“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我从没说过不喜欢他。”
“可是你看上去就是不喜欢。”
“噢，不是这么回事，特里特。只是某种——某种——”奥迪恩笑了，“我可能在嫉妒吧。长老们是那么聪明，一个凡人跟他们一比，简直什么都不是。但洛斯滕总是说，我有多么多么聪明——我想应该是在凡人里面。不过现在埃斯特瓦尔德出现了，连洛斯滕对他都充满敬意。跟他一比，我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特里特伸出前肢，轻轻碰触奥迪恩的身体。奥迪恩抬头看看他，微微一笑：“没事，只是我自己犯傻罢了。长老再聪明又怎么样？他们谁能拥有一个特里特？”
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去找杜娅。正巧杜娅刚刚结束了游逛，正从地面上下来。他们那次家长互渗相当完美，尽管只持续了差不多一天时间。
特里特那时候不敢做太久。安尼思还太小，身边离不了大人。尽管有别的抚育者可以代为照看一下，到底比不上自己尽心尽意。
自那次以后，奥迪恩时常提起埃斯特瓦尔德这个名字。
他总是把那人叫做“新来的”，即使很久以后也一样。
他还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想我是在故意回避，”有一次他这么说，当时杜娅也在，“因为他对新装置研究很深。那东西，我不想太早弄懂。它太神奇了，我几乎舍不得学。”
“是电子通道吗？”杜娅当时问道。
——这是杜娅身上的又一件怪事，特里特心想，觉得很不痛快。她能像奥迪恩一样使用那些复杂拗口的词儿，绵情者不该如此。
此时特里特已经下定决心，去找埃斯特瓦尔德。因为奥迪恩说他很聪明。再说，奥迪恩自己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来，埃斯特瓦尔德就不可能说，“我已经跟奥迪恩谈过了，特里特，你不用操心。”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跟理性者谈过，就等于已经跟这个家谈过了。没有人把抚育者当回事。不过这次，他们别想随随便便把特里特打发走。
他已经到了长老洞穴，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瞧它们的模样，这些东西都不是特里特能够理解的，全都显得不可理喻，让人害怕。不过，他一心想尽快找到埃斯特瓦尔德，没心思去害怕。他对自己说：“我只想要我的小绵情者。”
这个信念使他重新鼓足勇气，迈步向前。
最终他还是找到一个长老。只有这么一个，好像趴在什么上面，正忙着什么事。奥迪恩曾经告诉过他，长老们永远都在工作——不管具体干什么。特里特记不住那么多，也从不关心。
他缓缓向前移动，到了近前停住。“尊敬的长老。”他开口说。
这个长老抬头看着他，他感到周围隐隐的震颤。奥迪恩曾经说过，两个长老交谈时就会这样。那个长老好像刚刚看清他，开口说：“怎么回事？一个抚育者？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的左伴没跟你一起吗？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吗？”
特里特不理会这些问题。他径直问道：“先生，你知道埃斯特瓦尔德在哪吗？”
“你找谁？”
“埃斯特瓦尔德。”
这个长老沉默了很久，又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特里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回答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讲。您是埃斯特瓦尔德吗，尊敬的长老？”
“不，我不是……你叫什么名字？”
“特里特，尊敬的长老。”
“我明白了，你是奥迪恩家里的右伴，是吧？”
“是。”
这个长老的口气缓和下来，说道：“我想这会儿你恐怕见不到埃斯特瓦尔德，他不在。找其他人行吗？”
特里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那个长老说：“你回家去吧。有什么就跟奥迪恩说，他会帮你的。明白啦？回家吧，右伴。”
长老转过身去，他似乎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特里特还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溜进另一间洞穴，小心翼翼，没发出任何声响。
那个长老连头都没往上抬。
一开始，特里特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往这个方向走。起初只是感觉走这边较好，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里有一阵淡淡的食物的温暖，而他正在一点点吸收。
他并没感到饿，不过他还是在吃，吃得有滋有味。
就好像太阳无处不在。他本能地向上看，理所应当地发现自己在洞穴里。但是，跟他以前在地面尝到的所有食物相比，现在尝到的食物美味得多。他四下打量，惊讶不已。最令他惊讶的是：自己居然也会好奇。
面对奥迪恩，他有时会觉得很不耐烦，因为奥迪恩总是对什么都感兴趣，不管那些东西是多么没意义。而此刻，他——特里特！竟然也会很好奇。不过他关心的当然是意义重大的大事。
突然间，他发现眼前这件事真的意义非凡。头脑中灵光一闪，他明白了：只有面对真正重要的事情时，他才会产生兴趣。
他马上动手，自己都对自己的勇气惊讶不已。
忙活了一阵，他沿着来路回转，仍然经过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长老身边。他说：“尊敬的长老，我要回家了。”
长老顺口回了一句。他还趴在那儿，忙着手里的事。他同样只关心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却对重要的东西视而不见。
特里特心想，如果说长老们全都那么伟大，那么睿智，可他们怎会如此傻呢？
第七章 原子密度
现在杜娅发现她正向长老洞穴游去。太阳已经落下，她得找点事做。她不想早早回到家里，忍受特里特蛮横无理的要求，还有奥迪恩敷衍了事的劝告。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些毛病也正是他们各自的魅力所在。
在很久以前她就有如此感觉，自从她小时候一直到现在，她也并没有想掩饰。按理说绵情者其实不会感觉到异性的这些魅力，但绵情者小时候一般还是有可能感到的——杜娅现在已经明显太大，太成熟了——长大以后，这种情愫便会迅速消退；即使消退得不够快，周围的环境也不会允许她们将此表现出。
当杜娅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她总是满怀兴趣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太阳，看着洞穴，看着所有的一切——直到她的抚育者父亲说：“你真是个怪孩子，杜娅，我的宝贝。你真是个好玩的小绵情者。不知长大以后，你会变成啥样呢？”
起初她对此并没有非常确切的概念，她仅仅想知道一些东西，这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又有什么好玩的？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抚育者父亲不能为她解答这些问题。
有一次她去问自己的理性者父亲，可他完全不像抚育者父亲，一点也不温柔。他厉声喝道：“这有什么可问的，杜娅？”他的样子很吓人，仿佛杜娅犯了什么错，他要追究到底。
她吓得跑开了，以后再也没问过他。
可是后来有一日，其他同龄的小绵情者开始把她叫做“左情者”，因为那天她给她们讲了一些东西——她已经忘了是什么——但应该是些当时在她看来很平常的事情。杜娅感到心里很难过，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样。
她问自己的理性者哥哥左情者是什么意思。他退缩着，看上去很尴尬——明显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其实看得出来，他一定明白。
仔细考虑过以后，她找到抚育者父亲，直接问道：“爸爸，我是个左情者吗？”
他回答：“谁这么叫你，杜娅？以后不许你再说这个了。”
她飘到他身边，靠在他怀中，默默想了一阵，然后问道：“这是说我不好吗？”
他只是回答：“长大以后就没事了。”然后他故意把身体膨胀起来，把她的身体挤到外面，来回摆动。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游戏，不过那时她却提不起兴致来。她很清楚父亲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心事重重地向外游去，盘算着父亲的那句话，“长大以后就没事了”。这么说她现在是有事，可那又是什么事呢？
即使在那时，她身边也几乎没一个朋友，几乎没有绵情者愿意跟她交往。她们喜欢扎成一堆唧唧喳喳，傻笑不停；而她喜欢在碎石堆上飘过，感受那种粗糙、未经雕饰的美。
当然，也有个别小绵情者对她比较友善。那些都是脾气很好的人，比如多瑞尔，虽然跟其他绵情者一样傻，不过有时候她说话还是满有趣的。（多瑞尔长大以后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其中的抚育者是杜娅的哥哥，年轻的理性者来自另外的洞穴区，说实话杜娅不是很喜欢那个家伙。多瑞尔很利索地连续生下小理性者、小抚育者，小绵情者不久也降生了。她对孩子十分关心，似乎家里有两个抚育者一样，杜娅甚至怀疑，她家三个人是不是还能家长互渗……同时，特里特倒是不厌其烦地对她嚷嚷，多瑞尔多么尽心尽职，创造了一个多么完美的家。）
有一日，正好杜娅和多瑞尔待在一起，她在多瑞尔耳边问：“多瑞尔，你知道左情者是什么意思吗？”
多瑞尔吃吃地笑了一阵，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要躲着别人一样，最后说：“这个专指那些做事像理性者一样的绵情者；而你就像个理性者一样学习。自己想想，左伴-情者——左情者！懂了吗？”
杜娅当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只要一解释，事情就显而易见。其实只要她自己能好好想一下，马上就会理解。
杜娅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大点的女孩们告诉我的，”多瑞尔的身体原地打着旋儿，杜娅觉得很不自在，“左情者很龌龊。”多瑞尔说。
“为什么？”杜娅问。
“就是龌龊嘛。绵情者不应该像理性者一样。”
杜娅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现在她明白了。
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不应该？”
“因为！你想知道不相干的事，这很龌龊！”
杜娅的好奇心又被激发起来，她继续问：“什么？”
多瑞尔没有回答，反而身体猛地伸出一块，向毫无准备的杜娅弹去。杜娅可没心情玩这个，她摆脱纠缠，说：“别闹了。”
“你知道什么是龌龊吗？比如，你能够渗入一块岩石里去。”
“别瞎说，肯定不能。”杜娅说。其实杜娅说的并不全是心里话，她自己就常常从岩石表面滑过，而且很喜欢这么干。不过看着多瑞尔那张窃笑的蠢脸，她觉得一阵反感，于是就张口反驳，甚至心里也拒绝同意。
“能，你能的。这叫石渗。随便哪个绵情者都行。而理性者和抚育者却只有在小时候才行。他们长大以后，就只能渗入彼此。”
“我不相信你，你自己瞎编的。”
“我跟你说，她们真的这么干。你认识迪米特吗？”
“不。”
“你肯定认识。她就住在3号洞穴最挤的那一片。”
“就是走起路来非常可笑的那个？”
“对，因为那儿实在太挤了。就是她。她总是喜欢往石头里渗——但不在她住的那一片。后来有一次，她还让她的理性者哥哥看见了。她哥哥告诉了父亲，你知道她吃了多大苦头吗？反正以后她是再也不敢了。”
杜娅转身离去，心中烦躁不安。过了好久她都没跟多瑞尔说话，两人从此再也没有恢复以往的友谊。不过从此以后，杜娅的好奇心倒是日益增长。
好奇心？还不如说是她的理性者特质。
有一天，确定了父亲不在附近以后，她控制自己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渗入岩石之中。这是她告别孩童时代以来第一次这么做，她以前从没想到自己敢渗入到如此之深。她的身体里流动着一种温暖的感觉。
不过从岩石中脱离出来以后，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身上残留着岩石的斑痕，别人可以一眼看穿。
后来她时常这么做，越来越大胆，快感也越来越强。不过，不用说，她怎么也不会把整个身体完全浸入石中。
最后她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很生气嚷着，掉头而去。自那以后，她做起来更加小心了。
现在她已经是大人了，对此也有了明确的认识。其实完全不必像多瑞尔那样神神秘秘的，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大家都明白，这事所有绵情者都常常干，有些甚至公开承认。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杜娅以为，一般绵情者成家以后都不会再做，转而开始正常的家长互渗。
而她则还一直保留了这个习惯，甚至有一两次，和奥迪恩特里特正常家长互渗结束之后，她都悄悄做过。这是她的秘密，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那几次做的时候，她曾想过，要是特里特发现了会怎么样？……肯定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想一想都会破坏当时的兴致。）
后来，虽然心中同样会惶恐不安，她还是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起码可以用来说服自己，也算是对所受煎熬的一点慰藉。当时“左情者”这个称呼一直如影随形，成了她难以摆脱的耻辱。那段时间她迫于无奈，只能逃开人群，孤独终日，过起一种隐居式的生活。
渐渐的，她开始喜欢孤独的滋味，这又进一步加重了她的孤独。孤独之中，她只能在岩石间寻求安慰。石渗，不管是否龌龊，都是一种孤独的表现。正是周围那些人把她推入了这种孤独的境地。
至少她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
有一次，她也曾试图反击。冲着那些嘲弄她的人，杜娅大声喊道：“你们都是右情者，一群龌龊的右情者！”
她们并不回话，只是远远地笑着。杜娅感到无法忍受，只能跑开了，心中充满了挫折感。她们就是这样。
到了成家的年龄，几乎所有绵情者都会变得喜欢孩子，跟抚育者一样，为孩子的事牵肠挂肚。杜娅很讨厌这样。
她自己从来没有这种感受。孩子只是孩子，照顾他们是抚育者的事。
再往后，这种关于名字的恶作剧渐渐销声匿迹。
那时她已经出落成一个身姿曼妙、体态动人的少女，游动起来婀娜多姿，无人能及。
越来越多的理性者和抚育者对她倾慕不已，其他绵情者则发现已经很难嘲笑她了。
到了现在，所有人跟杜娅说话的时候都心怀敬意（所有洞穴的所有居民都知道奥迪恩是当代最杰出的理性者，而杜娅是他的伴侣）。但她自己明白，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内心深处仍旧是一个左情者。
她并不觉得这有任何龌龊，不过有时她还是梦想能成为一个理性者。这个怪念头让她困惑不已。她想知道，是不是其他绵情者也有这种梦想，哪怕只是一闪之念。
她还考虑，是不是因这个梦想她才不希望生个小绵情者，因为她自己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绵情者，也从来不曾好好履行自己在家中的职责。
奥迪恩并不在乎她是个左情者。他从来没这么叫过，但是他喜欢她对自己生活的兴趣，喜欢她的那些问题，并乐于解答，看到她能理解，心中更是高兴。
他甚至在特里特嫉妒的时候为她辩护。其实也不是真的嫉妒，特里特只是固守他顽固而简单的世界观，只是觉得他和杜娅的关系简直不可理喻。
奥迪恩常常带她去到长老洞穴，很迫切地向杜娅展示四处，看到她陶醉其中，他便喜形于色。她的确非常佩服他，并不全是因为他渊博的知识和高超的智慧，更是因为他开放的胸怀。（她还记得小时候向理性者父亲请教时受到的严厉呵斥。）
每当奥迪恩向她展示自己的工作时，她就觉得心中爱意萌动，不可抑制——这恐怕也是她理性者特质的一部分吧。
她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或许正是因为她的理性者特质，她与奥迪恩才这么亲近，而与特里特却比较疏远；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讨厌特里特的顽固、不可理喻。奥迪恩从来没有暗示过这个意思。特里特或许大概感觉到一些，但他是不会完全了解的。可就算心里想不清楚，他还是觉得非常不满、失落。
第一次去长老洞穴的时候，她听到两个长老在交谈。她当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发觉四周的空气在快速颤动、变化，她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很不舒服。
她不得不把自己身体淡化，好让震动穿身而过。
奥迪恩告诉她：“他们在交谈。”然后遗憾地说，“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交谈，彼此完全能听明白懂。”
杜娅努力集中精神，想抓住只言片语。她一向努力做到反应敏捷，理解迅速，奥迪恩也喜欢她这样。（他曾说过，“我所见过的所有理性者身边都只有一个没大脑的绵情者。有你，我觉得非常幸运。”她当时回答：“不过别的理性者似乎都喜欢白痴伴侣。奥迪恩，为什么你与众不同昵？”奥迪恩没有对理性者的秉性提出反驳，只是说：“我自己也没想明白，不过明不明白不重要。真正值得庆幸的是，有你在我身边；而且，我为我的庆幸而庆幸。”）
她问道：“你能听懂他们说什么吗？”
“说实话，不能，”奥迪恩回答，“他们变化得太快，我抓不住。有时候我也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特别是阴阳融合以后，但也只是发音，意思根本理解不了。而且，也仅仅是有时而已。这种感觉就像绵情者的一些小把戏，她们即使能做出来，其实心里也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当然，你可不一样。”
杜娅却说：“我想我能听懂一点。不过长老们恐怕不太喜欢这样。”
“噢，继续。我很想知道。试试看，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在谈什么？”
“可以吗？真的没事？”
“试试嘛。万一被发现了，他们要是生气的话，我就说是我让你干的。”
“你保证？”
“我保证。”
杜娅慢慢接近那两个长老，心中惶惶不安。她全身放松，排除杂念，准备接受长老们的意识波动。
她说：“兴奋！他们很兴奋。有一个新人。”
奥迪恩说：“他们说的或许是埃斯特瓦尔德。”
这是杜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接着说：“真好笑。”
“什么好笑？”
“我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太阳，真的很大。”
奥迪恩看上去若有所思，“差不多，他们说的或许真是这个。”
“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那两个长老发现了他们。长老很友好地走过来，用凡人的语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杜娅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非常担心他们发现了她的窃听。
不过，就算他们发现了，也还是没说什么。（奥迪恩后来告诉她，其实极少有机会能看到长老们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他们一般都很尊重凡人，只要有凡人在身边，他们往往会暂停手里的工作。“他们很喜欢我们，”奥迪恩说，“长老们都是非常友善的人。”）
以后的日子里，奥迪恩偶尔还会带她去长老洞穴——通常都是特里特被孩子缠住，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奥迪恩也不会主动跑去告诉他。他如果知道了，肯定又会觉得这是对杜娅的纵容和溺爱，这样下去杜娅只能越来越远离阳光，讨厌进食，阴阳融合的效果也就越来越差……跟特里特谈话，五分钟之内必定会扯到阴阳融合上。
她自己也去过一两次。每次一个人到那里，她心里都战战兢兢，尽管遇到的所有长老都很友好，总是“非常友善”，就像奥迪恩说的一样。不过看起来没人把她当回事。
每次她提出问题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开心，不过更像是被逗乐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回答也总是非常简短，不会认真解释。“这就是台机器，杜娅，”他们会说，“具体的奥迪恩会告诉你。”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见过埃斯特瓦尔德了。
她从来没敢问那些长老的名字（除了洛斯滕以外。奥迪恩给她当面介绍过，还给她讲过许多他的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遇见的某个长老没准就是埃斯特瓦尔德。奥迪恩也曾提过他，口气无比敬仰，还有一点点嫉妒。
她后来了解到，他正从事一项无比重要的工作，所在的洞穴也不是一般凡人能去的。
她在头脑中慢慢整理奥迪恩说过的话，一点点分析，最后发现整个世界普遍食物匮乏。奥迪恩极少称之为“食物”，他一般都说是“能量”，还说这个是长老们使用的词汇。
太阳正在走向衰亡，但埃斯特瓦尔德已经发现了如何从远方获取能量。这个“远方”远远超过太阳，也超过夜幕中闪烁的七星。（奥迪恩曾说那七颗星是七个遥远的太阳，更远方还有更多的星星，只不过太黯淡，一般都看不到罢了。特里特听了这话还反驳说，要是那些星星都看不见，那它们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他根本不相信这些鬼话。奥迪恩不想争辩，随口说：“算了吧，特里特。”
杜娅其实也想问问，想说的话跟特里特差不多。但看到奥迪恩的反应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前这个世界看上去似乎有用不完的能源。食物完全够吃——除非哪天埃斯特瓦尔德和别的长老们把合成食物做得好吃一点，不然的话，谁也不会碰那东西。
就在几天前，她还跟奥迪恩说：“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你带我去长老洞穴，我在一边听长老们的谈话，觉得他们在谈论一个巨大太阳的事。”
奥迪恩努力想了一阵，最后说：“我记不大清楚了。
不过你接着说好了。后来怎么了？”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那颗大太阳会不会就是新的能量来源？”
奥迪恩笑着点点头：“不错，杜娅。虽然不完全准确，不过对于绵情者而言，能作出这种推断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杜娅慢慢游动，脑海里胡思乱想，心里也乱作一团。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长老的洞穴。她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趁这种窃听行为还没有被长老察觉，就此停住，掉头回返。
不过，回到家里，她又要面对特里特不可避免的怒气，这时——就在她想到特里特的时候——她感应到，特里特来了。
这种感觉瞬间变得无比强烈。一开始，她还以为特里特仍在家里，自己只不过遥感到他的意识。不！他就在这儿，同她一样，他也在长老洞穴里。
他来这儿干什么？来找她？难道他要在这儿跟她大吵一架？难道他蠢过了头，要向长老告状吗？杜娅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就在这时，杜娅心中冰冷的厌恶不见了，转而感到无比震惊。
因为她发现特里特心里压根儿没有想她。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在附近。她能感到，他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过喜悦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惧，一些对自己将来行为的忧虑。
杜娅想更深入地窥视他的内心，找出更多东西，至少要发现他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干。但，她再往深处探索，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既然特里特还没发现她在附近，那么她现在只想确保一件事——让他继续蒙在鼓里。
这时，几乎出于本能，她开始行动了。这个行动正是片刻之前她几乎发誓终生不再干的那种事。
或许这是源于她的那段回忆，那段她跟多瑞尔童年谈话的回忆；或者是源于她身体的记忆，那种摩擦岩石、渗入岩体的石渗经历。（关于这个行为，还有一个复杂的成人用词。不过她一直觉得那个词难以启齿，不如孩子们用的这个轻松。）
不管怎么说，她当时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干什么，或者说干了些什么。她只是不自觉地渗入最近的一堵墙里。
进去了！整个身体完全渗入！
恐惧渐渐减轻，她心中感到奇妙无比，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特里特在身边匆匆而过，完全没意识到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碰到自己的伴侣。
不过此时，杜娅已经不再担心特里特是不是为了她才来到长老洞穴。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特里特的存在。
她心中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即使在小时候，她也从未跟一块岩石完全融合，也没见过任何人做到（尽管总有不少传言，说某人可以做到）。
毋庸置疑，从来没有一个成年绵情者这么做过，或者有可能做到。即使以绵情者的标准来看，杜娅身体的稀薄程度也是不可思议的（奥迪恩总喜欢这么说），她的厌食更加剧了这一特质（特里特就是这么说的）。
她完全渗入墙体，这足以证明她体质的稀薄。这个证据比右伴的所有责备加起来都要有力。此时她心中不免有点愧疚，觉得对不起特里特。
然后，她又感到一阵更强烈的羞愧。
万一她被别人看到怎么办？她，一个成年人……
要是有个长老路过，在附近闲逛——在他人注视之下，她绝对不会脱出岩石：但她又能撑多久呢？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即使在最惊慌失措的时候，她也能感应到长老们的存在——他们都在远处。
她停住不动，努力平静下来。岩石充斥她的身体，包围着她，使她心中产生了一种阴郁的平静，不过并不难受。相反，她的感官比平时更加敏锐。她甚至能感到，特里特继续以坚定的步伐远去，这种感觉强烈得好像特里特就在身边一样。
她还能感应到长老们的意识，尽管他们都远在一个洞穴区以外。她能看到那些长老，每一个都清清楚楚，还能感到他们说话时的颤动，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连他们所说的内容，她都听懂了不少。
此刻的感觉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所以，尽管她现在可以退出岩石，四周也完全没有别人，没人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她还是不想就此打住。
一方面，她还没从震惊中完全恢复；另一方面，她心中同时充满不可思议的喜悦，她明白自己还想更进一步。
她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敏锐，甚至马上想到了自己如此敏锐的原因。
奥迪恩曾屡次提起，经过阴阳融合之后，他的理解力会超出平时，尽管他从前并不明白原因。在阴阳融合状态下，有某种东西可以使思维能力得到惊人的提高，这种东西吸收得越多，作用就越强。
奥迪恩曾说过，这种现象应该归结为：阴阳融合状态下的原子密度大大超出平时。
杜娅不太明白什么是“原子密度超出平时”，但她明白奥迪恩指的是阴阳融合状态，而她目前融入石中，不正像阴阳融合一样吗？杜娅从前不是也跟石头融合过吗？
当三者阴阳融合的时候，思维受益的只是奥迪恩。理性者会吸收其中的好处，使思维能力得到提高，即使在阴阳融合结束以后，这种状态还能持续一阵。
杜娅目前阴阳融合的对象是石头，二者之中她是唯一有意识的。所以在“原子密度超出平时”的时候，受益的就是她了。（是不是正是这个原因，石渗才被视为变态？所以绵情者才被禁止这么做？要不就是杜娅的体质过于稀薄，只有她才能有这种体验？难道因为她是左情者？）
杜娅平抑心情，抛开种种怀疑，全身心投入这种奇妙的体验中。
她不由自主地意识到特里特正在回家的路上，他从她身边走过，正在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她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几乎没带一点惊讶——奥迪恩，也正从长老洞穴中出来。
但她专心感应的并不是奥迪恩，她的感应对象仅仅是那些长老们。她拼命将自己的感应力发挥到极限，想尽可能多地弄明白长老们的所思所想。
过了很久以后，她从岩石中脱离出来。此时，她已经不再担心自己被发现了。因为现在她对自己的感应力有绝对的自信，周围肯定没有人。
然后，她也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沉思着。
第八章 短寿恒星
奥迪恩回到家中，发现特里特在等他，但是杜娅这么晚了还没回来。特里特看上去倒是并未生气。或者说，他只是表面上有点生气样子，其实并不恼火。
他的意识非常坚定，奥迪恩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不过也没往心里去。眼下他真正操心的是杜娅在哪里。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以至于看到对面的是特里特，而不是杜娅时，他甚至感到有些气恼。
这种感觉让他吃了一惊。他在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两个伴侣之中，与他更亲密的是特里特。从理想角度来说，一个家庭中应该三位一体，任何一个对待其他两个伴侣时，都应当不偏不倚——三人平等。
不过实际上，奥迪恩还未见过一个家庭严格遵循这条规律。越是公开宣称一家三者密不可分的，越是不能相信。家里总会有一个人比较孤立，一般这个人自己也都知道。
通常情况下，这个角色都由绵情者担当。在家庭之外，她们会有自己的圈子。而理性者和抚育者从来没有这种情况。谚语上说，理性者有老师，抚育者有孩子——但是绵情者拥有她们的所有同性。
她们相互依赖，分享彼此的秘密，要是谁说自己被家里人忽视了，或者说有被忽视的倾向，那么许多同性都会支持她，鼓励她，使她变得坚强起来。而且一般来说，由于在阴阳融合之中的特殊地位，绵情者在家中往往都很得宠。
不过杜娅与其他所有绵情者有天渊之别。她仿佛不在乎奥迪恩和特里特有多亲密。在那些绵情者之间，她也没有一个值得挂念的好朋友。事情一直显得那么理所应当，她就是与众不同。
她非常热衷于左伴的工作，对此奥迪恩很喜欢。他喜欢她的好奇心，喜欢她惊人的理解力。不过这种感情是一种理性层面的喜欢。在他内心深处，牵挂更多、感情更深的，则是那个倔强而笨拙的特里特。特里特总是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执着于心中的理想——稳定而平凡的生活。
但现在奥迪恩心里很烦。他说：“你知道杜娅在哪儿吗？”
特里特没有直接回答，他说：“我很忙。等会儿再说吧。我手头还有事做。”
“孩子们呢？你刚才是不是也出去了？我怎么觉得你才从外面回来？”
特里特生气了，他的口气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回答道： “孩子们都很好。他们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大家会照顾他们。奥迪恩，他们已经不是婴儿了。”
他并没有否认自己出去过。
“对不起，我只是急着找到杜娅。”
“你早该急了。”特里特说，“你总跟我说，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好。现在，你自己找她去吧。”说完，他转身进到房间里面去了。
奥迪恩看着右伴的背影，心里有点惊讶。要是在往日，他一定会跟进去，想办法查明事情原委，消除心中的不安。特里特今天实在太麻木不仁了，这很反常。
他到底怎么了？——不过，奥迪恩此时等着杜娅回来，而且越来越焦急，因此也就没多管特里特了。
焦急之中，奥迪恩的感官也分外敏锐起来。对于自己预感能力的缺乏，理性者们不但不自卑，反而颇为自负。
因为这种预感能力并非来自理性的判断，它更像是绵情者的天赋。奥迪恩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理性者，更相信自己的理智，而非灵感。
但现在他却极力发挥潜藏的感应力，即使自己这种类似于绵情者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完善。这时他甚至想到，自己要是个绵情者就好了。那样的话，感应力就会更强，伸展得也更远。
不过这种感应力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能感觉到杜娅正在接近。渐渐的，已经来到很近很近的距离以内——就在他眼前。
他迫不及待地冲出屋外，迎接她的归来。他遥遥地注视着她的身影，在这个距离上，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身体的稀薄。她看上去就像一团美丽的迷雾，仅此而已。
——特里特是对的，奥迪恩马上想道，心里满怀关切。
杜娅必须多吃一点，必须家长互渗，必须提高对生活的热情。
这些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她冲到近前，把他拥入怀里，完全不顾二人并非独处，这种亲昵行为可能被人看到。
杜娅喃喃地说：“奥迪恩，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学得更多——”，此时，奥迪恩只感到两人感情完全合拍，水乳交融，一点也没意识到她的反常。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怀中脱出，换了个方式与她拥在一起，好让她感到自己并非拒绝。“来吧，”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解释给你听。”
他们飞快地奔回家中，奥迪恩一直把自己深深埋在绵情者游动时特有的波纹当中。
杜娅说：“给我讲讲宇宙。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宇宙？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告诉我有关宇宙的一切。”
杜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问得太多，但奥迪恩想过。他感到这个问题涉及了太多太多的知识，差点开口问杜娅：这个有关宇宙的问题，你是从哪儿知道的？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奇？他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杜娅是从长老洞穴那个方向来的。或许洛斯滕跟她说过话，以为奥迪恩自持身份，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伴侣。
其实不必这样，奥迪恩想。他不会问，只会尽力讲解。
他俩回到家中时，特里特对他们吼了一声：“你俩要是想说话，就去杜娅房间。我在这儿有活儿要干。我得让孩子们洗漱干净，还要让他们锻炼。现在没时间阴阳融合，不搞了。”
其实奥迪恩和杜娅谁也没想阴阳融合，不过他们也不会反抗特里特的命令。家就是抚育者的城堡。理性者有长老的洞穴可去，绵情者平时都在地面上聚集。抚育者所拥有的，只有这个家。
所以奥迪恩回答：“好吧，特里特。我们不会妨碍你。”
杜娅也做了一个亲呢的姿势，说道：“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右伴。”（奥迪恩猜想，看到特里特没有家长互渗的意思，杜娅大约如释重负，所以才有这么友好的表示。即使按照抚育者的标准来看，特里特平日里也有点太热衷于家长互渗了。）
在自己的房间里，杜娅注视着自己的进餐角。平时的她对那个地方视而不见。
这是以前奥迪恩的主意。当时他知道了有这种东西，就跟特里特说，要是杜娅不喜欢跟其他绵情者一起用餐，那么不如把阳光引到自己家里来，让杜娅在家里吃饭。
当时特里特被吓了一跳。他觉得这根本不可行。别人会笑话的，会让他们家丢脸。为什么杜娅自己不本分一点呢？“听我说，特里特，”
奥迪恩当时说，“她目前已经不那么本分了。为何我们不去适应她呢？这有什么可怕的吗？她以后就能自己进食，体质也会增强，这样我们两个都高兴，她自己也高兴了。心情一好，说不定最后也会变得合群起来呢。”
特里特答应了，甚至杜娅后来也同意了——当然还是经过了一番争执。
杜娅坚持必须造得简单一点，所以目前这个进餐角一点也不复杂，只有两根用作电极的杆子，将光能引下来，杆子中间就是杜娅进餐的地方。
杜娅平时极少用它，不过现在她却注视着这个地方，说道：“特里特把它装饰了一下……要不就是你，奥迪恩。”
“我？绝对不是我干的。”
在每个电极的底端，如今都多出了一个带着彩色花纹的套子。“我想他的意思是希望我能使用它，”杜娅说，“现在我有点饿了。再说，要是我正在吃东西，特里特肯定不会来打扰我们，对吗？”
“肯定不会。”奥迪恩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他觉得世界的运行妨碍了你进餐，他会为你停下整个世界。”
杜娅说：“好吧——我现在真的饿了。”
奥迪恩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到一丝愧疚。是觉得对不起特里特？还是因为饥饿而羞愧？仅仅为了饥饿，有什么好羞愧的？是不是她干了什么耗费能量的事？她是不是感到……
他很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有时候，一个理性者会变得思虑过多，会在头脑中徒劳地梳理所有零乱的思绪，想找出重点所在。
不过，就眼下而言，跟杜娅谈一谈，这才是关键。
她正坐在电极中间。每当她把自己挤进这个空间时，她那小巧的身躯就会变得分外惹眼。奥迪恩自己也饿了。他发现这点是因为，此时在他的眼中，那两根电极变得比平时更明亮了。
离着这么远，他也能尝到阳光的滋味，非常可口。一个人饿了的时候，食物就会变得比平时更香……不过他还是等会儿再吃吧。
杜娅说：“亲爱的左伴，你就安静地坐下吧。给我讲讲。我想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无意中？）变成了理性者的卵形，似乎在表明，她其实更想成为一个理性者。
奥迪恩说：“我无法给你解释全部内容。我指的是全部科学知识，因为你缺乏许多背景知识。我会尽可能说得简单一点，你听着就好了。等我说完了，你再告诉我哪里没有听懂，我会进一步给你解释。首先，你已经明白了，世间万物都由微粒组成，这种微粒叫做原子；而原子则由更微小的微粒所组成。”
“对，我明白。”杜娅说，“这就是我们能彼此融合的原因。”
“完全正确。确切地说，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中存在大量空隙。我们身体中所有组织都相隔很远，你、我和特里特家长互渗的时候，我们所能渗入的，就是对方身体组织间的空隙。物质既然如此松散，却又没有完全离散在空间之中，原因在于这些微粒都在设法穿越空间的阻隔，聚合在一起。
“有多种引力使他们相互吸引，从而聚拢起来，其中最强的一种叫做核力。它把最基本的微粒紧紧聚合在一起，形成粒子，然后这些基本粒子或者弥散在空间中，或者又被弱一些的引力牵动，再进一步聚合。你能听懂吗？”
“只懂了一点点。”杜娅说。
“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物质有多种存在形式。它可以像绵情者一样，随意飘散，就像你，杜娅。它还可以结合得紧密一点，就像理性者和抚育者。或者，还可以更紧密，比如岩石。它还可以进一步压缩，变得更密实，比如长老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身体那么坚硬。他们体内物质密度极高。”
“你的意思是，他们体内没有空隙。”
“不，我的意思不完全是这样。”奥迪恩说。他有点头疼，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得更明白，“他们体内仍然有很大空隙，但是比我们的小很多。在我们身体的每个微粒之间，都需要有一定的空隙。
“如果微粒之间只是具备了必须的空隙，像长老们那样，那么外来的微粒就很难挤进去。如果要强行渗入的话，身体就会感到疼痛。
这就是为什么长老们不愿意碰触我们。我们凡人身体之间空隙极大，远远超过必须的限度，所以我们的身体可以相互渗入。”
杜娅看上还是没怎么听明白。
奥迪恩不管了，接着往下讲：“在另一个宇宙中，规律就大大不一样。我们这里核力非常强，而他们那里就弱许多。这就意味着微粒之间需要更大的空隙。”
“为什么？”
奥迪恩摇着头，“因为——因为——那些微粒个体波动幅度更大。我只能这么解释了。因为微粒之间的核力比较弱，所以它们就需要更大的空间，所以两件物体之间就不可能融合，这一点跟我们的宇宙不一样。”
“我们能看到另一个宇宙吗？”
“噢，不能。做不到。我们可以推导出那里事物的一些面貌，利用那里的一些基本自然法则就可以。长老们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我们可以发送过去一些物质，也可以收到一些。你看，我们可以研究收到的物质。我们可以建造电子通道〒。这点你懂，是吧？”
【译者注：〒这里指出正是平行人类先建立了电子通道，“长老们…发送过去一些物质…收到一些”,与我们的宇宙交换物质。】
“嗯，我知道你们已经从这个通道里得到能量了。
“不过，我还不知道这跟另一个宇宙有关……那个宇宙是什么样呢？那里也像我们一样，有星星，也有世界吗？”
“杜娅，你问得太好了。”奥迪恩已经深深陶醉于身为老师的感觉，现在他已经有长老的鼓励，可以光明正大地畅所欲言了。（以前给绵情者讲这么多东西，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
他说：“我们确实看不见另一个宇宙，但我们知道它的一些基本规律，所以可以推导出它应该是什么样的。你想想，是什么让我们的星星一直发光发热呢？是一系列热核反应，简单的微粒逐步聚合成复杂的物质，这个过程我们称为热核聚变。”
“另一个宇宙中也有吗？”
“有，不过因为那里核力比较弱，所以聚变过程也会更缓慢。这就意味着，那里的恒星必须特别特别巨大，要不然就不会有足够的物质进行聚变，从而使其发光。那个宇宙中，比我们的太阳更小的恒星一定冰冷而死寂。
“换句话说，要是我们宇宙中的恒星比那里的大，这些恒星中的聚变就会过于剧烈，马上就会把自身爆掉。所以在这种几率之下，我们的宇宙中就会有较小的恒星，那个宇宙中的就大一些——”
“我们不是只有七个——”杜娅开始说道。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对不起我忘了。”
奥迪恩宽容地笑了笑。那些只能借助特殊仪器观测的恒星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没关系。我说这么多，你不觉得烦吧。”
“一点都不，”杜娅回答，“我简直喜欢得不得了，连吃东西都觉得更有滋味了。”她在两根电极之间震颤着，尽情享受美味。
听了这话，奥迪恩大受鼓舞，他以前从来没听杜娅夸赞过食物。他继续往下说：“当然，我们的宇宙没有另一个寿命长。我们这里聚变进行得太快了，百万世以后，所有物质都将聚为一点。”
“不是还有别的恒星吗？”
“是，但你要明白，所有的恒星都会很快消亡。整个宇宙都在消亡。而在那一个宇宙中，恒星的数量少得多，但体积大得多，所有聚变反应都非常缓慢，那些恒星的寿命是我们恒星的千亿倍。
“其实两者很难比较，因为在两个宇宙中，时间的运行是不一样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这一点我自己也不是完全理解。这是埃斯特瓦尔德理论的一部分，我研究得并不太深。”
“这些都是埃斯特瓦尔德研究出来的吗？”
“很大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