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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龙乘风《猎犬》两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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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8 08: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血河九灵 于 2018-1-31 23:04 编辑

  第一章 艳尸陈室内 谁是摧花人

  (一)

  黑夜中,长堤上,浪急风劲,一人带醉独立堤前,迎风嘶叫:“李邦!李邦!李邦!”
  他在狂呼!
  他在怒喊!
  “总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杀了你,把你撕开一片一片,把你丢进沟渠里,把你碎尸万段……”
  江中水滔流。
  这人的名字,也就叫江滔流,是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
  江滔流是个怎样的人?
  除了谭登之外,没有人能深切的了解他。

  (二)

  同日深夜十一点十八分。
  这天是十月二十六日,秋意已渐更深。
  但谭登还是穿着一袭质料单薄的浅杏长衫,这时候,他在望堤轩的银月轩上,凭栏眺望着江边。
  天上无银月。
  他也不是看江边的风景。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江滔流,隐约听见他那愤怒的呼喊声。
  “李邦!李邦!……”
  谭登神色黯然。
  他忽然下了一道命令:“关棠、侯立,把江先生带回来。”
  立刻就有两个行动敏捷的汉子,从银月轩外飞掠出去。
  望堤轩是一间酒家。
  这间酒家的老板,就是谭登。

  ×       ×       ×

  认识谭登的人,都知道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一个黑道上的大哥。
  直到现在,他仍然在这里拥有庞大的势力,但这位黑道大哥却已渐渐褪色。
  没有人敢动谭三爷的时代,已在两年前结束。
  谭登初时尽量忍耐。
  但他的忍耐,并未能使侵犯他的强敌心满意足。
  他越是忍耐,越糟糕,终于,一场无可避免的火并爆发。
  然而很不幸地,谭三爷败了。
  他把十二条街道的地盘,拱手让给了另一个在黑道上刚冒出来的强人。
  这人的名字,就叫李邦!

  (三)

  江滔流回来了。
  他醉着回来。
  其实,当他奔出长堤的时候,本来就已醉得很厉害。

  ×       ×       ×

  灯火昏黄。
  江滔流的脸色看来也是黄黄的,就像是庙院里的神像。
  谭登瞧着他,叹了口气。
  “李邦!我一定要……”
  江滔流还在呼叫,那种声音就像个疯子。
  谭登忽然说:“江四爷,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绝不能轻举妄动。”
  江滔流站直了身子,吼叫道:“他杀了我七个兄弟,雷复勇、孔林开、赵猛、古亭、骆驼子、符群,还有邵一川,他们都一个一个的死在李邦的手下,三爷,你说,我还有脸回去老家吗?”
  谭登道:“他们之死,非战之罪。”
  “他们当然无罪了。”
  江滔流嘶声说:“但我有罪,当初若不是我硬要他们从甘草乡带到这可恶的城市,他们现在一定还活得很好!”
  谭登道:“他们若不出来,现在只不过是小毛贼。”
  江滔流道:“但做小毛贼总比做个死人好得多!”
  谭登摇摇头道:“不!做小毛贼没有出息,与其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大干他一番!”
  江滔流默然。
  谭登接道:“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说得很明白,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谁怕给人吃掉,最好还是马上回甘草乡。”
  江滔流茫然地望着远方。
  “但他们却自愿留下。”
  “不错,这就像是一场赌博,在甘草乡赌的不大,要干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但在这里,只要你有本领,再加点运气,说不定会比昔年的我更强,直至把李邦打垮。”
  “可是,他们现在却已给李邦打垮,你可知道我心里的滋味?”
  “我了解……”
  “甘草乡,我再也没有面目回去!”
  “不!你一定要回甘草乡,而且马上就要去!”
  “你说什么?”江滔流瞪大了眼睛,忽然用尽气力说,“要我回到甘草乡,除非把我变成一个死人!”
  谭登摇摇头。
  “难道你已忘记了这七个兄弟的血仇了?”
  “忘不掉,就算化成飞灰,我的灵魂也会记着他们!若能化为厉鬼,找李邦算账,那更是万死不辞!”
  “世间上根本没有鬼,那些厉鬼复仇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上绝不存在。”
  谭登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缓缓地说:“你若要报这个仇,绝不能不回甘草乡,因为只有甘草乡的葛大先生,才可以对付李邦!”
  “葛大先生?”江滔流脸色一变,接着说:“你说的葛大先生,是不是昔年在天津连环路上火并十一帮的葛伏痕?”
  “不错,正是葛伏痕!”
  “他在甘草乡?”
  “你不知道?”
  江滔流耸耸肩:“我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过,名震黑白两道的葛伏痕居然会在甘草乡里。”
  谭登道:“别人的说话,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说的,你现在非要相信不可。”
  江滔流道:“三爷,你的说话,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谭登叹了口气,目中似是露出了感激之色:“老四,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到了这种田地,你对我还是如此信任。”
  江滔流默然。
  谭登缓缓接道:“在五年前,甘草乡是不是开了一间药材店?”
  江滔流想了想,屈指一算,点头道:“不错,刚好是在五年前,咱们的兄弟,还收过他们不少保护费。”
  “保护费?”
  “嗯,这有什么不妥?”
  谭登瞧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忽然冷笑起来。
  江滔流一怔。
  “这和葛大先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绝大的关系,”谭登直勾勾的盯着他,“你可知道,这间药材店的老板是谁?”
  “吴六。”
  “吴六的真正身份,你又可知道?”
  “这个……”江滔流呆了一呆,道:“总不会他就是葛大先生罢?”
  谭登一笑,笑得很奇怪:“很凑巧,这位吴六先生,的确就是昔年雄霸天津,威震上海滩的葛伏痕,葛大先生!”
  江滔流呆住,完全的呆住。
  整整过了两分钟之久,他才长长的吁了口气:“那个戴着破烂不全金丝老花眼镜,走路时老是一跛一拐的吴老板,就是葛伏痕?”
  谭登冷冷一笑:“你不相信?”
  “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三爷怎会骗我,是实在令人大感意外了。”
  谭登握紧着拳头,在江滔流的面前一扬,道:“你要为兄弟们报仇,就得去请求这位葛大先生相助!”
  “他……他肯吗?”
  “别人也许不能,但你一定能!”
  “我能?”
  “不错,因为你还有个好表弟,而你的好表弟,一直都和吴六老板的女儿很要好!”
  江滔流呆着。
  他想了想,总算明白了谭三爷的意思了。
  “这个……”
  “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忘记了李邦怎样陷害你从甘草乡带出来的兄弟?”
  江滔流咬着牙:“好,我拼着不要脸,也要回甘草乡找葛大先生!”

  ×       ×       ×

  仇恨是一种力量。
  但这种力量,带给人类的并不是建设,而是毁坏。
  江滔流心中有仇恨,而且太多!太浓!
  他马上就要回甘草乡。
  他把仇恨带回甘草乡。
  然后呢?
  以后的事,无人能逆料。
  但已有五个杀手,不断的在找寻着江滔流,务求要把这人置诸死地!

  ×       ×       ×

  翌日清晨,江滔流顺利地登上了一列火车。
  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意外。
  上午八点三十三分,火车开出。
  直到八点五十六分,才有人在厕所后发现了五个人。
  五个身怀利器,但却同时在背后中伏身亡的死人。
  没有人目击这件可怕的凶杀案。
  但这件凶杀案已发生,而且立刻就震动了全市。
  但江滔流已远远离去,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四)

  十月三十日,正午。
  干燥的北风,把江滔流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但他的手心却仿佛在冒汗。
  他终于回到了甘草乡。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
  这两年来,他一直都有着思乡病。
  甘草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江滔流。
  但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甘草乡最繁闹的长街上,但却没有任何人向他打个招呼。
  因为他戴着一顶阔毡帽,遮住了上半边脸庞。
  他以前没有胡子。
  但现在,他的胡子却有一大把。
  这一大把胡子,又遮住了他的下半边脸庞。
  所以,即使是甘草客栈的掌柜先生朱一聪,也认不出这个“陌生人”,原来竟然就是江滔流。

  ×       ×       ×

  江滔流的家在甘草乡之北。
  但他没有回去。
  他是在甘草客栈里,租了一间房子,然后又吃了一碗灼热的酸菜虾米面。
  吃完之后,他就离开了客栈,一直前往吴氏药材店。
  朱一聪怔怔的瞧着这个人,忽然问客栈里的伙计阿树:“你看他像谁?”
  阿树眨了眨眼睛耸肩道:“他像你,也像我,就是那一把胡子,你没有,我也没有。”
  这是阿树的答复。
  对于这种答复,朱一聪当然是绝不满意。
  所以,他接着给阿树的“赏赐”是在头上敲了一记。
  朱一聪搔一搔脖子,脑海里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觉得这这人似乎不太陌生,但却又无法想起究竟是谁。

  (五)

  赖金子也同样认不出江滔流。
  “抓药吗?”他问江滔流。
  江滔流摇摇头说:“我不是来抓药,而是来找人。”
  “找谁?”赖金子一怔。
  他在吴氏药材店干了五年,给人的印象是老实,平易近人。
  江滔流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衣袋里拿出一件金光湛然的东西。
  赖金子定睛一看,那是一面不大不小的金牌。
  金牌上刻着一个“谭”字。
  赖金子又是一愕,问道:“这是什么玩艺儿?”
  江滔流道:“只要你把它交给吴老板,他自然会明白。”
   赖金子瞪大眼睛。
  “你是来找老板的?”
  “不错。”
  “可惜你来得不合时。”
  “吴老板不在店里?”
  “他不但不在店里,而且还已离开了甘草乡。”
  “什么?他不在甘草乡?”
  “嗯,他回乡下去了。”
  “他的乡下在哪里?”
  “广西吴家村。”
  江滔流叹了口气,把金牌收回:“既然这样,我不再找他了。”
  他垂头丧气的在叹气。
  赖金子瞧着他,心中暗暗失笑,忖道:“这混蛋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要找老板!”他想笑出来,但却极力忍耐着。
  江滔流转身要走了。
  但他忽然又回来,对赖金子说:“皮肤痕痒该用什么药治疗?”
  赖金子道:“这门子医术,我不懂,你最好去邻村找彭大夫。”
  江滔流道:“不必找他,我知道该怎样才可以让皮肤不再痕痒,而且这是独门秘方,包管百试百灵。”
  “真的?”
  “你想知道?”
  赖金子一笑:“兄台如肯赐告,在下是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我的双脚经常都疼得要命,连彭大夫都拿它没办法。”
  江滔流摇摇头。
  “我这种独门秘方,不能医脚痒,而且我的脚一向都没有半点毛病。”
  赖金子一愕,问道:“那么你的毛病在哪里?”
  江滔流慢慢地伸出了右手。
  然后,他又把右手缓缓收紧,握成拳头。
  赖金子莫名其妙。
  江滔流微微一笑,道:“我的毛病就是这只拳头。”
  赖金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他想缩开去。
  但迟了。
  “砰”然一声闷响,江滔流的拳头已重重的打在他脸庞上!

  (六)

  药材店里,除了赖金子之外,还有崔义和邵南平。
  他们都是跟随着赖金子,以赖金子马首是瞻的伙计。
  赖金子忽然给人揍了拳,他们都是又惊又怒。
  邵南平冲了上来,大声道:“你是谁?怎么无缘无故的揍人?”
  江滔流悠然一笑:“这是治疗拳头痕痒的独门秘方,是他要我教的。”
  赖金子“呸”的一声:“小子,你以为这里的人都可以给你揍吗?”
  江滔流道:“你若说真话,我的拳头自然不会痕痒,也就绝不会揍人,可惜你隐瞒事实,硬要说是吴老板不在,那只好怪自己咎由自取了。”
  赖金子道:“吴老板的确不在!”
  江滔流道:“但我不相信。”
  赖金子怒道:“你要怎样才相信?”
  江滔流道:“你若连吃十拳,仍然说老板不在,那就相信你并不是在骗我。”
  邵南平、崔义俱是脸色一变。
  “这还算是什么世界?”崔义怒道。
  江滔流冷冷道:“这是拳头的世界,你的拳头若比世间上所有的人更硬、更快,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属于你的。”
  “这简直是蛮不讲理!”
  “吴老板分明还在本乡,但你们却隐瞒事实,这更加蛮不讲理。”
  崔义年轻力壮,而且也练过点拳脚功夫,这时候再也忍耐不住了,运气猛喝,挥拳直向江滔流扑去。
  江滔流冷笑。
  “不知死活。”
  话犹未了,崔义的拳头已撞向他的鼻梁。
  但也在这一刹那间,江滔流的拳头也猛力地向他的鼻梁上撞去。
  先发拳的是崔义。
  然而,江滔流却是后发先至,他的鼻梁丝毫无损,但崔义的鼻子却已给打歪!
  崔义的眼睛红了。
  他是又惊又怒,脸上表情好像是恨不得一口吃掉江滔流,又好像想要哭出来。
  但他没有退缩。
  愤怒毕竟掩盖着心中的惊惧,他竭尽全力,又再缠了上来。
  江滔流的拳头又准备发出。
  这一拳若是再打在崔义的鼻子上,那么真的是“黄台之瓜,何堪再摘”。
  但就在这一刹间,一人高声大喝:“停手!”
  但崔义没有停手。
  “蓬”然一声,他的拳头已打在江滔流的胸膛上。
  他这一拳力道不轻。
  最少,连崔义都认为,这一拳至少可以把江滔流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江滔流却仍然站在那里,他没有“出世”,也没有“升天”,只是悠然一笑。
  崔义那一拳,他看来似乎和搔痒没有多大的分别。
  崔义呆住了。
  对方若在这时候一拳反击过来,那岂不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无论怎样,对方已算是手下留情。
  当然,这完全是因为有人突然呼喝“停手”,而且这人正好是这间药材店的吴老板!

  (七)

  吴老板初到甘草乡的时候,看来就像个土头土脑的老家伙。
  但现在,他这一喝之威,又岂是土头土脑的人可以表露出来的?
  江滔流立刻变了神态。
  他不再粗暴,也不再无礼。
  他就像个很听话的小学生,乖乖的跟随着吴老板进入了药材店后的一座偏厅里。
  吴老板坐在一张木椅上,小心翼翼的抹着老花眼镜。
  这时候,在他眼中,仿佛没有任何事情,会比抹干净自己的眼镜更为重要。
  江滔流坐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看着这个已退隐江湖的黑道大亨。
  吴老板抹眼镜的手势很别致,比起女人绣花还要小心,他忽然对江滔流说:“你可知道这副眼镜的来历?”
  江滔流道:“你又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吴老板淡淡一笑:“你是个来小号捣乱的人。”
  江滔流道:“我的姓名呢?”
  在老板瞧着他,忽然伸手去拔他的胡子。
  江滔流没有动。
  一拔之下,大撮胡子被扯脱下来。
  吴老板淡淡道:“痛不痛?”
  江滔流摇摇头:“不痛,因为这都是假胡子。”
  吴老板忽然叹了口气:“江老弟,你走的时候,岂不是曾经说过,当你回来的时候,必然已经飞黄腾达衣锦还乡?”
  江滔流点点头:“不错,那时候我喝了不少酒。”
  吴老板道:“那么你现在必然已经很清醒了?”
  江滔流道:“那就像是一场噩梦!”
  吴老板道:“每个人都会有做梦的时候,有些人的梦永远不会醒,但有些人的梦却会在甜蜜中惊醒,就像是现在的情况一样。”
  江滔流道:“你早就知道我是江滔流了?”
  直到这时候,吴老板才总算抹干净眼镜。
  他慢慢把眼镜架在鼻梁上,然后才慢慢的道:“当你还没有踏入甘草乡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很快就会找来。”
  江滔流黯然道:“可惜,我并不是衣锦还乡,更没有飞黄腾达。”
  吴老板道:“但你的气焰还是很凶,一出手就打伤了我的伙计。”
  江滔流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吴老板:“刚才的事,晚辈是有些逼不得已,那全然是因为想见葛前辈一面。”
  吴老板叹了口气:“你已知道我就是葛伏痕!”
  江滔流点点头,然后又拿出了一面金牌。
  吴老板接过金牌,笑道:“这是谭登的玩艺儿,我这假老人家可不喜欢这一套。”
  江滔流道:“前辈真的就是葛大先生么?”
  吴老板点点头:“谭登没有骗你,我就是当年的葛伏痕。”
  江滔流道:“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请葛前辈帮忙帮忙……”
  葛伏痕摸了摸面颊,摇头道:“谭登是我的多年老友,他老了,但我更老了。”
  江滔流道:“事关重大,还望葛老前辈重出江湖,对付李邦。”
  葛伏痕挥了挥手:“就算是二十年前,我也未必能敌得过今日的李邦,你们都找错人了。”
  江滔流道:“当年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葛前辈,还望前辈海量包涵!”
  “这些废话不必重提。”
  葛伏痕缓缓道:“如今李邦正是当红人物,正是炙手可热,连市政厅的官绅议员,都有三分之一以上拢靠着他,奉劝老谭一句,还是收手算了。”
  江滔流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试想想,谭三爷若保不住他的江山,跟随着他的手下,将会有怎样的结果?”
  葛伏痕的语气渐渐变得很冷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他们若不想死,那么最好就和你一样,回到乡下去!”
  “葛前辈……”
  “不必说下去,老实说,我一向都不太喜欢见你,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你回去罢。”
  江滔流呆住。
  葛伏痕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江滔流。
  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仿佛世间上再也没人可以改变他的主意。
  江滔流终于失望地离去。
  但他还没有绝望。
  他又把那胡子重新装上去,然后去找云青玉。
  他希望云青玉可以把事情改变。
  云青玉是他的表弟。
  他还记得,今天刚好是云青玉的二十五岁生辰。

  (八)

  江滔流没有记错,今天的确是云青玉的生辰,但却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二十三岁。
  云青玉的名字很有点女性化的味道。
  不过云青玉却绝不是那种娘娘腔的男人。
  他高大、英俊、平素举止温文,但办事却果敢决断,要是一小时之内能办妥的事,他绝不会多花一秒,但却很可能还没有半小时就已迅速完成。
  他父亲是个退役军官,曾经是洪大帅麾下的第一员猛将。
  但云青玉没有参军。
  他现在是甘草乡的一间学校的高级主任。
  他父亲在军政界煊赫一时,但儿子却是从事教育工作者。
  他父亲并不反对,只是说:“这份工作虽然蛮有意思,但对青玉来说,未免太乏味。”
  一个教师反驳:“教育下一代的工作怎会枯燥?”
  这个退役军官淡淡一笑:“知子莫若父,总有一天,你们必须另聘高明。”
  大家只好拭目以待。

  ×       ×       ×

  知道云青玉生辰日子的人并不很多。
  云青玉也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这一天。
  他正在一个碧绿的小湖里划着船。
  船上并不只有他一人,还有霜霜。
  霜霜是吴老板的女儿。
  她有一双明亮妩媚的眼睛,一张略圆、皮肤雪白的脸庞。
  她比他年轻四岁,但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经常都比云青玉老气横秋。
  但说来奇怪,她越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越更娇艳动人。
  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一定会对她感到很有兴趣。
  在甘草乡,对这位霜霜小姐大感兴趣的人,绝不只有云青玉。
  但能够令到霜霜大感兴趣的男人却就只有云青玉一个。
  云青玉能获美人垂青,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事实上,他们也是很登对的。

  ×       ×       ×

  虽然北风凛冽,但在小湖里,却还是那么谧静,霜霜很满足。
  令她感到满足的,是云青玉对她的体贴、关怀。
  但她心里还有个愿望。
  她希望有一天,能跑到大城市里去看看。
  云青玉问她:“妳想看什么?”
  她回答:“什么都想看,我已很久没有到过城市了。”
  云青玉有点愕然,问道:“妳在哪里出生?”
  “天津。”
  “那是个大地方。”
  “我更喜欢上海。”霜霜有点眉飞色舞的样子,“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还没有十岁,是姑母带我去上海的。”
  “后来妳却和你爹到了这里?”
  “嗯!”霜霜忽然皱起眉,“但爹曾经对我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是从天津来的。”
  云青玉道:“但我已知道。”
  霜霜嫣然一笑:“你和别人不同。”
  云青玉凝视着她:“有什么不同?”
  霜霜的脸却忽然红了。
  云青玉突然放下了木桨,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凝视着她。
  “霜霜,”他吸了口气,连声音都似乎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妳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完这句说话之后,忽然觉得辞句很笨拙,很老套。
  假如说话是可以收回来的话,那么他可能马上就把它收藏起来。
  霜霜垂下了脸。
  她的心跳仿佛在刹那间加快了三倍,一张脸庞灼热得简直可以烤熟鸡蛋。
  一阵寒风吹过。
  她突然拾起头,瞧着云青玉。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云青玉却呆住了,就像个呆子,忽然看见天上有只熟烧鹅向自己飞了过来。
  他忽然从小船上跳了起来,差点没掉进冰冷的湖水里。

  (九)

  这艘小船是王婆子的。
  王婆子的家就在湖边。
  她平时靠贩卖豆腐为生,这艘小船是她外孙亲手制造的。
  王婆子已七十八岁,但精神和体力都很好。
  只可惜现在连唯一的外孙都已不在这里。
  他跟随着江滔流,到外面去“闯一番事业”。
  他叫邵一川。

  ×       ×       ×

  邵一川是跟随着江滔流离开了甘草乡的。
  但他再也没有回来。
  江滔流本已没有勇气去见王婆子。
  他连累死了她唯一的外孙。
  但现在,他不能不去,因为他要找云青玉。

  ×       ×       ×

  王婆子认不出江滔流。
  但她对这个满脸“胡子”的陌生人大表欢迎。
  因为江滔流给了她一封信,还有五百块大洋。
  这封信,他是模仿邵一川笔迹写的,而那五百块大洋,江滔流说是邵一川托他带回来的。
  王婆子已等待了很久。
  她等待的并不是钱,而是邵一川。
  她希望这个生性顽强的外孙,能够早一点回来,让自己再看个清楚。
  虽然,现在邵一川还没有回来,但有信带到,还是令她为之雀跃不已。

  ×       ×       ×

  看见这个热泪盈眶,捧着那封信双手发抖的老太婆,江滔流心中有着一种酸楚苦杂的滋味。
  这老太婆不认识字,要求江滔流读给她听。
  江滔流读了。
  他读着这封由自己伪造的信件,哄骗着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妇人。
  信里说,她的外孙现在很好,而且已渐渐出人头地,将来还要把外祖母接到城市里居住。
  王婆子听到这里,笑了。
  “傻孩子,我已在这里活了一辈子,还有什么地方会比甘草乡更好?”
  江滔流苦笑。
  “不错,妳说得一点都不错,这里的确是世间上最好的地方。”
  “嗯……你也是本乡里的人?”
  “不!”江滔流连忙摇手,“我是在长沙出生和长大的。”
  “你叫什么名字?”
  “胡广。”
  “原来是胡先生,请到里边坐……”
  “不,我还要等云先生。”
  “青玉?”老太婆指着小湖,“你要找青玉?”
  “不错。”
  “这个孩子很好,只可惜他的表哥却是个可恶的家伙。”
  王婆子“哼”的一声:“他叫江滔流。若不是这小子,邵一川现在还在我身边……”
  江滔流的脸色一阵苍白。
  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想喝酒。
  但这里没有酒,只有寒风和冰冷的湖水。
  他忽然走到湖边,把整个脑袋都浸入冰冷的湖水里。
  老太婆“唷”的一声叫了起来。
  “胡先生,你要洗脸,可以到我家里来。”
  江滔流连连摇头:“不,湖水很清凉,很好。”
  就在这时候,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他看见了表弟云青玉。

  ×       ×       ×

  云青玉也看见了他。
  虽然江滔流的脸上满是假胡子,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自己的表哥。
  对于这位表哥,他比甘草乡里每一个人都更认识、更了解。
  但他实在想不到,江滔流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在湖边等着自己。

  (十)

  江滔流需要的酒已在眼前。
  这里是阿吉酒铺。
  江滔流很快就喝了三碗酒。
  这里的酒,虽然比不上城市里所能喝到的白兰地,但酒性却更烈。而且还带着一种江滔流永远难忘的风土乡味。
  他第一次跟别人喝酒,喝的就是这种“一品官”。
  那一次,他才喝了半碗就已醉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但那时候,他才八岁。
  童年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
  现在就算是喝上二十碗“一品官”,也未必能令江滔流醉倒。
  但他宁愿回复童年时代,那时候,他无忧无虑,也没有仇恨。
  云青玉看着他,忽然问:“你一定要吴老板助你一臂之力?”
  江滔流一拍桌子:“我刚才已说过不知多少遍,他不是姓吴,而是姓葛,是昔年雄霸一方的大亨葛伏痕。”
  云青玉道,“他若是坚决不肯,我也没有办法。”
  江滔流摇摇头:“不!只要你能说服霜霜,葛大先生一定会重出江湖,对付李邦。”
  “这个……”
  “不必这个那个,这一次,表哥全靠你了。”
  云青玉考虑了很久,终于答应了江滔流。

  ×       ×       ×

  十一月三日,云青玉终于带来了使江滔流精神大振的消息。
  葛伏痕虽然拒绝了江滔流,但却无法抗拒女儿的“撒娇攻势”。
  霜霜说:“你不能老是一直在这里,像一只老乌龟。”
  葛伏痕气得想揍她,但却又连动她一条头发都不舍得。
  霜霜又说:“江湖人讲究的是义气,谭三爷给人欺负,你坐视不管,算什么好汉?”
  葛伏痕苦笑,拿她没办法。
  霜霜最后说:“我要到外面闯一闯,不能老是困在这种穷乡僻壤,你若坚决不去,我自己独个儿去啦!”
  这一下可吓坏了葛大先生。
  他拗不过这宝贝女儿,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霜霜高兴极了,乐得就像个获得一份可爱圣诞礼物的小孩。
  现在距离圣诞还有五十多天。
  又有谁能知道,到了圣诞节那一天,她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高兴?

  ×       ×       ×

  十一月八日,葛伏痕父女离开了甘草乡。

  ×       ×       ×

  十一月十日,吴氏药材店突来恶客。
  恶客总共十人。
  他们要找吴六。
  但吴老板不在,这十人遂大肆捣乱,把这药材店里的一切破坏无遗。
  赖金子极力阻拦,结果惨死于刀棒之下。
  这消息一直到十一月二十三日,才传到葛伏痕的耳朵里。
  这笔账葛伏痕已记下。
  他把这笔账记在李邦的头上。

  (十一)

  十一月二十五日,大雪纷飞。
  李邦坐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来到了春山路十六号门外。
  他是一个穿着考究,仪态风度极佳的中年绅士。
  除了在浴室之外,他永远都是衣履整洁鲜明,衬托着一张英俊脸孔和健硕的身材,他实在比许多年轻小伙子还富有男性魅力。
  这一天,他穿着一套淡灰连背心的西装,外加一件貂皮轻裘,皮鞋是刚从美亚莲公司运送到李公馆的法国货,再加上梳理得整齐明亮的头发,使他变得更年轻,更具自信。
  他是来找一位成熟、高贵、雅丽动人的小姐,她是本市市长的干女儿韦樱樱。

  ×       ×       ×

  上午九点正,李邦亲自拉动门铃。
  但直到九点零八分,屋子里还是没有人出来。
  李邦脸上的自信,已渐渐变得有点焦躁、不安。
  在他身上,有一枚八克拉完美无瑕的大钻戒。
  这枚钻戒,是他用来向韦小姐求婚的。
  市长夫人曾经向他暗示,他若向她的干女儿求婚,最少有七分机会。
  对于李邦来说,只要有七分机会,已足够让他去干任何事。
  他曾经击败过不少强敌,包括自己从前的老大哥夏汉勇。
  那时候,他势孤力弱,但却和夏汉勇展开大火并。
  夏汉勇的手下猛将如云,个个能征惯战,而李邦却只有十来个兄弟,而且还有一半以上是老弱残兵。
  这本是强弱悬殊的一战,但李邦却还是毫不考虑,与夏汉勇一拼高下。
  他是个叛徒。
  他既然反叛夏汉勇,就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怯弱,否则只有死得更快。
  那时候,他也许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但到了最后,倒下的却是夏汉勇。
  因为李邦在最后关头,用尽所有金钱,收买了夏汉勇的一个亲信手下。
  他这一着,是非常冒险的。
  假若对方临时变卦或者根本就没有诚意和他合作,而是敷衍着他,那么这一次的冒险,就会把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这是一个考验。
  一个对李邦眼光的考验。
  考验的结果,证明李邦没有看错人。
  他收买了一个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叛徒,这个叛徒,他在夏汉勇最信任他,也最需要他的时候,突然一刀刺进了夏汉勇的心脏。
  这人叫做姚一方。
  当他杀了夏汉勇之后立刻就离开了这个都市,远走高飞。
  他需要的并不是权势,而是金钱。
  李邦给他的虽然不能算是一个太庞大的数目,但最少已比夏汉勇给他做十年的酬劳还更多一点。
  这已是一个很足够的理由可以让夏汉勇倒下去。

  ×       ×       ×

  夏汉勇一倒,李邦渐渐扶摇直上。
  当时势力最庞大的,是谭登。
  但李邦采取一连串的侵逼行动,把谭登的地盘抢走不少。
  谭登的手下,也最少有四分之一转到李邦麾下。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局面。
  终于,连场火并开始,他俩已是势不两立。
  李邦充满自信。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打垮谭三爷!
  与市长的干女儿成亲,也是打垮谭登计划的一部份,因为他知道谭登唯一的侄儿谭远桥,很喜欢韦樱樱。
  但韦樱樱却总是对他若即若离,把他弄得神魂颠倒患得患失。
  李邦看得出,韦樱樱并不喜欢谭远桥,但却不忍心表明态度,因为这样会很伤害他的自尊。
  韦樱樱所仰慕的是自己。
  李邦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无可否认,韦樱樱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谭远桥虽然年轻,但又怎及得上自己这种翩翩风度的绅士?
  他现在是来求婚的。
  但是韦樱樱的家里,好像竟然空无一人。
  他们去了哪里?难道这幢屋子里的人都死光了?
  想到这里,李邦脸色骤变。
  他突然下令把这幢屋子的大门撞破!

  (十二)

  大门很久之后被撞开了。
  李邦立刻嗅到一阵浓厚的血腥气味!
  “樱樱!”他狂喊。
  他像一枝脱弦利箭般,向屋内冲去。
  这屋子里的摆设,向来都是井井有条,很整洁的。但这时候一切都变得狼藉不堪。
  他看见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一具又一具的散布在屋子的四周。
  最后,他看见了樱樱。
  樱樱躺在卧室里。
  她身无寸缕,身上也没有半点伤痕。
  但她的呼吸已中绝,一双原来很美丽的眼睛已在惊惧、绝望中僵硬,就像她的胴体一样,再也不会移动。
  “谭登!”他嘶声狂叫,“你一定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却也同样响彻云霄。

  (十二)

  谭登没有被捕。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桩血案,是由他一手策划出来的。
  没有真凭实据,就连市长也奈何他不得,然而,这已对谭登很不利。
  人们一致认为,这是谭三爷暗中主使的。
  还有谭远桥,他的嫌疑也极大。
  若谭登杀了李邦,没有人会说什么。
  但现在被杀的却不是李邦,而是韦樱樱,还有她一家人。
  这就未免令人发指了。

  ×       ×       ×

  十一月二十六日,清晨。
  雪已停,风却仍急猛。
  谭登冒着寒风,坐着汽车来到了近郊的一间花园房子。
  这是葛伏痕刚花了两万块买下来的。
  葛伏痕很有钱。
  他呆在甘草乡并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想过一些安静的生活。
  他在几间银行里的存款和在各地购置的产业,仍然是一个极惊人的数字。
  这时候,他东山复出,也并不是为了钱。
  但要大干一番,却不能没有金钱作为推动的力量。
  钱并不是万能,但世间上绝大多数事情非钱不行,那又却是事实。
  花一两万买一幢比较像样的花园房子对葛伏痕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事。
  假如有需要的话,这种房子就算再多买十幢八幢,都绝对不成问题。
  但现在葛伏痕最需要的并不是房子,而是人手。
  房子能用来居住,却不能对付李邦,它不会动拳头挥棒子,也不会思想。
  葛伏痕只需要一幢房子,但却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对敌。
  他曾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够平静地渡过。
  但这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能够永远呆在穷乡僻壤的人。
  他有钱,但现在更需要权势。
  他必需让李邦知道,这地方还不完全是姓李的天下。
  然而,纵然他要对付李邦,但对于韦樱樱满门被杀的惨案,他还是绝不赞成。
  他频频说:“这实在是太过份,太离谱了!”

  (十四)

  谭登进入富丽堂皇的客厅,还没坐下,就已听见葛大先生的声音在咆哮。
  “三爷,这实在太过份,太离谱!”他穿着一袭丝质睡袍,咬着一根雪茄,走到谭登的面前,“我不是来看你滥杀无辜的,韦小姐虽然是李邦的女朋友,但她不是男人,杀了她这不算是大丈夫的行径,相反地,那很龌龊,很卑鄙,而且也太愚蠢!”
  他骂人的说话有如连珠炮响,但谭登却一直缄默着。
  直到葛伏痕的声音停下来,过了很久,谭登才说:“我不是大丈夫,我也许很龌龊,很卑鄙,但却绝不会太愚蠢。”
  葛伏痕一怔:“你在说什么?”
  谭登沉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说话,但我却不能不说,韦樱樱被杀这件事,根本与我绝无干系。”
  葛伏痕问道:“这不是你干的?”
  谭登道:“杀了韦樱樱,对我们可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什么要这样干?”
  葛伏痕默然。
  谭登又说:“这也绝不会是远桥干的,他是我的侄儿,他的胆量有多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就算他要杀人,也绝不会去杀掉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葛伏痕瞳孔收缩,终于说:“我相信你不会如此愚蠢,也相信谭远桥没有这种胆量,但这却又是谁干的?”
  谭登冷冷道:“听说李邦发现韦樱樱被杀的时候,极其悲恸。”
  “这是极合情理的事。”
  “这是猫哭老鼠假慈悲!”
  葛伏痕眉头一皱:“莫非你怀疑这是李邦下的毒手?”
  “难道葛爷认为没有这种可能?”谭登眸子里闪动着森冷的光芒,“既然杀韦樱樱会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么他杀了韦樱樱来嫁祸于我,又岂是奇事?”
  葛伏痕沉吟半晌才道:“李邦心狠手辣,而且他对韦樱樱也未必真的动了真情,他用这种方法来打击你,确非奇事。”
  谭登冷冷道:“还有远桥,这桩血案,他必然会蒙受不白之冤,事实上现在已有人私私窃议,认为远桥的嫌疑极大。”
  葛伏痕道:“倘真如此,李邦的手段,倒是不可小觑!”
  “葛爷,我从来都没小觑李邦,但直到现在为止,咱们还是着着处于下风。”
  “此风不可长!再一直处于下风,说不定你将会永无翻身之日!”
  谭登叹了口气。
  “形势到了这种地步,要凭我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可不容易。”
  “别沮丧,别忘记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咱们拼掉两副老骨头,也绝不能让李邦一直在扬威耀武!”
  说到这里,葛伏痕忽然问:“江滔流怎样了?”
  谭登道:“没有咱们的命令,现在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昨夜他陪着远桥!”
  “远桥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谭登道:“江滔流亦然。”
  葛伏痕皱了皱眉:“两个心情不好的人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妙事。”
  “你是怕他们会闯祸?”
  “我是怕他们会去送死。”
  “这倒不必担心,因为云青玉也和他们在一起,这年青人却是蛮不错的。”
  听到“云青玉”这三个字,葛伏痕脸上微露笑容。
  就在这时候,葛平匆匆走了进来。
  葛平是葛伏痕的家仆,而且早在五十年前就已跟随着他。
  他递给了葛伏痕一封信。
  “是从天津寄来的。”葛平说。
  葛伏痕面色凝重,缓缓拆开这封信。
  过了半晌,他对谭登说:“你还记得庄血影吗?”
  谭登目光一亮:“血影刀庄鹤龄?”
  葛伏痕点点头:“你的记性还不算太坏。”
  “他岂不是已经死了?”
  葛伏痕摇头说:“没有,十五年前,他在天津与六大天王浴血苦战,结果六大天王一个不剩,但他也受了重伤,不少人以为他再也活不下去,但结果,他还是没有死掉,只是左手不见了一根尾指。”
  “他现在仍然住在天津?”
  “不错”,葛伏痕淡淡道:“但明天早上,他就会和我们在一起对付李邦。”
  谭登吁了口气:“那好极了,庄血影若重投葛爷麾下,李邦必会提心吊胆。”
  葛伏痕叹息一声:“他本来也和我一样,再不想在江湖上担风冒险。但当他知道我这个老头儿东山复出,却又是心痒难熬,忍不住巴巴的赶来。”
  谭登道:“葛爷对待弟兄们太好,他们知道你卷土重来,哪有不闻风归附?”
  葛伏痕微笑:“只希望我这个老头儿不要让大家太失望,也就很不错了!”
  谭登凝视着他,很肯定的说:“你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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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猎犬山上丧 恩仇逐水流

  (一)

  曙光甫微现,一辆马车驶进何家庄。
  何家庄是一个较大的村庄,村民逾三千,虽然地方不算繁闹,但酒肆客栈,甚至赌场妓馆,一一不缺。
  何家庄的庄主是何铁军,今年刚好六十岁,他曾经是葛伏痕的手下。
  倘若没有葛大先生扶他一把,他现在还只是何家庄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现在,他却是这个村庄的领导者。
  他不喜欢谈什么仁义道德。
  他最重视的是怎样能令何家庄强大、富庶,压倒邻村。
  邻村是陆家村。
  何陆两村不睦,已是百年前种下来的夙怨。
  在百年前,两村为了争夺一条河水的主权,双方不惜大动干戈,造成极严重的伤亡。
  这条河已不重要。
  因为何家庄已挖了一个大湖,又灌通了另一条人工河,水利之事,已无问题。
  但两村庄依然势如水火,两不兼容!
  尤其是当陆家村开设了一间雄邦武馆之后,这种形势就更加明显。
  雄邦武馆的教头,就是李邦麾下第一号杀手萧一雄。
  萧一雄与何铁军,早有夙怨。
  再加上两村多年积累下来的仇恨,这里就像是一个可怕的火药库,随时都会爆发。

  (二)

  马车驶到何家庄农商客栈门前停下。
  赶车的是个灰袍大汉。
  马车停下,车厢里走出两个黑衣人。
  客栈的掌柜本是一个叫何树山的老人,但这时候在柜台的却不是何树山,而是何家庄的庄主何铁军。
  何铁军虽然已届花甲之年,但却还是精神奕奕,步履如飞。
  他迎了上前,瞧了那灰袍大汉一眼,忽然笑道:“原来是乔祥,五年不见了,你看来又粗壮了不少。”
  灰袍大汉姓乔名祥,本是一个江湖大盗,但这数年来已遁迹江湖,再也没有做案。
  乔祥瞧了何铁军一眼,道:“庄六爷随后就到,咱们是开路先锋。”
  何铁军问道:“路上可有遇上可疑之人?”
  “没有,”乔祥摇摇头,“但俺却有点不寻常的感兆。”
  何铁军道:“你怕李邦的人会袭击庄六爷?”
  乔祥道:“这并不是奇事。”
  何铁军频频摇头:“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六爷现在经过的地方,全是在何家庄范围之内,陆家村的人虽然凶恶,但还不敢在这时候动何家庄的人。”
  乔祥道:“但愿如此。”
  何铁军目光一落,瞧着那两个黑衣人:“两位是……”
  两黑衣人一胖一瘦,但两张脸庞都同样苍白。
  胖黑衣人道:“我叫崔天行!”
  瘦黑衣人道:“我叫唐地煞!”
  乔祥道:“他们都是谭三爷派来迎接庄六爷的。”
  何铁军一怔:“我倒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崔天行淡淡道:“何庄主不认识咱们,并不是奇事,因为刚才乔祥说错了。”
  “我说错了什么?”
  唐地煞缓缓道:“派我们迎接庄六爷的并不是谭登,而是李邦。”
  乔样脸色一变。
  “你们……”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唐地煞已迸伸五指,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插进了他的咽喉。
  乔祥虽然身材魁梧,但吃了这一招,全身气力都已散脱崩溃。
  他面无人色,又惊又怒。
  何铁军立时厉喝道:“来人,抓住这两个刺客!”
  唐地煞嘿嘿一笑。
  “真想不到庄六爷的手下竟然有这等的饭桶,居然把咱们‘天行地煞双绝手’当作是谭登的人呢!”
  何铁军连步后退。
  崔天行却有如饿虎擒羊般扑了上来。
  何铁军忽然大吃一惊。
  这本是他的地方,刚才他大声呼叫,居然没有人来接应。
  他的手下统统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满身血迹的老人,从客栈里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他是这客栈的掌柜何树山。
  何铁军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背后,最少插着三把尖刀。
  “掌柜!”何铁军惊呼。
  “庄主……他们来了…”何树山拼尽最后一口气叫道。
  噗!
  这老掌柜再也支持不住,仆倒下去。
  崔天行狞笑,一拳重重击在何铁军的胸膛上。
  一阵清脆的骨折声响起,何铁军胸前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他的人被打得飞了出去。
  这一拳好重!
  何铁军挨了这一拳,却又同时听见外面杀声喧天。
  陆家村的人,已冲杀过来。
  雄邦武馆也有不少高手,与何家庄的子弟展开混战。
  这是一幕激战,也是一个悲剧。
  无数人在血泊中倒下,无数人在混乱中惨死。
  何铁军虽然一直都有所防备,但对方发动如此庞大规模的袭击,仍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那简直就像是两个国家在展开生死攻防战般可怕。
  何家庄的子弟力守。
  陆家村子弟却在雄邦武馆率领之下,展开狂攻。
  这是大混乱、大厮杀。
  何铁军终于惨死在利刀下。
  从天津远道而来的庄鹤龄,他刚踏足进入何家庄范围就已给十个杀手围攻。
  与庄鹤龄一起到此的还有六人。
  他们以前也是葛伏痕的心腹手下。
  但这次他们还没有看见葛大先生,就已给人拦途截杀,终于死得一个不剩!

  (三)

  十一月廿八日,下午六点十八分。
  在市北大群饭店里,江滔流最少又有了八分醉意。
  他身旁的一个年青人,他醉得更厉害。
  他就是谭登的内侄谭远桥。
  世间上绝大多数的人,在喝了酒之后,都会比平时说话更多。
  但谭远桥却并非如此。
  他喝酒之后,反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
  这些极度的沉默,也是极度的痛苦。
  江滔流了解他现在的心情。
  虽然江滔流的心情也很不好,但他仍然不断的在安慰谭远桥。
  “韦小姐的血仇,一定可以伸雪,李邦那混蛋,一定会被敲碎脑袋……脑肝涂地!”
  谭远桥没有说话。
  他捧起一瓶酒,狂饮。
  江滔流也在喝,但嘴里却对谭远桥说:“别喝酒啦,酒乃穿肠毒药,喝得太多真划不来!划不来!”
  谭远桥仍然一言不发。
  但是他却突然站起来,向饭店外走出去。
  “别乱跑!”江滔流叫道。
  但谭远桥却仿如不闻,走得更快。
  江滔流急追。
  背后忽然有人大叫:“江先生,你遗掉了一件东西。”
  江滔流转身一看,突见一柄斧头迎面劈了过来。

  ×       ×       ×

  江滔流几乎是立刻就昏迷过去的。
  那一斧没有令他昏迷,而是在他的肩膊上狠狠的砍了一下。
  但接着,却又有一条棒子,向他迎头砸下。
  这一棒可不轻,一棒就把他打得天旋地转,昏迷倒在地上。
  他刚才担心谭远桥。
  但这时候,他什么都不必再担心了,甚至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必担心。
  一个已经昏迷的人,是不会担心任何事情的。

  (四)

  江滔流并非一倒不起。
  虽然,他倒下去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他再也活不下去,然而他却没有死。
  但他也已昏迷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他一直都躺在医院里。
  窗外寒风怒号,江滔流在寒冷中蓦然苏醒。
  他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云青玉。
  云青玉看着他,面露微笑。
  江滔流也在笑,他的笑容疲倦而又涩苦。
  “想不到我还没有死。”
  “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长命的。”云青玉说。
  江滔流瞧着他,忽然大笑,直至呛咳不止。
  “从来都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我若还算是个好人,恐怕天下间再也没有坏蛋了。”
  云青玉叹了口气:“好人和坏人,往往是很难分得出来的,你虽然干过不少坏事,但对待兄弟朋友,却是义气深重得很呢。”
  “义气!嘿嘿!我这个人真的是那么有义气吗?”江滔流苦笑,“当年我从甘草乡把弟兄们带出来,以为自己很够义气,大家有福同享,哪知却把他们一个一个的连累死!”
  “江爷,你错了,”云青玉摇摇头道:“义气并不只是有福同享,还要有难同当!”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江滔流脸上的肌肉忽然扭曲,痛苦地说:“但现在他们都已化为一堆枯骨,但我却还活着!”
  “你一定要活着,而且绝对绝对不能死。”云青玉握着他那粗壮的手,“你若死了,就不能为他们报仇,到了九泉之下,他们绝不会原谅你!”
  江滔流默然。
  过了半晌,他忽然问:“远桥呢?”
  云青玉似是微微一愕,既而微笑道:“他去了打桥牌。”
  江滔流道:“跟谁打桥牌?”
  云青玉想了想,说:“卢公子、傅三少爷,还有富道银行的高经理。”
  江滔流点点头:“卢公子和傅三少爷都是桥牌高手,远桥跟他们对垒,那是旗鼓相当。”
  云青玉微微一笑:“远桥近来心情不太好,玩玩桥牌,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江滔流皱了皱眉。
  “但我有两点想不通。”
  “哪两点?”
  “第一:远桥情绪极其恶劣,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去,又怎会有心情去玩牌?”
  “这还是卢公子有办法,”云青玉说:“本来远桥不想玩的,但卢公子却把他拉进牌局里。”
  “这理由似乎勉强一点!”
  “这不是什么理由,而是事实。”
  “但还有一点,是我更想不通的。”江滔流的嗓子忽然尖锐而响亮,“富道银行的高经理,根本就完全不懂得怎样打桥牌,他在局中有什么用?”
  云青玉脸色微变,道:“他……他在学习怎样打桥牌。”
  “学他妈个屁!”
  “这……”
  “不要对我说这是事实!”江滔流咆哮起来,“我要知道的是真相!”
  “什么真相?”
  “远桥是不是已经给人杀了?”
  云青玉的脸色刷地发白。
  “说!”江滔流厉喝道:“我并不是个老弱妇孺,再大的打击都承受得起。”
  云青玉神色黯然,终于点了点头,他说:“远桥被刺十三刀,每一刀都刺中要害!”
  江滔流握紧了拳头。
  “李邦……”
  他只是叫出了这两个字,就再也支持不住,又再晕迷过去。

  (五)

  十二月三日上午七点正,葛伏痕在自己的花园里吃早餐。
  他今天的早餐很丰富,包括了烫热的砂锅鱼翅、一只酒蒸鸡、整条干烧黄鱼、还有油爆虾和洋葱爆羊肉。
  这份早餐,简直已可以在晚膳的时候用来请客。
  但现在,他是一个人慢慢在享用。

  ×       ×       ×

  花园里的风很冷。
  鱼翅冷了。
  酒蒸鸡也凉了。
  但当酒喝进肚子里后,葛伏痕的身子热了起来。
  还不到七点十五分,他就把所有的酒菜送给了厨房里的三个厨师,让他们当作早点。
  鱼翅他只尝了一汤羹。
  酒蒸鸡的鸡肉纹风未动,酒却少了一半。
  黄鱼、油爆虾和洋葱爆羊肉,每样他都只吃了少许。
  也许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丰富的食物,而是酒。

  (六)

  葛伏痕的三个厨师,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跟随着他,自从葛伏痕隐居于甘草乡后,他们各散东西。
  但这时候,他们又重聚在一起,为葛伏痕效劳。
  他们知道葛伏痕的口味。
  他们的确是一流的厨师,无论京菜、沪菜、川菜、扬州菜、闽菜,他们都可以泡制出来,而且绝不会比任何名厨逊色。
  这三个厨师,年纪最大的一个已快六十岁,他叫麦天。
  擅于泡制鱼翅和鲜鱼的,是五十一岁的谢川。
  还有一个叫“黑镬”的梅不白,他身材高瘦,肤色黝黑,长相令人不敢恭维,但煮出来的肴菜,却往往令人拍案叫绝。
  葛大先生食量并不大。
  以前,他经常嘱咐厨师泡制精美的菜肴,但却只吃些少,便派人送回厨房,给他们享用。
  这三个厨师的口福,可谓不浅。
  这也可算是葛伏痕的一种怪癖。
  他说:“浅尝辄止最滋味,狂饮暴食不相宜。”
  所以他的厨师往往大饱口福,羡煞旁人。
  这一天,他的“怪癖”又来了。

  ×       ×       ×

  三个厨师中,最先动箸的是谢川。
  当那些食物全都回到厨房的时候,他为之眉开眼笑:“这样早点,倒是不错。”
  他正要挟起一块羊肉,忽然有人叫道:“谢师傅、麦师傅,葛老板要见你们。”
  麦天一怔,瞧着谢川:“八成是老板不满意了。”
  谢川无奈,放下羊肉,和麦天一起去见葛伏痕。
  厨房里,留下梅不白。
  他悠然地斟了一杯竹叶青,慢条斯理的把一块鸡肉挟进口里。

  (七)

  花园里寒风澈骨。
  但在厅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葛伏痕坐在一张沙发上,微笑地瞧着麦、谢二人。
  沙发前是一张小几。
  小几上有一块棋盘。
  棋盘上红黑两方已摆好阵势。
  葛伏痕淡淡一笑,对他们说:“坐下来。”
  谢川首先坐下。
  葛伏痕盯着麦天:“坐呀。”
  麦天说:“你想跟我们下棋?”
  “不,”葛伏痕摇摇头,“我不想下棋,但却想看看你们的棋艺。”
  麦天一怔。
  谢川也是大感意外。
  葛伏痕微微一笑,道:“你们也许认为有点无聊,但我现在的确是无聊得很,本来想下局棋,但却又不想动脑筋,所以把两位请来开开眼界。”
  麦天眉头一皱:“看别人下棋,也同样很费神的。”
  葛伏痕道:“这是我的事,你们不必理会,两位都是棋艺上的高手。十五年前我曾观看两位对弈一局,至今仍然没有忘记。”
  谢川、麦天虽然猜不出葛大先生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下一局棋这种事,倒也不必加以顾虑。
  两人遂跃马横车,在棋盘上杀得难分难解。

  (八)

  十一年前,麦天棋艺略比谢川高明。
  十五年后,形势却似已转变。
  谢川一上来就已控制了战局,处处压逼着麦天。
  无疑麦天守得很稳固,几度力挽狂澜。
  但他毕竟失了先机,谢川虽然数番师老无功,但仍保持着优势,终于以一着之先行,险胜麦天。
  麦天微笑:“我老了。”
  “不,麦师傅宝刀未老,我是赢得有点侥幸。”
  葛伏痕忽然插口说:“麦师傅确然宝刀未老,但他却心有悬念。”
  麦天并不否认。
  葛伏痕又道:“你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为什么要你们在这里下棋?”
  麦天沉吟着:“厨房里只剩下梅师傅,是不是他……”
  葛伏痕道:“他若饿了,就不会等两位,他会先把那些食物吃掉。”
  麦天道:“这并不重要,就算他吃光了,我们还可以弄别的东西吃。”
  谢川接道:“而且在很早的时候,我们已吃过早点。”
  葛伏痕道:“今天的鱼翅很香,羊肉也很不错,但却有点不对劲。”
  麦天脸色微变:“老板若认为弄得不好,我们现在再回去……”
  “不!不是弄得不好,而是实在太好了,所以我相信梅师傅一定会忍不住先吃的。”
  谢川道:“那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葛伏痕淡淡道:“菜里有毒。”
  麦天、谢川闻言,互望一眼,俱是脸色大变。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
  “怎会没有可能?”葛伏痕悠然道:“因为当我吃过那些食物之后,就在上面撒些毒药,然后派人送进厨房里去。”
  谢川的背脊,顿时一阵冰冷。
  他想起了刚才自己还险些把一块羊肉塞进嘴巴里。
  麦天吸了口气:“你叫我们到这里下棋,是因为不想我们吃掉那些食物?”
  葛伏痕点点头。
  “不错,因为我要毒杀的并不是你们,而是梅不白。”
  谢川道:“他犯了什么过失?”
  葛伏痕道:“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犯过什么错,但两天之后,麦师傅就要回乡下。”
  谢川道:“麦师傅的女儿要嫁了,他不能不回去。”
  葛伏痕道:“这个自然。”
  他斟了一杯热茶,缓缓的呷了一口:“当麦师傅回乡之后,谢师傅将会大病一场。”
  谢川一呆:“你怎知道我会大病?”
  葛伏痕道:“要令你生病,最少有好几十种法子,梅不白要动一点点手脚,你马上就得要被送进医院好好休养。”
  谢川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令我生病?”
  葛伏痕道:“因为你病了,他就可以请两三个杂役回来。”
  麦天眼睛一亮。
  “他请回来的杂役是奸细?”
  “既是奸细,也是杀手,一等一的杀手。”
  “他要杀你?”
  “不错。因为梅不白也是个奸细,他拿了李邦三千块,还在淫媒刘大姑那里拣了一个叫春艳棠的婊子,准备事成之后和她远走高飞。”
  麦天吸了口气:“想不到老板已查得很详细。”
  谢川道:“人不可以貌相,梅不白竟会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葛伏痕淡淡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回到厨房里,看看梅师傅现在怎样。”

  (九)

  厨房里很静,静得连苍蝇飞过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但比苍蝇飞过声音更响亮的,却是一个人的鼻鼾声。
  发出鼻鼾声的人,是梅不白。
  他居然在厨房里半倚半躺的睡着了。

  ×       ×       ×

  梅不白没有死。
  死人是不会发出鼾声的。
  葛伏痕叫醒了他。
  梅不白睡眼惺忪的站了起来。
  葛伏痕问他:“鱼翅怎样?”
  梅不白说:“我吃了三碗。”
  葛伏痕道:“酒蒸鸡呢?”
  梅不白说:“吃了一大半。”
  葛伏痕道:“黄鱼、油爆虾和羊肉又如何?”
  梅不白说:“都吃过了,不错。”
  葛伏痕道:“你的肚子疼不疼?”
  梅不白道:“有点疼。”
  葛伏痕道:“这也难怪,因为你吃得太多了。”
  梅不白眨了眨眼睛:“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只要到茅厕一拉,肚子就不会疼。
  葛伏痕道:“如果菜里有毒呢?”
  梅不白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我给毒死了,也不可怕。”
  “有种,”葛伏痕拇指一竖,“你向来胆色过人,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梅不白道:“是谁说菜里有毒的?”
  葛伏痕道:“我。”
  梅不白道:“哦?菜里是不是真的有毒?”
  葛伏痕摇摇头。
  “没有,我从来都不喜欢用毒药来害人,这种卑劣的手段是别人做的。”
  这人是谁?
  葛伏痕冷冷的盯着麦天。
  麦天愕然。
  葛伏痕瞳孔暴缩:“你过来。”
  麦天的声音忽然有点颤抖:“老板……难道你以为……我是奸细?”
  葛伏痕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你过来!”
  麦天终于走了过去。
  谢川仍然站在厨房门前。
  就在这时候,厨房门外忽然伸出了一把又重又厚的大刀。
  刀锋不偏不倚,刚好架在谢川的脖子上。

  (十)

  麦天呆住了。
  谢川也是一阵脸色发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葛伏痕的目光更森冷,但却不再是盯着麦天,而是直勾勾的瞧着谢川。
  直到这时候,麦天才总算吁了口气。
  葛伏痕把他叫过去,并不是怀疑他,而是已有人要对付谢川。
  难道谢川才是真正的奸细?
  “老板,我不是奸细。”谢川的嘴唇好像已在开始发黑。
  葛伏痕凝视着他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相信你会是个奸细,可是梅不白却找到了证据,证明你和李邦暗中勾结。”
  梅不白忽然把一个碟子拿起。
  碟下赫然是一叠厚厚的钞票。
  “这是从他的衣柜暗格中找出来的,数目总共是三千块。”梅不白冷冷的说。
  葛伏痕点点头。
  “三千块不是一个小数目,已足够让许多人埋没良心,暗杀主子。”
  “不!老板,这是冤枉的!”
  葛伏痕冷冷一笑:“谢川,你以为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这两年来你一直都和李邦的人有来往!”
  谢川脸色大变。
  这时候,他已是百辞莫辩。
  他的确是奸细,他的任务,是要制造机会暗杀葛伏痕!

  ×       ×       ×

  阴谋已败露,谢川唯一的选择,是死在刀下还是吃掉一块已涂上毒药的羊肉。
  他选择了后者。

  (十一)

  一连串的阴谋,一连串的暗杀行动,使这个本来就已经不安宁的城市,更加混乱。
  报章上已有人对这种暴行大肆抨击。
  但舆论并未能使血腥案件停止下来。

  ×       ×       ×

  十二月五日,葛伏痕接到了一个带着命令式的邀请。
  邀请他的人,是本市市长。
  市长的邀请,他无法拒绝。
  于是,在翌日黄昏,他到市长的官邸作客。
  表面上市长很欢迎他。
  但实际上,市长是在警告他,再在本市生事,就对他不客气。
  葛伏痕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于市长的警告,他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       ×       ×

  十二月八日正午,市长被邀请,在一个慈善游艺大会上出席。
  葛伏痕也在大会上出现。
  他损赠了一万块,送给一间刚开办的平民医院。
  但在大会上致辞的时候,市长没有提到这笔捐款。
  他甚至没有看葛伏痕一眼。

  ×       ×       ×

  下午两点三十八分,市长已经准备离去。
  葛伏痕亦然。
  他们在停泊汽车的地方上相遇。
  市长的保镖,拦在市长的面前,对葛伏痕说:“请让开。”
  葛伏痕淡淡一笑:“你们只叫我让开,而不是叫我滚开,这已很客气。”
  这保镖脸色一沉,突然喝道:“滚开去!”
  葛伏痕的脸色似是微微一变,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条路。
  但就在这时候,在一株大树后,突然闪电般掠出两个白衣人。
  这两个白衣人的手里都有枪。
  砰!砰!
  砰!砰!
  两个白衣人一言不发,马上就各放了两枪。
  市长的保镖立刻倒下。
  另一个保镖也中了一枪。
  市长惊惶得呆住了。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咽喉。
  血飞溅。
  市长带着惊骇欲绝的表情,缓缓地仆倒下去。
  枪声一响,葛伏痕立刻迅速后退。
  但他退了几步,忽然又有一枪射在他的左边太阳穴上!

  (十二)

  好准确的枪法。
  好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
  射杀市长的,是两个白衣人。
  市长的两个保镖,一个被杀,而另一个却是腿部受伤。
  而葛伏痕也中了一枪。
  这一枪击中他的太阳穴是立刻致命的。
  放这一枪的,并不不是那两个白衣人,而是那个已受伤的保镖!

  ×       ×       ×

  这是哄动全市的血案。
  葛伏痕被认为是罪魁祸首。
  侦缉局认为,葛伏痕买凶行刺市长,但却在双方火并的时候,中了市长保镖致命的一枪,而杀手已遁走。
  当时的情况极其混乱,没有人认得出他们是谁,甚至连他们脸孔的轮廓都没有看清楚。
  葛伏痕既死,侦缉局好把目标转移到那两个杀手的身上。
  但这两个杀手究竟是谁?看来已很难查得出来。
  于是乎,这件案子渐渐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葛伏痕死了,对谁最不利?
  很明显的,那是谭登。
  谭登千方百计把葛大先生拉出来,但却在最需要他的时候,突然死在别人的枪下。
  相反地,李邦似乎大占优势。
  于是,也有人推测,这本来就是李邦一手弄出来的把戏。
  杀市长是一种烟幕。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藉着这个机会,击杀葛伏痕。
  那受伤的保镖,很可能已经被李邦收买。
  在当时的情况下击杀葛伏痕,是最理想不过的。
  他不但一举除去强敌,而且还可以把杀市长的血债推到葛伏痕的头上!

  ×       ×       ×

  最支持这种说法的,是谭登!
  极力反对这种说法的,是李邦!
  这两人已面对着更尖锐的冲突!
  他俩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余地。

  (十三)

  十二月十五日,离圣诞节还有十天。
  圣诞还没有来临,霜霜已不再欢笑。
  她初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比甘草乡好得多。
  城市却吞噬了她的父亲。
  她父亲若不来这城市,他现在一定还在甘草乡里过着优哉悠哉,写意而恬静的生活。
  那时候,霜霜觉得这种生活太枯燥太无味。
  但她现在却觉得大城市的生活虽然多姿多采,却也太可怕,太残酷。
  这里仿佛比一座满布吃人猛兽的森林还更恐怖。
  她很伤心。
  她发誓,无论花多少钱,都一定要为自己的父亲伸雪冤仇。
  葛伏痕死后,她得到了一笔连做梦时都想不到的财富。
  但就算把天下间所有的财富都堆放在她脚下,她也绝不会有半点的喜悦。
  她并不贪财。
  她并不重视名利。
  现在唯一可以令她安定下来的人,只有云青玉。
  云青玉尽量使她的心稳定。
  她曾经想酗酒。
  但云青玉劝阻了她。
  她曾经想带着一柄手枪,马上去找李邦。
  幸好云青玉及时发现,制止了她。
  她伏在他的怀里痛哭。
  痛哭是一种发泄。
  他让她尽量痛哭。
  其实,他自己也想哭了出来。

  ×       ×       ×

  云青玉没有哭,甚至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他只是咬破了嘴唇,和血吞下。

  (十四)

  在十二月十五日那天,霜霜告诉谭登:靳一帆来了。
  靳一帆是葛伏痕的义子,也是霜霜的义兄。
  这个姓靳的义兄,一直很少和霜霜见面。
  现在,他已是上海市里,屈指可数的黑道大亨。
  谭登早已听过靳一帆的名字,也知道他是葛伏痕最信任的人。
  当靳一帆知道义父遇害之后,立刻就带着十八个精壮的手下,赶赴本市。

  ×       ×       ×

  靳一帆完全同意谭登的结论。
  市长被杀,是一种移尸嫁祸之计。
  ——真正的幕后主持者,并非死在市长保镖枪弹下的葛大先生,而是李邦。
  他和谭登,都认为非要找到那开枪的保镖不可。
  他叫雷杰,自从血案发生受伤之后,就一直住在医院中。
  但当他们到医院找到雷杰的时候,雷杰已然自缢毕命。
  他遗下了一封遗书,写道:“你们来迟了!”

  (十五)

  他们的确来迟了。
  他们来迟了十五分钟。
  早在十五分钟之前,他还在病床上接受医生的诊治。

  ×       ×       ×

  十一月十六日晚上八点,靳一帆在谭登家里大发雷霆。
  靳一帆是个身材结实,年约三十五六出头的中年人。
  他的火气很大,就连葛大先生年轻时都比不上。
  “雷杰绝对不是死于自尽,他是被谋杀的!”
  谭登叹了口气:“无论他是怎样死的,这一点已不重要。”
  “李邦!”靳一帆连串粗语骂了出来,然后又说:“他干得狠,咱们可以比他更狠,他的手段毒辣,咱们也绝不会比他输亏。”
  谭登吸了口气:“你想怎样?”
  “妈的,还要怎样?干脆杀进他的老巢去,把他一块一块剁开拿去喂狗。”
  谭登摇摇头:“这里不是上海,你绝不能这样子硬干。”
  “这里和上海有什么分别?还不是一样乌烟瘴气?”
  “现在这里已是李邦的天下,无论是谁想干掉他,都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有失败绝难有成功的希望!”
  靳一帆虽然脾气粗暴,但却不是个蠢汉。
  他的语气立刻平静下来:“你认为该用什么办法?”
  谭登啜了口雪茄,忽然说:“我向他俯首称臣,把所有的地盘双手奉上。”
  靳一帆一怔:“这也算是办法?”
  谭登悠然一笑:“这是个好办法,一个杀李邦的好办法!”
  靳一帆想了想,忽然大笑:“果然是个好办法!很好,咱们就决定这么办。”

  ×       ×       ×

  靳一帆离开了谭公馆后,立刻就派人送了封信给李邦。
  十二月十七日下午,靳一帆在市区中心最繁闹的海棠酒家等待着李邦驾临。

  (十六)

  海棠酒家的老板,就是李邦。
  在李邦的酒家里等候李邦,这也是一种策略。
  李邦一定会来。
  靳一帆并没有白等,李邦果然准时赴约。

  ×       ×       ×

  “李大老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靳某失望!”
  “哪里!哪里!靳爷太客气,太客气了!”
  “这里虽然是你的酒家,但这一顿饭,一定要由小弟做个东道。”
  “这不嫌太琐碎吗?”
  “不是钱的问题,李大老板富甲一方,就算吃什么都不会在乎,但这是小弟一片心,希望藉此向李大老板致歉。”
  “这倒奇怪,你我各在一方,而且还素未谋面,何以一见面就说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说话?”
  “虽然咱们素未谋面,但谭三爷这老糊涂却太不像话!”
  “怎会又扯到谭三爷那里去?”
  “他一直不自量力,踉李大老板作对,这算是什么?简直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
  “嗯……靳爷,你的说话,在下并不明白。”
  “李大老板,实不相瞒,谭登求我到这里,是要我助他对付阁下的。”
  “哦?有这种事?”
  “这非但混账,而且混账得荒唐之又荒唐,这老糊涂自己不知死活也罢了,还要牵老子下水,老子气忿不过,差点没有在他的鼻子上揍个开花!”
  “靳爷!”
  “李大老板,你听着,看在靳某的脸上,请你放他一马,他已经愿意离开本市,回到乡下啃老米。”
  听到这里,李邦默然。
  靳一帆接道:“我是来作个鲁仲连的,既然他已愿意俯首称臣,你们的仇仇怨怨也算了,省得让老子看见心烦。”
  李邦考虑了整整三分钟,才说:“靳爷是明白事理的。”
  “谭爷既然愿意化干戈为玉帛,那么在下也绝对没有咄咄逼人之意。”
  “这个好极了!”
  靳一帆大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吃个痛快,喝个天昏地暗,大家握手言和,谁再争执夹缠不清,有如此杯!”
  “啵!”的一声,一只杯子被摔个稀烂。

  (十七)

  谭登愿意俯首称臣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去。
  还没有到黄昏,江滔流就已听到了消息。
  他匆匆来到谭公馆,问谭登这是怎么一回事?
  谭登叹了口气,道:“时不与我,与其负隅顽抗,倒不如早一点放弃,也不致于令到帮中各弟兄,一个一个的死在李邦手下。”
  “胡说八道!李邦跟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投降,俺不降!”
  谭登叹道:“大势如此,又何必顽固于斯?”
  “什么顽固于斯,简直是他娘的狗屁不通!”江滔流吼叫起来,“我现在马上去找李邦,把他宰掉!”
  他像是一股旋风般冲了出去。
  世间上似乎已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但就在他冲出谭公馆大门的时候,云青玉突然迎了上来,他拉住了江滔流。
  “江爷,你的伤势还没完全痊愈。”
  “呸,我这条命早就拼着不要,放开,让我去宰了李邦。”
  云青玉却把他拉得更紧。
  “就算你要去杀李邦,也该有个妥善的计划,贸然闯去,又与送死何异?”
  江滔流怒道:“大丈夫何惧死亡?”
  云青玉道:“别胡来,咱们先去喝杯酒再说。”
  他的气力居然不小,硬生生的把江滔流拉走。

  ×       ×       ×

  云青玉也已听到了谭登俯首降服的消息。
  他本是来找谭登的,但却在大门外遇上了江滔流。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间小酒家里。
  江滔流怒火中烧,狂饮如牛。
  结果他比平时醉得更快。

  ×       ×       ×

  七点三十分,谭登带着两个手下,来到了海棠酒家。
  他看来真的有降服之意。
  否则他绝不会只带着两个人来到海棠酒家。

  ×       ×       ×

  两个誓不两立的一代枭雄,终于面对而坐。
  靳一帆就在他们的旁边。
  李邦凝视着谭登。
  谭登也目不转睛的瞧着李邦。
  李邦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韦樱樱?”
  此言一出,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谭登没有回答。
  李邦倏地站直了身子,厉声道:“韦家惨案,市长和葛伏痕被杀,全是你弄出来的把戏!”
  靳一帆脸色一变。
  “李大老板,这本是大家握手言和的时候,为何却又节外生枝?”
  李邦冷笑。
  “哼!靳一帆,你真的是来作鲁仲连的吗?”
  “当然!”
  李邦嘿嘿一笑:“别再装模作样了,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靳一帆道:“你认为我们是另有企图么?”
  李邦道:“这里虽然是我的地方,但我敢保证,在不少顾客之中,已混进了你们的杀手!”
  靳一帆脸色一沉,忽然又大笑起来:“你能看得出这一点,可见阁下果然是不同凡响之辈。”
  “彼此,彼此!”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茶壶,向李邦的脸庞怒射过去。
  李邦侧身闪开。
  距离两丈之外,一人大喝:“上!”
  这人是杀手,靳一帆的头号杀手血狼赵绝!

  (十八)

  无可避免的血战终于爆发。
  李邦并不是个文弱书生。
  他的江山是用自己的拳头打出来的。
  这种场面,他并不是第一次遇上。
  靳一帆亦然。
  现在这两人面对面,互相对峙着。
  “靳爷,你太愚蠢了,在上海你威风八面,想不到你会巴巴的赶到这里,自掘坟墓。”
  “李邦,听说你的武功不错,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一山还有一山高,武功之道,谁能说自己可以天下无敌,说不定一交手,我立刻就会死在你的手下。”
  “这种说话,不嫌太长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这总比骄傲狂妄,夜郎自大的人好一点点。”
  “不愧是李邦,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死敌!”
  “不能为友,却能为敌,也未尝不是一种缘份。”
  李邦说到这里,背后一人挥斧砍来。
  这人身手敏捷,出斧快如闪电,凶悍无比。
  但李邦却猛然反身,横劈一掌。
  一声闷哼,这人咽喉中掌,登时眼珠子向外怒凸,接着仰天仆倒下去。
  靳一帆忍不住脱口称赞:“好俊的身手。”
  “谬奖!”
  “让老子来会你一会!”呼的一声,靳一帆单拳撞出,气势猛烈骇人。
  李邦斜肩侧身,以“卸”字诀接下这一拳。
  两人居然都是技击高手,一经接战,杀得难分难解。
  谭三爷这时候却忽然不知去向。

  (十九)

  李邦和靳一帆都是充满自信的人。
  他们对自己的一切,都充满自信。
  他们彼此都相信,纵然对手实力强顽,但最后自己一定仍然可以取得胜利。
  这两个人能各据一方,称雄称霸,这种自信是绝不可少的条件。
  可是,他们似乎忘记了一句很古老,而又很真实的说话。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他们已成为鹬、蚌。
  得利的渔人将会是谁?

  ×       ×       ×

  海棠酒家本是一个环境恬静,气派高尚的食府。
  现在就算有山珍海错堆在眼前,恐怕也没有几人吞进肚子里去。
  十几对双方的打手在拼命,无数人流血,甚至生命被流出。
  酒家中乱成一团。
  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谭登在哪里。

  ×       ×       ×

  谭三爷何在?

  (二十)

  谭登在一辆座位舒适的汽车中。
  汽车从海棠酒家驶到一家夜总会门前。
  汽车里没有半点声音。
  他缓缓的点着一根雪茄,看看袋表,然后脸上挂着一种狐狸般的微笑。

  ×       ×       ×

  八点四十五分,另一辆车子驶到夜总会门前。
  一人下车,然后又再登上了谭三爷的车子。
  这人叫吕广全,是谭登的心腹手下。
  吕广全向谭登报告。
  他说:“李邦重伤,靳一帆死于乱斧下,两帮人马死伤惨重。”
  谭登脸上木无表情,忽然叹了口气:“小吕,将来别人会对我怎样批评?”
  吕广全道:“我不敢说。”
  谭登耸耸肩:“是我要你说的,直说无妨。”
  吕广全道:“别人将会说,三爷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
  谭登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下了一道命令:“你去杀了江滔流,我不想这人继续在我的面前出现!”
  吕广全立刻说:“是。”
  他正要下车,谭登又说:“丁铜在哪里?”
  吕广全道:“大概还在赌场里。”
  谭登又问道:“赌场的生意,近来怎样?”
  吕广全道:“丁铜说,比往年好。”
  谭登点点头:“他是个人材,而且武功不弱。”
  吕广全道:“三爷是不是有任务要交给他去办?”
  “不错,你去找他,限他二十四小时之内,抓一个人回来见我。”
  “抓谁?”
  “云青玉。”
  “云青玉好像和江滔流在一起。”
  “唔……那你和丁铜一起动手,记着杀江滔流,但云青玉一定要活捉。”

  (二十一)

  杀江滔流!
  活捉云青玉!
  这是吕广全接到的命令。
  但江滔流却不见了。
  他只能擒下了云青玉。

  ×       ×       ×

  谭登在灯光下看云青玉。
  他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幸好,这种伤势并不致命。
  他现在已被一根粗大的绳索紧紧的缚着。
  就像是一只粽子。
  “云老弟,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居然是个高手,把我派出去的十几个弟兄打伤了一半!”
  云青玉冷冷的瞧着他。
  “谭登,原来你才是害死葛大先生和市长的真凶。”
  “你总算查出了真相!”
  谭登并不否认。
  “但你绝不会找到证据和证人的。”
  “杀人灭口,好毒辣!”
  “自古以来,为了建功立业而杀人灭口的例子多得不可胜数,又岂仅谭某一人而已。”
  “韦樱樱、庄血影遇害,也全是你一手弄出来的阴谋!”
  “你比葛伏痕聪明,他是越老越胡涂了。”
  “他并不胡涂!只是错在一直都太相信你。”
  “不少人都很相信我,同情我的处境。”
  谭三爷悠然地说:“因为一上来,李邦就已处处居于上风,他把我逼得透气不过。”
  云青玉冷冷道:“其实你是暗中隐藏实力,表面上却处处示人以弱。”
  “这是策略,先骄敌志,然后才给予对方狠狠的一击。”
  “即使葛先生不出来,你仍然有把握可以置李邦于死地。”
  “但这却会使我方元气大损。”谭登微微一笑,“能够借兵出战,又何苦让自己遍体鳞伤?”
  云青玉怒道:“葛大先生为了你,宁愿冒险再度涉足江湖,但你却是在恩将仇报。”
  谭登叹了口气。
  “大势如此,我是不能不走这一着棋了。”
  “卑鄙!”
  “卑鄙小人,总比做个死人好得多,”谭登又笑了,“最少,我现在又已掌管了一切,包括你这条小命在内。”
  “肉在俎上,要剁要杀任悉尊便。”
  “杀你?”
  “难道你会不舍得?”
  “不错,倘若要我杀了你,我宁愿割掉自己一块肉。”
  云青玉冷冷一笑。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值钱的?”
  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亮,眼神中充满了怒意:“你是要用我来敲诈霜霜……”
  谭登大笑。
  “聪明!果然聪明!在霜霜小姐的心目中,你是一个价值连城的活宝贝,无论我开价多少,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她都一定不会拒绝的。”
  云青玉冷笑:“你以为我在她心目中真的很值钱?恐怕你这个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谭登微微一笑:“我直到现在还能屹立不倒,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因为你够卑鄙,够毒辣!”
  “这一点也不错,”谭登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无论云青玉骂他什么他都绝不生气,“但最重要的,却还是因为我绝对不打无把握的仗。”
  云青玉的脸色发青。
  谭登淡淡的说下去:“霜霜小姐的脾气怎样,她是个怎样的人,你很清楚,我也同样清楚,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你也许连一块钱都不值,但对霜霜小姐来说,你最少值五十万块。”
  “你疯了。”
  “也许我疯了,为了五十万块,恐怕世间上没有几人会不为之疯狂的。”
  云青玉气得身子发抖。
  谭登微笑着,忽然大笑说:“把这位云先生送进西厅好好的伺候,他若再少了一极毫发,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二十二)

  霜霜现在很有钱。
  但无论她拥有多少钱,都不能令她感到快乐。
  金钱的用途无疑是广泛,但却绝对不是万能。
  最少,拥有财富千万的霜霜,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五十万赎金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她已决定照付。
  就算付出五十万块之后,她立刻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要债台高筑,她都绝不后悔。

  ×       ×       ×

  五十万块钞票已准备妥当。
  一直忠心耿耿的老家仆葛平,在这危难重重时,负起了保护葛小姐的任务。
  昔年效忠于葛伏痕的手下,朝夕小心翼翼的保护着霜霜。
  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六点,霜霜坐上一辆车子,准备到海棠酒家。
  但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来了一个血人,这个血人赫然就是江滔流!

  (二十三)

  江滔流浑身是血。
  既有别人溅在他身上的血,也有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
  霜霜大吃一惊,她急急扶着他。
  “江爷……你受了伤!”
  “别害怕!”江滔流喘息着,但声音却是那么坚强,“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中亡,我总算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了这段血海深仇……”
  霜霜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怎会弄成这样的?”
  江滔流微笑:“李邦虽然是个混蛋,但最可恶的,原来居然是谭登!”
  “你刚才去对付谭登?”
  “葛小姐,妳以为我没有这个勇气和本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害死葛先生的,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冷血魔王,他在利用每一个人,对任何人都绝不放过。”
  江滔流说到这里,忽然呛咳:“他不放过任何人,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他!”
  “谭三爷现在怎样了?”
  “他的脸上多了一柄斧头!”
  “他死了?”
  “我怕他不死,又在他的心脏部位刺了三刀!”
  “他真的死了?”
  “就算他有八九条性命也都完了。”
  “那么……”霜霜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得比跑马快,“云大哥呢?”
  江滔流微笑,忽然拧身向后望去。
  “云大哥!”她惊喜交集叫了起来。
  云青玉曾经受伤,现在还是一跛一拐的。
  但他没有死,而且已逃出生天。
  然而,江滔流却在这时候软绵绵的躺了下去。
  他再也没有仇恨。
  他再也不会醒过来。

  ×       ×       ×

  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圣诞节。
  大雪飘舞,霜霜半带黯然,半带幸福喜悦的心情,和云青玉远赴南方。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决意要忘掉。
  然而雪有停时,那段短暂而可怕的日子,却永远不会从他们的脑海之中消逝。

  ——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血河九灵校对、→孙悟空←复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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