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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古龙作品前言后序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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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13 11: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楚留香新传·午夜兰花》序
  我想楚留香应该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人,虽然他是虚假的,是一个虚构的小说中的人物,可是他的名字,却“上”过台湾各大报纸的新闻版,而且是在极明显的地位。
  他的名字,也在其他一些国家造成相当大的震荡。
  对于一个虚构的武侠小说人物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算是相当特殊的了。
  一般来说,只有一真实存在于这个社会中的人,而且造成过相当轰动的新闻人物,才能上得了一家权威报纸的第三版。
  楚留香,很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这个人为什么会是例外,他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想这个问题大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所以我在写这篇《楚留香新传》之前,至少应该先介绍一下楚留香这个人,和他的朋友们。要介绍楚留香,就不能不介绍他的朋友,没有朋友,就没有楚留香了。
  不论怎么样,我们当然还是要介绍楚留香。
  关于楚留香
  小说里一定有人物,人物中一定有主角,无论写什么小说,大概都不能例外,就算天地一沙鸥中的那只鸥,也是拟人化的,也有思想和情感。
  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无疑是要比较特殊一点,无论形象和性格都比较特殊。因为武侠小说写的本来就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小说中人物的遭遇通常都不是普通一般人会遭遇得到的,而且常被“推”入一个极尖锐的“极端”中,让他在一种极困难的情况下作选择,生死胜负,成败荣辱,往往就决定在他一念间。
  是舍生取义?还是舍义求荣?这其间往往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为武侠小说的作者一定要让他的在这种磨练和考验中表现真正的侠义精神,表现出他的正直坚强的勇气。
  一个人如果经常会受到这种考验,就好像一块铁被投入洪炉中,经过千锤百炼之后,自然会化凡铁成精钢的。
  所以武侠小说中的主角,通常都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绝不屈服,绝不妥协,义之所在百折不回。无论他们的外表看来像个什么样的人,这一点决心和勇气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就算他们的躯壳因愁苦、伤痛、疾病而被伤害,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否则他就根本不会出现在武侠小说中,根本就不值得了。
  但他们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思想感情,所以他们也有很多种不同的类型,有些冷若岩石,有些热情如火,有些木讷沉着,有些潇洒风流,还有些平时看来虽然平凡懦弱,可是在他们面临大节大事时,却能表现出一种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决心和勇气。
  人本来就有很多种,在创造小说中的人物时,当然也应该有很多种不同的形态,否则这种小说也根本不值得写了。
  就算在武侠小说的人物中,楚留香无疑也应该算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有很多值得别人喜欢、佩服、怀念之处。
  因为他冷静而不冷酷,正直而不严肃,从不伪充道学,从不矫柔做作,既不会板起脸来教训别人,也不会摆起架子来故作大侠状。
  所以我也喜欢他。
  所以我一直都想把他故事多写几个,让别人也能分享他对人生的热爱和欢乐。
  他这一生中本来就充满了傳奇,有关他的故事本来就还有很多还没有写出来,每一个故事中都充满了冒险和刺激,充满了他的机智与风趣,也充满了他对人类的爱与信心。
  不把这种故事写出来,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而且让人很难受。
  所以我又决定要写了。
  在重写这个人之前,我当然希望大家都能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留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盗帅只有一个
  江湖中人都知道楚留香──“楚香帅”,却很少有知道这个人在哪里?有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因为他成名极早,所以有人说他已“垂垂老矣”,可是也有人说他还很年轻,甚至还有人说他已学会“驻颜之术,能够使青春常驻”。
  因为他有“盗帅”之名,所以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个比较有本事的大盗而已,可是也有人说他的“盗”只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一种为了使人间更公平合理的手段,而且他已经将这件事化作一种艺术。
  一种极风雅的艺术。
  有很多朋友都认为我在开始写他的故事时──那张短笺,最能表现出他这种特性。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时,将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这是他要去“取”一尊白玉美人前,先给那个主人的通知。
  他要取一样东西之前,一定会先通知对方,要对方好好防备。
  他甚至还会告诉你,他要来取此物,只不过因为你已经不配拥有它。
  这是件很绝的事,实在很绝。
  所以就连他的对头们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
  江湖中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楚留香,就好像江湖中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小李飞刀一样。
  风流飘逸处处留香
  可是楚留香和李寻欢不同。
  他没有李寻欢那种刻骨铭心的相思和痛苦,也没有李寻欢的烦恼。
  在他心里,这个世界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所以也没有什么真正能令他苦恼的问题。
  只不过人也是个人,有人性中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
  可是他总能将恶的一面控制得很好。
  有时他也会做出很傻的事,傻得连自己都莫名其妙,有时他甚至会上别人的当。
  幸好他总是很快就会发觉,而且就是上了当之后,也能一笑置之。
  他总认为,不管在多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能够笑一笑总是好事。
  没事的时候,楚留香总喜欢住在一条船上。
  一条很特别的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轻巧快速,甲板光滑如镜,通常都停留在海边,船舷下通常都吊着一瓶从波斯来的葡萄酒,让海水把它“镇”的刚好冷得适口。
  他不在这条船上的时候,也有人替他管理这条船。三个女孩子,聪明而可爱的女孩子。
  苏蓉蓉温柔体贴,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衣着起居,李红袖是才女,对武林的人物典故如数家珍,宋甜儿是女易牙,精于烹饪,苏蓉蓉和李红袖都很怕她,怕她说“官话”。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
  宋甜儿说的官话确实很少有人能听得懂,可是人与人之间如果心意相通,又何必说话?
  楚留香的鼻子从小就有毛病,从现代的医药观点来看,大概是鼻窦炎一类毛病。
  所以他常常喜欢摸鼻子。
  可是这种毛病并没有让他苦恼过,这条路不通他就换一条路走,鼻子不通,他就训练自己用另一种方法呼吸。
  人生中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伟大的画家建筑师眼睛往往不好,伟大的音乐家往往耳朵不太灵,贝多芬晚年已经是个聋子。
  楚留香的鼻子不好,却最喜欢香气。
  每当他做过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之后,就会留下一阵淡淡的,带着郁金香花芬芳的气息。
  第八个故事
  像楚留香这么样的一个人,当然有很多朋友,各式各样的朋友。
  他的朋友中有少林寺的方丈大师,也有满街化缘的穷和尚,有冷酷无情的刺客,也有感情冲动的少年,有才高八斗的才子,也有一字不识的村夫。
  胡铁花也是个妙人。
  他喜欢找楚留香拼酒,喜欢学楚留香摸鼻子,没事也要“臭”楚留香几句,找楚留香的麻烦。
  他也和楚留香一样,喜欢酒,喜欢女人,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
  ──喜欢他的女人,他都不喜欢,他喜欢的女人,都不喜欢他。
  楚留香这一生中做过各式各样的事,好事做得固然多,傻事也做得不少。他几乎什么事都做,只除了一件事。
  ──他绝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他。
  这就是楚留香。
  他这一生中实在是多姿多彩,充满了傳奇性。
  也许就因为他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人,发生一些不同凡响的事情。
  只要有关他的故事,就一定充满了不平凡的刺激。
  楚留香的故事,我只写过七篇,有:“血海飘香”、“大沙漠”、“画眉鸟”、“蝙蝠傳奇”、“桃花傳奇”、“借尸还魂”和“新月傳奇”,若还有第八篇,恐怕就是别人冒名写出来的。
  对于那些冒古龙的名,写楚留香的故事的人,我虽然觉得啼笑皆非,却也很感激他们的好意。因为他们至少对古龙这名字还看得起,至少也和我一样,觉得楚留香这人很有趣。
  只可惜他们的写法和做法未免有些无趣而已。
  楚留香的故事,每篇都是完全独立的。现在我就要写他的第八个故事。以后有关楚留香的故事,我把他归纳于楚留香新传。
  有敌也有友
  每一个作家,写稿的经历都是有转变的。风格有转变、文字有转变、思想有转变、名声有转变,稿费当然也有转变。
  能活在这个世界的作家中,不能转变的,就算还没有死,也活不着了。
  ──就如一个作家写了一部很成功的小说后,还继续要写一部相同类型的小说,甚至还要写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
  ──如果一个作家不能突破自己,写的都是同一类型同一风格的小说,那么这位作家就算不死,读者心目中,也已经是个“死作家”。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就是死。
  新就是变。
  我写楚留香“新”传,当然一定要变,只不过我写的“楚留香新传”,写的还是“楚留香”。
  ──写的还是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
  楚留香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他当然会有很多朋友,一个有很多朋友的人,当然也不会没有很多仇敌──一个人如果总是常常维护他的朋友,怎么会没有朋友。
  仇敌往往会给一个最致命的伤痛,可是朋友们仍然还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
  无友亦无敌,平静过一生的人,日子也许过得安详快乐,是不是真的快乐,就很难说了。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香帅”楚留香,是绝不愿意过这种日子的。
  他“有友”,也“有敌”。
  他的朋友多,仇敌也不少。
  为了深入这个人,我不但要变他的朋友,也要变他的仇敌。
  是应该先变朋友,还是先变仇敌呢?
  朋友。
  无论任何顺序上来说,朋友,总是占第一位的。
  楚留香的朋友们
  胡铁花
  要写楚留香,当然不可不写胡铁花,我在前面虽然写过,可是“一点”是绝对不够的。
  所以现在我还要再写好几个“一点”。
  胡铁花不是楚留香,我们甚至可以说,他和楚留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世界上往往就有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恩爱的夫妻,亲密的朋友,往往都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他们都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行踪不定。
  只不过楚留香并不是个浪子,胡铁花才是。
  楚留香是个游侠。
  游侠没有浪子的寂寞,没有浪子的颓丧,有没有浪子那种“没有根”的失落感,有没有浪子那份莫名其妙无可奈何的愁怀。
  游侠是高高在上的,是受人赞扬和羡慕的,江湖大豪们结交的对象,是“胯下五花马,身披千金裘”,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浊世佳公子。
  浪子呢?胡铁花不是游侠,是浪子。
  他看起来虽然嘻嘻哈哈,希里哗啦,天掉下来也不在乎,脑袋掉下来也只不过是个碗大的窟窿,可是他的内心里却是沉痛的。
  一种悲天悯人却也无可奈何的沉痛,一种“看不惯”的沉痛。
  他只有坐下来喝酒。
  这种心情当然不是别人所能了解的,别人愈不了解他,他愈痛苦,酒喝得也就愈多。
  他的酒喝得愈多,做出来的事也就更怪异,别人也就更不了解他了,到后来,有些人甚至已经认为,他已经变得像是以前传说中的“酒丐”、“疯丐”那一类的人物了,有些人甚至索性认为他已经变成了个疯子。
  只有楚留香知道胡铁花绝不是个疯子,所以胡铁花为了楚留香也可以做出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甚至可以把自己像火把一样燃烧,来照亮楚留香的路途。
  有很多读者都认为楚留香这个人是一个可以令大家快乐的人,可是在我看来他这个人自己是非常不快乐的。
  姬冰雁
  姬冰雁看起来是非常不快乐的,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在香港制作的电视剧集里,他甚至被女孩们称之为“木头”。
  这种说法真是荒谬可笑到极点。
  姬冰雁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也不是冰块。
  他是座火山。
  在他已经凝固冷却多年的岩石下,流动着的是一股火烫的血,他也像胡铁花一样,随时可以为他的朋友付出一切。
  中原一点红
  在某一方面来说,中原一点红做事的方法是和姬冰雁有些相同的。
  他一身黑衣,面如死灰,瞬息杀人,面不改色。
  他是天下索价最高的职业杀手,“合约”一订,永无更改,他要杀的对象也就死定了。
  他的剑术精绝,“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他的一剑刺出,只要能夺取对方的精灵魂魄就已足够,又何必要别人多流血。
  ──他是个艺术家,不是屠夫。
  他的“合约”只有一次没有完成,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一次他要杀的对象是他的朋友,是一个值得他尊敬信任的朋友。
  这个朋友当然就是楚留香。
  左轻侯
  左轻侯是掷杯山庄的主人。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后,楚留香几乎都要到这里来住几天,因为他也和季鹰先生张翰一样,秋风一起,就有了莼鲈之思,因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桥下所产的鲈鱼才是四鳃的,而江湖中人谁都知道掷杯山庄主人左二爷除了掌法冠绝江南之外,亲手烹调的鲈鱼更是妙绝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鲈鱼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这两个人其中之一。
  但是这一次楚留香到掷杯山庄来,并没有尝到左二爷妙手亲调的羹鱼汤,却遇到了一件平生从未遇的、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也最可怖的事。
  他为左二爷解决了这件事,所以不管他出了什么麻烦,左二爷也会为他解决的。
  像左轻侯这样的江湖大豪,为了解决一件事,通常都是不计一切后果,不择一切手段的,甚至连身家性命,都在所不惜。
  这或许也就是他们能成为武林大豪的原因。
  不写的朋友
  楚留香的朋友多姿多彩、五花八门,而且全都精彩绝伦,谁也不知道楚留香究竟有多少个朋友,可是这一次我只写了这几个。
  因为和我们这一次将要看到的这几个故事中无关的朋友,我不写。
  关系不大的,我也不写。
  楚留香认识很多种不同的女孩子,有的姿容宛妙,有的温柔体贴,有的刁蛮泼辣,有的心如蛇蝎,可是她们也有相同的地方。
  她们见到楚留香的时候,她们的心,就会变得像初夏暖风中的春雪一样溶化了。
  可是我并不认为她们是楚留香的朋友,因为我总认为在男女之间“友情”和“义气”是很少会存在的,也很难存在。
  所以我不写。
  还有一些根本不是朋友的朋友,出卖朋友如刀切豆腐,吃起朋友来如吃龟孙,锦上有花,雪里无炭,恩将仇报,口蜜腹剑,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
  这种“朋友”,你叫我怎么办?
  疑问和传言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楚留香这么样一个人存在,那么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傳奇人物。
  一个傳奇人物所引起的争议和问题,通常都是非常多的,无论在他生前死后都一样。
  目前街头巷尾,大街小巷,尤其是在台北,大家都在谈论着楚留香。
  大家最有兴趣的一个问题是──
  楚留香和他的三个“天使”──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一个风流倜傥的楚留香,三个甜甜蜜蜜的小女孩,同居一船,会怎么样?能怎么样?
  答案是: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应该怎么样,大概也就是那么样一个样子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那么想,谁也没有法子叫你不那么想。
  对不对?
  楚留香的身世
  有关于这个问题,是最容易回答的,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因为楚留香根本就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将来。
  版权问题
  在一个有文明有文化有法治的地方,一个创作者的权益,是绝对会受到保护,如果他的版权受到损害,对方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关于“楚留香”版权问题却是一个很滑稽的例外。
  一个小说中的人物能够被群众所重视,被群众所欢迎宠爱,造成一股相当大的轰动,使得这个人物能够在娱乐界、影视界,甚至音响唱片界甚至服装界、建筑界,都造成一种相当大的轰动,这种光荣,当然属于大家的。
  属于制作者,以及扮演剧中人的演员明星们。
  可是这个人物的版权,绝不属于哪部电影或是哪部电视剧集的制片、导演、演员,就算那个演员是明星也一样,不能例外。
  阿嘉莎克丽斯蒂创造“包洛特”,柯南道尔创造“福尔摩斯”,无论哪一个行业,如果要使用“包洛特”和“福尔摩斯”的名字,都一定要经过作者本人或是作者亲属、后代同意,而且要付给他们相当庞大的一笔数目作为权利金,无论哪一种行业都不能例外。
  伊恩佛来明创造的“〇〇七”,更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无论哪一行要用“〇〇七詹姆斯庞德”作为宣传号召,都要经过作者的同意,“史康纳利”和“罗杰摩尔”是无权做主的,因为他们只不过是饰演这一个角色的演员而已。
  楚留香呢?
  我笑了。
  我只有笑笑,讲起来我可以打官司,而且我可以说我是绝对可以受到法律保障的。
  可是我只有笑笑,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文人是不喜欢打官司的,打官司太麻烦,太不好玩,肥肥和秋仔却又是那么好玩的人。
  除了笑笑,还能怎么样?
  可是在一个有法治,有文化的地方,这个问题还是应该提出来让大家来对准眼睛看一下的。
  用眼睛对准来看一下的意思,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希望有关这种事件的各方面也应该用一种非常“文明”的态度,来“正视”这种问题。
  我相信这一定也是千千万万辛苦创作的朋友,所希望的有关方面正视的问题。
  结论
  江湖中关于楚留香的传说很多,有的传说甚至已接近神话。有人说他,“驻颜有术已长生不老”,有人说他“化身千万,能飞天遁地”。
  只有一件事,是大家公认的。
  如果楚留香要在今天晚上偷光你的裤子,那么明天早上你大概就再也找不到一寸可以穿在你腿上的绸缎丝棉皮毛布料了。他甚至可能连一张不透光的纸都找不到。
  甚至有很多人相信,他能够在你不知不觉间,偷掉你的脑袋。
  最妙的是他不偷裤子和脑袋,只偷天下大多数人都希望去偷的东西,比如说,奸佞的坏心,盗匪的恶胆,这些都是他要偷的。
  这种“偷”是一种“偷”?还是一种艺术?
  现在我又要写楚留香了,写的是“楚留香新传”,因为他这一生中实在是充满了傳奇性,不可不写,也不能不写。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一些非常不平凡的人,发生一些非常不平凡的故事,只要有关他的故事,就一定会充满了一些非常不平凡的兴奋和刺激。
  在“楚留香新传”中,我准备再写有关他的四个故事。
  四个故事都是全新的,而且完全独立。
  我要写的这四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我相信大概是大家都想不到的故事,而且是会让大家都大吃一惊的。因为这个故事在一开始时,楚留香就已经是个死人。
  能够让大家都大吃一惊,岂非正是一个作家的最大目的之一。
  所以这个故事我想不写都不行。
  所以现在我就要推出“楚留香新传”的第一个故事──午夜兰花。
  旧雨楼·西门吹水 根据珠海版《楚留香傳奇》手打整理

  新与变
  (《大人物》代序)
  古龙
  有一天我在台湾电视公司看排戏,排戏的大多是我的朋友,他们大多是很优秀的演员。
  其中有一位不但是个优秀的演员,也是个优秀的剧作者,优秀的导演,曾经执导过一部出色而不落俗套的动人影片,在很多影展中获得彩声。
  这么样一个人,当然很有智慧,很有文学修养。他忽然对我说:“我从来没有看过武侠小说,几时送一套你认为最得意的给我,让我看看武侠小说里写的都是些什么。”
  我笑笑。我只能笑笑,因为我懂得他的意思。
  他认为武侠小说并不值得看,现在所以要看,只不过因为我是他的朋友,而且有一点好奇。
  他认为武侠小说的读者绝不会是他那一阶层的人,绝不会是思想新颖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嘴里虽说要看看,其实心里却早已否定了武侠小说的价值。
  而他根本就没有看过武侠小说,根本就不知道武侠小说写的都是什么。
  我不怪他,并非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才不怪他,而是因为武侠小说的确给了人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使人认为就算不看也能知道它的内容。
  有这种观念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很多人都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说话时的态度和心理也几乎完全相同。
  因为武侠小说的确已落入了固定的形式。
  武侠小说的形式大致可以分为几种:
  一个有场所,而“天赋异禀”的少年,如何去辛苦学武。学成后如何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这段历程中当然包括了无数次神话般的巧合与奇遇,当然也包括了一段仇恨,一段爱情,最后是报仇雪恨,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个正直的侠客,如何运用他的智慧和武功,破了江湖中一股为非作歹、规模庞大的恶势力,这位侠客不但“少年英俊,文武双全”,而且运气特别好。有时他甚至能以“易容术”化装成各式各样的人,连这些人的至亲好友、父母妻子都辨不出真伪。
  这种写法并不坏,其中的人物包括了英雄侠士、风尘异人、节妇烈女,也包括有枭雄恶霸、歹徒小人、荡妇淫娃。
  所以这种故事一定曲折离奇、紧张刺激,而且很香艳。
  这种形式并不坏,只可惜写得太多了些,已成了俗套,成了公式,假如有人将故事写得更奇秘些,就会被认为是“新”,故事的变化多些,就会被认为是在“变”,其实却根本没有突破这种形式。
  “新”与“变”并不是这意思。
  《红与黑》写的是一个少年如何引诱别人妻子的心理过程。《国际机场》写的是一个人在极度危险中如何重新认清自我。《小妇人》写的是青春与欢乐。《老人与海》写的是勇气的价值和生命的可贵。《人鼠之间》写的是人性的骄傲和卑贱……
  这些伟大的作家们,用他们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有力的刻画出人性,表达了他们的主题,使读者在为他们书中的人物悲欢感动之余,还能对这世上的人与事看得更深些、更远些。
  他们表现的方式往往令人拍案叫绝。
  这么样的故事,这么样的写法,武侠小说也一样可以用,为什么偏偏没有人写过?
  谁规定武侠小说一定要怎么样写,才能算正宗的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也和别的小说一样,只要你能吸引读者,使读者被你的人物的故事所感动,你就算成功。
  X  X  X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她读的书并不多,但却不笨。
  当她知道我是个“作家”时,她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立刻问我:“你写的是什么小说?”
  我说谎,却从不愿在我喜欢的人面前说谎,因为世上绝没有一个人的记忆力能好得始终能记得自己的谎言,我若喜欢她,就难免要时常和她相处,谎言就一定会被拆穿。
  所以我说:“我写的是武侠小说。”她听了之后,眼睛里那种兴奋而美丽的光辉立刻消失。
  我甚至不敢去看她,因为我早已猜出了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过了很久,她才带着几分歉意告诉我:“我从不看武侠小说。”
  直到我跟她很熟之后,我才敢问她:为什么不看?
  她的回答使我很意外。
  她说:“我看不懂。”
  我想了很久,才知道。
  她看不懂的是武侠小说中那种“自成一格”的对话,那种繁复艰涩的招式名称,也看不懂那种四个字一句,很“古风”的描写字句。
  她奇怪,武侠小说为什么不能将文字写得简单明了些?为什么不能将对话写得比较生活化些、比较有人味些?
  我只能解释:“因为我们写的是古时的事,古代的人物。”
  她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古时的人说话是什么样子的?你听过他们说话吗?”
  我怔住,我不能回答!
  她又说:“你们难道以为象平剧和古代小说中那种对话,就是古代人说话的方式?就算真的是,他们也不必那么样写呀,因为你们写小说的最大目的,就是要人看。别人若看不懂,就不看,别人若不看,那你们写什么?”
  她说话的技巧并不高明,却很直接。
  她说的道理也许并不完全对,但至少有点道理。
  写小说,当然是给别人看的,看的人越多越好。
  武侠小说当然有人看,但武侠小说的读者,几乎也和武侠小说本身一样,范围大窄。不看武侠小说的人,比看的人多得多。
  我们若要争取更多的读者,就要想法子要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想法子要他们对武侠小说的观念改变。
  所以我们就要新,就要变!
  X  X  X
  要新、要变,就要尝试,就要吸收。
  有很多人都认为至今小说最蓬勃兴旺的地方,不在欧美,而在日本。  
  因为日本的小说不但能保持它自己的悠久传统,还能吸收。
  它吸收了中国的古典文学,也吸收了很多种西方思想。
  日本作者能将外来文学作品的精华融会贯通,创造出一种新民族风格的文学,武侠小说作者为什么不能?
  有人说:“从太史的游侠列传开始,中国就有了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既然也有自己悠久的传统,若能再吸收其他文学作品的精华,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将武侠小说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独立的风格!让武侠小说也能在文学的领域中占一席地,让别人不能否认它的价值。
  让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现在,我们的力量当然还不够,但我们至少应该向这条路上去走,挣脱一切束缚往这条路上去走。
  现在我们才起步,虽已迟了些,却还不太迟!
  一九六九.十二.二十一

  《血鹦鹉》代序古龙
  想写《惊魂六记》,是一种冲动,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冲动。
  一种很惊魂的冲动──惊的也许并不是别人的魂,而是自己的。
  因为这又是一种新的尝试。
  尝试是不是能成功?
  天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尝试过太多次。
  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幸好还有些并不能算太失败。  
  写武侠小说,本来就是该要让人惊魂的。
  荒山,深夜,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除了一双炯炯发光的眸子,全身都是黑的,就像是黑夜的精灵,又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魂。
  如果是你,忽然在黑暗的荒山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你惊魂不惊魂?
  一刀要砍在你脖子上,一枪要刺在你肚子里,你惊魂不惊魂?
  不惊魂才怪。
  我要写的惊魂,并不是这种惊魂。
  恐怖也有它独特的意境。
  “意境”这两个字,现在已经不是个时髦的名词了。
  现在大家讲究的是趣味,是刺激,是一些能令人肉体官能兴奋的事。
  意境却是属于心灵的。
  所以恐怖的故事才必须有意境。
  因为只有从心灵深处发出的恐怖,才是真正的恐怖。
  那种意境,绝不是刀光血影,所能表达的了。
  那才是真正的惊魂。
  大法师就表达了这种意境,它的画面,形象,动作,声响,都能令人从心底生出恐惧,一种几乎已接近恶心的恐怖。
  可惜写小说不是拍电影。
  小说没有画面形象,也没有动作音调,只有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表达出一种真正恐怖的意境来?
  文字。
  无论写什么小说,文字都绝对是最重要的一环。
  故事当然更重要。
  没有故事,根本就没有小说。可是故事中真正令人恐怖的却很难找寻。
  有人说,鬼故事最恐怖,鬼魂的幽冥世界也最神秘。
  可是又有谁真的见过鬼魂?
  这种故事是不是也太虚幻?太不真实?
  我总觉得在现代的小说中──无论是哪一种小说,都一定要有真实性。
  所以我写的《惊魂六记》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小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只有等各位看过才知道。
  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一日 深夜

  关于飞刀──《飞刀·又见飞刀》序古龙
  一
  刀不仅是一种武器,而且在俗传的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
  可是在某一方面来说,刀是比不上剑的,它没有剑那种高雅神秘浪漫的气质,也没有剑的尊贵。
  剑有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有时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刀不是。
  剑是优雅的,是属于贵族的,刀却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
  有关剑的联想,往往是在宫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
  刀却是和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人出世以后,从剪断他脐带的剪刀开始,就和刀脱不开关系,切菜、裁衣、剪布、理发,修须、整甲、分肉、剖鱼、切烟、示警、扬威、正法,这些事没有一件可以少得了刀。
  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米和水一样。
  奇怪的是,在人们的心目中,刀远比剑更残酷更惨烈更凶悍更野蛮更刚猛。
  二
  刀有很多种,有单刀,双刀,朴刀,戒刀,锯齿刀,砍山刀,鬼头刀,雁钢刀,五凤朝阳刀,鱼鳞紫金刀.
  飞刀无疑也是刀的一种,虽然在正史中很少有记载,却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与傳奇性。
  至于“扁钻”是不是属于刀的一种呢?那就无法可考了。
  三
  李寻欢这个人物是虚构的,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当然也是。
  大家都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李寻欢这样的人物,也不可能有“小李飞刀”这样的武器。
  因为这个人物太侠义正气,屈己从人,这种武器太玄奇神妙,已经脱离了现实。
  因为大家所谓的“现实”,是活在现代这个世界中的人们,而不是李寻欢那个时代。
  所以李寻欢和他的小李飞刀是不是虚构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物是否能够活在他的读者们的心里,是否能激起大家的共鸣,是不是能让大家和他共悲喜同欢笑。
  本来谁也不知道李寻欢和他的飞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经过电影的处理后,却使得他们更形象化,也更大众化了。
  从某一种角度看大众化就是俗,就是从俗,就是远离文学和艺术。
  可是我总认为在现在这么样一种社会形态中,大众化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至少比一个人躲在象牙塔里独自哭泣的好。
  四
  有关李寻欢和他的飞刀的故事是一部小说,《飞刀,又见飞刀》这部小说,当然也和李寻欢的故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是他们之间有很多完全不相同的地方。
  ──虽然这两个故事同样是李寻欢两代间的恩怨情仇,却是完全独立的。
  ──小李飞刀的故事虽然已经被很多次搬上银幕和荧光幕,但他的故事,却已经被写成小说很久了,“飞刀”的故事现在已经拍摄成了电影了,小说却刚刚开始写。
  这种例子就好像萧十一郎一样,先有电影才有小说。
  这种情况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枝节,使得故事更精简,变化更多。
  因为电影是一种整体的作业,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的心血,也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物力和财力。
  所以写电影小说的时候,和写一般小说的心情是绝不相同的。
  幸好写这两种小说还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总希望能让读者激起一点欢欣鼓舞之心,敌忾同仇之气。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写小说的最大目的之一。
  ──当然并不是全部目的。
  五
  还有一点我必须声明。
  现在我腕伤犹未愈,还不能不停地写很多字,所以我只能由我口述,请人代笔。
  这种写稿的方式,是我以前一直不愿意做的。
  因为这样写稿常常会忽略很多文字上和故事上的细节,对于人性的刻划和感伤,也绝不会有自已用笔去写出来的那种体会。
  最少绝不会有那种细致婉转的伤感,那么深的感触。
  当然在文字上也会有一点欠缺的,因为中国文字的精巧,几乎就像是中国文人的伤感那么细腻。
  幸好我也不必向各位抱歉,因为像这么样写出来的小说情节一定是比较流畅紧凑的,一定不会有生涩苦闷冗长的毛病。
  而生涩苦闷冗长一向是常常出现在我小说中的毛病。
  于病后,
  非关病酒。不在酒后。
  七十年二月十二日

  《剑神一笑》序 古龙
  剑与剑神
  剑,是一种武器,也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可是,它和其他任何一种武器都不一样,我们甚至可以说,它的地位和其他任何一种武器,都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武器最大的功用只不过是杀人攻敌而已。剑却是一种身分和尊荣的象征,帝王将相贵族名士们,都常常把剑当作一种华丽的装饰。
  这一点已经可以说明剑在人们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更特殊的一点是,剑和儒和诗和文学也都有极密切的关系。
  李白就是佩剑的。
  他是诗仙,也是剑侠。他的剑显然不如诗。所以他仅以诗传,而不以剑名。
  在中国古代,第一位以剑术留名的人,恰巧也姓李。大李将军的剑术,不但令和他同一时代的人目眩神迷,叹为现止,也令后代的人对他的剑法产生出无穷的幻想。
  可是真正第一个把“剑”和“神”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说的人,却是草圣张旭。
  张旭也是唐诗人,在李肇的《国史补》中有一段记载。
  旭言:我始闻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
  有人说剑器并不是一种剑,而是一种舞。也有人说剑器是一种系彩带的短剑,是晋唐时,女子用来作舞器的。可是也有人说它是一种武器。
  关于这些,金庸先生和我在书信中论过,连博学多闻如金庸先生,也不能做一个确切的结论。远在晋唐间,这一类的事,如今大都已不可考,各家有各家之说,其说不可定。
  我们只能说,如果剑器也是剑的一种,那么,公孙大娘无疑是被人称作“剑神”的第一人。
  这或者也是“神剑”这两个字的由来。
  剑神与剑仙
  能够被人称为剑神的人,除了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之外,还要有一些必要的条件。
  那就是他的人格和人品。
  因为剑在武器中地位是独特而超然的,是不同于凡俗的。所以,一个人如果能被人称为剑神,那么他的人品和人格也一定要高出大多数人很多。
  能够达到这种条件的人就当然不会多了,每隔三、五百年,也不过只有三、五人而已。
  就算在被别人视为最荒诞不经的武侠小说中,这种人都不太多。在比较严谨一点的作品里,这种人更少之又少。
  因为“剑神”是和“剑仙”不同的,在武侠小说中剑仙就比较多得多了。
  尤其是在当年“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甚至在“朱贞木”的武侠小说中,都时常会有很多剑仙出现,都能以气御剑,御剑杀人于千里之外。
  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剑神。
  因为他们都缺少一股气,一股傲气。
  总觉得要作为一位剑神,这股傲气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就凭着这股傲气,他们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视如草芥。
  因为他们早已把自已的生命奉献给他们所热爱的道。
  他们的道就是剑。
  他们既不求仙也不求佛,人世间的成败名利,更不值他们一顾,更不值他们一笑。
  他们要的只是他们那一剑挥出时的尊荣与荣耀,在他们来说那一瞬间就已是永恒。
  为了达到这一瞬间的颠峰,他们甚至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在武侠小说的世界中,有几个人够资格被称为剑神。
  我不敢妄自菲薄,我总认为西门吹雪可以算是其中的一个。
  剑神之笑
  西门吹雪也是一个有血有泪有笑的人,也有人的各种情感,只不过他从来不把这种情感表达出来而已。
  他可以单骑远赴千里之外,去和一个绝顶的高手,争生死于瞬息之间,只不过是为了要替一个他素不相识的人去复仇伸冤。
  可是如果他认为这件事不值得去做,就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陆小凤去求他,他也不去。
  他甚至还有一点幽默感。
  有一次,他心里明明顾意去替陆小凤做一件事,可是偏偏还要陆小凤先剃掉那两条不像胡子却像眉毛的胡子。
  总而言之,这个人是绝对令人无法揣度,也无法思议的。
  这个人的剑平生从未败过。
  要练成这种不败的剑法,当然要经过别人所无法想象艰苦锻练。要养成这种孤高的品格,当然也要经过一段别无法想象的艰苦历程。
  往事的辛酸血泪困苦艰难,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别人当然不会知道。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一件事,西门吹雪从来不笑。
  一个有血肉情感的人,怎么会从来不笑?难道他真的来没有笑过?
  我不相信。
  至少我就知道他曾经笑过一次,在一件非常奇妙的事中,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下,他就曾经笑过一次。
  我一直希望能够把这次奇妙的事件写出来,因为我相无论任何人看到这件事之后,也都会像西门吹雪一样,忍不住要笑一笑。
  能够让大家都笑一笑,大概就是我写作的两大目的之一。
  赚钱当然是我另外的一大目的。
  古龙
  七○、五、二深夜凌晨间,有酒无剑。

  风铃·马蹄·刀
  ── 写在《风铃中的刀声》之前古龙
  (一)
  作为一个作家,总是会觉得自己像一条茧中的蛹,总是想要求一种突破,可是这种突破是需要煎熬的,有时候经过很长久很长久的煎熬之后,还是不能化为蝴蝶,化作茧,更不要希望练成丝了。
  所以有许多作家困死在茧中,所以他们常常酗酒,吸毒,逃避,自暴自弃,甚至会把一根“雷明顿”的散弹猎枪含在喉咙里,用一根本来握笔的手指扳开枪擎口扣下扳机,把他自己和他的绝望同时毁灭。
  创作是一件多么艰苦的事,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恐怕很少有人能明白。
  可是一个作家只要活着就一定要创作,否则他就会消失。
  无声无息的消失就不如轰轰烈烈的毁灭了。
  所以每一个作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种新的突破,新的创作。对他们来说,这种意境简直已经接近“禅”和“道”。
  在这段过程中,他们所受到的挫折辱骂与讪笑,甚至不会比唐三藏在求经的路途中所受的挫折和苦难少。
  宗教、艺术、文学,在某一方面来讲是殊途同归的。在他们求新求变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会有一些痛苦的煎熬。
  (二)
  作为一个已经写了二十五年武侠小说,已经写了两千余万字,而且已经被改编为两百多部武侠电影的作者来说,想求新求变,想创作突破,这种欲望也许已经比一个沉水的溺者,想看到一根浮木的希望更强烈。
  只可惜这种希望往往是空的。
  所以溺者死,作者亡,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不死不亡的几率通常都不超过千分之一。
  《风铃中的刀声》绝不是一条及时赶来的救援船,更不会是一块陆地。我最多只不过希望它是一根浮木而已,最多只不过希望它能带给我一点点生命上的绿意。
  (三)
  有一夜,在酒后,和朋友闲聊之中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聊起来,故事也就来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个什么样子的故事,只不过有点故事的影子而已。有一天,酒后醉,醉后醒。这个故事的影子居然成了一点形。
  然后在床上,在浴中,在车里,在樽边,在我很可以思想的时候这个故事就好象一只蛹忽然化成了蝴蝶。
  蝴蝶也有很多种,有的美,有的丑,有的平凡,有的珍贵。
  这只蝴蝶会是一只什么样的蝴蝶。
  谁知道。
  (四)
  有一夜,有很多朋友在我家里喝酒,其中有编者,有作家,有导演,有明星,有名士,有美人,甚至还有江湖豪客,武术名家。
  我建议玩一种游戏,一种很不好玩的游戏。
  我建议由一个人说一个名词,然后每个人都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说出他们认为和那个名词有关的另外三个名词。
  譬如说:一个人说出来的名词是“花生”
  另外一个人联想到的三个名词就是“吉米·卡特”、“青春痘”、“红标米酒”。
  那一天我提出来的是:“风铃”
  大家立即联想到的有:
  秋天、风、小孩的手、装饰、钉子、等待、音乐匣、悠闲、屋檐下、离别、幻想、门、问题、伴侣、寂寞、思情、警惕、忧郁、回忆、怀念……
  在这些回答中,有很多是很容易就会和风铃联想到一起的。有一些答案却会使别人觉得很奇突,譬如说“钉子”。“你怎么会把钉子和风铃联想到一起?”我问那个提出这个回答的人。
  这一次他的回答更绝:“没有钉子,风铃怎么能挂得住?”
  “小孩的手呢?小孩的手又和风铃有什么关系?”
  回答的人说:“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小孩在看到风铃时不用手去玩一玩的?”
  “你呢?”他们问我,“你对于风铃的联想是什么?”
  “我和你们有点不同。”我说,“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写小说的,而小说写的总是人,所以我对每一件事情每一样东西联想到的都是人。”
  “这次你联想到的是一些什么人?”
  “浪子、远人、过客、离夫。”我忽然又说,“这次我甚至会联想到马蹄声。”
  “马蹄声?风铃怎么会仍你联想到马蹄声?”
  我给他们的是三行在新诗中流传极广的名句:
  “那答答的马蹄,
  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五)
  一个寂寞的少妇独坐在风铃下,等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她的心情多么凄凉多么寂寞。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种声音都会带给她无穷的幻想和希望,让她觉得远人已归。
  等到她的希望和幻想破灭时,虽然会觉得哀伤痛苦,但是那是一阵短短的希望毕竟还是美丽的。
  所以诗人才会说:“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等到希望都没有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这一篇《风铃中的刀声》中,一开始我写的就是这么样的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当然也有刀。
  (六)
  一刀挥出,刀锋破空,震动了风铃。凄厉的刀声衬得风铃声更优雅美丽,这种声音最容易撩起人们的相思。
  相思中的人果然回来了,可是他的归来却又让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这是个多么残酷的故事,不幸的是真实有时比故事残酷。
  于是思念就变成了仇恨,感怀就变成了怨毒。
  于是血就要开始流了。
  “为什么武侠小说里总是少不了要有流血的故事?”有人问我。
  “不是武侠小说里少不了要有流血,而是人世间永远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事。”我说,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里,随时随刻都可能有这一类的事发生。”
  “这种事难道就永远不能停止?”
  “当然可以阻止。”我说,“只不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已。”
  我又补充:“这种代价虽然每个人都可以付出,但却很少有人愿意付出。”
  “为什么?”
  “因为要付出这种代价就要牺牲。”
  “牺牲什么?”
  “牺牲自己。”我说,“抑制自己的愤怒,容忍别人的过失,忘记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培养自己对别人的爱心。在某些方面来说,都可以算是一种自我牺牲。”
  “我明白了。”问我的朋友说,“这个世界上的血腥和暴力一直很难被阻止,就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愿去管这种事。”
  他的神情严肃而沉痛:“因为要牺牲任何事都很容易,要牺牲自己却是非常困难。”
  “是的。”
  我也用一种同样严肃而沉痛的表情看着我的朋友,用一种仿佛风铃的声音对他说:
  “可是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愿意牺牲自己的人,那你就完全错了。”
  我的朋友笑了,大笑!
  我也笑。
  (七)
  我笑,是因为我开心,我开心是因为我的朋友都知道,武侠小说里写的并不是血腥与暴力,而是容忍、爱心与牺牲。
  我也相信这一类的故事也同样可以激动人心。

  《三少爷的剑》前言古龙
  现代的社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现实。
  现代人随时随地都会遭受到各式各样的约束。
  可是以前不同。
  “过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这句话我并不赞同。
  可是过去的确有过好日子。
  在现代的西方,你就算明知一个人是杀人犯,明知他杀了你的兄弟妻子,假如没有确实的证据,你也只有眼看着他逍遥法外。
  因为你若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去杀了他,那么你也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报复”并不是种很好的法子,只不过那至少总比让恶人逍遥法外好。
  在以前某一种时代里,是不会有这种事的。
  那是种很痛快的时代,,快意恩仇,敢爱敢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用不着老天替你报,你自己就可以报复。
  我写的就是那种时代。
  我写的就是那种时代的江湖人。
  在那种时代中,江湖中有各式各样的人。
  有大侠,也有大盗,有镖客,也有刺客,有义士,也有隐士,有神偷,也有神捕,有侠女,也有妓女,有市井匹夫,也有世家子弟。
  他们的生活通常都是多彩多姿,充满了冒险和刺激。
  有很多人对他们憎恶厌恨,也有很多人羡慕他们。
  因为他们通常都衣着光鲜,出手豪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只可惜这只不过是他们快乐的一面----
  他们还有另一面。
  痛苦的一面。
  神捕捉住了神偷,设宴庆功,大吃大喝,喝得半死为止。
  大盗捞了一票,分一点给穷人,自己去花天酒地,把钱花光为止。
  大侠有名有势,不管走到哪里去,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欢迎。
  世家子弟们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
  这种生活确实是值得羡慕的,可是你有没有看见过他们的另一面?
  他们也有他们的寂寞和痛苦。
  夜深人静,从大醉中醒来,忽然发现躺在自己旁边的是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这种滋味你有没有尝受过?
  在欢呼和喝彩声中,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对着漆黑的窗户,只希望快点天亮。
  这种心情你有没有想到过?
  今宵花天酒地,狂欢极乐却连自己明日会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甚至连今宵酒醒在何地方都不知道
  杨柳飞舞,晓风残月,这种意境虽美,却又美得多么凄凉,多么让人心碎!
  这种欢乐,你原不愿意享受?
  这种空虚有谁知道?
  我知道。
  因为我是也是个江湖人,也是个没有根的浪子。如果有人说我这是在慢性自杀,自寻死路,那只因为他不知道----
  不知道我手里早已有了杯毒酒
  当然是最好的毒酒。
  武侠小说中写的本就是江湖人,可是我现在想写的却有点不同。
  我想写一系列的故事,每篇都故事都以一个典型的代表人物为中心。
  我想写他们的快乐,也要写他们的痛苦。
  我想让他们来做一面镜子,让大家可以从这面镜子中看出自己应该怎么做。
  无论任何,他们总是可爱的人。
  因为他们敢爱敢恨,敢哭敢笑,因为他们讲义气有原则。
  人生毕竟也是可爱的。
  人活着,就应该懂得怎么去享受生命,怎么样去追求快乐。
  一个人脸上若是脏了,是不是要去照镜子才知道怎样去擦掉?
  我只希望这面镜子能做到这一点,能够帮助人擦掉生命中的污垢。
  我真的希望每个人的人生都能变得很快乐。

  不唱悲歌──《离别钩》序
    古龙
  少年十五二十时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的人喜欢追忆往事,有的人喜欢憧憬未来,但也有些人认为,老时光并不一定就是好时光,未来的事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测的,只有「现在」最真实,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这种人并不是没有事值得回忆,只不过通常都不太愿意去想它而已。
  往事如烟,旧梦难寻,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做错的已经做错了,一个人已经应该从其中得到教训,又何必再去想?再想又有什么用?
  可是每当良朋快聚,在盈樽的美酒渐渐从瓶子里消失,少年的豪情渐渐从肚子里升起来的时候,他们也难免会提起一些往事,一些只要一想起就会让人觉得心里快乐得发疯的往事,每件事都值得他们浮三大白。
  让人伤心失望痛苦的事,他们是绝不会去想的。他们总是希望自己能为自己我的运气比较好,现在我还是可以时常见到很多很老很老的朋友。远在我还没有学会喝酒的时候,就已经认得他们。
  淡水之夜
  喝酒无疑是件很愉快的事,可是喝醉酒就完全是另一件事了。你大醉之后,第二天醒来时,通常都不在杨柳岸,也没有晓风残月。你大醉之后醒来时,通常都只会觉得你的脑袋比平常大了五、六倍,而且痛得要命,尤其是在第一次喝醉的时候更要命。我有过这种经验。
  那时候我在念淡江,在淡水,几个同学忽然提议要喝酒,于是大家就想法子去「找」了几瓶酒回来。大概有五、六个人,找来了七、八瓶酒,中国酒、外国酒、红露酒、乌梅酒、老米酒,杂七杂八的一大堆酒,买了一点鸭头、鸡脚、花生米、豆腐干,先制造一点欢愉,也希望别人同样快乐。
  在一个住在淡水的同学用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租来的一间小破屋子里喝,喝到差不多了,阵地就转移到淡水海边的防波堤上去。不是杨柳岸,是防波堤。那天也没有月,只有星--繁星。
  大家提着酒瓶,躺在凉冰冰的水泥堤上,躺在亮晶晶的星光下,听海风吹动波浪,听海涛轻拍堤岸,你把酒瓶传给他,他喝一口,他把酒瓶递给我,我喝一口,又喝了一轮之后,大家就开始比赛放屁,谁放不出就要罚一大口。
  随时都能够把屁放出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身怀这种「绝技」的只有一个人,他说放就放,绝对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情况发生。所以他拼命放屁,我们只有拼命喝酒。那天大家真是喝得痛快得要命,所以第二天就难受得要命。可是现在想起来,难受的感觉已经连一点都没有了,那种欢乐和友情,那一夜的海浪和繁星,却好象已经被「小李」的「飞刀」刻在心里,刻得好深好深。
  不如意事常有八九,人生中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我很了解这种人的想法和心情,因为我就是这种人。现在我要说的这些事,每当我一想起,就会觉得好象是在一个零下八度的严冬之夜,冒着风雪回到了家,脱下了冷冰冰湿淋淋的衣服,钻进了一个热烘烘的热被窝。
  朋友和酒都是老的好。
  我也很了解这句话,我喜欢朋友,喜欢喝酒,陪一个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喝一杯八十年陈年的白兰地,那种感觉有谁能形容得出?可惜在现代这种社会里,这种机会已经越来越小了。
  社会越进步,交通越发达,天涯如咫尺,今夜还在你家里跟你举杯话旧的朋友,明日很可能已远在天涯。
  太保与白痴
  我当然不是那位在「流星、蝴蝶、剑」上映之后,忽然由「金童」改名为「古龙」的名演员。可是我居然也演过戏。
  我演的当然不是电影而是话剧,演过三次,在学生时代学生剧团里演的那种话剧,当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那三次话剧约三位导演,却真是很了不起,每一位导演都非常了不起。--李行、丁衣、白景瑞,你说他们是不是很了不起?
  所以我常常喜欢吹牛,这三位大导演第一次导演的戏里面就有我。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牛皮我怎能不吹?我想不吹都不行。
  第一次演戏是在附中,那时候我是师范学院附属中学初中部第三十六班的学生,李行先生是我们的训育组长还在和他现在的夫人谈恋爱,爱的水深火热,我们早就知道他们是会白首偕老、永结连理的。
  那一次我演的角色叫「金娃」,是个白痴,演过之后,大家都认为我确实很像是个白痴。
  直到现在他们还有这种感觉。
  我自己也有。
  第二次演戏我演的那个角色也不比第一次好多少,那次我演的是个小太保,一个被父母宠坏了的心太保。那时候我在念「成功」,到复兴岗去受训,第一次由青年救国团主办的暑期战斗文化训练。我们的指挥老师就是丁衣先生。现在我还是时常见到丁衣先生。他脸上有两样东西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
  --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和一脸温和的笑。
  我也忘不了复兴岗。
  复兴岗的黄昏
  多么美丽的复兴岗,多么美丽的黄昏。
  复兴岗当然绝不是只有在黄昏时才美丽。早上、晚上、上午、中午、下午,每天每一个时候都一样美。
  早上起来,把军毯折成一块整整齐齐的豆腐干,吃两个减肥节食的人连碰都不能碰的白面大馒头,就开始升旗、早操、上课。
  中午吃饭,吃得比平时在家里最少多两倍。
  下午排戏,每个人都很认真,每一天每一个时候都过得认真而愉快。
  可是我最忘不了的还是黄昏,复兴岗的黄昏。
  「黄昏时,你言词优美,化做歌曲。」
  有一个年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子,有一对小小的眼睛,一个小小的鼻子,一张小小的嘴,在黄昏的时候,总是喜欢唱歌这只歌。
  她唱,我听。
  刚下了课,刚洗完澡,刚把一身臭汗洗掉,暑日的酷热刚刚过去,绚丽的晚霞刚刚升起,清凉的风刚刚从远山那边吹过来,风中还带着木叶的芬芳。我陪她走上复兴岗的小路上,我听她唱,轻轻的唱。她唱的不是一只歌,她唱的是一个使人永远忘不了的事。现在想起来,那好象已经是七、八十个世纪以前的事情却又好象是昨天的事。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时候我对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那时候我们都很快乐,我们在一起既没有目的,也没有要求,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做,有时甚至连话都不说。
  可是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很快乐。话剧演了三天,最后一天落幕后,台下的人都散了,台上的人也要散了。
  我们来自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地方,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五个星期,现在戏已散了,我们一排躺在舞台上,面对着台下一排排空座位。
  就在片刻前,这里还是个多么热闹的地方,可是忽然间就已曲终人散,我们大家也要各分东西。
  --那天晚上跟我一起躺在舞台上的朋友们,那时你们心里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连我们自己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可是自从那天晚上离别后,每个人都好象忽然长大了许多。
  第三次演戏是在「成功」,我们的训育组长是赵刚先生,演戏的导演却是从校外请来的,就是现在的「齐公子」小白。
  最佳读者
  白景瑞先生不但导过我的戏,还教过我图画,画的是一个小花瓶和一只大苹果,花瓶最后的下落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苹果绝没有被人吃进肚子,因为那是腊做的,吃不得。
  直到现在,我还是称白先生为「老师」,可见我们之间并没有代沟。我写第一本武侠小说的时候,他在自立晚报做记者,住在李敬洪先生家里,时常因为迟归而归不得,那时我住在他后面一栋危楼的一间斗室里,我第一本武侠小说刚写了两、三万字时,他忽然深夜来访,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做了我第一位读者。
  前两年他忽然又看起我的书来,前后距离达十八年之久,对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人来说,这样的读者只要有一个就已经应该觉得很愉快了。
  从图画到今夜
  没有写武侠小说之前,我也像倪匡和其它一些武侠作者一样,也是个武侠小说迷,而且也是从小人书看起的。「小人书」就是连环图画,大小大约和我现在的卡式录音带相同,一本大约有百余页,一套大约有二、三十本,内容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其中有几位名家如赵宏本、赵三岛、陈光镒、钱笑佛,直到现在我想起来印象还是很鲜明。陈光镒喜欢画滑稽故事,从一只飞出笼子的鸡开始,画到鸡飞、蛋打、狗叫、人跳、碗破、汤泼,看得我们这些小孩几乎笑破肚子。
  钱笑佛专画警世说部,说因果报应,劝人向善。赵宏本和赵三岛画的就是正宗武侠了,「七侠五义」中的展昭和欧阳春,郑证因创作的鹰爪王和飞刀谈五,到了他们笔下,好象都变成活生生的人。那时候的小学生书包里,如果没有几本这样的小人书,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不知不觉小学生都已经长大了,小人书已经不能再满足我们,我们崇拜的偶像就从赵宏本转移到郑证因、朱贞木、白羽、王度庐和还珠楼主,在当时的武侠小说作者中,最受一般人喜爱的大概就是这五位。然后就是金庸。
  金庸小说结构精密,文字简练,从「红楼梦」的文字和西洋文学中溶化蜕变成另外一种新的型式,新的风格。如果我手边有十八本金庸的小说,只看了十七本半我是绝对睡不着觉的。于是我也开始写了。引起我写武侠小说最原始的动机并没有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赚钱吃饭。
  那时我才十八、九岁,写的第一本小说叫「苍穹神剑」。那是本破书,内容支离破碎,写得残缺不全,因为那时候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一件正事。
  如果连写作的人自己都不重视自己的作品,还有谁会重视它?
  写了十年之后,我才渐渐开始对武侠小说有了一些新的观念、新的认识,因为直到那时候,我才能接触到它内涵的精神。一种「有所必为」的男子汉精袖,一种永不屈服的意志和斗志,一种百折不回的决心。
  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战斗精神。
  这些精神只有让人振作向上,让人奋发图强,绝不会让人颓废消沉,让人看了之后想去自杀。
  于是我也开始变了,开始正视我写的这一类小说的型态,也希望别人对它有正确的看法。
  武侠小说也是小说的一种,它能够存在至今,当然有它存在的价值。
  最近几年来,海外的学者已经渐渐开始承认它的存在,渐渐开始对它的文字结构思想和其中那种人性的冲突,有了一种比较公正客观的批评。
  近两年来,台湾的读者对它的看法也渐渐改变了,这当然是武侠小说作者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可是武侠小说之遭人非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其中有些太荒谬的情节,太陈旧老套的故事,太神化的人物,太散漫的结构,太轻率的文笔,都是我们应该改进之处。
  要让武侠小说得到它应有的地位,还需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
  从「苍穹神剑」到「离别钩」,已经经过了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已经从多次痛苦的经验中得到宝贵的教训。
  可是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值得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因为我们已经在苦难中成长。
  一个人只要能活着,就是件愉快的事,何况还在继续不断的成长。
  所以我们得到的每一次教训,都同样值得我们珍惜。都可以使人奋发振作,自强不息。
  一个人如果能时常这样去想,他的心里怎么会有让他伤心失望、痛苦悔恨的回忆?
  六七、六、廿一夜

  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
  ──我为何改写《铁血大旗》 古龙
  (一)
  人都是会变的,随着环境和年龄而改变,不但情绪、思想、情感会变,甚至连容貌、形态、身材都会变。
  作家也是人,作家也会变,作家写出来的作品当然更会变。
  每一位作家在他漫长艰苦的写作过程中,都会在几段时期中有显著的改变。
  在这段过程中,早期的作品通常都比较富于幻想和冲劲,等到他思虑渐渐缜密成熟,下笔渐渐小心慎重时,他早期那股幻想和冲动也许已渐渐消失了。
  这一点大概也可以算是作家们共有的悲哀之一。
  (二)
  如果有胸怀大量的君子肯把“写武侠小说的”人也笔为作家,那么我大概也可以算为一个作家了。
  我第一次“正式”拿稿费的小说是一篇“文艺中篇”,名字叫做“从北国到南国”,是在吴恺玄先生主编的“晨光”上分两期刊载的,那时候大概是民国四十五年左右,那时候吴先生两鬓犹未白,我还未及弱冠。
  如今吴先生已乘鹤而去,后生小子如我,发顶也己渐见童山,只可惜童心却已不复在了。
  吴先生一生尽瘁于文,我能得到他亲炙的机会并不多。可是写到这里,心里却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怀念。
  除了还有勇气写一点新诗散文短篇之外,写武侠小说,我也写了二十年,在这段既不太漫长也不太艰苦的过程中,也可以分为三段时期。
  早期我写的是“苍穹神剑”、“剑毒梅香”、“孤星传”、“湘妃剑”、“飘香剑雨”、“失魂弓”、“游侠录”、“剑客行”、“月异星邪”、“残金缺玉”等等。
  中期写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传”(铁血大旗)、“情人箭”(怒剑)、“烷花洗剑录”(洗花洗剑)、“绝代双骄”,有最早一两篇写楚留香这个人的“铁血傳奇”。
  然后我才写“多情剑客无情剑”,再写“楚留香”,写“陆小凤”,写“流星蝴蝶剑”,写“七种武器”,写“欢乐英雄”。
  而一部在我这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因为那时候我一直想“求新”、“求变”、“求突破”,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别人还是想突破自己,可是我知道我的确突破了一样东西──我的口袋。我自己的口袋。
  在那段时候唯一被我突“破”了的东西,就是我本来还有一点“银子”可以放进去的口袋。
  (三)
  口袋虽然破了,口袋仍在,人也在。
  我毫无怨尤。
  因为我现在已经发现那段时候确实是我创作力最旺盛、想象力最丰富、胆子也最大的时候。
  那时候我什么都能写,也什么都敢写。尤其是在写“大旗”、“情人”、“洗花”、“绝代”的时候。
  那些小说虽然没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乏缜密的逻辑与思想,虽然荒诞,却多少有一点味。
  那时候写武侠小说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写到哪里算哪里,为了故作惊人之笔,为了造成一种自己以为别人想不到的悬疑,往往会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格,使得故事本身也脱离了它的范围。
  在那时候的写作环境中,也根本没有可以让我润饰修改、删减枝芜的机会。
  因为一个破口袋里通常是连一文钱都不会留下来的,为了要吃饭、喝酒、坐车、交女友、看电影、住房子,只要能写出一点东西来,就要马不停蹄的拿去换钱;要预支稿费,谈也不要谈。
  这种写作态度当然是不值得夸耀也不值得提起的,但是我一定要提起,因为那是真的。
  为了等钱吃饭而写稿,虽然不是作家们共有的悲哀,但却是我的悲哀。
  我相信有这种悲哀的人大概还不止我一个。
  忽然间,我口袋里那个破洞居然被缝起来了,大概是用我思想中某几条线缝起来的。
  因为我同时也发现了我思想中已经缺少几条线,有些我本来一直自认为很离奇玄妙的故事,现在我已经不敢写了。
  可是以前那些连我自己都认为有些荒诞离谱的故事,至今我还是觉得多少总有一点可以让人觉得紧张、刺激、兴奋、愉快的趣味。
  我能不能把那些故事换一种写法,换几个人名和一个书名再写出来?能不能把旧酒装在新瓶子里?
  不能。
  重复写雷同的故事,非但反而会让人更觉烦厌,自己也会觉得不是滋味。
  所以我才想到要把那些故事改写,把一些枝芜、荒乱、不必要的情节和文字删掉,把其中的趣味保留,用我现在稍稍比较精确一点的文字和思想再改写一遍。
  这种工作已经有人做过了。
  在香港,有一位我一直非常仰慕推崇的名家已经把他自己的作品修饰整理过一遍,然后再重新发表。
  我的至友和结义兄长倪匡,也曾将另一位名家曾经轰动一时的名作删节润饰,至今犹在海外各大报刊杂志连载中。
  他们工作的环境与条件,他们的慎思与明断,都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写的那些敝帚自珍的东西,更不能和那些名作相提并论。
  我这么做,既没有一点“想将之藏诸名山”的想法,也没有一点想要和“唐宋剑侠与水游相比较”的意思,这一点是我特别要向曾经在中国时报痛责过“武说”的一位君子,请求谅解与原谅的。
  我这么做,只不过要向读者诸君多提供一点消遣和乐趣而已,如果能够让诸君在消遣之余还有一点振奋鼓舞之意,那就更好了。
  (四)
  我写的大多数小说,都已由只能在租书店流传的小薄本改为勉强可以登堂的大厚本了;
  其中只有极少数例外,因为我知道小薄本的读者总是比较少一点;能看到的人也不会太多。
  所以我一直想把这几部书保留,作为我改写的尝试。这几部书之中当然也有一些值得保留的价值。
  这一部“铁血大旗”就是其中之一。
  六八、三、二十九、夜深

  写在《天涯·明月·刀》之前
  古龙
  一
  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侠小说非但不是文学,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说,对一个写武侠小说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件很悲哀的事,幸好还有一点事实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一样东西如果能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
  武侠小说不但存在,而且已存在了很久!
  关于武侠小说的渊源,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从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开始,中国就有了武侠小说。”这当然是其中最堂皇的一种,可惜接受这种说法的人并不多。
  因为武侠小说是傳奇的,如果一定要将它和太史公那种严肃的传记文学相提并论,就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在唐人的小说笔记里,才有些故事和武侠小说比较接近!
  《唐人说荟》卷五,张鷟的《耳目记》中,就有段故事是非常“武侠”的。
  “隋末,深州诸葛昂,性豪侠,渤海高瓒闻而造之,为设鸡肫而已,瓒小其用,明日大设,屈昂数十人,烹猪羊等长八尺,薄饼阔丈余,裹馅粗如庭柱,盘做酒碗行巡,自做金刚舞以送之。
  昂至后日,高瓒所屈客数百人,大设,车行酒,马行炙,挫椎斩脍,皑轹蒜齑,唱夜叉歌狮子舞。
  瓒明日,复烹一双子十余岁,呈其头颅手足,坐客皆喉而吐之。
  昂后日报设,先令美妾行酒,妾无故笑,昂叱下,须臾蒸此妾坐银盘,仍饰以脂粉,衣以锦绣,遂擎腿肉以啖,瓒诸人皆掩目,昂于奶房间撮肥肉食之,尽饱而止。
  瓒羞之,夜遁而去。”
  这段故事描写诸葛昂和高瓒的豪野残酷,已令人不可思议,这种描写的手法,也已经接近现代武侠小说中比较残酷的描写。
  但这故事却是片段的,它的形式和小说还是有段很大的距离。
  当时民间的小说、傳奇、评话、银字儿中,也有很多故事是非常“武侠”的,比如说,盗盒的红线,昆仑奴,妙手空空儿,虬髯客,这些人物酒几乎已经是现代武侠小说中人物的典型。
  武侠小说中最主要的武器是剑,关于剑术的描写,从唐时酒已比现代武侠小说中描写得更神奇。
  红线,大李将军,公孙大娘……这些人的剑术,都已被渲染得接近神话,杜甫的《睹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中对公孙大娘和她弟子李十二娘剑术的描写,当然更生动而传神!
  号称“草圣”的唐代大书法家也曾自言:“始吾闻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
  “剑器”虽然不是剑,但其中的精髓却无疑是和剑术一脉相承的,由此可见,武侠小说中关于剑术和武功的描写,并非全无根据。
  这些古老的传说和记载,点点滴滴,都是武侠小说的起源,再经过民间评话、弹词和说书的改变,才渐渐演变成现在的这种形式。
  二
  《彭公案》、《施公案》、《七侠五义》、《小五义》,就是根据“说书”而写成的,已可算是我们这一代所能接触到的最早的一种武侠小说。
  可是这种小说中的英雄,大都不是可以令人热血沸腾的真正英雄,因为在清末那种社会环境里,根本就不鼓励人们做英雄,老成持重的君子,才是一般人认为应该受到表扬的。
  这至少证明了武侠小说的一点价值──从一本武侠小说中,也可以看到作者当时的时代背景。
  现代的武侠小说呢?
  三
  现代的武侠小说,若由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开始算起,大致可以分成三个时代。
  写《蜀山剑侠传》的还珠楼主,是第一个时代的领袖。写《七杀碑》的朱贞木,写《铁骑银屏》的王度庐可以算是第二个时代的代表。
  到了金庸写《射雕》,又将武侠小说带进了另一个局面。
  这个时候,无疑是武侠小说最盛行的时代,写武侠小说的人,最多时曾经有三百个。
  就因为武侠小说已经写得太多,读者们也看得太多,所以有很多读者看了一部书的前两本,就已经可以预测到结局。最妙的是,越是奇诡的故事,读者越能猜得到结局。
  因为同样“奇诡”的故事已被写过无数次了。易容、毒药、诈死,最善良的女人就是“女魔头”──这些圈套都已很难令读者上钩。
  所以情节的诡异变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大的吸引力。
  但人性中的冲突却是永远有吸引力的。
  武侠小说中已不该再写神,写魔头,已应该开始写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应该有人的优点,也应该有人的缺点,更应该有人的感情。
  写《包法利夫人》的大文豪福楼拜先生曾经夸下句海口。
  他说:“十九世纪后将再无小说。”
  因为他认为所有的故事情节,所有的情感变化,都已被十九世纪的那些伟大的作家们写尽了。
  可是他错了。
  他忽略了一点!
  纵然是同样的故事情节,但你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写出来的小说就是完全不同的。
  人类的观念和看法,本就在永不停的改变!随着时代改变!
  武侠小说写的虽然是古代的事,也未尝不可注入作者自己新的观念。
  因为小说本就是虚构的!
  写小说不是写历史传记,写小说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吸引读者感动读者。
  武侠小说的情节若已无法变化,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写人类的情感,人性的冲突,由情感的冲突中,制造高潮和动作。
  应该怎样来写动作,的确也是武侠小说的一大难题。
  我总认为“动作”并不一定就是“打”!
  小说中的动作和电影画面的动作,可以给人一种生猛的刺激,但小说中描写的动作就是没有电影画面中这种鲜明的刺激力量了。
  小说中动作的描写,应该是简单,短而有力的,虎虎有生气的,不落俗套的。
  小说中动作的描写,应该先制造冲突,情感的冲突,事件的冲突,尽力将各种冲突堆构成一个高潮。
  然后你再制造气氛,紧张的气氛,肃杀的气氛。
  用气氛来烘托动作的刺激。
  武侠小说毕竟不是国术指导。
  武侠小说也不是教你如何去打人杀人的!
  血和暴力,虽然永远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会令人反胃了。
  四
  最近我的胃很不好,心情也不佳,所以除了维持《七种武器》和《陆小凤》两个连续性的故事外,已很久没有开新稿。
  近月在报刊上连载的《历劫江湖》和《金剑残骨令》,都是十五年前的旧书,我并不反对将“旧书新登”,因为温故而知新,至少可以让读者看到一个作家写作路线的改变!
  《天涯·明月·刀》,是我最新的一篇稿子,我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给读者一点“新”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是在尽力朝这个方向走!
  每在写一篇新稿之前,我总喜欢写一点自己对武侠小说的看法和感想,零零碎碎已写了很多,抛砖引玉,我希望读者也能写一点自己的感想,让武侠小说能再往前走一步。
  走一大步。
  一九七四、四、十七、夜、深夜。
  旧雨楼·西门吹水 根据珠海版《天涯·明月·刀》手打整理

  说说武侠小说
  ──《欢乐英雄》代序古龙
  《欢乐英雄》又是个新的尝试,因为武侠小说实在已经到了应该变的时候。
  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侠小说非但不是文学,不是文艺,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说。正如蚯蚓,虽然也会动,却很少人将它当做动物。
  造成这种看法的固然是因为某些人的偏见,但我们自己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
  武侠小说有时的确写得太荒唐太无稽,太鲜血淋漓,却忘了只有“人性”才是每本小说中都不可缺少的。
  人性并不仅是愤怒、仇恨、悲哀、恐惧,其中也包括了爱与友情、慷慨与侠义、幽默与同情的,我们为什么要去特别强调其中丑恶的一面呢?
  还有,我们这一代的武侠小说约莫由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开始,至王度庐的《铁骑银瓶》和朱贞木的《七杀碑》为一变,至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又一变,到现在已又有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中,出版的武侠小说已算不出有几千几百种,有的故事简直成了老套,成为公式,老资格的读者只要一看开头,就可以猜到结局。
  所以武侠小说作者若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得变;若想提高读者的兴趣,也得变。
  有人说,应该从“武”,变到“侠”,若将这句话说得更明白些,也就是说武侠小说应该多写些光明,少写些黑暗;多写些人性,少写些血。
  也有人说,这么样一变,武侠小说根本就变了质,就不是“正宗”的武侠小说了,有的读者根本就不愿意接受,不能接受。
  这两种说法也许都不错,所以我们只有尝试,不短地尝试。我们虽然不敢奢望别人将我们的武侠小说看成文学,至少总希望别人能将它看成“小说”,也和别的小说有同样的地位,同样能振奋人心,同样能激起人心的共鸣。
  《欢乐英雄》每一小节几乎都是个独立的故事,即使分开来看,也不会减少它的趣味──如果它还有一点趣味,这尝试就不能算失败。

  写在《萧十一郎》之前
  古龙

  写剧本和写小说,在基本上的原则是相同的,但在技巧上却不一样。小说可以用文字来表达思想,剧本的表达却只能限于言语、动作和书面,一定会受到很多的限制。
  一个具有的相当水准的剧本,也应具有相当“可读性”,所以萧伯纳、易卜生、莎士比亚甚至徐訏……这些名家的剧本,不但是“名剧”,也是“名著”。
  但在通常的情况下,都是先有“小说”,然后再有“剧本”,由小说而改编成的电影很多,由《飘》而有《乱世佳人》,是个最成功的例子,除此之外,还有《简爱》、《呼啸山庄》、《基度山恩仇记》、《傲慢和偏见》、《愚人船》,以及《云泥》、《铁手无情》、《窗外》等。
  《萧十一郎》却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子,《萧十一郎》是先有剧本,在电影开拍之前,才有小说的,但《萧十一郎》却又明明是由“小说”而改编成的剧本,因为这故事在我心里已酝酿了很久,我要写的本来是“小说”,不是“剧本”。小说和剧本并不完全相同,但意念却是相同的。
  写武侠小说最大的通病就是:废话太多、枝节太多、人物太多、情节也太多,在这种情况下,将武侠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就变成是一种很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也无法将《绝代双娇》改编成一部“电影”,谁也无法将《独臂刀王》写成“一部”很成功的小说。
  就因为先有了剧本,所以在写《萧十一郎》这部小说的时候,多多少少总难免要受这些影响,所以这本小说我相信不会有太多的枝节,太多的废话。但是否因此会减少了“武侠小说”的趣味呢?我不敢否定,也不敢预测。
  我只愿做一个尝试。
  我不敢盼望这尝试能成功,但无论如何,“成功”总是因“尝试”而产生的。
  旧雨楼·西门吹水 根据珠海版《萧十一郎》手打整理

  下面这一篇,并不是古龙作品的所谓的序,但是它是古龙那么多小说里仅有的一个注,而由这个注引发的各个事件,则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可以说清楚的,发出来,只是因为他也是古龙写的。而且很有趣的一篇文字。
  《剑神一笑》(注)古龙
  写武侠小说写了二十三四五六七年,从没有写过“注”。
  可是我从小就很喜欢看“注”,因为它常常是很妙的,而且很绝,常常可以让人看了哈哈大笑。
  譬如说,有人写“××拔剑”之后,也有注“此人本来已经把剑放在桌上了,等他吃过饭之后,又带在身边,所以立刻可以拔出。”
  看了此等注后,如不大笑,还能怎样?哭?
  “注”有时也可以把一个作者的心声和学识写出来,注出一些别人所不知而愿闻的事,有时甚至就像是画龙点睛,无此一点,就不活了。
  才子的眉批,也常类此,金圣之批四才子,更为此中一绝。
  我写此注,与陆小凤无关,与西门吹雪更无关,甚至跟我写的这个故事都没有一点关系,可是我若不写,我心不快,人心恐怕也不会高兴。
  因为在我这个鸟不生蛋的“注”中出现的两个人,在现代爱看小说的人们心目中,大概比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知名度还要高得多。
  这两个人当然都是我的朋友,这两个人当然就是金庸和倪匡。
  有一天深夜,我和倪匡喝酒,也不知道是喝第几千几百次酒了,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鸟不生蛋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不同的是,那一天我还是提出了一个连母鸡都不生蛋的上联要倪匡对下联。
  这个上联是:“冰比冰水冰。”
  冰一定比冰水冰的,冰溶为水之后,温度已经升高了。
  水一走要在达到冰点之后,才会结为冰,所以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水,都不会比“冰”更冰。
  这个上联是非常有学问的,六个字里居然有三个冰字,第一个“冰”字,是名词,第二个冰字是形容词,第三个也是。
  我和很多位有学问的朋友研究,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文字能用这么少的字写出类似的词句来。
  对联本来就是中国独有的一种文字形态,并不十分困难,却十分有趣。
  无趣的是,上联虽然有了,下联却不知在何处。
  我想不出,倪匡也想不出。
  倪匡虽然比我聪明得多,也比我好玩得多,甚至连最挑剔的女人看到他,对他的批语也都是:
  “这个人真好玩极了。”可是—个这么好玩的人也有不好玩的时候,这么好玩的一个上联,他就对不出。
  这一点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金庸听到这个上联之后,也像他平常思考很多别的问题一样,思考了很久,然后只说了四个字:“此联不通。”
  听到这四个字,我开心极了,因为我知道“此联不通”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也对不出。”
  金庸先生深思容智,倪匡先生敏锐捷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有一个人对得出“冰比冰水冰”这个下联来,而且对得妥切,金庸、倪匡和我都愿意致赠我们的亲笔著作一部。作为我们对此君的敬意。这个“注”,恐怕是所有武侠小说中最长的一个了。
发表于 2006-7-23 16: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新增:《边城浪子》后记

  风云第一刀终于已结束。
  近年来,我已很少写这么长的故事,太长的故事总难免芜杂沉闷。
  我这么样写,是因为我一心希望能在这故事里,写出一点新的观念来,一心希望这故事能有一个在新观念中孕育成的主题。
  仇恨和报复,虽然并不可耻,但也绝不值得尊敬。
  仇恨虽然是种原始而古老的情感,但却绝不是与生俱来的,爱和宽恕,才是人类的本性。
  这就是我这故事的主题。
  我不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已能将它的主题表达明白,我只知道,假如每个人都能以“宽恕”代替“报复”,这世界无疑就会变得更美好些。

                ×              ×              ×

  每本小说,都应该有它的主题,武侠小说也一样,除非你认为武侠小说根本就不是小说。
  事实上,的确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其中甚至包括了武侠小说的作者。
  假如连武侠小说的作者本身都已看轻武侠小说,又怎么能期望别人重视它?
  难道残酷的流血报复,真是武侠中不可缺少的?
  难道武侠小说中,真的只有这些因素才能吸引读者吗?
  我不相信。
  假如你真的这么样想,就未免看轻了武侠小说的读者。 
  “小妇人”中,写的是家庭的温暖,亲情的甜蜜,“战争与和平”、“乱世佳人”,写的是时代的变动,战争的残酷,和人类在战争动乱中,所表现出的博爱和信心。
  “双城记”写的是爱情和友情的伟大,“人性枷锁”、“红与蓝”,写人性的欲望,克服这种欲望的痛苦和矛盾。
  “波城世家”,写新旧两代间的冲突,“柏林孤城录”,写人类如何为了自由而毅然肩负伟大的责任。“海狼”、“白鲸”、“老人与海”,写的是人类不可克服的恐惧,和他们在恐惧中所表现的伟大勇气。
  “傲慢与偏见”的主题,则更明显。
  这些小说的主题,虽然严肃,但也同样充满了紧张、趣味,和悬疑。
  人性的冲突,才真正是任何小说中都不能缺少的动人因素。

                ×              ×              ×

  作为一个“写武侠小说的”,我当然绝不反对以诡谲变化,惊人的情节,和性格凸出的英雄人物来吸引读者的。我只不过觉得,除了这些之外,还应该再给读者一点别的东西,一些可以振奋人心的东西。
  一些可以让别人承认武侠小说也是小说的东西。
  但我也知道,新的尝试不但冒险,而且通常总是吃力而不讨好的。
  可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是个“写武侠小说的”,我总希望写武侠小说的人,将来也能被人称为“作家”,和别的作家一样受到重视。
  我总希望武侠小说将来也能被人称为“小说”,和别的小说一样,可以让人堂堂皇皇的摆在客厅里。

                                                  古龙  一九七二.九.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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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7 21: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猎鹰》自序

  高手

  在我们这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
  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代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
  在这个非常特殊的阶层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人。

  这个时代,这个阶层,这些人,便造成了我们这个武侠世界。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浪漫与激情。
  充满了铁与血、情与恨,在暴力中的温柔,以及优雅的暴力。

  铁血相击,情仇纠结,便成了一些令人心动神驰的傳奇故事。

  天空中有日月星辰,照出了人世间的丑陋和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人亮如星辰,虽然明灭不定,但是它在某一刻发射出的光芒,已足照耀永世。
  这些人当然都是高手,每一行每一业中都有高手,常常会用一些特别的方法,做出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甚至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我们要写的,就是这一类的人的故事。

  在「六扇门」里,也有高手,他们的反应和嗅觉,似乎都要比别人高上一等,有时甚至会有一种野兽般的第六感,让他们总能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逃过敌手致命的一击。
  可是当他们出手时,却往往能一击命中,那种准确的判断、精密的计算,和无比快捷的动作,就像是一只鹰。
  --一只猎鹰--
  现在我们首先要说的,就是一个猎鹰般的高手和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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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凌妙颜 于 2004-8-13 11:03 发表
  直到现在,我还是称白先生为「老师」,可见我们之间并没有代沟。我写第一本武侠小说的时候,他在自立晚报做记者,住在李敬洪先生家里,时常因为迟归而归不得,那时我住在他后面一栋危楼的一间斗室里,我第一本武侠小说刚写了两、三万字时,他忽然深夜来访,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做了我第一位读者。

總算弄懂了,李敬洪是李費蒙(牛哥)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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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7 21:2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勃、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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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5 20:5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净海莲风 于 2019-8-9 00: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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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0 15:0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能够找到,真善美出版,铁血传奇的前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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