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出了自己的武侠美学——读黄易的《寻秦记》

安石

来源：热血古龙  作者：车田小美
[日期：2008-12-08]

　　《寻秦记》里战场上的对垒，不一定是书中写得最好的一面，但确是黄易武侠小说中，最独特的一面。  
　　在第一线的武侠作者里，似乎很少有人去写正规的军事作战，尤其是写得这么好。金庸在《倚天屠龙记》里，固然让明教和元军有一场战争，但其中的铺陈，还是以江湖的门派较量为主戏，在属性仍系“武林帮派”的五旗人物金木水火土挡得元军一阵后，待明教的正规军一到，金庸三言两语，就定了元军输走的命运，着墨不多；《水浒传》也如是，侧重在个人的个性及命运的描写。其他如卧龙生，也是很擅长运镜描写大型的战役，但也都仅止于门派的全面攻伐，他常设计令门派遇到大型的攻打逼迫，产生灭门危机，再让少林和尚集体护教，有时让道士集体护观。  
　　武侠小说确实有集中写单打独斗，最多只到群殴的传统。在这一节，黄易的确作了创举。他对正规的军事战役描写得淋漓尽致。奇谋、佯退、间谍、飞鹰测敌都用上了；投石机、挡箭车、檑木车、冲击车，车车出笼；挖壕、筑垒、平沟的景象不断上演；我们彷彿可以听到其间战马的嘶叫，士卒的吼声。  
　　《寻秦记》的正规作战情境，以项少龙大破庞煖的五国联军为例，有阵有营有谋略，有过河有翻山，是他笔下战役型态的典型，写得气势滂薄，引人入胜。但我个人认为，他写军事战阵集大成的顶峰之作，是出现在其后的《大唐双龙传》。  
　　我不认为武侠小说一定要写战争，更不认为不写战争是其他武侠作品的缺失。但无疑地，黄易开了一条新的路线——他搭配主角的高强武功，将江湖人物溶于战场里，写得戈戟横出，意兴遄飞——读者看来且也并未发出不妥适之议，证明他成功了！我认为黄易写得最杰出的有四个面向，而其中“战争场面”的擅长及抒发，乃最富原创性，应该无可罝疑。  
　　黄易写得好的四个面向，一个是独特的“战争场面”，其二是别具一格的“(长)打斗气氛”，其三是“诡谲的事件推演”，其四是“爱情的情调氛围”。
　　产生一种“紧绷、美丽”的“打斗气氛”，不是黄易独能，古龙、金庸甚至司马翎，都有佳作，如古龙的“手中无招，心中有招”，司马翎在打斗中发现对方的眼神而变招留情，皆十分引人，但就中着墨最浓重，也写出了自己独特风格的，是黄易。一般所谓新派的武侠作家，如卧龙生、司马紫烟等人，大部份运用对白来进行奇诡的剧情，于武打场面，常一下跳过，较少描述。这部份原因，是武打场面若未特别用心或别有才情，很容易会因太平凡而写垮了，这一点常是新手的 “陷马沟”。  
　　卧龙和司马紫烟也是令人敬重，但长处是在他方。苏小欢在创作《天地无声》时，遇到没有特别心得的武打场面，也是赶快心虚地略过。黄易则一改前人习惯，两人一对决，在几无对白的情况下，常一写就是连篇累页数千字，这是极其少见的。  
　　他不但写得长，也写得好，其气势往往不止凝重紧绷，里面还差富美感。把“艺术”的气息，置于战斗之中，黄易可说已作了某些突破，例如《寻秦记》中项少龙与连晋对决，项少龙“重剑回搁肩上，一步一步往连晋逼去，发出‘噗噗’足音”，气势和画面都有了。  
　　“诡谲事件的推演”，也是《寻秦记》成功的因子之一，这一点能作到的人不少，卧龙、紫烟、古龙、司马翎等人，都大有可观。但多人能做到，不代表易与，没有十分特殊的才情，仍只能望水兴叹，小弟即乃其中一人。  
　　最后的一个面向是“爱情的情调氛围”。《寻秦记》中的爱情，并没有太特殊、太异类、太突兀的组合，其实爱情要写得好，也用不到这些，千古来的情爱故事，其基本冲突、结构早已俱足，很难再做翻案也无须翻案，重点只在涉入当局时，能否写得好？  
　　黄易写爱情，男女主角相处时，情调写得十分独特感人，一般一线的武侠大家，并非人人于此能作发挥，只有少数如金庸、古龙，写到男女人物的爱情，能令我们低迴不已，余者几乎都只能在情节、战斗中，去做铺张。  
　　《秦寻记》一书，在出版者的广告中，似乎以“二十世纪的战士，跌于秦朝的时空”为特点。我认为这一点在书中成就而言，反而一点也不重要，好处只在于能让唐宋以后的诗词和现代特种部队的技术，偶能在书中出现，产生一点小趣味，对作品结构而言，更不是非有不可。《寻秦记》最大的艺术等级，应该是成就在上面我所说的四点之上。  
　　另外，总结来说，我个人最佩服黄易的有两件事。第一是他的天份，第二是他的魄力。  
　　写小说，可能跟一般人的想像不一样，大致上它需有一些独特的基本动作。我以前侧身报纸副刊编辑室，就曾见过香港一位大学教授，散文写得不错，但小说甫经连载，没几天就“塌”了下去，也不好请他当即断掉，搞得大家痛苦不堪。以我阅读黄易作品的顺序，大约应也是他出书的顺序而言，第一部《破碎虚空》时期，他根本就还不会写小说，我租回家看不到五页，就掩卷合书，准备还给老板。第二部他以《荆楚争雄记》短册为垫脚，跳到第三步的《翻云覆雨》、《寻秦记》，小说的技法，就于焉已经成熟完整了！(残存的一点广东式语法不能跟北平话合搭的地方，也改善很多。)其飞跃进步的速度，甚至比金庸从《书剑恩仇录》以降还快，除了“天份”以外，似找不到别的理由。  
　　第二点，黄易在其第四时期的作品《大唐双龙传》，拿出罕见的魄力，把《破碎虚空》、《荆楚》、《翻云》、《寻秦》中的大量色情场景，割割得几乎干干净净；黄易早期作品色情程度之巨之重，是一线武侠小说中前所未见的。但他能迅速摆掉，可见个性中拿得起放得下的内涵。  
　　我个人的武侠阅读史不宽不长，所读不也过是金庸、古龙、卧龙、紫烟、司马翎等数家，实也说不上博雅。以上的说法，也只能说是就我所知发言。在上述诸家断线多年后，黄易的出现，也的确让我们惊喜！他到了《大唐》时，已经到达“大成”的境界，尤其在“战争场面”、“长打斗气氛”、“爱情情调”等三样特质，堪已登上颠峰。自从空前也可能绝后的大师金庸停笔后，黄易的出现，确实让我们的“阅读享受”还能得有延续的空间。我个人认为，包括《寻秦记》在内，他已写出了他自己的武侠美学。

面无表情

虎躯一震，拿三分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