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空明 发表于 2004-12-10 17:02:13

[原创]过路杀手

九月初九。
宜:动土修坟。
忌:买田置业。

正午。
秋阳高照,流火烁金。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在这样的日子里,无论是杀猪还是杀人,血都会流得很快,也会干得很快!

杀手坐在街边的茶棚下喝茶。
他喝一口茶,吃一粒花生米。
他喝得很慢,吃得也很慢。
不但因为他一直闭着眼睛,还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吃喝。
他的另外一只手,始终揣在兜里。
右手。
没人看到过他的右手,即便是正在和他做爱的女人。
也没人知道杀手到底有没有右手。
无论是看到他右手的人,还是看到他没有右手的人,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长街很长,宽十丈。
街的两旁,都搭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棚。
棚高三丈,由竹子、竹片、竹席搭成。
一边是黑色的长棚,一边是白色的。
长棚下,是一家家紧挨着的店铺、酒馆、茶摊。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杀手就坐在白色的长棚下喝茶。
他喝了一口茶后,就拈起一粒花生米,高高的抛起。
花生米快碰到棚顶的时候,却突然失去了上升的力道,自由落下。
降落的目的地,不是刚才盛它的盘子,而是杀手的舌头。
杀手细小的舌头轻轻一探,一卷,花生米就到了他的嘴里。
他舌头的动作并不是很快,只比花生米快一分而已。
但一分就已经足够!
然后就是长时间细致的咀嚼。

茶摊的老板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衫,但非常干净。
当这两溜长棚搭起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卖了三十年的茶。
他不但卖茶,也卖些简单的小吃。
饥渴的路人,总能在他这里得到一些满足。
他虽然赔笑面对每一位顾客,却对他们漠不关心。
无论谁在同一个地方卖了三十三年的茶,都不会再对茶客们感兴趣。
他最关心的,是每位茶客能在他这里消费多少银子。
但是,老板现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杀手,就像他三十年前对新婚的老婆一样感兴趣。
三十年,可以让一个男人拥有很多女人,也足够他娶几次老婆了。
但杀手这样的茶客,却只有一个。
老板的目光随着花生米一上一下,不断地点头。
他的嘴微张着,既像是要去接那高高抛起的花生米,又像是随时准备绽开一个灿烂的笑。
幸灾乐祸的笑。
可惜杀手始终没给他这个机会,没有漏掉一粒花生。

当杀手抛起第五十三粒花生的时候,觉得四周情况有些不对。
但他并没有停下吃喝,更没有睁眼。
他只是稍微放缓了咀嚼的速度。
人群喧闹,脚步杂沓。
当杀手咀嚼他第五十八颗花生的时候,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连花生掉在地上,整条街也听得见。
杀手终于睁开了眼。
由于一下子不太适应,他的眼居然花了一花。
杀手叹了口气,感叹岁月流逝,视力下降,自己也居然害怕正午的阳光了。
他闭眼,再睁开来,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没有花。
长街依然是那条长街,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
老板的眼睛依然大睁着,嘴依然微张。
只是老板似乎对花生已经不感兴趣了,他看着街上。
即便是新婚的妻子,也有厌倦的一天,何况是花生?


街道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而已。
少的是刚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似乎都在五粒花生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的是两百个劲装疾服的汉子。
一百零八个黑衣黑裤,一百零八个白衣白裤,分站长街的两侧。
杀手还未把人数清楚,长街的两头就分别奔来两匹烈马。
两百条大汉突然齐声高喊:“老大到~~~~~~!”

南边奔来的是一匹白马,马上人白衣飘飘,白发飘飘。
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能如此飞马,却也少见。
白马奔到街心,一声长长的嘶吼,突然一个人立,生生定住!
好身手!
杀手细看骑手,竟是个黛眉朱唇,眼似秋波的女子!
杀手轻声嘟囔:“这样的少白头倒真是少见。”
他心里却在想:“追魂夺命白发魔女怎么会跑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
此时北边奔来的黑马也已经停在那白衣女子的马前。
黑马上却是个颌下五缕漆黑长髯的中年男子。
白发女子马鞭一指,高声道:“令狐泡,咱们三年的恩怨,今天做个了断!”
“好,我也早等着今天了!”
令狐泡一带马头,从得胜钩鸟式环上摘下两块一尺见方,三寸来厚的板儿砖。

这中年男子竟是二十年前便已名动八表的“天下第一砖”令狐泡!
三年前,白发魔女,令狐泡,在江湖上做下几十件惊人的巨案,掀起翻天巨浪。
然而他们却突然同时失踪了。
整个武林静默了,如同是高高的浪头在空中凝固,迟迟没有落下。
整个武林都在期待着他们重新出现的一天。
期待着他们把那凝固的浪头掀得更高,或者重重的落下,再砸死一些人,才算塌实。
江湖平静如水。
杀手穷极无聊,到处乱窜,才会坐在这偏远小城的茶棚下。
没想到这样的两个人,会藏身在这里!
难道这偏远的小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武林秘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奥秘!

杀手正出神地猜测着,令狐泡却大叫道:“今日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白发魔女应道:“好,活着的,永远收取这黑白两棚商家的保护费!”
“死了的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令狐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板儿砖。
“靠!原来是为了这破地方的保护费!”
杀手突然觉得好笑,真他妈的好笑!
他觉得好笑的时候,就大笑!
“什么人?”魔女和令狐泡一起怒喝。
“我!”
杀手大步跨出茶棚,向两个人走过去。
他本想去劝劝他们,放弃收取保护费这种无聊的职业,重新回到武林中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谁知他刚走出两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杀!”
“杀”字刚出口,寒光已飞起。
一把刀,两柄剑,同时闪电般向他刺了过来!
杀手左手一伸,便抓住了刀背,再一拧。
持刀人已经打着旋飞了出去!
杀手双腿齐发,点在了握剑的两只手腕上。
剑落,人倒下。
杀手顺势倒踩七星步,退回了茶摊里,长棚下。
但更多的兵器从他正面和左右攻到!
杀手一反手,几十粒花生米暴射而出!
一阵“哎呀”声里,二十三条大汉倒在了血泊中。
更多的人踩着地下的人和血冲了过来。
杀手转身,已从长棚的架子上抽出一条竹片。
他大喝:“你们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回答他的,是二十二件兵刃──其中有双钩,双剑,双鞭,双笔,九环刀。
杀手不再说话,竹片飞起。
对手们的兵刃寒光闪闪。
杀手的竹片却没有光。
但没有光的竹片也能杀人──在杀手手中就能杀人!
双剑还没递到杀手身前,那人的咽喉已被刺穿。
现在竹片有了光。
血光!
判官笔,双钩,双鞭,九环刀,七件兵刃带着风声击向杀手!
两柄锐利的钩去削他手里的竹片。
判官笔点向他后背两处大穴。
九环刀搂头便剁。
双鞭横扫杀手双脚。
茶摊的老板已经吓傻了。
在他傻之前,又有几个人倒下。
   
他明明看到钩锋已削及杀手手里的竹片,判官笔已经点到了杀手的衣衫。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倒下去的偏偏不是杀手!
这原因只有使判官笔的人自己知道。
他认穴一向极准,出手一向极重,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明明已打着了杀手的穴道。
但就在他笔尖触及杀手衣衫的那一刹那,他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
竹片已刺穿他的咽喉。
杀手并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
一分就已足够了。
九环刀堪堪砍在杀手的脑门上,刀手却觉得自己的脑门一片冰凉。
血马上蒙住了他的双眼,在一片血红的世界里,他看到使双鞭的同伴身子痛苦的蜷缩起来。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杀手手中的竹片,就如同一柄剑。
但他运剑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门派的剑法都不同。
他的剑法没有“削”,没有“截”,只有“刺”!
刺,本来只有向前刺。
但杀手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刺,无论往哪个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肋下刺,往胯下刺,往耳边刺。
他能向前刺,向后刺,向左右刺。
忽然间,一个人从杀手后面着地滚来,刀花翻飞。
地趟刀!
这种刀法极难练,所以练成了就极有威力。
但杀手的身后也似乎长着眼睛,身子突然一缩,避开了迎面刺来的枪。
剑已自胯下反手向后刺出,刺入那地趟刀高手的咽喉。

杀手的双眼已经血红!
敌人似乎在一个个倒下,但又似乎一个也没倒下。
激战开始时,杀手还在思考他们为这一点保护费是否值得来送命。
思考人的价值、命运以及信仰和追求。
他甚至觉得这些打手很敬业,并有些佩服他们。
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工作送命,是一种高尚。
至少也该算是工伤吧。
他甚至为这些打手们默念着《心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杀手刚开始出手的时候还在分辨哪些是白衣人,哪些是黑衣人。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
令狐泡?还是白发魔女?
他甚至曾经希望冲上来的都是黑衣打手。
毕竟,他对自己的魅力颇有些自信,不相信白发魔女会要自己的命。
即便要,也应该是在床上,而不是街上。
但很快杀手就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自做多情了。
扑上来的人黑白都有,好象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杀杀手,而不是为了争地盘在这里决斗。
杀手觉得自己中计了。
他已经想不起并没有人把他骗到这里来,而是他自己来的。
被欺骗的怒火燃烧了杀手,也燃烧了他手里的竹片!

当杀手终于一剑刺空时,心里一凉。
他知道在被两百人围攻的情况下刺空一剑意味着什么。
何况敌人中还有白发魔女和令狐泡这样的高手。
一剑刺空,就意味着他自己会在转瞬间被无数兵器刺“空”。
杀手懒得去想,他现在只想躺下歇一会儿。
只想再吃一粒花生米。
只想再喝一口茶。

杀手没有躺下。
他一剑刺空,是因为已经没有人还可以刺到。
杀手突然感到自己空了。
他抛了竹片,缓缓转身。
他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令狐泡。
令狐泡的咽喉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洞,空洞中冒着血泡,还发出咝咝的声音。
杀手杀过人。
只今天便杀了两百多个。
但从来没有一个杀得让他自己都毛骨悚然。
现在他只觉得后心发凉,嗓子发干。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谁知令狐泡突然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为什么要杀我们?”
杀手默然半晌,回答道:“我只是个过路的。”
令狐泡双眼大睁着,却早已听不到这答案了。

杀手刚走了几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站住!”
杀手回头,就看到茶摊老板!
斑白的头发,洗得发白的蓝衫,额头嘴角的皱纹。
最可怕的,是他那镇定的眼神。
深不见底,却又闪闪发亮!
“令狐泡、白发魔女既然在这里,这茶摊的老板又是谁?”
杀手心念急转,却想不出任何头绪。

静默。
静默。
对视。
对视。
时光仿佛都被他们的目光凝滞住。

夕阳已快落山,落日的余晖洒在老板和杀手的脸上。
阳光已经没有正午时那么毒,但却添了一抹惨厉的血红。
傍晚的凉风中带着浓重的腥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杀手几乎已经失去信心,要放弃对视的时候。
老板突然动了!
他动的并不快,只是缓缓的伸出了手。
右手。
他全身上下似乎都是破绽,但又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他居然已经可以把破绽隐入空门!
杀手简直不敢相信。
再高的高手,也必有破绽。
即便是杀手自己,也有破绽。
很大的破绽。
大到别人都不敢去猜想在哪里的破绽!
然而老板却真的没有!
杀手看着老板缓缓伸出的手。
右手。
杀手知道当这只手伸平,伸无可伸的时候,也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杀手兜里的右手也缓缓攥紧。
杀手居然真的有右手!


老板的手终于伸直了!
杀手的右手也已攥到紧得不能再紧!
“拿来!”老板突然说道。
“什么?”
“茶钱!”
杀手突然想笑。
想大笑。
通常他想笑的时候,一定就已经笑了出来。
但这次没有。
因为他想笑的同时又想哭。
“茶!”
“杀!”
这声音杀手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
同一个声音,同一个字。

杀手真想大笑。
但他又想哭。
想笑,是因为那二百多人死的确实可笑。
想哭,是因为今天看来是真躲不过去了。

老板冷冷的看着杀手,突然问道:“你的钱呢?”
杀手道:“钱已在。”
老板道:“在哪里?”
杀手道:“在心里。”
老板道:“心里?”
杀手道:“我手中虽无钱,心中却有钱!”
老板的瞳孔突然收缩。
杀手的钱,竟是看不见的!
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它可能已到了你眼前,已到了你口袋,已
到了你灵魂中。
直到你整个人都已被它摧毁,还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手中无钱,心中有钱!”
老板只觉得喉咙发干,道:“你喝茶从不付钱?”
杀手道:“从不。”
老板道:“你不付钱能走得了?”
杀手笑了笑,淡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板道:“你还能走?”
杀手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是不想走,也是不能走!”
老板道:“今天不付钱你就走不了!”
杀手道:“好,请出招!”
老板道:“招已在!”
杀手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在哪里?”
老板道:“在心里,我手上虽无招,心中却有招。”
杀手的瞳孔也突然收缩!
谁也看不见杀手的钱在哪里,也看不见老板的招在哪里。
但钱已在,招已出!
他们虽然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却似已进入生死一发的情况中,生死已只是呼吸间
事!

杀手终于伸出了右手。
没人看到过他的右手。
很多人甚至怀疑,杀手到底有没有右手。
无论是看到他右手的人,还是看到他没有右手的人,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现在,老板终于看到了杀手的右手。
杀手的右手,苍白得如同他现在的脸色。
手紧攥,每个指节都变成了一种不吉祥的死灰色!
这紧攥的右手忽然摊开!
掌心里,是一小块已经被摩挲过无数次的银子。
银子晶莹闪亮,在夜色里发出了明珠般的光芒!

现在,带着杀手体温的银子,已经到了老板手里。
老板摩挲着这块银子,如同摩挲着处女娇羞的乳房。
他的眼睛已发出了光!
杀手看着老板,却像是在看着一个生意少得可怜的老妓女在手淫。
说不出的恶心。
老板被看得很不自在,道:“钱已付,你可以走了。”
杀手:“看来我不该来。”
老板:“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杀手:“留下点回忆行不行?”
  
老板:“我不要回忆!要的话留下你的银子!”

夜已深。
杀手已走。
平日热闹非凡的长街上,只有一盏昏黄的孤灯。
灯下,一个孤独的人。

老板坐在中午杀手坐的椅子上。
灯下有桌。
桌上有半壶残茶。
盘子里居然还有几粒花生米。
茶和花生杀手都已付过钱。
老板喝了一口凉茶,拈起一粒花生米。
闭上眼睛,高高抛起。
花生碰到了棚顶,然后落下,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全文完)

岚巽儿 发表于 2004-12-10 17:21:25

<P>呵呵~!好高调的杀手啊~!</P><P>哈哈,楼主很有BT潜质啊~!希望继续将之发扬光大~!</P><P>我佛慈悲,欢迎加入我BT酒楼吧~!阿门~!:emem29-dx :emem34-dx </P>

凌妙颜 发表于 2004-12-10 17:28:19

<P>鼓掌,精彩,非常精彩!好久没有这么专注的去读一篇东西了,相信不久此文就会在网上广为流传了!</P>

魔界空明 发表于 2004-12-10 19:04:48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I>凌妙颜</I>在2004-12-10 17:28:19的发言:

<P>鼓掌,精彩,非常精彩!好久没有这么专注的去读一篇东西了,相信不久此文就会在网上广为流传了!</P></DIV>


实在惭愧,不敢当。模仿古龙的游戏之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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