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6:22:25

柳残阳 《断刃》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19-7-28 16:27 编辑

以前有人在已经关闭的旧雨楼录入了这本书。幸好我保存的。古龙武侠网的不是真的柳残阳的断刃,我有这纸本所以我可以证明不是真正的断刃。所以我就此录入真正的断刃,本来从旧雨楼来的。

第一章:七槐镇上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三伏天的烈阳光芒如火,能将人身上烤出油来,但是,他却那么稳定的站在阳光下不动;一顶青竹笠业已泛了黄,笠簷投下一片阴影在他脸庞的上半部,他有一张线条分明又棱角突出的脸,双眉飞耸,两只眼睛锐利如鹰。

但是,眼睛里的神色却令人不寒而栗——那是一种僵硬的、木然的、冷凛似刀口子般的目光,无可置疑的,具有这种目光的人,他的心也就会和生铁一样坚硬无情了;他的鼻梁前挺,矜傲拔出于清瘦的两颊之中,薄薄嘴唇似在强行压制什么似的紧闭着,以至他那坚强的下颔便微微向上有些讥诮意味的抬起了。

这人的整个形态,能给予任何一个目睹者某种深刻的颤悚感,在他那袭青色紧身衣所包裹下的强健肌肉内,宛似充满了跳动,充满了狂野,充满了酷厉,更充满了澎湃如怒浪狂涨般的力量——他似一座雄峙伟壮的山岳,但是,却是座随时皆可爆发而又一发便不可收拾的活的火山!

他是厉绝铃,江湖黑道上首屈一指的独行盗,武林中最最心狠手辣的刽子手;他那一把刀身上精雕著一条腾龙图纹及钢柄赭红皮套的刀,现在便斜斜撑在面前地下,这把刀,江湖上的朋友们赠了它一个名字——“生死桥”,意指由生到死,由阳世到阴曹,这刀即乃过渡之桥了……

现在,他站立的地方是一条官道的中间,四面俱为平原沃野,连株稍可遮阴的树木都没有,远近的泥色,也似被烈阳烤炙得过了度一样,皆泛著赤红色了……

一辆篷车就在这时扬起漫天灰尘辘辘驶近,而篷车后头,尚跟随着两名骑马的大汉,每名大汉的肩头,全露出了一截刀柄,随着马儿的起伏波动,柄端的杏黄穗子,犹在飘拂不已……

驾车的那人,猛一眼瞧了拦在路中心的厉绝铃,心中不觉有些惶然,他左手平搭鞍头,扯开嗓门低喝:“喂!那站在道上的人你就不怕被太阳晒化,也不怕叫马车碰死?快滚开。……”

厉绝铃毫无表情的将拄地之刀扛上肩头,然后,他大步迎向了迎面奔来的双辔马车,就好像一心要撞一撞试试……

驾车者是个满脸横肉的凶恶角色,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真想寻死啊!”厉绝铃充耳不闻,更加快了步速迎向马车,眼看着,双方就要撞上了!

突然,驾车的在两匹马背上狠抽了几鞭,驾车者反而催动驾车像滚地雷般冲了过来,他一边口沫横飞的怪叫:“好兔崽子,你活腻了,老子便成全你!”

眩目的阳光刺花了人眼,而一抹蓝汪汪的光芒便挟在阳光中飞旋,“腾”“腾”两响连成一声,拖车的两匹马骤然间失去了马头,浓稠的马血蓦而四喷,马身立即打横翻倒,“唏哩哗啦”的连将车杠也同时拗断,那驾车者才一个踉跄往前栽,他的脑袋和马头一样滴溜溜飞上半空!

这时篷车前端猛的触地,“哗啦啦”滑出了才歪倒一边,后面那护行的两名大汉由于事出意外,全呆了一呆,一呆之后,两个人发了狂一样放马冲来!

厉绝铃身手如电,他那柄锋利沾血,上雕一条灿烂龙图的刀已“霍”声划开了车篷,车篷内,一个跌撞得七荤八素的锦衣瘦矮人物正好朝外爬出,于是,这位仁兄的脑袋也球似的骨碌碌溜地滚去!

两名大汉急急翻身下马,欲待阻止,却已不及,其中一个大麻子不禁双目喷火,撕裂般大叫:“狗娘的王八羔子唷,你竟把南山头的钱二爷杀了!”

另一个面如充血的人物也咬牙嗔目:“老子们今天不活剥了这畜生就不是人!”厉绝铃面容僵冷,不愠不怒,他猛然插刀于地,用力于地,用力往后一扳,刀身微弯,然后向后暴弹,于是,人与刀进,那两位仁兄刚刚伸手拔取兵器,两颗人头已面带惊愕茫然之色飞扬三丈!

挥刀洒出一溜血水,厉绝铃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大步离开,从他动手开始,至到结束,整个的过程,犹不及人们呼吸几次的时间!

当那些人马尸体躺在炙热的阳光之下,当那几个人头马头衬在火烤般的泥地上,歪曲著原先生前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的形状的时候,厉绝铃的身影早已在荒野中消失了……

只是日头稍稍偏西的时分,厉绝铃已单人单骑来到了“七槐镇”,他通过了那株纠结互生的巨大槐树——象征著“七槐镇”和祥兴旺、团结互助的表记,但他并未多看一眼,他笔直来到了那家正处街首的“新菊酒楼”门口。

冷森的一眼,惊退了上来招呼的堂倌;他就默然等候在酒楼门外,片刻,转过街角,有十几个外貌粗犷骠悍壮武师,簇拥著一个油头粉面、花花公子般的青年哗闹哄笑着走近——厉绝铃知道,他的猎物来了,那个“七槐镇”土豪伍重权的纨绔儿子!

这一群人肆无忌惮的笑闹著涌向酒楼门前,他们连瞟也没瞟站在旁侧的厉绝铃一眼,而正当他们跨入门槛的一刹那,寒芒猝映,那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的一颗油头,已猛然“咯”的一声飞撞上了门楣!

突然的惊变将周围的十几名武师一下子吓得傻了!他们猝然间全痴了一样瞪视着眼前这副惨厉情景,不待他们有所醒悟,厉绝铃早已出镇而去。

晚风,徐徐吹拂著,倒也吹散了不少白天留下来的燠热闷燥之气。厉绝铃人在马上,却恍如未觉,汗水黏腻腻的沾在他全身的肌肤上,但他并不感到有何难受,他已决定今天做完三笔“生意”,如今,已完成了两桩,就只差一件,需要到七十里外的一个地方去办。

不论是他自己规定的行动或者是受人委托,只要他定下日子,他便绝对按时完成,他有第一流的信用——不管是对谁,只要他去了,便能圆满奏功,因为,他是“阎罗刀”啊……

对这第三件“生意”,他比较慎重些,因为对象可不像白天那两拨“猎物”容易入网,而且,这次的正主儿,也是黑道中的“行家”呢……

一个时辰后,他来到了一道土岗子下,那里有幢孤零零的砖瓦房,房子四周野草蔓生,杂树丛丛,显得颇为冷落荒凉;厉绝铃远远下了马,轻捷快速的掩至门前,他也不等待,也不叫唤,飞起一脚,“哗啦啦”一片碎裂声中,整片白木门已四分五裂!

闪贴门边,他寂立不动,只听一声冷笑自内中传出,随即火折子挥亮,燃起一圈晕黄的烛光,里面,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恭候多时了,请进吧!”厉绝铃一转身,昂然直入,在室中那方简陋的木桌上,有一支蜡烛点燃,烛光正在随风轻摇,晕濛濛的灯光里,一个全身穿着闪闪金衫的瘦长人影站在一侧,他黝黑狭窄的那张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正与厉绝铃的冷面相互衬映!

瞥及厉绝铃的面容时,那金衫人似是有些愕然,他轻噫一声,疑惑的问道:“你是谁?我敢断定你不是'丹冠门'的人!”

厉绝铃冷冷的注视对方,冷冷的道:“的确,我不是——你是孟彦?”

对方点点头,道:“不错,'金衫客'孟彦就是我,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

厉绝铃道:“这无须问,我们也犯不着绕弯子说话;孟彦,我此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一箱'猫眼玉'!”

孟彦阴沉沉的道:“你凭什么伸手来要?”

双目中光芒闪射,厉绝铃道:“'丹冠门'掌门娄子硕的委托,够不够?”

孟彦“呸”了一声,道:“娄子硕也一样沾不上边!”

静默了一下,厉绝铃道:“那一箱'猫眼玉'便是由娄子硕所策划,劫自西疆藩王对大内的贡品——。”

孟彦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是由我们共同策划,共同行劫!”

厉绝铃道:“但东西到手后,你却独吞了,带着整箱宝物逃之夭夭,连一颗玉屑也没给娄子硕留下!”

眼角一吊,孟彦道:“那是姓娄的咎由自取!”阴森森地,厉绝铃没有回答。

孟彦又愤怒地道:“我们一共七个人下手劫宝,六个都是'丹冠门'的人,包括娄子硕在内,只有我一个不属于'丹冠门',东西到手后,他们竟想诱我到一处死谷中将我做掉,妄图吞没我的一半所得,我是干什么的?就这么没有点眼色么?当然我便以牙还牙,夺之而去!”

厉绝铃不耐地道:“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不管你们这笔烂污帐,我只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姓孟的,我今夜来,就是要代娄子硕取回那一箱'猫眼玉'!”

凛冽地一笑,孟彦道:“朋友,别以为我孟某人好吃,你来要,我就乖乖双手奉上?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浓黑双眉猛扬,厉绝铃怒道:“只要我来了,怕你不给也不行!”

孟彦一瞪眼,道:“我如不给,你能怎的?”

稍前一步,厉绝铃的刀便连鞘撑在身前,他道:“很简单,那一箱玉和你的狗命,两样我总要带走一样!”

不屑地哼了哼,孟彦道:“老兄你搞错了,你以为我是谁?”

厉绝铃木呐地道:“你又以为我是谁?”

咆哮一声,孟彦道:“你会是谁?充其量不过是个娄子硕的三流爪牙而已!”

寒森森的勾动了一下唇角,厉绝铃道:“这把利刃,你看见了吗?人称'生死桥'。”

猛地退后一步,孟彦直着眼睛盯在对方脸上,好半晌,他才倒吸了一口凉气:“'阎罗刀'厉绝铃!”

厉绝铃狠声道:“东西给不给?”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孟彦脸色显得极其难看,嗓子有些发沙的道:“厉朋友,何必如此欺人?”

厉绝铃粗暴地道:“少来这一套,东西给不给?反正不拿东西就拿命来!”

咬咬牙,孟彦呐呐的道:“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我分给你一半,行不行?娄子硕恐怕最多也就只给你这个代价吧?”

厉绝铃道:“不错,但我答允了他,就不能再答应你,跑江湖这点道义你也会清楚,现在,你盘算妥了吗?”

脸色连连变幻,孟彦低哑的说道:“厉朋友,姓娄的老奸巨猾,不是个可交的人,你和他做朋友,早晚他有当给你上……”

厉绝铃嗤之以鼻:“算了,你这种角色又何尝可交?老实说,你们全是一丘之貉,我谁也不和谁沾边,彼此只有互相利用,利用完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少套交情,姓孟的,你不要再废话连篇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吸了口气,孟彦道:“你这未免有点欺人太甚吧?”

厉绝铃奇异的看着他,缓缓地道:“孟彦,娄子硕详细告诉过我你这居住的地方,而且他判断你不会隐匿起来,因为你不是一个天性喜欢过著幽暗岁月的人,不错,他说对了,你确是如此,但你可知道有个地方会比那种腥秽隐匿的生活更加幽暗?”

双目中宛似喷出火焰,孟彦怒道:“姓厉的,我非常清楚你的来头,我不愿意得罪你,可是,我也决不会接受你的要胁!”

厉绝铃毫无笑意的一笑:“这是警告,不是要胁!”

孟彦大声道:“你是一点也不让步了!”

摇摇头,厉绝铃道:“姓厉的与人谈交易,什么时候让过步?”

面孔上的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孟彦暴烈的道:“好,厉绝铃,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说著,他突然仰头:“亮灯!”于是,这间简陋的厅堂左右侧门立被启开,雪亮的灯火燃著映照得恍如白昼,随着这片光辉,左右侧门中已各走出了两个人来!

右边侧门出来的两个人,一个身材粗矮,短小精悍,另一个却英俊潇洒,丰神玉面,左侧门中出来的两个,其一是一个又黄又瘦又干的蜡黄老者,偕同一个蓄有三绺长髯的儒生打扮的人物。

他们甫始出现,立即分别占据厅堂中的各个不同的有利出击方位,四张老嫩迥异的面孔上却是一样的沉着狠厉之色!

神形冷漠,厉绝铃道:“难怪你有胆量顶撞,原来你早已埋伏帮手了!”

孟彦寒著脸道:“在你来前,便该料到这一著!”

轻轻用手摩挲著拄在地下的已经成为黑亮色泽的纯钢刀柄,厉绝铃沉沉地道:“你说得不错,我已经料到了——否则,你岂敢枯候于此?”

眉梢子一扬,他目光四扫:“各位,报个万儿听听?”

那颔蓄长髯的儒生首先冷清清的一笑:“你当我们在你面前就连个名号也不敢漏了?厉绝铃,我们知道你很行,但还不至行得叫我们含糊至此的地步!”

点点头,厉绝铃道:“那么,就从你先开始吧!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长髯儒生重重一哼,道:“'三步夺魂'朱清!”

他旁边,那个干瘪老者狼嗥般桀桀怪笑:“姓厉的,竟连'大钩爪'魏朋也不识得?”

厉绝铃阴沉地道:“很好,原来两位全是'鹰堡'的'金鹰'!”

“大钩爪”呵呵一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阎罗刀'也晓得'鹰堡'之内有'金鹰'这个名词!”

“鹰堡”,是江西偏北“凌云峰”顶端的一座石砌堡垒,处于绝岭奇峰之端,面临千丈壑仞,险峻峭拔,终年雪雾环绕,濛濛难见天日,因而越增其神秘诡异之形。

但是,只要在道上跑过几天的人,全知道“鹰堡”乃为北六省几个最具势力的帮会之一;他们独据了江西全境的黑路买卖,影响力更遍及周围数十里。“鹰堡”之内,好手如云,悍将成群,而他们的组织严密,纪律森严,行动效果极佳;尤其“鹰堡”堡主“洞​​喉”罗汝强,更是一个武林中声威煊赫的煞星,心狠手辣,冷面寡情,对属下的控制异常严谨,似这类极具实力的江湖组织及其重要成员,久走险道的厉绝铃焉有不知之理?是以对方甫一报名,他便立即知道了对方的底蕴。

“孟彦,看样子,你还真有点办法!”怔了怔,孟彦悻悻地道:“什么意思?”

冷凄凄的一笑,厉绝铃道:“'鹰堡'这一条路子你也拉得上关系,难怪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使狠,但看不出你还和'鹰堡'中的'金鹰'人物颇有交道呢……”

在“鹰堡”自其堡主“洞喉”罗汝强以下,将其所属好手分为三等,是为“金鹰”、“银鹰”、“铁鹰”。当然此中分别以“金鹰”之流为拔尖之选,“银鹰”次之,“铁鹰”再次之;但是,却并不说“鹰堡”里的“银鹰”“铁鹰”所属便在江湖道上只是二三流的角色。

就是这两等的人物,在武林中也颇负盛名,不易相与,“鹰堡”罗汝强挑选他的手下极其严谨,往往在道上,很有点分量的角色,进了“鹰堡”却连个“铁鹰”的名位也攀不上,因此,凡是“鹰堡”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有两下子的,休说是“金鹰”之流的高手​​,便是一个“铁鹰”,也相当不简单了。孟彦马脸拉得长长地道:“姓厉的,你也含糊了?”

目光冷凛如刀,厉绝铃木然道:“我?含糊?孟彦,你看看,我像含糊的样子么?”

“大钩爪”眼皮子一翻,道:“不用嘴硬,姓厉的,不错你是道上的一块狠货,挂了招牌的独脚买卖,但就上了天你也只不过就一个人而已,凭你与“鹰堡”相较,这有个比喻:'鹰堡'是个既殷实又富厚的稳札大酒楼子,你呢?不过只是个摆摊子卖馄饨面的小贩而已。同行是同行了,但气派实力却相差太远,你自己想想,你想和我们斗,成么?”

厉绝铃阴森森地道:“我并不想和你们斗!”

一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已透了“软”味,这位有“大钩爪”之称的“鹰堡”“金鹰”好手不由轻蔑的笑了笑,道:“嗯,总算你还分得清利弊,我可以告诉你,少和我们找麻烦,对你来说是有不少好处的……”

厉绝铃冷冷地道:“我已说过,我并不想和你们斗——但是,却也要在你们不和我斗的相对情形下才行,换句话说,大家互不侵犯,否则,我认识你们'鹰堡'的几块料,我的'阎罗刀'却怕不认识!”

“大钩爪”神色倏变,他厉声道:“好个厉绝铃,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和'鹰堡'为敌了?”

厉绝铃生硬地道:“如果'鹰堡'要与我为敌,而且你们便能代表'鹰堡'的话!”

“大钩爪”嗔目道:“当然我们可以代表'鹰堡'!”

唇角一撇,厉绝铃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鹰堡'耍横使狠,到别人头上卖去,我姓厉的不吃这一套,你们经得多,我也不算少,你们吃得稳,我更不怕撞!要想独搅独包,用'鹰堡'这两个字来压我,劝你们早早不要做这个梦,休说只是你们'鹰堡'人物在此,便是罗汝强亲身在场,我也一样不睬他娘的头!”哇哇怪叫,“大钩爪”把一张老脸全气成了乌紫。

“厉绝铃,你竟胆敢口出狂言秽语,污蔑本堡堡主,你今晚是死定了!”

尖锐的双目一闪,厉绝铃道:“那要试过才知!”

“大钩爪”身形一斜,叱道:“这就叫你上道——。”

突然,孟彦低低地叫:“且慢!”怒冲冲地回头瞧向孟彦,“大钩爪”火冒三丈。

“什么事?”孟彦向他使了个眼色,转对厉绝铃道:“姓厉的,你是个硬把子,我们全晓得,但你也一定明白我们亦非下三流的窝囊废吧?你何妨再斟酌斟酌?我们让你取去一半宝物,彼此皆大欢喜,也不致伤了和气,这在我们来说,已是再三让步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咄咄相逼,要不,真个双方弄翻了脸,鹿死谁手可是谁也不敢讲的事呐?”

厉绝铃硬绷绷地道:“不要往自己脸上抹金,姓孟的,没有折扣可打,而且,我敢断言如果动手,你们栽跟斗的机会比我来得大!”

气得一张马脸几乎变成圆的了,孟彦大声道:“厉绝铃,我们任什么话全说遍了,你可真是软硬不吃呀!”

用手轻轻在刀柄上抚摩著,厉绝铃毫无表情地道:“姓孟的,你们讲的废话已经太多了!”

“三步夺魂”朱清白胖的面孔铁青,唇角也在不停抽搐著,他冷毒的盯视著厉绝铃,阴森地道:“老魏,我们还有什么好等的?”

厉绝铃冷峻地道:“不错,你们还有什么好等的?”

“大钩爪”魏朋气极反笑:“厉绝铃,你这算有种?”

厉绝铃静静地道:“至少,不算歪种吧?”

朱清的神色在愤怒中尚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憎恶神情,他额下的三绺长髯无风自拂,咬著牙,他道:“厉绝铃,我已看够了似你这一类的跳梁小丑,稍有了点名声,就自以为是,趾高气扬,视天下人如无物,那种不入正道的跋扈,凡是武林之辈,俱曰可杀,如今,你也正走上了这条不值一笑的可悲路途!”

一斜眼,“大钩爪”魏朋冷嘲道:“哪一路角色便是哪一种德性,一辈子也别想投胎换骨,这有句俗语形容他们'吃屎的狗就窜不上高墙'。姓厉的可不正是这个调调儿?”

漠然的,厉绝铃问:“那么,二位真是那一种人物?一代宗师?武家始祖?侠义道的豪士?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群落草为寇的猪狗蠢贼,匪头儿手下的喽罗爪牙,妄想仗着那块泛绿的发臭的烂招牌唬人罢了,半文铜板不值!”

大吼一声,魏朋双目尽赤:“你想死了!”

冷冷一“呸”,厉绝铃道:“你娘的头!”双手一抄,魏朋已将斜背背后的那支雪亮泛光的钩爪现出,那是一支以精铁打造,形同尖利五指般的弯曲长兵器,有着一双鬼爪子,后连短柄半尺,柄尾尚紧连着一条皮索,索口便套在魏朋右腕之上,只要打开一看,便晓得这是一具既可近攻,又可远搏的犀利家伙。

厉绝铃稳如山岳不动,他的那柄“生死桥”便定定拄在身前,目光闪耀如电,他淡淡地道:“这阵势唬不著谁,老狗操的!”

魏朋大喝道:“厉绝铃,你今夜能出生天,我的魏字就倒过来写!”

厉绝铃古井不波地道:“只要动上了手,你的后果已不仅是将姓氏倒过来写而已了!”正在厉绝铃说话的时候,“三步夺魂”朱清突然行动,左袖猛挥,右手骈指如戟,罩向厉绝铃上中下三盘!

那柄通体透泛著汪汪蓝芒,上雕龙图,背略厚而刃锋薄利无匹的“阎罗刀”,几乎像一抹鬼影般比朱清的攻势更快,如此突如其来的脱鞘而出,只见光芒倏闪,已逼上了朱清的眉心,而朱清抢先发动的攻势尚未够上打击位置!

怪叫一声,朱清仰身暴退,“大钩爪”魏朋的兵器已兜头击向厉绝铃的脑门,同一时间,“金衫客”孟彦出掌如刀,眨眼里七十七掌恍若七十七柄刃口,疾厉至极的飞劈向对方半侧的身体!

于是,厉绝铃双手紧握刀柄,仿佛那刀在翻腾似的,平地凌空,“霍”“霍”“霍”身随刀转,旋滚成一道由光与刃组合成的形象——看上去就似是一轮水桶般粗的,射耀着眩目蓝燄碧芒的森寒火球!

“当”声长颤,魏朋掖着手跃向一侧,孟彦则贴地倒射——他的一块袍袖业已被削落地下!

蓦地——那位形容英俊的年青人暴起发难,他右手一溜寒光猛刺已经落地的厉绝铃,在厉绝铃微微一闪中,他的左手忽然伸缩,好像蛇信吞吐,一柄又细又窄又锋利的短剑毫无征兆的一十二剑连连飞戳而到!

重重一哼,厉绝铃的“阎罗刀”飞旋流绕,“叮当”连串交击声中硬生生将敌人攻势磕截开去,他口中冷冷的吐出几个字:“雌雄剑潘俊!”是的,这个剑术十分精湛的年青人,便是武林中颇负盛誉的“十全派”十全之一,“雌雄剑”潘俊!

就在厉绝铃道这五个字甫始发自口中,一条青影凌空又至,身法捷疾无匹,搂头盖脸便是十腿九十掌——掌形微凹如铲,竟是内家正宗的“大挫骨”手法。

目梢一带,厉绝铃已看出这人便是方才被自己逼退的“三步夺魂”朱清,嗯,他这副身手之佳,可不真有点“三步夺魂”的声势?

一抹残酷的笑意宛如血痕般泛上了厉绝铃弯薄的唇角,他不退不闪,反而拔身猛迎而上,就在他身形发跃的一刹那,“阎罗刀”在他的手掌中“削”的一声抖旋起百圈光弧仿佛百圈流转如电的森森蓝燄,环环相套,上下相连,那股强劲凛烈的刀气,简直像是一个大旋涡在室中流回激荡一样!

此乃厉绝铃的杀手式之一,名为“轮回”——是他六杀刀法中的第二式,方才,他抡刀滚翻的一式“反照”!

朱清无法进招,忽然翻起,但是,厉绝铃却不让他再出生天了,“轮回”之后,他的“六杀刀法”的第三式“投世”猝展——在滚旋的光弧中,一芒如电,猝然流伸,朱清凌空的身影猛地撞上屋顶,在一片“哗啦啦”的砖瓦碎裂声里,这位“鹰堡”的好手又被反弹下来,重重摔落地上,身体内的肚肠腑脏与殷红的鲜血喷溅得满地皆是!

狂吼如雷,魏朋的“大钩爪”挥舞扫打,呼轰卷土,在一片爪影光芒中,他目眦欲裂的嚎叫:“狼心狗肺的畜生……我今天和你拼了!”刀芒闪映穿刺,厉绝铃半声不响,陡然一百七十五招反攻,在参差射旋的刃闪里,魏朋一路踉跄后退,捉襟见肘,斜刺里,潘俊接近,雌雄剑交相挥舞,一长一短有若翩鸿般连连攻击敌人!

“呼”的转身,厉绝铃刀往地插,藉势后扳,以刀身反弹之力暴射向前,人刀合为一体,险极的从对方雌雄剑的锋口中间掠过,“察”的一声,潘俊左腰已裂开一道血痕,他大叫后退,厉绝铃的纯钢刀柄就像雷轰雷挚一样敲在潘俊的牙床上,在潘俊满口血糜碎牙狂喷里,这位出身“十全派”的能手业已一头仰倒——。

那粗矮的仁兄一个虎跳扑来,上手就是贴身肉搏的摔角式,他猛力抓住厉绝铃的肩头,双腿飞快的盘绞——好快的身法!

方以“六杀刀法”的第四式“落尘”重创潘俊的厉绝铃,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刀刃斜提,翻挑对方,那粗矮的角色低叱一声,急速收手,却横身腾起,撞向厉绝铃腰际!

同一时间——

“金衫客”孟彦也由一侧逼近,他手上握著家伙,那是一柄霸道十分的“千菱锥”!

厉绝铃右手刀暴劈孟彦,其势​​如电,左手却在一幌之下由胁内往外猛抛,孟彦挥动着“千菱锥”硬架,那粗矮汉子一咬牙关,闪电也似抓住了敌人抛来之裳——“喀嚓”一声,骨骼折断之声响起,这位仁兄的右腕立被震碎——他如何知道厉绝铃这一抛之势内含至刚至纯的“韦陀力”呢?但他却狠狠不吭不响,依然以左手之劲猛往回带,同时一脚已迅速至极的插进厉绝铃的两腿之间!

此刻,厉绝铃劈向孟彦的一刀在对方举锥硬架之时,已倏的往后暴缩,他的虎口隔着刀刃只差半厘,“嚓”的一下刀身缩尽,他两指捏紧刀尖,以半圆弧疾抡,纯钢的刀柄闪过一溜乌光,“碰”声闷响砸在孟彦的左肋上面,才举锥往上的孟彦做梦也想不到人家竟会来上这么一记“怪招”,当下便被砸出五步,撞翻桌椅,全身瘫了一阵闭过气去!

就这一刹那的工夫,那粗矮汉子已霍然依肩发力:“呸!”他肉束似的一转,竟将厉绝铃整个身体抓起,“呼噜噜”倒掷出去,恰在此际,“大钩爪”魏朋人在屋角,蓦地挥爪进袭,寒闪闪的铁爪,就如同一支鬼手般划空而过,疾击厉绝铃的背心!

变化是在眨眼间形成的——。

眼看将要跌落地下的厉绝铃,猝然以刀插地,刀身猛弯倏弹,于是,对了,又是他的那招“落尘”——他滴溜溜的反势回来,“阎罗刀”在一片耀目的蓝芒闪处,一条痉挛的人臂已洒著鲜血弹上了半空!

“噢……噢……”狂嚎著,痛彻心脾的魏朋几乎眼前全黑了,他似一头疯虎般的撞向窗口,在一片窗格框槛的碎裂声中,这位“鹰堡”的“金鹰”竟宛如失了魂一样奔进了沉沉的夜黯里!

那粗矮汉子本想再来一次扑击,但是,他一见魏朋的惨烈情形,不由顿时也寒了心掉转身来,他拔脚便跑!

目光是生硬木然的,厉绝铃冷森地道:“逃么?”“么”字甫始自他​​的舌尖跳跃在血凝的空气中,“阎罗刀”上的龙纹闪眩,“削”的一声蓝光如流,正奔至门口的粗矮汉子已被刀刃透心而过,“夺”的一声死死钉在门上!

强健有力的四肢猛然抽搐了一下,这位粗矮汉子发自喉头的痛苦惨嗥咽噎似的咽回了他歪曲的嘴巴里,以那种怪异可怖的形态蜷缩在门板上。

厉绝铃冷酷环视屋里,五个敌人,两死,两晕,一逃,他残忍的笑了,纵然那个逃走的,也不是完整的了!

缓缓地,他举步想拔回插在尸身上的那把刀,但是,寒冰冰地,一声冷笑发自左侧屋角那沉黯的横梁上!

静静地站住脚步,厉绝铃那双尖锐冷凛的目光投注向笑声传来的地方,同时全神戒备,浑身的每块肌肉全在暗里紧绷起来!

就在屋角左侧那根横梁与墙隅之间的三角空隙中,一个浑身黑衣,但身段儿却十分窈窕娇小的人影伸开双腿坐在那里,那地方原本阴暗而且避光,加以这人又全身一片黑——黑丝帕包裹着头发,黑色紧身衣裤,黑色小蛮靴,所以不是那人自己出声,可还真不易察觉,尤其是在厉绝铃面对强敌,心无旁骛之际。

当然,厉绝铃知道对方那一声发自鼻腔的冷笑不会是代表善意。

而且,在此时此地此情以此种方式出现,就更不会有什么善意了!他冷漠的端详著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厉绝铃很快的发觉,那还居然是个女人!

生硬的,厉绝铃开口了:“这种场面,你觉得好笑?”

那人的面庞在黑暗中,声音却冷脆寒瑟得似冰珠子:“你是个天生的杀胚,厉绝铃!”

瞧着那张脸,虽然她是在暗影里,但厉绝铃仍然看得出轮廓甚美;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厉绝铃道:“男人的事,你们这些耳朵穿眼、身着两截的娘们,最好不要管,尤其我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在我动火之前,你用你最快的法子离开!”

那女子冷凄凄的一笑,道:“姓厉的,你狂你那把火?别人含糊你'阎罗刀',怕你那把劳什子破铜烂铁'生死桥',可是我却不在乎,你少发你的虚威!”

厉绝铃薄薄的嘴唇微抿,冷峻的道:“如此说来,你像是个人物了?”

那女的哼了哼,道:“别以为只有你才是个人物!”

瘦削的双颊泛出了苍白的颜色,浓黑的眉毛聚扬,厉绝铃生硬的道:“你是谁?”

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一声,她道:“很好,姑娘明人不做暗事,'石女'白莲萍就是我!”

有些微的惊讶神色出现在厉绝铃那张棱角突出又线条鲜明的面庞上,但是立即又被他惯有的冷酷无情所掩盖,“哦”了一声,他淡淡地道:“原来是你,白莲萍,你不在'留凤山'上和你'大真派'的师兄弟们玩捉迷藏,却跑来这里做什么?”

黑影一闪,白莲萍自屋角横梁上悄无声息的飘落,她一身纯黑装束,甚至还戴着一双黑软皮护手,但是,却偏生长了一张白净净宛如嫩葱似的脸蛋儿,眉目如画,可圈可点,不折不扣是位大美人!而且,还真有那么股子“出水白莲”的韵味。

唯一令人觉得不安的,却是她神态之间所透露的那种阴冷之气,以及眉梢唇角所隐含的泼野精狠之态——这是一朵白莲,只是,带着毒,生著刺罢了……。

打量着她,厉绝铃阴沉地道:“久闻你的大名了,看来却有点不像。”

白莲萍柳眉带煞,冷冷地道:“怎么不像?”

厉绝铃道:“在你这张白嫩脸蛋上用刀划一道十字也就像了!”

黑白分明,有如黑水晶中嵌著两粒白水银的大眼一瞪,白莲萍冷峭地道:“什么意思?”

厉绝铃道:“那会使你名符其实,有如传闻般又狠又毒又刁泼,不似你现在的模样,太过俏媚了些!”

白莲萍轻蔑地说道:“俏媚不俏媚是我的事,你也想沾边?”

木然笑了,厉绝铃道:“有什么好沾的?你号称'石女',根本此路不通,中看不中吃,男女大欲,周公之礼,在你来讲不过只是说词而已。瞧着你,好有一比,望梅止渴罢了,真办事是不行的!”

脸不红,气不涌,白莲萍静静地道:“明知你这些污言秽语是想激怒我,但我并不生气,厉绝铃,因为你本来就是这一类人——粗鲁,暴戾,残酷又蛮横的这一类人,我不打算和你争辩为什么人家称我为'石女'的原因,我有唇舌,但不是为了与你这种屠夫型的刽子手争论的,你除了鲜血和死亡,你还有点什么味道?”

冷森地,厉绝铃道:“你除了阴狠和贪婪,又有什么味道?”

白莲萍沉沉地道:“姓厉的,你是头恶狼!”

厉绝铃反唇相讥:“你也只不过是个毒妇而已!”

神色微变,白莲萍怒道:“你真要激怒我?”

一挺胸,厉绝铃夷然不惧:“如何?”

冷冷的笑了,白莲萍道:“如果我一怒而去,姓厉的,你这后悔,就是一辈子的了!”

微微迟疑了一下,厉绝铃道:“你假如是指我没有接受你的投怀送抱的话,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尤其对你这种'石女'更无兴趣!”厉绝铃当然知道“石女”白莲萍这“石女”的称谓因何而起,此乃意指白莲萍的狠、倔强、刁泼、无情与刚烈而言,表示她心如铁石,为人冷酷,自非影射她生理上有什么毛病,而厉绝铃故意一再调侃戏谑于她,也不过只是要给她点颜色瞧,叫她尝尝下马威的味道而已!

果然,这一次白莲萍真的勃怒了,她恶狠狠地道:“死不要脸的下三滥,双手染血的活赖皮,你少在这里臭美,你以为你自己就是潘安再世,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尊范!”

厉绝铃阴恻恻地道:“在我把你那张小娇脸弄得不像人脸之前,你还是赶快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为妙!”

白莲萍忽然冷厉的一笑,道:“我根本不在乎你,姓厉的!”

厉绝铃沉沉的道:“何妨一试?”

眼珠子一转,白莲萍冷然道:“你以为我不敢?”

点点头,厉绝铃冷冷的道:“我可以断言,你决不是我的对手!”

白莲萍勃然大怒:“真是笑话了,姓厉的,若我含糊你,我何须在此窥伺守候?而更出声露迹?一个在乎你的人岂会如此?”

淡淡地,厉绝铃道:“拆穿了半文钱不值,白莲萍,你也只不过想隐匿于此,瞧机会来个渔人得利,或者捡点残羹冷饭吃吃而已!”

白莲萍尖叫:“放你的狗屁!”

冷冷一哼,厉绝铃道:“那么,你也是想来插手分一份的喽?”

白莲萍用力颔首:“当然!”

一仰脸,厉绝铃道:“凭什么?”

白莲萍泼野的道:“自有所凭;但是,在你没有答应我肯付多少代价以前,你是做梦也不要想知道!”

略一踌躇,厉绝铃有些迟疑了,他凝视著对方那张又美、又狠、又冷、又野的面庞,缓缓地道:“你说的话,可有实据?”

白莲萍重重的说道:“对一个似你这种恶毒暴戾之人,我不得不承认欺骗你并非是一桩可庆之事!”

厉绝铃冷漠地道:“你若能清楚这一点,那乃是最好不过。”

白莲萍大声道:“我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和你罗嗦,你说吧,你肯付多少代价来买我的这点'凭借'?”

厉绝铃暴烈地道:“先告诉我,你'凭借'什么向我要代价?”

双目霎时冰冷如霜,白莲萍道:“这样说来,你是不想谈交易了?”

冷冷地,厉绝铃道:“我不知你的'凭借'是什么?值多大代价?又如何开条件给你?”

白莲萍狡诈地道:“包管你认为值得就是了!”

考虑片刻,厉绝铃终于点点头,道:“好,希望你不要想欺骗我或占我太多便宜,否则,你就知道,'后悔'是一种什么滋味了!”顿了一顿,他又道:“你先开出代价来吧!”

白莲萍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了,她毫不思索地道:“那一箱'猫眼玉'的半数!”

断然摇头,厉绝铃道:“不行,太多!”

一拍手,白莲萍道:“吹啦,我们不谈了!”

怒火暴生,厉绝铃叱道:“白莲萍,道上混也该有个混法,闯江湖一样有规矩,你什么天大不得的'凭借'敢向我要半箱'猫眼玉'?你知不知道那箱中的'猫眼玉'全是上上极品的透明碧绿翠玉,粒粒全为八角形,晶莹无暇,半点杂质不掺,且大小相同,迎著阳光可幻七彩虹霞?每一粒的市价全在黄金百两以上!你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半箱,你可知半箱有五百粒之多?这是我拼了老命还不一定分得着的数目,你竟想空口说白话便捞了去?简直做梦!”

第二章:快刀如云

白莲萍也冒火道:
“当然我有相对的补偿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保證你不会後悔!”厉绝铃咬牙道:
“娘的,你狠过头了,白莲萍,东西未到手,这里业已赔上了几条人命,你约莫是亲眼看见了,就算我答允你吧,也得等将孟彦弄醒过来逼问出他藏宝之处才行,还不知道他肯不肯说呢?”冷冷一笑,白莲萍说道:
“以你的迫供手法来说,已经可称为行家中的行家了,别说孟彦将东西藏在哪里你定然可以逼他说出,便是他老婆贞烈不二,你也可以使他承认他的老婆偷汉子,不是麽?”“呸”了一声,厉绝铃叱道:
“扯你娘的蛋!”白莲萍立还颜色:
“你更不是正经玩意,少在姑奶奶面前装人态!怎麽样?”厉绝铃恨恨地道:
“但是,我还和'丹冠门'的掌门娄子硕说好了,要把东西拿回去当著两人面前才能启箱平分,我怎可私自先取?搞不好会叫他们疑心我提了'上手'!”白莲萍大方的道:
“你可以先拿回去当他们面分过了之後再交给我!”哼了哼,厉绝铃道:
“你放心,如果我得到了你的'凭藉',事後又不给你代价,你又能奈我何?岂非白费心机一场!”摇一摇头,白莲萍道:
“关於这一点,我倒丝毫不会担心!”怔了怔,厉绝铃问:
“为什麽?”笑笑,白莲萍道:
“我对你这个人打听得十分清楚,你凶狠、暴戾、粗悍、冷酷、狂妄……简直一无是处;但,你却也有那麽个一两桩优点,你言行一致,说一不二,恩怨分明,重义尚信等等,我知道你的一句话便当一句话用,绝不似有些人拿起誓赌咒当放屁,所以说,只要得你正式允诺,我便照单全收,坦然不疑!”厉绝铃冷峭地道:
“你也晓得我有不少长处哪?”一板面庞,白莲萍道:
“别痞,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江湖中人,多少该有点长处,否则,任他武功再狠再强,也早晚有栽大跟斗的一天!”这一次,厉绝铃没有顶驳她,反而缓缓点头:
“不错,与你见面开始,说了这麽多话,也只有这几句还像人说的话,可以證明你这些年来的大米饭并没有完全白吃了……。”白莲萍怒道:
“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消磨人……。”一抬头,她冷冷地又道:
“废话不说了,交易做不做?条件你答不答应?”又沉思了一会,厉绝铃毅然道:
“好吧,就这麽说定,我那半箱'猫眼玉'给你——但要拿得到手,且在我和娄子硕分过以後!”白莲萍眉开眼笑,脆声说道:
“这好极了,我们约个地方交易——。”一瞪眼,厉绝铃道:
“慢著,你的'凭藉'呢?总得先给我'凭藉'才行,而且我警告你,设若你冤枉了我,弄些半文不值的东西来诳我,你就有得受的了!”白莲萍不愉地说道:
“姓厉的,你怎麽说话之间老是用威胁的口吻?这岂是谈生意,做买卖的态度?再讲,就算大家扯破了脸动武,我有'大真派'做後台,也并不见得含糊你!”挥挥手,厉绝铃不耐地道:
“好了,好了,不用唠叨个不停,拿来,你的'凭藉'!”
这时,白莲萍四处一看,凑近了点,几乎与厉绝铃面贴了面,一股淡淡的,幽幽的茉莉花香混合了一股处子身上特有的体香,悄袅地飘入厉绝铃的鼻管,他心神不动,但却暗讚:
“果然是个未破瓜的童贞女……。”悄细地,白莲萍唇泛兰芳地开了口:
“我的'凭藉'是一件十分重大机密的消息,这件消息对你来说乃具有生命上的意义……。”凝神著她,厉绝铃低沉地道:
“你不要危言耸听。”白莲萍白了厉绝铃一眼,咬牙道:
“你少插嘴,听我讲完话——两月之前,在长安,你搅了一件事,一个做生意亏本破家的何姓绸缎商,正被他的债主所僱的江湖人物吊起来逼债,你不知发了什麽疯抱起不平来,将那一拨江湖人物打了个狗吃屎,更杀得屍横遍地。”想了起来,厉绝铃点头道:
“不错,有这麽回子事,但我并非心血来潮故效侠义行径去报打不平,我没这麽多閒工夫,那蚀得鸟蛋精光的绸缎商姓何,叫何玉甫,是个近六十岁的老头子,他本来生意做得不坏,又有点家当,照说不该垮得这麽惨,但他替人作保却叫那狗操的朋友给坑倒了;衙门一查封,赔上大部份财产,而人一黴起来便不走运,事出不及一月,在他店里管账的一个远房侄子,居然也席捲了他仅有的一点底子,跟长安南城'富春楼'的婊子相好逃之夭夭啦,至此算是垮到了裤裆,我和何玉甫认识说起来也是巧,是在他那黑心侄子捲逃後的第叁天,他老先生正冒著当头的烈阳四出奔走告贷求援之际,约莫人老心忧加上腹饥日曬,行在街上就歪歪斜斜踉跄踉跄的了;就在他来到当时我住的那家'悦来客栈'门前之时,长安李家两个恶少领著十来个僕从便正自街那边驰马而来,娘的,真是闹市纵骑,旁若无人哪。我站在门口閒眺,就觉得打心底起憎厌,才在咕噜著,这一群马一群人已横衝直撞的奔到近前,乖乖,我们何玉甫老先生躲避不及,加上本来就心绪不宁,恍恍惚惚的,竟猛一下叫那李姓恶少的花斑马撞了个滚地葫芦,我一看就来了火,飞身上去便将一干狗奴恶僕加上姓李的两个纨絝子弟狠狠教训了一顿,打得他们个个两眼翻直,满地找牙,我气犹未消,又将那十几匹劣马也全部劈死就地,然後,才抱起何玉甫老先生进入客栈,延医救​​治。好在他伤得不重,只是擦破表皮,身上青肿了几处而已,没过一会便醒过来,如寻常无异了……”白莲萍轻轻地道:
“他一定十分感激罗!”笑笑,厉绝铃道:
“这般老实人总是这样子的,当时他恨不能跪下向我叩头,我好不容易的劝住了他,他又纠缠著非要问清我的姓名;等我叫店小二送他回去之後,不及叁四天吧,他家里一个老苍头便气急败坏的跑来客栈找我,说他主人何玉甫,被债主领著一帮凶神恶煞似的江湖人物逼得就要上吊了,何玉甫眼见情势恶劣之下,才匆忙交代这位老苍头跑来客栈央我前去为他解围;在我第一次救助何玉甫的时候,他已淌著泪向我诉说过他的惨境,所以,这老苍头一来找我,当时我就义不容辞的随他前去了;心想救人救到底,送佛就送上天吧,哪知道我这一去,刚刚进门,娘的,那一干人竟然已将何老头四马钻蹄般手脚吊了起来!这还了得?我叁不管就把他们捣了​​个鸡飞狗跳,打躺了一地,等我解下了何老头,娘的,你猜来谁了?原来吃我打得唏哩哗啦的这一批鬼头蛤蟆脸,竟然全是长安当地第一位土豪甘大鬍子甘邦的徒子徒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甘邦一来,彼此间的场面是不用细说了,几句话没完就乾了起来,甘大鬍子一身本事相当了得,他手下七名武师也都不差;但老实说,我并不放在眼里,他们和我比较,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当下七名武师叫我宰掉了七名,甘大鬍子也在背樑上少了二斤肉,我只是想留给他一个教训算了,所以才没有杀他,此事情过後,我自掏腰包送了何老头七十两黄金,让他一家老少避难去了,自己也拍拍手离开长安……”籲了口气,他又道: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怎麽?这里面还出了什麽纰漏?”点点头,白莲萍道:
“厉绝铃,你这閒事一管不要紧,却给你管出天大祸害来了!”皱著眉,厉绝铃道:
“怎麽说?低悄地,白莲萍道:
“你当时没有杀掉甘邦,就是一个大大的失策!”厉绝铃道:
“我已给他一个惨痛教训,叫他不可鱼肉乡里,仗势凌人,我认为这已够了,不用要他的性命!”白莲萍哼了哼,道:
“这就是你自找麻烦的地方!你当时饶了他一命,他并不领情,反过来,他简直恨你恨得入骨啦!”厉绝铃怒道:
“他如不服气,无论何时何地,我包管奉陪!”揶揄地一笑,白莲萍道:
“你以为甘大鬍子也像你这麽简单幼稚呀?他明知非你的对手,又怎麽会愚蠢到和你独对单挑?”厉绝铃不耐烦地道:
“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唇角轻撇,白莲萍道:
“你大约不知道,甘大鬍子甘邦与'黑楼'的魁首'锈剑邪网'曹羿是郎舅关係吧?”微微一怔,厉绝铃道:
“不错,甘邦的亲大妹子便是曹羿的原配糟糠!换句话说,甘邦也就是曹羿的大舅子!”
厉绝铃沉默了,暗暗忖度,自己闯下的漏子可不小;“黑楼”是江湖上一个最出名、最霸道、也最阴森的地方,那里,是招魂者的结集所,也是死神的乐园——一个职业刽子手的大​​本营。他们的营生方式是杀人,一切的著眼点在财富,易言之,只要付钱,他们可以代你除去任何你不想他生存的人,而不论这人和你或任何人的关係,那是一个充满残暴、冷酷、又毫无仁义道德可言的所在;“黑楼”魁首“锈剑邪网”曹羿,更乃集此一切大成的代表人物!
“黑楼”在江湖中,即等於“死亡”的象徵,它的势力雄厚,眼线广布,拥有第一流的职业杀手以及第一流的特殊人材,它在两道上的声威是可怖的、煊赫的、霸道又冷酷的,除了少数几个帮会及少数几个在武林中具有特殊身份的人,没有哪个愿意或胆敢与他们抗衡;“黑楼”的力量与声势,更在“鹰堡”之上!
瞧著厉绝铃难堪的脸色,白莲萍嘲弄地道:
“怎麽?一提'黑楼'两个字,连名倾天下、霸凌四海的'阎罗刀'厉绝铃面色也不对啦?”冷森地,厉绝铃道:
“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白莲萍一仰头,道:
“我便说完了吧,甘邦在被你刀伤之後,回去养息了一段日子,不待伤愈,便亲自率人日夜兼程赶到了'黑楼',向他妹夫妹子哭诉经过,要求报仇;你想想,别人的事他们都有钱就乾,'黑楼'魁首自己大舅子的事怎会不管?何况甘大鬍子还吃了这麽大的亏?当时曹羿便暴跳如雷,气得咬牙切齿,誓言非将你拎回'黑楼',千刀剐,万刀剜不可,接著,曹羿便下达'网令'——也叫'束身令',给他的手下爪牙,严嘱务必将你生擒活捉,带回去细细折磨,凌迟处死;你还算幸运的呢,若曹羿下达的是'追命令',恐怕不待你看到'黑楼'的楼簷,就完蛋大吉了……”“呸”了一声,厉绝铃道:
“你他娘当我是什麽人?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丁?还是挑著担子卖馄饨面的小贩?娘的,我也是专幹他们这一行的高手呢,谈到杀人,'黑楼'的那些邪龟孙并不见得比我高明!好,他们要来对付我,大家明火对仗也行,暗里放箭亦可,骑在牛背上看春秋——走著瞧吧!”突然笑的花枝乱颤,白莲萍抿著小嘴道:
“瞧你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真好玩……素以冷酷木然出了名的'阎罗刀'竟会激动至此,可不简单……我说厉绝铃,这一下热闹啦,一边是集职业杀手大成的'黑楼',一边是名扬天下,专幹独脚杀人越货买卖的厉绝铃,这一争起来,岂非应了那句话——'同行是冤家'啦?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做大宗生意,一个跑单帮而已,你们这一斗将起来,够瞧的呢……。”重重一哼,厉绝铃沉沉地道:
“你是什麽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想了想,白莲萍依然笑著道:
“大概在半个月前……”厉绝铃沉吟著道:
“那麽——曹羿这王八蛋的'网令'已下达半个月了?”白莲萍道:
“差不多半个月了,他们之所以还没缀上你将你圈住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你居无定所,一直东飘西荡奔波之故吧……”“嗯”了一声,厉绝铃道:
“不错,这近一个月来,我接下不少生意,自己也找上了多件买卖,马不停蹄的南来北往,连自己也不知道会在何处歇足落宿,甚至没在一个地方呆上半天的,难怪他们找我不易……”忽然,厉绝铃又问:
“对了,白莲萍,据我所知,'黑楼'的那批杀胚总共是按等级分成四组,乃为'天'组'地'组'玄'组'黄'组,曹羿的'网令'是下达给哪组的?”白莲萍悄声道:
“是下达给'天'组与'玄'组,你知道他们每一组俱有十名称为'猎杀手'的成员?这一次,'天''玄'两组全部出动,分为五拨,每两名'天'组'猎杀手'配合两名'玄'组'猎杀手'配搭得十分齐全;'黑楼'之中,'天''地'两组武功为佳, '玄''黄'两组以特技为上,这两组所谓'特技'的人物,主要的对各种毒性的钻研使用,各种技巧的杀人装置有独到的功夫,你要千万小心了!”厉绝铃阴沉地道:
“大家走著瞧吧,看谁吃谁的亏!”白莲萍正色道:
“怎麽样?厉绝铃,这个'凭藉'值不值半箱'猫眼玉'?”厉绝铃烦燥地道:
“少罗嗦,给你就是了​​!”白莲萍得意地道:
“我可是也冒著生命危险才得到的代价呢?你万万不可透露是我洩的底——厉绝铃,今天是六月初六,十六那天交初更,我在'清沟甸'外的那片松林凉亭里等候你交货,那地方你一定知道吧!隔著'丹冠门'的总堂只有叁十里地,我晓得你曾来往过好多次的!”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厉绝铃又古怪的瞧著白莲萍,低沉地问:
“随便你说不说都行——你是如何得悉这件消息的,而又如此的详细法。”白莲萍略一考虑,慎重地道:
“我告诉你,你也能和不透露是我洩的底一样替那人保密?”用力点头,厉绝铃正色道:
“半字不吐!”白莲萍慨然道:
“好,我'大真派'的一位师兄,便在'黑楼'曹羿身边充当他的护卫首领,这些秘密全是他告诉我的;而且,和你进行这桩买卖也是我俩商量再叁後所做的决定。恰好你与'丹冠门'之间的交易,被我探悉——'丹冠门'掌门娄子硕的叁姨太,在未嫁娄子硕之前还是我的结拜姐妹呢,娄子硕曾向她透露,託你向'金衫客'孟彦索宝之事,还说就在这两叁天内,你便会找到姓孟的办妥此事。我知道以後,便一直隐在此室之外,到今天已足足等你两天两夜了,老天怜我一片诚心,终於把你等到啦。你们动手之前,我便一直伏在窗外偷听,待你们一动上手,我便趁乱悄悄上了屋樑,直到场面叫你收拾清楚了,我才出现和你谈斤两!”冷冷一哼,厉绝铃道:
“你的眼线可真不少哪——假使我在这里收拾不了这个场面呢?”格格笑了,白莲萍狡猾的道:
“不用客气啦,你的'阎罗刀',你有多大个分量,他们有多大个能耐,我还搅不清吗?这明摆是个'独吃'的局面嘛!还有什麽'假如'不'假如'的?况且,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万一爆出冷门,你吃了瘪,我至多不发这笔横财,拍拍手转头就走,也没有什麽大不了的损失!”厉绝铃缓缓地道:
“你倒相当诚实!”眼儿一抛,白莲萍道:
“少给高帽子我戴;诚实不诚实也要对人及对事来的,我并不是件件事情和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厉绝铃道:
“行了,你这种'味道'的娘们我还真是不多见……”拈了拈晕绝地下的'金衫客'孟彦,白莲萍低声道:
“快啦,把那小子弄醒逼出藏宝的所在来,我亲眼见著也好放心,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再多说,厉绝铃大步走到四仰八叉倒在那里的孟彦身边,他微俯上身,用力在孟彦的“人中”上捏了一阵,然後,飞步运动双掌在孟彦的关节穴脉上拍打搓拿,就这片刻工夫,白莲萍已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碗冷水走过来。
躺在地下的孟彦,经过这阵子折腾,业已不成样子了,他的左肋处肿突出一大块,连肋骨也断了叁根;在厉绝铃的敲拍下,他方自昏迷中恢复了一点知觉,白莲萍手中的一碗冷水已兜头给他泼上!斜斜瞧了白莲萍一眼,厉绝铃似笑非笑地道:
“你倒真入行,但也不用太急了。”丢掉碗,白莲萍道:
“只怕夜长梦多,还是早点解决的好。”由於这碗冷水的刺激,恍惚眩晕中的孟彦猛的打了个寒噤,机伶伶的哆嗦了一下,於是,他总算清醒过来了。
厉绝铃俯视著他,冷冷地道:
“行了,姓孟的,东西交出来。”想用手拭擦自额颊上淌流的水珠,但孟彦的手臂才一移动,便牵扯了伤处,痛得他长脸抽搐,呻吟出声。厉绝铃严峻地道:
“我在说——将那一箱'猫眼玉'交出来!”喘息了几次,孟彦强硬地,却孱弱地道:
“你……不……用做梦!”摇摇头,厉绝铃道:
“姓孟的,对付你这种半生不熟的强充好汉的人物,我有很多年的经验,也有数不清的法子,而其结果笃定是对方屈服,何苦呢?好颜好脸给你你不受,却偏要吃足苦头才认输?我知道你,你并非那种要财不要命的角色,切莫为了赌口气便任凭皮肉受罪,那等滋味是难以消受的!”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孟彦呻吟著道:
“有什麽法……子,你儘管用……要想取得……那……箱东西……却是休提!”陡然变脸,厉绝铃怒道:
“你他娘的天生贱骨头,可算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一瞪那双血丝满佈的双眼,孟彦暗哑的叫:
“老子……不含糊!”狞厉的笑了,厉绝铃冷冷道:
“姓孟的,你使狠招找错对象啦!”说话中,他的左手五指骈拢,不轻不重的戳向孟彦折断的腰。
“噢……啊……”孟彦顿时痛得惨叫如泣,五官歪曲,全身也痉挛起来,厉绝铃毫不怜悯,又狠狠撞了一记!
於是,这位“金衫客”孟彦的嚎叫声简直就如杀猪无异了,他簌簌急颤,双眼发白,满脸的汗水往下淌,口角白沫喷溅。
厉绝铃面容冷硬如石雕木塑,他一下抓著对方的那条左臂,用力往上提起,这一来将孟彦的伤处全部扯扭,痛得他狂嚎一声,浑身猛弹,立即又晕厥过去!
旁边,白莲萍担心地道:
“餵,你轻点,别把这傢伙整死了!”哼了一声,厉绝铃道:
“放心,对付这种嘴硬骨头软的角色,我知道得比你多,他死不了,只是受点活罪罢了!”
一阵又脆又响的大耳光,厉绝铃将昏迷过去的孟彦又弄醒过来,他阴森森地笑道:
“怎麽样?还要充下去麽?我不妨老实告诉你,这才是开始,好比一桌满汉全席前的瓜果小点,接下去才是正菜,如若你仍要一道一道尝试,我负责你吃饱,而且包你不会失望!”抽搐著,孟彦脸色灰败,双目恐涩,他颤索索地蠕动著嘴唇:
“你……你……这屠夫?”又抓著孟彦的左腕,厉绝铃笑道:
“好吧,我们再来一次,这次如法炮製之後,下一步我便要把一块叁角锲钉进你屁股下的椎鸠骨中,锲尖扎入椎骨尾的隙缝里,那种味道就更难受用了;接著,我会把蜡油滴在你脸上——当然是最软弱的部位,你的眼睛;不急,我们全不急,慢慢来,你受得了,我就做得出!”一边说,他已一面将孟彦的手臂往上缓缓抬举,而孟彦的面孔便逐渐扭曲变形,终於,孟彦乾嚎一声,汗如雨下:
“好……算你……狠……我……我认输了!”轻轻停止动作,厉绝铃道: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方为俊傑;早知如此,先前又何必多受那些罪?说吧,东西在哪里?沉重又粗渴的喘息著,好半晌,孟彦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垂下目光,咬著牙,万分不甘地道:
“就在右边屋角的泥地下埋著……往下挖不到一尺便是……”
不待厉绝铃有所表示与行动,白莲萍不及待的奔了过去,也顾不得找工具,就以她那双纤纤玉手在泥地使力挖扒起来。
双手环胸,冷眼旁观,厉绝铃不禁为白莲萍那种的贪相摇头——这个女人,姓名多高雅,形颜多素秀,偏偏外在的客观却与她内在的个性全然相反……低哑地又是愤懑地,孟彦开口道:
“姓厉的……你多少也得……也得为我留下一点吧?”狠狠瞪了孟彦一眼,厉绝铃道:
“现在轮到我告诉你了——少做梦!”气得一哆嗦,孟彦沙哑地说道:
“这……这原是我和……娄子硕……共同获得的东西……我有权——”“呸”了一声,厉绝铃叱道:
“你有个鸟的权,从你意图独吞,挟宝潜逃的那一时开始,你即已半点权益也没有了;再说,你更佈置了一个陷阱,埋伏了一干帮兇,在此静候娄子硕或他托请的人前来上当,居心之险恶就越加难恕!娘的,照我一向的习惯作风来说,你这种行为就该一刀宰了才是,如今我饶你一命,业已是你家祖上积德,你个人运道不恶了,你还不满足?还想作份外之求?孟彦,我只怕你的贪心会给你带来灾祸,你要知道,我是一个随时可以改变主意的人!”
孟彦深深吸了口气,悻悻的,却畏惧的不再出声了……
这时,白莲萍突然发出一声欢呼,污黑的一双玉手已从翻乱的稀松泥土中捧起一只两尺长,一尺宽的沉重红木雕花小箱来!冷冷一笑,厉绝铃道:
“打开看看呀!”
白莲萍笑逐颜开,忙不迭的将目箱上的栓梢拔开,匆匆启盖检查,当箱盖启开的一霎,经过屋内灯光的照耀,一片璀璨绚丽的晔晔异彩已闪亮了人眼,堆满箱内的,果然是千百颗呈八角形的,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碧绿翠玉,颗颗大小相同,闪耀生辉,就有如千百只猫眼在那里眨动,眩目极了,诱人极了!
厉绝铃无动於衷地道:
“行了,可以盖上啦!”白莲萍又是紧张,又是稀罕,又是爱不忍释的一再注视著,更一边用嘴唇去吻,用面颊去摩挲,几乎恨不得将这满箱翠玉全吞下肚去!厉绝铃冷漠地道:
“以後日子长著,你不必现在就做出这麽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等你拿到你所得的,你可以关起房门一颗颗数,一颗颗亲,甚至一颗颗吃下去!”长长透出一口气,白莲萍大约是惊喜过度了,没有註意到厉绝铃的讥诮,她兴奋又激动的叫:
“它们好可爱,不是吗?”每一颗都那麽细润滑腻,晶莹澄澈,连一点杂质都没有,而且每一颗都闪泛出这麽柔美璨丽的光彩……碧绿得像平静海水,绚烂得似幻映空中的霓虹……啊,太可爱了!”走过去一把箱子拿回,“碰”的盖好落梢,厉绝铃冷冷地道:
“你这麽多诗情画意,我只知道它们能换钱,而如今却要将我该得的一份给你!”怔了怔,白莲萍咯咯笑了:
“唷,你还捨不得呀!瞧那肉痛的样子!”厉绝铃面无表情的道:
“你是一头母狼!”白莲萍似笑非笑,答非所问的一伸手:
“先给我几颗过过瘾,煞煞心火,行吗?反正有一半是我的!”用力摇头,厉绝铃断然道:
“不可,在我和娄子硕当面分配以前,绝不能少一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白莲萍道:
“好吧,你这也叫'道义';我先走一步啦,别忘记我们的约会!”厉绝铃冷森森地道:
“希望你在几天内得场急病死掉!”咯咯一笑,白莲萍往窗口走去,边道:
“就那麽狠心?你捨得叫我'香消玉殒'?”一扬脸,厉绝铃冒火道:
“去你娘的!”拈拈钉在门板上的人和刀,白莲萍依然笑的花枝招展:
“别忘了你的傢伙哟,叫你钉死在门上的那位也该下来歇歇啦,他叫何长庚,人称'沾出',是有名的摔跤名手呢。这一下,他被你'钉死',再也'沾'不'出'了!”
厉绝铃寒著脸没有说话,於是,白莲萍娇笑一声,越窗而出,眨眼即已无踪。
喃喃咕噜了一声,厉绝铃过去拔出'生死桥',当何长庚的屍身“咕咚”坠落,他侧首望瞭望兀自在那咬牙垂目的孟彦,然後,还刀入鞘,挟著木箱启门而去。
野地是一片沉暗,空中也只有疏星眨眼,有微风,风吹在旷野林梢,特别有那麽股子阴寒的意味,虽是暑天,这当儿却觉得凉凄凄的……
闭闭眼,厉绝铃快步行向侧面那处杂树丛附近,他的坐骑便在那里;但是,他走出没有多远,便蓦地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太沉静,太死寂,宛如胶合的空气中泛著点什麽熟悉的东西……是了,那是血腥与尖锐!
突然,他猛地站定回身,目光掠处,七条黑影正形成半圆之势跟蹑著他,而且,七个人更全部以黑色布罩蒙著面孔!
微微摇了摇头,厉绝铃不禁叹了口气;但是,他的面庞上却仍然一片冷漠森酷之色,凛烈的面对那七名蒙​​著头罩的不速之客了!
於是,那七个人也停了下来了,他们站在七个不同的,却显然是极为有利出手的位置上,七双闪烁的眼睛里的表情,全带著那麽一股子谨慎、警惕、又戒备的意味。
厉绝铃左腋下挟著那只红木雕花小箱,右手的“生死桥”斜扛在肩,他凝视著他们,铁铮铮地开了口:
“想幹什麽?朋友们!”七个蒙面人沉默无声,既无动作,也不回答,就像七根木桩一样挺立在那里不动。
厉绝铃竭力忍住心头火,道:
“半夜叁更,你们这一群叁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尾蹑於我之後,总不会只是为了要似七只呆鸟一样站在那里发楞吧?有什麽主意不妨抖明了,行的自然行,不行也有个不行的法子,我没这麽多閒工夫和你们幹耗!”
对方七个人迅速互觑一眼,但仍半声不吭,却齐齐往前围拢了些。厉绝铃怒道:
“怎麽著?你们全是天生的哑巴?叁棒子打不出个狗臭屁来?”突然,七人中站在当中的一个魁梧角色往前踏进半步,声音阴沉低哑地道:
“好,姓厉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全不绕弯儿——放下你挟著的红木箱子走路,大家方便省事!”怔了怔,一怔之後随即笑了,但是厉绝铃那笑声却宛如虎啸狼号:
“呃,这算什麽?打劫麽?”那人重重地道:
“就算是打劫吧,厉绝铃,东西你放是不放?”斜眼瞧著对方,厉绝铃缓缓地道:
“你既知我名,想亦知道我是吃哪一行,幹什麽的了。论到'强取豪夺'这个门径,我是这一门的老祖宗,你们他娘的居然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了,岂不是有点自找罪受?成天在打雁,还能让雁啄瞎了眼麽?”魁梧汉子冷冷一哼,道:
“不要自视太高,姓厉的,黑道上并非全叫你一个人全包了,你能发横财到别人身上,我们也可以从你身上找点油水!”厉绝铃冷森森地道:
“你打听过没有?普天之下,有哪个王八羔子敢在我身上沾过油水?我看,你们真是'利令智昏',鬼迷了心窍啦!”那人微一扬脸,双目中光芒如焰,冷冷地道:
少来这一套,你唬不住谁!“挥挥手,厉绝铃带些厌倦地道:
“好了,你们统统夹著尾巴滚他娘的吧,别在这里惹我心烦,用不著我动手,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材料,你们七个,一个也不行,加起来也不行,我看你们年纪全不大,都还有几年活头,还是乖乖回去活些阵子吧!别迷迷糊糊地全栽在这里了……“说著,他回身便走,但刚一挪步,後面立即传来一阵细碎快速的脚步移动声,夹杂著一声厉叫:
“站住!”目芒一闪,嗯,七名蒙面人在这刹那之间竟又已变了阵形,半弧成了全圆,业已将厉绝铃包围在中间了!侧回身来,厉绝铃怒喝道:
“娘的,你们真想试上一试麽?”魁梧汉子暴烈地道:
“再问你一次,东西留不留下?”厉绝铃阴恻恻地道:
“你们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麽?”那人大声道:
“少罗嗦,你放下就滚!”一弯腰,将挟著的红木雕花小箱放下,厉绝铃沉沉地道:
“好吧,东西放下了。”那人往前凑了凑,厉喝道:
“滚!”薄薄的嘴唇边浮起一抹寒酷的笑意,厉绝铃道:
“你是一个瞎了眼的野种,在我的行当里想打我的主意,算你霉头触到了家,你来吧,东西就在我脚下,哪个愿意,哪个就来取!”魁梧大汉略一犹豫,恶狠狠地道:
“厉绝铃,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厉绝铃冷冷地道:
“去你娘的!”猝然间,在厉绝铃背後,一个蒙面人俯身前进,两柄“分水刺”划地两道寒光,暴戳他腰骨!
“生死桥”的赭红色皮套“呼”的抖上半空,蓝芒如电回斩,“括”的一声闪过,那名偷袭者业已拦腰砍成两半,惨号方起,蓝光上衝,“噗”声微响,早已鞘套现刀身,而厉绝铃左手点出,刚刚窒逼住那名正想夹击的魁梧大汉!
从开始到结束,厉绝铃出刀的那种快法,简直只是瞬息也不到的时间,人们只见鞘飞芒闪,一条人命却已陨灭!
扛刀在肩,厉绝铃毫无表情地道:
“一个了,这个人成长的时候需要多少年,而死亡仅需一霎,哪一个再上来试试?试试由生到死的最快途径!”面罩後的双眸看得出其中所流露的惊怒与震骇之色来,魁梧大汉不由自主的感到背脊发凉,血液几凝,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说道:
“姓厉的,你好歹毒的手段,我们发誓不会放过你!”冷冷一笑,厉绝铃道:
“同样,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了——从我挥刀染血的时刻开始!”魁梧大汉咆哮一声,双手在腰间一探,“嚓”的一声,一条紫蟒皮长鞭已出来,他大叫:
“厉绝铃,你狂也狂够了,狠也狠绝了,江湖道上有你这杀胚在一天,便一天不得安宁,一般苦哈哈们的生路也就被你堵截一天,今夜我们正好为同道除害,替夥友复仇!”厉绝铃皱眉道:
“得了得了,别来这一套高调啦,你他娘的如此个慷慨激昂法,算是表演给谁看的?你这几个伙计想早已大都不耐,而我更没有这个兴趣,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吆喝什麽劲?长不了你的志气,亦灭不了我的威风!”咬牙切齿地,那人道:
“我会活剥了你,我会的……”厉绝铃勾动了一下唇角:
“这是另一回事,在动手之前,我总该知道你们是哪个窝里钻出来的​​绿毛兽吧?”魁梧大汉愤怒地道:
“你永不会知道!”厉绝铃冷冷笑道:
“原来是群见不得人的畜牲!”——一声​​大叫出自左侧:
“你他奶奶再嚼舌头——!”
叫喝声里,一溜白晃晃的光芒直戳而来——那是柄“叁刃剑”,厉绝铃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猛抖腕,“嗖”的一声,赭红色的皮鞘套已暴射过去,几乎不分先後,一条紫蟒皮鞭“劈啪”尖响著凌空抽到,而厉绝铃的“生死桥”也同样不分先後的飞迎上去,眨眼一百九十九刀将对方逼得鸡飞狗跳,那边,猛力射出的刀鞘亦把那手执“叁刃剑”的角色迫得贴地溜滚!
於是,另外四个蒙面的同伴的兵器此刻亦全部展开,凌厉凶狠的齐齐朝厉绝铃招呼过来!
刀身彷若千百条匹练般迴绕在厉绝铃全身,上下左右腾跃飞舞,一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里顿时将六件兵器全部格开,蓦地一道蓝芒如电暴射,“吭”的一下子已将六人中那个使短柄银枪的仁兄开了喉!
是的,这是厉绝铃“六杀刀法”中的“投生”一式!
当那人的屍体甫始横著摔出,厉绝铃的“生死桥”已闪电般荡开另五件兵器,同时顺著其中一个瘦小汉子的“方天短戟”戟桿上快贴疾削,“嚓”“嚓”两声轻响扬起,第一声是削掉了那人手臂上一大长条皮肉,第二个“嚓”声却是刀身上挑切去了那人的半边面孔!鲜血狂喷中,夹杂著那人几不似人声的悲嚎:
“噢……哇……”
紫蟒皮鞭霎时有若狂风骤雨般落下,厉绝铃原地不离,却竟在鞭与鞭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缝隙中闪晃,在快速得几乎连成一片的鞭影里缩避,一百刀分成一百个迥异的方位往四周穿出,逼退了其他叁件兵器,蓦地他又是一记“投生”自光芒弧里透射,可是,那使鞭的魁梧大汉却在千钧一发中出人意表的猝然缩身塌肩,长鞭怪蛇也似一弹倒捲——“阎罗刀”“嗡”声斜扬,那人闷吭一声被撞滚六步,肩胛处喷血如泉,但,他居然躲过了这原是致命的一击!
一丝诧异神色浮上厉绝铃的脸庞,但他却来不及思索,刀身飞旋,“当”的一下震开了一柄大砍刀,往回猛带,又砸掉了另一柄刺来的“叁尖叉”,蓦然间,刀锋居中暴出,将那名使“叁刃剑”的大块头一傢伙通了个透心穿!
“坛主,李香主也完啦……”手执叁尖叉的仁兄惊恐慌乱的怪叫著,一边往後便退,正在艰辛爬起的大汉不由咬牙大骂:
“叫,叫你娘的头……”“阎罗刀”电光石火般碰开了那柄大砍刀,飞扬蓦沉,“咔嚓”一声,使叁尖叉的那人一颗戴著头罩的脑袋已滴溜溜上了半空!
“我的天啊!”
一舞大砍刀,这位朋友约莫已魂飞魄散了,他竟口中哀号著返身便跑,厉绝铃目光凝聚,左手猛向自己右肘弯拍出,於是“阎罗刀”凌空而去,闪电般划过半道蓝色尖弧,“括”的一记将那里奔逃著的半个头颅削落,然後,刀身又宛若带有灵性倒转而回,恰巧被厉绝铃接住!
猛转身,厉绝铃的刀尖那麽快得无法形容的顶住了使鞭大汉的咽喉——他才刚刚站稳,连一口气尚未及喘!
方想闪避,冰锐的刀尖已刺破了这魁梧大汉的喉咙表皮,摇摇头,厉绝铃狠酷地道:
“我用刀抵住一个人的致命部位,如果那个人还挣得出,我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颓然垂手,那人任凭肩头鲜血流淌,绝望地一言不发,瞪著他,厉绝铃森厉地道:
“现在,我问你,你是哪一条路上的?”这位大汉就像聋子一样,不吭不响,目光盯注地下,除了粗浊的呼吸外,没有任何动静!勃然大怒,厉绝铃吼道:
“你们瞎了狗眼朝我刀头上胡撞,莫非这一剑连耳朵都聋你娘的!”对方沉重的抬起目光,沙著嗓子道:
“杀剐听便,却休想逼出大爷一句话来……”厉绝铃怪笑一声,道:
“这算什麽?有种?”那人阴冷哼了哼,道:
“随你讲吧,如今你有这麽个威风……但你却不要以为能叫我洩底……”厉绝铃大声道:
“以你这种畏首畏尾的窝囊模样,亏你还有脸在道上混哩,娘的,你们既敢来找我架梁,就该敢表明身份才是,否则,你们这股子勇气,不也太显得有始无终了?”那人扬扬头,道:
“你就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什麽的……”
猝然间,抵住对方咽喉的刀尖一闪,那麽準又那麽有分寸,“括”的一下已将这人所戴的黑布面罩割裂挑开——却未伤及他肌肤分毫!惊得这位仁兄猛地一退,脱口叫出:
“唉唷!”冷笑著,厉绝铃道:
“别紧张,现在还不到宰割你的时候!”那人生了一张宽大的国字脸膛,倒八眉,叁角眼,狮鼻之下是张阔大的嘴巴,面貌在粗悍中隐带阴鸷之气。
这时,在那张脸上泛著苍白,浮淌著冷汗,阔大的嘴巴也微微地歪曲了。端详著对方,厉绝铃对这张脸却十分陌生,他沉沉地道:
“你这副尊範,我委实不曾瞻仰过,就是说,咱们也是素昧平生;既是素昧平生,你他娘为什麽来截我的道,打我的劫?”叁角眼中凶光倏现,这人咬牙道:
“厉绝铃,江湖同道中,有多少人想取你性命呢!”坦然点头,厉绝铃道:
“这话倒不假,因为我是吃这行饭的,而吃这行饭便免不了与人结仇,并不令我感到惊异,你更犯不上如此激昂。”接著,他又道:
“方才那个死鬼称你'坛主',料想你也是帮会组合的人物,而且地位也不会太低了;但是,你是哪个帮会的呢?”重重一哼,那人道:
“不晓得!”厉绝铃浓眉倏挑,厉声道:
“你他娘真以为我不能整治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了那时恐怕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啦!”这位肩肋受创的坛主强硬地道:
“悉随尊便,想我洩底却是不用做梦!”逼近了半步,厉绝铃狠毒地道:
“你一定不说了?”一挺胸,这人道:
“当然——”扬起一掌挥去,厉绝铃狠狠的给了那人一巴掌,对方迅速闪开,他已陡然横身凌空,双腿飞蹴,斜掌猝劈!
闪电也似侧转半尺,厉绝铃左手吞吐崩击,刹那间已将对方攻势全硬硬封出,同时九十七掌在一片舞掠的光影中暴取敌人,当那位“坛主”匆忙跃退,斜刺里,厉绝铃的“阎罗刀”沉重钢柄已猛地砸上了对方的胫骨!
“噢——”的一声,那人落地踉跄,痛得整张脸全然扭曲,一屁股坐了下来。
厉绝铃閒閒的走近,慢吞吞地道:
“以七敌一,你们犹非敌手,以一对一——你还带了伤,其结果当然就更不用提了,怎麽这个道理你都想不通?”
那人的左胫骨业已碎裂了,他双目赤红,全身抽搐,痛苦得汗下如雨,额头青筋暴浮,连舌头都宛似涨大了。来至身边,厉绝铃道:
“第一,你是谁?第二,哪个码头的?第叁,谁主使这桩向我拦劫的行动?说完了我放你走,不说,你零碎罪受够之後尚得挨一记断头刀!”呻吟了一声,那人嗔目切齿地自齿缝中迸出几个字:
“你……你……妄……想……”轻轻地,“生死桥”的刀尖抵住了对方的膝盖骨,厉绝铃缓缓地道:
“真要卖狠?”乾脆闭上眼睛,这个“坛主”就像入定般不言不动了,厉绝铃冷森地道:
“好,看你熬得住还是我耐得久!”说著,他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尖锐的刀尖便缓缓透过那层薄薄的表皮肌肤,一点一点往膝盖骨深处扎了进去!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一刀斩落一条腿的痛苦有人可以忍受,但像这种缓慢的折磨,逐渐加强的痛楚,却很难有人能撑持下去,那就宛似将人的心一丝丝割裂,将人的意识也弄到紧绷得要断折了,当然,厉绝铃是十分明白这个滋味的,因此,他并不著急,仅是慢条斯理的一分一分加重劲力而已。於是,刀尖已接触上膝盖骨,於是刺进骨面了——。
浑身剧烈哆嗦著的这位“坛主”,终於乾嚎一声,沥血摧肝的哀叫:
“停止……停止……我……说了!”并不抽刀,但却停止了继续用力的动作,厉绝铃严峻地道:
“那就快说!”泛紫的嘴唇在抽搐著,那人抖索地说道:
“我……我是……'大蟒鞭'……郝孚……我属於——。”
猝然间,就在他正说到这里的瞬息,左边的黑暗里,一点绿光倏闪,射飞向此人後脑!
厉绝铃反应如电,“生死桥”狂旋猛削,“当”声震响,那点绿光已被击向一边,但是,紧接著又有叁点绿光流星也似连串飞来!大吼一声,厉绝铃跃掠向前,刀挥如虹,蓝芒匹练也似回腾,边厉喝道:
“杀人灭口麽?狗杂种!”“叮”“当”“叮”,叁点绿芒已在眨眼间激震上半空,微微一闪动即已落向黑暗,在这短促的一刹那,厉绝铃已看出是叁枚“毒绿星”——一种餵有剧毒,见血封喉的星形暗器!
盛怒之下,厉绝铃向那暗器发来之处猛撲过去,口中大叫道:
“有多少再施呀!你他娘的!”跃掠一半,他猛地醒悟了什麽,立即凌空倒翻,往回折返,而就在这一丁点空隙里,来自另一个方向,一蓬密集的“多棱铁砂”又快又猛的罩向地下的郝孚!
郝孚显然也为这突来的变化惊窒了,他尖叫著,拼命翻动沉重带伤的身体冀图躲避,一面骇然又愤怒的喊叫:
“你们……好狠……啊……”他原就伤得很重,甚至连站全站不稳了,像这样吃力的滚动又能滚得多快多远?才自翻了两翻,一阵“噗”闷响,早已有十几粒“多棱铁砂”嵌进了他的体内!
“狼……心……狗肺……的东……西……”抽搐著,郝孚那双眼翻转,口吐白沫,痛苦的咒骂也变得那麽含糊了!
回援不及的厉绝铃一看郝孚的情形,便知道他恐怕不行了;八成,那“多棱铁砂”里也沾著极厉害的毒药!
隔著郝孚还有五尺,厉绝铃已突地斜飞而出,他的那把“阎罗刀”在左掌猛拍右肘的刹那,脱手暴射,宛如蓝电闪挚,“削”声飞旋,只听得七丈外的一片草丛惨号蓦起,刀已划过一道弧线血淋淋的回至厉绝铃手中!


第三章:人心难测

这时,左边远处,一阵马蹄声业已疾速去远!
追出几步又停住,厉绝铃望着马蹄声渐隐方向,破口大骂:
“只敢暗箭伤人的下三滥,卑陋龌龊的阴沟老鼠,你要是他娘人种就不会跑得这么快,见不得天日的东西……”
骂了一阵,厉绝铃悻悻走回郝孚身边,俯身一看,这位“大蟒鞭”却已经气绝了;他的死状十分难看,就在这片刻,脸孔与全身的肌肤已变成黑色,五官七窍更有阵阵黄水流出,他的恐怖又愤恨的凸瞪着那死鱼似的眼珠,嘴巴扁裂下拉,牙关紧咬,四肢蜷曲成一团,发脚及左半边面孔上,更沾染着斑斑血渍,这种情景,非但显示出郝孚死状的惨厉,更证明当时他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摇摇头,厉绝铃喃喃地道:
“这全是你自找的——你早点说出来很可能就脱过此劫了……那些用暗器对付你的野种,无疑也是你一伙的人,他们既是如此个恩尽义绝法,当初你还为他们守个鸟的秘密?现在好啦,你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郝孚仍然僵卧地下,寂然不动,仍然以那双痛苦又愤怒不甘的眼睛茫然地瞪视着夜空,如果没有人来移动他,只怕他永远就会这样瞪下去……
老练又迅速的,厉绝铃在郝孚及其他几具尸体上搜查着,但是,他失望了,这几具尸体身上,除了有三数两散碎银子之外,竟是任何足以证明身份来路的物件也没有,哪怕是一张纸片也找不出,甚至后来隐在那片草丛中,用“多棱铁砂”暗算了郝孚,又被厉绝铃以独特的“弩弧飞刃”手法斩死的那人身上,也同样找不出一丁点证物来!
吁了口气,厉绝铃在地下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渍,一面找回刀鞘,边暗自忖度:
“看样子这是一桩计划周密的预谋,这些人早已有了万一事败的准备;但,他们会是哪条路上的人呢?”
默默坐在那只小木箱上面,他下颚托在冰冷的纯钢刀柄上沉思;知道他这几天会来此处的人只有“丹冠门”娄子硕与他手下有数的几个高级人物。
不过,这也不能就认定是娄子硕搞鬼,譬如“石女”白莲萍不也探悉出他的行踪来了么?别人说不定也会在有意或无意间得悉这件秘密……。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桩事——这郝孚曾在拼斗间被他的同伴称呼“坛主”;而“丹冠门”之下却正好分为三坛,每坛之下又辖三名香主。嗯,香主,对了,他们当中有个人殒命之际,不也听到叫郝孚为“坛主”的那位仁兄惊嚷“李香主完了”么?这件事,莫非真与娄子硕有关?”不大相信的摇摇头,厉绝铃判断娄子硕未必有这份胆量,而且,娄子硕怕也不会这么歹毒吧?居然暗里安排这条毒计来暗算他?想到这里,厉绝铃却又生出一个疑窦来,是了,“丹冠门”中,他只见过掌门娄子硕本人,以及三坛里的两位坛主与一位执法老五。以外的人便不认识了,事情会这么巧?郝孚也是“坛主”,莫非就正是他没见过的那一位坛主么?
厉绝铃尽量不将这桩意外与娄子硕拉上关系,自己也尽量找理由来为娄子硕避嫌,可是,想来想去,转弯抹角,他却发现又只有娄子硕的牵连成份最大,更有几个疑点是对娄子硕极端不利的:
一、“丹冠门”以“坛”为统辖程序名称;“坛”下有香主三名。而今夜之事便正有“坛主”的称呼出现。
二、“丹冠门”的三位坛主,厉绝铃见过两个,仅有一个坛主不识,偏偏今夜被同伙脱口称呼“坛主”郝孚乃是他所不识的。
三、只有娄子硕及几个心腹才确知他大约何时来此,虽然“石女”白莲萍也曾在无意间得悉他的行踪,但旁的人不会也巧到有这种机会!
四、来人一见面,目标就对着他的小箱,显然,他们是知道箱内所藏之物为何了;会有多少人晓得这件事呢?算一算,也不过就是娄子硕和他的几名心腹;“金衫客”孟彦那边有数的人,以及白莲萍及她师兄而已;但 ,白莲萍和她师兄的目的只想借示警之意取得半数,亦不可能再多此一举邀人横夺——况且她们业已获得厉绝铃的承诺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娄子硕可疑啦!
五、意图劫夺者蒙面行事,只有一个理由——怕被厉绝铃万一认出其中某个人的容貌来,而有此顾虑的,也唯有“丹冠门”所属,因为厉绝铃以前去过“丹冠门”总坛,以后——假如他平安无事的话,也会再去的!
抬起头来,厉绝铃叹了口气,喃喃地道:
“娄子硕啊娄子硕,抽丝剥茧之下,虽然箭头太多指着你,但我仍希望不是你干的,否则,怕就要伤了咱们俩的感情啦,你该知道,独吞到我头上或是黑吃到我这一份来,那就算你的八字生差了……”缓缓站起,他挟妥小箱,目光漠然的向遍地遗尸巡视了一圈,又摇摇头:
“这,真是何苦来哉?居然想劫起我的单来了,他们若是娄子硕所派,娄子硕也未免太过低估了我的能耐——或是太过高估了他们的能耐了!”
于是,他大步离开,直向坐骑所在之处行去,经过这阵子折腾,天色业已蒙蒙发亮了……。
鲁边的“孤霞岭”下,连接着一道流挂自十丈绝崖之顶的垂瀑,有一片建在斜坡上的恢宏庄院。这里,即是“丹冠门”的总坛“玉龙山庄”了。
当厉绝铃抵达“玉龙山庄”之际,业已是他诛除郝孚等人的第二天黄昏,在漫天的夕照红霞中,他策马进入“玉龙山庄”的拱形大门。
两名头目,全身黑衣的大汉匆忙上来拦住马头,问明了厉绝铃来意之后,一面请他稍待,另一个便奔往正面的那座大厅之内传报去了。
下了马,厉绝铃将他的“生死桥”扛在肩上,目光随意浏览着四周景致——这是一条进入庄门内边直通当前那座高耸堂皇大厅的青石板道,打扫得十分清洁,道旁用红砖砌成镂空矮栏,里面则盛开各式名花,紫绿朱黄,争妍斗丽,大厅两侧及后面,可见飞檐重角、画栋雕梁的其他各式楼阁,相当的华美静雅,金碧辉煌,以一个武林中的门派来说,有这种气势讲究的,业已不多见了。
来过这里有两次了,但厉绝铃都是在夜晚来的,而且走的外庄密门,为的便是隐匿行踪,不使他与娄子硕的筹谋计划泄露,现在,厉绝铃首遭在白天欣赏这里的景致,虽然是黄昏了,但视觉上的感触仍比诸在晚间“雾里看花”般的观察实际得多;如今,他多少也明白了点“丹冠门”哪来这么大的气派了!
等候中,他朝旁边那名“丹冠门”的弟子道:
“老弟,你们郝坛主在家么?”那名大汉正肃立于侧,闻言之下脱口回答:
“不在!”突然他又似想起了什么,警觉的急忙改口:
“呃,我不知道。”点点头,厉绝铃已差不多明白了,他笑笑,道:
“这几天,山庄里比较冷清了些吧!”大汉疑惑的看着厉绝铃,木然道:
“我不知道。”厉绝铃淡淡地道:
“别猜疑,我和你们大掌门也是老朋友啦,莫不成还会有什么其他不良意图?老弟,你也未免太迂了!”红巾大汉有些尴尬的抚平了一下衣角,呐呐地道:
“我……我不知道……”斜了对方一眼,厉绝铃道:
“可是你们大掌门吩咐下来过,若是陌生人或类似我这样形容打扮的人问到你们什么问题,一概以‘不知道’三字为答?”脸孔一热,那大汉发窘道:
“我,我不——。”厉绝铃一摇手,道:
“又不知道?算了,希望你一直这样的天真纯朴下去,连你老婆将来偷汉子的事,你也不用知道。”
“什么?”大汉一下冒了火,怒冲冲地道:
“你怎可用这种话污辱我?”笑笑,厉绝铃道:
“我不知道。”红巾大汉悻悻地咕哝:
“真是见鬼,糊里糊涂便触了这么个霉头……”厉绝铃冷冷地道:
“恐怕待会儿你们还有更大的霉头要触呢!”顿时睁大两眼,这人又惊又恐地问:
“你说什么?”
不待厉绝铃答复,大厅中业已有四五个人奔了出来,厉绝铃凝目注视,嗯,最前面那一位秃顶瘦削、面容清癯深沉的双臂特粗特长的人物,即是他这次来晤的主儿“托天臂”娄子硕了!还隔着丈多远呢,娄子硕已挥动双臂,呵呵大笑:
“厉老弟,这几天可望穿我的眼啦,怎的至今天才回来?”迎上几步,厉绝铃也似真似假地笑道:
“事情有点曲折,累及娄掌门久等,罪过罪过!”娄子硕微微一怔,来至近前低问:
“有曲折?老弟,莫非东西没到手?”指指托在鞍后的红木雕花小箱,厉绝铃道:
“笑话,我姓厉的出马办事,岂有失误之理?”赶紧抱拳,娄子硕笑道:
“恕罪恕罪,我真是老糊涂了,啊!厉老弟何人,我这顾虑简直多余,简直多余!”
这时,“丹冠门”下的两位坛主——赤面肥躯的“英冠坛”坛主“擒龙手”彭少山,尖嘴缩腮又黄毛茸茸的“勇冠坛”坛主“圣猿”杜广才,与“执法老五”矮胖圆脸,一副和气生财模样的“泼风棍”徐昆等人全上来与厉绝铃笑嘻嘻的见过了,厉绝铃又向娄子硕道:
“娄掌门,就把东西搬进去吧?”连连点头,娄子硕道:
“当然,当然,来呀,把厉老弟马鞍后那只红木箱子给拿进厅去……”立即,那名肃立一侧的魁梧大汉便待趋前伸手,娄子硕面色倏沉,道:
“滚开,谁叫你动的?自作聪明的东西!”那魁梧大汉呆了一呆,连忙讪讪退后,心里却不住咕噜:
“今天怎么的了,运气这个差法!刚刚才叫那姓厉的小子调侃了一阵,眼前又吃娄掌门一顿骂,娘的皮,可真触了更大的霉头啦……”此刻,娄子硕回头,向彭少山示意道:
“少山,你亲自拿着。”答应一声,彭少山上前解下木箱,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稳,就像捧着祖宗牌位一样慎重仔细!
于是,他们一行五人,开始往大厅的方向行去,缓缓走着,娄子硕笑问厉绝铃:
“老弟,方才见面,你说这桩事发生了一点曲折;是什么样的曲折呢?”厉绝铃一笑道:
“原先,我以为‘金衫客“孟彦不会有什大不了的帮手在那里为他护场子,哪知一去之后,事情竟不是我们预料的那样简单,姓孟的还着实请了几个硬把子在那里撑腰呢!”“哦”了一声,娄子硕忙问:
“却有哪些人呢?”抵抵唇,厉绝铃道:
“‘十全派’的十全之一,‘雌雄剑’潘俊,‘鹰堡’的两位‘金鹰’级人物,‘大钩爪’魏朋,‘三步夺魂’朱清,加上道上那个摔跤好手‘沾出’何长庚,以及‘金衫客’孟彦本人,这股力量就相当可观了……”轻叹一声,娄子硕道:
“我估计姓孟的会有不少帮手在场,但却也料不到他居然请来这几个硬把子,尤其是连‘鹰堡’的人他都有办法邀来,还是‘金鹰’级的好手哩……不过,这也证明我的顾虑是对的,若非求得老弟你去,换了我们,就算不见得会栽跟斗吧,至少也弄个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呵呵大笑,他又道:
“我这一着棋是走对了,老弟这一去,果然毫发无损的大胜而归,非但彼此有利可分,而且滴血不流于‘丹冠门’所属,真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只是老弟却莫怪我太过自私,护及手下逾份呢……”似笑非笑的勾动了一下唇角,厉绝铃道:
“娄掌门也无须说得这么客气,我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半箱的‘猫眼玉’价值巨万之金,岂能凭空得来?当然就得多少冒点风险啦!我们彼此是各取所好,没什么其他意义……”干笑几声,娄子硕道:
“这一趟去,老弟,你这‘阎罗刀’上只怕又沾了不少人血吧?”厉绝铃平静地道:
“办这种事,娄掌门,断命洒血是难以避免的!”后头跟着的彭少山粗哑地道:
“厉兄,那几个浑东西可叫你全宰了?”厉绝铃摇头道:
“做掉一双,重伤三个——老实说,我认为不必一定要解决的人,往往也就会留下对方一命!”娄子硕大笑道:
“但老弟你的习惯作风也够叫人胆寒的了!谁不知道只要与‘阎罗刀’动上了手,不死也得弄掉半条命?道上有几句歌诀不是这样说的么:‘生死有道桥,刀出阎罗关;刃不血,难回鞘!’老弟,可真将你的手段形容得淋漓尽致了……”厉绝铃平淡地道:
“有些好事之徒每每喜欢夸大渲染,其实我这人自认还不错,哪有那么个绝法?”连连点头,娄子硕道:
“当然当然,老弟为人忠义可风,此乃无可讳言之事实,就以我们这次的交易来说吧,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呢!怕的是万一东西到了手将我们一脚踢开,自家溜之乎也,我们又到哪里喊冤去?”彭少山插口道:
“掌门说的可不有理?如今年头变了,人心也差啦,往昔那种侠义精神现在也沦丧殆尽,没剩下多少了,那种见利忘义,发了财就将‘信诺’丢到脑后的人可是太多太多了,像厉兄这等重义尚信的人,挑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呢……”
这时,他们已进入了这座陈设豪奢、摆置华丽的大厅,分宾主坐定后,已有两名魁梧大汉献上茶来,厉绝铃当然不去沾唇,他目注彭少山将那只红木雕花小箱端端正正的放在座位中间那张酸枝镶嵌云母石的精致黑漆矮几上,然后,他微微一笑,道:
“彭兄,挺重吧。”哈哈一笑,彭少山肥厚的下颔颤了颤:
“不轻不轻,价值连城的宝物哪,便是实质不重,心里也会觉得沉甸甸的呢……”举杯敬茶,娄子硕道:
“老弟,来,一尝我这‘雨前毛尖’!”厉绝铃端起杯子,虚虚一晃,用唇在杯盖边缘沾了沾,故意咂咂舌头,“啧”“啧”有声的赞道:
“嗯,不错,好茶,是好茶!”放下茶杯,他举目四瞧,忽然笑道:
“对了,娄掌门,有件事我觉得有点纳罕……”迷惑地,娄子硕问:
“哦?是什么事呢?”厉绝铃道:
“真是怪,连这次,我来到贵庄已是三次了,掌门麾下的几位得力臂助,如彭少山彭兄、杜广才杜兄、徐昆徐兄、我俱皆拜识过,就只有另一位坛主未曾见及,莫非那位兄台是素不露面的?”面不改色的笑笑,娄子硕平静地道:
“原来老弟是说的这件事,还几乎吓了我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失误呢;是这样的,本门之下分三坛,乃为‘英冠坛’‘勇冠坛’‘忠冠坛’,少山掌‘英冠坛’,广才掌‘勇冠坛’,程吉掌‘忠冠坛’。少山与广才两人,你全已认得了,程吉却在老弟前两次来庄之际,恰巧因事奉派在外,所以未与老弟你见面,如今他正到十里远的‘霄云集’处理他坛下的一宗细故去了,约莫再过个把时辰即可回来,回来之后,我自会叫他前来拜谒老弟——啊?怎么?老弟你似乎对程吉很感兴趣?”
厉绝铃凝视对方,却怎么也看不出人家一点破绽来,表情上是那么从容不迫,安详镇定,没有丝毫虚心诡诈或急急不宁的模样,说得就和真的一样——他也但愿这是真的;笑笑,他道:
“贵门‘忠冠坛’的坛主,不是叫郝孚吧?”似乎十分意外,娄子硕一派茫然地问:
“你们谁听过这个名字吗?”彭少山、杜广才、徐昆三人也齐齐摇头,彭少山犹道:
“从不晓得有这么个人,厉兄,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还是你听说了什么?这姓郝的又是何人?”厌倦的揉揉脸,厉绝铃道:
“没有什么?各位既是不知此人,也就罢了,大概我一时记错啦,还以为贵门‘忠冠坛’的坛主是这叫什么郝孚的人呢……”娄子硕又加强语气道:
“说真的,老弟,我是确实不知此人……”顿了顿,他又低声道:
“老弟,你该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吧?”厉绝铃木然道:
“没有什么误会!”娄子硕又道:
“那,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摇摇头,厉绝铃道:
“也没有,我一向只重事实,不论谣传!”手抚胸口,娄子硕喟叹道: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唉,当今江湖道上人心日益险诈,各种阴毒诡谋层出不穷,老弟,你我以诚相交,可别中了某些奸歹之徒的挑拨离间之计啊……”厉绝铃冷然道:
“我也不算生嫩了,娄掌门,挑弄我亦非易事!”连连颔首,娄子硕道: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一直沉默着的“圣猿”杜广才语声尖细的开了口:
“我说厉兄,你也不想想,就算真有人居中恶言离间吧,我‘丹冠门’也会愚蠢到与你为难么?以你在道上的名气、身份、地位加上本事来说,我们谁不好去惹,却偏偏挑上你,何况,你对我们只有帮助,决无害处,我们巴结唯恐巴结不上,岂有心存异念之理?厉兄,如果你真的听到什么,或有人讲了什么,那也全属子虚,没有半点事实根据,我们向你保证——我们是朋友!”点点头,厉绝铃道:
“很好,我也一直希望如此!”娄子硕又举杯道:
“来,老弟,再喝口茶,聊以当酒,庆贺咱们合作成功,相交无间!”于是彭少山、杜广才、徐昆三人也一起举杯,彭少山更笑道:
“现在先委屈厉兄一下,稍待再痛饮百杯!”说着,以娄子硕为首的四人齐齐喝下一大口茶,但厉绝铃却依然谨慎无比,他照样仅以嘴唇碰碰杯盖,算是意思过了,却半点茶液不沾。
几乎不易察觉地,彭少山向娄子硕使了个无可奈何的眼色,娄子硕放下茶杯,笑道:
“老弟,此间有所不便,我们还是进入厅后密室中分配这‘战利品’吧!”厉绝铃道:
“随便,我在哪里分都无所谓!”站了起来,娄子硕亲自捧起木箱,低声道:
“我们走吧,老弟!”厉绝铃起立后,望了望彭少山等人:
“三位不去?”彭少山笑道:
“不用了,我哥儿们的彩头,掌门人自会稍后分赏,跟着去也只是徒增眼馋而已,何苦?”不再多说,厉绝铃偕同娄子硕快步穿过大厅便门,绕经一条回廊,进入一间厚实又狭小的密室之中。
这间密室,厉绝铃并不陌生,他前两次来便全在这里和娄子硕等人会商,密室是回廊尽头的一个独立单间建筑物,全为巨大的大麻石块砌造,用石灰粉掺合糯米汁草渣等揉合,只有一个窗开在这间呈三角形的屋顶,连门也是双层黑桧木装成,一旦关上,可以说又隐密,又清静,且绝对隔音,在这里谈论机密大事,乃是最恰当不过了。
室中,只有一张乌光泛亮的兽腿长几,几张描金雕花矮脚圆椅,以及一只形式奇古的青铜香炉;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陈设了。
进室之后,娄子硕小心的回身关门下闩;然后,含笑伸手请厉绝铃落座。
厉绝铃老实不客气的坐下,但是他却绝不疏忽:“生死桥”仍然用右手握着斜倚肩上,同时目光尖锐的四扫……娄子硕腋下紧紧挟着那只小木箱,笑道:
“老弟,你好似有什么事不大放心?”厉绝铃道:
“非也,习惯成自然而已!”大步走进,娄子硕抬头察看嵌有铁栅的天窗,状甚小心,然后,他走到左面墙边,倾耳细听。笑了笑,厉绝铃道:
“墙壁如此坚厚,娄掌门,你能听见什么?同时在这里又怎会有什么闪失?你也太过慎重了……”正色的,娄子硕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弟,任何事都大意不得——纵然那原是万无一失的。”说着,他索性耳朵贴墙上,边低声道:
“容我再探察一阵,有关财宝之事,我对任何人都是保持戒备的,老弟,你且稍待——你若无聊,不妨先鉴赏一下那只青铜香炉,可是七百年前的珍罕古物呢……”
笑着摇摇头,厉绝铃双目自然的投注向这边角隅处的那只青铜香炉上,而就在他目光移转的瞬息,娄子硕以最快的动作将身体往墙壁上用力一靠——怪事发生了,他靠上去的那片墙壁部分,竟然是一道装造得天衣无缝的活动暗门!
他藉身体靠压之力,这道可以活动的暗门便“哗”的朝外转出,娄子硕身形随旋,立即逸至室外,同时那扇暗门又已在一转之下回旋合拢!
当厉绝铃甫觉声音有异,急速侧首察视之际,却只来得及看见娄子硕贴着暗门旋出室外的一抹侧影,他立即暴叱一声,猛挥右手赭红皮鞘电射而出,但是,却已慢了一线,暗门聚合,皮鞘“碰”一声撞击在石墙之上,激起一蓬石屑,未及伤到娄子硕分毫。缓缓站起,厉绝铃咬牙道:
“娄子硕,果然是你。”他走到墙边,拾起刀鞘,然后,伸手在壁上细细探索,同时用力向那几乎看不出的暗门部份推撞,但是,那扇原是可旋回的暗门,如今却像生了根一样坚固牢靠,纹风不动了!
“狗娘养的黑心贼……”咒骂着,厉绝铃开始迅速在密室中寻找起出路来,他首先过去推动门扉,却令他赫然察觉,那原是双层的桧木门,就这几天功夫居然换成了双层的生铁门了!
他又抬头打量着天窗,这一看,更使他咬牙切齿,那天窗——娘的皮,本来足有人头宽窄的,现在也改小了,但却改得异常巧妙,仅只缩小了半寸而已,可是,就这半寸,便穿越不出啦,若非细看,谁会想到这天窗竟缩小了这么一点点规格呢?而且,嵌在窗间的铁栅条,厉绝铃也愤怒的发现——统统,加粗了一分!
他在石墙四周敲打着,终于,他是完全失望了,除了那扇暗门,全是实心厚壁,而壁厚近尺俱为坚硬的大麻石砌就,不啻铁网,就算那扇暗门吧,可也是尺厚的大麻石啊,外面不下拴锁,那是扇门,拴锁落定,便已封死,即和任何一部份石壁又有什么不同?
懒洋洋的坐回那张描金圆椅上,厉绝铃将两臂交叉搁上了长几,扛刀于肩,默默沉思起来,如今,该怎么办呢?
突然——一声清脆的“咔啦”声响起,他急忙瞧去,娘的,原来是那扇双料生铁门上拉开了一个小孔,一个只有拳大的小孔!
嗯!不出所料,娄子硕那张阴冷的面孔现露出一部份在小孔外,但是,那却不是一张充满得意的面孔,那张面孔上竟然带着无比的愤怒表情!
凝视着对方,厉绝铃没有出声,重重一哼,娄子硕先开了口:
“厉绝铃,你把箱里的‘猫眼玉’藏到哪里去了?”厉绝铃冷冷地道:
“不是在箱里吗?”大吼一声,娄子硕那现露在小孔中的部份面孔全变了色:
“放你娘的狗臭屁!箱里哪还有半颗‘猫眼玉’?连他娘的一撮玉屑也不见,倒是破砖碎瓦装满了一整箱!”冷峻的一笑,厉绝铃道:
“你才发现呀!”咆哮着,娄子硕双目血红地叫:
“姓厉的,你他娘居然想独吞?黑吃黑吃到老子头上来了?你这个不开眼的王八蛋,你简直混账到了极点!”豁然大笑,厉绝铃道:
“狗操的娄子硕,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想独吞?谁待黑吃黑?你以为你使的那套下三滥把戏可以瞒过我?你也未免将我姓厉的看得太天真了;我告诉你,玩这一套小戏法,我姓厉的在十年前业已见腻啦!那只配哄孩子,你却用在我身上耍?你是老糊涂喽!”娄子硕怪叫道:
“对你这种江湖败类,武林奸佞,老子没那么多规矩讲!”脸色一变,厉绝铃道:
“郝孚与那六个蒙面人,果是你派去的了?”娄子硕蛮横地道:
“不错,是我派去的!”点点头,厉绝铃道:
“很好,我也料到是你派去的,你敲得好如意算盘,娄子硕,你一定以为我在和孟彦他们力拼之后不会完好无伤的出来,所以才派了他们七个人去伺机下手打我的劫,妄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嗯?”痛恨的,娄子硕道:
“我便与你实说了吧,也好叫你死而甘心,那七个蒙面人,乃以本门‘忠冠坛’坛主‘大蟒鞭’郝孚为首,率领他坛下三名香主及‘英冠坛’所属的三名香主,合共是七人之数,以他们为主力去对付你,另外,我尚派有本门‘勇冠坛’坛主‘圣猿’杜广才以及他手下的首席香主‘满天砂’陈宣两人隐伏接应,但天不助我,恶人势长,除了杜广才仅得身免之外,其余人等竟全遭了你的毒手——”“呸”了一声,厉绝铃叱道:
“满口扯蛋,郝孚可是被你们自己人杀了灭口的!”娄子硕怒道:
“不管如何,郝孚之死肇因在你,你怎么说也无以卸其咎!”往圆椅子一靠,厉绝铃道:
“你叫他们这些人前去,可是就准备乘机放倒我,劫回整箱‘猫眼玉’?真是这个企图么?”狞恶地,暴戾地,娄子硕大声道:
“不错,就是此意!厉绝铃,东西是我们找到的路子,也是我们豁命流血得来的,我们付出这重大代价,凭什么要分你一半?你就走上一趟,舞两下刀,便拿去我们半数所得,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压根儿我们就不想分给你,休说一半,连一颗也不想分给你!”厉绝铃冷森地道:
“那么,为什么你要邀请我,祈求我来帮你?这可不是我先找上你,而是你们奴颜卑膝的来求我!”狂笑一声,娄子硕道:
“我们只是要利用你而已,厉绝铃,你知道吗?只是要利用你而已;你武功强,心地狠,,名气大,且正干这一行,是最佳人选,所以我们才想到要利用你,但是,从头到尾我们便没有分你一半的意思!”厉绝铃不屑地道:
“你们根本也没有把握夺回失物!”娄子硕坦然点头,恶狠狠地道:
“当然,这一点无庸瞒你,这也正是我们要利用你的原因!‘金衫客’孟彦这畜生颇为凶悍,而我们也得悉他邀有几个厉害帮手助阵,以本门力量硬夺,纵使不弄个损失惨重,也极可能两败俱伤,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我们利用你去讨取,以你的身手机智来说,足堪胜任,就算你栽了跟斗,对我们也毫无损失,而许以重酬,只是说说罢了,否则你岂肯干?”眉梢子倏扬,厉绝铃怒道:
“你自己承认说话如放屁,你居然这般恬不知耻的以毁诺失信为荣?”狞笑着,娄子硕道:
“我早已说过,对你这种人,根本没有信诺可言!”厉绝铃阴沉地道:
“只是,娄老狗,你找错对象了,我姓厉的可没有这么好吃!”娄子硕暴烈地道:
“你身陷绝地,还有什么可以卖狂之处?”睨着对方,厉绝铃冷然道:
“别得意,老小子,还没到时候呢!谁也不知道谁会身陷绝地——就如你派去暗算我的几个废物,他们自以为能栽倒我,但最后,谁栽倒了谁?”厉吼一声,娄子硕怪叫:
“你这杀胚,野种,这并非你有什么不得了,只是我们估计失误!”皮刀鞘轻抚面颊,厉绝铃道:
“总之,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居然就这么放心叫几个鸟操不熟的东西来‘做’我了,亏你想得这么容易!”深深吸了口气,娄子硕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咬牙说道:
“你只是运道好——好得出乎我们意料,姓厉的,我们知道你一身功力异常精湛,但你前夜将要面对的敌人亦全非易与之辈,我们以为……以为你便赢了,也一定不会完好无损,当然,我们原希望你们两败俱伤的;可是,你居然赢得连半点损伤也没有,这就使我们失算了,否则,以我们判断,你在前夜那场夺宝之战后定必受创,那样,我们派支伏击你的人手便颇有成功之望……而我不否认我们也有苦衷,我们仍得做万一失败的准备,所以,本门之中凡是你认识的人便都不能露面,以免被你抓住证据,为了慎重,就算正式出头的人也全蒙面出现,纵使郝孚他们,你并未见面也是一样;可恨可诅的是,这条计划完全失败了,我们平白损折了八名好手……”厉绝铃冷冷地道:
“那在暗里使‘毒绿星’的人就是‘圣猿’杜广才吧?”娄子硕悍厉地道:
“是他!可惜陈宣却死在你手里!”哼了哼,厉绝铃轻蔑地道:
“陈宣大概就是那用‘多棱铁砂’暗算人的野种,他该死!”娄子硕咆哮:
“你不要得意,我们会为死者报仇!”厉绝铃“嗤”之以鼻:
“做你娘的美梦!”娄子硕狠毒地道:
“厉绝铃,你也不用再在那里使横霸道了,你虽然逃过了我们的第一步策谋,却逃不过我们设计的第二道策划,我们早已预备了第一步行动失败后的第二步补救之道,我们等你前来,等你自投罗网,如今,你果然就投进来了!”厉绝铃平淡地道:
“我劝你也不要想得太美了,隔着你的目的,还差上好远一截呢……”顿了顿,他舒适的转运了一下坐姿:
“第一,我早已察觉你们不大对劲了;第二,我如今虽说身入囹圄,但仍有行动力量,谅你们没有人胆敢进来侵犯,我是可与你们耗上一段长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就会尽量想法子出困;第三,娄老狗,宝玉不得到手,你岂甘心‘做’掉我?你连一半都舍不得拿出,损失全部只怕更不会情愿吧?因此,只要你不知宝玉藏处,我便自信可保性命无忧,你原是贪婪重于一切的角色!”阴沉地,娄子硕道:
“你倒把眼前的局面看得很清楚……”厉绝铃冷冷地道:
“假如我们之间,哪一个真糊涂,娄子硕,那不是我,是你!”娄子硕大声道:
“什么意思?”厉绝铃用手指向他点了点,道:
“很简单——以你‘丹冠门’这点分量来说,在两道上数起来要走后头往前数才数得上,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竟敢招惹到我头上,实乃自取其祸,愚不可及,此乃你第一个糊涂。本来,你若老老实实与我合作,尚可安安稳稳的得到那半箱财富,但你一起了贪念,妄想独吞,极可能就连一丁点也得不着了,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糊涂;你是老江湖了,却做出这两桩糊涂事来,你说说,你不是个老糊涂怎的?”自孔中哼了一声,娄子硕道:
“那么,你自认相当伶巧了?”厉绝铃道:
“比你,是要多少伶巧一点吧?”娄子硕讥诮的道:
“既是如此,怎么你现在却困陷绝地,形同囚俘?假若你的确比我行,受困的该是我而不该是你才对呀……”厉绝铃冷冷地道:
“你此刻就开始得意,时间上也未免太早了,我方才业已说过,我受困在此,却并不一定表示我已失败,娄子硕,我仍有可以抑制你的地方,而且,至少在目前来说你对我无可奈何——你须记住了,最后笑的人才是真笑!”气得“咯噔”一咬牙,娄子硕双目喷火也似的叫:
“妈的,郝孚他们就该当场把你宰了!”双脚在长几上一摇,厉绝铃不屑地道:
“他们哪有这个能耐?不但没有这个能耐,就连一点头脑也没有——,他们听了你的话,原以为我至少也会带伤出来的,但是我却好生生的,在见到我完好无伤,战力未灭的情形下,他们也该及时退走才是,但他们仍然硬楞楞的往上围……当然,我也相当同情他们的境况,可能他们那时在发觉我安然无损的情形已势成骑虎,难以退却,也可能受到你的逼迫,非硬着头皮上来送命不可了……”
大吼一声,娄子硕怪叫:
“闭住你娘的那张臭嘴,你竟敢胡言挑拨;不错,我下令郝孚他们伏击你,而我亦告诉他们你势必负伤,但谁知道你竟如此狗运亨通,居然毫发未损?郝孚他们当时不能衡情度势,一味贪功硬战,落得如此下场,又岂是我的责任?你他娘满口扯蛋,居然说我逼迫我的手下送命?”厉绝铃就是要故意激怒对方,他又道:
“然则,杀之灭口可是你的责任吧?好狠的心肠哪!一个如此为你卖命豁力的手下,到了紧要关头你非但不拖他一把,反而藉机除掉以求自保,姓娄的,今后你再带人就难啦;小心点,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危急情势之下,你的那些‘心腹’‘死党’也会照样摘了你的脑瓜子!”忽然阴沉下来,娄子硕竟不再发怒了,他缓缓地道:
“你也少来这一套了,姓厉的,我不会受你激怒而至失算的;不错,郝孚死得冤,但为了维护大局,只有忍痛做此牺牲,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的生命而危及全体的生命,何况,我们也会为他报仇的,厉绝铃,你等着受吧!”厉绝铃镇定的道:
“好的,我就等着!”这时,在铁门小孔之旁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彭少山的声音:
“掌门,昨天来的那几位朋友方才就催着要带人啦!咱们得赶快搞出个结果来,他们不耐烦久等的……”娄子硕出现在小孔中的部份面孔侧转了过去,看得出他脸上的不快之色:
“少山,你也看见了,姓厉的王八蛋弄了这么一手‘掉包’之计,我们连半颗玉石也未得着,怎能叫他们带人?人一带走,谁来偿还那箱东西?他们已等了一整天了,何妨再候一阵?”彭少山的声音放低了——但厉绝铃仍可以听到——:
掌门,你可别发火,这不是发火的事,那些人,老天,一个一个全是活阎王,招惹不起的呀!他们万一扯破了脸,咱们就全别混啦,你还是忍忍气,想法子快一点吧……”
也不知娄子硕在咕噜什么,但是,厉绝铃却悚而惊,他收回架在长几上的双腿,飞快的转动着脑筋:
“不妙,看情形这里面还有花样,彭少山口中的那‘几个朋友’催着要‘带人’,莫不成就是指要带我?好像那几个人早在这里等着我了,娄老鬼不也说明了?他们要带的就是我……但,这会是些什么人呢?娄老鬼和彭少山似乎对他们十分畏惧,而又是哪些人想带我走呢?”想着,他突然神色一变,猛地咬牙:
“是了,‘黑楼’!准是‘黑楼’的人!”
于是,他努力定下心来,开始默默思索应付之策——当然,形势的恶劣,对他是相当不利的,如今他等于陷进了双重的危难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想有所扭转颓势,可以说乃是事倍功半的……。他正思筹着,娄子硕又凑前铁门小孔开了口:
“姓厉的,我想,现在已到了我告诉你另一个消息的时候了——这个消息,也可算是我们的第三步骤,对我们来说,乃是额外的助力,不过,对你来说,怕就不太愉快了——这不啻是你的催命符呢……”厉绝铃木然道:
“你倒是说说看。”干咳几声,娄子硕道 :
“昨天傍晚,‘黑楼’的四位朋友路经此地,前来访我刺探你的踪迹,我早要收拾你,也正好借用他们的力量以备不足,当然就告诉了他们,他们迫不及待的要去找你,但我却进一步向他们说明了你迟早会来此处的原因——也就是我们的约定,所以,他们便在此恭候你的大驾了!”厉绝铃阴森森地道:
“你们就这么慷慨的白帮他们?”狼嗥般的一笑,娄子硕道:
“好小子,难怪我们全干同一行了,当然不,我协助他捉人,一样有代价,他们业已允诺我事成之后奉黄金千两示酬!”声音一变,他又咬牙道:
“黄金千两固然可观,但远不及我的那箱宝玉所值!姓厉的,你乖乖将隐藏之处说出,我可以答应半点也不难为你让他们带你上道,否则,除了我要好好折磨你一番之外,‘黑楼’的朋友更有兴趣先给你来个下马威呢!”厉绝铃点着头道:
“娄子硕,你可真是黑心肝黑肚肠,简直黑得没有一点人味了;你他娘自己设计谋害我还不够,居然又引了另一批恶鬼凶魔来对付我,很好,我们便耗上吧,老子不会告诉你藏宝之所一个字,老子宁肯跟他们去‘黑楼’,你就拿着那一千两出卖了我的黄金喊天去吧!”娄子硕大叫道:
“你不要想得美,姓厉的,在他们带你上道之前,我会用一切方法逼你说出藏宝所在,而且他们也会帮我逼你说出!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先决条件!”“呸”了一声,厉绝铃道:
“老天真,我可怜你的幼稚又加上糊涂啊,还和‘黑楼’的人谈条件?告诉你吧,只要他们一个不耐烦了,鸟的条件他们也不管啦,你又能奈他们何?他们只要我才不会理你的什么利益呢?他们到时一翻脸下,你除了哭还有什么法子?”叹了口气,他又道:
“其实,我也晓得你的苦衷,他们向你打听我的消息,固然你也正想利用他们的力量,以便在坑害我不成之际由他们出头撑腰,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娄老狗,你也不敢欺骗他们,是么?你担心若万一他们查知你是知情不言,那种惨酷的后果!唔,那种后果原也是你所承受不了的!娄子硕色厉内荏的道:
“我,我只是不愿开罪江湖朋友,更须借重他们的力量以备不时之用,但我却不含糊谁,况且我也十分希望你落入他们手中……”

第四章:力搏群丑

摇摇头,厉绝铃道:
“别他娘打肿脸充胖子啦!老娄,如果我不说出藏宝之地,时间一拖长了,他们就不会管三七二十一硬要带我走路,那时,你若不依,他们一定翻脸,而只要一翻脸,你就吃不了兜着走,莫说那箱宝玉你半颗得不着,连你老命也是堪虞!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放我出来,我们齐手合力做掉那几个狗操的,然后,那箱宝玉仍然一人一半,皆大欢喜,如何?”略一犹豫,娄子硕又蓦地一颤,他破口大骂:
“王八羔子邪龟孙!你竟敢挑拨离间我们与‘黑楼’朋友的交情?娘的,我们岂是这种出卖朋友的角色?我们与鬼合作也不会与你合作,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是狗屁!放你出来?放你出来你不活剐了我们我就不姓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好好说出藏宝之处,也可免却眼前皮肉受苦……”厉绝铃冷然道:
“好一个不出卖朋友的角色!难道老子不是被你出卖的?”娄子硕恶狠狠地道:
“你岂能算是朋友?娘的,狠枭一条!”厉绝铃道:
“你就等着吧,娄老狗,等着下辈子再去找那箱‘猫眼玉’!”一下子将面孔凑在门孔上,孔沿四周的铁边将娄子硕的面容肌肉压成一种怪异的凹陷之状,他阴毒地道:
“姓厉的,你真不说?”厉绝铃冷冷地道:
“看我这样子,像假的么?”门后,彭少山的声音又响起:
“掌门,姓厉的既是这么咬牙,我看,只有用‘黑楼’朋友的法子了!”娄子硕没有理他,又向厉绝铃道:
“厉绝铃,你再考虑,不要受了罪还落个窝囊名——我最后问你,说是不说?”厉绝铃斜睨着他:
“说你娘的头!”怒骂一声,娄子硕的面容离开门上小孔,边恨恨地道:
“好,这可是你自找苦吃!”接着,“哗啦”一声,小孔已被掩隐,又留下一室的寂静。
站起来,厉绝铃在室中静静思忖;看样子,对方就要开始“整治”他了,但是,用什么方法整治他呢?“黑楼”的法子又是什么法子呢?


时间缓缓地过去,厉绝铃的不安也随着增加,他四处查看,却找不出这间石砌室中有什么花样……
当他突然觉得脑中有些晕眩,呼吸觉出异味的时候,也是他发觉屋角那只青铜香炉飘散出一股淡淡灰色雾烟的时候,他立即闭住呼吸,急步趋前,双手握住铜炉边缘,奋力拉扯——“崩”的一声,这只沉重的香炉业已被他拖离一尺,原来,有条细细铜管自室外凿壁而过的铜线小洞中通进,连接在这只青铜香炉部,那股毒雾,即是由室外管中透入香炉散发。
“‘黑楼’的把戏!”心里咒骂着,厉绝铃运起“韦陀力”猛然挥掌,“蓬”的一声,那条穿自室外的铜管立时散裂倒缩而去,甚至连大麻石的厚壁也被击得石屑纷飞!
这一用力,厉绝铃吸入了一丝毒雾,感到脑袋十分沉重,双目晕眩了,他知道幸而自己发觉得早,所以中毒并不算深,但是,这毒雾却好厉害,就只吸入了一点,竟已有如此效果了!
厉绝铃坐到墙角,马上运功调息,要用一口丹田真气将吸入体内的毒氤逼出,他刚刚坐下不及片刻,天窗顶上已“呼噜”一响,一团巴掌大的绿色火球已自铁栅空隙间落下,恰巧掉在室中长几上——仅只一团绿火而已。
“娘的,又是什么玩意?”咕哝着,厉绝铃将目光投注过去,这一看,却看得他大吃一惊——原来,那张表面上瞧去乌光黑亮的兽腿长几的几面,经这团绿火一烤,桌面上的乌黑亮光立即溶化,变成了一圈渐次由小而大的粉红斑晕,而这种粉红斑晕竟是由极细极微的粒子所形成,这些细粒也马上在热力之下形成烟雾浮荡桌面,即将腾升。
反应是捷速无比的,厉绝铃飞闪上前,一脚将长几踢翻,脚在地下用力磨熄烟烬,同时一个转身,提起一边的青铜香炉,“咚”扣住了那团滚动不灭的荧荧绿火!
这时,就仅仅沾吸了一点点这种烟氤,厉绝铃方才用以踢翻长几的脚上已经感觉到了僵麻浮肿!
“乖乖,好他娘的毒!”小心戒备,他再也不敢坐下调息了,一边努力运气贯通全身穴脉筋络,一边使劲挺动左脚以令其不至僵木……
接下来的,又是一阵静默……
半晌,“哗啦”一声,铁门上的小孔再被启开,这次现露出来的,是彭少山那张肥脸的部份!
不待彭少山看清楚,厉绝铃已沉沉地道:
“我还是我,老小子,没什么可看的!”彭少山的双眼一下瞪得老大,接着,他愤怒的叫:
“好杂种,算你命大!”接着,门外又响起了娄子硕那惊慌的语声:
“怎么?他莫非还好端端的?”彭少山气恨的道:
“可不是?就像个没事人一样,‘黑楼’的‘七毒烟’与‘鬼火僵肌粉’竟没放倒他……真他娘叫人不信!”厉绝铃冷森森地道:
“不信的事多着呢!老小子,等会我说不定还能脱身而出,那时你有很多事就更不敢信了!”小孔中,彭少山厉叱道:
“你不用卖狂,这两道法宝不过只是小把戏,跟着来更有意思的;如今你是‘瓮中之鳖’,老子们不急,一样一样给你试,看你是不是全挺得住、熬得下!”厉绝铃生硬地道:
“很好,我就在这里等你‘献宝’好了!”一侧首,彭少山对门后的娄子硕气冲冲地道:
“掌门,那两样玩意既放不倒他,我们也不用顾虑什么了,干脆去向‘黑楼’的朋友说一声,叫他们放开手干吧!”娄子硕似乎颇是不以为然地道:
“你在说笑话,叫他们放开手干?万一弄死了姓厉的,那箱价值连城的‘猫眼玉’又到哪里找去?”彭少山放低了声音道:
“不会的,掌门,他们魁首的指示是活擒,下达的是‘网令’,他们岂敢弄死姓厉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娄子硕火大的道:
“为什么我们自己不动手却要倚赖人家?就算他们不弄死姓厉的,便将他整个昏迷不醒,也一样坏了事,他们岂会顾虑到我们的需求?要他们下手,他们还不是乱整一通?如果搞得姓厉的说不出话来或神智不清了,他们却不答应等待,硬要带人上道的话,我们莫非也跟着至‘黑楼’逼供去?”彭少山迟疑地道:
“可是,我们要怎么办呢?掌门,首先要制住姓厉的才能动刑逼供呀,如今却怎生制住他呢?”
这一问,似是也将满脑子“猫眼玉”的娄子硕问得一呆,不错,他坚持亲自逼问厉绝铃的主意是对的,他一则担心“黑楼”的人没有分寸,整得厉绝铃过了分而耽搁他取宝之事,再则,也是怕“黑楼”的人得悉太多此中秘密而红了眼分他一股——他仅向“黑楼”的人透露说他与厉绝铃之间有一项钱财上的约定,并利用厉绝铃代他出头向孟彦等人索取一笔债,事后,会亲自前来谈判索酬,却并没有道及太详细的内情,所以,能不叫对方多知道有关此事的内幕,他就尽量掩饰着不让对方知道——可是,眼前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束缚厉绝铃逼问出他的藏宝所在来呢?他“丹冠门”的人,任是哪一个也伏不住人家啊……
一见自己掌门人尴尬之状,彭少山立即凑过去低声嘀咕起来,好像仍在劝说什么,一面咕噜,他一边将小孔铁盖又扯回原处……
厉绝铃冷眼旁观,肚中雪亮,他知道,彭少山一定又在教唆娄子硕让“黑楼”的人出马先将自己弄翻,然后,由其“丹冠门”逼供了;“黑楼”的鬼名堂极多,厉绝铃是十分清楚的,他并没有把握可以在眼前这种绝境中与“黑楼”的诡异毒技抗衡,因此,他唯一求生的方法便是出困!
谈到出困,也就难了,尺多厚的大麻石墙壁,双料的生铁门怕合起来也有五寸厚,天窗开在斜角的尖顶上难以发力。
摇撼不说,便是弄断了窗间铁栅也一样出不去,那窗口根本狭窄得不容人通过,怎么办呢?他急躁地团团乱转,他非常明白,这可真是生死关头了,出不出得去,也就等于性命是否能以延续——
落在“丹冠门”手中也好,“黑楼”手中亦罢,都不用想活命,而交出那箱宝玉与不交出那箱宝玉的结果也全一样,对方断乎不会“放虎归山”的……但,如何脱出这间可咒诅的密室呢?
厉绝铃咬牙四顾,双目如火,突然间,他的视线投注在一个地方,一个他现在才注意到的地方——那只覆倒地下的沉重青铜香炉上!
厉绝铃的眸瞳中顿时闪映着一片喜悦的光彩,同时一抹微笑也浮上了他的唇角;他业已在注意到那只沉重青铜香炉之际,思悟出一个可能帮他出困的有效办法来——墙壁是沉厚的大麻石砌就,门是双料的生铁铸成,若以肉身之力强行震击,可以说是毫无希望的,但是,这间密室却有个小小的弱点,那扇天窗,不错,天窗开在屋顶的斜角上,且狭窄得不容人过,更有铁栅相阻,若单以飞腾拔升上去的瞬间力道震砸,是难以奏效的,因为无法停留,没有依持之处,要想毁窗裂石怕办不到,可是,如果换一种方法呢?一种连续的、踏实的、准确的方法——譬如说,从地下抛掷青铜香炉撞击天窗?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抛撞?那样一来,结果怕就不大一样了吧?
不再迟疑,厉绝铃立刻行动,他将兵刃插好,默默运劲,猛的一把提起地下的青铜香炉,尽力往室顶斜角处的天窗抛去!
“碰咚”——石屑纷飞中香炉落下,厉绝铃动作如电,他迅速接住又猛然再次抛撞上去:
“碰咚!”
“碰咚!”
“碰咚!”
“碰咚!”
青铜香炉与天窗猛然撞击的声响有若连串震撼的密雷,那么急,又那么宏亮,在这一片轰轰然的巨响声中,整座石室全在震动,屑粉石糜洒落如雨。厉绝铃满头大汗,却越动作加速,沉重的青铜香炉起落如风,团团转的冲上,又团团转的落下,以至厉绝铃的两臂也几乎承担不起了!
就在此刻——
铁门上的小孔,“嚓”的拉开,露出彭少山那张恼怒的部份胖脸来。
“你在搞什么鬼?——”突然间,彭少山看清楚了厉绝铃正在做什么,他像吞了耗子药似的怪声尖吼起来:
“不好了,快来人呀,姓厉的要砸破密室的天窗啦!快去禀告掌门人,快去向‘黑楼’的朋友示警,快、快、快……”
狞笑一声,厉绝铃这一次倾以全身之力,狠命再把香炉往目标上抛砸过去,于是,只听得“哗啦”一阵暴响,室顶天窗业已被砸成一个洞口,嵌在其上的铁栅边歪扭的杂同部份石块往外崩裂而出,同时,青铜香炉亦碎成片片!吁了口气,厉绝铃喃喃自语:
“不错,这只青铜香炉确是七百年前的珍品!”铁门小孔中,彭少山的一张面庞全变了,他声嘶力竭的吼叫:
“坏了……坏了……姓厉的要从天窗口逃出来啦——掌门呢?快!‘黑楼’的人呢?你们快去传言呀,他就要出来啦……”
厉绝铃转过身注视彭少山,而彭少山的目光甫始与他接触,业已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骤然缩回,同时惊慌无已的尽快将小孔闭上:
“外面见吧,好朋友!”哈哈一笑,厉绝铃身形倏然弹起,缩成一团,快得不可言喻的“呼”声自破裂的天窗口中掠出室外!
就在他方才置身室外半空中的一刹,连续的机括声响已起四周,有如千百飞蝗也似,一蓬蓬亮晶晶的短矢已激射而来!
厉绝铃凌空的身子突然滚动,就那么巧妙地,像一股旋风般整个转变了一个方向卷到一边,于是,漫天的箭矢就全落了空!
蓝汪汪的刃锋带着凄厉宛如鬼啸也似的尖锐破空之声响起,十几颗散布四周的“丹冠门”弟子的头颅便互为起落的离开了那些人的脖颈,在一片腥赤的血水喷溅里蔚成一幅怵目惊心的可怕图画!
厉绝铃的脚尖刚刚沾地,两名红巾大汉已疯虎也似挥舞着朴刀扑来,瞬息间的注视不禁令人嗟叹,这两位仁兄扑过来算是干什么的?若说想拦截他,未免就太可笑了吧?
“生死桥”暴起似电,一抹瞠目的蓝芒闪处,两记切肉声溶为一记,“括”!两颗脑袋分向左右分了开去!
一条人影斜刺里掠来,就在厉绝铃前面两丈之处——嗯,居然是娄子硕赶到了!
收刀入鞘,斜扛肩上,厉绝铃目注愤怒惊骇得像待生啖了自己似的娄子硕,朝着对方森寒的一笑。
四周,红色头巾匆匆奔掠,步履声嘈杂紧凑,厉绝铃从眼梢看去,发觉‘丹冠门’的人业已将他包围在中间了!
娄子硕正在对面,“擒龙手”彭少山在左,“圣猿”杜广才在右,后面,则是“泼风棍”徐昆了,他们每人身边,除了彭少山之外,另尚侍立着一个看样子也算有两手的角色,厉绝铃判断,十有八九便是“丹冠门”剩余下的那两名‘香主’级的人物了!
对方的应变程度可以说是相当快捷的,厉绝铃只不过才脱困俄顷,业已在人家的包围圈中啦!
目光冷峻如刃般投注在娄子硕的脸孔上,厉绝铃缓缓地道:
“老娄,我出来了!”娄子硕的眼皮子急速跳动了几下,用力吸了口气,嗓子竟有些发沙的道:
“不要得意——姓厉的,你出来与不出来全是一个结果,若你自以为走得出去,就是大错特错了!”厉绝铃狠毒的道:
“老娄,我们便全睁大眼看仔细吧,是你们今天要栽还是我姓厉的要栽!”顿了顿,他又道:
“我能将你‘丹冠门’的好手先收拾掉一半,现在,我相信剩下的一半收拾起来也并不会太困难!”面孔扭曲了一下,娄子硕咬牙道:
“厉绝铃,你死在眼前,犹敢自夸,真是可怜亦复可笑,你以为天下之大,便只容得你一个人横行霸道,你想得太美了,凭你一人之力,要与我整个‘丹冠门’为敌,简直愚不可及!”厉绝铃不屑的道:
“娄老狗,我就任你往你那张又老又丑又奸邪的脸盘上贴金吧,待我一个一个用刀口子割你们的肉时,你就知道我们彼此之间是谁愚不可及了!”左边的“擒龙手”彭少山色厉内荏的咆哮:
“奸刁狡猾的东西,不用口舌逞强,有种你就试试你出不出得去!”厉绝铃用手点了点对方,冷峻的道:
“彭少山,你等着,你见过人是怎么杀猪的么?如你未曾见过,很快你就会深切领悟到了!”一张胖脸上的颜色由紫红转为青灰,彭少山怒不可遏,却又惊恐难抑的舌头打着结道:
“姓厉的……只在今天……只在眼前……你便劫数难逃……到了那时,我才看你……怎生个狂法了!”冷冷一笑,厉绝铃道:
“是么,我却并不这么以为……”突然间,后面有一个阴森森的,宛若不似出自人口般的冷酷声响起:
“厉绝铃,我可以告诉你,你虽不这么以为,恐怕亦不能改变我们的意思!”缓缓转头,厉绝铃漠然又生硬的瞧向那发话之人——在他的后面三丈远处,也就是回廊下面,一字排立着四个形态怪异的人物。
说话的那个,身材高大魁梧、黑面无须,整张脸孔全是那么平板,却在平板中透出一股无可言喻的残暴韵息;这人身旁是个瘦小枯干、细眉深眼的角色,再过去,两位仁兄竟然生成一个样子,全是白净净的,文绉绉的,像是孪生兄弟;四个人都是一样的穿着打扮——黑袍黑布,唯一不同的是,前两个胸前以白线绣着一个“天”字,后两位胸前以白线绣着一个“玄”字。不用说,他们即是“黑楼”中派出追捕厉绝铃的,“天”“玄”两组高手了。半侧过身,厉绝铃沉缓的道:
“听说,‘黑楼’楼主曹羿要见我?”高大的黑袍人物阴冷的道:
“不是要见你,厉绝铃,是要摘你!”厉绝铃冷静的道:
“四位一定就是派来‘摘’我的人了吗?”冷板的面孔上毫无表情,这人道:
“不错!”厉绝铃目光凝聚,神色严肃:
“敢问大号大名!”这人缓缓的道:
“‘黑楼’‘天组’‘猎杀手’‘冷面一尊’奚仁坚就是我,旁边这位也是‘天组’‘猎杀手’‘千里一瞬’包朝锦,另两位是我们‘玄组’‘猎杀手’‘双幻影’章明、章光兄弟。”微一抬脸,奚仁坚又道:
“凭我们四人,任你厉绝铃份量再重,大约也可以请得动了吧?”厉绝铃淡漠的道:
“这也很难说。”奚仁坚冷木的道:
“当然,如果你坚持要我们拿出点行动来,我们自亦乐意——有些人,是要看过力量的显示后才肯合作的!”舔舔唇,厉绝铃故意问道:
“为什么曹羿要我去?”眼角的皱纹叠褶了一下,奚仁坚冷板板的道:
“不要问为什么,‘黑楼’要做的事,从来不容许对方探询‘为什么’;如果楼主愿意,你去了之后他自会告诉你。”厉绝铃道:
“假使他不告诉我呢?”奚仁坚阴沉的道:
“那也会对你有一个适当的处置。”哼了哼,厉绝铃道:
“这样说来,曹大楼主约莫是立意不善了。”踏上一步,奚仁坚不耐的道:
“我们不是来找你辩论的,更非找你申诉‘黑楼’的动机何在,我们只是要你去,就这么简单,而你也非去不可,也一样这么简单!”厉绝铃大声道:
“你们当我是什么人?”奚仁坚重复了一句:
“当你是什么人?”于是,他摔摔头,带着一抹轻蔑意味的冷笑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在我们‘黑楼’看来,厉绝铃,不要自视太高,这对我们来说毫无作用——任是哪一个,只要‘黑楼’找着他了,除了俯首听命,没有第二条路走,当然,若是对方须要强制执行的话,我们也乐于如此——经常,我们是会遇上这一类人的,看样子,你也有这个意思?”厉绝铃不带一丁点笑意的笑了笑,道:
“我要赞美你的聪明,因为你说对了,我真是正有这个意思!”奚仁坚的面孔肌肉僵硬的扯动了一下,他缓慢的道:
“很好,你果然没有出我们预料——厉绝铃,你一向是狂妄凶狠惯的,你当然不会束手就缚,如果你老老实实的跟我们走,这才会令我们觉得惊异!”点点头,厉绝铃道:
“不错,你们早早就有了这种打算,到了时候便不会太过惊惶失措了!”奚仁坚冷冷的道:
“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厉绝铃。”厉绝铃生硬的道:
“在这种节骨眼上,就算我把自己强按在你脚前叩头,恐怕也挽不回你们要收拾我的心意吧?”奚仁坚沉稳的道:
“你说得对!”微微摩挲着乌黑的刀柄,刀柄是光滑又冰冷的,厉绝铃低沉的道:
“方才,我被困在那天杀的石室中,你们业已展现过几次你们传统的家法了,现在,还有什么手段何妨一齐抖出来也叫我见识见识?”奚仁坚颔首道:
“不会叫你失望的,厉绝铃。”唇角露出一抹寒森森的笑意,厉绝铃将扛在肩头的“生死桥”往对方点了点,冷峻的道:
“哪一位先上?”下颔微抬,奚仁坚道:
“朝锦,你去收拾他!”那瘦小枯干、细眉深眼的包朝锦回应一声,身形动处,就好像飘在地面上一样往前行走!奚仁坚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叫道:
“记住,要活的!”包朝锦站住了,细声细气的说道:
“四哥放心,错不了的!”笑了笑,厉绝铃道:
“口气却是不小,‘要活的’,像我厉某人已成了你们囊中之物啦,喜欢怎么摆弄便怎么摆弄?”包朝锦上下打量了厉绝铃一会,尖刻的道:
“怎么着?你还真当你是个玩意?给你说些顺耳的是叫你找个台阶下,好跟着我们走,你不受抬举,硬要充人王,那就没这么多话捧你啦!”厉绝铃瞪着他,阴森森的道:
“你也别这么似模似样的强扮成一副狠像来,其实你什么也不是,倒像只剐了的小雄鸡!”干黄起皱的面孔一紧,包朝锦愤怒的吼:
“恐怕你要受点罪了,姓厉的!”厉绝铃昂然道:
“好极,我正骨头在痒!”
快得就真有那么的速度!只见包朝锦身形微晃,人已到了厉绝铃的面前,一只右手鸡爪似的抓向厉绝铃脸庞,另一只手却神鬼莫测的劈向对方小腹!
敌人的来势之快,也是厉绝铃颇觉意外的,他狂风一样往旁卷出,而包朝锦的身形却好似影子般紧紧附随,这二人一来一往之间,包朝锦的双掌已疾若翩鸿也似闪电挥劈了九十一掌!
是的,“黑楼”中的高手,到底不同凡响!
厉绝铃在急速的回腾中,猛然定住,紧紧附随进击的包朝锦反应之快无与伦比,他那飘飞追击的势子也突而掠开,就这一刹之间,蓝汪汪的刀光已像炸裂了一枚小晶球似的爆射四周——有如一大蓬圆轮状的参差光箭!
不愧有“千里一瞬”的称号,包朝锦尖啸入云,连连翻滚,他的翻滚速度是那么快捷又连贯,以至看上去只见一团黑影在极目力所能追蹑的角度中腾旋——这种轻功的修行,真是上道了!
厉绝铃没有追,他稳如山岳般站立原处,就在他注视着对方甫始凌空滚动的瞬息,包朝锦竟又不可置信的折返左边,同时,一条粗长的黑影也怪蛇似的猛卷而来!
出刀的劲与狠是不必说了,厉绝铃最能发挥的便是一个“快”字诀,近着卷来的粗长影子,“生死桥”奇幻的映起一片寒芒,寒芒方始逼向人头,却自另一个几乎决不可能的角度闪射出了真正的刀锋,等到包朝锦察觉之际,业已来不及收回他的兵器“蛟鳞鞭”!
“括”声暴响,长有九尺的“蛟鳞鞭”顿时被硬生生斩掉了三尺长的一截,包朝锦蓦地贴地扑落,厉绝铃又跟着施展了同样的一刀,包朝锦脚才沾地,鞭才扬起,只剩六尺的残鞭猛地又被斩了一半!
这一记绝活,乃是厉绝铃“六杀刀法”之外的三大散手之一:“虚型之斩”!
包朝锦心中的这股子惊怒与羞怒简直就不用提了,他尖叫着倒射而起,猛将手中残鞭抛向厉绝铃,同时不分先后的运起“黑毒爪”功以闪电般的手法扣向对方胸腹!
现在,一瞬的满足充满了厉绝铃的心头,他就是要敌人这样做,比对方更快的,他插刀向地板猛弹,人与刀溶成一道流光暴射,立迎向包朝锦!这一刹间,奚仁坚惊怒的口音急切响起:
“侧滚——”“滚”字刚刚飘扬在空气中,包朝锦已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嗥着与厉绝铃交擦而过,厉绝铃以一个优美的身法站住,包朝锦却一直飞出丈外才一头撞向地下——自胸口至小腹,全已被划剐开来,血与肚肠拖扯了一路!
这是“六杀刀法”中的“落尘”一式!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死寂,“黑楼”及“丹冠门”的每个人脸孔上全像蒙了一层白灰!
缓缓的将刀刃上的血渍拭在靴底,然后,又将刀插回地下,厉绝铃冷沉的一笑,道:
“现在,还有哪位?”奚仁坚的一张黑脸上泛着灰白,他唇角抽搐了几下,阴沉沉的开了口:
“你惹下大祸了,厉绝铃!”瞅着对方,厉绝铃道:
“这是你们的责任,硬逼我上梁山!”奚仁坚的双目中透露着无比的愤怒之色,光芒如火:
“厉绝铃,‘黑楼’不是这么容易被唬住的,而‘黑楼’更没有仇恨的积结,因为我们立即便会报仇泄恨!”厉绝铃平静的道:
“很好,你我的观念不谋而同,你们原无须有所保留,姓奚的,并没有人在求你们慈悲!”缓缓往前踱去,奚仁坚的目光越过厉绝铃肩头,投注在对面神色惶惶的娄子硕脸上,他提高了声道:
“娄掌门,我们是唇亡齿寒,利害攸关,我建议不如合我双方之力摘拿此獠!”娄子硕急忙点头,声音里透着极大的不安:
“当然,这个当然,我完全同意奚兄卓见!”不屑的笑了,厉绝铃道:
“姓奚的,怎么不好种啦?也不怕你们曹大老板回去刮你胡子么?这可不大光彩呀,居然要求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会插手相助……”眼眉俱挑,奚仁坚冷森的道:
“你激不动我,厉绝铃,我不会因为你这句话便白白给你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你的如意盘算敲错了!”一扬头,厉绝铃淡淡的道:
“在我来说,对你们这种死不要脸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你们原就是这类下三滥的材料;反正,随你们怎么个打法全差不多,车轮战与群殴战哪一样来得更高明!”奚仁坚狞厉的道:
“随你说吧,姓厉的,我们只问能不能达成目的,我们不管什么手段,只要摆平了你,任何方式我们全不去计较!”厉绝铃道:
“所以,我对付你们也便要不计较手段了——大家全豁上干,也叫有来有往!”那边,娄子硕紧张的叫:
“奚兄,小心这家伙,他可歹毒得紧呢!”奚仁坚傲然道:
“我们也不是善士,娄掌门!”厉绝铃狠狠的道:
“快不要在那里装他娘的人熊了,姓奚的,你们扛着那块‘黑楼’的腐朽招牌在外头吃酸喝辣,横行霸道,其实拆穿了半文鸟钱不值,你们除了巧取豪夺,以众欺寡,你们还有个屁的本事?”奚仁坚厉烈的道:
“你以为你又有什么大不了?”重重一哼,厉绝铃道:
“老子不靠人多取胜,不找帮手,不捻股子不找后台,就凭单刀匹马在道上闯,闯到如今依然是我,谁也动不了我半根毫毛,这就是我比你们这群垃圾高明之处!”
按说,厉绝铃这一番极具侮辱性的言词,乃是这位“黑楼”高手所断断忍受不了的,但是奇怪的是奚仁坚却竟硬生生忍住了!
他的黝黑面孔很明显的扭曲了一下,呼吸也顿时粗重起来,但他却没有即时动手,一双巨目却宛似泛出了血光:
“厉绝铃,你会后悔的,你永远不知道你这番狂言会为你带来如何惨痛的后果!”厉绝铃冷森的道:
“干下这一遭,即算与‘黑楼’结定梁子了,梁子既已结下,姓奚的,便顾不得后果,没什么好斟酌的了……”神色是凶暴又残忍的,他接着道:
“我奇怪,你们还在等什么?”一抹阴毒诡异的表情掠过奚仁坚的双瞳,他阴恻恻的道:
“你已迫不及待了么?”厉绝铃斜眼看着他,轻蔑的道:
“姓奚的,我是迫不及待了——我非常惊异于你的涵养,你原不该有这样的涵养的,嗯,莫不是你们有所期待?”奚仁坚冷木的一笑:
“你的聪明过份了!”
迅速转动念头,厉绝铃捉摸着对方为何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他知道,奚仁坚先前之所以命令“千里一瞬”包朝锦出面与他拼斗,主要是想确实获悉他本人所具有的功力火候如何,显然奚仁坚业已得到答案了,但这答案却是令奚仁坚惊愕忧虑的,所以他才不惜纡尊降贵,以“黑楼”的威名做担待出言请求“丹冠门”合作——“丹冠门”利害相连,已经答允与他们合作联手了,可是,奚仁坚却仍在拖延些什么呢?
突然,厉绝铃想起了一件事——莫非奚仁坚在等待他“黑楼”的夥伴?记得白莲萍曾经说过,“黑楼”这次对他的追捕,乃是出动了颇多人手的,“天”“玄”两组的二十名硬把子全部派遣出来了,他们分成五组,每组四人相互搭配,很可能,另外一组,或一组以上的“黑楼”好手便也在附近,若是如此,奚仁坚早自娄子硕口中得悉厉绝铃将要来此的消息,那么,他们从昨晚到现在应有充裕的时间去通知他们亦正在附近搜寻的人手前来会合——如果真有“黑楼”的另一组“猎杀手”在附近的话!
思虑及此,厉绝铃不禁有些心里发毛了,他非常清楚“黑楼”所拥有的巨大力量,他更明白对方形成那种力量的若干特性——那是因为他们具备有许多邪异的人才,有雄厚的财富,再用阴险毒辣的手段和毫无道德观念的思想去操纵这种特性,使其汇成了一股汹涌浩大的洪流,这股洪流无疑是荼毒人间的,是龌龊又卑劣的,但是,它却是一股实质的可怕的力量。
厉绝铃同时也知道自己本身所能发挥的牵扯力有多大——他不怕和任何一个“黑楼”的好手单挑独斗,亦不含糊他们所能使用的任何诡谋,但是,他可以在“黑楼”力量分散的时候与其抗拮,却断然无法面对面的应付整个“黑楼”那种雷霆万钧的优势!他只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超人吧,亦总有其精竭力疲的极限啊!
打定了主意,厉绝铃不再犹豫了,他不能叫对方如了心愿,不能叫敌人聚齐了力量再来活坑他,如今,他唯一的方法也就是最正确的方法,先动手,先搏杀,先求胜,各个击破,分批残灭,只有这样,他才有希望活下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与“黑楼”的艰苦对抗中不被对方掩覆!
这时——。
奚仁坚还在不落痕迹的往下拖宕着,他故意沉吟道:
“厉绝铃,是黑道上的同行,以你这样强横粗暴又愚蠢痴傻的人物,我还真是少见,你以一己之力,居然就狂妄到要想与整个‘黑楼’的威望挑战,甚至还自认有求胜之望,说起来,岂非一桩天大的笑话?我怀疑你是不是心里也真的这样以为……”厉绝铃漠然的望着对方,漠然的道:
“你说的废话太多了,奚仁坚,在这样的场合,你不觉得有点太过无聊么?胜负是手底下分的,霸道是强者占的,你们这群王八兔子贼,光凭了一张鸟口便想压下人家一头?光想扛着‘黑楼’的招牌便待扬威耀武?我去你每个人他娘的,厉大爷从小就不吃这一套!”冷峻的一笑,奚仁坚道:
“直到如今,怕你不吃也得吃了!”“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厉绝铃道:
“那就拿出功夫来呀,站在那里装老熊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汉”字不轻不重的,带着几分讥诮意味的自他唇缝中溜出,而就像是人们的眼眩花了一样,厉绝铃头上戴着的那顶竹笠竟“呼”的在他左手猝挥之下飞快闪向右边,竹笠旋射如电,只见一团青光倏映,“圣猿”杜广才怪嚎着扑地躲避,却已在“嚓”的一声血光暴涌中被削起了一大块红颤颤的肩肉,约莫有半斤沉!
和头上青竹笠的飞出是一个动作,厉绝铃身形猛向奚仁坚扑去,“生死桥”翻掠,赤皮刀鞘已立击“泼风棍”徐昆,徐昆慌忙跃闪中,厉绝铃的刀刃已在向奚仁坚电挥一百九十刀后,偏斜一侧,几乎连看也没看清他的刀路子是怎么个走法,站在徐昆身边尚未转过脑筋的那位“丹冠门”香主业已被兜胸捅穿出七步之外!
奚仁坚面色紫红,神情狞厉,一个翻滚之下右手中的一柄尺半短蛇矛已精光刺目的飞刺厉绝铃,同时口中大喝:
“并肩子上!”第一个冲过来的是徐昆,他狂舞着他的那根生铁棍,棍长八尺,粗若鸭蛋,挥抖成一轮轮的棍山风柱,搂头盖顶便罩向了厉绝铃。
厉绝铃移动的快法简直匪夷所思,他一下便站出五步,凌空跳跃,“生死桥”蓦地从右手到左手,一蓬刀芒逼退了大出意外的奚仁坚,这时“擒龙手”彭少山刚好扑来,厉绝铃的左手刀在闪电般的一挥之后贴肘臂滚到他的肩头,他霍然回身与彭少山连对十七掌,彭少山的“擒龙大九式”方才疾速展至第七式,厉绝铃已咬刀在口,猛扑急攻,八十二掌分成八十二个不同的角度有如一朵莲花往外翻叠,挟以“韦陀力”强浑的罡劲,能将人挤扁了!
肥大的彭少山刚由他的“擒龙大九式”第七手“乘风驭龙”转到第八手“排云搏龙”,这片层叠又绵密的掌影已经将他扣住,他立觉口鼻皆窒,招术难以展开,更感到一股宛若怒涛巨浪般的力道由四面八方向他挤涌而来——突然的惊惧令他心胆俱裂,脱口嚎叫:
“掌门救我——。”
不错,娄子硕已来了,只是在厉绝铃身后三步,奚仁坚,徐昆也正拼命往上拢截,但是,高手相搏,一粟千里,就这丁点的空隙,他再也救不了彭少山,在厉绝铃掌影包围下的彭少山,只在惊恐欲绝的盲目抵挡敌人那眩目迷神的连翩掌势,却不料厉绝铃在身形的斜旋中,以衔在口中之刀猛的划过了彭少山的咽喉。
一溜鲜赤的、红艳的血水溅向一边,彭少山的喉咙被割划开一条与头项平齐的裂口,气管与食道便在翻卷的皮肉白脂中往外插伸,像两条颤动的血虫,这位有“擒龙手”之称的“丹冠门”坛主甚至连一声呻吟也未发出,仰头翻倒,立即气绝。
没有正视一眼彭少山中刀的情形,因为厉绝铃知道自己这一刀斩上之后必定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他脚步倏错,避开了自身后砸来的十一棍,于是尘土飞扬中,闪电一百刀串成一排刀影劈向双臂抡翻的娄子硕,娄子硕慌忙的后撤,那一排刀影已倏而罩向奚仁坚!
“畜生!”奚仁坚怒骂着,短蛇矛被闪成一片寒光硬迎上来,于是震耳的金铁撞击声响起,两人同时跃退,“泼风棍”徐昆又疯了一样,挥棍横扫厉绝铃腰际。
跃闪中的厉绝铃面色僵冷,毫无表情,他猝然凌空滚截,在回转四射的光华中,猛地一芒暴伸,当头一刀将徐昆旋得横着飞出——左胸口上破开了一个拳大的血窟窿,腑脏立溢体外!
“嗷……”徐昆痛苦的惨嗥着,弃棍掩胸,在地下连连翻了几滚。
……随即寂然……
是的,这就是厉绝铃“六杀刀法”中的第三式——“投世”。
就在这一刹那的变化里,娄子硕掠身急进,运起他独门的“铁臂功”,又狠又快又准的自十六个方向挥出十六臂,铁杵般的长臂带着“呼”“呼”风声猛砸厉绝铃。
全身微蹲,厉绝铃双目冷酷嘴唇紧闭,他的“生死桥”“刷”的一声舞成一个蓝汪汪、灿闪闪的全弧,于是,娄子硕大吼着狼狈退下。
宛如来自九虚的寒虹,斜刺里一抹冷电,当头插下,正好接着厉绝铃那一个全弧的刀圈收敛的瞬息。
姿势不动,厉绝铃眸瞳定凝,“嗡”的一刀挥去,“当……”声颤震交击,扑来的那人尖啸着站起,业已虎口崩裂——是“冷面一尊”奚仁坚。
仿佛是两抹淡淡的鬼影,从厉绝铃的身后掩了上来,一刀逼退奚仁坚的厉绝铃甫始觉得手腔酸麻,却已查觉这又起的危险,他借着身形的反挫之力,猛然翻刀由肋侧倒飞,左右斩杀,那两条人影却立时分开,在他们分开的眨眼间,两蓬青灰灰的粉砂状物体已散扬空中。
这两条人影,就是“黑楼”“玄组”的“猎杀手”,“双幻影”章明、章光一对孪生兄弟。
厉绝铃目光才一触及这两蓬青荧荧的粉砂状物体,倏然以刀拄地,藉刀旋飞,而就在刚刚身形射出的俄顷,扬散空中的青莹粉砂已蓦地极轻极轻响了一声:“哺”,接着便“霍”的一声燃烧起来,布成一面奇形怪状的青绿色火网,宛如一条扭动的火蛇一样卷罩到厉绝铃头顶。
堪堪掠动的厉绝铃,但见眼前青绿色的焰舌扩散围罩,一片火毒的热力像千万朵衔连在一起的鬼火似的罩落,业已知道不妙。
他不回头,不犹豫,身形仍然照原势掠飞,“生死桥”却旋风般挥舞绕回,刀光胜似一圈圈的碧波,一阵阵的狂飚,一条条纵横的流虹,就这样,漫空的青绿色火焰被搅动切割,化为零落分散“波”“波”飘地,但是,厉绝铃拔升七丈,突破火网之后,肩腿上却也沾着了几点青焰。
纷纷飘落地下的青绿色焰火依旧在“哺”“哺”的燃烧,而沾在厉绝铃肩腿上的两处火焰也依旧在燃烧,厉绝铃清楚这东西,这是名叫“焚魂火”的一种歹毒玩意,是以青磷、硫磺为主要材料另以秘法制成的火器,这种东西见风便燃,只要有空气便不会熄灭,沾哪里就燃烧透到底,且蕴有奇毒,沾上人畜肌肤,非但可以烧得骨肉成灰,便是弄熄之后,其毒性也能随着伤处血液流入肺腑,令中毒者周身溃烂浮肿,黄水津津,五官变形,痛苦哀号而亡,那种阴毒,那种霸道,可以说再难找到几样相同的火器可以与之比拟了!
这一刹里,厉绝铃业已感到肩腿处炙烫攻心,着火部位似在用锥子在剜,简直痛得像将肌肤全撕裂了,他悬空滚动,口中大骂:
“给我记住,你这两个狗娘养的!”一边咒骂着,他的刀刃猝然回翻,“嚓”的一声,肩头着火之处的一大块皮肉已被削落,跟着又“嚓”的一声右大腿侧的另一处着火肌肉也被他自己削去。
鲜血四溢中,掉在地下的两块人肉,火仍未熄,依旧在“吱”“吱”有声的继续燃烧个不停,青烟袅袅,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迎风四扬。
厉绝铃切割掉自己着火的肌肤,刀身尚未及拢回,娄子硕与奚仁坚二人已觑准了时机,从前后猝然扑至,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现在,厉绝铃人还没落地,业已被挟在两名武林高手的中间——他顿时成了这两个人倾力一击的焦点。
短柄蛇矛的光辉耀着眩目的寒芒猝吞猝吐,仿佛舌信伸缩又快又急的暴戳过来,娄子硕的坚硬双臂也在一片声中从后抡落,但是,厉绝铃没有躲闪,亦没有避让,他反而飞快暴迎向前,同时身形竭力往右挪开——
蓦然,锋利的蛇矛贴着他左肋的皮肤穿过,“吱”的一声扯破了他的衣裳,厉绝铃的左掌并拢狠插,猛的插进了奚仁坚的肚腹之中,他的“生死桥”却在一抹蓝光中往后猝挑——刀刃挑起,破空之声方才锐响,娄子硕的“铁臂功”刚刚沾上他的背脊,业已“括”的一下被他开了膛:
“哇……嗷……。”




第五章:龙浮浅水

娄子硕的一张瘦脸顿时僵硬,五官歪扭,“咯噔”一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鲜血喷流中,他疯狂的跪倒地下,那么叫人惊恐又颤栗的拼命将溢出胸腹外的肚肠抓起,往被剖开了尺多长的腹腔搪塞,一边犹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哦”“哦”怪响,形状好不恐怖!
厉绝铃挨了娄子硕一记“铁臂功”,虽说击上背脊之时娄子硕的劲道业已消散,力量却仍然不轻,震得他往前踉跄两步,连心脉也在狂跳;他迅速吸气,忽而开声,用力将插在奚仁坚小腹内的左手拔出——却顺带着扯出了奚仁坚的一把花花绿绿、粗粗肥肥的肠子!
“冷面一尊”奚仁坚焦雷般狂吼,丢掉手里的短柄蛇矛,伸开两臂,形容狞厉狰恶,有如魔鬼般欲待攫取厉绝铃,厉绝铃身子猛挫,就这么扯着对方的一把肚肠,奋力将奚仁坚摔出三步之外!
变化是眨眼间事,过程在瞬息里完成,快得不容局外的任何人有思维的余地,此际,章明、章光、兄弟二人又自两个方向闪电般掩上!
头也不回,眼也不看,厉绝铃左手猛拍右肘,“削”声锐啸,他的“生死桥”在一抹蓝色的光弧中飞旋而出,章明的脑袋便随着这一抹绕回的弧光弹上半空——
那颗带着愕然与迷茫表情的脑袋尚在滴溜溜的下坠,厉绝铃已握住了折返的刀柄,当章光尖厉的号叫顺同一支瓷瓶飞过来的时候,厉绝铃的再一记“投生”已出,“生死桥”的刃口透胸穿过了章光的胸膛!
瓷瓶在厉绝铃身后碎裂,厉绝铃目梢瞥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满瓶的蜘蛛,纯白的,小如指甲的、浑身细毛茸茸的蜘蛛,密密麻麻,何止数百?
而厉绝铃知道这是一种产自南海“幽泉岛”岩缝石壑中的特有毒物,秉性阴寒,有剧毒,走动如飞,吃这玩意咬上一口,就算爹娘白养了一场——十有十成是活不得的!
翻身,双手握刀,就在这群白毛蜘蛛未曾散开之前的一刹,厉绝铃的刀刃便像斩剁肉酱一样以最快最密有如狂风骤雨似的速度斩落了七百刀。
于是,只见绿液奔溅,蓝光闪灿,眨眼间这堆奇毒无比的白毛蜘蛛便被剁成了一滩散发出恶臭的肉泥烂浆!
背后,“丝”“丝”声怪响,以绝快的来势逼近,厉绝铃闻声判位,“生死桥”又是一记“弩弧飞刃”脱手而出,刀飞人起,满天的“毒绿星”“噗”“噗”如落雨般射入地下一大片,他的“生死桥”也在一声古怪的闷吭里血淋淋的飞回了他的手中——在他握刀跃起的刹那,刚好看见“圣猿”杜广才的头颅骨碌碌滚向一侧!
以刀拄地,厉绝铃目光冷峻的环视仍然围立四周,却一个个宛如泥塑木雕般的“丹冠门”弟子,这近两百余名大汉,包括那位硕果仅存,却一样目瞪口呆的香主,全都惊吓得连腿都拖不动了!
深深吸了口气,厉绝铃突然暴烈的大吼:
“杀——!”这一声能吓掉人魂的杀喊,却也能唤回人魂——正如厉绝铃所料,围立四周的那些“丹冠门”仁兄们立即惊号惨呼成一片,像火烧屁股似的逃散一空,眨眼里再也不见一条人影了!
乏倦的而又疲頽的厉绝铃叹了口气,喃喃的道:
“人是很怪的一件东西……当在亡命奔逃的时候,连世上最快的马儿也怕追不上……但人却很笨……笨得不知道量力而为……”
摇摇头,他目光巡视遍地狼藉又可怖的尸体,绝大多数是身首异处的,便那留得全尸的,死状也是恁般凄惨……斑斑的血渍洒在周遭,一段一段绞缠成一团一团的肚肠腑脏,沾着泥土之后也变成黑污污、黏膻膻的了。
再也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分不清它原来在人体内的哪一部位,人的脑袋在离开它应该连在的位置后是很难看也很怪诞的,它的皮色变为紫黑,五官易位,或扭曲,或缩挤,或歪斜,瞧不出原来是副什么样的尊范来。
尤其是瞳孔的色调,淡散、空洞、茫然、木讷,凝呆,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一看就是死了,幻灭的样子;颈口处总是血糊糊又肉卷卷的,很叫人呕心,那些归还自然的形态,就令任何一个久经这种场合的人,也是不愿多瞧的……。
厉绝铃转向娄子硕——这位“丹冠门”的掌门人,他仍然跪在那里,却显而易见的是死透了,他的双手正捂着胸腹间塞进一半的肠脏,却仍一半没塞进去,拖扯在体外,看情形,他是来不及塞进腹腔了,招魂使者不等他——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不就是这句话?
端详了一下娄子硕那张痛苦又恐惧得不成人样的面孔,厉绝铃吐了口唾沫,自言自语着: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过份的贪婪与邪恶,就会变成你这样子了……如今,老娄,那批‘猫眼玉’休说整箱,你何尝带得走一粒?”
又沉重的摇摇头,他开始举步艰辛的离开这里,现在,他只想赶快的走,赶快到一个使他可以畅畅快快吸一口没有血腥空气的地方……。
上了马,他加鞭朝前赶,人在鞍上,却相当的痛苦,肩腿两处的伤痕业已经由他用撕掉的布条包扎妥当,就是心头作闷,呼吸沉窒,冷汗淌个不停,他知道,这一定是娄子硕那一记“铁臂功”使他多多少少受了点内伤,这点内伤或许不关紧要,但如今却伤得极不适宜,他需要保持最佳状况的体力与最佳状况的头脑反应,他需要绝对的清醒,因为他不希望做“黑楼”或“鹰堡”,或任何一方对他不友善的朋友们的客人,他要依照自己的心意,就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求人是不可靠的,尤其是他,去求谁呢?多年来江湖浪迹,单刀匹马惯了,不就无亲无故,挚交信友亦寥寥可数,他不愿牵累人家尤其是——在如今步步险恶,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
再往前五、六里地,就是一处名叫“沙河集”的小镇甸,厉绝铃原想先到“沙河集”找家小客栈先歇下来,把身上的剑伤养上几天,等痊愈了再上道,但是,他又朝前走了两里路之后,便发觉这法子有些不大妥,客栈是个四方杂处、耳目众多的所在,一个弄不好便极易泄漏痕迹——尤其在那样的小地方,要查寻一个像他这种的人物,可以说太简单了,他犯不着自己挖坑去跳!
思量了一会,他掉转马头,转朝路旁的荒地上驰去,这片荒地直延展到远处一座山脚下,厉绝铃今晚便打算就在这郊野过一宵了。
在那座峭拔又峥奇的山下,厉绝铃很快找着了处凹陷进去的坳洼,他向四周的地形打量了一会,方才满意的牵马走了进去。
此时,夜幕早已深垂了。
在马鞍后取下一卷毛毡铺在靠山壁的那边,厉绝铃侧身倚下,喝了几口皮囊中的冷水,拿起一个烙饼来味同嚼蜡般干啃着!
江湖上的日子总就是这样的了,天作帐、地为榻,数着星辰,与清风明月为伴,将苦涩的孤寂渗合着冷硬的干粮一同吞下肚去……
为的是什么呢?为这些在草莽中挨着艰险与嗅闻血腥的人?或是要扬名?或是要立业?但不管为了什么,江湖上的人们却总这般的顺着江湖的传统特色生活下去了。
厉绝铃就是如此生活下去,就好像在任何一种待业中希冀生活下去的人们一样,他属于这个圈子适应这类的求生方式,他没有抱着什么远景及希望,他只知道到有一天他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的时候,他即会脱离这个圈子。
但是,谁敢说呢?厉绝铃十分清楚像他这种职业的人,以前他亦曾亲见或耳闻过他的前辈与同行们所遭遇到的下场,只有少数中的少数能达成这个愿望,他们大多在达不到那个“安稳度日”的目标前便倒下了,在刀尖上舔血的人往往也遭至难以避免的悲惨命运……。
过去是灰暗的,现在是灰暗的,将来,又何尝不是灰暗的呢?这样凄迷又残酷的岁月,可是早将人的心也浸蚀得冷木麻痒了……
丢掉吃剩一半的烙饼,厉绝铃把伤处的布条扯下,小心的用囊中清水洗了洗,草草敷上一层金创药,然后,枕着他的刀闭上了眼。
天空是黑得发亮的,有星光,闪闪如一颗颗俏皮又妩媚的眼睛——当然像似女人的眼睛,男人的眼睛哪有这么引人入胜的?微风轻拂着,周遭除了些虫鸣草动的声息外,一切都显得相当的平静,在这种安详的气氛里,厉绝铃不觉渐入梦境——应该是一个不会再有杀戮及咆哮的梦境吧?
刚刚才睡着了一会,厉绝铃又突然惊醒——他说不出为什么会突然惊醒,天空仍是黑亮黑亮,星光闪烁的地下仍是微风柔拂,虫声轻唱,一切的情景和方才毫无二致,看不出有什么警兆,也听不到有什么异动。
但是,厉绝铃却惊醒了,而他决不会就此便疏忽,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冥冥中那种无声无形的指点,经验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什么事,他却肯定正有某种危难在向他逼近,是的,某种危难……
毫无声息的坐了起来,他将作为枕头的“生死桥”拿在手上,背靠石壁,眯着双目默默等待。
片刻后,仅是片刻——
一条魁梧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坳洼的入口,有如自虚无的夜暗中的凝形,停了停,又缓缓的走了进来,那人身影之高颇逾常人,几乎比普通人的体形高出一半,也粗出一半,他静静的向里面走来,又静静的站住,他站在那里纹风不动,仿若一座沉稳雄浑的小山!
这个巨人,老天,赫然一身黑袍,头扎黑巾,胸前以白线圈绣着一个“天”字!
“黑楼”、“天组”、“猎杀手”的人物!
厉绝铃目光冷漠的凝注此人,当他看清楚了对方的形状,不觉便心里有些发凛,他没见过这人,但是,他却听说过他——“黑楼”“天组”“猎杀手”中的第二号人物——“巨灵煞”季哥!
季哥也站在那里向他注视,黑暗中的双眸闪闪生光,宛若两粒特大的黑水晶在反映,他的浓眉微皱,神情沉郁,但却冷静深邃得有如古井不波!
这种类型的人,厉绝铃是熟悉又引以为戒的;他们大多生性冷酷,反应敏捷,机智无伦且又城府深沉,这是一种蕴有极大潜力的人,他们代表某类的意识——最好的朋友,却是最坏的敌人!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出声,但彼此的气氛却似僵窒了……
终于,季哥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启口:
“厉绝铃,是你?”点点头,厉绝铃平静的道:
“不错,是我?”点点头,季哥表情木然,又道:
“奇怪我们怎么会这样快便找上你吗?”摇摇头 ,厉绝铃道:
“不,我可以预料到你们会有很多极为有效的追踪方法,而且你们早晚也会找着我的,这在我来说,快一点迟一点全无二致,因为总归是那样的了!”季哥缓缓的道:
“你似乎很看得开。”笑笑,厉绝铃道:
“总不能愁死,对不对?”望着他,季哥又道:
“对你,我早已久仰了。”厉绝铃道:
“彼此。”似乎微感意外,季哥道:
“你认得我?”厉绝铃抿抿嘴,道:
“不认得,但听说过,江湖同道每每有许多迥异的典型,可是像你这种模样的则并不多,所以十分容易认出。”季哥宽大的脸膛上浮现了一抹笑意,他道:
“我是季哥。”厉绝铃低沉的道:
“我晓得——‘巨灵煞’!”踏前一步,季哥道:
“你知道,厉绝铃,在私下里,我相当仰慕你,我对你有着某种程度上的了解欣赏!”厉绝铃一笑道:
“倒真有点令我‘受宠若惊’!”季哥严肃的道:
“我这不是讽刺,厉绝铃,我是告诉你我实际上的感受——江湖上像你这样的硬汉业已不多见了。”咽了口唾沫之后,厉绝铃又道:
“我只能说——多谢高抬!”季哥深沉的道:
“对自己个人的想法,我从不隐瞒,当然,那只是代表我一己的意思……我十分遗憾,厉绝铃,我们在相遇之时,竟是站在对立的形势上,这种形势颇为令人尴尬又惋叹,天下如此辽阔,有时却又这般狭隘!”厉绝铃幽冷的道:
“冤家的门路,自来就是不够宽广的。”微叹一声,季哥道:
“你不该与‘黑楼’为敌,厉绝铃,一个真正的武士,一个铁铮铮的硬汉,不光是表现在行为举止上,重要的还须有点识大势、明利害的头脑!”厉绝铃道:
“说得对,可是,季哥,有一项原则你却忽略了,那就是‘骨气’;一个真正的武士,一个铁铮铮的硬汉,虽在大势所迫、利害相煎的情形下,不向暴力屈服,不向逆境低头,那才配称得上‘武士’与‘硬汉’,否则,任人宰割或俯首称臣的角色,恐怕也就更不配这样的美誉了!”沉默了一会,季哥道:
“我承认,你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摇摇头,他又道:
“可惜我只能承认这个‘道理’,却无法依从你这个‘道理’实际去做,厉绝铃,这就是江湖人的可悲处!”厉绝铃冷冷的道:
“也更是置身于‘黑楼’这样的组合中的可悲处!”僵硬的一笑,季哥道:
“你能了解,便多少也灭削我心头的一点负疚了。”厉绝铃平淡的道:
“无须客气!”季哥轻轻的道:
“其实这话问了也和不问一样——厉绝铃,在‘丹冠门’‘玉龙山庄’里的那些人,可全是你杀的?”点点头,厉绝铃道:
“不错。”深沉黑亮的双眸微闪,季哥道:
“你的本事好了得!以你一己之力,居然力歼了‘丹冠门’的全部好手,更将我‘黑楼’的四名硬把子也全摆平了……”吁了口气,他接着道:
“我知道你的本领惊人,但却也想不到有这样的造诣,‘丹冠门’的娄子硕不是弱者,我们‘黑楼’的四名好手更属凶悍,尤其是‘冷面一尊’奚老四,有其独到的功夫,我再表示一次我的遗憾。”厉绝铃道:
“遗憾并改变不了我们彼此间的什么,可是?”苦笑了一下,季哥道:
“是的。”将“生死桥”平放膝上,厉绝铃轻轻活动了一下上半身,他那张棱角鲜明的脸庞上是一片冷漠:
“有时候,我对杀戮之事是真嫌弃,但却委实避免不了,这是命,出道的那一天开始,即已注定是这样的了。”季哥静静的道:
“我有同感,这是命——”一扬头,他低沉的道:
“我从心底不愿我们白刃相见,但看样子像是不容易避免过去!厉绝铃,是不是?”厉绝铃道:
“怕是如此。”季哥道:
“你会奋起力搏的,嗯?”厉绝铃道:
“就和你也会倾力要摆横了我一样。”叹了口气,季哥道:
“你不该惹下这个纰漏,而我也不该在当年投入‘黑楼’,如此,我们就没有眼前的苦恼了!”厉绝铃同意的道:
“不错,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让我们重新来过!”略一沉吟,季哥道:
“不要抵抗,行么?”笑笑,厉绝铃道:
“你是在说笑话了。”季哥慢慢的道:
“我是在讲老实话,因为我的确不愿和你动手,而且,眼前以你的处境来说,只怕获胜希望不大!”厉绝铃道:
“我却并不这样认为。”季哥忧虑的道:
“不要倔强,厉绝铃,我不敢说可以胜过你,但我预先声明,我不会只有一个人来对付你!”厉绝铃平静的道:
“这并不稀奇,季哥,打这种不公平的仗,我已不是陌生的了,多少年来,我便习惯了这种打法!”摇摇头,季哥道:
“我相信——但今天,眼前,你的机会太少!”厉绝铃叹息道:
“那就只有说一句我对你实不愿说的话——试试看了!”季哥徐徐的道:
“在这里,我们有八个人——四名‘天组’的人,四名‘玄组’的人,厉绝铃,你自己斟酌看,行么?”轻吁一声,厉绝铃沉重的道:
“恐怕有问题。”季哥忙道:
“既是如此,何苦徒作无益的挣扎?”厉绝铃道:
“但是,你又有一样忘记了。”怔了怔,季哥道:
“哪一样?”厉绝铃道:
“你们也有问题!”季哥浓眉微挑,沉声问:
“怎么说?”厉绝铃安详的道:
“照我的判断,季哥,今天我的处境颇为危殆,但你们也毫不轻松,你们当然清楚你们面对的敌人是谁 ——季哥,我可以预言,动手之后,我们将有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我固遭殃,可是各位,也必定不会再成四双了!”季哥艰涩的一笑,道:
“是这样,确然如此!”厉绝铃低声道:
“但你们却不会因此退却,是么?”叹了口气,季哥道:
“不能——”他随即又道:
“你呢?想亦不会弃战受缚了?”点点头,厉绝铃道:
“我的答复,你是明白的,季哥。”

第六章:英雄末路

面色是悒郁的,有一股成形的惆怅浮漾在季哥的双眸中,他徐徐的吸了口气,低幽的道:
“这是你的悲哀,同样,也是我的悲哀!”缓缓站起,厉绝铃道:
“我们就开始吧——迟早也要开始的。”季哥沉重的道:
“不再考虑考虑,你?”厉绝铃冰冷的一笑:
“在很多年以前,我业已替类此的场面定下一贯的规矩,季哥,我知道我现在该做些什么以及怎么做,不用再考虑了。”季哥坚毅又宽阔的古铜色脸膛上微微起了一阵抽搐,他嗓音有些暗哑的道:
“好吧,既然你坚持如此……”说着,他双手互击,发出三声清亮的脆响——
随着这三声击掌之后,坳洼的入口处又鬼魅也似闪进了三条人影,另外,那两侧的右背上,也各有两条人影出现——总共是七个人,加了季哥,恰巧是八个,看样子,季哥方才说的话是不错了。“天”“玄”两组果然又来了两拨专门对付厉绝铃的“猎杀手”!
厉绝铃凝目注视,由前面进来的三个人,胸前全圈绣着“天”字,站在左右石脊上的四个人,胸前则全圈绣着“玄”字,可不是,正好一组凑成了四个!
这时,厉绝铃看到那属于“天”组的一个瘦长独耳人物怀中,托拥着一只小小的白毛怪兽,这只白毛怪兽,初初看上去极似一头小巧可爱的卷毛狗,但是,厉绝铃再一细瞧,立刻便明白了那不是一只卷毛狗,因为这头白色小狗的两眼是碧绿色的,四爪尖利,前短后长,而且扁圆湿黑的鼻端下那张嘴尖锐得与它的脑袋有些不大相衬;端详着,厉绝铃猛然间醒悟了这只小兽是什么玩意来,他刚刚想起,季哥已像能透视进他的内心,微笑点头:
“不错,曾凡怀中的这头白毛小兽叫‘哮天狐’;厉绝铃,你看出来了足证你的见闻相当广博!”厉绝铃缓慢的道:
“难怪你们这么快又这么准确的便找到了我!”季哥道:
“这没有什么神秘,有了这头‘哮天狐’,便算你再走得远点,再藏得深些,它也一样可以领着我们将要找的人找出来。”
厉绝铃以前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听人说过这种怪异的小兽“哮天狐”,这是一种产自西藏边陲一带,由“雪狐”与“灰狈”杂交而生的怪物,极其罕见稀少,便在它的产地也颇不易见,性狡诈而凶猛,但若养驯了则可为人所用——
它有一宗最大的长处,即是第一流的猎犬也不能望其项背,这桩长处就是追踪!任何目的物的气味由它嗅过,它可以在方圆十里之内随着气味找向目标,决不失误!
这玩意体积小,却行动如飞,不注意很容易误作犬类,其实,这‘哮天狐’比普通的犬类要凶悍上很多,而它的机警狡猾却更不是一般犬畜所可比拟的了!
依着背后的石壁站了起来,厉绝铃的目光投注向那名叫曾凡的人,光线虽然没黯,但神完气足,练就一双夜明眼的厉绝铃仍可清楚看出这曾凡那狞厉的形容来,曾凡旁边,是一个腰粗膀阔,神色沉猛的人物,另一位最怪,是个小老头,蓄着盈尺的白胡子,却偏生有一张红扑扑、粉嫩嫩的脸孔,两只眼睛更又大又亮又圆,眼中的光芒却更是那般的纯真柔和,仿佛一只婴儿的瞳子,可爱极了,也安详极了……。
季哥笑笑,道:
“曾凡是我们‘天组’的硬把子,人家称他为‘独耳判官’,想你也听说过?这位结结实实的伙计和我是老搭档,‘黑锤金昂’,那一位面善心恶、鹤发童颜的老先生,则是‘天’组的卓泰卓三哥,有人叫他‘老来少’,像不像?”厉绝铃心头警惕,但表面上却一仍漠然:
“久仰了,尤其是卓泰老兄,刮了刮胡子以后恐怕比我们看来还要年轻得多,真是驻颜有术、青春长在呢……”微微一笑,“老来少”卓泰道:
“老弟,你很会奉承人;姑不论你话里带不带刺,我全受了,但你既是这么个伶俐法,怎的就没替你自家的安危盘算盘算?”厉绝铃淡淡的道:
“我业已盘算定了,老兄。”圆亮的眼睛一眨,卓泰道:
“你是要硬干罗?”点点头,厉绝铃道:
“一点不错。”卓泰红嫩的面孔浮起一种古怪的表情,他道:
“这可不是上策呀,老弟,你会自取灭亡的!”厉绝铃道:
“倾力一拼,说不定尚有生望,束手就缚,非但没命了,甚至连人格气节颜面尊严也一道没啦——所以,非拼不可!”摇摇头,卓泰道:
“说不定你好好跟着我们回去,由我们在楼主面前求个情,你还有活命的希望……但是你只要一动手,这点希望也就砸了!”笑笑,厉绝铃道:
“砸了就砸了吧,盛情心领,不敢承受!”“独耳判官”曾凡忽然阴恻恻的道:
“‘丹冠门’‘玉龙山庄’里,我们的四个伙计,可都是叫你一个人给摆平的?”厉绝铃颔首道:
“都是我。”曾凡神色已倏转狠厉,他粗暴的道:
“姓厉的,我们会活剥了你来替他四个报仇!”上上下下端详了曾凡一眼,厉绝铃吊起一边眉毛道:
“好一刻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一出口,哪晓得原来竟是这么头不成气候的畜生,你叫喝什么?你想唬谁?掂掂份量再说话,别闪了舌头,你他娘的!”喉咙里愤怒的嘶吼了一声,曾凡双目尽赤:
“二哥,咱们还不拿下这厮?”季哥深沉的道:
“不要冲动!”厉绝铃冷冷一笑,道:
“季哥,我们不能做朋友,就只好成仇人,我也同你一样觉得十分遗憾,但大势如此,你我全无选择,我先说一句——得罪了!”神色一凛,季哥声透丹田:
“注意他——”那一抹蓝得冰寒的光芒“削”的一声便斩到了曾凡头顶,曾凡又惊又怒的欲待反击却业已不及,他猛的往后仰倒,怀中‘哮天狐’却“吱”声尖叫,在一蹬之下流矢一样扑噬向厉绝铃。
同一时间,斜刺里,季哥的那柄三尺“金刃剑”已闪电似的飞到近前!
侧身、垫步、挥刀,三个动作合成一个动作,厉绝铃的“生死桥”带着一片尖啸旋回,“括”的一声将那头“哮天狐”劈为两截,血水迸溅中,“叮当”震响,硬生生磕开了季哥这迅如石火的一剑!
“真行!”大声赞美着,季哥身形高大却行动矫健无比,他猝然侧掠,反平剑,形成一大团滚动的光圈,痉罩猛合!
厉绝铃往后微移,九十九刀暴攻硬迎,在连串的金铁交击声响中,两人各自退出数步,紧接着刹那的空间,“老来少”卓泰的纯钢“仙人掌”已适时劈了过来!
抛肩,厉绝铃的刀身扬起,整个躯体立即闪电般随着刀身飞快翻滚,“霍”“霍”“霍”的一片怪响中,刃与光交合组成了一道眩目夺神的冷芒寒焰,有若一只斗粗的,璀璨耀亮的蓝色透明光柱!
是了,“六杀刀法”的起手式——“反照”!
纯钢的“仙人掌”挥舞翻飞,掣掠似千百般劲气在交织穿插,卓泰人老性倔,竟然硬截不退!
于是,震耳欲聋的撞碰声又串响成了一片——“叮”“叮”“叮”,“铛”“铛”“铛”,人影闪起,“黑锤”金昂怒射向前,斗大的黑铁六瓣锤猛砸狂扬,风声呼啸中,他似欲将厉绝铃给砸成肉酱!
猝然间,厉绝铃的“生死桥”寒光暴回,在漫空的叠电绕转中一芒如矢,竟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的,像来自虚无般突至,但见刃身雕镂的龙图波动,“吭”的一声,“黑锤”金昂的左臂已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他痛得一个踉跄摔跌出去!
“巨灵煞”季哥来势凶猛,“金刃剑”微抖倏出,在一度扇形半弧的虚光里“嗤”声飞刺十九剑,厉绝铃猛扑向侧,背上却已“括”“括”连声中了两剑,肉卷血洒!
扑出的身形并未停窒,厉绝铃飞快插刀向地,猛扳猛弹,整个身体蓦地倒翻而回,其快其疾,不可言喻——一团黑影闪处,蓝芒掣掠,季哥闪避够快,却也没避过,背脊上一大片皮肉血淋淋的飞上了半空!
曾凡的来援是够及时了,他从横里截到,一双寒光闪闪的“分水刺”上下挥戳,倏攻厉绝铃凌空的身子,但是,厉绝铃却毫不退让,猛的飞起二十二腿串踢,曾凡的一双“分水刺”业已左右荡开,拼命扑近的“老来少”卓泰嗔目厉吼:
“快躲!”他的吼叫声犹尚留着颤颤的尾韵未散,厉绝铃的“生死桥”已兜胸穿透曾凡的胸膛,更将他整个身体挑向空中,“呼噜”抛出老远!
这时——狰狞有若狼,“黑锤”金昂疯虎似的冲了上来,六瓣铁锤飞扫,团团锤影仿佛走马灯似的围向了厉绝铃!
厉绝铃的反击之术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他猛然又快又狠又准的一刀劈出,“铛……”声颤响,硬生生将金昂震出三步,金昂大吼如雷,反偏臂,又悍不畏死的再度扑来!在这刹那之间,厉绝铃的手中刀一下子顺腿滚到足尖,只见他足尖闪电般飞挑,寒光掠处,“生死桥”已“噗”的一声透进了截拦不及的金昂小腹!
刀刃进了金昂小腹,也同时出了金昂小腹,刚好来得及回挡卓泰狂风暴雨般的七十九记“仙人掌”!就在卓泰气吁吁的往后退出之际,咬牙忍痛的季哥已飞身接上,他一言不发,剑势如电,纵横掣掠,光涌宵汉,竭力阻止了厉绝铃的逼杀!
惊魂甫定,卓泰不由破口大骂:
“奶奶个熊,你们‘玄组’的人全是来看戏的么?这里已成了什么场面了?你几个楞头青还站在那里扮大爷?”于是,叱喝立起,四名“玄组”的“猎杀手”纷纷跃落,其中一个狭脸尖鼻的仁兄急促的叫:
“季二哥且让一步,我们用‘雷火网’对付他!”
一百一十二剑尖啸着串成一溜芒刺飞射,厉绝铃的一百一十二刀也立即流虹般迎截,在这瞬息里,季哥已经飚然掠出!
四名“黑楼”“玄组”“猎杀手”的动作是迅速又熟练的,他们将时机把握得极端准确,就在季哥跃出的一刹,四人双手齐挥,八枚黑亮圆球已上四枚,下四枚,排列有致的抛出,每枚黑球相距三尺,就在甫始飞掷的俄顷,业已全都炸开,每枚黑球爆出一个火焰,八枚黑球的火焰便连成了一片,有如一张咆哮的火网罩了过去!
当然,厉绝铃也不是白痴,他岂会傻到以血肉之躯去抵抗这面火网?对方出言警告季哥让开的时候,也等于同时警告了他,于是,当季哥身形才动,他已背贴石壁,顾不得脊梁上的伤痛,以他那精纯无比的“壁虎功”加上手中刀的助力,“吱”“吱”便沿壁升上了两丈,当火网以炙热的焰舌罩空的一刹,他那顶边缘暗嵌钢圈刃的青竹笠已暴挥而出——
宛若一面泣血的圆盘,闪映之下,“咔嚓”一声已将四名“玄组”“猎杀手”中的一个斩掉了头!
一侧观火的卓泰不禁大惊失色,他颤凛凛的指着火光映照下贴在两丈多高石壁上的厉绝铃,声嘶力竭的大叫:
“一群饭桶,人在那上面啊,你们还不快去弄下他来!”那狭脸尖鼻的人物,显然是这四名“玄组”“猎杀手”的指挥者,他在机伶伶的一哆嗦里,已自同伴的惨死震骇中清醒过来,悲愤膺胸的叱叫一声,他吼道:
“用‘迷旋箭’!”口中吼叫,手却不闲,十二只银白色的短小无羽箭已连翩飞出,他的两个伙计也同时行动,于是,夜暗中银光闪闪,箭矢飞舞,刹那间,有的银箭撞上了石壁,有的银箭被厉绝铃的刀刃削断。
但是,不管碰上石壁的也好,被厉绝铃挥刀斩断的也好,箭头与箭杆子里,却全都飘散开一缕粉红色的烟雾来!厉绝铃早已闭住了呼吸,在他破除了对方如雨的箭攻之后,身形业已流虹般穿突过那层粉红雾幕,一个翻侧站到地下!三名“玄组”“猎杀手”一见厉绝铃自空而降,俱不由胆颤心惊,慌忙往后退让,畏缩之状,颇堪窘迫!冷冷一哼,季哥走了上来:
“我挡头——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老来少”卓泰也站到一边,跟着骂:
“含糊什么?你们‘玄组’的颜面便全叫你们给丢净了,快围过去呀!”
目注那三个“玄组”“猎杀手”的紧张惶恐之状,厉绝铃不禁感到好笑,他望着他们向一侧移动,形成包围之阵,缓缓的,他举刀指了指那三个人:
“记住了,我再一动手,就先要你这三个狗操的脑袋,我不怕人家和我明枪对火,最恨的却是你们这批专以暗箭伤人的下三滥!”


第七章:枭雄本色

面无表情的一笑,季哥沉缓的道:
“厉绝铃,你委实够狠、够毒、够辣手!”厉绝铃生硬的道:
“我要活下去;在这个黑暗污秽的圈子里,若想要活下去,就非得如此不可,季哥,你也是过来人了!”季哥严峻的道:
“你说得对,厉绝铃,我们所处的,正是个黑暗又污秽的环境,你能知道这一点,就不会有所怨言了!”
觉得季哥话中有话,似是别有所指,厉绝铃疑惑的注视着对方,于是,突然间,他发现了一件事——季哥的双目中湿润而水漓,像是才哭泣过一样,但显然他未曾哭泣过,同时,他的鼻孔四周也有着白糊糊的黏腻东西;厉绝铃飞快琢磨思考,他又转目注视其他几个“黑楼”的人物,这一看,他不禁全身肌肉痉挛,心头狂跳,可不是?“黑楼”的每一个人全都和季哥相同,双目中水莹莹的一片湿润,鼻孔四周抹有白糊糊的东西!点点头,季哥狠酷的道:
“再精明的人,也有失算的一天,厉绝铃,如今你就是了;你太小看了我们那‘迷旋箭’的威力,你只以为那充其量是迷人心智的,闭着呼吸便没有关系,但你错了,你闭住呼吸固然可以不被迷倒,但是,你的眼睛却已中了‘迷旋箭’的毒雾,你即刻便将有暂时的失明现象发生,对我们来说,要求的便是这个,你虽是暂时失明,对我们也足够了!”往前逼进一步,他又阴沉的道:
“任何一种暗器,要有他人意想不到的功效,要有多类的用途,这才是最好的暗器,厉绝铃,我很惭愧用这种失之光明的手法算计你,只因为不得不如此,你太强,而我们又势在必得!”
就好像应合季哥的话,厉绝铃突然感到眼睛起了一阵针刺般的炙热痛苦,他用力眨动了一下眼皮,再望出去,视线已是一片模糊,就宛如一层云翳挡住了瞳孔!
对面,季哥的高大影子似在浓雾中一样,那么朦胧,又那么迷茫,像是在移动,又像仍然静止着,形成了许多怪诞特异的虚幻形态……
逐渐的,遮挡在瞳孔前的白翳越来越厚,越来越浓,厉绝铃甚至连一丁点影像也看不清了,他努力睁大了眼,但他所能看见的,只是一片混浊的灰白,一片浓稠的灰白,仿佛这片灰白扩展得连他的心也罩住了……。
遥远的,又像在近前,是季哥的声音:
“你已看不见什么了,我们知道,厉绝铃,只要你抛刀受缚,不再反抗,我可以马上给你涂滴解药——就像我们眼中早已滴过的药水一样,我们在眼鼻内外预抹了解药,所以不受其害,如你答允我们的条件,你也可以不受其害;厉绝铃,若你一味恃强下去,吃更多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厉绝铃的动作之快速连贯,只有用“迅雷闪电”四字来形容,他大睁着那双业已在如今看不见什么影像的眼睛,猝然斜滚了出去,季哥的暴叱甫始扬起,他的一记“投世”业已展现——滚旋的光弧中一刃独射,“吭”的一下已将那三名措手不及的“玄组”“猎杀手”中的一人劈飞了半个脑袋!
在鲜血与脑浆的溅射中,另一位“玄组”“猎杀手”魂飞魄散的扑地跌落,惊叫如泣,那狭脸尖鼻的角色到底比较沉着老练,虽是同样的恐惧,却仍然在千钧一发中奋力侧闪,以他的“大铡刀”往回反截!
“铿锵”震声,火星四射,那狭脸尖鼻仁兄几乎一屁股坐倒,虎口业已全裂!在此瞬息,季哥“金刃剑”已如流光一样电刺厉绝铃!
闻声辨风,厉绝铃空睁双眼,刀光如虹,在一连串的撞响声中碰开了季哥的剑势,而“老来少”卓泰已不要命的滚地翻进,“仙人掌”贴脚挥扫,劲力如浪!
厉绝铃的“生死桥”飞快插截,蓝芒千溜,又准又急的拦住了卓泰的一百记“仙人掌”,更在刀刃一偏之际“嚓”的削掉了卓泰一寸白胡子!
这时——那狭脸尖鼻仁兄的大铡刀尽力劈下,厉绝铃的“生死桥”在微微一闪中蓦地弹起,“铛”的一声便将大铡刀点了出去,而就在他刀身弹起的一刹,季哥闪电挺进,一百一十九剑幻成一百一十九条光箭涌罩,厉绝铃狂笑如啸,“生死桥”尖啸着带回一片光之怒涛迎挡,剑刀相击,震响盈耳。
卓泰及那名狭脸尖鼻仁兄拼命猛扑,季哥已突然弃剑侧进,在厉绝铃目不能视的情形下十指飞过对方眼前——剑刀交击的声浪卷盖了他出手的声息,于是,快得不能再快的情形下戳点上了厉绝铃的“晕穴”与“软麻穴”!
当厉绝铃猛然旋身倒地的一刹那,他的手中刀仍然准确有力的击荡开了卓泰与那名“玄组”“猎杀手”的兵刃,逼使他两人慌忙后退,狼狈不堪……
躺在那里晕迷过去的厉绝铃仍然紧紧握着他的“生死桥”,他蜷曲着,咬牙切齿,满脸倔强悍野的表情,但是,他总算暂时静止了,不管他愿与不愿,此刻,他该歇息一会,真正不再牵挂什么的歇息一会……
当厉绝铃觉得有人将他弄醒,他一时之间竟茫茫然的不知身在何处,脑海是一片雾样的迷蒙与空荡,连眼睛也是那样的酸涩到几乎睁不开,他躺在那里,感到身体是微微摇晃的,而且,耳朵里响着一阵阵有节奏的单调而不变的辘辘声与间或的震动,他仍然闭着眼,慢慢的令自己心智恢复,回到现实里来……
过了一会,他又感到有一种冰凉的、柔软的物体覆盖到他脸上,更在轻轻的揉擦着,受到冷的刺激,他不觉微微一颤,于是,就这一颤之后,他的意识倏然便开始复活,自混沌中迅速转为清晰,记忆也顿时活生生的连贯起来了——将久远及最近的过去一下子连贯起来了!
这时,他已明白自己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之下了,当然,一种至大的压制感也跟着挤迫着他的情绪,他静静的聆听,知道如今他正在一辆车里。
而且,他已失去自由了——手足俱被捆绑,那是用牛皮索绞合钢丝的绳索捆绑着的,勒得紧且牢,又恰巧捆缠着关节的交间之处,厉绝铃立即晓得这是行家的技巧,被这样捆着的人,是很难得挣脱的……
缓慢的,他努力睁开了眼,先看出只是一片沉混的灰暗,渐渐的,灰暗消散,影像逐步清晰,终于他的视觉已恢复到和原来的情形一样了……。
这果然是辆马车的车座里,车身很窄,光线也不够明亮,且窗帘深垂,空气也有些沉闷,轮子在“咕辘辘”的滚动着,有规律的轻轻震响,此刻,不知道车子已来到什么地方了。
忽然,一个庞大的身影遮住了厉绝铃的视线,这才令厉绝铃悚然惊觉有人在侧相伴——实际上是监视,他吃力的微微一动面庞,嗯,那人坐在那里,正含笑注视着他,是“巨灵煞”季哥!
季哥手中还拿了一条湿毛巾,见他苏醒了,和善的一笑,道:
“觉得舒适一点了么?”闭闭眼又睁开,厉绝铃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仍是沙哑的道:
“嗯,好过了些……”微微俯身,季哥笑道:
“很遗憾用这个方式对待你,但请原谅我们别无选择,因为你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我们又不能再有闪失——为了你,我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牺牲了太多的人命了。”厉绝铃闷闷的道:
“如果你们不用那种下三流的迷药暗器来算计我,我可向你保证,你们要流的血,要牺牲的人命还更来得多!”点点头,季哥坦然的道:
“关于这一点,我倒相当同意。”顿了顿,他又叹息道:
“老实说,厉绝铃,你这一身本事真是叫人钦服莫名,五体投地,练刀能练到你这样出神入化,可以运用身体上的任何部位施展出刀的精要绝着,更以手臂肘腿足甚至每一块肌肉的弹跳,动作的回转为刀力的发挥,也确是叹为观止了……”厉绝铃毫无表情的道:
“过奖。”季哥感慨的道:
“难怪你的胆量愈大,气焰愈盛,个性愈强,这也委实是‘有恃无恐’,若没有这几下子,你也不会挣得这么大的名声……。”厉绝铃无精打采的道:
“若没有这几下子,我现在也不会被囚禁于此了……”季哥诚恳的道:
“这一路去,厉绝铃,除了你的行动不能自由之外,我保证给你最大的优待,一定叫你尽量觉得舒适……”舔舔干裂的嘴唇,厉绝铃道:
“我们可算是气味相投,一见如故了,就可惜是这种情势与局面下才认识,想想,未免有点叫人惋惜!”季哥慢慢的道:
“我颇有同感。”厉绝铃笑了一下,道:
“我们的个性、作风、思想、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可惜的是我们站在相对的立场,你有你的环境,我有我的宗旨,这样,便永难凑成一堆了,我们本该是一双好友,上天捉弄,却偏偏安排了这么一个尴尬又令人叹息的场合叫我们相会,如此一来,这本该结心连意的好事便成了翻脸成仇的坏事了,煞风景,唉!”苦笑了一下,季哥道:
“这人世间,原本很少有尽符人意的遇合……”车子微微颠震,厉绝铃身体晃了晃,他低沉的道:
“凭你这样的人物,季哥,怎么会混进了‘黑楼’?”季哥的脸色有点怔忡,沉默片刻,他道: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了……但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人嘛,总不能离群,总要找个栖枝,尤其在江湖上闯,也脱不开这种帮会组合的牵扯,所以,我才进入‘黑楼’,厉绝铃,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极限,而一个人也很难和一个团体去抗拒,道上混生活,背后有股势力撑着也比较容易应付,你说是不?”厉绝铃不表同意的道:
“你这话仍有斟酌之处,季哥,我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如今,还不是照样闯过来了!而且闯得还不太差……就算加盟哪个组合吧,也得挑拣挑拣,不能闷着头便往里跳,‘黑楼’是个什么团体?不错,它有力量,有财势,有威望,但它更有的却是阴狠毒辣,罔顾道义的臭名,你沾上这个边,可不污染了你?”季哥不悦的道:
“话也不是这样说,厉绝铃,我们各行其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观念自也迥异,‘黑楼’仍有‘黑楼’独具的长处,亦有它雄霸天下的道理,你岂能一杠子全砸净?何况曹大楼主待我们一向甚厚,不管他的作风手段如何,只要他对大伙好,大伙也便能为他卖命,也是个义气……。”厉绝铃喃喃的道:
“你中毒太深了——。”眉梢子一挑,季哥道:
“不然,我们的出身不一样,际遇不一样,看法更不一样,我们都在不同的圈子生活,因此我们的感受及思想便都分歧了,厉绝铃,你以为我中毒太深,我还认为你的脑筋太固执了呢……”耸耸肩,厉绝铃道:
“我们不谈这个,此时此景,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我们早晚会知道谁走的路比较恰当,比较正确——。”季哥平静的道:
“或者,我们都走得不对——厉绝铃,我们都是以血腥换饭吃的刽子手!”厉绝铃道:
“不错,但道中,也多少有点分别,譬如说信与义上面……”季哥低沉的道:
“‘黑楼’中其他的人我不管,但我自己却确往这上面做了……”注视着他,厉绝铃颔首道:
“我相信。”季哥轻轻的道:
“厉绝铃,你一定晓得,我非常惋惜你——我实在不愿这样对待你,更不愿送你回‘黑楼’,但我别无选择!”厉绝铃深沉的道:
“多谢关注,我也并不怨你,季哥,不过我无妨老实告诉你,这一路上你要注意了,我会随时设法脱困的!”点点头,季哥道:
“你这样说我毫不觉得意外,因为我若是你,我也这样做——但,厉绝铃,我仍请你不要冒险,否则,我只好伤害你……”厉绝铃微笑道:
“尽管放手来阻拦我,无论用任何方式我全承担,你防止我逃脱是你的责任,而我要出困却是我的本份,我宁可战死,也不甘心被送回‘黑楼’零碎分剐了!”季哥为难的道:
“我真后悔没有推掉这趟差事……”厉绝铃慢慢的道:
“季哥,只要我一脚踏进‘黑楼’,曹羿便不会让我活着出来,是么?”略一迟疑,季哥老老实实的道:
“是的。”吁了口气,厉绝铃又道:
“而且,他会极其残酷的对付我,嗯?”搓搓手,季哥道:
“不错,我们楼主恨你入骨,你知道,厉绝铃,你折辱伤害了他的内兄,何况你又杀了我们这么多的弟兄……”厉绝铃哼了哼,道:
“这全是他们自找——我们且不去分辨是与非的问题,季哥,先动手启衅的却是你们,难道说,就叫我束手待毙,任由‘黑楼’宰割?”低喟着,季哥道:
“我不能指责我自己堂口的不对,是么?”缄默了片刻,厉绝铃道:
“姓曹的要我活口?”季哥颔首道:
“要活口,而且还不准太过伤害你,他要留你完完整整的回去,然后,再由他来将你自完整中拆散……”冷冷地一笑,厉绝铃道:
“他可真叫‘心狠手辣’的哪!”季哥苦笑道:
“‘黑楼’的传统如是,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厉绝铃恨声道:
“那是你未曾亲身体验之故,如果你也有机会尝试尝试,你便不会‘不觉得什么了’!”季哥正色道:
“我不能批评我的首领,厉绝铃,正如你不会指责你自己的行为一样!”笑笑,厉绝铃道:
“当然你也有理,好吧,我看看各人的行事法则哪一个够得上‘狠’,季哥,我也不是吃素的!”季哥道:
“你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如此说话,不觉有些狂妄得离谱?”摇摇头,厉绝铃道:
“不然,你要记住一件事,季哥,最后笑的人才是真笑,不要忘了,从这里到‘黑楼’还有一段相当漫长的路途。”怔了怔,季哥怀疑的道:
“你是说?”厉绝铃道:
“我是说,我有的是时间,仍有机会——脱险!”叹了口气,季哥道:
“反正,你自己琢磨着吧,厉绝铃,不要逼我们伤害你,那样对彼此来说都不会是一桩愉快的事!”厉绝铃安详的道:
“我看,我们之间怕必将有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季哥,我很抱歉!”季哥严肃的道:
“不必抱歉,厉绝铃,我也会倾尽全力来阻止你!”双眸奇异的闪亮了一下,季哥又沉稳的道:
“为了使你对你所要冒的险加以考虑,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眼前,是由我,卓泰,及两位‘玄组’弟兄共四人押解你,但是,我们另有一组弟兄——两名‘天组’‘猎杀手’,两名‘玄组’‘猎杀手’,就在百里外的‘大昌府’左近,昨夜,在放倒你之后,我已临时找了一位江湖朋友专程去召集那一组的弟兄前来会合,我预计,不出五十里地,他们便会与我们碰头了……”厉绝铃无动于衷的道:
“你们‘天组’的‘猎杀手’也好,‘玄组’的‘猎杀手’亦罢,我全领教过了,不客气的说,季哥,再增加四个也唬不住我,他们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棘手!”抱抱拳,季哥笑道:
“承蒙高看——但是,你也不要太眼高于顶了,厉绝铃,世上的事有很多是出人预料的呢!”厉绝铃道:
“怎么说?”季哥缓缓的道:
“在‘大昌府’的那一组弟兄里,为首者正是我们‘天组’‘猎杀手’的首席大哥——‘血斧’申昌玉!”微微一怔,厉绝铃喃喃的道:
“申昌玉?竟然会是申昌玉?”季哥笑道:
“难怪你有点意外,申大哥是四个月前才加盟‘黑楼’,接的‘天组’的首席大位,为了请他加盟,我们楼主还费了不少心血呢!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厉绝铃仍在回忆着什么似的呢喃着道:
“七年了……可不是,快有七年了,想不到,真想不到……”疑惑的,季哥道:
“你在嘀咕些什么?莫非你认得我们申老大?”悚然惊悟,厉绝铃忙道:
“不,我不认识,……”他用力摇摇头,又立即问道:
“我是在奇怪,你们‘天组’的老大,据我所知,不一直是‘手剑’涂非在充任么?怎么的又换成这申昌玉了?”笑了笑,季哥道:
“涂大哥已升任本楼‘大执法’之职了,原来的陈大执法业已因为年纪大而退休在楼中颐养天年啦,——申大哥的名号,你也总该听闻过吧?他是‘中条山’绿林的头,‘中条山’周围大小七十九个山寨帮会全在他指挥之下,曹楼主为了请他出任本组首席上位,还亲自跑了两趟‘中条山’呢……”厉绝铃慢吞吞的道:
“申昌玉在他自己的地盘里是个二皇上,有权有势有地位,他又何苦跑到‘黑楼’去听差遣?这不是显得有些纡尊降贵么?”“巨灵煞”季哥摇头道:
“这个,厉绝铃,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他之所以肯于前来本楼屈就‘天组’首席之位,乃有表面和内里的两个原因……”“哦”了一声,厉绝铃颇感兴趣的道:
“能不能说给我听?”伸展了一下弯曲着的上身,季哥低声道:
“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申大哥肯于屈就的原因,在表面上来说,是‘黑楼’的基业比着他的‘中条山’的码头是要稳固厚实得多,且势力之雄遍及天下,在发展江湖霸业的瞻望上要较他局促的‘中条山’来得有利,况且我们楼主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更两度亲自往请,情面上说,他亦不好太过推拒,骨子里的原因,是我们楼主答应他将来必升以‘黑楼’第二把交椅的大位,并以‘黑楼’的雄厚力量支持他在武林中另成一个局面,与‘黑楼’互为呼应,并驾江湖。
此外,楼主还慨赠他黄金万两,让他用作‘中条山’他自己地盘内的耗费所需,更协助申大哥的弟弟申昌汉出来接承申大哥的魁首之位,将来,申大哥便可在‘黑楼’的撑腰里以他自己旧有的码头为主力,形成另一股江湖上的强流,当然,他们是不会忘记‘黑楼’的成全,因而必将与‘黑楼’携手合作的……有了上面的这两个道理,申大哥在四个月前正式来到本楼加盟了!”厉绝铃笑道:
“申昌玉的这些条件相当高,难得曹羿竟能一一接受,这却颇不简单。”微微笑了,季哥道:
“我们楼主自有道理。”厉绝铃道:
“他为了敦请一个申昌玉,付出恁大代价,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奥妙?”季哥略一考虑,道:
“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相信你是不会乱扯相传的,厉绝铃,人家申大哥既敢提这样的条件,便自有其这么的份量,在道上来说‘血斧’申昌玉之名何等喧赫?其影响所及,足能震慑天下群雄,草莽龙蛇,而他本身功力之强,更是匪夷所思,独步武林,有了他一个人加盟本楼,不啻增加了百名好手,将越令‘黑楼’声威传遍江湖。
易言之,以他与楼主的交情,再担任本楼二号首领之职,说什么‘黑楼’的事他也会倾力而为,无所保留,‘黑楼’的好处更是源源不尽,厉绝铃,有这样的近利和远景,他的条件便再是高些,我们楼主也会答应的,现在,你明白了么?”厉绝铃点点头,道:
“姓曹的可真是算盘精敲呀!”季哥笑道:
“江湖基业,和生意人一样,不精敲细算怎能一本万利?”哼了哼,厉绝铃道:
“申昌玉这人我知道,更是闻名久矣,听说,他的武功相当强悍,更是勇独无伦——但是,说到‘威震群雄’,‘独步江湖’,只怕多少是渲染了些?”季哥笑道:
“当然,这要看什么人来说了,在我眼中他是如此不可一世,在你眼中,可能便不觉得有什么太过特异之处,厉绝铃,因为我们的本事却也差上一截呀——这好比一个七品官看一个二品官,便感到二品官儿神气得很,但那一品的官看二品的官,恐怕便不会认为有什么了不得啦!”厉绝铃一笑道:
“你认为我是有点吃味?”正色的,季哥道:
“不,我并不这样认为,我是言自由衷,厉绝铃,申昌玉的艺业超凡,功夫精湛,在我来说是甘拜下风的,但是,你的本领之强,修为之深,亦乃登峰造极,令人不敢仰视,同样比我高出甚多,我看申昌玉和你看申昌玉,当然便多少有点出入了,我决不以为你会‘吃味’,因为你不是这类型的人!”厉绝铃笑道:
“你可真抬举我啦,季哥!”季哥微笑道:
“我欣赏你,所以才直言坦陈,无所掩饰。”舔舔唇,厉绝铃道:
“申昌玉,占了原该由你晋升的位子,你不会心里窝囊?”摇摇头,季哥道:
“一点也不。”厉绝铃道:
“什么原因?”季哥坦率的笑笑,道:
“第一,为大局设想,他来担任‘天组’首席比我要有发展得多,更有收获得多,第二,将来他对整个‘黑楼’的前途,有极大帮助,而这个帮助是我所做不到的,第三,人家那一套的的确比我强,我望尘莫及——这就是原因,所以我并不在意,况且,对这种名利之争,我也看得较为淡薄……”厉绝铃平静的说道:
“说真的,季哥,你那几下子,业已相当的凶狠了,我们以一对一,我恐怕未见能敌得过你……”哈哈大笑,季哥道:
“谦虚要有个限度,朝人家脸上贴金也不是这种贴法,厉绝铃,真真假假一试便知,昨晚我们已经试过了,八对一,你还在受了伤的情形之下,结果如何?我们八个折了两双,我还挂了彩,这才险极的勉强擒住你——犹借助于那种不好启口的暗器,说来说去,孰强孰弱,岂不无须争辩?”喟了一声,他又道:
“若是以一对一,我决不会是你的敌手,这一点,你和我心里有数,用不着客气,也因为如此,我对你就要更加小心防范,设若以后有机会再交手,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和你单挑,你大可放心!”厉绝铃看着他,缓缓的道:
“你真是个不错的人。”季哥笑道:
“你也是,厉绝铃。”目光有些黯涩,厉绝铃低沉的道:
“可惜,我们却不在一条路上,非得火拼不可!”唇角轻轻抽搐,季哥也有些伤神:
“这都是命运的拨动,实在没有法子……我不能背叛我的,你也不能屈就你的,而我们又处于对立便只好如此了……”厉绝铃不似笑的一笑:
“季哥,记住我的话——我会想尽法子对付你们!”点点头,季哥道:
“我记得,但你别忘了,我也会倾全力以阻止你——你没有多大机会,尤其在申大哥他们前来会合之后!”厉绝铃表情古怪的道:
“不一定呐,季哥,世上有些事情的发生是不可逆料,难以思议的,说不准申昌玉来之后,我会走得更快了!”淡淡一笑,季哥道:
“你是太低估申大哥了,有他在,我可以断言你的机会将降低至最小限度,而且,在眼前的情形下,你光是对付我恐怕已够你吃力的了!”
不待厉绝铃回答什么,前面车座上的驾车者一转身掀起窗帘——唔,是那个狭脸尖鼻的“黑楼”“玄组”仁兄,他狠狠的瞪了躺在里面的厉绝铃一眼,然后才十分恭谨的向季哥问道:
“二哥,前面便到‘星石溪’了,可要先至溪边歇息一下打个尖再走?”季哥低沉的道:
“叫卓三哥先去踩一踩,若没有什么岔眼的事我们就在那里歇一会!”答应一声,那人放下窗帘,开始提高嗓门转达季哥的交待,于是,听到车前方卓泰的回答,跟着一阵马蹄急响,奔了出去。
在这条澄澈见底的溪水之滨,有星罗棋布的大青石,也有疏疏落落的林木,倒是一个颇适憩息歇体之处。
两名“玄组”“猎杀手”坐得远远的,正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季哥与卓泰则监守着厉绝铃的行动,寸步不离左右,好像是只要稍一疏忽,厉绝铃便会插翅飞出一样。
坐在一块青石上,手足俱被紧缚的厉绝铃默默的注视着眼前淙淙流水,闷不吭声,宛如在沉思着什么……
季哥走近,递过来手中那块夹肉烧饼,笑道:
“吃点吧!”摇摇头,厉绝铃道:
“我不饿。”


第八章:仇重心毒


季哥低沉的道:
“一路劳顿,怎会不饿?厉绝铃,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吃点东西总是有益无害的,来,这个烧饼给你……”厉绝铃平静的道:
“我真的不饿,季哥。”也拣了一块青石坐下,季哥善意的道:
“别太固执,厉绝铃,再过些时,我们‘黑楼’‘天组’的申大哥便要与我们会合了,他的为人十分古怪,尤其不喜欢太倔强的敌人,你若一直这样桀骜不驯,他一定会见怪的!”笑笑,厉绝铃道:
“你们似乎对他相当含糊?”季哥摇头道:
“不,这不是含糊,这是尊敬,厉绝铃,你知道,他的身份与众不同,加盟本楼的意义特别重大,所以,他的意思我们便要越加依顺……”厉绝铃道:
“申昌玉是个冷酷狠毒的角色,嗯?”季哥慢慢的道:
“你总该知道,他并不相信慈悲的效果。”厉绝铃笑笑,道:
“说不定,他对我也会和你似的一见如故……”眨眨眼,季哥道:
“恐怕很难,厉绝铃,申大哥是那种人,那种心如铁石,行动果决的人,他很冷静,很机智,很豪迈,很明快,但是,他也很酷厉,很寡绝,他可以做到某些人永远也做不到的事,他是那种一咬牙能将自己手臂切断的人……”顿了顿,他又道:
“所以说,你对他不要有什么幻想,他就事论事,决不苟且,如果你的态度稍有不妥,厉绝铃,他就立即会对付你的!”厉绝铃道:
“是么?”季哥正色道:
“我怎会骗你?”伸出舌尖濡濡嘴唇,厉绝铃道:
“如此说来,他的人情味比你可要差远了,嗯,‘血斧’,光听听他的号,也知道这是个硬邦邦的角色……”季哥缓缓的道: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迥异的观点。”厉绝铃道:
“不过,在江湖上闯,也就需要这样,越狠越混得强,越毒越吃得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某些人看来,简直是扯淡!”微微一笑,季哥又道:
“人与人是难得完全相同的,嗯?”望着那潺潺流溪,在一个一个小小浪花的翻涌中,厉绝铃有些感喟的吁了口气,道:
“申昌玉也不失是个有血性的人……”怔了怔,季哥道:
“你熟悉他?”醒悟了什么,厉绝铃顺着季哥的话道:
“有你对申昌玉的这一番剖析,我自会多少了解了这人一些,又哪里谈得到‘熟悉’?要说熟悉,是你们,决不会是我。”笑笑,季哥道:
“总之,申大哥一到,这里便全由他指挥调度了,厉绝铃,为你设想,你还是委屈点好。”厉绝铃道:
“我有你撑腰,怕什么?”叹了口气,季哥道:
“别对我的力量太多迷信,厉绝铃,我也有袒护不了你的时候……”厉绝铃道:
“放心,我不会牵累你的。”季哥忙道:
“你不要误会,厉绝铃,我的意思是说,你自己多少得收敛点,因为我对你又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到时候叫我左右为难,岂不‘作腊’?”厉绝铃笑道:
“说不定申昌玉也对我十分抬爱呢?”苦笑一声,季哥道:
“申大哥从来没有对他的敌人假以词色,凡是站在相反立场的人,他总会极尽所能的打击对方……”注视着厉绝铃,他接着道:
“而你,已不只是与‘黑楼’站在相反立场那样简单了,你是我们一个可怕的敌人,你也是一个双手染满‘黑楼’弟兄鲜血的敌人,厉绝铃,申大哥不会对你友善的,我早已在担心他将如何在沿途上折磨你了……”厉绝铃平静的道:
“他不会这样做……”有些意外,季哥迷惑的道:
“何以见得?”沉吟了一下,厉绝铃掩饰什么似的笑道:
“因为有你在呀!”季哥苦笑道:
“我方才已告诉过你,不要因为我们两人气味相投便认定我能帮你,厉绝铃,在申大哥的指令之下,我是无能为力的……”厉绝铃低沉的道:
“不谈这些了,好么?等申昌玉来了再说,我就不信他能张牙舞爪到把人都吃了……”季哥忧虑的道:
“小心点,厉绝铃,可别说我没警告你,申大哥不是个好讲话的人,一个弄不巧,他会活剥你了……”厉绝铃道:
“行了,我知道啦。”扬扬手中的夹肉烧饼,季哥道:
“真的不吃?”摇摇头,厉绝铃道:
“有什么好客气的?”自己大口咬着烧饼吃了起来,一边咀嚼,季哥边道:
“对了,有一件事我老想问问你……”笑笑,厉绝铃道:
“什么事?”季哥道:
“你的名字很怪,为什么叫‘绝铃’呢?”厉绝铃平淡的道:
“这很简单,你要知道么?”点点头,季哥道:
“当然。”沉思了片刻,厉绝铃低缓的道:
“我出生在一个北方的古老家庭,我是在傍晚时分临世的……当我甫出母体的一刹,我家檐角悬挂的风铃竟同时断落坠地,这是一个不太吉利的预兆,所以,我的父母为了使我所警惕醒悟,便命名为‘绝铃’……”扬起头,他又感喟的道:
“照家乡的算命先生预言,这样的征兆,乃是表示我的命中犯凶冲煞,将来必为酷厉残暴之徒——这有点道理,我以后改行走江湖,确是有这种趋向,谁能否认呢?我可不是酷厉加上残暴么?我父母替我起了这个名字,暗含着对我的告诫,但,走上这条路,往往也就离不了这样的行为了,我明知道这是不该的,可是我要活下去,而要活下去不如此做又哪能办到?”季哥轻轻的道:
“原来如此……”厉绝铃舔舔嘴,道:
“江湖上的日子是辛酸的,辛酸得身不由主,季哥,你自江湖来,该知江湖事,是不?”点点头,季哥涩涩一笑:
“是的,我们都有相同的苦恼。”厉绝铃道:
“而如今,我暴虐对人的结果,已换来了报应,可不是已遭人暴虐相对——‘黑楼’诸君的围而擒之?”尴尬的搓搓手,季哥道:
“厉绝铃,你该谅解我,我本人并不想如此对你,正如你说——江湖上的日子是辛酸的,辛酸得身不由主……”豁达的笑笑,厉绝铃道:
“你别自责,我不怪你——但我却怪‘黑楼’其他的人。”警觉的,季哥道:
“你的意思又是指——?”点点头,厉绝铃道:
“不错,我是指,这沿途而去,我仍要做最后的挣扎,我要想尽办法一个一个宰掉‘黑楼’的人——包括现在押解我的人,当然,你或者除外!”季哥面色有些僵硬,他呐呐的道:
“真要多谢你的另眼相视了……”厉绝铃尊重的道:
“季哥,我不是恐吓你,我是的确要这样做!”一直在旁边啃着干粮默不作声的“老来少”卓泰,这时也忍不住了,他扬手丢出吃剩一半的烧饼,怒声道:
“厉绝铃,你的狂妄未免叫人太难忍受——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只要你用任何诡计伤害了我们其中的人,你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奉命不得杀你,但我们会有另外的变通方法来对付你!”厉绝铃笑道:
“不要太激动,老来少,你们要原谅我这种决定,因为我还不想死,我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便只有逐个消灭你们!”猛一咬牙,卓泰厉声道:
“好,厉绝铃,我们就走着瞧吧!”双目阴酷的盯着厉绝铃,他又恶毒的道:
“不过,我要告诉你,只要我们发现你有一丁点图谋不轨的征候,我们必会抢先动手!”厉绝铃淡淡的道:
“你那张童颜鹤发的面孔变得邪异了,卓泰,你的纯真坦挚的眸子也转为狠毒了,这比不上原来的你的榜样来得可人……”卓泰粗暴的道:
“如果到了我要整治你的时候,你将会发现我更不可人了!”厉绝铃点点头道:
“这是可以预见的。”摇摇手,季哥低声道:
“不必争执,我相信我们的客人会看清大局,通晓利害……。”卓泰愤愤的道:
“他不是客人,二哥,他是犯人!”厉绝铃冷森森的道:
“放你娘的屁!”猛然跳起,卓泰大吼:
“我活剥了你这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往中间一插,季哥沉下脸来道:
“这是干什么?非要把事情弄僵不可?”白胡子无风自拂,卓泰气得全身发抖:
“你听听,你听听,他这样说话的口气,看看他这态度,他还有半点惮忌顾虑之心么?是我们押着他还是他押着我们?阶下之囚居然尚有此等气焰,倒是几十年来未曾见过的!”厉绝铃平静的道:
“如今已叫你见着了!”“咯嘣”一咬牙,卓泰狠毒的道:
“不要狂,姓厉的,你等着,我会把你说的每一句污言秽语再塞回你的嘴里,你且等着!”厉绝铃生硬的道:
“我可真叫你吓坏了,卓泰!”皱着眉,季哥不快的道:
“别这样总是针锋相对,行不行?这一路回去,厉绝铃,让我们全安静点,何必一定要搞得彼此不欢?”笑笑,厉绝铃道:
“不欢还是小事,季哥,恐怕这一路上除了不欢之外尚有杀戮呢?血淋淋的杀戮,毛发悚然的惨号……”卓泰大叫:
“二哥,这厮的话你可是听到了,他在威吓我们,我主张先废了他以除后患!”季哥低沉的道:
“他只能说说而已,实际上他并做不出什么来,况且,我们又岂是这么轻易便受人威吓的?楼主交待要活口,在他未曾逾规之前,我们便没有理由伤害他,如果万一伤得了危及他的性命,卓三哥,楼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哼了哼,卓泰道:
“我简直忍受不了——。”季哥冷沉的道:
“我们全要忍受,好在,日子并不太长。”摇摇头,他又道:
“歇着去吧,过上一会我们就要上路了。”卓泰悻悻的瞪了厉绝铃一眼,满脸怒气的走向一边,季哥望着厉绝铃叹了口气,缓缓的道:
“口舌之争,又有何益?”厉绝铃生硬的道:
“毫无益处,但却可以表露一点我心头的愤慨与不屈之气!”季哥沉重的说道:
“不要太过份了,厉绝铃,否则,他们会对你付你的,要知道,我不能一天到晚在这里守护你——。”厉绝铃道:
“无须你守护,季哥,这样我就可以不用考虑什么了。”伸手指着厉绝铃,季哥表情严肃的道:
“我处处对你包容,厉绝铃,但我也有一个极限,我不能失掉我的立场与本份,如果你太叫我为难,我会惩治你的……”点点头,厉绝铃道:
“我很明白,可是我不能不找寻任何机会反抗!”咬咬牙,季哥道:
“你自己多琢磨吧,厉绝铃,我不是一个太有涵养的人!”厉绝铃木然地道:
“这几天来,你的表现业已很不错了!”转到丈许之外一块青石边坐下,季哥往石面上一靠,高声道:
“庄祥,白昭隆,你们俩来接班监守他,我要睡一会。”于是,那个狭脸尖鼻的“玄组”“猎杀手”偕同他的伙伴回应一声,急步走了过来,季哥沉稳的道:
“我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叫醒我开始上路,这段时间里你们小心防范着姓厉的,不要太靠近他,切切疏忽不得,知道了?”叫庄祥的狭脸尖鼻人物连声应是,边谄笑道:
“二哥放心,我们一定照你吩咐做,姓厉的身受数伤,手足且被牢牢捆着,任是给他一双翅膀他也飞不掉,包管不会出纰漏,二哥你自休歇吧,一夜未曾合眼,可也真辛苦了……”季哥大声道:
“你们千万不要以为厉绝铃在这种情形之下便无所施为,那就是你们自找死路了,他不同别人,他是非常危险的角色,注意得着,不准稍有懈怠,否则,出了一点漏子,你俩就捻头来见我!”庄祥鼻子缩了缩,忙道:
“是,是,我们一定会很小心——”季哥看了看倚在车座上闭目养神的卓泰,又向这两位“玄组”伙伴道:
“如果一有不对,马上叫我,不可自行逞强!”庄祥唯唯诺诺道:
“二哥吩咐,我们谨以遵命——”转向坐在青石上的厉绝铃,季哥又含有警告意味的道:
“好生歇会儿,厉绝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最愚蠢不过的事!”厉绝铃笑笑道:
“道理因人而异,佛理因心而明,我们的想法在这一方面有点距离……”季哥怒道:
“我已告诫过你了……”厉绝铃安详的道:
“多谢,我也答复过你了。”
重重一哼,季哥闭上了眼,默默自行入寝……庄祥向他的伙计白昭隆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来在厉绝铃三尺之外站住,各睨眸着一双怪眼不怀好意的瞅着厉绝铃,厉绝铃坐在那里,亦木然僵冷的端详着他们两人……
就这样互相注视了一会,庄祥手摸着挂在腰上的锋利“大铡刀”,悄悄往前凑了凑,皮笑肉不笑的道:
“好看么?二楞子!”厉绝铃淡然道:
“二楞子,你在叫我?”庄祥阴恻恻的道:
“还有谁呢?这里?”厉绝铃道:
“你又是什么?你撒泡尿照照你他娘自己那副熊样,姥姥不亲舅子不爱,我一手掏着鸟另一手就能打得你跪下叫爹,别在这里扮人王,儿子!”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庄祥恶狠狠的压着嗓门在咆哮:
“你骂,老子叫你骂,老子这就给你好看!”笑笑,厉绝铃道:
“省点力气去风凉吧,我连正眼也不愿意看你,娘的,老子会龙会虎,不会你这绵羊,十足的酒囊饭袋,废物一个,你吆喝什么?还嫌昨晚上惊出一裤裆的尿不够?”咬着牙,鼻尖全红了,庄祥握着他的“大铡刀”,怒毒的道:
“老子要把你整成残废——姓厉的,在抵达‘黑楼’前,老子拼了受责挨罚,也非将你弄成残废不可!”厉绝铃毫无表情的道:
“你可以试试。”庄祥双目喷火,气吁吁的道:
“我会试的,而你也断然逃不过此劫!”微微仰头,厉绝铃不屑的道:
“我骂你,你是个痴操的野生种!”庄祥的一张狭长脸几乎顿时过度的激怒而变成了圆的,他猛然往后一撤,“大铡刀”已亮晃晃的摘到手上,一边的白昭隆急忙将他一拦,低促的道:
“六哥,你开什么玩笑,季二哥的交待你忘了?”扭曲着面孔,庄祥切齿道:
“这个婊子养的厉绝铃,说什么我也不能放过他,娘的皮,他今天是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白昭隆奸笑道:
“急什么,六哥,何妨再等一下,怕没有机会?”庄祥气涌如山的道:
“任凭回去受什么责骂,我是非要对付他不可,老七,别忘了我们‘玄组’弟兄已有四个人折在他手上了!”眼皮子一吊,白昭隆道:
“我更忘不了昨晚上他逼得我‘懒驴打滚’的那档子事,六哥,这个仇若是不报,我一辈子也安不下心!”庄祥恶狠狠的道:
“反正他回去也是死,虽然楼主谕令要活口,但我们只要留着他一口气在便不算违令,这里面有很多方法可使……”白昭隆狡猾的道:
“不是我们先整治他,而是他意图逃脱先向我们偷袭,六哥,我们乃是逼不得已才放倒他的,可是?”嘿嘿一笑,庄祥道:
“一点不错,老七,你是我的证人!”白昭隆也道:
“六哥,你也是我的证人!”顿了顿,他压低了嗓门道:
“但不是现在,还要再等一会,等季二哥睡得沉一点,别忘了他对我们的告诫,过一阵子,姓厉的才会逃跑——。”庄祥邪恶的道:
“是的,他是等季二哥睡着了以后才想逃跑的,但却被我们发觉了,他抢着攻击我们,我们逼不得已,只好——嗯,杀伤他!”白昭隆回头看看靠在青石上业已沉沉入梦的季哥,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我们完全是‘逼不得已’,为了贯彻楼主的谕令,我们乃是豁着生命才截住他的呀。”




第九章:石刃溅血


厉绝铃一字不漏的听到了对方的话——而他们也是有意要厉绝铃听到,间接里,他们认为乃是对厉绝铃的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也表示出他们意欲整治厉绝铃的用心是如何坚定不移……。
十分怪异的笑了笑,厉绝铃道:
“很好,二位,到时候我会叫你们明白‘逼不得已’的真正含意,同时,我非常欢迎你们来将我狠狠‘整治’,我求之不得——。”头一歪,他又道:
“如果你们成功了,我不但不怪你们,我更会向你们的头子承认是我自取其咎,自食其果,决不牵累你们丝毫。”庄祥阴恻恻的道:
“就是你想牵累我们,恐怕也如不了愿!”厉绝铃道:
“我保证责任自负——如若我栽在你们手上的话!”白昭隆寒着脸道:
“姓厉的,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三头六臂!不错,你那几下子是很高明,但那却是在你平常的时候,如今你身负数创,重缚加身,你还有什么戏法可变?你以为你这样故作镇定之状就唬住我们了?”摇摇头,厉绝铃道:
“我不是唬你们,因为你们事实上根本不算玩意,别看我束手束脚,我仍有十成十的把握将你们这一双狗操的摆平!”庄祥的太阳穴一跳,他咬牙低骂:
“扯你的蛋!”厉绝铃闲闲的道:
“欢迎尝试!”白昭隆冷森的道:
“别急,姓厉的,别急,快了!”厉绝铃笑道:
“越快越好——你们想见我血流五步,我也极其乐意叫你们肉落三斤,彼此全有此心,俱有此意,何不快点也好皆大欢喜?”庄祥铁青着脸,像要吃人似的道:
“你这个放肆的猪猡……”厉绝铃缓缓的道:
“二位是两头最下贱的阉狗!”深深吸了口气,庄祥问白昭隆:
“我们还等什么?叫他再多骂几句?”白昭隆又回头望了望丈许外闭目寻梦的季哥,再瞧了瞧倚在车座上憩息的卓泰,低沉的道:
“先别急——”庄祥怒道:
“还不急?等季二哥醒来时,就不好办事了!”白昭隆轻声道:
“我是怕惊醒了季二哥——他不会准许我们这样做的……”嘴唇一扁,庄祥下定决心道:
“不管了,我们这就干他!”厉绝铃坐在青石上扭动了一下,道:
“为使情况逼真起见,我开始滚动,证明我想逃,你们便上来砍杀我,这样一来就没有破绽了……”
厉绝铃的态度之从容,言谈之轻松,简直是能把人搞得神魂不安——他甚至帮着对方计划怎么算计他自己,这份修养,这份镇定,弄得庄祥与白昭隆便越发心头忐忑,惶惑不宁了……。
一肚皮的火,庄祥痛恨的道:
“你不用耍俏皮,姓厉的,等一会你就连叫也叫不出声了!”厉绝铃摇动着那双绑在一起的双腿淡淡的道:
“到了那时再说那时的话,现在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怎么样?准备好了不曾?我可以配合你们的行动!”站前一步,白昭隆横着眉道:
“姓厉的,你果真配合我们向你下手?”点点头,厉绝铃道:
“一定,我不像你们那样出尔反尔,胡说八道成性!”庄祥骂道:
“你娘的——。”悄悄向庄祥使了个眼色,白昭隆狡猾的问道:
“说话算话?”厉绝铃笑笑道:
“当然。”白昭隆边朝右侧前方走去,边道:
“那么,你开始逃吧。”
这时,庄祥早已拾起了手中“大铡刀”摆出一付随时随地都可立取厉绝铃项上人头的架势来——。
陡然间,厉绝铃翻身而下,往流溪那边滚去,纵然他在这等重重受制的情况之下,他这一翻一滚之势却也快得大大出乎这两名“玄组”“猎杀手”的意外!
锋利的“大铡刀”闪映着眩目的寒光斩向厉绝铃,他身形沾地,藉双肘之力猛点,整个人已猝然横空打了三个斛斗,于是,只听“噗”“噗”连声,“大铡刀”的刃口空自斩得泥屑纷飞,碎石四溅!
猛回身,庄祥咬牙切齿,急挥手臂,又是一十七刀快劈而出,这一次,厉绝铃完全利用吸腹、弯背、摆头及捶腿的动作,促使身体极快的摇晃闪移,一片片的光芒便贴着他身体移动的些微空间飞速掠过,带起风声呼啸,更在地面上印下一条又一条的深刻刀痕!
凌空一个横旋出去了七尺,厉绝铃刚刚以背沾地,斜刺里,白昭隆的厚背刀已照头砍下,他飚然侧滚,对方一刀劈空,他的头部已枕上一块狭长的,薄削的青石,眨眼间,当白昭隆的第二刀,第三刀连环砍来,他不再躲闪,一转脸,用牙齿咬住那块狭长青石顶端,借扭动之力,奋劲抛起——却那么准,刚好“当”的一声震开了白昭隆的刀锋!
此刻,庄祥又已扑近。
此刻,瞌睡中的季哥亦悚然惊醒——。
震开白昭隆刀锋的青石正往下落,厉绝铃倏而身体后仰,双脚电飞,那块狭长青石业被他双脚一送之力暴劈白昭隆,白昭隆大叫一声,抽刀急退,厉绝铃身形如矢,猛射向前,“当”的一声用头顶将白昭隆整个身躯撞跌向流水之中!
青石没有够上位置,反向厉绝铃肋上劈来——庄祥也形同疯虎般及时扑到,手中“大铡刀”猛挥狂劈!
后面,季哥的声音暴吼:
“通通住手——。”猝然往下一沉,厉绝铃的背部肌肉立时内凹,轻轻巧巧的托住了砸下的狭长青石,此际,庄祥的刀锋已临——背部蓦地一捶急弹,厉绝铃将那块托着的青石“呼”的震起,“铿锵”一响,庄祥的刀口便又砍在青石之上,庄祥厉叱着,翻刀刃,自斜侧锋猛削!
青石下落,厉绝铃闪电般跃起以肩快顶,石端如刃,直捣敌人胸口,庄祥侧跃挥刀,厉绝铃已倏然用双肘并合之力猛压青石下沉,却在下沉的一刹那以膝头飞撞——于是,庄祥的“大铡刀”堪堪斩上他的头项前一寸之际,他以膝头撞出的狭扁青石已“噗”声插入对方小腹之内,更将庄祥捣得四仰八叉的仰出三步!
事情的发生到结束,只是眨眼间的过程,当季哥以一阵旋风般的掠到,一切业已趋向平静。
“金刃剑”的寒光猝闪,森森剑锋逼向厉绝铃咽喉,厉绝铃挺立不动,被缚的双手平举,他安静的一笑道:
“比试已经过去了,季哥!”刃口贴在厉绝铃咽喉之上,季哥愤怒的大叫:
“我要杀了你!”厉绝铃淡淡的道:
“杀一个受了伤又被捆绑的人?季哥,那岂不等而下之了?”季哥双目如火的咆哮:
“厉绝铃,你这个歹毒卑陋的混账,你居然当着我面前杀害我的弟兄?你简直万死不足赎其愆,你可恶到了极点——。”厉绝铃安详的道:
“先别发火,季哥,是他们逼我如此的,他们要整我,叫我逃走,然后以此为藉口来追杀我,我总得自卫,是不?而彼此间的条件又是不公平的,谁也看得出处于劣势的是我……”额际青筋暴浮,两边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季哥大吼:
“住口,你这狂夫,你即将为你的暴行付出代价——”


第十章:天生傲骨

卓泰早已飞身过去扶起倒在地下的庄祥——这位“黑楼”“玄组”“猎杀手”,那张面孔的凄怖之形,业已不像是他的面孔了,眼珠突凸出眶,腮肉往上扯紧,大张着嘴巴,鲜血喷染了胸襟,那片狭长扁削的青石几乎有一半透进了他的小腹,深深的嵌合在肌肉里,不用多看,也知道他是完了……
放下庄祥的尸体,卓泰又涉足溪中,将泡在水里载浮载沉的白昭隆拉了起来,白昭隆面孔惨白死灰,七窍津津血液泌出,五官移位,身体蜷曲,卓泰伸手一试,天爷,他的胸骨尽碎,早断气啦……
站起身来,卓泰在身上揩了揩湿淋淋的双手,回头望向季哥,表情显得怨毒无比的道:
“二哥,姓厉的好杰作——两个人没留下半口气,全死了!”季哥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咯”“咯”直响的咬着牙:
“厉绝铃,你残酷得太离谱了,你竟是如此粗暴蛮横的角色,未免令我不能容忍……我把你当成个人物看,善待于你,你就这样来报答我?”厉绝铃冷冷的道:
“‘黑楼’的高手居然也知道什么叫‘残酷’、什么叫‘粗暴’倒令我十分意外,季哥,关于这几个形容词的内涵,你们该更明白,也更切合才是,因为你们与这几个字眼乃是不分家的!”抢上几步,卓泰尖叫:
“我活劈了你这野种!”一扬头,厉绝铃叱喝道:
“滚你娘的蛋,老狗操的卓泰,你来吓唬谁?我若不是被捆着,你看是哪一个活劈了哪一个?”卓泰激动的大吼:
“二哥,我们这就分他的尸,他奶奶的,我不相信他能上了天!”厉绝铃夷然不惧:
“歇着吧,姓卓的,打从我踏进江湖的那一天起,便没把你这种一斤鸭子半斤嘴的窝囊废算在那里,你除了会摇旗呐喊,装腔作势,你还会什么?还晓得你娘的头?”几乎气炸了肺,卓泰索索的道:
“你——你这千刀杀……万刀剐的王八羔子,我不整死你,就不叫人生父母养的……你,你这只肮脏的猴崽……”厉绝铃冷冷的道:
“我们会有机会一试——如方才,等着吧,老狗操!”用力吸吸几口气,卓泰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紧握着拳,话声迸自唇缝:
“二哥——我们怎么对付他?”季哥沉重的道:
“你说呢?”目光如血,卓泰道:
“干掉他,回去就报说他想图逃而遭到我们截杀——”厉绝铃木然道:
“好主意!”凝视着厉绝铃,好一阵,季哥低缓的道:
“这样做,合适么?”卓泰白发抖动,脸上的肌肉痉挛,他愤恨至极的道:
“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莫非眼看着他日日残害了我们的弟兄?莫非任由他一个一个暗算我们?二哥,非杀不可,如果你不敢负这个责任,没有关系,由我一人承担!”脸色一沉,季哥生冷的道:
“你这是什么话?”窒了窒,卓泰仍坚持道:
“二哥,回去以后,你再以楼规处置我都行,我甘心认了,但我一定要宰杀姓厉的这厮,否则我永不安心!”哼了哼,厉绝铃道:
“怎么杀法?像这样捆住我宰割么?还是由你两位‘黑楼’高手合力将我在这种情况下放倒?”卓泰须眉俱张,霹雳般吼:
“闭住你那张鸟嘴!”厉绝铃嗔目怒叫:
“滚开!”季哥冷森的瞪着厉绝铃,沉沉的道:
“只要我把剑一抹,厉绝铃,你的喉咙便会被切断!”狂笑了一声,厉绝铃道:
“好呀,你只须把剑一抹,便能取我性命,但是季哥,江湖上的好汉,两道上的英雄可不是像你这样充的吧,在我重缚之下,反抗乏力之际,你那剑刃一抹正是十分简单,不过你要记住,这剑刃一抹,也就抹掉了你此生的名节与道义了!”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季哥的手中“金刃剑”也抖了抖,他愤怒的道:
“对你这等狠毒暴虐之徒,哪来那么多名节道义好谈?”厉绝铃昂然道:
“是非曲直,正邪忠奸自在心头,对与不对,该与不该,你也相当明白,季哥,随你的便,老子若有半点含糊就不姓厉!”卓泰大叫:
“宰了他,二哥,看他还卖不卖狠!”“呸”了一声,厉绝铃不屑的道:
“你是狐假虎威,只配摇旗呐喊的第九流角色,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哇哇怪吼,卓泰暴跳如雷:
“二哥,我们还等什么?这个王八羔子除了‘血’和‘死’任什么也不认识,二哥,我们马上就给他兑现!”厉绝铃凛冽的道:
“生在江湖,老子便有这身傲骨,置身武林,老子就有这一口不屈之气,老子顶天立地,不畏不惧,老子做的是铁铮铮的大事,干的是轰轰烈烈的行当,莫说是死,就是分了尸也无所顾忌!”卓泰胸口起伏,口沫四喷的叱吼:
“爷们不吃你这一套,爷们就能先剐了你!”粗犷的大笑,厉绝铃道:
“英雄呀英雄,老子身受缚,体带伤,制于敌下,并无反搏之力,正好,卓泰老匹夫,你如今不挑这个千载难逢的节骨眼动手,更待何时?”窒蹙了一下,卓泰切齿道:
“和你这王八羔子谈不上那么多的仁义道德!”厉绝铃鄙夷的道:
“算了吧,卓老匹夫,你何尝得涵‘仁义道德’是什么意思?你何尝明白这四个字的内情?你连他娘的边也沾不上!”卓泰大叫:
“杀了他,二哥!”僵默了片刻,季哥却缓缓收回了他金光灿闪的“金刃剑”,慢慢的插回鞘内深深叹了口气……
愕怔了一下,卓泰愤然的道:
“二哥——你怎么了?”摇摇头,季哥道:
“不能杀他。”卓泰激动的叫:
“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们的弟兄是白叫他宰的?我们就是任由他辱骂的?为什么不能杀他?那一笔笔的血债便全算了?”季哥沉重的道:
“冷静点,卓老三!”卓泰冲动的吼:
“冷静点,你叫我怎么冷静法?”圆大的虎目凛然射出一片冷倏如刃的光芒,季哥厉声道:
“卓老三,你想干什么?造反?”震了震,卓泰白胡簌簌哆嗦,面容痉挛:
“好,好,不杀,季二哥,不杀,这里是由你发号施令,我只好听着,可是我要告诉,季二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今天你不杀他,转过头来他便会杀你,他不是个人,他是头野兽,最残暴的野兽……”季哥的眼皮子跳了跳,他嗓音有些瘪哑的道:
“不要忘记楼主的谕令,他要活的,他要亲自对付他,我们不能明知故犯——再说,我们用这种手段杀害厉绝铃,江湖规矩上似乎不合……”卓泰硬邦邦的道:
“和他有什么江湖规矩可言!”吸了口气,季哥艰涩的道:
“那么——就算我的良心不容许我这样做,卓老三,我可以双手染血,肩担百命,但若叫我就这样去杀害一个负了伤、受着束缚的人,我无法下手,这不是我所能做的,这更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双目大睁,卓泰叫道:
“我宁愿叫天下人骂,我宁愿回去受处分,我只要能杀他——。”季哥冷冷的道:
“不可。”卓泰咬着牙道:
“季二哥,你对姓厉的徇私——”勃然大怒,季哥怒极反笑:
“徇私?对他?好!卓老三,你真伶俐,竟然叫你给看破了,怎么样?你回去告状?没关系,我受着便是……”退后一步,卓泰冷森的道:
“我会这样做,季二哥,我会的,在楼主面前,你再好好托词向他解释吧,这一路回去,我不得不听你的,你在我的头上,用大帽子扣我,我服从,回到‘黑楼’之后,我们再对质,希望你有很好的理由说明你的行为——这种袒护厉绝铃,任由自己弟兄横遭杀戮而不过问的行为!”季哥的脸上浮起一抹宛如溶在血中的笑容,他凛冽的道:
“你以为我怕?卓老三,我知道你是楼主的老班底,跟随他很长久了,但我不会因为这一点便对你宽容,回去之后,除非我蒙受惩治,否则,你便准备离开‘天组’,我会有好日子给你过的!”狂烈的一笑,卓泰沉声道:
“我们走着瞧!”季哥阴沉的道:
“不错,终也瞧得到的!”说到这里,他毫无表情的道:
“现在,你去将尸体掩埋了,然后,套车上道!”卓泰冷冷的道:
“遵令!”等这位有“老来少”之称的卓泰自去办事之后,厉绝铃慢吞吞的开口道:
“如果说‘黑楼’还有个把讲正义感的人,那就是你了,季哥!”季哥生硬的道:
“你给我惹的好纰漏!”厉绝铃平静的道:
“我早已告诉过你,我会尽力挣扎的,我还不情愿死在你们手里,所以我就必须为我自己的生命打算,季哥,我有言在先,而且仍会继续这样做下去,庄祥与白昭隆只是个起头,下一个就轮到卓泰,再下一个,就是你——可能,在轮到你的时候,我会特别留点情面!”哼了哼,季哥怒道:
“我不领情——我对你只是私人间的器重与欣赏,但决不与原则相违背,换句话说,你仍是我的敌人,我也会像一个敌人那样来对付你,不要妄想我袒护你、宽容你,厉绝铃,当你再这样做一次,你就后悔莫及了!”厉绝铃镇定的道:
“我会接着做下去!”瞪视着厉绝铃,季哥的目光之凌厉几乎能穿透了他的心胸,好半晌,季哥才道:
“厉绝铃,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当你再犯,我会杀掉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我都会这样做,我将不顾一切的后果——你切莫逼我走上这条我也极不愿走的路!”厉绝铃缓缓的,面无表情的道:
“看样子,你是非走上那条路不可了……”季哥冷冷的注视他,冷冷的道:
“你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厉绝铃……”厉绝铃沉沉的道:
“不管压迫、不受威胁、不畏强权、不惧恶势力、喜欢自由生活、还稍稍讲点道义的人,季哥!”叹了口气,季哥问他道:
“方才,可真是庄祥与白昭隆为了要杀你才叫你逃跑?”点点头,厉绝铃道:
“一点不错。”季哥道:
“那么,你明白他们的意图?”厉绝铃道:
“完全明白他们的心意,我还鼓励他们这样做,他们想杀我,我也想杀他们,这是一种公平的赌博,严格的说,他们更占上风,况且由他们主动,又有何不可?”季哥恨声道:
“这是你的诡计!”厉绝铃道:
“不,这是一种在他们有利条件之下我为自己生存而做的挣扎!”
(這本書一共59章,其他的馬上來...)















WX张探花 发表于 2019-7-28 16:28:41

现在古武网《断刃》就是这个啊

WX张探花 发表于 2019-7-28 16:30:32

唉,怎么不是?站长在QQ群发了真的《断刃》txt的

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6:36:56

第十一:章鬼脸白袍

那双圆大深沉的眼瞳所闪射出来的光芒是复杂的,季哥凝视着厉绝铃,好一阵子,他才道:
“我早听说,在黑道上你是一个极端难缠且心机狡诈的奇诡人物,现在,我总算相信了。”厉绝铃安详笑道:
“那就是我能活到今天的理由。”摇摇头,季哥道:
“就算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立场来说话……厉绝铃,你不嫌方才的所作所为有点过份?”厉绝铃笑道:
“我们还不是朋友,至少目前不是。”双手指节扭动得“克”作响,季哥咬牙道:
“不管你怎么说,厉绝铃,我对你接二连三的暴戾行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你千万要自重自制,否则,莫怪我到时翻下脸来不认人!”厉绝铃慢吞吞的道:
“你会么?”重重一哼,季哥道:
“那是无庸置疑的!”转动了一下脖子,厉绝铃漫不经心的道:
“好吧,我也告诉过你,我不会因此而罢手,我仍会继续这样做下去——一个一个的在沿途伺机解决你们,下一位便轮到‘老来少’卓泰了,只对你,我或者会多少留点余地。”不知怎的,季哥由对方酷厉的眼神,冷漠的面部表情中,感受到一股泛自心底的寒意——这是他所从来没有经验过的意识反应,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怔窒了一会。
突然一激灵,这位“黑楼”“天组猎杀手”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又猛的一咬牙,恨声道:
“不要逼我对付你,厉绝铃,否则,那就是你的不幸了……”厉绝铃低沉的道:
“那就是我们彼此的不幸了。”气得季哥一张大脸红中泛青,他低吼道:
“你随便怎么说吧,厉绝铃,可别埋怨我未曾警告过你,我对你很敬重,不错,但你却不能超越你如今身份之外的范畴,要是你硬要超越,你即将明白我对你的‘敬重’便会变质了。”点点头,厉绝铃道:
“当然,我承认这将是一件极为可悲之事。”来回蹀踱了几步,季哥是藉此动作压制下心中激荡的怒火,片刻后,他才站立,缓缓的道:
“你晓得,厉绝铃,为了方才你杀害庄祥与白昭隆的事,非但已使你走上危难的边缘,更替我带来了极大麻烦?”厉绝铃同情的道:
“我很了解——”轻轻的,他又道:
“也很抱歉。”季哥愤然道:
“这些全是空话,只要你不再做这种糊涂事,就算对我帮了大忙了!”厉绝铃小声道:
“季哥——何不杀掉卓泰和我一起浪迹天涯?”猛的一震,季哥连忙回头扫视——卓泰正在弯腰掩埋着尸体,隔得尚远,于是他一边抹着冷汗,边怒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舔舔唇,厉绝铃道:
“我是说,杀掉卓泰,我们一道逃走。”面孔扭曲了一下,季哥切齿的道:
“住口——姓厉的,你休要胡言乱语,挑拨离间,你知道你这是陷我于不义?真是可恶到了极点!”厉绝铃悲切的道:
“我也是出自至诚。”唇角在轻轻痉挛,季哥一把抓住厉绝铃胸襟,一张大脸已凑上了厉绝铃的鼻尖,他狠酷的道:
“厉绝铃,如果你再这样居心险恶,口不择言,我就会当场要你的命,你听清楚了?我会的!”耸耸肩,厉绝铃道:
“太傻了,你。”双目圆睁,季哥压着嗓门咆哮:
“闭上你的嘴!”厉绝铃冷冷的道:
“将你的手拿开!”用力把厉绝铃推了个踉跄,季哥点着他的鼻子:
“给我老实点,我不再警告你了!”慢吞吞走了过来,卓泰僵硬的道:
“完事了,季二哥。”点点头,季哥道:
“我们走。”说着,他亲自将厉绝铃押上了车,自己也监守于侧,卓泰在前座挥鞭启行,多余的两匹马儿便拴在车后跟着。
又是那种有节奏的“辘辘”声响起,又是那种有节奏的轻微晃动与颠踬开始,篷车向着遥远的“黑楼”进发。
车里,厉绝铃闭目假寐,神情宁静安详。
定不下心来的季哥,他深知自己责任的重大与前途的难危——而这难危便出在一侧的厉绝铃的身上,季哥异常明白他们的猎获物是如何的难以控制又难以掌握,尽管他已受了伤,且在重重束缚之下,但他却仍然是极端阴恶的,仍然是十分毒辣的,这一路去,能否保住全无意外,老实说,季哥已感到毫无把握,庄祥与白昭隆的事,已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路上,篷车走得很慢,当车上的人觉得时间过去很久以后,也不过才走出十来里去。
有些不奈烦的掀闭窗帘,季哥大声道:
“卓老三,车子快点行可以不?”坐在前面驾车的卓泰,头也不回的道:
“路烂且窄,哪里快得起来?”脸色一沉,季哥冷冷的道:
“设法子尽量叫它快!”卓泰沉默了一下,方始以一种极为抑制的声音道:
“是。”放下窗帘,季哥的面孔表情非常难看,他靠在一侧的档板上,阴沉沉的好半晌没吭声。
摇摇头,厉绝铃自半眯的眼缝中注视季哥:
“这老小子,敢情想造反?这是种什么态度?”横了厉绝铃一眼,季哥生硬的道:
“你少啰嗦!”厉绝铃温和的道:
“我是为你不平,季哥,就以卓泰这种角色来说,凭什么能给你气受?他哪一点配?”季哥厉声道:
“住口!”叹了口气,厉绝铃道:
“沦为阶下囚,居然连说句公道话,表示同情心的权利也没有了?你们未免剥夺得太多了点吧?”瞪着他,季哥阴鸷的道:
“要怎样才能叫你不说话?”厉绝铃道:
“看样子,只有杀了我才办得到。”季哥恶狠的道:
“你真以为我不敢?”厉绝铃一笑道:
“不,我以为你不忍。”哼了哼,季哥道:
“既然你明白这一层,就莫使我逼得横心!”厉绝铃平静的道:
“有一种人是无论如何也横不下心来做他认为不该做的事的,譬喻你,季哥,便正是你了。”有些怔忡的瞧着厉绝铃,良久,季哥方才道:
“你到底是哪一类的人?”厉绝铃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道:
“你很清楚,何必多问?”吁了口气,季哥表情古怪的道:
“常常在一刹间,我会兴起一种感觉——厉绝铃,好像你不是寻常的人类,好像你是一个凶鬼、厉魄,一个有形无实的恶魔,你的周身便散发着那类的气息:幽冷、飘忽、残酷又阴森,似是泛着一股透人骨髓的寒气……”平淡的笑了,厉绝铃道:
“你说得连我也有些对自己哆嗦啦!”季哥沉沉的道:
“他们不该派我这趟差事的,至少不该形成这样的局面——厉绝铃,我但愿没遇上你……”厉绝铃道:
“我更希望如此。”低喟一声,季哥道:
“真是孽啊……”厉绝铃忙道:
“不,这是‘缘’才对!”季哥怒道:
“屁的个缘!”笑了,厉绝铃道:
“现在说这些话你自是不信,以后,你就会信了。”“以后?”季哥大大摇头:
“朋友,你还哪来的‘以后’?”厉绝铃懒洋洋的道:
“别认定了我已是死人一个,季哥,离那条黄泉道还远得很呢,‘黑楼’能不能送我到那里,现在尚言之过早。”季哥不由笑了:
“你倒蛮有信心!”厉绝铃正色道:
“当然,若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还求个什么生路?而且我告诉你,我认为成功的希望颇大!”季哥伸直了双腿,不信的道:
“何以见得?你把我们全当做木头人了。”厉绝铃道:
“奇怪,我的朋友,难道你希望我被押回‘黑楼’。在曹羿的百般酷刑下受尽折磨而死?”怔了怔,季哥道:
“我没有这样希望……”厉绝铃问道:
“那么,你有什么理由不期盼我能逃走呢?”季哥大声的道:
“那是我的责任!”厉绝铃怒道:
“你的‘责任’是污秽的,还不及我的生命重要!”搓搓手,季哥低沉的道:
“实际与理论是不同的,就和知道该怎么做与能否那么做也大有差别是一样!”厉绝铃重重的道:
“遁词!”季哥粗暴的道:
“要想对我加以说服,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冷冷一笑,厉绝铃道:
“娘的,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送进虎口而毫无一点愧疚之心——何况更是由你将我送进虎口……”双颊的肌肉抖了抖,季哥木然说道:
“我是奉命行事!”“呸”了一声,厉绝铃道:
“卑行乱命!”季哥淡淡的道:
“那是你的说法!”叹息着,厉绝铃道:
“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深沉的一笑,季哥又盘起双腿,巍巍然有如一座小山矗立那里,他注视着厉绝铃,缓缓的道:
“此时、此地、此景,厉绝铃,我认为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一点比较合适,我是否已病入膏肓,却无庸你挂怀了。”厉绝铃的上半身随着车子的颠踬而晃动着,他道:
“你真是固执得愚蠢!”季哥平静的道:
“不,我是忠于立场。”闭上了眼,厉绝铃有好一阵子不再出声,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猜不透他有什么感触,他的脸庞是毫无表情的。笑笑,季哥道:
“怎么?心里不痛快了?”仍然合着眼,厉绝铃道:
“对谁不痛快?”季哥问道:
“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是否令你感到愤怒?”睁开眼来,厉绝铃道:
“愤怒?怎么会呢?你与你的同路人,本来就是这样的货色、业已烂臭到透底了,你们的所行所为,自也脱不了你们赋性的范畴,所以说,你的言论、思想、是这样的迂腐可悲,便不会令人有什么意外了。”季哥不悦的道:
“怎么说着说着你就兜圈子骂人?”厉绝铃笑道:
“不是骂你,伙计,这是告诉你一点事实!”撇撇嘴唇角,季哥道:
“在我来说,这不是事实,我所看见,所听到,感觉的才是事实,厉绝铃,你完全是妖言惑众!”摇摇头,厉绝铃道:
“强词狡辩,自以为是,季哥,你真是被他们糟蹋了,‘黑楼’是个大染缸,不想连你这样的人物都能给他们染黑了心!”季哥道:
“胡说!”厉绝铃的目光沉郁,他道:
“忠言,自古以来都是逆耳的。”沉默片刻,季哥突然叹了口气,道:
“朋友,你这人有点怪诞。”眉梢子一挑,厉绝铃道:
“怎么说?”季哥的眼角皱纹微微叠聚,他道:
“假如我是你,我是已为自家切身的存亡关头而感到忧心如焚了,根本已不会有兴趣来注意别的事,甚至去就个人的观念问题与人争辩,但你不同,你好像要管的闲事还不少呢!”厉绝铃以一种悲悯的眼神注视季哥,没有说话,季哥被他看得有些心头恼火,他大声道:
“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我?”厉绝铃叹了一声,道:
“我忽然发觉你很呆。”季哥怒道:
“我很‘呆’?怎么说?”厉绝铃道:
“你难道不晓得?”季哥又是一怔,一怔之后更加不悦的说道:
“晓得什么?”怪异的一笑,厉绝铃道:
“我之所以一再劝说你,忠告你,与你偕思想行为上的争辩,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我的老命设想——我要叫你明白正邪之分,是非之理,藉而烦你助我逃走,又怎么能说我不为自己的存亡问题担心呢?”微微笑了,季哥道:
“可惜,恐怕你是白费心机。”厉绝铃坦率的道:
“目前来说,是的。”顿了顿,他又道:
“但这个是我的不幸,却也是你的不幸。”季哥哼了哼,道:
“却要看从哪方面来说——在我个人对你的感受上,是不幸,但对我的责任与立场来说,这乃是十分完满的。”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浮现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厉绝铃道:
“走着瞧吧!”季哥狠狠的道:
“你不要自找苦吃?”厉绝铃道:
“要说的全已说得差不多了,劝也劝过,争也争过,吵亦吵完了,你有你的一套,而我有我的这一门,彼此又水火难容,凑合不上,算了,不提也罢,到时候情势怎么个发展,便看我们各人的造化!”季哥深沉不波的道:
“你没有机会的。”厉绝铃道:
“现在就下断语,未免早了点!”
浓眉骤扬,季哥正想顶驳什么,篷车进行的势子却蓦然一顿,车身在剧烈的晃摇之下竟停了下来!



第十二章:九杀银牌

接着,马啸声,鞭梢子的暴响,夹杂着卓泰的叱吼便突然传来。
季哥的表情一变,“呼”声自车后掀帘跃出,厉绝铃也凑到前窗的隙缝口静静往外观视,这一瞧,不由使他又惊又喜又迷惑,心腔子禁不住“咚”“咚”跳动加速了。
原来,车子如今停顿的位置,正在这条窄路的一个转弯处,左边是片杂草齐胫、地面起伏的荒林;右边,则是一座丘陵子。
四个身着白袍、脸戴一种特制深青色底子的人皮面具的怪客,一字并立于路中,这四个人所戴的深青色人皮面具,其薄有如蝉翼,紧紧贴黏在他们的肌肤之上,除了眼、口、鼻之间留有洞隙之外,其他部位全用白漆画成一种触目惊心的怪异花纹,累卷卷布于面具之上,叫人看看,自然而然有些毛骨悚然,宛如看见了几张恶鬼的脸!
除了这四个拦于道中的怪客之外,丘陵顶上也站着两个,左边荒林里也出现了二十多名由一个瘦长人物率领着的同等打扮人物!喃喃的,车中的厉绝铃道:
“好家伙,真是龙虎风云大会了,这是‘鬼脸帮’的朋友哪……”
这时,季哥早已来到篷车之前,他面容冷肃,双目光芒闪闪,却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坐在前座上的卓泰虽也强持镇定,却显然有点心头着慌了,他的手中早已紧握着他的兵器“仙人掌”,同时,不住的左观右探,汗水也自他的额门鼻尖上沁出。
于是,缓缓的,拦路于前的四个鬼脸白袍怪客开始向前逼进,却在逼近至两丈外的距离又齐齐停止。
挺立车旁,季哥低沉的问:
“怎么回事?”卓泰咽了口唾液,嗓音十分暗哑的道:
“就这样,车子才一转过弯,他们四个便并排立于路当中了,季二哥,这种架势,哪会有好路数?”唇角牵动了一下,季哥道:
“掀开车前帘!”呆了呆,卓泰道:
“什么?”季哥阴沉的道:
“掀开车前帘,你只要专门监守着厉绝铃,不要擅离一步,其他的事由我来办!”连忙点头,卓泰小心翼翼的将油布窗帘掀开了一半,他的“仙人掌”便击在厉绝铃头顶尺许之处,同时,他低声发狠道:
“姓厉的,如果你胆敢混水摸鱼,妄想乘机脱逃,我就会当场劈死你!”厉绝铃丝毫不动弹,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道:
“你已是稻草人救火,自身难保了,还朝我发你娘的哪门子熊威?”咬牙切齿,卓泰道:
“我不和你罗嗦,只要你稍有不轨的意图,老子就立杀无赦,我还告诉你,这早已是我的心愿,我巴不得你脱逃!”厉绝铃冷凄凄的道:
“娘的,只要时机合适,我会如你意的!”现在,季哥已走到车前,他气定如山的往中间一站,微微仰着头,话声沉稳又威严的道:
“鬼脸帮?”当前的四个鬼脸人物中,右侧那又矮又胖的一位业已朝前跨出一步,他冷冷的瞅着季哥,声如狼嚎:
“把车上的东西交出来!”季哥大声道:
“为什么?”那矮胖的鬼脸上杰杰怪笑,道:
“为什么?这话问得多么天真,多么稀奇——。”他暴叱一声,又凛冽的道:
“我告诉你为什么,只因为我叫你这样做,而我叫你做,你就非做不可!”季哥冷冷笑道:
“你们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就这么好吃的么?”鬼脸人“呸”了一声,不屑的道:
“什么人?你们自以为是什么人?‘地衍会’替一般土豪劣绅保镖护院,只能唬唬寻常那干下九流的江湖道,你们太平饭吃多了,久而久之,便认定是金字招牌,无人敢于招惹了么?可笑可悲!”有些疑惑了,季哥道:
“‘地衍会’?”鬼脸人怒道:
“还装你哪门子的佯?今天碰上了我们,算你‘地衍会’的霉星当头,八字生歪了,‘留春镇’李百万叫你们护送的那颗‘九龙珠’,马上给我交出,否则,你们百条狗命也不够垫!”吸了口气,季哥道:
“你找错人了!”狂笑一声,鬼脸人道:
“找错人?哈哈,我们会找错人了?打‘留春镇’往这边转动过来不远的岔路口那里,我们便一直遥遥缀着你这辆篷车,十里路下来,并没见第二辆,而且,我们的消息更不会差,乌篷车,双辔拖,两位保镖,全着黑衣——不错,我们知道你二位是‘地衍会’最有本事的高手,只是,你这二位所谓高手也只能在别人面前充充壳子,若在我们眼下,你们还是乖乖的认命了吧!”
季哥是满心的火,但是,他却知道不能在这时又发生意外,车上的厉绝铃是个大累赘,一搞不好,厉绝铃很可能就会趁乱脱逃,如果与“鬼脸帮”结下仇,又再纵走了厉绝铃,他这“黑楼”的硬把子就再难混下去了!竭力忍着气,他道:
“朋友,我说你找错了人并非骗你,我们不是‘地衍会’的人,也不是什么保镖,我们不认识那李百万,更没有那颗‘九龙珠’,这只是一场误会,我现在向你解释过了,希望你不要使这误会越陷越深……”鬼脸人暴烈的吼道:
“放你的狗屁!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我们动手见过真章才行了?”季哥脸色倏沉,双目骤睁,威猛慑人的道:
“不要给了鼻子长了脸,‘鬼脸帮’的这一套,可耍不到我季某头上!”鬼脸人狠厉的叫了起来:
“什么东西?弟兄们,给我上!”季哥叱道:
“且慢!”这矮胖兄旁边那个生了双招风耳的人物猝然身形闪进,双掌暴圈,右腿弹挑,而就在右脚挑起的一刹,“铮”声轻响,他的一只鞋跟已冒出一截锥刀,直刺季哥面前!
微微一偏,季哥已准确无比的让过了对方这连串的攻击,他口中大吼:
“等一下——。”那生了双招风耳的人物一击不中,勃然大怒,“呼”的腾身而起,斜斜飞扑下来,这一次,两只脚的靴跟全弹出锥刃!
季哥连连退让,亦不禁动了真火,他猛的回旋,“金刃剑”一溜金光炫目中笔直刺出,对方凌空折翻,正待再度转身,季哥的“金刃剑”“嗡”声颤,千百条光流齐射,那位招风耳仁兄已狂嚎着手舞足蹈的跌出寻丈之外,一袭白袍刹时便叫鲜血给染了个透红!
就这几下子,多么的干净俐落,季哥已将这位“鬼脸帮”的角色给摆平了,但是,季哥非仅没有丝毫的得意,心情反而大大的沉重起来,他知道,事情恐怕要弄得不可收拾了!
体形矮胖的鬼脸人,以那双狠毒宛似泛着血光的眼睛盯着季哥,全场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出声,每一个“鬼脸帮”的人皆是那么冷漠又仇恨的把目光射在季哥身上,仿佛要生啖了他……
“金刃剑”斜支于侧,季哥面容僵木,亦是一言不发,金灿灿的锋刃上,殷红的鲜血正一滴接着一滴的淌落地下……
矮胖的鬼脸人微微点头,于是,路边的二十多名他的手下,在那瘦长人物的率领下,开始缓缓包围上来,看情形,他们是要展开一场混战了。微微一笑,那矮胖鬼脸人道:
“好,好极了,想不到‘地衍会’还有这么够份量的角色!‘鬼脸帮’今天可是开了眼界啦!”季哥霹雳般道:
“我不是‘地衍会’的人,还要怎么告诉你?”矮胖的鬼脸人厉声道:
“是也好,不是也好,任你是哪座山,哪个码头的牛鬼蛇神,今天你都得死在这里,‘鬼脸帮’的血决不是白流的!”季哥阴森森的道:
“既然你坚持要动手,,我也不再容让,不过,我要明白向你说,‘黑楼’的人,更不是好惹的!”一听“黑楼”两个字,这鬼脸人不由突的一震,他的目光顿时流露着强烈的疑惑与惊虑神色来,怔忡了俄顷,他上下打量着季哥,冷冷的道:
“‘黑楼’?你是‘黑楼’的人?”季哥硬朗的指着自己胸前,那个以白线圈绣成的“天”字道:
“纵然你不认识我,你也该听说过‘黑楼’的这个标志吧?‘黑楼’‘天组猎杀手’‘巨灵煞’季哥就是我!”矮胖的鬼脸人又是一震,脱口惊呼道:
“你就是季哥?”五六丈高的丘陵子顶上,那两个临高俯视着的白袍人骤然自天而降——这两个却并未戴上面具,他足才站地,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脸膛紫灰又表情森酷的人物已粗野的喝道:
“季哥又有什么大不了!”一见来人,其余的“鬼脸帮”众包括那矮胖人物齐齐躬身垂手,状极尊敬;这脸膛紫灰的大汉一昂头,厉烈的道:
“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饭袋;你们的胆子就这么小?骨头就这么软?闯了这多年的江山,便叫‘黑楼’给吓怕、叫季哥给唬楞了,简直不配做个男子汉、更不配为‘鬼脸帮’的一员!”矮胖仁兄不禁颤栗了一下,他呐呐的道:
“二当家……且请暂息雷霆,我们不是怕‘黑楼’,也不是含糊季哥,主要的,是我们托错对象啦,所以,我才犹豫着要不要结这个怨,错了一次,哪还敢再错第二次……”紫脸人愤怒的哼了哼,重重的道:
“早先为什么不弄清楚?范岁,亏你还是本帮的首席堂主,我看你全是在吃冤枉!”叫范岁的矮胖人物连吭全不敢吭一声,他垂首肃立,双足并拢,完全一副逆来顺受的窝囊废!
紫脸人又凶狠的道:
“既是错了,便不该贸然动手,而且一动上了手,更且有了折损,就决没有罢休的可能,这点道理你全不明白,不要说是‘黑楼’的什么人,便算对方是紫禁城出来的太上皇也一样不能放过!”范岁连连称是,却头也不敢抬起。
季哥越看越不对劲,越听越不是味道,他冷冷的道:
“这位朋友,你的话也未免说得太狂了吧?”“霍”的转过身来,那人凛冽的道:
“狂又怎样?季哥,你以为凭‘黑楼’或你自己的招牌就能唬住我?”季哥怒道:
“你也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休说是你,连你们帮主‘摄魂王’阎提我也不见得就会惮忌!”紫脸人狂妄的大笑,笑声未停,又突然悍野的道:
“姓季的,对付你这等角色,不须我们帮主劳驾,光凭我就行!”季哥硬邦邦的道:
“报名!”紫脸人缓慢却阴森的道:
“‘九杀牌’谷淳!”突然间,季哥的面部肌肉痉挛了一下,他怔怔的凝视着对方,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问:
“谷淳?你会是谷淳?‘太阴山’那个谷淳?”“九杀牌”谷淳语声铿锵:
“不错!‘太阴山’的谷淳!”季哥疑惑的道:
“你在两湖‘太阴山’一带立霸称雄,却又怎会跑到‘鬼脸帮’来?”谷淳冷冷的道:
“因为阎大哥看得起我,专程请我来,也就和你们楼主曹羿看得起‘血斧’申昌玉而专程去请他来一样!”季哥极快的思考了一会,语气放得十分缓和的道:
“谷淳,今日之事,乃肇因于一场误会,而其咎并不在我,经过始末,想你在丘陵顶上居高临下,业已看得分明……”谷淳毫无表情的道:
“怎么样?”清清嗓子,季哥又道:
“我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实不须为了这一点小小误会而大兴干戈;你们方才拦路截车,恶意挑衅于前,我又误伤了贵帮弟兄于后,彼此算是扯平,互不相欠,我不追究你们的粗横无礼,你们也不用意图报复,梁子就此化解了也罢……”嘿嘿冷笑,谷淳辛辣的问:
“梁子就此化解了也罢?我们这个被你杀死的香主就白死了?”季哥忍耐的道:
“我已说过这是误会——况且,你莫忘了是他先动手的!”谷淳暴烈的道:
“谁先动手并没有分别,他总是死了,‘鬼脸帮’一个香主的性命,却只值得你这几句空话?姓季的,任是‘黑楼’的哪一个人包括你在内,全没有这样的份量!”咬咬牙,季哥道:
“你的意思是……?”谷淳大声道:
“我的意思是杀人偿命!”这一来季哥是再也蹙不住了,他嗔目道:
“谷淳,你是真要挑起‘黑楼’与‘鬼脸帮’的火并?就为了这一个人?”凄厉的笑了,谷淳道:
“我不需要挑起‘黑楼’与‘鬼脸帮’的火并,我只要替我手下这名香主报仇雪恨便可以!”怔了怔,季哥道:
“你是说——?”谷淳阴森的道:
“我是说,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我把你和车上你那个同伴杀了,便已替我手下的那名香主报了仇,而‘黑楼’也永不会知道是谁干的事,季哥,这个主意是不是两全其美?”背脊上泛起了寒意,季哥倒抽了口冷气,脸上变色:
“谷淳,你好毒的心!”谷淳缓缓的道:
“比不上‘黑楼’各位的心毒!”
此刻——
篷车里,厉绝铃以逸待劳的向正在紧张无比的卓泰低声道:
“喂,老来少,你们眼看就有乐子了!”卓泰咬牙欲碎,他怨毒的道:
“你且慢幸灾乐祸,姓厉的,姑莫论‘鬼脸帮’的兔崽子们能否如愿,就算他们占得了上风,在我们倒地之前,也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干掉你!”叹了口气,厉绝铃道:
“果然,很少有人比得上‘黑楼’诸君的心狠手辣!”卓泰一边眼观四面,留神戒备,一边恶狠狠的回道:
“不要耍俏皮,厉绝铃,不管我们今天会遭到什么结果,全没有你好受的,你等着瞧吧!”厉绝铃忽道:
“说真的,老来少,看情形,人家‘鬼脸帮’人多势大,你们只剩两人,力量未免单薄,动起手来,你们吃亏的可能性要多得多……”顿了顿,他又道:
“这样吧,咱们相处一场,不管好歹,也算有点交情,我便贡献你们一个十分有效的应付方法!”疑惑的,卓泰道:
“你不要又想耍鬼——”厉绝铃忙道:
“绝对一片诚心!”卓泰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问道:
“说吧!”舔舔唇,厉绝铃低声道:
“我的本领很强,你放开我,由我助你们一臂之力,甚至帮你们抵挡这些人,掩护你们退走,怎么样?”卓泰顺口问道:
“然后呢?你到哪里去?”厉绝铃道:
“为了你们二位,我是舍身豁命,死而后已,你就不用挂念我了。”“呸”了一声,卓泰形容凶恶的道:
“你是在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老子们宁肯叫‘鬼脸帮’的人乱刀分了尸,也不会放你出来相助,娘的,你口里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完全一派胡言,若是真放了你,你包管逃之夭夭,头都不会回——这犹是说得好,说不定你更反过来帮‘鬼脸帮’的人对付我们都大有可能!”厉绝铃不悦的道:
“我岂会如此做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重重一哼,卓泰道:
“你早早断了此念吧,除非季二哥和我一下子全叫人摆平了,否则你休想逃生!说什么也得将你押回‘黑楼’去!”厉绝铃忙道:
“姓卓的,你不妨再考虑考虑,我保证——”卓泰嗔目切齿道:
“你什么也不能保证,你也不用再想耍什么花枪,我们死,你也死,我们活,你就会被押回‘黑楼’,就是这样,其他的全不可能!”吁了口气,厉绝铃道:
“娘的,你是打定了主意同归于尽啦?”狞笑一声,卓泰道:
“如果情势对我们不利的话,是的!”厉绝铃说道:
“你会后悔的,老来少,你一定会后悔的——”卓泰低叱:
“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篷车外,现在季哥与“鬼脸帮”双方的形态已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了,季哥表情生硬,双目冷酷,却仍在做最后的努力:
“谷淳,我并非含糊你们,我实在是有更重要的任务回去交待,我可以答应你不将此事禀报本楼——若你坚欲替你的手下复仇,也行,我们另外约个时间,我奉陪你阁下决一死战!”
“姓季的,你我全不是初出道的雏儿了,你用这一套缓兵之计想骗谁?另约个时间,另约个时间好让你带着‘黑楼’的人马来掀我们老窝?多天真哪,季哥,只是我不会上你的当!”一仰头,他又道:
“眼前我该多么方便?杀了你与你的党羽,又可为我的手下报仇,又能替本帮扬眉吐气,更无须冒险与‘黑楼’火并,这么有利的形势我若放弃了而专等着另外再换个场面与你决斗,我岂不是变成白痴?”忍无可忍,季哥火暴的道:
“你是真要动手?”怪笑,谷淳蛮横的道:
“什么真的假的?我还会和你闹着玩不成?”咬咬牙,季哥寒阴阴的道:
“好——你划下道来!”谷淳冷然道:
“有什么道好划?搏命也就是了!”季哥怒道:
“你是要群殴了?”谷淳狰狞的道:
“几时‘黑楼’的朋友们也讲起江湖规矩来了,姓季的,‘鬼脸帮’不是些善类,你们‘黑楼’却更不是!”季哥沉稳的道:
“那么,你们还在等什么?”口中吐出的字句是缓慢又沉重的,但当季哥的唇形还微微张合着那最后一个字韵的瞬息,他的“金刃剑”已闪电一样飞向了谷淳!
似乎不出意外,谷淳卓立不动,狂笑如雷,在他的狂笑声中,一面寸许厚呈四方形的银牌已自他身后到了手中,这块银牌不连握柄长有二尺,宽约尺许,牌沿四周全嵌满两寸长短的猁锥尖,牌面上,却是银色璀璨的九颗骷髅浮雕着;只要看上一眼,即能叫人知道这玩意是如何的霸道凶猛!
谷淳的“九杀牌”一现之下立已仰翻,动作之快,匪夷所思,季哥不愿硬碰,剑身微偏,金芒如雨中暴刺对方右肋!
“九杀牌”飞荡泄落,一片晶莹又浑然的银色光幕便那么凑巧的拦住了似雨般洒来的剑芒!
大回身,季哥在这一个回转的幅度里,又是狂风卷雪般刺出一百九十九剑,而谷淳却硬迎上来,以手中银牌做猛辣强烈的截击,于是,两人一触又分,一分又合,快逾石火般相互拼斗在一处!
剑刃如极西的金蛇闪掣,银牌似九天的滚雷回荡,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狠,确是一代高手的龙争虎斗!
突然间,在“九杀牌”的凌厉扫挥中,谷淳大吼:
“江执法掠阵,其余的攻篷车!”那名同谷淳一起自丘陵顶上掠下来的清秀白净人物,同应一声,冷冷冰冰的朝范岁一挥手:
“听到二当家吩咐了?”范岁哪敢怠慢,他躬身道:
“遵令!”接着,他自己首先扑向篷车,一边怪叫:
“弟兄们,并肩子上!”四面八方的“鬼脸帮”人马,立时轰喏一声,各自挥舞着手中的朴刀冲向了篷车——以范岁与那名瘦长汉子为首,跟着范岁的另两个强壮人物则绕向了车后!
篷车前座上,卓泰脸色大变,喘息急促,一双眼睛也闪出了红光!厉绝铃摇头叹气:
“势不利兮锥已逝!”
猛一咬牙,卓泰闷不吭声,迅速反手,“仙人掌”暴砸厉绝铃头颅!
卓泰的这一手,厉绝铃早已预料到了,他暗中业已聚集功力,将全身肌肉紧绷,甚至连躲闪的方位他也琢磨妥当,沉重的“仙人掌”搂头劈落的一刹,他以双肘后撑之力急翻,“哗啦”掌飞光闪,厉绝铃方才枕倚着的那条车横板已被砸得粉碎,木屑木片四散飞射!
尖叫一声,卓泰探身入车,“仙人掌”奋力挥撞,劲风呼呼中,厉绝铃就在狭窄的车身内来回滚动,倏左倏右,忽前忽后,于是,乌篷布片片撕裂,车板车架也被捣得支离破碎,连拖车的马匹也受惊人立嘶叫!
好在这样绝对不公平的攻击并没有维持太久——事实上,也只是须臾之间罢了;“鬼脸帮”的范岁已大鸟也似扑了上来,手中一柄雪亮的“三环刀”在一阵“呛啷啷”暴响声中兜头斩向卓泰!
“仙人掌”翻回,卓泰顾不得再砍厉绝铃,先保自己老命要紧,他借着兵器翻挥的力量,顺势偏向一侧,范岁大喝一声,刀锋斜劈,寒光掠处,又是飞快十三刀罩了下来!
一个斛斗反跃上篷车的篷架上,卓泰“仙人掌”猛攻跟上来的范岁,范岁狂笑着凌空闪晃,在闪晃中,“三环刀”吞吐缩射,快狠绝伦的绕着卓泰攻击不休,而这时,那位瘦长的白袍人亦已挺着一杆八尺红缨枪扑了过来!
卓泰白胡飞拂,双目圆睁,他一边跳跃攻拒,一边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鬼脸帮’,居然以众凌寡,以多吃少,简直把江湖同道的颜面全丢净了……”每每以篷车一角为扑腾挨刀支点的范岁,身法迅速若风,刀出似匹练回掠,他大声道:
“去向阎王老子告状吧,老鬼!”
另一个瘦长的白袍人却并不围着篷车转动,他那杆八尺长的红缨枪却倏射倏收,每每在缨络篷舞成一团红花之际准确无比的刺扎卓泰,这人兵器长,枪法稳,虽是仰攻之势,却也给卓泰造成了莫大威胁!
满头大汗,刚刚才自卓泰连串砍劈下喘过口气来的厉绝铃,现在却更不轻松了,方才跟随范岁拦路于前的三名白袍人中剩下的两人,如今就正堵上了车后;两个人,那较胖的一位手执锋利的牛耳尖刀,瘦削的一个倒拿着一对南瓜大小的熟铜锤,在两副青色鬼脸后面双目全泛着那种兽性的狂暴光彩,他们堵在车尾里,那就仿佛要择肥而噬的架势!
篷车顶上因为有人在跳动交手,所以震撼得整个车身也晃摇不停,厉绝铃的身体也不住摆动着,汗水已流淌得他衣衫尽透,一见那两位仁兄的眼神,他已知对方来意不善,急促的,他忙叫:
“喂,喂,你们二位老兄先搞清楚,我不是‘黑楼’的人!”较胖的鬼脸人冷冷一哼,讥诮的道:
“你不是?”厉绝铃忙道:
“我不是,相反的我也和他们有仇,你们看看,如今我尚被他们捆绑在这里,刚才那白胡老小子还想杀我呢……”较胖的鬼脸人看了他的伙伴一眼,道:
“老纪,怎么样?”那人哼了哼,道:
“管他是不是,统统宰了再说!”厉绝铃大怒,叱道:
“娘的,你们‘鬼脸帮’在道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组合,怎么可以如此玉石不分,一网打尽?”较胖的鬼脸人“呸”了一声,骂道:
“待死之囚,刃下游魂,你还叫你妈的头?玉石不分怎样?一网打尽又怎样?你这狗小子还能找谁喊冤去?”姓纪的那位阴沉的道:
“苟九,你还和他罗嗦个鸟?早宰了早完事!”厉绝铃忽然大叫:
“且慢!”牛耳尖刀业已朝上翻起,叫苟九的这鬼脸人不禁微微一顿,叱道:
“你吆喝什么?”厉绝铃扭动了一下被紧捆着的身体,低促的道:
“二位想不想发笔横财?‘黑楼’的人之所以费尽心机擒拿住我,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有一大笔财富的线索在我身上……”怔了怔,苟九吼道:
“你胡说!”厉绝铃赌咒道:
“天地良心,我的这条性命尚操在二位手中,我又怎敢向二位胡说?”有些迟疑了,苟九又问:
“可是真有笔财富连系在你身上?”连连点头,厉绝铃道:
“千真万确,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下‘阿鼻地狱’!”




第十三章:财迷心窍

一侧,那姓纪的道:
“苟九,你别上他的当,什么有一笔财富?完全是扯蛋,这小子还不是为了想苟延性命才临时编出这番屁话来哄我们?杀了他!”
厉绝铃一脸哀恳祈求之色,他的语声也居然变得颤栗起来:
“这位纪兄,我决不敢骗你们,我只是想把我这条性命与二位做个交换,横竖你们不拿,‘黑楼’也会独吞全吃!”
苟九似是已动心了,他一碰那姓纪的:
“怎么样?伙计,我认为可以试试!”姓纪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讲的真话?”厉绝铃忙道:
“我发誓句句是实,二位兄台,那是一整箱‘猫眼玉’,颗颗完美,价值连城,‘黑楼’早已动了主意了,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设计擒住我,但我宁肯奉送二位也不甘心拱手让给那些狗娘养的,只要二位饶我一命……”姓纪的阴森森的道:
“你不是在哄人吧?”汗水满脸,颊肉痉挛,厉绝铃的形态十分逼真,他惶急的道:
“如果我敢欺骗二位,愿以脑袋承担!”苟九向姓纪的使了个眼色,问道:
“看这小子模样,倒不像假的……”姓纪的有些为难道:
“你的意思是?”左右一探,苟九小声道: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老纪,这可是天外飞来的的横财哩,想想那是一整箱‘猫眼玉’啊,那玩意我见过,只一颗便价值好几十两纹银——。”厉绝铃慌忙的接道:
“苟兄,你所见的也只不过是寻常货色而已,我的那箱‘猫眼玉’粒粒浑圆晶莹,碧绿光润,半点杂质不掺,每一粒的市价在黄金百两以上!”张开了嘴,苟九惊道:
“当真?”厉绝铃一脸忠诚的道:
“绝对不假!”苟九兴奋的道:
“老纪,你听见了,咱们哥俩一人分上一半,可不就顿成巨富,终生受用不尽啦?”姓纪的打量着厉绝铃,道:
“不过,我总觉得这小子的话不甚可靠!”厉绝铃急切的道:
“纪兄,我人还在你们手中,尚敢玩什么花样?若有半点欺瞒之处,你尽管拿我开刀好了,还怕我插翅飞走吗?”苟九颔首道:
“对呀,老纪,就是这话喽,咱们赤脚的还怕他穿鞋的?反正他又不是‘黑楼’的人,留与不留全没关系!”姓纪的鬼脸人又沉吟起来,迟迟不敢决定,苟九急道:
“你他娘的就是喜欢磨蹭,这还有什么好琢磨的?咱们现在便不杀他,让他带着咱们去找那箱‘猫眼玉’,他又不是‘黑楼’的人,不杀他并不算违令……”姓纪的警惕的道:
“苟九,财是人人想发的,但也不能不小心点,如今大家全在圈杀‘黑楼’两个野种,你我凭什么理由跟着这厮去找寻那箱财宝?我们谷二当家届时若找不着我们,万一追究起行踪来我们怎么回答?再说,一个弄不好被安上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我们两人这颗吃饭家伙就全别想要了!”苟九也呆了呆,喃喃的道:
“可不是……”姓纪的又向外面看了看,低声道:
“财不能不发,命亦不能不顾,我们押着这小子去发财,却也得找个说得过去的藉口才行!”面具后的双眼迷惘又失望的灰黯了下来,苟九无精打采的道:
“如今正是兵慌马乱,两军交刃的紧要关头,大家全拼得火辣,我们又怎生能以擅离?况且,许堂主的弟兄二十多名还环伺四周!……”
一条人影就在这时风一样绕了过来——是范岁,他的“三环刀”抖得震天价响,在掠过车尾的一刹,这位“鬼脸帮”的首席堂主又急又快的吼道:
“上头的老小子极为辣手,车里若没有碍眼的事就过来助战!”吼叫着,他又绕到篷车另一边攻扑车顶的卓泰去了;苟九立即高应:
“这就来——。”接着,他焦灼的道:
“怎么办呢?范老大在催啦,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又势不能将他藏起,放他在这里恐怕极可能会遭至杀……”突然,厉绝铃道:
“我倒有一条妙计!”苟九道:
“快说!”厉绝铃低促的道:
“二位割开我紧绑腿足关节之处的绳索,然后我拼命突逃,二位随后追来,赶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我们再会合一处,同去取宝,如果我骗了你们,你们大可杀了我甚至提着我的头回来禀报乃是因追杀我才离开此处,这样二位更毫无责任可言,其实我自己是不会欺骗二位,待到二位珠宝到手之后,根本已不用回来了,有了这等的财富,还在‘鬼脸帮’厮混做什么?混上半辈子也积攒不下半文钱来,我之这样现议,全是替二位设想,且留有退步,不管二位财宝能不能到手,俱无损失——不过我可以发誓二位是决不会再回来了,那箱珠宝我千真万确是要奉送二位!”姓纪的也活动了,他却仍然阴沉沉的问:
“有这等财富,你舍得送人?”厉绝铃苦笑道:
“纪兄,天下之大,黄金遍地,就看有没有法子去找,我奉献所有,唯求一命,只要我活着,便终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如我死了,又到哪里灶炉重起去?生命与那箱‘猫眼玉’相比,那箱‘猫眼玉’,又算什么?”“嗯”了一声,姓纪的道:
“有点道理。”苟九迫不及待的道:
“老纪,你看此计是否可行?”想了想,姓纪的道:
“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又恶狠狠的向厉绝铃:
“我警告你,如果你是欺骗我们,我不光是削了你的狗头便完,我会一点一点的零剐你了!”厉绝铃一派委屈的道:
“我如骗你们,根本便没有活命的机会……”姓纪的又问:
“这里距你藏宝之处有多远?”厉绝铃忙道:
“就此西去不足三十里的‘小松岗’,岗上有座破庙——呃,很近。”苟九忙道:
“在破庙的何处?”厉绝铃干笑道:
“这位兄台,在我性命未获保障之前,我怎能说?”苟九悻悻的道:
“刁狡!”姓纪的低声道:
“你的功夫如何?”叹了口气,厉绝铃道:
“普普通通,若是有本事还会被他们抓住?”姓纪的又放了一层心,道:
“逃跑起来你还行吗?”点点头,厉绝铃道:
“反正我尽力试试吧,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一边的苟九,轻轻问道:
“老纪,不会叫他逃没了影吧?”冷冷一笑,姓纪的道:
“这小子双臂双手倒缚,腿足关节即便替他松了捆,血脉也不会太快流畅,在此等情况下,我还唯恐他跑不够快被其他的人追上,岂会怕他逃脱?苟九,别忘了我是谁,‘驭风载雷’纪静达的手下会跑丢了人?”厉绝铃忙道:
“原来是纪大哥,失敬失敬,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如今就算生有四条腿,也跑不脱纪大哥的眼皮子下啊……”
就在这时,车篷顶上的晃动越见剧烈,震摇更为凶猛,金铁交击声,怒吼喝叫声夹杂着人口的粗浊呼吸,似是拼斗行至最后阶段了!
纪静达伸头出去,故意大声叫道:
“启禀堂主,这车里头有个手脚被捆绑的可疑人物,他坚称不是‘黑楼’的人,且说有重大机密报知堂主,堂主尊意——。”不待纪静达说完,正在跳掠跃腾着与卓泰苦苦拼战的范岁已愤怒的叱喝:
“什么机密?赶快宰了他过来帮手!”纪静达悄悄示意苟九以手中牛耳尖刀割开紧紧捆绑着厉绝铃腿足关节的沉重牛皮索,一边还在故意找话说:
“但,堂主,他说他不是‘黑楼’所属,他也是‘黑楼’的敌对者,因故被‘黑楼’所擒,他——”绕回旋转,范岁的“三环刀”挥霍如风,配合着那位许堂主的八尺红缨枪,步步紧攻篷车顶的卓泰,在心急气躁中,范岁破口大骂:
“你聋了耳朵啦?管他是干啥的,一概宰掉!”缩回头来,纪静达迅速的道:
“顺车尾朝前奔出三百步之后再往林子转,我俩个立时左右翻仰,像是被你冲倒一样,我俩个往后一仰,你马上冲——”急急点头,厉绝铃忙道:
“我晓得!”
一使眼色,纪静达“哎唷”一声往侧便翻,同时苟九也怪叫着连连三个空心跟斗翻了出去,两人情况表演之逼真,就和确然叫人冲散跌开了一样!
于是,厉绝铃更不迟疑,像一头脱柙之虎般从车篷内扑了出来,脚一沾地,他已没命似的闷着头往前狂奔!
纪静达滚身在地,故意放声怪叫:
“暗箭伤人的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跑?弟兄们给我追截呀!”
环立四周的二十多名“鬼脸帮”大汉在一楞之后,有几个人慌忙抢上来搀扶纪静达,另外的人却有十数名朝着厉绝铃的背影发脚追去!
苟九早已飞掠向前,他口中大吼道:
“我活劈了你这野种!”拼斗中的范岁不遑多看,暴怒的叫:
“纪香主,快去追杀这厮,不能叫他跑了!”
翻身而起,纪静达人在地上微一点撑,便“呼”声怒矢也似的飞出五丈有奇,他双臂凌空暴挥,又大鸟般再度长掠而去!
这时——
前面亡命狂奔的厉绝铃,果然已在三百多步之外转折向杂草齐胫的荒林子那边跑去,苟九与纪静达一前一后,早已抛下了后头十来个手下,迅捷无比的追逐厉绝铃扑入林中,瞬息踪影不见!
厉绝铃拼命奔跑着,却也不敢过份施展,以免被对方看出破绽,他一口气奔出了近三四里之遥,直到来至一处僻静隐秘的山坳子前,他才气吁吁的停下来,并弯下腰大声喘咳。
很快的,人影一闪,纪静达已凌空飞落,紧接着,苟九也微喘着随后奔到,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厉绝铃夹在中间。
喘了口气,苟九怪笑道:
“娘的,这一计可还真行通了哩,好小子,你也算守信!”胸口急剧起伏着,厉绝铃大口大口吸着气:
“性命……攸关……我又逃不出二位……掌握……怎敢不……守信?”纪静达冷森的道:
“一点不错,小子,你犹算有点头脑,明白利害!”顿了顿,他又阴鸷的道:
“便老实告诉你,方才我一路紧跟下来,从未放松你的背后,我的三支喂毒‘燕尾梭’也早就扣在手中,只要有半点不对,这三支‘燕尾梭’就会全由你消受了!”面容惊悚,厉绝铃惶然道:
“也幸亏我没有欺骗!”苟九急道:
“喂,我们这就往‘小松岗’去吧?”连连点头,厉绝铃脸色泛白的道:
“去,去,当然要去,只是因为我方才这一阵发力狂奔,业已筋疲力竭,全身骨头架子都像散开来一样,恳求二位能不能让我再略歇一会?”苟九道:
“扯你娘的蛋,时机如此紧迫,哪有这多工夫让你磨蹭?现在就带路,马上到‘小松岗’!”苦着脸,流着汗,厉绝铃祈求道:
“二位行行好,我委实是走不动了……”纪静达冷冷的道:
“我看,你不是走不动而是想耍花枪吧?”故作惊恐之状,厉绝铃急叫:
“皇天在上,我要有一点做作,便叫我——”
苟九猛一扬手打了厉绝铃一记大耳括子,这一记耳括子又重又沉,打得厉绝铃齿血飞溅,嘴唇破裂,一个旋转倒在地下!
跟上来又狠踢了两脚,苟九凶神恶煞也似的破口大骂:
“好狗操的混帐东西,老子看你还敢使刁耍赖!赶快给老子爬起来,要不然,老子就将你活活打死在这里!”呻吟着,厉绝铃蜷曲在地下,痛苦的哼唧道:
“不要……打了……求你……不要打了……我这就起来……这就带二位……前去……哎唷……。”一面呻吟,他一面膝行肘撑,往前爬了几步,刚好爬在一截枝桠差结的枯木之旁,这段枯木真是又乾又瘪了,大约是从什么树上被风括下来的,长有两尺多点,粗细只逾酒杯口,弯弯扭扭的,一点也不起眼。
挣扎着站起身来,厉绝铃仍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是,他的神色却不再流露出哀求、惶悚以及痛苦,相反的,已浮上一抹至极的冷酷笑容于他诡异的表情里!
踏上几步,苟九吼道:
“不用装孙子,再不走看老子还要怎么整治你!”突然,纪静达怔怔的道:
“苟九——。”还以为有人来了,苟九慌忙寻视,边急问:
“什么不对?”注视着厉绝铃,纪静达缓缓的说道:
“看这小子的表情——。”
苟九迷惑的回视——呈现在他眼前的,业已迥然不同于方才那张凄惶无奈又惊惧畏缩的苦脸了,此刻,厉绝铃形容竟已变得那样的冷漠,那样的残毒,又那样的寡绝,正如他原来的面目。
呆了呆,苟九心腔子没来由的大大一跳,他略一迷惘,顿时又怒火上升,嗔目厉吼道:
“娘的皮,你摆出这副狗熊样子,是给谁看的?你以为你一变脸就吓住我们了?好杂种,老子这就收拾了你——。”
一翻腕,牛耳尖刀已握在手中,苟九暴烈的叫道:
“你带不带我们去?”摇摇头,沉沉静静的摇摇头,厉绝铃道:
“不,我不带你们去!”又楞了一下,苟九立时暴跳如雷:
“你这个满口放屁的下三滥,花言巧语的混混儿,你居然敢拿着我们寻开心?你是活腻味了!你竟胆敢骗到我们头上来?老子要活剐了你!”厉绝铃冷冷一笑,道:
“不用叫嚷,苟九,我并没有骗你们!”苟九大吼:
“你他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厉绝铃缓缓的道:
“那一箱‘猫眼玉’不错是有的,但不能给你们,那是我用血汗换得的代价,岂能如此便宜奉送二位?”“咔噔”一咬牙,苟九叫着:
“不给也要给,否则老子们挖你的心肝五脏也得叫你将隐藏处所说出来!”厉绝铃面无表情的道:
“怕你难得如愿!”双目血红,苟九尖吼:
“那也好,拿不到珠宝便取你狗命!”冷森的笑了,厉绝铃道:
“你可以试试!”一手拦住了欲待扑上去的苟九,纪静达阴沉的道:
“小子,不管你这副架势是真是假,你所做的承诺是不想履行了?”厉绝铃生硬的说道:
“不,至少我会履行其中的一句话!”纪静达狠狠的道:
“哪一句话?”寒凛的,厉绝铃道:
“我说过——我发誓,二位是不会再回去了,你们是真的不会再回去了!”苟九大叫:
“放你狗屁,你是在发疯,你是牛皮吹上了天,就凭你?你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角色?居然敢出此狂言?方才你的那副可怜像一转眼莫非你就忘啦?真是好笑!”厉绝铃阴森的道:
“对了,我是什么角色?从先前到如今,二位一心一意想发财,怎么就不记得问一问我是什么角色呢?”不由自主的感到背脊泛寒,纪静达强自镇定的道:
“现在问也不晚——你是谁?”目光自微眯的双眼中泛着那么一股子冷漠生硬的神韵投注在纪静达那两双强作镇定的眸瞳上,厉绝铃阴森森的道:
“我有把刀,叫‘生死桥’,我有个号,称‘阎罗刀’,这样说,够不够二位了解我是谁!”
纪静达与苟九全在回味着厉绝铃言语中所蕴含的内容,纪静达的反应较快,蓦然间,他像见了什么恶魔厉鬼一样全身肌肉突地僵冷,心脏猛烈收缩,人皮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再也转不动了!
一侧,苟九犹在那里呢喃自语:
“‘生死桥’?‘阎罗刀’?妈的——这会是什么玩意?”
深深吸了口气,纪静达却不由自主的簌簌颤抖起来,他强迫自己镇定,却压制不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他想开口说什么,想撑一撑英雄架势,可是,他能做到的居然只有一个劲的后退!
苟九奇怪的瞪着他的伙伴,嚷道:
“老纪,你怎么了?这小子莫不成真是九幽地府的牛头马面?竟将你唬得这么的畏缩法?”艰辛的唾了口唾液,纪静达没有回答苟九的话,他恐惧的瞪视着厉绝铃,嗓眼里宛似掖进了一把沙:
“你……呃,你真是‘阎罗刀’厉绝铃?”厉绝铃冷冷的道:
“否则,你以为我是谁?”提到“厉绝铃”这三个字,苟九总算也想起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来,会是,苟九也在大大一震之下“登”“登”“登”后退了三步,张口结舌的道:
“什……什么?他他他……他是厉绝铃?”纪静达呐呐的道:
“约莫他是……”
在惊恐震惧的片刻窒迫之后,苟九突然放声狂笑起来,一边笑,他一边捶胸拍背,几乎笑得透不过气来似的道:
“可笑死人了……哈哈哈……可真笑死人了……”纪静达又是迷惘,又是胆颤的道:
“老苟,你在说些什么?”
用手背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苟九以牛耳尖刀朝厉绝铃点了点,鄙夷加上嘲讽的又笑了起来:
“所以说,老纪,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也不想想,厉绝铃素有‘阎罗刀’之称,他在江湖道上可是号什么样的辣手人物?姓厉的纵横天下,霸凌四海,是鼎鼎大名的魔煞星,无出其右的独行盗,又是刽子手,又是棒老二,可以算作绿林里的二阎王,黑道中的勾魂使,他该是多么个歹毒厉害法?岂会轻易叫人擒住更像个大肉粽似的捆绑在篷车里?有如这位仁兄那般的窝囊?”吸吸气,他又道:
“你不妨再回想一下,这小子当初在我们刀尖之下那种可怜又复可笑的丑态,完全一副贪生怕死的驴像,生恐我们会活剐了他似的吓得几乎尿湿了裤裆,再说他的身法、路数,又哪一点够得上‘高手’的资格?厉绝铃是何等样人?厉绝铃是最最狠辣暴戾的杀手,他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断不会像这个小子般的窝囊呀!”
半信半疑的,纪静达犹有顾虑!


第十四章:铁胆豪义

“但是,苟九,你不要忘了他方才的那种神色与如今的冷凛之态……看在人眼……全不由叫人心里泛寒……”重重一哼,苟九道:
“装腔作势罢了,老纪,亏你还是老江湖,居然会吃他唬住!”厉绝铃平静的道:
“姓苟的,你好像不大在意?”一挺胸,苟九吼道:
“老子根本不理你个羊上树!”点点头,厉绝铃好整以暇的道:
“那么,你何不上来掂掂我的份量?”“呸”了一声,苟九咆哮:
“你有个鸟的份量,小王八羔子,老子这就先上来折瘫了你!”
就在苟九气愤填膺,正待冲上动手之际,纪静达已急忙拉了他一把:
“且慢!”苟九横眼大叫道:
“慢什么?妈的皮,若不好好给他一顿教训,他还真顶着厉绝铃的招牌充定了!”纪静达忐忑的注视着厉绝铃,低促的道:
“苟九,如果他不是厉绝铃,他怎会有这个胆量硬充?须知他双手仍被捆绑,且身上并无兵器可资利用抗拮,又是以一抵二,如果他没有什么倚持,他哪敢冒这样的险?”猛一跺脚,苟九叫道:
“他就是利用你这样疑神疑鬼的心理来硬充壳子,这好像押宝一样,他若押中了自是财命两得,押不中也和不押的结果一样,于他有何损失?而你越是惮忌,他就越发似模似样的充下去啦,老纪,平时你这么精明的人怎的如今也晕起头来?”纪静达疑虑的道: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苟九愤怒的道:
“对不对也只好硬干下去了,若他不是厉绝铃,我们正可狠狠整治他一顿,如他是呢?我们想跑也跑不了!”厉绝铃冷森的笑一笑,道:
“不错,难得你竟还看得开。”苟九恶狠狠的道:
“小子,你马上就有乐子了,到时候我再看你充谁!”厉绝铃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了:
“何不现在试试?”
怪吼一声,苟九手中的牛耳尖刀一斜,寒光倏闪中倏然刺向厉绝铃的咽喉,同时双脚飞弹,暴踢对方小腹,一招两式,相当猛辣!
站在那里,厉绝铃纹风不动,却在苟九的攻击接近身体半尺之际,右足足尖蓦地踩挑,在他脚边的那段枯枝便“嗡”声横飞而起,快不可言的疾撞苟九胸口!
大吃一惊之下,苟九双脚立旋,手上的牛耳尖刀顺势飞截撞来的枯枝,但是,那段枯枝猝然在横击的瞬息又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斜回过去,苟九出刀截空,厉绝铃的右足已闪电般将他兜胸踢起五尺,满口鲜血狂喷着一头撞向地下!
从苟九出手,到他落败,只不过是人们眨眨眼的一刹而已,但这短促的一刹,却已足够使一个需要耗费多年时光才能长成的人趋向灭寂了;纪静达宛似在做梦一样,当他的意念尚未及转动过来,事情已经历了开始与结束的全部过程。
睁大了那双因惊恐过度而几乎凸出眼眶的眸子,纪静达气也透不过来的瞪视着爬在地下的苟九,苟九俯扒于地,全身抽搐,双脚蹬划,两只手却痉挛般折陷入泥土之中,他吃力的仰起头来,目光在散乱中仍看得出含有无可言喻的恐怖与悔恨;他仿佛极端痛苦,张开那张血染腥赤的嘴巴,在喉头的“咯”“咯”声中,这位“鬼脸帮”的香主模糊又断续的吐出了几个字:
“他……他……是……厉……绝……铃……”
当苟九的面孔颓然垂跌下来,纪静达已像疯狂似的尖嚎一声,转身便逃!
厉绝铃摇摇头,右足足尖飞快挑弹,地下的枯枝甫始扬起,他整个身躯已猛然暴旋,藉着这一旋之力,刚好以肩肋撞枯枝,于是,这段枯枝便有如横空的流矢一样猝然闪射而出,那么快又那么准,“哺”的透进了业已奔逃出三丈外的纪静达后背,更将纪静达带出了六七步,透胸而过的枝端余力未尽,“噔”的一声连纪静达的身体一同插进了一株杂树的树干!
这时,纪静达那凄颤的哀号与枯枝尖锐的破空之声方才在空气中抖动着袅袅飘散……
舔舔干裂的嘴唇,厉绝铃喃喃的道:
“我是厉绝铃?当然,谁说不是呢?唉……”
没有迟疑,他走上前,脚尖猛挑那柄掉在地下的牛耳尖刀,刀身飞弹半空,又笔直坠落,他看也不看,倒缚的双臂骤向后伸——就有那么准法,坠落的牛耳尖刀“哺”的一声便将他双手上的牛皮索全部割断,汗毛也没沾上一根!
厉绝铃蹲下身子倒拾牛耳尖刀,迅速又将双肘及臂肩处的皮索割开,然后,用力活动着两臂,使久滞的血脉流畅。
片刻后,他自觉身上的一切机能已可适应常态了,便不犹豫,连地下两具尸体的模样也不屑多看一眼,匆匆赶往原来篷车出事的地点去。
几里路的距离,很快便已抵达,这一转回来,厉绝铃就看出热闹大了,他悄悄掩到林边,自隐密的枝叶间隙里朝外觑探,第一个入眼的,便是篷车下“老来少”卓泰的尸体——卓泰的死状十分惨厉,整个天灵盖裂开了一条齐头的口子,浓稠的鲜血与黏腻的脑浆业已沾染得他的面孔不像是他生前的面孔了,红白交杂着涂污了他的脸容,沾结在他的花白的发须上,而他的双眼犹是怒张不闭的瞪视着上空,在他的胸口,尚插着一杆八尺长的“红缨枪”,枪杆子高竖向天,不时随风摇晃。
卓泰尸体前面五尺,却僵卧着那个姓许的堂主,那位堂主的一颗尊头,早已变成了一枚血糊糊的烂柿子,卓泰的家伙——“仙人掌”便嵌在这枚“烂柿子”当中,显然,这乃是卓泰的杰作;由那具瘦长的躯体上,厉绝铃判断出死者“许堂主”的身份及他当时与敌同亡的招术施展情形,厉绝铃不禁暗里向卓泰致意,最少,这位“黑楼”的仁兄已捞回本啦!
篷车之前,情况却更火辣无比,季哥业已身陷重围之中,围攻他的人,除了那位“九杀牌”谷淳之外,又加上了姓江的执法与那位“鬼脸帮”的首席堂主范岁,而二十多名“鬼脸帮”的手下,却已有七八人尸横于地,但剩下的十来个仍然环伺四周,抽冷子插手向季哥偷袭!
安详的坐在掩隐之处,厉绝铃端详着身陷重围却仍狠拼不馁的季哥,看着,他不由越发钦佩起这个“可爱的敌人”来;季哥已经身受数创,血渍斑斑,但是,他依然凶悍猛烈的纵横扑击,左右冲突,毫无丁点畏瑟退缩之状,一柄“金刃剑”在他手中,便宛如流电掣闪,匹练绕飞,给予敌人的威胁,绝不比他在正常状态下稍小,任是居于劣势,这位“巨灵煞”的气魄反更磅礴!
季哥的主要对手——“九杀牌”谷淳的功力之强,并不在季哥之下,而谷淳的犷野与粗暴动作几乎更胜季哥,加上那姓江的执法一身老辣精湛的武功为辅,范岁泼悍的游斗猝袭,使季哥遭受了极大的压力,他之所以能硬拼到如今尚未落败的唯一理由,便在于他奋不顾死、孤注一掷的狠酷战法!
季哥简直是不要命了,出剑变式,俱乃与敌偕亡的招数,进退扑腾,全是玉石俱焚的手段,他是“困兽之斗”,但对方却占了上风,在于“鬼脸帮”的人并不像他这样活得不耐烦,因此之故,也就使“鬼脸帮”的人有所顾忌,难以尽情施展,于是,季哥便得以缠战至今……。
厉绝铃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他很清楚,季哥这种拼老命的打法,固可拖延一时,但却不得持久,迟早,季哥是要落败的,只不过到时候季哥决不会单独上道罢了,他总会找上对方哪一位垫棺材底……。
“哺”的一声闷响传来,血光耀眼中,一名自背后偷袭季哥的“鬼脸帮”大汉便被剐飞了半片脑袋,打着旋转以一种怪诞的姿势摔向一旁!
紧接着,另一名白衣人奋勇挟刀侧进,却在季哥一个反跃里挥掌震飞出寻丈之外!
猩红的血水赤漓漓的映眩在半空,散扬着那样悠长颤栗的惨叫,自血雨里透视过去,连人的眼全都变红了……
“九杀牌”谷淳一张紫中泛灰的脸庞业已扭曲得变了形,他手中的“九杀牌”在一片呼轰翻涌的劲气里幻舞得成了周天滚动的雷与电,恨不能将季哥砍成肉泥;而那姓江的执法一对短柄叉更是密若骤雨,疾似飘风般步步紧逼,每在叉尖的晃掠中全带起金灿的流光如焰,范岁的“三环刀”则暴响着像叫魂也似飞旋吞吐个不停……
于是,双方的缠斗又过了柱香时分……。
于是,“鬼脸帮”方面的人马便越加沉不住气了……
在“九杀牌”翻舞过一片怒浪似的光影之后,谷淳目眦欲裂的狂吼:
“垫上命收拾他!”
吼叫声中,他自己猛烈侧身暴进,“九杀牌”偏斜快扫,季哥身形飞旋,千流剑芒业已罩下!
不分先后,姓江的执法长身闪掠,双叉插到!
啸声若泣,季哥飞旋的身子横空翻滚,“金刃剑”如电闪射,抡牌斜扫的谷淳早已侧出换了仰挥之势,双方的接触只在瞬息,“九杀牌”的锥尖“嗤”的划过了季哥的胸膛,当翻卷的肌肉才裂,季哥的剑刃已猛然插入谷淳的肩头更将他撞得倒仰于地!
姓江的那位执法来势之快,亦同样令人咋舌,他的两柄金叉便在此一刹之间同时刺进了季哥双肋,但是,不等他用力使劲往深插,季哥的“金刃剑”却已金虹一抹,猝然自腋下暴翻,兜胸一剑将这位大执法通了个血标九尺,头下脚上的跌倒七尺之外!
当季哥也摔跌下来的一刹,他的眼前已是血蒙蒙,黑晕晕的一片,他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咬牙切齿的,他剑柄猛转,以尖端插地往上硬起,陡然间,范岁的“三环刀”已自颈后飞斩而来!
狂吼一声,季哥挥剑回截——但是,他却忘记了他现在的体力已不及于平时,看来应该可以发挥的速度业已大打折扣,当他的剑刃才回转了一半的角度,范岁的锋利刃口已接近了他的后颈!
就在此际——。
牛耳尖刀来自林边,宛若来自虚无,只见流光一抹,人们的眼睛方觉眩耀,“当”声震颤,范岁已怪叫着抛抖着膀子跳向一边——他的“三环刀”竟被那柄斜刺飞来的牛耳尖刀撞跌出老远!
刚刚挣扎站起的谷淳看得真切,愤怒地大叫道:
“有奸细!”
于是,正待往上围杀的十余名白衣大汉,闻声之下立即纷纷转身,四处探视,神色之间都已现露出掩隐不住的惶遽之态来!
林子里,厉绝铃迤然走出,面容生硬。
拄剑于地,勉力支撑的季哥,自酸涩的双眼中认清了来人是谁之后,那非常痛苦的脸庞肌肉痉挛里泛起了一抹凄苦却慰藉的笑意……
谷淳面孔铁青,他踉跄了一步,咬牙嗔目的咆哮:
“你这野种是谁?”
十余名白衣大汉迅即散开,向厉绝铃采取了包围的形势,范岁亦如临大敌般凝视着对方,严阵以待!
厉绝铃没理谷淳,他向着季哥冷冰冰的道:
“怎么样?姓季的,我总算没叫你失望吧?”季哥嘘了口气,忍着周身至极的痛苦,暗哑的道:
“你该比现在更早一点来……”“呸”了一声,厉绝铃道:
“不识好歹!”谷淳再次怒吼:
“你是谁?胆敢横加插手破坏本帮的好事!”厉绝铃冷冷道:
“谷淳,少给老子鸡毛子喊叫,这一套拿回去重新回炉,如今早不应时了!”突然,范岁大叫:
“你——你不是刚才逃走的那个人么?”厉绝铃斜睨着他,硬梆梆的道:
“难得你这双狗眼尚能认人!”范岁怒吼:
“混帐王八蛋,你又是什么玩意?”哼了哼,厉绝铃道:
“我是那个可以活剥了你这张狗皮的祖爷爷!”暴跳如雷,范岁尖叱:
“满口放屁的畜生,看本座不分你的尸,挫你的骨!”厉绝铃不屑的道:
“凭你?你只配给老子洗脚?”双目顿赤,范岁怪叫:
“好杂种,我现在就先零剐了你——。”一横手,谷淳低缓的道:
“稍安毋躁,范岁,记住‘善者不来’!”硬生生咽回一口气,范岁恨得全身发抖:
“不能放过他……绝不能放过他……”谷淳阴沉沉的盯视着对方,恶毒的道:
“既是有心找碴,该有种留名!”厉绝铃大马金刀的一仰头:
“厉绝铃!”神色陡然一变,谷淳脱口惊呼:
“阎罗刀!”厉绝铃森酷的接道:
“如假包换!”一侧,范岁更是十分震骇,他呆呆的望着人家,倒吸了一口凉气:
“‘阎罗刀’?他是‘阎罗刀’?”厉绝铃生硬的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词儿了,你这狗操的!”范岁身子颤了颤,愤怒的大吼:
“就算你是‘阎罗刀’,也没有什么可狂的,你当是报出这块招牌就能唬住我们?你在做你妈的美梦!”点点头,厉绝铃道:
“很好,总算你还有点火气,不像你手下那两名狗屁香主般的窝囊!”范岁惊恐交集的怪叫:
“你,你把苟九和纪静达怎么暗算了?”厉绝铃冷峭的道:
“暗算?放你娘的屁,就凭我还用得着暗算这两个废物?老子明枪对仗的将他一对饭桶全送上了西天!”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范岁又是恐惧,又是气恨难当的咆哮:
“好个心狠手辣的杂种,你必须对你的卑鄙毒行付出代价!”厉绝铃古井不波的道:
“代价随时可付,只要你们有这个法子来取!”谷淳徐缓的接上了口:
“姓厉的,‘黑楼’对你有什么天大的恩惠?值得你如此卖命豁力的报效?”摇摇头,厉绝铃坦然地道:
“‘黑楼’非但没有滴点恩惠于我,相反的,我与‘黑楼’上下更是活冤家,死对头!”大出意外的一怔,谷淳又怒道:
“既是如此,你替‘黑楼’强出什么头?”厉绝铃冷然道:
“我不是替‘黑楼’出头!”谷淳迟疑了一下,又试探的道:
“那么,莫非‘鬼脸帮’得罪过你?”嘿嘿一笑,厉绝铃道:
“‘鬼脸帮’与我在今天之前河井不犯!”谷淳勃然大怒:
“你却是为了什么硬要和我们架梁结怨?”一指季哥,厉绝铃道:
“为了他!”谷淳大声道:
“季哥乃‘黑楼’的首要份子,你既是和‘黑楼’势不两立,怎么又帮助他们的首要人物?”厉绝铃讳莫如深的道:
“这是个人性的冲突问题,谷淳,恐怕不是你所能领悟的。”谷淳嗔目道:
“你是矛盾加上荒谬,姓厉的,你完全自找麻烦!”冷笑一声,厉绝铃道:
“我便说予你听,谷淳,我与‘黑楼’是绝对的敌视,绝对的互立,但‘黑楼’一窝子虎狼之中,却仍有那么个把人物,这个人物仍有点灵性,仍有良知,仍然忠义未泯,所以不能不惺惺相惜,便不忍见他在这种不公平的拼斗里遭到横死,就是这么简单,你认为凭这个理由够不够我伸手?”窒了窒,谷淳恨声道:
“厉绝铃,恐怕你这狂妄之举要为你带来莫大困扰——你根本不值得为了此人承担这等的严重后果!”厉绝铃冷冷的道:
“我认为值得就行,无须你来评断——我也并未征求过你的意见!”谷淳咬牙道:
“你真要伸手揽下这件事?”怪异的笑了,厉绝铃道:
“你看,我这样子是像假的么?”顿时怒火上冲,谷淳手中的“九杀牌”猛然斜扬,暴叱道:
“姓厉的,这可是你自找——。”
“自找”什么尚未及说出,这位“鬼脸帮”的二当家已突然面孔歪曲,全身连接着抽搐了几下,险些一个踉跄跌坐——因为方才那一使力,又扯动了他肩胛处深重的伤口,鲜血汩汩外溢,原已染成赭色的白袍前襟,更在赭紫之上涂抹起一层猩红,那种痛楚,简直像连心也吊上喉咙眼了。
摇摇头,厉绝铃怪笑道:
“姓谷的,如今的情势,似乎对你不大有利呢。”范岁大吼道:
“你不要得意,厉绝铃,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数!”接着,他侧首激动的叫:
“二当家,咱们并肩子上将姓厉的摆平!”微微躬身,厉绝铃道:
“欢迎,欢迎。”喘息着,谷淳连忙向范岁使了个眼色,边低促的道:
“不要轻举妄动!”范岁颇不服气的道:
“二当家,姓厉的充其量只有一个人,他还能飞上天去?你虽受了伤,仍可勉力一战,加上我,更有一干兄弟相助,姓厉的便有三头六臂也未见得占上风!”狠狠瞪了范岁一眼,谷淳将他拉到后面,又急又气的压着嗓门呵责:
“你这‘首席堂主’是怎么干的?脑筋居然一点弯也转不过来?厉绝铃是什么样的角色,你以为就这容易罩住他?简直糊涂透顶!”面具后的目光恍如火焰闪烁,范岁切齿道:
“我就不信他有什么大不了——”谷淳沉下脸来,阴森森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比我更有骨气,更有胆识,更有知人之明,更有本事了?”呆了呆,范岁惶然道:
“二当家明鉴,我怎敢如此斗胆放肆?我如何能与二当家的智勇相比拟?我只是咽不下这口鸟气……”谷淳眼瞅对面的厉绝铃,阴森的道:
“你明白厉绝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范岁呐呐的道:
“我只知道他是黑道中的一个出色人物,擅长的是心狠手辣而已……”哼了哼,谷淳铁青着脸孔道:
“你所晓得的实在是太少了,厉绝铃有‘阎罗刀’之称,他的那把刀,不知沾了多少武林高手的血,伤了黑道上好多的性命,他非但是绿林之中一等一的杀手,更是名震天下的枭雄,他不只武功出色,更且霸道,不只心狠手辣,更是赶尽杀绝,尤其他的武功之强,修为之深,令人无以测视,光是他那手刀法,业已纵横江湖少有敌手了,若他没有点把握,岂敢来找我们的碴?”“丝”“丝”嘘了口气,他又低哑的道:
“范岁,以你看来,季哥够不够强?”范岁老老实实的道:
“相当硬扎。”谷淳咬牙道:
“你可知道,季哥也不会是厉绝铃的对手!”范岁嗫嚅的道:
“二当家的意思是?”谷淳颓唐的道:
“我这几下子与季哥相差无几,季哥不行,我也一样不行,何况,我如今又受创在身!”鼓足了勇气,范岁道:
“二当家何以知道姓厉的功夫比诸季哥或你要强?”谷淳怒道:
“传闻及直觉,范岁,这够不够?”范岁略一犹豫,硬着头皮道:
“二当家,传闻往往有所失误,直觉更难作准确衡量,我认为,还是试一试比较来得妥当……”闻言之下,谷淳不禁冒火三丈:
“范岁,你明不明白,一试之下,乃须以性命为注?”范岁倔强的道:
“宁肯叫他宰杀,也不能如此甘心束手,二当家,在江湖上混,混的不只是争强斗胜,更是混的口气!”狞厉的瞪视着范岁,谷淳阴鸷的道:
“看不出我们范首席还真有几根硬骨头呢,不错,我们混的是一口气,但你也可知能争则争,难争则忍的道理?”范岁似乎横了心道:
“回禀二当家,我认为此事并不难争,难的是看我们敢不敢争,姓厉的说不定并非如外传之强横也未可定!”一仰头,他又昂然接道:
“‘鬼脸帮’之所以尚能至今屹立不倒,一股锐气最是重要,我们要对得起全帮上下,对得起大当家,便不能任凭外人挫了我们的威风!”谷淳几乎为之气结,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缓缓的道:
“你是说?”范岁挺直腰杆,暗暗为自己方才的言行而自傲,他扬眉吐气的道:
“我的意思是——和姓厉的拼!”谷淳冷森的道:
“你决定了?”范岁狡猾的道:
“当然还须二当家作主!”木然的,谷淳道:
“很好。”范岁振奋的道:
“二当家同意了?”谷淳毫无表情的道:
“决定了,我们和他拼——你先上!”大吃一惊,范岁惶恐的道:
“什,什么,我先上?”谷淳一张脸孔冷酷得没有丝毫表情,他一字一字的道:
“为了对得起全帮上下,为了对得起大当家,更为了我们长久树立的威信,所以,我命令你先上!”咽了口唾液,范岁艰涩的道:
“可是……二当家,你明知以我一己之力不是姓厉的对手……”谷淳勃然大怒: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够有种哪,既然你认为厉绝铃乃浪得虚名,乃不足为虑,为什么不亲自上去试一试?真个叫你去露脸了,你却又不好了起来!范岁,扮好汉是像你这样扮的么?光凭了一张臭嘴吆喝?”
显然这位“鬼脸帮”的首席堂主已动了真火了,他双目圆睁,激动又加上气愤的大喊:
“对方乃本帮公敌,却为何只叫我一个人前去应付?你身为本帮第二号人物,莫非也是光说不练的!”
此言一出,围立四周的十余名白袍大汉俱不禁愕然相顾,个个流露出一种惶恐又畏瑟的眼神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半声!
谷淳脸色剧变,他的一双眼睛瞪得似要凸出眼眶一般恶毒的盯视着范岁,模样之凶暴狠厉,宛如要一口将对方生吞了一样!
唇角的肌肉急速抽动了一会,谷淳终于阴沉沉的开了口:
“很好,范岁,你这‘敌前抗令’、‘顶驳上命’的罪名业已坐实了,我现在且不与你计较,一切等事后再说——如今,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命令你上前应付厉绝铃,遵行与否,全看你了!”
全身突然起了一阵剧烈的抖索,范岁猛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罩着的人皮鬼面,现露出他那张横肉累累的脸孔来,而这张脸孔已因过度的怨恨又愤怒变得扭曲了,他红着眼,青筋暴浮于额上的跺足大叫:
“姓谷的,你不要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用你二当家的身份压我,好,我上,现在我就上,我包管称你的心意就是;但你要记得,如我有了万一,可是叫你害死,叫你逼死的,为了替‘鬼脸帮’争口气,替大当家留英名,我便是被你活坑了也不会装狗熊,只要大家能明白你的阴毒,全帮兄弟通晓你的卑陋也就够我赔命的代价了!”谷淳暴烈的叱道:
“住口!”仰天狂笑,范岁口沫四溅的嘶吼:
“只要我有了意外,姓谷的,你可就好日子过不完了!”接着,他又尖喝:
“常标!”右侧,一名白袍大汉应声踏前一步,惶悚的回应道:
“小的在!”范岁急喘着道:
“记着了,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一五一十的向大当家禀报,就说我务请大当家主持公道!”叫常标的汉子用眼角偷窥了面色铁青的谷淳一下,嗫嚅含混的道:
“这……这……小的以为,以为……”沉默着冷眼旁观了好久的厉绝铃,此刻已不耐烦的开口道:
“快鸣锣开场吧,姓范的,你也不用唠叨着交待后事了,反正你们再怎么争,再怎么吵,也都是‘狗咬狗一嘴毛’,哪一个亦不算是玩意,来来来,你先来,老子给你送了终,以后再去送他们的终,全由我一手包办,不必再麻烦你这个鸟手下去通风报信,瞧着,这狗操的像也怪为难!”“咯噔”一咬牙,范岁大吼:
“姓厉的,你是什么东西?以为天下之大,就只你唯我独尊?”厉绝铃斜眼看他,冷冷的道:
“怎么着?你们窝里反起内讧,一口鸟气要朝我身上发泄可不行,你就来松松你那副骨头架子吧!”


第十五章:毒手仁心

“三环刀”一扬,“呛啷啷”暴响声中,范岁嘶哑的吼叫:
“厉绝铃,我要活劈了你这畜生——”厉绝铃无动于衷的说道:
“那就来劈吧,别光嘴里发狠!”深深吸了口气,范岁强行压制自己恍似爆裂般的狂怒,他一边调匀呼吸,蓄势以待,一边生硬的道:
“亮你的兵器——”厉绝铃慢吞吞的道:
“我自会亮,不用你担心!”
“心”字刚刚在厉绝铃的舌尖上打着转儿,范岁的“三环刀”已一抹雪影也似飞了过来,环响刃啸,厉绝铃却早已猝斜三丈,大翻身一名白袍汉子尖嗥着倒跌出去,这汉子的一柄朴刀已到了厉绝铃的手中!
“好恶毒!”
范岁厉吼着,“三环刀”挥劈似电,在溜溜寒光冷芒里猛罩过来!
厉绝铃卓立不动,朴刀却在刹那间往上快截,匹练似的光带涌起,劲势万千,范岁侧移换位,刀锋甫转,厉绝铃原来握在右手的朴刀已倏忽跳到左手,完全易为另外一个角度暴刺而出!
范岁意外之下居然不退,他双目血红,两手握刀,猛逼中宫,刀尖笔直插向敌人心窝位置!
当然,范岁的这一手,纯是执意要“两败俱伤”!
厉绝铃突然笑了,在这抹寡绝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的一刹,他已蓦地身形后仰——其快如电光石火一闪,右足足尖飞弹,“嗡”声颤响,已踢中范岁刺来的刀背,而“三环刀”的刀身便往后反扬,范岁的惨叫像是一声令人砍杀了的呻吟,稍出立止,他自己的刀已砍进了他自己的天灵盖,几乎不分先后,厉绝铃左手飞吐的朴刀也一下子插进了范岁胸膛,更将他整个人撞出了七尺!
一阵僵冷的气氛骤然笼罩全场,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作,每一双眼睛全是那么震骇又惊恐的直瞪着,每个人的呼吸也全像屏止了——就算是呼吸屏止了吧,谁都也闻得真切那种漾在心底与意识中的浓厚血腥味……
朴刀在厉绝铃的手掌上一转又被他插向地下,手法之熟练自如,活似“刀”这玩意,自来便是他身体的一部份,早已与他神意相通了三辈子一般,咧嘴微笑,他带着一股古怪的表情道:
“刀,是一种最平常的兵刃,却也是最难用得精的一种兵刃,人人会使刀,但使得好的却太少太少,范岁也是舞刀的朋友,不过,在我看起来,他却只有半门外汉的程度,差了老大一把火哩,所以,使得不精就别出来现眼,若一定要现眼,就得拿自家的性命往里垫了——仅以上述良言敬赠各位,你们要随时警惕,且莫自高自大,到头来弄得命断魂飞,则各位幸甚,老子我也就幸甚了!”
这种场面,这种情势之下,“鬼脸帮”的众人自谷淳以始,全做梦也没想到厉绝铃会说上这么一番话,而这番话中所包含的轻蔑、嘲弄、戏谑与羞侮之意却又是恁般的深刻鲜明,“鬼脸帮”的各人已不止是“啼笑皆非”了,更令他们感受刺骨的是那种无比的屈辱和至极的怒恨!
喉咙眼里“咯”“咯”响动了一会,谷淳方始沙哑的启了声:
“姓厉的……你给我记住你今天的这番杰作!”一挥手,厉绝铃道:
“我说!去你娘的。”双颊的肌肉急速痉挛了片刻,谷淳竭力忍气吞声:
“不要太狂妄……厉绝铃,总有一天你会栽斛斗的,我可以断言,总有一天……”哼了哼,厉绝铃道:
“或许如此,但决不会栽在你们手中,却亦可断言!”谷淳羞愤得连声音也变了腔:
“我发誓——厉绝铃——我发誓我会亲手收拾你,我会用尽一切可能、一切方法来报复你今天所给我的侮辱!”厉绝铃冷然的道:
“想得挺美,谁答应你眼前可以生离此地呀?谷淳,此际正是宰杀你们的大好良机,我岂会轻易放你们回去再留后患?”身体一震,谷淳惊叫:
“你,你待赶尽杀绝?”厉绝铃硬梆梆的道:
“否则你以为我待如何?就这么便宜的让你们走路?然后再叫你们纠合帮手,布下陷阱来对付我?谷淳,你也是老江湖了,江湖上你可见过这样可笑的事?认命了吧,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就是此地,我们正可一了百了,通通了结!”谷淳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脸孔灰黄,他竭力镇定着道:
“厉绝铃,你,你可明白这不合江湖的规矩!”厉绝铃不屑的道:
“和你们还谈鸟的个江湖规矩!”顿了顿,他又道:
“况且,我这样做更没有说不出口的地方——你们人多,我只有一个,大家明枪对仗,硬来硬去,光明坦荡得很,我在乎什么?”谷淳急迫的道:
“你这样说太不公平!”厉绝铃怒道:
“哪里不公平?”谷淳忙道:
“你本领强,但我不怕你,可是我受了重伤,你又怎能在我功力大减之际下此毒手?我们人数较多是不错,可是除了我之外其余的全是小角色,根本不堪与你比拟;姓厉的,高手就要有高手的风范与气度,不能只朝一干泛泛之辈发威使狠,眼前,只有我和你可以较量,但我却受了重伤,你岂能找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拼斗?就算你胜了,又有什么光彩与颜面?”略一迟疑,厉绝铃悍然道:
“老子不管这么多,先收拾了你们免除后患方为上策,我又不是吃素的,哪来这些‘天官赐福’‘尽仁尽义’?”谷淳咬咬牙,高声道:
“但是,你自己的规矩也不管了?”厉绝铃狞笑道:
“你好像比我自己还更了解我自己哪;你倒说说看,我自己有哪一项规矩与如今的所行所为不合?”咽了口唾液,谷淳生涩的道:
“厉绝铃,多少年来,你不是一向有个重义守信的习惯?”点点头,厉绝铃傲然道:
“半点不假!”又咽了口唾沫,谷淳苦着脸道:
“那个‘义’字,你是不论亲疏敌我,一概要讲的吧?”厉绝铃严肃的道:
“如何?”谷淳吸了口气,道:
“难道说,向一个重伤的人下手,向一干技浅艺陋的小角色下手——纵然这些人全是你的敌对者——却也合乎你那个‘义’字的信条么?”闭闭眼又睁开,厉绝铃沉吟的道:
“你倒会绕着弯子拿我自己的习惯作风来套我,不过,我委实舍不得就这样让你们一个个带着口气离开……”谷淳急急说道:
“厉绝铃,你可是素来讲义气的,别为了这件事而坏了你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名声……”“呀”了一声,厉绝铃道:
“少来这些废话,我还有什么名声?我早已声名狼藉了,只不过——比起你们诸君,犹多少高尚那么一点而已……”谷淳低声下气的道:
“你虽也是黑道中人,却确较我辈重义尚诺,这乃是道上同源所公认的,厉绝铃,一个讲道义的人,再是心狠手辣吧,看在那个‘义’字上,也不该朝着一干抵抗力削减大半的对头施以赶尽杀绝啊……”眯上眼,厉绝铃瞧了谷淳半晌,道:
“姓谷的,你算是哪种人?”呆了呆,谷淳惴惴的道:
“什么意思?”厉绝铃寒森森的道:
“武林中,你‘九杀牌’谷淳也算一等一的硬把子,顶尖之流的好手,而且我素闻你心高气傲,性格火爆,丝毫委屈也不能受,以你多年的威名来说,怎么为了一条老命做出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言行来?你不觉得有些惭愧么?”谷淳呐呐的道:
“老实说……我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我要留命来找你复仇,否则,我岂不是死得太冤,太不值?”冷冷一笑,厉绝铃道:
“你倒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苦涩的牵动一下唇角,谷淳道:
“随你说吧,反正,刀把子是在你手上。”
厉绝铃目光投转向在一边以剑拄地,闭目不语的季哥,季哥虽是以剑拄地支持全身的稳定,但却仍然摇摇晃晃,气色灰败,一副随时随地可以晕倒过去的架势,那两柄犹插在他双肋处的短柄金叉,每在他身体摆动之间,便颤巍巍的抖荡个不停,显然,季哥已快要挺不住了……
眉宇深锁,厉绝铃沉默着若有所思。
谷淳汗水淋淋,沙哑的道:
“厉绝铃,你可决定了不曾?”
盯着他,厉绝铃目光冷森如刃,仍未开口。
谷淳但觉背脊泛凉,心脏收缩,喉咙里干燥如火,不知怎的,居然连舌头都好像打了结了。
半晌——在“鬼脸帮”的众人感觉中,宛若有半生那么悠长……
终于,厉绝铃缓缓的,以一种阴酷的语声道:
“我放你们生还。”顿时心情骤宽,如释重负,谷淳又惊又喜的道:
“当真?”厉绝铃大声道:
“你这岂非废话?”
谷淳难堪的窒了窒,将目光投注地下,不再出声。
冷冷的,厉绝铃道:
“可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大发慈悲,放你们一条生路?”
摇摇头,谷淳的眼皮子却急速的跳了几跳。
厉绝铃缓慢的道:
“第一,因为你还敢说实话——你并不讳言对我们之间这桩交手的气愤,及你强烈的报复意愿,这证明你仍有几分骨气,比起某些见风转舵和口是心非的奸佞之徒要稍稍强上那么一点。”顿了顿,他又道:
“第二,你‘九杀牌’谷淳,在江湖中也算是块材料,今天这件事,业已令你受够了窝囊,去净了颜面,你心里那口气够叫你蹙上老久不舒服的,同属武林一脉,这样的痛苦,我了解,因而也就不欲做得太绝。”
谷淳的神色晦黯,仍然默无一声。
厉绝铃又道:
“那第三嘛,便是如你先前所说的了,我这人多少还讲点义气,你受了伤,我无须占你便宜,也免得留人以口实——虽然,我对你们这干人原本用不着讲这个义气的,但这一遭,我自己也就勉为其难了。”谷淳又沉默了片刻,始暗哑的说道:
“不管我们以后如何流血搏命,厉绝铃,眼前我却要谢谢你!”笑了笑,厉绝铃道:
“我受了。”谷淳吸了口气,道:
“我们可以走了?”一斜身,厉绝铃道:
“请便。”
于是,谷淳倒拎着他的“九杀牌”,步履及其艰辛的朝前走去,却理也不理他手下那十余名汉子,直等他蹒跚行出老远了,这十余位仁兄方始如梦初醒般拔脚追上,一个个的形态可真合了那句话了——“丧家之犬”。
等“鬼脸帮”的败兵残勇走得看不见了,厉绝铃才冷兮兮的露齿一笑,越前数步,朝着季哥道:
“老友,你还挺得住么?”慢慢撑开眼睛,而季哥那双原本精芒四射,神聚光盈的眸瞳,如今居然已显得这般黯淡迷蒙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涩涩的道: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厉绝铃冷冷的道:
“先不忙谢,季哥,我们之间的事呢?你想怎么办?”唇角扯动了几下,季哥痛苦的道:
“我,我仍要设法押你回去……”勃然大怒,厉绝铃叫:
“姓季的,你他娘真是‘铁面无私’呀!”季哥提着气道:
“厉绝铃……你救了我,我至死不忘,永铭于心……但,但那只是我个人对你的感念……绝不能因此和公事混为一谈……我感激你,却仍须押你回去……我难以为了私情便忽略了我的责任……”厉绝铃大吼道: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看你简直连一点人性,一点好歹,一点是非与道理也没有,我救了你的老命,你就如此以送我的命来报答我?姑不论你这死脑筋是多么可恶可恨,就说你口中所谓的‘公事’吧,什么‘公事’?那完全是‘邪事’‘屁事’!一个残暴狠毒的组合所下达的一个卑劣无耻的命令,根本在本质上就是个彻底的错误,你还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里煞有介事似的当圣旨办,季哥,你糊涂、愚昧、古板、混蛋,你是个分不清曲直黑白的婊子养的!”
季哥怒得全身剧颤,他面色惨白的叫:
“你……你不要谩骂叫嚣……厉绝铃,我要押你回去……我要用尽一切方法押你回去……你死了之后,我再自绝以谢你救命之恩……”呆了呆,厉绝铃怪叫:
“什么玩意?你这种荒唐的思想算是什么玩意?老子悔不该在‘鬼脸帮’那些王八蛋手里救了你!”突然,他又狂笑了起来:
“娘的,我根本无须生你这闲气,季哥,你倒是说说看,在眼前的这种情形之下,请问你能用什么法子‘押’我回去?只怕我不吃你的肉,已算你福星高照,祖上有德了!”季哥咬着牙道:
“我会拦截你——”厉绝铃一笑道:
“真的么?你用那张嘴来拦截我?”季哥颤巍巍的道:
“不要得意……厉绝铃,你逃不掉的……”点点头,厉绝铃道:
“我是‘逃’不掉,因为我无须‘逃’,我只要走,大摇大摆的走开便得,一个弄得我不高兴了,说不定还顺手拎着你的狗头走!”季哥抖索的道:
“你……敢动一动,看我……收拾你!”厉绝铃嘲弄的道:
“我走了,季哥,你试试如何来‘收拾’我吧。”
说着,他昂头挺胸,迈开大步便往前走,季哥声嘶力竭的叫了几声,他却充耳不闻,一个劲朝前赶路,突然间,背后风声骤响,一股锐气破空而来,笔直对他的后颈窝!
厉绝铃头也不回,猝然蹲身弓背,“金刃剑”的刃口贴着他的头皮掠过,眨眼间,他手中的朴刀已自左肋空隙暴闪,“当”的一声便震飞了那柄“金刃剑”,同一时间,他左手翻弹,当胸一把抓住季哥的前襟,猛力将季哥按坐地下!
“嗯——”了一声,季哥双眼翻白,嘴巴大张,几乎便一口气闭了过去,他痛苦的喘息着,脸部肌肉业已紧扯得像要裂开了!
厉绝铃哼了哼,厉声道:
“季哥,看不出你还真是这么替‘黑楼’卖命哩,哪天见了曹羿,倒要好好向你褒奖一下你对他的死心塌地、忠耿不二,娘的,‘黑楼’既有似你这等的走狗爪牙,就早该独霸天下才是,怎么至今仍然是那样的乌烟瘴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季哥的舌头都像僵硬了:
“厉绝铃……你……你……好歹毒……”厉绝铃冒火道:
“放你的狗屁!我歹毒?我是在为自己的老命挣扎;歹毒的原是你这混账,看你伤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自背后偷袭起你的救命恩人来,却居然如此凌厉狠辣!姓季的,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那颗心是红是黑?抑或根本就没有心?”季哥又痛得浑身痉挛,他面容扭曲,语声颤抖:
“就算……算……我阻不住……住你……我也已……尽了全……力……力……了……”冷冷一笑,厉绝铃道:
“你这样替你的主人卖命,却未见能获得你主人的欢心,季哥,你这份忠诚可许,但却用错地方了,‘黑楼’也好,曹羿也好,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效死,唯你中毒太深,固执己见,对你说了也是白饶——季哥,因为你还是个角色,所以虽然你三番四次的对我不利,我也不予计较,我放过你,以后,咱们有幸能见上面,彼此全不用客气,各尽所能拼命好了;我们大家是两不相欠,你一路来待我不错,我救了你的命来报答你,自此恩怨已了,再碰头,便只有刀口子上见真章了!”
说完话,厉绝铃转向那辆支离破碎的篷车而去,他的经验极为丰富老到,只见他掀开前座垫板翻了几下之后,又钻到车底下,很快的,哈,他已将他的家伙‘生死桥’自车底板的横轴之间缚绑处取了出来!
季哥坐在那里,就像个血人一样,他痛苦得发抖、抽搐,宛似连身上骨头都被火红的烙铁烙焦了一般,累累的创伤几乎把他的心脏肺腑也扭绞了!
眼睁睁的看着厉绝铃取回兵刃,又眼睁睁的瞧着人家迈步而来,季哥没有一点法子可施,他甚至连看着人家的视线都模糊的了。
厉绝铃背刀在肩,向地下的季哥微微一笑:
“我走啦,季哥,后会有期也好,无期也罢,认识你总算不太坏,回去向你的主人曹羿转告一声,我和他,以及整个‘黑楼’业已‘裱’定了,大家是‘骑在牛背上读春秋’——走着瞧吧,将来不是他们分我的尸,便是我挫他们的骨!”
季哥的喉头咕噜直响,喉结上下移动,空自嘴唇翕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眼睛上翻,呼吸就跟拉风箱一样粗浊了。
摇摇头,厉绝铃道:
“再会了,季哥。”
当厉绝铃大步离开,走出尚未及寻丈之遥,后面,已“咚”传来一声沉重的声音,厉绝铃不用加减,也知道那是一声人体仰倒的声音,他脚步随即放慢,神色也不禁犹豫起来。
当然,他明白那一定是季哥晕死过去了,受了那样重的伤,流了那样多的血,再经过如许情绪上的激荡与精神体力上的负荷,任是铁打的金刚怕也支持不住,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大活人?他忍不住内心在矛盾的交战了——要不要回去救治季哥呢?季哥是如此的固执顽强,一心对立,蹙扭得可恨,但是,如不救他,像他这种情形,怕是难以活命了……。
厉绝铃在苦恼的忖思着,一会想转回去,一会又强迫自己往前走,就这样,脚步是快一阵,缓一阵,就像一股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推他一阵,又扯他一阵;他脸庞上的表情是古怪的,阴晴不定,时而皱眉,时而撇嘴,两颊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抖动,甚至连颈项上的青筋也暴浮出来了。
终于——
他猛一顿足,毅然回身,就像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似的飞奔了转来——那边,季哥果然早已四仰八叉的晕绝在地下了!
一边朝季哥的身边奔跑,厉绝铃一边嘴里不停诅咒着自己:
“混账、懦弱、无能!厉绝铃,你这软心软肠的家伙,你这提不起放不下的庸才,你看吧,你就要替你自己这‘妇人之仁’找上无穷的麻烦了……”


第十六章:恩怨难分

当季哥从那种晕黑的、空茫的、充满了痉挛与痛苦的境界中恢复了知觉,他第一个感受便是身体像被肢解了似的有着撕裂般的痛楚,浑身的骨架子都宛似拆散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也全似火辣辣的刚由烙铁烫过,热得发焦,他的神智最初仍是混沌,他感到口渴得难受,他感到身体内的水份全干涸了,嘴巴嗓眼里像烧着把火似的炙烤得他光晓得呻吟那一个意识中最需要的字眼:
“水……水……水……”
于是,水便来了,清凉鲜美的流质,那么味道芬芳的注入了他的嘴巴,溢满了他的喉管,就仿佛甘露滋润了枯草,冷冽的液体迅即浸沾入他焦渴的腑脏,使他萎颓的机能三角非常神速的欣欣向荣起来……。满足的喘了口气,这时,他的思想才慢慢的集中,记忆也渐次连贯,艰涩又吃力的,他将眼皮子缓缓撑开,在一团晕黄的灯色里,映着一张冷沉而漠然的面庞,那张面庞正迎视向他。
闭闭眼又睁开,现在,季哥的视线才算较为清晰了,他看真切了那张面庞——厉绝铃。
眼神是乏顿又晦黯的,季哥叹了口气,呐呐的道:
“是你?……”厉绝铃冷冷的道:
“大出意外,是么?”季哥衰弱的道:
“不,应该是你……”哼了哼,厉绝铃道:
“‘应该’是我?你吃定我了?我就‘应该’再救你一次?”唇角抽搐了几下,季哥沙哑的道:
“我心里明白……你不会弃我而去的……”厉绝铃恨声道:
“别想得那么甜蜜,我对你没那么些‘情深意浓’,我巴不得你早点流血流光死掉算完!”季哥无力的一笑:
“但你仍然于心不忍,是么?”厉绝铃怒道:
“有什么于心不忍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杀胚!”喘了口气,季哥喃喃的道:
“可是……你也一样又救了我……”厉绝铃大声道:
“这就是我的弱点,我的错误,你很清楚我对你的印象尚不太坏,所以你就利用我这个短处故意做出一副待要挺尸的态度争取我的同情,你知道我是终究拗不过我自己这种‘不忍见人于危’的本性的!”双手一扭,他又道:
“我明明晓得救了你等于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但却又他娘的救了你,其实,像你这种混他娘的帐混上了十三重天的狗头,早就该活活蹈死了你才对,我恨我自己居然如此心慈手软!”用力牵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季哥低弱的道:
“我委实很感激你……厉绝铃,若非你……两个季哥也完了……”厉绝铃重重的道: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但是,我救了你两次,只怕你要报答我的仍是在盘算着如何弄我回‘黑楼’去分我的尸吧?”粗渴的喘了一阵,季哥道:
“公情私谊……厉绝铃,你可是要分论的呐……”咯噔一咬牙,厉绝铃狠狠的道:
“早就知道你是这么个丧尽天良,没有半点人味的东西,死脑筋、黑心肝、冷血冷性,简直不是个人种!”季哥歉疚的道:
“别怪我……厉绝铃……我们彼此的立场不同……身份迥异……食人之禄,原该忠人之事……何况,其中还有……还有宗派门墙的传规压着……”一挥手,厉绝铃道:
“去,去,别用这些污七八糟的大帽子来扣人,总而言之,和你说破了嘴也是白饶,你根本病入膏肓,魔孽太深,老子便用醍醐之水也灌不醒你,便观音大士的慈航也渡不过你出此苦海了!”季哥无力的道:
“你可别生气……”厉绝铃冷冷笑道:
“我有什么气好生的?将来吃亏的也不是我,我可是完全为了点化你,像你这样择恶固执,不明是非且罔顾恩义,看吧,总有一天会有人活剥了你这身狗皮!”季哥苦笑道:
“帮门立规,我是难以违抗……”厉绝铃严峻的道:
“横竖你也奈何不了我,你能不能违抗你主子的命令是你的事,我可要告诉你,在江湖上混不是你这种混法,异日你若对别人也来这一套,季哥,我包你有那走投无路的一天!”叹了口气,季哥道:
“我也不是个不明事理,不通人情的人……厉绝铃,你该了解我,处此情势之下,心中又是如何个难为法……”厉绝铃阴沉的道:
“世上只有一个‘理’字,道上也只有一个‘义’字,要怎么做,该怎么做,季哥,你自己琢磨着吧!”
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引起更大的争执,季哥缓缓将目光移开,这时他才发现容身之处居然还是在原先的那辆篷车里,破碎的篷布已被杂草扯连起来,却仍可自杂乱的空隙中望见夜空的星辰闪烁,迎风抖裂开的篷布,不时发出轻微的响动,车身后,随目所见,尽是缺破斑裂的痕迹,全在显示遭受过砸击破坏的景象;篷车此刻却是静止的,并没有移动。
季哥舔了舔嘴唇,道:
“我们……还是在车子里?”厉绝铃冷然道:
“要不,会是在何处?”没有因为对方的讥刺而愠怒,季哥陪笑道:
“离开我们与‘鬼脸帮’火拼的地方,有多远呀?”反应敏锐的厉绝铃立即明白了季哥问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阴森森的一笑,低沉的道:
“隔着那个地方只有十里左右,而且,我停车的位置正在路边的一块旷地上,只要有人经过,便一定能发现,季哥,你满意了么?”怔了怔,季哥不安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厉绝铃粗暴的道:
“我的意思是说,‘大昌府’那边赶来接应你的申昌玉快要到了,他只要一来,便很容易发现这辆篷车,也就很容易发现你我,也就很容易摆平我押回‘黑楼’,这不是正乃你心里所希望的结果,亦是你方才问话的实在意图么?季哥,少给我耍小心眼,你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季哥的面上涌起一片羞愧又惭疚的神色,就像一个偷糖的孩子被当场捉住了一样,在愧怍里有着无限的尴尬,他呐呐的道:
“厉绝铃,我,我实在是不得已,对不起你……”厉绝铃生硬的道:
“不必。”




第十七章:肝胆故旧

忽然,季哥又想到什么似的惊问:
“呃——厉绝铃,你,你可是有什么阴谋及诡诈?是不是你早已布下了什么陷阱?”厉绝铃怒道:
“怎么说?”季哥焦惶的道: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图,明明晓得申大哥及他的手下弟兄们即将赶来,明明清楚申大哥的功力之强,而你却故意招引他们上门,你并没有发疯,实则你的用意为何?你一定早已布下什么毒计了!”嘿嘿一笑,厉绝铃道:
“你心里发慌,可是?”季哥的脸孔上流露出无可掩隐的疑虑惶恐,他暗哑的道:
“告诉我……厉绝铃,你真正想做什么?”厉绝铃平静的道:
“等他们来了,你自会明白!”左眼的眼皮子急速跳动,季哥呻吟了一声:
“不要做得太阴毒……厉绝铃……我知道你一定早已有了什么诡计,你在等待申大哥他们来自投罗网……”厉绝铃慢慢的道:
“我并非是你想像中那样卑劣!”摇了摇头,季哥神色忧戚的道:
“但你的残酷寡绝是有了名的……你是那样的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而且,你自来行事都有目的、有计划、你断不会故意等待申大哥他们找上门来擒你,你必是已经有了暗算他们的方法了……”厉绝铃冷然道:
“老实告诉你,我并没有布下任何陷阱,或设下任何诡计,我之所以停车在此引人注目之处,其目的也是和你一样!”迷惘的,季哥问:
“目的和我一样?”厉绝铃道:
“不错,你期盼申昌玉他们赶来找到我,我也同样希望能会一会申昌玉,这岂非与你目的相同?”怔怔了好一会,季哥羸弱的道:
“我不信……这番话只能去骗骗三岁孩子,拿来对我说你就未免是在开玩笑了……”厉绝铃不悦的道:
“何以见得是开玩笑?”
周身的伤痛,一直是锥心刺骨的,季哥说了这阵子话,业已觉得中气不继,双眼泛着断续的晕黑,几乎连舌头都感到僵麻了,他强忍着肤体上扯裂中的痛苦,强忍着内腑中火炙般的焦热,仍然勉力说下去:
“厉绝铃……我们申昌玉大哥……和你是敌对的仇人……他赶来此处……也是要收拾你……申大哥的武功高强,又有帮手,且此来目的对你极端不利,等于是你的‘催命符’,你旧创尚未痊愈……只是独自一个人,遇上了申大哥他们……十有九成凶多吉少,在这种恶劣的情势下,你不急着忖思逃命远走之策,却反而候在此地静待他们前来……厉绝铃,莫非你有什么毒计阴谋待展,莫不成你是个白痴或疯子?”厉绝铃冷冷的道:
“我既不痴、也不疯,我有我的打算,有我的道理,季哥,你不用替故人担忧,还是自个儿先歇着吧!”喘息着,季哥道:
“厉绝铃……一个真正的武士心胸,不作兴像你这样阴毒……是汉子的明枪对仗,用诡计害人的不算英雄……你也得替你自己的声誉设想……”勃然大怒,厉绝铃道:
“姓季的,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几时准备用诡计害人了?你越说越他娘的真像有那码子事一样,简直莫名其妙,岂有此理!”身子又痉挛了一阵,季哥喃喃说道:
“你没理由留在这里……更没有理由故意招引他们上门……。”厉绝铃不耐烦的道:
“季哥,你受伤太重,我留在这里为了要照应你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我总不能就这样抛舍你而不顾……”季哥艰涩的一笑道:
“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但你却停车在如此明显惹目之处,执意诱使申大哥他们找来,只怕其中便另有文章了……你如果完全是为了照应我,大可寻个隐秘僻静的地方,那才比较合理……”厉绝铃冒火道:
“我不是告诉你,另外我也要会一会申昌玉么?”季哥艰辛的道:
“问题便在于此,以你如今的情形来说,你只该避他,而不该想会他……”略一犹豫,厉绝铃道:
“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些,我之所以也待见见申昌玉,乃是与他有一桩旧债未了,如今,我想看看他要怎么偿还这桩旧债——”呆了呆,季哥愕然道:
“什么?我们申大哥与你以前见过了?你们认识?”点点头,厉绝铃语意深远:
“嗯,那是一件十分长久的往事了……真的十分长久了……”季哥疑虑的道:
“听你的口气,你们当中似乎尚有过节,有仇?”笑笑,厉绝铃含混的说道:
“恩仇之间,仅一线之隔,那笔旧债,是恩是仇,端看申昌玉要怎么做,待怎么想了……”迷惑的,季哥道:
“厉绝铃……你说得有点玄……”厉绝铃悠然道:
“人这一生,往往会有些难以思议的玄妙之事发生!”季哥忐忑的道:
“申大哥他们如果来到……你会白刃相向?”微微用手背摩挲着颔下杂乱的胡茬,厉绝铃平静的道:
“难说,要看申昌玉会不会以血斧对我才能肯定。”季哥低哑的道:
“在你眼前的情况下,厉绝铃,你不见得会是申大哥的对手……他的本事我见过,强悍得令人心悸,而他又是那样的凶猛粗暴……”哼了一声,厉绝铃道:
“我的本事你也见过啦,季哥,就算是申昌玉和我动手吧,他也不一定就能占了我的上风。”叹了口气,季哥忧郁的道:
“话是不错,但那要在彼此体力均衡的情势之下才行,如今你旧创在身,恐怕功夫的施展上就要大打折扣了……”
凝视着对方,在晕暗的油灯光芒摇曳下,厉绝铃的神色有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温和及亲切的意味——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厉绝铃的形态中,乃是十分罕见的!他欣慰的一笑道:
“你似乎还相当关怀我?你的意思是,叫我赶快远走以保命?”季哥窘迫的、尴尬的、也是坦诚的道:
“我是不忍看到你在一种不公平的搏战中流血横尸……”接着,他又再强调:
“这只是代表我个人的意见,仍不能与我的责任,也是公事相冲突,我希望擒住你,真的希望,但我站在自己良心的立场上,却又不得不对你加以警告,我并非包庇或姑息你什么,我仅是以一个武林同道的身份指明你可能遭遇到的结果,而这种结果的成因却是有欠公平的……”笑了笑,厉绝铃道:
“两次救你,可见未曾白救,由这番话里,证明你虽然脑筋呆板,行为固执,却依旧有那么点人性;你不必绕着弯子否认你的心意,亦无须在你本人的情感理智上做矛盾的冲突,我不会使你为难——我不走,我决定在这里等待着申昌玉,要和他了结好些事,古老的、新鲜的,以前的和现在的!”颤了颤,季哥道:
“你——真的要等待申大哥?”形色诡谲的笑了笑,厉绝铃道:
“说了这么多,难不成我全在哄着你作耍了?”艰辛的咽了口唾液,季哥道:
“我觉得有点不大对——我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大对,但是,一定有某些隐秘的事情在发酵,而其后果又是不祥的……”哼了哼,厉绝铃道:
“你倒相当聪明呢!”衰弱的垂下头去,季哥暗哑的道:
“我好乏……”厉绝铃平静的道:
“那就睡一觉,不要担心任何事情发生,你已不花钱雇到了一个最优秀的特级保镖!”摇摇头,季哥吃力的道:
“不,我不能睡……”扬起了眉梢,厉绝铃问:
“为什么?”季哥苦涩的道:
“一睡下去,我必然晕沉如死,那么,许多事情的发生我便不能明白,更不能防止了……我希望我能清楚我所担心的、疑虑的问题是什么……”厉绝铃冷然的道:
“你还是睡下吧,季哥,要来的总归要来,待发生的也必会发生,你清醒与否俱无所改变,你什么也防止不了;有时候,一个人不问不闻,在混沌中随宇旋转,生死移换,亦未尝不是福气!”季哥沉哑哑的道:
“我宁可不要这样的福气……厉绝铃,这只叫蒙懵罢了。”
于是,厉绝铃默然了,在默然中,死样的寂寥似水般冷冷的,平滑的浸溢过来,灯光如豆,摇摇昏黄;人的眸子望出去,也是那样的苍暗迷茫了……
最初,那种声息似还很遥远,仿佛是人们的幻觉——“得”“得”“得”,几点隐约零碎的声响空洞洞的宛若来自虚无,但是,很快的,那种声音已变得清晰确实起来,并且,它更迅速往这边接近,剧烈而密集的往这边接近,马蹄声!
悚栗的抬起头来,季哥的面色在昏沉的灯火幻映之下泛着死似灰白,他双目大睁,两颊的肌肉也开始了痉挛,嘴巴歪向一边……
侧耳聆听,厉绝铃的表情既阴森,又冷酷,逐渐的,有一抹血红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唇角……
嗓音有些颤抖,季哥惶恐的道:
“来了……”点点头,厉绝铃生硬的道:
“不错,他们来了。”季哥急迫的道:
“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一定是申大哥他们无疑……”厉绝铃慢慢的道:
“非常,非常非常可能……”抖了抖,季哥喃喃的说道:
“奇怪……我好像有一种预感……似是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厉绝铃冷漠的道:
“是这样么?”季哥痛苦的道:
“我没来由的焦惶不宁,像似内腑也在收缩……”仰起头来注视篷布破隙间眨着冷眼的寒星,厉绝铃缓缓的道:
“你原该大大的高兴才是,救兵到了,对不?”季哥沙哑的道:
“不错,我原该高兴,但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振奋呢?为什么?”
马蹄声擂鼓也似的移近了,而且,临到近前,又突然缓慢下来,“得”——“得”——“得”,终至停顿。
难看的扁咧开嘴,季哥忐忑的道:
“马匹慢了下来……停下了……他们一定已发现这辆篷车……是的,是他们,申大哥他们……”盘膝静坐,如老僧入定,厉绝铃冷凝的道:
“一共五匹马,大约是申昌玉他们不会错了……”季哥突然道: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厉绝铃凄凄的一笑,道:
“我什么主意也不打。”季哥紧张的道:
“不,你必然成竹在胸,有所期待,否则,你不会如此镇定自居……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是反常的……”眼睛的光芒澄澈而寒凛,厉绝铃冷冷清清的道:
“反常么?”呐呐的,季哥说道:
“是的,反常,而反常便往往不祥……”厉绝铃叹息道:
“你是被你自己吓唬着了。”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季哥激动的道:
“我,我要出声警告他们,不叫他们误入你的陷阱!”注视着对方,厉绝铃道:
“真的?”季哥脸孔顿时涨成朱赤,他喘息道:
“我必须如此……必须出声警告他们……”说不出厉绝铃面庞上是种什么样的表情,他古怪的道:
“季哥——你就这样对待我?这样对待一个曾经两次救过你性命的恩人?不大合适吧?”汗下如雨,季哥呻吟着道:
“饶恕我……厉绝铃……请饶恕我……”冷冷一哼,厉绝铃道:
“他们显然在朝这篷车掩进了——季哥,你出声警告他们吗?你不怕我的刀子会对你的嘴?”面孔扭曲着,季哥颤声道:
“救了我也罢……杀了我也罢……这条命原本便由你得回,又何妨舍去?我却不能任由我的同伴步入险地而袖手不顾……”厉绝铃阴森森的道:
“你迂腐!”
季哥也已听到有沙沙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了,不错,那是好几个人的脚步蹑移声,而且听得出是分自几个不同的方向包抄了过来。
厉绝铃仍然盘坐不动,冷静得令人心寒,他悠悠的道:
“不用看,便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伏身弓腰,小心翼翼往这里掩进的形状,他们必定也是相当紧张的,是么?”唇角抽搐着,季哥暗哑的道:
“我……我要警告他们了……!”微喝一声,厉绝铃道:
“你真是个赤胆忠心的好伙伴,对‘黑楼’来说。”季哥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汗水业已洒满了脸:
“原谅我……厉绝铃——”右手轻轻抚摩着冷硬凉滑的纯钢刀柄,厉绝铃木然道:
“请便。”一阵热血激涌,季哥眼珠上布满红丝,他嘶厉的,凄怆的,不顾一切的振吭大叫:
“申大哥……申大哥,你们留神了,厉绝铃就隐伏在篷车里,小心他的陷阱,防着他的暗袭……”
这样带着颤音的语尾,仿佛撕裂了空气一般厉烈的在黑暗中传荡,在如水的夜色里飘散,听在人耳,特别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怖味道……
于是——
脚步声立即停止,移动的声响,也倏然消失,四周一切完全又归入寂静,就好像原来这寂静便未曾离开过一样。
在一片僵窒的沉默之后,厉绝铃冷漠的道:
“他们已得到你的警告了,季哥。”愧怍又微赧的,季哥道:
“对不起,厉绝铃……”不泛一丝笑意的,厉绝铃道:
“这人间世上有许多事,不光是一句‘对不起’便能补偿的,也有许多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以平定良心上的不安。”抬起汗湿的脸,季哥羞惭的道:
“你可以杀我了!”厉绝铃道:
“这样子,你就算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季哥颤声道:
“否则……你叫我怎么办?”吁了口气,厉绝铃道:
“明是非,辨忠奸就好,季哥,盲信与痴从不但是一种愚昧,更是一种可耻的罪恶。”
咬紧下唇,季哥没有出声,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却在不停的“突”“突”跳动……。
厉绝铃本是背对着车尾盘坐的,如今,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不变的姿势,就好像他懵然不察于整个背部的暴露。
片刻后,四周依旧是那种沉闷的寂静,没有一点声息响动,也没有任何突兀的事态发生。
闭闭眼,厉绝铃道:
“他们在做什么?或想什么?”季哥惊疑的道:
“你是指申大哥他们?”厉绝铃道:
“若确是申昌玉他们,如今还有什么好等待的?”就似是要给他这两句话以答复,黑暗中一个冷峭寒酷得叫人听了汗毛竖立的语声响自右侧:
“厉绝铃,果是你么?”一听到这声音,季哥不禁脱口大喊:
“申大哥!”盘坐未动,厉绝铃硬梆梆的道:
“是我,申昌玉!”黑暗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又响起,道:
“你在等我们?”厉绝铃冷冷的道:
“不该等么?”申昌玉沉默了,过了一会,他道:
“篷车里另外那人,可是季哥?”挣扎着往车尾挪动,季哥羸弱的叫道:
“是我,申大哥!”看不见申昌玉的人,却清楚传来他的声音:
“怎么嗓音变了?季老二。”季哥暗哑的道:
“我伤了,申大哥……”申昌玉问:
“伤得重么?”本能的点点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季哥惭愧的道:
“不轻。”申昌玉的声调似是刀子:
“谁伤了你?”季哥呐呐的道:
“‘鬼脸帮’的人……”冷峻的,申昌玉反问:
“谁救了你?”咽了口唾沫,季哥苦涩的道:
“厉绝铃。”于是,那样僵硬的笑声起了,申昌玉道:
“厉绝铃总爱做那样的事。”怔了怔,季哥迷惘的问:
“申大哥是指……?”峭厉的声音来自黑暗:
“我是指,他总爱做那样子的事。”
对于申昌玉,季哥似是十分敬畏,虽然他们都是“黑楼”的首要份子,而且职级只差一等,但季哥却像面对他的首领一样拘束而恭谨,这时,他的面孔肌肉扯了扯,却不再多说什么了。
厉绝铃阴沉沉的开了口:
“你过来么?申昌玉。”笑了一声,申昌玉道:
“当然。”厉绝铃道:
“是以‘黑楼’的申昌玉过来,还是以申昌玉的申昌玉过来?”这一次,回答却是异常严肃的:
“你该知道,是以申昌玉的申昌玉过来。”冷冷一笑,厉绝铃缓缓转过身来,道:
“我等你。”
仿佛幽灵来自九幽,沉沉的夜色里,一条人影自右侧出现,逐渐移近——那是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人,浓密的黑发披散双肩,齐额以一条宽阔的红带子勒着,他的面庞是苍白的,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眉竖如刀,丹凤眼,削鼻薄唇,颧骨高耸,整个的形容是棱角突出又线条鲜明的,整个的形容也组合成了一种萧萧的煞气,他是申昌玉,“血斧”申昌玉。
申昌玉穿着一袭宽大的紫袍,他虽是“黑楼”各组首席高手,全身上下却没一点“黑楼”的标志,所有的,只和“黑楼”所属一样——那种冷酷的韵息,他却更要来得浓重些!
车尾处,厉绝铃目光冷澈的凝视申昌玉,申昌玉也一样目光冷澈的凝注着厉绝铃,好一阵,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注视着,没有谈话,没有动作,两张面庞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们如此注视所代表的意义,两人的神色全是木然又冷凛的。
半晌。
申昌玉伸手掀袍,动作极慢,当他的手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握着了他的兵器——一柄斧头,一柄握把处连接着一根黑色细链的月刃形斧头,他缓缓将细链的套扣套进右腕,左手轻轻抚在纯钢的斧杆上……
厉绝铃面对着申昌玉,盘坐车尾处不动,他的“生死桥”依然斜竖身侧。
此刻——
倚攀在篷车内部的季哥,只觉得口腔干燥,喉咙间像一把火样熊熊燃烧,心腔子“咯”“咯”急跳,宛似要从嘴里蹦出来,当申昌玉左手抚在斧杆上,他的头后肌肉不禁全僵硬了,他宛似中了魔一样呢喃自语:
“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我曾叫你早早离开的……我向你说过……”
厉绝铃依旧纹风不动。


第十八章:血斧超生

斜斜举斧,申昌玉冷酷的,头也不回的道:
“伙计们,围上来!”
四条人影应声出现,他们的兵刃在黑暗中闪过一溜溜的寒芒,他们迅速围近——四个人,黑袍黑巾,两个胸前以白丝线圈绣着“天”字,另两个胸前却圈绣着“玄”字,不错,果然是另两组“天”“玄”所属的“猎杀手”!
厉绝铃形容僵硬,目光冰冷,他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甚至连脸上一根筋肉的抽搐也没有!
同样的,申昌玉亦然!
就这样,双方僵持着,空气似是在凝冻,一种无形的血腥气息也迅速罩漫在人的意识中了……
双眸煞光突射,申昌玉暴叱一声:
“杀!”
月刃形的利斧猝然闪映——但却不是挥向车尾处的厉绝铃,竟然反斩身侧,一声狂号,一名“玄组”的“猎杀手”已横摔出去,鲜血甫溅,斧刃已将另一名同为“玄组”“猎杀手”的人物劈胸斩出七步!
两名分立左右的“天组”“猎杀手”方自一呆,斧光如云,暴飞而到,两人慌忙跃躲,其中一个大块头惊恐又迷惘的大叫:
“大哥,申大哥,是我们啊,你怎么……”
血斧旋转,横空飞落,将那大块头未说完的话活生生噎逼了回去,另一个精瘦人物挥剑硬架,斧刃斜沉倏仰,“刮”的一声便将这位朋友开了膛!
“嗷……”
精瘦汉子连连打着踉跄仆出,黏蠕瘰疬的肚肠便拖扯了一地,那大块头返身要逃,月刃形的斧头已闪电也似“哺”声削去了他的半片天灵盖!
原地未动,申昌玉仅以他手中斧的旋飞便斩杀了他的四名手下,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就是人们眨眨眼的时间,而就在这么短促的时间里,四个武功不弱的“黑楼”好手全部殒命了……
过程是迅速得无以复加的,恍若事实的造成乃在远久以前——恍若那四个人原本便早早死在那里一样,申昌玉却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连唇角全没抽动一下!
于是,篷车里,从厉绝铃肩后望出去看得十分清楚的季哥几乎呆了,几乎傻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间,申昌玉的形色陡然转变成另一个人,他激动的,兴奋的,更是无比喜悦与亲切的大叫:
“绝铃,我的老友——”
一个箭步抢到车尾,申昌玉摔开兵刃,伸出双手,厉绝铃也同样伸出双手与他互握,他们是握得那么紧密,摇撼得那么用力,恨不得能够将彼此身上的血全与对方汇为一起!
那么冷酷阴沉的申昌玉,如今竟显如此欢欣热烈,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他喘息着大笑:
“老友,你刚才可装得真像,像极了……”厉绝铃也大笑道:
“你还不是一样?昌玉,说老实话,若非你有言在先,我还真不敢逆料你小子是存着什么心来的呢……”申昌玉顿时激动得脸色泛红,甚至连眼眶润湿了:
“绝铃,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把申昌玉看成什么样人?如果我有半点不良存心,我还算是个人种么?那岂非忘恩负义,形同禽兽?岂非狗彘不如了?”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厉绝铃歉然道:
“对不起,对不起,就算我放屁好了——昌玉,我是说着玩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呀……”申昌玉嗓音暗哑的道:
“我怎会怪你?老友,七年了,快有七年了吧?这漫长的日子里,你竟忍得下心不来看看我?”厉绝铃低沉的道:
“‘中条山’路遥水重,隔得太远,而我的杂务事又多,整日夺命江湖,穷忙之下也就延搁下来了,去倒是想去了好几次,可惜全没去得成……”顿了顿,他又展颜笑道:
“昌玉,其实你在‘中条山’周围几百里地的范围之内,威风八面,独霸一方,那等惬意的生活里,怕也少记忆我了吧?”尊重的摇头,申昌玉一片诚挚的道:
“我对你的感念,对你的思切,可以说无日或忘,无时或忘,老友,句句实言,绝非饰词。”厉绝铃深沉的道:
“我相信,昌玉,你一向就是这样重情感的人!”叹了口气,申昌玉道:
“七年了,好漫长,却又快得像一眨眼,老友,你还是老样子,恐怕我却苍老多了!”仔细端详着申昌玉,厉绝铃摇头道:
“瞎说,你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感慨的笑了,申昌玉道:
“你就喜欢调侃我,七年的时间可不能算短,绝铃,你三十出头了吧,我也都快四十喽……”厉绝铃也笑着道:
“我比你小八岁,看起来似乎更老练呢……”申昌玉笑道:
“你别往我脸上贴金啦,小伙子年轻力壮的,怎么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你那种硬充老成的毛病仍一成未改……”厉绝铃小声道:
“对了,昌玉!再娶了么?”神色顿时阴暗起来,申昌玉苦笑道:
“你看我会再娶么?”慰藉的,厉绝铃道:
“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心头的创伤也该平复了……”叹了口气,申昌玉道:
“在我来说,那桩悲惨的事犹宛昨日,午夜梦回,思之萦之,仿佛刀剜肝肠,痛苦良深……绝铃,我这一生,是永不会再娶的了……”厉绝铃同情的道:
“这又何苦?”申昌玉怆然道:
“用情深处,方知幽明难分,魂魄与共……绝铃,未经此关,不解此中三昧,令人伤痛……”铁汉如厉绝铃,忽然似也会伤感起来,他轻轻的道:
“确然如此,昌玉,嫂夫人有你这样一位情深义重的丈夫,九泉之下,也该可以瞑目了……”神色凄苦,申昌玉幽幽的道:
“我知道小捷捷在那里很寂寞,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的当儿轻柔的呼唤我,这种呼唤只有我听得到,因为那是心灵的颤抖与灵魂的默契……”
厉绝铃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目光却悲悯的抚慰着申昌玉……
强颜一笑,申昌玉摇摇头道:
“先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吧,老友,别来可好?”耸耸肩,厉绝铃道:
“马马虎虎,就是叫你们‘黑楼’的各位整惨了!”申昌玉忙道:
“我可得除外,绝铃,不论何时何地,在任何情况之下,我是永远和你并肩携手的!”笑了笑,厉绝铃大拇指朝车后一点:
“比起季哥来,昌玉,你不知道人情味浓了多少!”双目一凛,申昌玉道:
“对了,我几乎忘了他——”
倚在车横板上,季哥的表情是惊恐、迷茫、震骇又疑虑的,这些,便组成了一张怪异的形容——瞪着眼,嘴巴微张,而视线都楞呵呵的发了直!
厉绝铃摇头道:
“我们两个的喜相逢,以及你的措施手段,似乎已令他大大吃惊!”申昌玉阴冷的道:
“恐怕,他更要吃惊的事情却还在后面!”眨眨眼,厉绝铃业已想到了申昌玉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他正待开口,申昌玉已经低沉的道:
“绝铃,你先下车来。”厉绝铃忙道:
“且慢,昌玉,你要做什么?”形容表现得那样阴森寡绝,申昌玉绝绝的道: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老友,”摇摇头,厉绝铃道:
“不可以,昌玉。”望着厉绝铃,申昌玉坚定的道:
“非杀季哥不可,绝铃,你不了解他的个性,他非常固执,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黑楼’,他有一股盲目的崇信和痴服,若不杀他,他便会倾尽所能来阻止我们,而且他也会立即向‘黑楼’通风报信,追查我们行踪,总之,这是个无穷的后患,不可留着!”
篷车内的季哥神色惨白,双目的光芒黯淡又枯涩,他的面颊肌肉不停的抖动着,想说什么,却张了几口没吐出一个字来!
厉绝铃低声道:
“不能杀他,昌玉。”申昌玉不解的道:
“为什么?”厉绝铃笑笑,道:
“我喜欢他。”申昌玉轻轻一叹,又道:
“我也很喜欢此人,但是,在我做出以这种方式脱离‘黑楼’的行动时,却必须有所抉择;绝铃,欣赏某一个人如果到了危及自己的程度,这欣赏就过份暧昧了,要我们不落痕迹,干净俐落的脱离‘黑楼’追蹑,便只有灭季哥的口,我很遗憾这样做,却又不能不这样做,季哥和我也多少有点感情,不过,却无法与我们共存的事情内涵相比拟,所以——”厉绝铃道:
“所以,必须杀他?”点点头,申昌玉道:
“不错。”摇摇头,厉绝铃道:
“我仍然反对。”有些惊异的望着厉绝铃,申昌玉迷惑的道:
“这会是你么?绝铃,你什么时候心肠变得这般软了?”厉绝铃摇摇头,道: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就这样说了吧;碰着一个气味近似又脾胃相投的人并不太容易,既碰上了,就好歹得凑合凑合,若有什么过不去,放一马也罢。”申昌玉沉声道:
“你尚不了解季哥的为人,老友,他是个男子汉,却只有一股愚忠,他对宗主门派的主观太深,因为他的想法太‘矫枉过正’,就未免变成不正确的偏激了,这是很令人头痛的事,老友,我们无法改变他的观念,就只好除去他——”厉绝铃摇摇手,道:
“算了,昌玉。”申昌玉道:
“你是在替自己找麻烦,绝铃,很大的麻烦。”耸耸肩,厉绝铃道:
“麻烦就麻烦吧,人总得有点感情,季哥和我这一路来相处甚得,而且对我多照应,他的个性为人我也多少晓得点,虽是过份的歪曲了‘忠义’的道理,却仍不失是条好汉!”申昌玉摇头道:
“大丈夫行事,就该拿得起放得下,绝铃,你这样做太婆婆妈妈黏黏缠缠,几乎太不像话了!”厉绝铃笑笑,道:
“帮个忙,昌玉,我可是很坚持的呢。”皱着眉注视篷车里的季哥,申昌玉半晌无语,季哥形容憔悴,表情生涩又惶惑,却深深流露出一种茫然,不解加上怆凉的神色……
申昌玉微微叹息,道:
“绝铃,随你吧。”拱拱手,厉绝铃道:
“多承赏脸,感激不尽。”笑笑,申昌玉道:
“少来这些油腔滑调;反正我一切全为了你,好好歹歹,水里火里,我哥俩并肩子消受也就是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现在这个主意……”厉绝铃道:
“当然,我负一切后果责任!”申昌玉严肃的更正道:
“‘我们’负一切后果责任,老友。”是那样深挚的笑了,厉绝铃的声音显得好沉厚、好温柔:
“你是多么可以,昌玉。”唇角也泛出一股笑意,申昌玉道:
“普天之下,我唯一不愿顶驳他意见的那个人,就只有一个厉绝铃了!”厉绝铃笑道:
“所以,我是如此的与你情深谊重!”申昌玉又望了车里的季哥一眼,这一眼,神色之中却柔和多了,他道:
“先前,我听季哥说他受了重伤,又是由你救他出来,我就知道很难杀他了;绝铃,在你手中超生的人,你是不会任他放弃生命的权利的——不论是自动抑是被动,嗯?”厉绝铃低喟一声,道:
“不过,我对这种幸运者的挑选,却相当的严格呢,季哥好运气!”申昌玉缓缓的道:
“另外,他待你好,敬重你,算是做对了……”厉绝铃道:
“季哥人实在不错,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个可交的朋友,唯一的遗憾,是他中‘黑楼’的毒太深了,怎么说也动他不醒——不过,这也算是桩长处,虽然不值得为‘黑楼’如此,却表现出他对堂口组合的效忠来……”申昌玉笑笑,道:
“你说得对呀,为了‘黑楼’,实在不值得此般豁命盲从……”沙哑的,也是颤抖的,季哥首次开口了:
“申……大哥……你……你为什么这样做?”凝视着他,申昌玉的目光幽邃而冷澈,他轻轻的道:
“问得好,季哥,便是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的告诉你。”厉绝铃道:
“说不说全没关系……”申昌玉沉稳的道:
“要说,绝铃,我必须说出来……”目光又转向季哥,申昌玉悠然道:
“那已是一个十分长远的故事了,但是,这个故事却是真实的,是血淋淋的,是仇恨、残暴、邪恶又加上忠义及豪情的,它连系着我后半生的灰暗岁月,支配着我思想的跳动和对人对事的作为……季哥,我不打算叙述得很冗长,我摘要精简的告诉你,至少,你便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了。”季哥脸色灰黯,呐呐的道:
“我希望我能明白——”申昌玉以一种空茫又平静的语调说道:
“在七年前以前,我家住在离‘中条山’麓不远的一个小坪边,那个地方叫做‘七星坪’,在那里,我有一座小屋子,很小,很简朴,但却温馨而甜蜜,那是我的家,住着我的妻子陈捷,陈捷并不太美,可是十分温柔,十分和善,最重要的,是她爱我,而我也爱她,我们常恨相识太晚,结合太迟,以至浪费了许多原属于我们共同厮守的甜美时光……”
冷峭的面容上浮现着柔和的光彩——闪动着回忆的喜悦,又低沉的道:
“我们就是那样相爱着,谁也离不开谁,谁也舍不下谁,日子就在这种用蜜调合起来的生活中流逝了,我们成婚三年,幸福无比,快乐无比,却宛若我们已将未来的甜美汁浆预为吸吮光了——那是一个阴暗无光的下午,我专程赶往‘中条山’去参与手下们的一次聚会,至到起更方才返回‘七星坪’家里,才一进门,我已经知道我的幸福完了,而我的家也完了……”吁了口气,他有些痛苦的接着道:
“家里的景象是令人肝肠寸断又愤怒莫名的——实际上这已形容不出我当时的感受于万一——房间里的摆设翻砸倾碎,一片零乱,地下,我的妻子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手足全被倒缚,她凄苦又绝望的看着我,那种情状,我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被人污辱了,强奸了,稍后我知道——还是轮奸,野兽畜生似的轮奸,七个人逐次的奸污了她——那七个人,七头狗,七个天打雷劈的杂种!”季哥喘息急促,咬牙问:
“是谁?”凄然一笑,申昌玉道:
“听过‘中州七雄’么?”震了震,季哥脱口道:
“什么?‘中州七雄’?那七个声威远播却又心毒如虎的魔星!”申昌玉沉重的道:
“就是这七个畜生干下的好事,他们与我早有旧仇,且夙怨甚深,但我却想不到,他们竟会使用这样丧心病狂的手段来对付我,他们轮奸了我的妻子,却留下她的活口,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要借我妻子的嘴转达他们的挑战——他们在坪外的‘回风岩’下,等我前去一决死战!”双目中血光映闪,申昌玉的音调转为激昂:
“我解开了我妻的缚,马上狂奔而出,她哭着唤我,求我,叫我,我全没有理会,头也不回的赶往‘回风岩’下,当时,我已愤恨得发了疯,仇与耻,几如烈火焚得我全身沸腾,头胀欲裂——我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人性……我一口气赶到‘回风岩’的时候,‘中州七雄’早已严阵以待了,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双方一见上面,立即动上了手,他们以七围一,一边打,一边交相不绝的来嘲弄我,调笑我——以轮污我妻子的丑事为材料,我咬牙切齿,豁命与他们死斗,一心一意只想到杀,那时候,我一定疯了……”叹息一声,他又缓缓的道:
“搏杀了两个多时辰,‘中州七雄’叫我斩了三个,但是,我自己却也身负重伤,濒临绝境,在他们剩下四人凶狠的围攻里,眼看着我就要刃下断命,血溅尸横,而就在这种日暮途穷,无以求生的时候,绝铃来了,他刚好路过——可能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缘份吧。”
“绝铃一来,问也不问便帮着我对抗‘中州七雄’那四个人,很快的,其中又有两人被杀了,残存的两个马上夺路而逃,拼命突脱远遁,绝铃救了我,背我回家,可是,家已不成其为家了,我的妻子割腕自尽于寝室之内,大约在她断气之前,于粉壁上歪歪扭扭的以血写下了一行字:‘我对不起你,我只能用这唯一的方法来求得永恒的解脱。’”
“我知道她要解脱什么,她要解脱的是内心里那股不必要的歉疚与实质上的羞辱,血流得房中遍地皆是,赤漓漓,红颤颤的血,那么一大片,我当时晕死过去,一直晕过了三天三夜才悠悠醒转,这漫长的三天三夜,又是绝铃救了我,三天三夜下来,他衣不解带的照应我,服侍我,人已瘦下去一圈,待我养好了伤,他已憔悴的不成样子……这其中,我妻的埋葬也是他一手包办的……”季哥形容惨然的问:
“后来呢?”苦涩的一笑,申昌玉慢慢的道:
“那是江湖上亘久不变的传流结与典型的冤冤相报定律,绝铃又助我找到了‘中州七雄’仅存的二人,我用我的斧,他使他的刀,将那两头畜生活活分了尸——在这件悲惨事情的过程中,我没有召集我家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我的弟弟,因为这是一种耻辱,一种自尊的毁灭,我必须自己雪耻,但绝铃他却助我,他能体会,能承受,也能慰藉,若没有他,我又安在?”喃喃的,季哥道:
“厉绝铃会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申昌玉戚然的道:
“铁血江湖二十余年,我不欠谁的情,不领人的惠,唯一我欠下的就只有厉绝铃一个,我亏欠他的恩赐又是这样深,这样重,就算用我整个生命,也不能弥报他对我的万一呢!”叹了口气,他又道:
“但他却没有给我丝毫报答的机会,血仇报了之后,他只与我盘桓了一段极短的日子便离开了,那是七年以前,七年以来,我是首次见到他,他越发精练世故,而我,却反倒苍老了……”季哥艰辛的道:
“申大哥——当你接到楼主谕令之际,你已决定了这样做?”点点头,申昌玉道:
“不错,我一接到这个命令时,我已决定这样做了,没有人能够阻我。”季哥暗哑的道:
“先前,申大哥那样急迫的忙着追寻厉绝铃,我们全以为申大哥你是求功心切,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天晓得你竟是存有这样的心思,这,这真是叫人做梦也想不到……”申昌玉冷冷的道:
“若叫你们想到,你们死得就更快了。”背脊上泛起了一股寒意,季哥青白着脸道:
“你与厉绝铃的这一段深厚渊源,几乎没有人知道,——否则,楼主也不会自己给自己这个大斛斗栽,更冤枉牺牲了不少兄弟……”申昌玉生硬的道:
“在绝铃和我的情感当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季哥,人不知感恩,人不能明辩,人不甘从义,也就不叫人了!”咽了口苦苦的唾液,季哥道:
“我……我以为……”申昌玉哼了哼,道:
“你不用以为,你的心性我比你自己还清楚,你是个好人,但却是个迂腐又不明是非的好人!”这时,厉绝铃才开口道:
“算了,昌玉,不要再苛责他了!”似是鼓足了勇气,季哥道:
“申大哥,如此一来,你可知道业已犯了背叛帮门的滔天大罪?”肃然一笑,申昌玉道:
“为了绝铃,粉身碎骨在所不计!”抖了抖,季哥道:
“但,但他们会追捕你的!”申昌玉凛冽的道:
“何妨一搏!”季哥又道:
“申大哥,以后的日子,怕有得你苦恼了……”申昌玉森酷的道:
“季哥,以后的日子,同样也有得‘黑楼’苦恼的了,你以为我怕?闯荡以来,我便一直生活在血与刃之中,残废、杀戮,在我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顿了顿,他又狠毒的道:
“‘黑楼’人多势众,高手如云,是不错,但厉绝铃与我就敢硬抗不竭,而且,你别忘了我也有我的班底!”季哥惊道:
“这样说来,申大哥,你竟打定主意要与‘黑楼’展开火拼?”目光阴沉,申昌玉道:
“如果他们要对付我们,只怕势必如此!”肌肤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季哥呐呐的道:
“申大哥,你知道这是一桩后果十分严重的事——”申昌玉断然道:
“我一概不计!”舔舔嘴,季哥又道:
“那么,申大哥,‘黑楼’曾经允诺给你的支持与协助,你也完全打算抛弃不顾了?”用力点头,申昌玉道:
“绝铃和我的交情与渊源,比世上什么东西都更重要!”叹息一声,季哥道:
“申大哥,看情形你是决定孤注一掷了……”申昌玉斩钉截铁的道:
“一点不错,我是已这样决定了。”季哥悒郁的道:
“夫复何言?”申昌玉严肃的道:
“季哥,厉绝铃也救过你命,他不一定希望你感恩图报,不过,有一件事你却须记住,恩怨要分明,是非须弄清,正邪该有别;这样,才是一个江湖汉子的本色!”季哥沉默一下,痛苦的道:
“我实在无所适从了……”申昌玉冷冷的道:
“好自为之吧,季哥。”耸耸肩,厉绝铃道:
“季哥,我们等一下就放你走,随你怎么回去指控我们,因为我认为你是个可交的朋友,只是,下次我们若碰上了面,怕就多少令人为难了。”强颜笑笑,季哥道:
“我会竭力避开这种场面……”申昌玉重重的道:
“有你身不由主的时候——我这一离开‘黑楼’,留下的位子,很可能便由你来接替,想想看,‘天组’的首席‘猎杀手’,能够推却掉像这样的责任么?”季哥咬着牙道:
“你又叫我怎么办?”申昌玉平静的道:
“你自己琢磨着办吧——当然,我们希望你还念着彼此间这一段友情。否则,只有大家走绝路了!”季哥唇角抽搐着道:
“不要逼我,申大哥……”申昌玉大声道:
“现实是无可逃避的,季哥,你要为‘黑楼’做爪牙,就必定免不了与我等对阵,反之,我们仍可交朋友!”汗下如雨,季哥呻吟着道:
“让我回去想想吧,申大哥。”微微摇头,申昌玉道:
“随你吧,是敌是友,便全在你一念之间了!”厉绝铃低沉的道:
“昌玉,不用多说了,我待季哥虽有救命之恩,却没有我和你之间的深层的感情做基础,因而便不必对他苛求,愿意怎么办,全凭他,这是勉强不得的事——”申昌玉颔首道:
“好,话止于此,季哥亦非没有头脑的人,他总会有个明智的抉择!”厉绝铃安详的道:
“我想,我们也该走了。”深深的望了季哥一眼,申昌玉道:
“他呢?”厉绝铃笑道:
“季哥的伤势相当沉重,我虽已给他做了初步的敷药包扎的工作,但仍须继续找个较地道的郎中医治才是,不过,这一点相信他自己可以办到。”季哥低哑的道:
“二位快点走吧,我会自己照应自己的……”点点头,申昌玉道:
“这样,我们就先走了。”挣扎了一下,季哥有些激动的道:
“申大哥……多谢你不杀之恩!”笑容是带着苍白的,申昌玉道:
“不用谢我,季哥,该谢的是厉绝铃。”厉绝铃当仁不让的伸出三个手指头:
“这是第三次救你了,季哥,你的命可真大哩!”面孔在灰黯中流露出一抹红晕,季哥窘迫又惭愧的道:
“我会记得你的恩惠——我,我会记得的——。”厉绝铃笑笑,道:
“至少,你应该想到一件事——季哥,我是个惯常收取人家性命的人,自我手里放生的事,却委实不多,对你来说,已是异数了。”
季哥双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鼻翼急速翕合,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声粗重的叹息……
于是,厉绝铃微微有些吃力的下了车,向申昌玉道:
“我们走吧!”
   

第十九章:细谈黑楼

申昌玉道:
“你身子没有什么不便吧?”厉绝铃耸耸肩道:
“还好。”又注视了篷车里孤零零的季哥一眼,申昌玉转回身去,用手朝暗处一指:
“马匹在那里!”
黑夜中,两匹马儿并辔缓驰,夜的空气十分清凉,像一汪水,已没有日间那么的燥热湿闷,蹄声敲打在路面上,清脆得很,厉绝铃沉默着没有说话,宛似有许多心事。
申昌玉看着他一笑,道:
“你又在想什么?”厉绝铃道:
“像有许多乱丝一样的烦扰缠在心上,真个想去动手清理了,却又千头万绪,无从着落……”吁了口气,申昌玉道:
“‘黑楼’的麻烦是避免不了的,这是比较需要顾虑的问题;此外,江湖中的岁月也就一直是那样磨人,混噩着过就是,不想也罢,每一思及,又平添无限苦恼……”厉绝铃道:
“昌玉,我觉得你将世间事物,看得很淡然?”申昌玉抿抿唇,道:
“自从小捷死后,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乎了,好像她一死,把我对生命的希望也全埋葬啦。”摇摇头,厉绝铃道:
“再找一个吧,用另一股柔情来抚慰你心头的创伤……”申昌玉悒郁的一笑,道:
“别说我自诩多情——绝铃,曾经沧海难为水。”厉绝铃轻轻的道:
“再过些日子,或许会好一点,很多人都说过:时间是医治创痛最好的良药,我认为多少有点道理……”申昌玉沉重的道:
“对我不行,绝铃,我了解我自己,七年多的时间抚平不了我心上的创痛,这一生就永远不能平复了……”厉绝铃道:
“何妨另物色一个试试?”申昌玉“噗嗤”笑了:
“奇怪,你怎么老是想给我找个‘枷’(家)套上,你自己呢?难道你就不替你自己着急,至少我已有过一段甜蜜的婚姻回忆,而你,却仍是一张白卷啊,绝铃,我看你倒是要设法找点慰藉才行了。”哈哈一笑,厉绝铃道:
“我?凭什么?”申昌玉迷惘的问:
“这尚须要‘凭什么’?”厉绝铃道:
“天涯漂泊,四海为家,过的是血雨腥风的生活,度的是刀山剑林的岁月,朝不保夕,血舔下刃,铁铮铮的日子融合了暴辣辣的气息,让死亡的惊悸整日在眉睫上跳跃,让哀号声凄迷着双耳,昌玉,就凭这样的光景,我成家?”沉默了片刻,申昌玉道:
“我和你差不多,可是,我总算是娶过亲!”厉绝铃低缓的道:
“那时你的景况又比我安定得多,你有码头,有地盘,有一个固定的活动范围,哪似我如今这样一无是处,流浪天下?”顿了顿,他又道:
“总之,我是不合适的。”申昌玉若有深思的道:
“是不是——绝铃,在你看了我惨痛经验之后有点心惊意寒的感觉?因而犹豫不前?”厉绝铃笑道:
“有一点,但不多,可以武断的是,我比你更不适宜有个女人,那样对我来说,不止是个实际上的累赘,更是精神上的包袱了。”申昌玉静静的道:
“说是这样说,只因你没有遇上,一旦遇上了,绝铃,你就挣扎不出那种温柔陷阱了,那是一种奇特的、不可思议的感受,魔法无边,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极少有人能够逃得过……”厉绝铃笑道:
“俗词儿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哈哈哈……”申昌玉正色道:
“而且,你也不须对我以前的遭遇耿耿于心,那只是我个人的不幸,也是少有的悲剧,不会对每个人全一样的,江湖上成家立业的男儿汉多而又多,不也过得十分惬意?像我这样的伤心人到底还是极少数……”厉绝铃道:
“我不惯弹这个调调儿,软不拉几的,不是我这种粗汉能够消受的,光想想也叫人心里起疙瘩。”申昌玉无奈的笑道:
“看你能光棍子打到几时吧,老友,嘴硬抵不过这缘来!”厉绝铃道:
“到时再说,我不解温柔,不识风情,能把‘无盐’‘嫫母’全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包管拂袖而去!”笑笑,申昌玉仰望满天星斗,转变了一个话题:
“对‘黑楼’这段梁子,你打算怎么应付?”厉绝铃道:
“也不过是对拼而已,还能有什么其他法子?”申昌玉看了他一眼,道:
“老实说,绝铃,你的胆量不小,以你一个单枪匹马的单帮客,居然敢与此行中的巨帮作对,还真需要点勇气才行。”厉绝铃苦笑道:
“说真话,我这个人‘种’是有,这我自己明白,但我更不是白痴,傻到去挑逗像‘黑楼’这么一股大势力,问题是我在不觉中做过了甘大胡子,谁又晓得他和‘黑楼’竟有这么段裙带关系?待到发觉了真相,事情临了头,要不装好汉也不行呀,你扮狗熊他们是杀,硬起骨头他们也不过是个杀,与其叫他们窝囊的宰了,还不如撑成个好汉拼上一拼,命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条,不千方百计去设法保住这条命,甘心么?唉,这纰漏叫人好烦!”申昌玉道:
“我当时接到曹羿的‘网令’一看是你老兄的大名赫然在上,不由大吃一惊,心里为你捏把冷汗,当下声色不动立即决定了尽快找着你,帮你对抗‘黑楼’,我也知道这个做法后果严重,但情势所逼,就顾不得太多了;你不晓得我四处奔波,找你找得好苦,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却又不能形之于面,生怕你落到他们手里被收拾了,那样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厉绝铃笑道:
“你良心不错,可是,我也不至于如此稀松法呀!”点点头,申昌玉道:
“我知道你的本事好,刀快,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何况‘黑楼’一向心狠手辣,奸狡百出,任什么事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江湖规矩他们是一概不理的,你好歹只有一个人,防不胜防,拼不胜拼,他们来个群鼠攻象,也够你对付,所以我一直放心不下,这些天来连次好觉也没睡过……”厉绝铃感动的道:
“也真累了你,昌玉,我倒没有想及你比我还要紧张呢……”忽然想起了什么,申昌玉问:
“对了,老友,你是怎么知道‘黑楼’要对付你的?是他们找上门来才晓得,还是早已听到了消息?”厉绝铃道:
“我早已得到消息了,只是却未料到来得这等快法!”微微一笑,申昌玉道:
“你还相当的‘神通广大’呢,消息是如何得到的呀?”
于是,厉绝铃便就清风夜色,十分扼要简洁的将他与“金衫客”孟彦争夺珠玉,事后又和“石女”白莲萍搭上线,及如何以半箱珠玉的代价换来白莲萍这个消息的前后经过叙述了一遍,他笑着结尾道:
“虽然半箱‘猫眼玉’的价格昂贵,但所买的消息却十分值得,命么,总比财富更重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申昌玉道:
“你也真够大方的了,如果消息是假的,怎办?”厉绝铃目光一闪,道:
“当然我会先证实才交东西,况且,我估量白莲萍这妞儿不敢骗我,她十分清楚欺骗我以后的后果,事实的情形是她说了真话。‘黑楼’的人很快便为她证明了……”沉吟着,申昌玉道:
“哦,我犹不会想到白莲萍的师兄便是曹羿身边的护卫首领,那家伙平时与我极少接近,白白净净的年青伙子,沉默寡言,生得倒是一表人材,听说甚得曹羿倚重,嗯,这小子心眼却还不少哩!”厉绝铃道:
“叫什么名字呀?这人?”申昌玉笑道:
“叫尹清,有‘白面灵官’之称,闻说一身功夫相当了得,是‘大真派’的精英之才,不过我尚未曾见过他施展本领,但能当上曹羿的护卫首领,总是不会差到哪里,曹羿唯才用人,没有点玩意的角色他是断不会委以重任的!”点点头,厉绝铃道:
“当然,这是无庸置疑的事,白莲萍在谈到她这位师兄的时候,颇有自负之色,而一般的观人经验,也告诉我们,越是沉默寡言的人物,往往也就是城府深沉,心眼特多的人物!”申昌玉若有所思的道:
“将来在对抗‘黑楼’的时候,尹清这人倒可以加以利用,反正他要钱,我们给,让他替我们卧底传信!”叹了口气,厉绝铃道:
“不过,以白莲萍的例子来说,他们的价钱全开得很大,动辄千金,像要吃人一样!”申昌玉冷酷的道:
“如果货真价实,万金亦可,但假若他们存心坑人,他们所要付的代价就绝非他们所索取的代价可以比拟了!”厉绝铃忙道:
“他们不敢的……”申昌玉道:
“绝铃,对于‘石女’白莲萍,你知道多少?”厉绝铃道:
“不多,晓得她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就是了,听说她是个相当心黑手辣的角色,而且又冷又硬,翻脸无情,所以才得了‘石女’这么个号……”点点头,申昌玉又道:
“因此,我们对她也要防着几分!”厉绝铃低声道:
“昌玉,这一次为了我,你的牺牲十分巨大,当然我不必向你表示俗套的谢意,但我却总觉得心中不安。”笑笑,申昌玉道:
“比起你给予我的那些来,我为你做的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老友,不要再提这些了……”厉绝铃道:
“我们到哪里去?”申昌玉道:
“当然回‘中条山’,‘黑楼’人多势大,各色能手齐备,我两个虽说一个比一个不含糊,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鏖战下去,我们获胜的机会实在不乐观;回到山里,至少我老班底尚有几个能顶事的,把他们召集起来,好歹也多批帮手,总比我们只两个人的力量来得要强!”咧嘴一笑,他又道:
“况且‘中条山’形势险峻,壑谷幽深,绝岭群峰,重叠起伏,我们在那里熟悉地形,首占地利之便,应付起‘黑楼’的人马来也比在外面容易得多!”想了想,厉绝铃道:
“好是好,但有件事须先办完了才能去——”申昌玉问:
“什么事?”厉绝铃道:
“我答应给白莲萍半箱‘猫眼玉’的日期快到了,总得依言到约定的地方去交给她呀,否则,这骚娘儿一张扬开去,我就臭名满天下了。”申昌玉道:
“她不敢,她难道敢泄她自己的底?如果她有那个胆子,‘黑楼’就会跟着找上门去,剥她的白皮了!”哈哈一笑,厉绝铃道:
“便算她不敢,答应她的也该给她,人无信不立嘛,混了半辈子江湖,我就这点长处,不能为了半箱‘猫眼玉’便将招牌砸了!”申昌玉无奈的道:
“好吧,我是顾虑‘黑楼’的追击来得太快,我们早点赶回去也可早做防范,你和她约好在哪里交割?”厉绝铃道:
“‘清沟甸’外的松林凉亭,十六晚上的初更。”算了算,申昌玉道:
“日子就在眼前了,‘清沟甸’在南边,和我们要走的路恰好相反,尚得掉头转回去……”厉绝铃道:
“我们抄近路,由‘百丈丘陵’穿越‘瓦寒集’‘渭照庄’,很快便可到达‘清沟甸’,比顺原路回头要近上一半的路……”申昌玉颔首道:
“依你吧。”两人侧转马头,立即越野而过,在颠簸的鞍座上,申昌玉一起一伏的笑着道:
“绝铃,你知道吗?”怔了怔,厉绝铃问:
“知道什么?”申昌玉道:
“‘黑楼’这一次为了要生擒你,本钱可是化费得太大了,‘天组’‘猎杀手’折损了六名,伤了一名,‘玄组’‘猎杀手’丧失了八名,‘天’‘玄’两组几乎全军尽覆,溃不成军了……”厉绝铃笑道:
“另外,连你这位‘天组’的首席‘猎杀手’也向他们倒了戈,‘黑楼’非但损失了‘天组’的七名高手,更增加了一位死敌呢!”申昌玉道:
“曹羿在听到消息之后,不气晕了才怪,他那愤怒的模样,我现在好像就已经看到了。”厉绝铃问:
“这家伙是副什么熊样?我只闻其名,一直没见过这个人……”申昌玉伸手揉面颊道:
“曹羿的长相,只要我说出来,你一见面就会认得,而包管一见之后就永远忘不了——他是个黑猩猩一样的大块头,青光油亮的葫芦大脑袋上生了一副低额角,淡黄眉,凹深眼,鼻子又大又扁,嘴巴厚而外翻,手背上也生满了浓密的汗毛,总之,十足的一头大猩猩,当你和他面对接近了说话,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一股子汗腥味,骚臭刺鼻叫人难以消受!”在鞍上移动了一下坐姿,厉绝铃笑道:
“典型的肉食者模样!”申昌玉道:
“可不是,曹羿不只实际上每顿可食数斤禽兽之肉,在行为上亦是个弱肉强食的信仰者,他杀人夺命,宛如拔取草芥,眉头也不皱一下,横吞霸掠,渣骨全不吐一点;另外他好色贪淫,夜夜逸乐,一天也离不得女人,所以你说得对,他里里外外,彻头彻尾的说明了他是个‘肉食者’!”厉绝铃“啧”了一声,道:
“这样的暴君,你怎能与他合得来?”笑了笑,申昌玉道:
“情面难却呀,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此人用人唯才,你有多大份量,有多少玩意,他便待你有对等程度的礼遇,越是人物,他越重视,反之,他连正眼也不瞧上一下;曹羿在劝我加盟‘黑楼’之前,亲自到‘中条山’找了我两次,每一次来,全是一派挚诚亲切之状,对我颇为推重,再说,他提出的条件甚为优厚,我虽然自知有点委屈又有点为难,却经不住他三催四请,只有先去凑合着了,不过,我到‘黑楼’的四个多月当中,曹羿对我确是优礼有加,另眼相待的……”厉绝铃笑道:
“听说他还准备将来把你逐步提升到‘黑楼’第二首要的大位,更有意让你继承他的基业呢!”申昌玉摇摇头,道:
“不错,话他是这样说过了,但我却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更没有这样高的奢望,绝铃,我是个很冷静的人,不会叫人家随便以诱饵钩住鼻子,更不可能轻易坠入一个不切实际的憧憬美梦中,他这样讲,我并没有叫欢喜冲晕了头,相反的,我越发表示淡泊了;绝铃,说真话,如果我一直在‘黑楼’待下去,以我的才学及本事,以我的号召力与影响好好去干,我大概可以搞得很好,掌握住‘黑楼’部份实权乃是可期的,甚至攀到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也有希望,不过,继承曹羿衣钵,接替他的基业却断不可能,这一点,我心里比谁都有数!”“哦”了一声,厉绝铃道:
“怎么说?”申昌玉低缓的道:
“曹羿将来的衣钵传人早已内定,是他的螟蛉义子‘千臂童子’雷一峰,只是尚未公开声明罢了,雷一峰如今担任‘黑楼’的‘调派总管’之职,举凡‘黑楼’的任何行为,有关人手的调遣派出,俱是由他全权做主,这个职务表面看来不怎么样,实则权力之大,无出其右,连‘黑楼’的二当家‘乾坤一指’杜无双都要看三分颜色,曹羿派他义子担任此职,更有私心,至少不必出外冒险了,异日‘黑楼’不垮,曹羿一旦归天,雷一峰定接其位,所以,有人说我会掌握‘黑楼’之言,全属子虚乌有,故播谣言,根本毫不足信。”厉绝铃领悟的笑着摇头道:
“原来这么个内情,但昌玉,你在‘黑楼’乃是掌握实力的人物,以一个半路加盟的外来人掌此实权,指挥‘天’‘地’‘玄’‘黄’四组‘猎杀手’,杜无双或雷一峰他们不会吃味么?”申昌玉冷冷一笑道:
“怎么不吃味?所以他们处处都在抑制我,防范我,不过,他们却也处处逢迎我,宽容我,怕一个弄毛了我会拂袖而去,当然,曹羿对我的倚重是他们不敢开罪我的原因之一;至于我在‘黑楼’的权力,却也并没有你想象那样大,我是‘天组’‘猎杀手’首座,名义上固为四组之冠,实则直接指挥的只有‘天组’一组,其他三组各另有首座,此外,分遣调配又都是‘调派总管’的职权,他爱怎么调遣就怎么调遣,身为首座者根本无可置喙,所以一组人手往往调派得七零八落,整日在堂口里的人实际没有几个……”平静的笑笑,厉绝铃又道:
“曹羿不简单,这样分权划责,便避免了头轻脚重、尾大不掉的专权势的趋向了……”申昌玉道:
“一点不错,他正是这个心意。”厉绝铃望望天色,而天色业已开始蒙蒙亮了,他们打了个呵欠:
“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吧?折磨了一宵,也够累人的……”




第二十章:红蜘蛛会


“百丈丘陵”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崎岖地形,在这一望数里的方圆,尽是那种灰土土的丘岗,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奇形怪状的岗陵子,或作馒头形,或成锥尖状,或为扁平貌,不一而足,但这可真是一处险恶的所在,就宛似在古老的年代里曾被一个巨人践踏过这地方一样,踩得如此的凸凹突陷,又如此的坑坑疤疤了。
有一条路穿越过丘陵中间,这条路其实只是人们经过此间时残留下来的一道痕印而已,它像一条破烂的带子一样断断续续的经由岗下丘边的洼地坑陷里,瞧着这路,瞧着这片灰土土的丑陋荒凉,委实叫人皱眉。
厉绝铃与申昌玉双人双骑便来到这里,天气是阴霾的,却闷热难当,没有风,地下一股股的热气往上冒,似乎丘陵子也都在反射着那种令人透不过气的烦躁。
用颈项间的汗巾拭着腻腻的汗水,厉绝铃舔着唇道:
“我最怕这样的天气,灰压压的云似盖着人头,却又闷又热,心里那股子腻味不耐,简直就不用提了!”申昌玉也在透着气道:
“忍会吧,好在这样的天气不是经常的,这倒也好,烈日当头过这里,更会晒得你头皮发炸呢!”厉绝铃又舔舔嘴唇,道:
“我宁肯顶着大太阳走路,热是热了,却热得痛快,热得开朗,哪似这个个死沉沉、闷翳翳的阴阳怪气法?”微微一笑,申昌玉道:
“你这人啊,直楞楞的脾气一成未改……”两人一边纵骑奔驰,一边各自摘下水囊狂灌一气,马匹跃腾上下,起伏甚剧,他们骑术虽精却仍得用另一只手稳把着缰才行。
顺着路朝这边走,申昌玉是沉默的,厉绝铃却不停的咒骂埋怨着,他们来到了“百丈丘陵”的中间,当厉绝铃再度取下水囊喝水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什么似的怔了一怔。
微微的放松了马,申昌玉平静的道: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点点头,厉绝铃索性勒住坐骑,侧耳聆听,唔,可不是?就在右边那座巨坟般的丘陵后面,有隐隐的叱喝声、哀号声传来,还夹杂着妇女的哭喊声呢……
他看着申昌玉,道:
“你也听见了?”申昌玉道:
“我比你更早听见,因为你一直在嘀咕不停,所以先前忽略了,只要你嘴巴早歇息一会,便也早听见啦!”吃吃一笑,厉绝铃道:
“倒会绕圈子骂人!”眨眨眼,他又道:
“看情形,你是不想管闲事了!”摇摇头,申昌玉兴味索然:
“不想管,我们的麻烦业已够多了!”迟疑了一下,厉绝铃道:
“可是,似乎还有女人哭喊的声音,其中可能有什么不平之事——”申昌玉忙道:
“算了吧,老友,天下的不平事太多了,哪能管得完?桩桩要管,我们自己什么也不要做了,走吧,无须惹火上身。”又抹了把汗,厉绝铃道:
“走么?”申昌玉催促道:
“走吧,绝铃,这个年头,好人难为,只要不是横眼碰上,便装作不见吧,没得叫人心烦!”吐了口唾沫,厉绝铃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又看了一眼,现在,那种叱喊哭叫的音波似乎已微弱下去了……
申昌玉拍了拍厉绝铃坐骑的辔头,又道:
“别看了,去啦。”勉强点点头,厉绝铃道:
“好,走吧。”
两人又开始策马上道,蹄声得得中,厉绝铃却老像有什么心事放不下一样,感觉里沉甸甸,神智也是焦躁恍惚的,他奇异于自己的情绪竟是如此紊乱不宁,那个巨坟似的岗丘后面,宛若有一股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吸引他,呼唤他一样!
频频回头,又频频加鞭,厉绝铃强制着自己横下心来不去理会,但是他却不觉喘息粗浊起来!
终于,申昌玉叹了口气:
“也罢,绝铃,我们转回头去!”厉绝铃怔了一怔,有些忸怩的说道:
“算了,不管他——。”申昌玉驻下马,真挚的道:
“或许你是对的,老友,如果七年以前你也像我这样不爱管闲事,我哪还能活到现在?走,我们转回去!”厉绝铃咧嘴笑道:
“你不会怪我自找麻烦?”申昌玉诚恳的道:
“不,你愿意去帮助什么人,我便与你一道。”大喝一声,厉绝铃奋扬的叫:
“我们回去!”
两乘铁骑的八只蹄起落如风,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的回奔而来,就像一阵风般卷向了那座巨坟也似的丘陵之后。
他们的来势非常之快,只是顷刻之间,已经来到那座浑圆的丘陵之下,但是,尚未待逼近,“呼”声怪响,一面灰网,已若自地底冒出来似的散布于前,更急速兜头罩下。
鞍上的两人反应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只闻得马嘶翻滚,他们却早已越网而过,落到另一边。
隐伏在两侧的凹坑里布网偷袭的人,是四名装束怪诞的壮汉——他们身穿红袍,着草鞋,腰别牛耳尖刀,却人人在头顶束以铜环,齐额正中居然浮雕着一枚红色的大蜘蛛!
申昌玉目光如电,一瞥之下,立即低促的道:
“绝铃,是‘红蜘蛛会’的人!”
皱了皱眉,厉绝铃立时知道又惹上麻烦了,“红蜘蛛会”乃是势力遍及北三省的一邪异帮会,会友多出身于下九流的各行各业中,份子复杂且多横暴凶悍之徒,他们专以摆神坛,发祭台,为一般愚民召神请鬼为生,间或也做些黑道生意,他们供的是“红蜘蛛祖师”,实则专门弄些邪门鬼道藉以敛财,不过,却无可否认他们的力量雄厚而又普及……
申昌玉又道:
“看样子,是他们在此寻仇截道。”
厉绝铃的目光扫了过去——在这座巨坟也似的丘陵后面,两匹马被牵到一边,箱笼零散四地,两乘青衣小轿也翻倒地下。
而地下则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尸体全都是血糊糊的,显然全已遭害了,尸中有四具足登薄靴包着头巾的轿夫打扮人物,一个是穿着布袍的老者仆从模样的人,另一个是位白发苍苍身着纺绸长衫的老者,数他死得最惨,天灵盖上挨了一刀,半个脑袋全被劈开,乳白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渍,喷溅得四处皆是,一顶文士方帽被抛出老远,此外,腕口上犹有纵横凌乱的刀痕,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这老者旁边,即匍匐着一位老妇的尸体,那老妇面容朝下,仆跌在老者脚前,背脊上,早已明晃晃的插着一把牛耳尖刀,锋利的刀身,业已没入这老妇体内一半了!
仅存的一个活口,是一个少女,一个葱白水净、眉目清丽的少女;这位姑娘,在平常的时候一定是气质高雅又仪态端庄的,但是,如今却全不是那样的了,她披头散发,血污满脸满身,身上的紫罗衣裙全被撕得稀烂,佩戴的珠环钗钿也都到那几个红袍壮汉的手中。
另有四名面目狰狞之徒压上去——而这时,厉绝铃与申昌玉便恰好到了!
那少女可怜业已哭不出声来了,她浑身抖索着,痉挛着,失去血色的小嘴唇张开,却只能噎窒似的吸气,她那原来美好的面庞如今全是血,全是泪,全是泥污,五官扭曲得可怕,但她并未昏迷,她却是完完全全叫这超过精神负荷的惊恐、悲愤、羞辱、激动给震撼得僵麻又木然了……
除了这些死人、活人,除了这些迫害者与被迫害者之外,丘岗子下,另外还盘膝跌坐着五个怪异人物,现在,他们都以一种恼怒的目光投注向这边,五个人的表情全是一副好戏被搅乱以后的愤然之状!


(未完待續)


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6:41:48

WX张探花 发表于 2019-7-28 16:28
现在古武网《断刃》就是这个啊

真的嗎?o.O

可是我看的是:

https://app.nihaocloud.com/thumbnail/56aa7dc9-3ef0-40be-b2f6-762d917d5352/1024/Capture.PNG

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6:43:43

那我暫時停錄入,可能有什麼誤會,因為我也好像記得本站以前有真的...@_@

凌妙颜 发表于 2019-7-28 17:09:33

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6:43
那我暫時停錄入,可能有什麼誤會,因為我也好像記得本站以前有真的...@_@

以前的确有,但前段时间网站服务器中了勒索软件,数据被迫回档,导致这部书回档,成了原来的版本。有空我再更新一下吧,非常感谢孤鶴兄。

非常欢迎。稍后我将兄的用户组改为编校。

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7:12:53

凌妙颜 发表于 2019-7-28 17:09
以前的确有,但前段时间网站服务器中了勒索软件,数据被迫回档,导致这部书回档,成了原来的版本。有空我 ...

好的,所以不需要我更新?或者還需要?

凌妙颜 发表于 2019-7-28 18:22:58

孤鶴 发表于 2019-7-28 17:12
好的,所以不需要我更新?或者還需要?

谢谢兄,不用了,我已将网站上的《断刃》更新为厉绝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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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柳残阳 《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