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0-5-25 15:58:31
第十八章 杨剑青绝处逢生
那片浮萍般的东西在石隙间慢慢飘来,渐渐飘至杨剑青伏身的巨石旁边。
他伏身的巨石是石壁上倒塌下来的,七尺见方三尺多厚的一块石板,恰好与另一块石板一端相接,泉水渗入之后,在他身旁就变成了一个成三角形的水潭,那片浮萍般的东西由缺口处飘了进来,因为被另一端连接在一起的石板所阻,就在他身旁的水潭中飘来飘去,团团打转。
杨剑青自喝下几口泉水之后,不但神志逐渐清醒,连体力似也恢复了不少。
但他却始终无力运息,五脏内腑仿佛都已胶结在一起,仅剩了心头的一口浮动之气苟延残喘,他清楚的知道,剧毒已渗入周身各处,死亡就在顷刻之间。
他无望的扫掠着卧身之处的四周,四周上下都是交错堆叠的巨石,他已被活埋在二十余丈的地穴深处,如非适巧陷在数块巨石交错之中的空隙之内,早已被砸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
他不由有些懊恼,既是注定要死在此处,何不干脆就让巨石砸死,何必又陷在这蛇窟一般的巨石空隙之间,多活上这么一会?
渗入的泉水并未继续涨高,水面比他伏身的巨石低着数寸。
他茫然注视着那片浮萍般的东西,心头思潮起伏,酸甜苦辣,说不出究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眼前的清醒无非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与其胡思乱想,徒然增加自己的苦恼反不如安心等死来得恬然。
于是他尽量摒却杂念,静候着死神的光临。
等待是最令人焦灼的,尤其是等待死!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又慢慢睁开眼来,使他奇怪的。他依然毫无欲死的迹兆。
他再试着调气、聚力,欲图拼出最后一点力气,自碎天灵而死,免得再在等待中延挨这苦恼难耐的时光。
然而像是已经胶结凝固了的脉穴内腑,使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力量,连抬抬手都是非常困难之事。
他废然叹了口气,又把目光移到那片不停飘动打转,像浮萍一般的东西之上。
他忽而大感奇怪,心念这地牢处处皆是坚固的巨石嵌成,怎会生出这种东西?
他费力的慢慢把它抓了起来,只见那东西虽极像浮萍,但却并无须根,外面生着五瓣细叶,颜色碧绿晶莹,仿佛透明的翡翠一般。
在五瓣细叶之中,生着两颗龙眼大小的果实,一半碧绿,一半微红,极像尚未全熟的枣子。
杨剑青细细看了半天,认不出这究是一种什么植物,但那晶莹的颜色,与一股诱人的芳香,使他爱不忍释,不由把它放在口鼻之间,嗅吸那淡淡的香气。
此刻他不但不像欲死之人,精神反而愈来愈好,而且渐渐的觉得有些饥饿起来。
他苦笑一下,黯然想道:也许由于自己身纳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侵入体内的毒液一时不致夺去自己的生命,但埋在二十余丈的地底之下,岂不要被活活的饿死!
想到会被饿死,那股饥饿之感也就愈来愈甚,他嗅吸着那两颗龙眼大小的野果,忖道:大概这就是今生吃到的最后一口食物了。
他又忍耐了很久,但终于抵抗不住贪婪的食欲,把那两颗不知名的果子很快的吃了下去。
一股芬芳清凉之感直透肺腑,极其香甜可口,他再嗅着那五瓣连蒂的细叶毫不犹豫的也一并吃进了肚腹之内。
他扫视一下蛇窟般的四周,除了泥土石块和泉水之外,再没有一点其他之物,心想:如今是只有闭目等死一途了!
于是他再度把双目闭上,静静等死。
但他脑海中依然无法静止下来,奇怪的是自吃了那两颗龙眼大小的果子之后,那股无法忍耐的饥饿之感立刻消逝,他讶然暗忖,那连一口都无法塞满的两颗果子阜会竟填满了自己空空的肚腹?
而且,那股直透肺腑的清凉之气竟而上行心经,下走丹田,循经贯脉,慢慢向全身各处散布。
杨剑青大为骇异,他的内腑脉穴,早已被剧毒浸蚀得失去机能,何以这股舒畅清凉之气,竟毫无阻凝的竟自行穴破脉,在体内运行起来?
这是极难索解之事,他连忙试行聚集真元之气,但此时仿佛整个躯体已经非他所有,完全失去了一切功能。
随之而来的是骨节如散,周身酸软,但感无限的疲倦,不觉昏昏睡去。
这次他睡得极是香甜,竟一连睡了将近十个时辰。
他原是伏卧在那块巨石的边沿之上,经过这一阵沉酣的睡眠,他慢慢伸缩四肢,似是因那冷硬的石板使他极不舒服,想换一下睡卧的姿式。
但他略一翻动,立刻由石板上翻落到身旁的积水之中,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使他骤然清醒过来。
他不假思索,手脚本能的一撑地面,重又回到伏身的巨石之上。
地穴始终昏黑如夜,他不知道已经在里面耽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方才睡了多久,他斜坐在巨石之上,揩擦着弄得满脸满身的污泥泉水,呆呆发怔。
地穴之中本极阴冷,加上方才被冷水一浸,使他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些抖颤,但却也因此使他昏沉的头脑更加清醒起来。
他在巨石之上呆呆的坐了一会,忽然“呀”的一声喊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分明被剧毒攻入心脏内腑,已然难以移动,垂垂待毙,此时何以竟然又遍体轻松,行动灵活自如起来?
他细视双手掌心,只见白晰红润,中毒后的现象早已消逝无踪。
他惶惑不解,连忙瞑目跌坐,连气调息。
一试之下,不由心头狂喜,但感周身脉穴通畅自如,由丹田上升的滚滚内力,循经走脉,散行四肢,并无丝毫阻塞不适之象。
杨剑青一时怀疑置身梦中,他咬咬舌尖,一阵痛楚之感,证实他确然仍活在世间。
他想到那泉水,那飘来的浮萍般的野生果实,难道是那些东西救了他么?
但这是使他无法相信之事,他深切知道他被那些绝毒无比的毒蛇咬噬到了什么程度。
他一一检视被咬的伤口,除了仍有一点淡淡的印痕之外,再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确是不堪思议之事,但他此际不暇多想,既然保全了生命,他就要设法走出这塌陷了的地穴。
他轻提一口丹田真元之气,右掌徐出,以五成真力向伏身的巨石之上拍去!
一声隆然闷响,那石板立刻断落了尺许左右的一角。
他知道自己功力已复,当下慢慢筹思出险之策。
向上望去,只有数尺高的空隙,交错的巨石之上又是巨石泥土,不见丝毫光亮,二十余丈高的石壁整个坍塌下来,绝无法由上面钻了出去。
四周都为交错的巨石堵塞,所余的空隙不过仅能容得蛇鼠之类的动物通行。
他不敢去拨动那些交错的巨石,地穴坍下来的石块泥土都负荷在那些巨石之上,经一拨动,也许又会引起一次塌陷,果真压了下来,必然会被压成一滩肉酱。
他闷闷坐着发愁,虽然他功力已复,有惊天动地之能,但被埋在这二十余丈的地底之下,也仍然只有死路一条。
忽然,他发现渗入的泉水渐渐降底,最后竟慢慢完全消失,但却看不出是流了出去?还是渗入了地底之下?
他方在讶异的寻觅原因,忽又觉得有阵凉凉的微风,吹扑到他微感颤栗的肌肤之上。
虽然那阵风极是轻微,轻微得常人根本无法查觉,但杨剑青的感觉极是灵敏,他清楚的觉出那风是由地穴空隙之中吹来,则这二十余丈的地牢之下,必然尚有与外面通连之处。
他俯向地面仔细寻查,首先注意到的是地面上两块巨石隙缝之外,外面似是尚有一块较大的空隙。
他轻轻拨弄着地面,发觉下面巨石之上有一滩轻松的沙土。
像蛰伏在泥土中的虫类一般,他把松软的泥土扒向身后,双手和头部先行由扒出的空洞中向前探去。幸好那巨石之间的间隙,足容一人曲身爬行,不知费了多久的时间,他居然挖通了一条八九尺长的曲折通道,钻到了另一处较大的空洞之内。
他深深的吁了一口长气,方才感到挖掘那样一条通路竟是那么累人,他已经遍体大汗淋漓了。
忽然,他不自觉的打了一寒噤。
一股冷风迎面扑来,飒然有声。
他立刻一阵狂喜,由那飒然的风声判断,他知道自己已有重生之望。
他本有暗中视物之能,虽在漆黑如夜的地穴之中,只要运足目力看去,一切清晰可见。
这边的空洞虽大,但仍是坍下的巨石交错堆叠所支撑起来的间隙,一条一丈余长的巨石斜在一侧,其他大小不等的乱石交错在四周,形同一个天然的洞窟。
他轻捷无比的迅速在各处探査,立刻发觉了那冷风灌入之处。
原来在乱石一角,有一处低洼的地洞,约有两尺方圆,阵阵冷风就是由那洞中往上扑来。
他再细细注视,由泥土冲刷的痕迹看来,方才那洼聚的泉水就是由此处流了出去。
很显然的是!那原是一条地穴秘道,当地穴坍塌时,泥土塞满了洞口,其后被洼聚的泉水渗开,又复冲去了淤塞的泥土。
他深信这推断不错,当下轻手轻脚的试着向那地洞之内爬去。
那地洞垂直下去五尺多深,就向一侧斜滑下去。
杨剑青求生心切,未及试探清楚,就把双足伸了进去,不料落足之处滑腻无比,立刻顺势滑去。
杨剑青大吃一惊,双手却抓不到半点东西,触手之处尽是一片黏腻。
他方才悟到这原是地牢之内的一条排水之道。
那条滑腻的沟道只有两尺宽窄,但却极是曲折,杨剑青愈滑愈快,大约滑出三四十丈的距离,忽然双足登空,身躯立刻滑出了沟道之外。
他匆忙中施展出一式“大鹏展翅”的身法,欲图藉双臂划出的劲力,使身躯减少下落的速度。
但他这一招却未免有些多余,那沟道距地面仅不过五尺余高,他立刻落于实地。
吁出一口长气,就在原地这上呆呆的坐了近半盏热茶之久。
他劫后余生,又已复见天日,一时心头感慨万端,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正是晨雾朦胧,天光欲曙之际。
他立身之处,正是徂徕山半腰一片丛林之前,背部就是陡悄的悬崖,那排水的沟道就在悬崖底部。
杨剑青立刻恍然明白了一切,他仰望一眼悬崖之上,心知那上面就是徂徕山庄,地穴石牢,就在这片悬崖之内。
他喘息已定,展开腾跃轻身之术,竟向悬崖顶部揉升而上。
呈现在眼前的景况使他不由愕然良久,只见徂徕山庄不但已变成了一片瓦砾废墟,而且地面大部俱已塌陷,断砖残瓦再也找不到一平坦之地。
他感到惶惑不解,想不出徂徕山庄何以会毁坏到这种地步,而且他找遍了每一处所,却不见一个三丐帮人。
他恻然之久,想到他结识不久的友人独孤继承。
他毫不怀疑的认定他已丧身在坍塌地牢之内,他想独孤继承绝不能也像自己一样适巧夹在两块巨石的空隙之内。
他徘徊良久,终于缓步离去,此时此地,他无法挖掘出亡友的尸骸,但他暗中对天发誓,就在最近的将来,他要雇用大批工人,挖掘出独孤继承骸骨,移葬于山川佳丽之乡。
天光愈来愈亮,除开那崩塌刺目的徂徕山庄之外,山中静谧安祥,正是一个晴朗美好的秋日之晨。
杨剑青缓缓迈动着脚步,边走边想。
他曾与独孤继承有金陵相会,各创血手一派,三年后同赴泰山争取“血手真经”之约,当他未见独孤继承之时,曾以仇人视之,但相逢之后,惺惺相惜,又复结为密友。
他惋惜亡友少年夭殂,虽然独孤继承之死,从另一方面来说,未始不对他是一大喜讯,从此他可能独行血手之令,再无人出头争衡。
但他此时方才发觉,这些事似乎都微不足道,仿佛他与独孤继承已是多年老友,又像亲如骨肉,使他如丧手足,如失臂膊。
他又想到采薇子父女,独孤继承之死,原是为救援采薇子而死,如今采薇子父女自必也已葬身在地牢之内他不由鼻酸泪下,忽然想到独孤继承与诛仇女之间,他直觉的认为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存在。
他暗暗祝祷,愿他们地下互缔怨盟,长相厮守。
他一时茫然不知所之,他要诛除三丐帮,为亡友复仇,那是必然之事,但他知道,目前仅凭一人之力,似乎并非为马到成功之事,也许复有不测之事,使自己再度中了三丐帮的罗网。何况徂徕山庄已毁,三丐帮人不知去向,一时也难得顺利的寻到他们的老巢。
他想,亡友既逝,他肩头的责任更艰巨,如今他要独创血手一派,大行侠政,荡平江湖妖孽,才不愧对黄天民悟因大师,以及葬身地穴的亡友。
悟因大师所交他的绿玉符令,已随独孤继承葬于穴底,他日挖掘亡友骸骨之时,仍可寻回,但被那自称居于洞底湖滨的老人所盗去的达摩易筋洗髓二经,一日不能寻回,也使他一日不能心安。
当下他终于决定,先去寻回失去的达摩易筋洗髓二经,然后创立血手一派,行道江湖,也就是诛讨三丐帮,为亡友复仇之时。
他辨别一下路径,径自大步向前走去。
此时朝日渐升,光耀宇宙,杨剑青的心情也因而开朗了不少,同时,但感体力充沛,精神饱满,毫无疲惫困顿之象。
他路径不熟,又因心急赶路,专拣偏僻无人的小路,以便旋展轻功提纵之术,但走来走去,直走到红日西沉的黄昏时光,方始发觉自己竟然又走到了一片峰岳相连,茫茫无际的一大山之前。
原来他本应赶奔正南方而走,但他却计算错了半个方向,一日之间俱是扑向东南,以致又铸成了一个大错。
山下是高低不平的丘岭,数十里内不见人烟,他不由大为踌躇,但他尚不知道这座山就是三丐帮主八幡老丐的老巢——沂蒙山。
而且杨剑青眼下停身之处,距殒星峡不过只有数里远近。
殒星峡是沂蒙山区内一处极其偏僻荒芜的地带,四外群山夹峙,峭壁如削,若干年来仅有鼠户樵子偶一出没。
但十余年来,此处却成了一片神秘恐怖之地,凡是途经此处的鼠户樵子,偶皆悄然失踪,再无下落。
其后,有人曾听到峡内有凄厉的恶鬼嚎哭之声,有人说那是大群的狼嗥,有人见到峡内鬼火闪灼,有如天上群星,随之又有人在附近看到过大群的毒蛇蜈蚣,也曾有十几个附近村落的胆大之人,结缘持械进入殒星峡,一来是寻找先前在峡内失踪的鼠户,樵子,二来要一探究竟。
但这些人像先前失踪之人一样,俱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可寻。
于是殒星峡从此变成了一处死亡恐怖之地,再无人敢与起一探究竟之念,有人并且把殒星峡改称死亡谷,相戒不再接近此处。
好在殒星峡偏处乱山之中,与世人似无多大影响,是故十余年来并未再生不幸事故。
此际约当初鼓左右,殒星峡忽然闪起三道冲天的绿粼火焰。
处峡中遥遥望去,但见树林森森,仿佛一片密林,虽当枝枯叶落的深秋季,依然密密丛丛,看不出其中究竟有些什么?
就在那茂密树丛之中,却有无数别致精巧的小型房舍,纵横交错,填充其间。
此时,在其中一座厅堂的房舍之内,烛光熊熊,耀如白昼。
室内布置精洁,一色花梨紫檀木雕刻的床椅,窗明几净,令人刺目的是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巨型大床,床上盘膝跌坐着一个体躯极是硕大的老者。
他一身玄色衣裤,外罩青布披风,那披风极大,他盘膝坐在床上,那披风从他肩头由四面分披而下,像是一幅帐幕,把他全身整个遮掩了起来,连双手也未露在外面。
他头戴着面纱发罩,以致头部也整个的掩藏在层层黑色纱布包遮掩之下。
说他是老者,是因为在他长而又大的面纱下,尚看到一部更长的拂胸白髯。
室门左右各默立着四名青衣小童,神色肃穆呆板,宛如两列石像,动都不见轻易移动一下。
巨床之后各另有一排青衣婢女,每排亦是四人,手中分别捧着酒壶酒盏,面巾烟筒等物,仿佛是那老人贴身使唤的丫头。
在老者面前,一红一黄两个年青的少女,正半跪半坐在巨床之下,上半身却爬伏到巨床之上,紧贴在老者的脚旁。
在这满室青衣黑衫之中,那一红一黄两个苗条玲珑的身影,益发显得刺目扎眼。
那红衣少女长发披肩,但却断去了一条左肩。
此时室中一片沉寂,虽然有不少人在内,但却并无一人发出声息。沉静得即使有一枚针掉到地上也能够听得出声音。
红衣少女目光投注到老者面纱之上,用仅余的右手燃弄着老者垂下的披风边沿,柔声问道:“爹爹没有看到方才的焰火么……”
她顿了一顿,又道:“一定是有人闯入峡中来了!”
老者正是三丐帮帮主八幡老丐,只听他哈哈大笑一声,说道:
“孩子!怎么你的胆子这样小起来了?”
那声音听来虽极苍老,但却洪亮如钟,嗡然震耳。
他像是无限感慨的叹息了一声,又道:“爹爹一生谨慎,事无巨细,从未失策,但胆子尚不致这样小法……”
他忽然由那披风之内伸出一双巨大手掌,轻拂着红衣少女满头秀发,道:
“是因徂徕来山庄的事吓着了么?”
红衣少女任由八幡老丐拂弄着她的长发,恨恨的嚷着说道:
“女儿虽然愚顽笨拙,武功不及大姐,但有生以来尚不知道有个怕字……”
她瞥视了一眼那断去的左臂,咬牙切齿的又道:“我只是恨!我恨所有的人!……”
八幡老丐似是极慈祥的轻轻叹息一声,摇着头道:“孩子!难道你的恨还没有解么?你不是已经把那害你之人活活的砸死在地牢之中了么?”
红衣少女浑身忽然抖颤了一下,眸光中闪射出两道痛苦愤怒的光芒,挣扎着喊道:
“爹爹!你不懂,他不但使我断去了一臂,而且更……更刺伤了我的心……”
她忽然无限委曲的哀哀哭了起来,一面继续嘶哑的喊道:
“我恨没能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一旁的黄衣少女静静的一动不动,仿佛对此事极为恐惧,摒息凝神,不敢插嘴,又像此事与她无关,根本不需要她来过问。
八幡老丐对红衣女果然极是宠爱,虽然隔着重重面纱,看不到他的神色表情,但由与红衣女的言谈动作看来,就足以看出一切。
他仍然轻轻拍拂着她的头颈,像哄小孩一般的安慰着她道:
“断去一条手臂算不了什么!爹爹可以传你一套只有独臂才可施展的奇门绝技,练成之后,虽不敢说就足以纵横武林,但……”他轻声一笑,又道:“但却包管比有两条手臂的人还要强些!”
红衣女并未答言,依然呜呜涕泣不止。
她幽幽的哭了一会,慢慢止住哭声,接过青衣小婢递上的面巾,揩去泪渍,振作了一下,满面严肃的抬起头来问道:
“女儿飞羽传书,已经详陈利害,霸服武林正当其时,爹爹为何不全力而出,仅是要大姐姐带了那些堂主等一般废物去试探什么武林中的虚实?”
八幡老丐无可奈何的咳了一声,道:
“我已经说过,爹爹一生惟谨慎,虽然爹爹自忖霸服当世武林不过仅在举手弹指之间,但仍不能不慎重从事,而且来日方长,又何必急在一时……”
他捋弄了一下长长的白髯,接道:
“而且凭你大姐率领八位堂主,已足以在武林中掀起一片涛天巨浪,使天下群雄俱陷于震恐不安之中,那时,爹爹再带你们去收拾瘫痪麻痹的武林,岂不更是易如反掌之事!”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并未开口,但显然对她爹爹之言想不出反驳之词。
忽然,门外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隐隐传来,似是有人蹑手蹑足的走到门前,收住了脚步。
移时,肃立在门前的两排青衣童子中走进一人,在巨床之前单膝一跪,轻声说道:
“启禀帮主,俗丐舵主雁鸣叟毕元,僧丐舵主广元禀见。”
八幡老丐右手微摆,青衣童子立即轻喏一声,起身而去。
紧接着雁鸣叟、广元僧双双肃身而入。
两人均是俯首低眉,至为恭谨。走至巨床之前,像方才青衣小童一样的单膝跪地,同声说道:“奴才罪该万死,求帮主施罚。”
八幡老丐且不理会两人,俯首向红衣女道:“孩子!你看要怎样处罚他们?”
红衣女突然立起身来,向雁鸣叟、广元僧斜瞅了一眼,一面扭身走向床后,一面冷冷的答道;“他们是爹爹的手下之人,我知道爹爹要怎样处罚他们……”
她顿了一顿,又恨恨的接着说道:
“不过,整个徂徕山庄,与女儿的一条手臂,要教他们两人交还出来!”
雁鸣叟、广元僧两人闻言不由全身剧烈的一阵抖颤,立刻面无人色。
雁鸣叟连忙双膝跪地,低低的颤声呼道:“二小姐,奴才……”
但不待他说出话中之意,却被八幡老丐淡淡的一声冷哼截了回去。
八幡老丐返身瞅了红衣女一眼,忽然由床上一跃而下。硕大的身躯站在这小巧的厅房之中,益发显得魁伟惊人。
他轻轻喝道:“走!”
这短促的一个字中似含有无可抗拒的威势,雁鸣叟、广元僧两人立刻呆若木鸡般茫然紧随在八幡老丐身后,一同向外走去。
红衣女、黄衣女与八个青衣侍婢依次跟在后面,曲曲折折,由树丛之中向后走去。
一连经过十余进别致奇特的院落,直到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峭壁之前。
那峭壁横里看去,一望无际,而且俱为茂密的树丛所掩,形成一道天然的巨墙,显然是已经达到了这座神秘庄院的尽头。
八幡老丐甫行走至峭壁之前,忽然发出一阵轧轧大响,迎面的峭壁之下立刻徐徐开启了一道丈余见方的石门。
八幡老丐并未稍停,径直大步进入洞门。
那洞门至少亦有一丈高矮,八幡老丐进入之时,尚须微微俯首。
两个青衣彪形大汉分立洞门两侧,躬身肃容,八幡老丐并不理睬,其余诸人鱼贯而入。
石洞中极是宽广,每隔丈余远近就有一根巨大的石柱,撑持着两丈余高的洞顶。但这间至少有十丈方圆的石洞,却空空荡荡,除了一条条矗立着的石柱之外,再无半点陈设。
八幡老丐一行人笔直前进,眼前又已走至这巨洞的尽头。
忽然又是轧轧一阵大响,石洞正面壁上又开启了一道丈余高的石门。
八幡老丐依然大步前进,进入第二重石洞。
第二重石洞之内由进门处起像雁翅般插着两列火把,笔直的伸向洞底,浓烟刺鼻。
洞中黑暗如漆,虽有两列火把,但那暗红的火焰似乎毫无光亮,除了火把之下可以看得清人的形貌以外,根本看不到这洞中的全貌。
而且除了那石门之外,并无窗洞与可以通风之处,那火炬燃烧的黑烟,在洞中旋转蕴集,有如浓重的阵阵黑雾,远处的火炬在黑烟弥漫之下仅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红色光点。
洞门一启,立刻有阵阵微风由外间石洞中徐徐吹入,一时火光摇曳,黑烟飞舞,那景象简直如同九幽十八狱中,令人不由寒毛森矗,心悚神惊。
雁鸣叟、广元僧两人此时已同木雕石塑一般,面色青灰,浑身抖颤,但仍然迈动着脚步,亦步亦赶,紧随在八幡老丐之后。
八幡老丐放缓脚步,徐徐走向左侧四排石柱围成的一处方形地位之前。
那四排石柱,每排四根,每根间约有三尺距离,其中约有一丈见方,但地面上却平平的看不出有何异样。
暗影中忽然走出四个黑衣人来,身形轻快无比,四人并成一排,在八幡老丐面前单膝一跪,又复迅快的立起身来,俯首躬身,退向两侧。
八幡老丐长袖一拂,喝道;“打开!”
四人中立刻走出一人,朗声应道:“谨遵帮主令谕。”
迅捷的上前两步,奔至那方形柱阵右侧,伸手向上拉去。
原来那石柱之上有一柄掣纽,一拉之下,立刻一阵轧轧大响,那石柱围绕之中的地面,忽然徐徐向右退去,现出了一丈见方的一个巨穴。
那巨穴一经打开,立即升起一股腥臭之气,令人欲呕。
但里面暗黑如漆,却看不出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此刻那暗中奔出的四人中,又走出一人,将插在四面石柱上的火把尽皆点燃,在红红的火光照耀下,洞穴内的一切立刻隐约可见。
只见地穴深约丈许,里面熙熙攘攘,万头钻动,原来竟是一处养毒物之所。
那里面有各种毒蛇、蜈蚣、蜘蛛、蝾螈、蚍蜉……数不清究有多少种类。
那许多毒物见上面覆盖的石板打开,立刻一阵大乱,互相推拥,缠绕,并有不少沿四壁向上爬行,但不到中途,又复掉了下去。
八幡老丐往左跨了两步,一侧身子,向雁鸣叟淡淡喝道:
“下去!”
雁鸣叟与广元僧两人,原本紧跟在八幡老丐之后,八幡老丐跨出两步,两人就站到了地穴之前,其他随行之人俱皆肃立在后,悄无声息。
雁鸣叟、广元僧两人,早已亡魂皆冒,呆若木鸡,八幡老丐那淡淡的一声呼喝,似乎使两人恢复了一点神志,两人对望一眼,猛然同时向八幡老丐双膝跪了下去。
雁鸣叟颤声哀呼道:
“求帮主慈悲,求帮主慈悲,慈悲……”
除了这一句话之外,他似乎已想不出第二句话来,那惧死求生的哀呼,在这巨大的石洞之内回旋飘荡,极是刺耳。
八幡老丐头脸全身俱覆在重重黑纱黑布之中,看不到他的面部神情,但见他有些不耐的把手一挥,放大声音喝道:
“下去!”那声调坚决、冷酷,毫无通融余地。
雁鸣叟的哀呼虽然极是刺耳,但却被八幡老丐沉雷般的喝声压了下去!
他似是知道哀求已然无用,收住喊声,双目直直的向身后等人扫了一周,颤抖着缓缓立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迟凝着向那地穴看去。
但他全身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猛然退后两步,像疯狂了般的拼命大喊道:
“不!不!不能!不能……”
他又收住喊声,双目直直的向八幡老丐看去。
八幡老丐巍然站在一侧,有如一座黑色山峰,在这阴森恐怖的地洞之内,又像一个噬人的巨魔,对雁鸣叟的狂乱之态并不理睬。
雁鸣叟怔怔的看了八幡老丐一会,突然狂呼一声,转身就跑。
他的武功本属三丐帮中一流之选,此时情急逃命,全力奔跃,一纵一落之间,已然将至石洞门边。
润中虽肃立着不少男女,但却无人稍动,对雁鸣叟之逃,恍如未见。
八幡老丐冷哼一声,返身扬掌,向雁鸣叟遥遥虚空点去一指。
雁鸣叟疾如流矢,一跃数丈,此时正当第二次跃起之时,若不受拦阻,即可跃入外洞石沿之中。
八幡老丐点去的一指,竟是上乘的隔空点穴手法。
八幡老丐向肃立一侧的四名彪形大汉沉声喝道:“拖来!”
其中两名轻一声,急步而去,立即将僵挺如死的雁鸣叟拖回地穴之前、
两人挟持着雁鸣叟立于地穴边沿,肃立不动,似是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八幡老丐挥挥手道:“丢下去吧!”
两名大汉齐声一应,分扯起雁鸣叟的手脚,就欲向地穴之内丢去!
突然一声轻叱:“且慢!”
两名大汉闻声连忙停下手来!
原来发声之人正是断去一臂的红衣女,她幌动着婀娜的娇躯,姗姗走至两人面前,咯咯一阵尖笑,又转向八幡老丐说道:
“要他这样昏然无觉的死去,岂不失掉了‘百虫噬体’刑罚的意义了么?”
说着独臂一伸,就向雁鸣后背之上拍去。
雁鸣叟“呀”的喊叫,又复醒了过来。
红衣女又得意的笑了一笑,一指雁鸣叟的鼻尖,道:“你敢违背帮主之命么?”
雁鸣叟似是一向服从已惯,竟而应声接着道:“奴才不敢!”
红衣女笑道:“那么你自己跳下去吧!帮主已下令要你‘百虫噬体’之刑而死!”
雁鸣叟像由梦中醒来一般,急急的颤声喊道:“二小姐,二小姐,求您……”
不待他喊完,红衣女独臂微摆,向挟持着他的两个彪形大汉道:
“既是他不肯甘心受刑,就把他丢下去吧!”
两名大汉应喏一声,又复分扯起雁鸣叟的手足,前后幌动了一下,像丢一块石头一般,丢入了那满是毒虫的地穴之内。
雁鸣叟虽也曾一力挣扎,但那两名大汉手上俱有千筋之力,仍然一下子丢了进去。
空旷的石洞中立刻回荡起雁鸣叟的凄厉惨呼,但那惨呼之声却愈来愈是微弱。
地穴之内起了一阵激烈骚动,数以千计的毒虫,发出一片吱吱喳喳的叫声,霎时之间,雁鸣叟已然变成了一具骷髅,肌肉俱被毒虫食尽。
黄衣女似有不忍之色,一手遮脸,背转身去。
红衣女则面凝笑意,眉宇眸光之间,散发着一种快意满足之色。
其他诸人俱都鸦雀无声,神色呆板,似是对这幕惨剧丝毫无动于衰。
广元和尚一直跪在地穴之旁,抖颤失色,将头埋在双掌之间,如昏如死。
八幡老丐忽又淡淡喝道:“广元。”
广元僧猛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帮主!”
八幡老丐语调平静,道:“自己下去!”
广元和尚茫然站起身来,先向地穴中看了一眼,此际雁鸣叟的骷髅白骨已将弄得七零八落,那些毒虫似是饥饿已极,仍在你争我夺,咬噬得咯咯有声。
他似是比雁鸣叟沉着镇静得多,缓缓收回目光,抖索着退至红衣女面前,一转身双膝又复跪了下去,颤声喊道:“二小姐!……”
红衣女咯咯一笑,俯身问道:“你也怕死么?”
广元僧凄然应道:
“二小姐慈悲慈悲,求帮主免去‘百虫噬体’之刑,准奴才自碎天灵……”
红衣女不耐的独臂一挥,道:
“我问你是否怕死?”
广元和尚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道:
“是!奴才……怕死!”
说完猛然俯下头去,爬在红衣女的纤纤双足之前。
红衣女又笑道:“那么,你是想活着了?”
她说得慢悠悠的,充满了挑逗、诱惑。
广元和尚对这话一时不敢作答,他慢慢抬起头来,偷偷瞥了红衣女一眼,始才轻轻颤声答道:“求二小姐慈悲。”
红衣女目光电射般一掠,又无限婉顺的向八幡老丐说道:
“罪有首从,徂徕山庄之失,咎在雁鸣叟,爹爹就饶他一条狗命,把他赏与女儿吧!”
八幡老丐似是怔了一下,忽然轻轻叹口气道:“好吧!”
这句话说得极其勉强,像是不甚满意红衣女的要求,而又不忍过拂其意。
说毕之后,大袖微摆,巨颀的身形立刻缓缓向来路走去。
相随之人立刻跟在八幡老丐之后,悄然无息的一齐向洞外而走。
原本留在洞中的四名彪形大汉,其中之一立刻又奔向装有掣纽的石柱之旁,拉动掣纽,那地穴覆盖的石板又复轧轧闭阖起来。
四名大汉立刻退入黑暗之中。
只有红衣女仍然留在原处,待众人俱已去远,冷冷一笑,道:
“现在你可以不死啦!起来吧!”
广元僧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连声说道:“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一面慢慢爬起身来,在红衣女面前垂手低头而立。
红衣女目光一转,道:“你可知我救你之意么?”
广元僧连忙应道:“二小姐菩萨心肠……”
红衣女小嘴一撇,摆摆手道:
“我不爱听这个,我也没有菩萨心肠,饶你一条狗命,并不是我狠不下心……”
她尖声一笑,接道;
“我要你跟我当一辈子忠心不二的奴才!”
广元僧喏喏连声,道:
“奴才发誓一辈子服从二小姐之命!”
红衣女冷冷的道:
“我不相信什么誓言……”
她探手怀中,取出一个红绢小包,递到广元僧面前,道:“打开来。”
广元僧连忙双手接过,轻轻把那绢包打开。
其中包裹着的是一瓶红色药丸,其大如豆,赤红如火。
红衣女冷颤无比的道:“服下两颗!”
广元僧抖颤了一下,目光呆钝的凝注了红衣女一眼,哀恳道:“只要一颗就已……”
红衣女两眼一瞪,又喝道:“服下两颗!”
广元僧不敢违抗,打开瓶药,倒出两颗,一狠心倒入口中,吞了下去。
红衣女接过广元僧手中的药瓶,重复揣入怀中,仰首发出一串咯咯长笑,姗姗转身向洞外走去。
八幡老丐走出峭壁间的石洞之时,洞门之前正环列着十余名体躯魁伟的黑衣大汉,见八幡老丐昂首而出,立即一齐单膝一跪,又复迅然起身,分列两侧。
其中一名面生浓髯之人,躬身禀道:
“奴才该死,适才……”
八幡老丐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道:
“未擒住闯入峡内之人么?”
面生浓髯之人肃声应道:
“奴才无能,来者为一青衣少年,连闯星罗、月拦、云障三道大关,业已隐入峡内。”
八幡老丐突然爆出一串洪声大笑,巨颀的身躯向前走了两步,沉声说道:
“区区一人,连闯老夫三关,难道老夫这殒星峡是任人随意出入之地么?”
面生浓髯之人连退两步,躬身无语。
八幡老丐大袖一挥,喝道:“退下!”
十余名青衣人迅即散向四周,一连退出两丈余远,遥遥围成一个扇形大圈。
八幡老丐又复振声一笑,突然右掌一扬,三缕银芒脱手而出,迳向左侧一株合抱巨树的顶巅之上射去!
那三缕银芒打法新奇,不分先后,齐头并出,发出一片刺耳尖啸,声势异常惊人。
在场之人都为他这突然的行动觉得惊讶,但却俱皆摒息无语。
那株合抱粗的榆树,顶部枝叶茂密,虽届深秋,依然浓叶如盖,加之又在夜间,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情形。
那三缕银芒穿树而过,枝叶发出一阵簌簌抖动,复归寂然。
八幡老丐冷哼一声,笑道:
“好小辈,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他话声一歇,右掌缓缓扬起,宛如手托千斤重物,直到掌过肩部,陡然一声大喝,声如沉雷,紧跟着右掌电掣劈出。
掌力起处,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笼罩五六尺方圆,迳朝榆树顶巅轰去。
一阵蓬然大震,枝叶横飞,同时整棵树巅之上,立刻燃起熊熊烈火。
一时火光冲天,灼热迫人。
就当八幡老丐的赤焰阴冰掌力击中树巅之时,一条黑影有如冲天巨鸟,由树巅上凌空拔起四五丈高,在空中一个旋身,头下脚上,直扑而下。
待距地两丈余高时,方才身形一变,飘然落于八幡老丐面前丈余之处。此处树叶极密,那榆树顶部大火一起,立刻波及四外之树,眼见即成燎原之势。
八幡老丐且不理会飘落面前的来人,身形微挫,左掌像方才右掌姿式一样,徐徐托起,又是一掌向树巅劈去!
那一掌与方才右掌所发又自大有不同,但见一片茫茫白雾箭射而出,直向树巅罩去!
这已成绵延之势的大火顿时应手而熄,同时一股透骨奇寒袭人肌肤,所有树下之人,不由自主的俱皆打了一个冷战。
八幡老丐巨大的身躯幌动了一下,逼近扒落的青衣少年面前,沉声说道:
“你可见识到老夫的‘赤焰阴冰’掌力了么?
青衣少年淡淡哼了一声,冷笑不语。
八幡老丐微微一笑,又道:
“看你小小年纪,居然能避过老夫的一记‘赤焰神掌’,实非偶然,可以免去一死……”
青衣少年似是对这奇特的环境颇多疑念,对全身均在黑布黑纱遮覆之下,形同巨魔而又具有这等惊世骇俗功力的八幡老丐尤为讶异,是故他目光不停四掠,像要弄清眼前究是什么所在?
八幡老丐见青衣少年神态从容,并无惊惧之色,亦不免大为意外,他顿了一顿,又道:
“说出你的师承门派,姓名来历?为何夜闯老夫居所?”
语调冷硬,傲然无比。
青衣少年斜退一步,抱拳笑道:
“在下因急于赶路,迷途误入宝庄,骚扰之处,尚请尊驾海涵……”
他目光向四面一掠,又道:
“尊驾武功高超,令人起敬,但在下并无与尊驾为敌之意,请恕在下要告辞了。”
说毕,转身欲走。
八幡老丐蕴怒意,吼道:“站住!”
他双肩一幌,身形骤进丈余,已然拦在青衣少年面前,怒声喝道:
“留下姓名再走!”
青衣少年昂然收住迈出的脚步,冷冷答道:“在下血手令主杨剑青。”
八幡老丐似是颇感意外,轻哼一声,抚髯无语。
随在身后的黄衣少女,闻言不由“啊!”了一声,面现惊疑之色。
是时适当红衣女迫令广元僧服下两颗迷魂药丸,步出洞门,杨剑青早已全神戒备。广元僧随红衣女之后一出洞门,就已被他瞥见。
这一来使他也不由大感意外,原来杨剑青在徂徕山庄陷入地牢之前,并未见到过红衣女姊妹,但广元僧曾与他数度交手,自是不会忘记。
他之进入殒星峡,原是无意而至,虽然此处的神秘气氛,以及八幡老丐的惊世神功使他惊疑无比,但所有之人俱是一袭青衣,服饰整洁,使他无论怎样联想不到与三丐帮有何关连。
但广元僧的出现却使他立刻恍然大悟,这必然就是三丐帮的老巢,那全身包裹着青布黑纱之人,定是三丐帮的帮主无疑。
他自报姓名的声音虽不甚大,但此时场中肃然无声,是故甫出洞口的红衣女听得清清楚楚。
她愕然一惊,疾奔至八幡老丐一侧,气呼呼的说道:“爹爹可听清他是什么人了么?”
八幡老丐笑道:“难道你没听见么?”
红衣女恨声说道:
“看来女儿这条手臂,与整个徂徕山庄,都白白的断送了……”
她娇躯一转,迫向黄衣女叱道;
“小倩,你可见了?徂徕山庄竟有漏网之人,这责任该是谁的?”
黄衣少女娇躯一震,勉强答道:
“徂徕山庄地牢坍毁之时,二姐姐已经亲眼目睹,就算他是钢筋铁骨,也该砸烂了,这事,这事……”她忽然声调一颤,接道:
“我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
红衣女冷冷一笑,又道:
“此人与那独孤继承在陷入地牢之前,都曾被‘断魂针’射伤,这事大概不假吧?”
黄衣少女轻声应道:“不假!”
红衣女再逼前一步,与黄衣少女贴身而立,目光威凌的逼视着她喝道:
“断魂针之毒,世上无人能解,只除了爹爹炼制的金鼎化毒丹,可是除了爹爹之外,持有丹药之人只有大姐,以及你我……”
她冷冷笑着说道:
“此人业已恢复如初,是谁解去了他的伤毒?……”
她独臂指指自己鼻子,道:“是我吗?”
黄衣少女慢慢退后一步,忽然无限委曲的喊道:“你别这么问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我凭什么要救他,我跟他素不相识……”
她双手握在脸上,竟然鸣呜的哭了起来。
杨剑青默立一侧,一时倒不由大为奇异,但他既已弄清眼前是三丐帮主巢穴之后,却忍不住恨怒交并,亡友惨死之痛立刻泛上心头,当下昂然大喝道:“谁是三丐帮的帮主?”
八幡老丐淡然应道:“老夫就是。”
杨剑青已见识到他的赤焰阴冰掌力,不敢生轻敌之心,当下徐徐探手拔下肩头长剑,凝神聚力,一招“席卷入荒”,青锋横扫,向八幡老丐全力劈去!
八幡老丐巍然不动,待剑锋将到之际,冷冷轻叱一声,右掌突出,五指骈列,快逾电光石火般拍在杨剑青扫至的剑身之上。
但闻锵然一声大响,杨剑青连人带剑一连被迫出七八步远。
八幡老丐淡然一笑,道:
“小小年纪,你就不怕死么?”
杨剑青那一剑已是全力而发,浑厚的内力俱已传至剑身之上,八幡老丐拍至剑身上的一掌,正好与他迫出的内力迎个正着,杨剑青但感一股强巨的反弹之力有如山峰倒塌一般,将他激撞得心气浮动,立足不稳。
但他不是遇挫即退,惧死贪生之人,当下略一运息,猛提丹田真元之力,身剑合一,又复一跃而至。
这一招势如奔马,剑落飞虹,杨剑青双手擎剑,身形凌空平飞,以“入海斩蛟”之式,疾刺而至。
八幡老丐不由微微一愕,这倒是使他颇为意外之事,料不到这个年方弱冠之人竟有如此浑厚的潜力,当下身形一转,避了开去。
杨剑青心知八幡老丐武功极高,故而这一招已使出了全身解数,不论身法剑式,俱是胸中至为精粹之学,殊料八幡老丐那轻松平淡的一转,竟而毫无困难的避到一侧,使自己完全扑空,不由又惊又怒,连忙一式“惊龙回头”抽剑返身,又复立于八幡老丐面前。
他暗暗吐出一口长气,摇摇手中的宝剑朗声说道:“生死之事,在下早已置于度外,尊驾武功虽高,尚不致吓倒杨某。”
八幡老丐并无怒意,哈哈大笑道:
“老夫二次出道以来,尚未遇到过能与老夫拼上三招之人,像你这等年青之辈,居然能在两招内将老夫迫退一步,已是占先一筹……”
他捋弄着垂胸长髯,慢悠悠的接道:
“这倒是提醒了老夫,对当前武林形势要重新再做一番可靠的估量。”
杨剑青一连两招俱未能沾得八幡老丐一丝寸缕,心知今日之局难抱乐观,当下停手不攻,苦思克敌之策。
八幡老丐顿了一下,又淡淡笑道:
“不过这倒引起了老夫要与你一较短长之心。”
他徐徐卷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两双蒲扇般的手掌,往前逼近一步,又道:
“老夫一不用本门绝技,二不用歹毒掌力,只凭小巧擒掣之术,要在三招之内将你生擒活捉。如若你能封得开老夫三招,三丐帮今后归你掌管,否则……”
杨剑青冷冷问道:“否则怎样?”
八幡老丐笑道:“否则老夫要提你成为本帮俗丐舵主。”
杨剑青冷哼一声,长剑一挺,“凤展单翅”,又是一剑刺去!
八幡老丐轻叱一声,身形霍然一转,飘然绕至杨剑青右侧,左掌五指箕张,若劈若点,徐徐向杨剑青肋下递到。
杨剑青愕然一惊,只见八幡老丐出手之势虽极徐缓,但却诡谲无比,隐含无限杀机,不敢硬拆,而且他已算得屡经大敌之人,看得出那徐缓而至的招式,必是可虚可实以变制变之招,不论自己抢攻暴退,都将使八幡老丐的招式引起剧变。
是故他反而镇静如恒,巍然不动,慢慢收回刺空的长剑,凝神聚力,待八幡老丐掌指即将触及肋下之际,厉叱一声剑锋平削,截向八幡老丐腕脉之间。
八幡老丐似是早已料及,五指一并,反向杨剑青剑锋之上敲去,同时顺势一滑,身形斜转半圈,仍以左掌疾扣杨剑青持剑的右腕。
杨剑青对八幡老丐的招式似是多少体会出了一点其中奥妙,那平削腕脉的一剑原是虚招,就当八幡老丐招式一变之际,杨剑青突然弃去手中长剑,右掌五指默运全力,猛然扣向八幡老丐顺剑身滑来的左腕。
这一着似是大出八幡老丐意外,但两人动作俱皆奇快无比,出招变式仅在闪电之间,杨剑青五指如钩,已然扣于八幡老丐左腕之上。
八幡老丐咯咯一笑,道:“小辈,用力扣牢。”
杨剑青见自己竟在一招之内制住了八幡老丐,心头大喜,掌指之间已运出了九成真力,自忖不论他功力如何深厚,也难脱出自己钢钩般的五指。
讵料八幡老丐话声一落,杨剑青顿感他那粗大的手腕像是突然细瘦了不少,紧跟着掌中一滑,像抓着的是一条水蛇一般,已被他挣了开去。
杨剑青大吃一惊,不免为之呆了一呆。
耳际忽听八幡老丐大笑之声,有如虎啸狮吼,就在他微一怔神之间,胸腹等处已被点了数处要穴,全身一阵酸麻,立即翻身栽倒。
八幡老丐徐徐抖落卷起的衣袖,向红衣女招招手,道:
“此人武功不弱,就派他担当俗丐舵主吧!”
红衣女姗姗走至八幡老丐身侧,曼声答道:“女儿遵命!”
徐徐探手怀中,摸出先前那红绢小包,取出两颗红色药丸,迳向杨剑青口中送去。
此时早有两名彪形大汉撬开了杨剑青的牙齿,红衣女将药丸送至杨剑青舌根之上,纤纤五指在他“结喉穴”上一按,杨剑青不由自主的喉头一松,那两颗红如火的药丸立刻“咯”的一声咽了下去。
红衣女抿嘴一笑,向两名扶着杨剑青的大汉摆摆手,道:
“把他送到客院去吧,一个时辰之后,他就是三丐帮的俗丐舵主了!”
两名大汉轻轻应了一声,分别挟起杨剑青两臂,半拖半抱,向峭壁左面的树丛之中慢慢走去。
红衣女目注两人去远,轻轻呈了一声,转回八幡老丐身边,笑道:
“女儿恭喜爹爹得了一名有力的手下之人。”
她依在八幡老丐肩下,又仰起脸来问道:“爹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八幡老丐慈祥的探手拍拍红衣女肩头,却转头沉声喝道:
“小倩过来!”
黄衣女自被红衣女训斥了一顿之后,一直呆呆站在一侧,动也未动一下,此际听八幡老丐呼喝之声,不由全身抖动了一下,忙走至八幡老丐面前,轻轻喊道:“爹爹!”
八幡老丐冷哼一声,道:“你该受什么惩罚?”
黄衣女凄然仰望了八幡老丐的蒙面黑纱一眼,幽幽的答道:“爹爹该先查明事实,不要冤枉了女儿。”
八幡老丐怒叱道:“你是在顶撞我么?”
黄衣女连忙俯首应道:“女儿不敢!”
八幡老丐怒气勃勃的哼了一声,向红衣女拂袖说道:“一百皮鞭。”
说毕,返身大步就走
原生随从之人以及面生浓髯之人所带领的十多个彪形大汉,俱皆肃然无声紧随八幡老丐之后向前院走去。
此时已将二更时分,阵阵秋风,已有凉意,黄衣少女双目微阖,眼角间泪下如雨。
她仍在原处默然而立,但却竭力压制着不哭出来。
红衣女在她身边慢慢踱了两步,道:
“我并不愿打你,不过爹爹之命难违。”
语调之中,一派无可奈何之情。
黄衣少女苦笑一下,应道:“我知道。”
红衣女斜瞅了她一眼,眉宇间闪动着一种满足之色,莲步姗姗,迳自向前走去。
黄衣女默然随在身后,不多时就抵达树丛中一间石室之前。
那石室只有一间,门窗中烛光摇曳,红衣女甫行走至门前,两道木板门立刻嘎然而开。
一个年约六旬的黑服老人急步而出在红衣女面前单膝一跪,立起身来问道:
“二位小姐……”
但他立即发觉随在身后的黄衣女神色不对,是故话只说了一半,就又缩了回去。
红衣女一直走入室中,方才回身向那黑服老人说道:
“奉帮主之令,惩戒三妹违命之罪。”
黑服老人讶然瞥了黄衣女一眼,迟疑着向红衣女问道:“是那种刑罚?”
红衣女淡淡答道:“皮鞭。”
原来这间两丈见方的石室之内,四周挂满了各种刑具,是八幡老丐专为惩治手下之人行刑之处。
黑服老人在壁间取下一条姆指粗细的麻绳与一条皮鞭,先在黄衣女面前单膝一跪,道:
“奴才该死,但既是帮主之令,奴才不敢不遵。”
黄衣女苦笑一下,道:“我不会怪你。”
她自动的伸出双手,任由黑服老人缚起双腕,吊在梁间。
她双目紧闭,银牙紧咬,她并不是惧怕那一百皮鞭,而是另一条无形的皮鞭,击痛了她稚弱的心灵。
黑服老人有些无奈的举起鞭子,一鞭一鞭抽去,眨眼间已是二十余鞭,但黄衣女并未呼痛喊叫,连吭也没有吭一声。
红衣女突然爆出一串冷笑,探手夺下黑服老人手中皮鞭,大声喝道:“出去!”
黑服老人喏喏连声,单膝一跪,迅快的向室外退去。
红衣女独臂挥动皮鞭,划起一片尖锐啸声,狠狠的一连抽下五鞭。
这五鞭打得奇重无比,黄衣女的衣衫之上立刻染出了一片红红的血迹。
红衣女收住皮鞭,冷冷道:
“三妹,鞭有轻重,姐姐虽然断去了一条手臂,但剩下来的七十一鞭,也能使你双腿变成残废。”
黄衣女嘴角扭动了半天,哽咽着道:
“一切任凭姐姐就是了。”这句话说得凄凉无比,但却极是坦然。
红衣女恨恨的哼了一声,道:
“我只要你说出为何要救了这姓杨的血手令主?”
黄衣女缓缓睁开眼来,凝注了红衣女一会,道:“我真的不曾救姓杨的,他为什么会不死,我更不知道原因,不过……”
她短促的一笑,大声接道:
“我确曾救过一人,是另一个血手令主独孤继承。”
说毕,闭目咬牙,静等着那意料中的一顿皮鞭。
但红衣女却突然把皮鞭甩向一边,独臂摇着她的肩头,喝道:
“那独孤继承没死?……是你救他的么?”
黄衣女肯定的点点头道:
“他自己跑出了坍塌的地牢,我给他服了爹爹的金鼎化毒丹。”
红衣女全身震颤了一下,似悲似怒的吼道:“好啊!他居然逃出命来,即使他能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
她的话并未说完,她似已像疯狂一般,撇下吊在梁上的黄衣少女,踉踉跄跄向室外跑去,不一时就消逝于树丛暗影之中。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殒星峡中忽然响起一阵激越钟声,此际已是三更时分,那悠长的钟声在夜空中飘荡不已,听来极是刺耳。
在峭壁正中的大石洞之内,此刻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少说也在百人左右均是一身黑衣,但却俱都衣冠整洁,毫无徂徕山庄中三丐帮人的褴褛之象。
八幡老丐巍然坐于正中的一把花梨木巨椅之上。红衣少女、黄衣少女分倚两侧、黄衣少女面色木然,童稚之气一扫而空,宛如一尊神像泥胎一般。
她像是已经更换过一次衣服,衣衫之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其他之人扇面般列于八幡老丐之前,鸦雀无声。
八幡老丐依然头包着布,面蒙黑纱,倏然由椅上立起身来,声如洪钟的说道:
“方今武林多故,江湖扰攘,各大门派俱已日渐衰落,正是老夫问鼎武林霸业之良机。
适才老夫长女羽书传来,三日之间已连届华山、武当二派,以本门武技神功,争衡江湖,无异摧枯拉朽,故而老夫已决意率尔等全力而出,俾可一举定鼎武林。”
众人齐声应道:
“谨遵令谕。声如巨雷,嗡然震耳。
红衣女忽然探首八幡老丐肩下,轻轻说了两句,八幡老丐微微颌首,红衣女立刻姗姗越过众人,走出洞来。
她身形极快,不多时就奔至密林之间靠峭壁的一栋房舍之前。
房中陈设齐全,杨剑青正四肢僵挺的平躺在房中的木榻之上。
他心中虽极清醒,但却穴道被制,而且八幡老丐点穴手法奇特,虽经一再全力运气破穴,但却徒然费尽力气。
红衣女走至杨剑青榻前,笑道:
“从现在起你已是本帮俗丐舵主,爹爹手下的得力之人了。”
说着纤掌轻舒,将杨剑青被制的穴道,尽皆拍了开来,曼声一笑,又道:
“爹爹已听从我的劝告,即日大举入侵武林,最多不过数月,爹爹就可跃上武林盟主之位,如果你能有点功劳,到时候至少也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
她得意的目光一转,又有点恨怒交并的接下去道:“不过我要你亲手替我杀死那另一个血手令主独孤继承。”
杨剑青对她的言谈举止,一时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黯然接道:
“独孤继承已然葬身徂徕山庄地牢之下,但他纵使未死,在下也不会替你去杀他……”
他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在下对姑娘相救之恩,日后必定设法图报。”
红衣女闻言一怔,定定的凝注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杨剑青冷冷一笑道:
“在下是恩怨分明之人,姑娘虽是三丐帮主之女,但今日既救了在下,就是对在下有恩之人,他日必有所报,至于其他之事,姑娘还是不要多说的妙。”
红衣女目光一凛,讶然问道:“谁说我要救你……”
她不由后退了一步,又道:“你的神志为何竟然如此清醒?”
杨剑青笑道:“在下毒伤已愈,不痴不疯,神志清醒又有什么值得奇怪。”
红衣女道:“你不记得吞下的那两颗药丸?那是杨剑青果然记被强迫吞下两颗药丸之事,但那药丸在腹中并未起丝毫作用,是以不经红衣女一提,反倒想不起来。
他沉忖一下,道:
“姑娘可是说那药丸是迷魂之物么?”
红衣女点点头,道:
“这就奇了,那两颗药丸十倍‘换魂易神散’,任何人服下之后,也会失去一切记忆,除了为主人效命之外,再也不晓别的事。”
杨剑青不由大怒,暗忖,这个断去一臂的妙龄少女,原来竟是个心如蛇蝎之人。
他一面暗自庆幸未曾被她的药丸迷住心志,一面也不由大感奇异,如果依她所说,那药丸力量极大,何以自己却丝毫未受影响。
原来杨剑青在徂徕山庄地牢被困之时,被绝毒的毒蛇咬噬了七八处致命之伤,而且毒液已散布全身,垂垂欲死,故而那笼中老人亦曾一再提醒独孤继承,杨剑青已是再无药物可救之人。
但他命不该绝,地牢坍塌之后,不但幸而未被砸死,反而无意之中连吃了两颗仅有传闻从无人见的地极参果。
这种稀世奇珍不但可益增力,延年益寿,而且善解百毒,服食之后,百毒不侵,任何剧毒之物再也不会在体内起上一点作用。
是故红衣女所给他吞下的迷魂药丸,一点也未能使他迷住。
红衣女惶惑莫解,但她已确定杨剑青未受药物所制,不由既惊且疑,当下独臂一扫,就向杨剑青左肋“关元穴”点去。
杨剑青怒喝一声,双掌一并,径向红衣女扫到的独臂劈去。
这一着势疾力猛,劲厉无匹,红衣女收招,斜退半步,娇躯一扭,躲了开去。
原来她左臂甫断,大感不便,兼之那药物忽告失灵,使她惊疑不安,以致出招攻拒之间大为逊色,依这一招相搏之势,杨剑青已然抢得制敌先机。
但红衣女身躯一扭之际,衣袂之间忽然透射出一阵异样香味。
那香味非蘭非麝,莫可形容,但却使人一嗅之下,立刻颓丧悲观,不自觉的散去四成功力。
杨剑青心头一震,连忙提聚起丹田真元之力,闪身退出数步,喝道:
“杨剑青已练就百毒不侵之功,凭你这区区雕虫之技,难道还能再迷得住我吗?”
红衣女一怔,暗忖,这话倒是不假,那等厉害的药物对他都已失效,这散魂香雾又岂能制得住他?
但她恼恨已极,双肩微幌,已然悄无声息的逼至杨剑青面前,独臂似曲似伸,电掣般向他胸前抓到,杨剑青大吃一惊,只觉她这一抓之势,尚是自己未闻未见之学,与八幡老丐怪异手法同出一辙,此时他身后已靠近墙壁,欲退无路。
方在危急之间,忽听一声轻叱,一条娇俏人影由门外闪电而入,一招“虹霞蔽日”径向红衣女后背“灵台穴”点到。
来人身手奇快无比,兼之红衣女又当气愤忧急之中,独臂转动不灵,竟被点个正着,立即翻身倒地。
杨剑青惊魂乍定,凝神看时,出乎意外的来人竟是他认为已死于徂徕山庄的“诛仇女”。
诛仇女”对已被点翻的红衣女似是极为愤恨,俯身一连点了她四处大穴,方才恨恨的呸了一声,站起身来。
杨剑青一时目瞪口呆,呐呐的问道:“姑娘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诛仇女”苦笑一下,应道:“还不是被他们掳来的么?”
杨剑青又问道,“令尊是否也在此处?”
“诛仇女”神色一惨,暗然答道:“爹爹在未被送到此之前,就死在半途中了。”
杨剑青愕然一惊,一时想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言词,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
“诛仇女”忽然粉脸微红,欲言又止的问道:“他……他没有和你同来么?”
杨剑青道:“姑娘可是问的独孤兄么?”
“诛仇女”微微点了点头俯首不语。
杨剑青心头一惨,凄然说道:
“独孤兄不幸已葬身徂徕山庄地牢之内,在下也是九死一生,幸免于难。”
“诛仇女”全身一颤,猛然招起头来,眼光犀利的凝住了杨剑青半晌,问道:
“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杨剑青黯然点点头道:
“生有处,死有地,这也是无法之事,姑娘不要因此过份悲伤。”
“诛仇女”仍然呆呆的问道:
“他死了,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杨剑青点首不语。
“诛仇女”身躯索索抖了一阵,眼泪立刻有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掉了下来。
她哽哽咽咽的喊道:
“是我害死了他……我对不起他……”
杨剑青一阵鼻酸,亦不由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强忍住心头悲恨,扫了一眼僵卧在地上的红衣女,忽然忆及眼下依然处身危境,当下向“诛仇女”劝慰道:“人死不能复活,在下有生之日誓必为独孤兄报此深仇大恨!眼下之计,还是先行离开此处较好。”
“诛仇女”缓缓收住哭声,哽咽着向杨剑青道:“我要先带你去见一位前辈奇人。”
说毕,迳自当先向门外走去。
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0-5-25 16:01:03
第十九章 惑老人群英聚会
红衣女被点了穴道,像具僵尸般躺在地上,她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知觉未失,两眼狠狠的瞧着杨剑青,似是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诛仇女”说走就走,纤躯一摇,人已走至室门之外,回头瞥了杨剑青一眼,道:
“走啊!”
杨剑青扫了红衣女一眼,忖道:不论你用意是善是恶?总算是你拍开了我被闭的穴道,只此一点,眼下可以暂且留你一命。
当下应了一声,紧随“诛仇女”之后,大步走出室门而去。
“诛仇女”似是道路极熟,在林间穿来穿去,约走出二十余丈距离,到了一座天然的山洞之前。
杨剑青连番吃过三丐帮的大亏,此刻依然身处危境,故而步步为营,处处留意。
一路行来,他不由大为讶异,一时如入五里雾中,惶惑难解。
第一、“诛仇女”不但出现得过于突然,而且她与三丐帮有不共戴天之仇,又系被三丐帮掳掠而来,何以在此行动如此自由?穿门入户,极其自然随便,毫无戒备惊惧之意。
第二、他在“乾清禅寺”与独孤继承初度相遇之时,曾在暗中见到她与独孤继承对搏三招,对她的武功,多少可以看出一点门径,方才她突入室中,一招点倒红衣女的手法,诡奇玄妙,比在“乾清禅寺”中所见的招数又自大有不同,非但路数有异,而且狠辣凌厉之处,竟与八幡老丐的招式有不少相同之处。
第三、一路所经之处,他清楚的见到暗中不少黑衣人所建的桩卡,但却并无一人拦阻,亦无一人发出警号。
“诛仇女”步履轻盈,行动极快,在那座天然山洞之前停下身来,转头向杨剑青低声说道:“我要你见的是一位武功极高的前辈奇人,不过,他老人家的脾气很坏,你说话可要小心一点。”
说着就要向洞中走去。
杨剑青向那山洞中瞄了一眼,只见一片黑沉沉的,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
他停在原处未动,一时疑念顿生,对“诛仇女”的举动感到迷离莫测。
“诛仇女”走了两步,见杨剑青仍然停在原处,复又收住脚步,转头扫了他一眼,道:
“你怕吗?”
杨剑青淡淡一笑,道:
“在下生平不知怕字,只是……”他目光直视着她,接着:
“姑娘行踪诡秘,所行所为,令人十分难解,在下与姑娘仅属一面之缘,不便……”
“诛仇女”面色微变,似要发作,是故杨剑青不由收住话锋,冷笑着退后一步,准备应变。
她掠了杨剑青一眼,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黯然说道:
“现在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要不是遇到这位老前辈,就算我没被他们杀死,也早被迫服下他们的迷魂药,变成傻瓜了……”
杨剑青忽然想到当自己被三丐帮主点了穴道后,红衣女硬使自己吞下去的两颗红药丸,他深信“诛仇女”所言不虚,三丐帮一定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他仍然迷离不解,“诛仇女”所说的这位老前辈是个什么人物?为何与八幡老丐住在一起?
“诛仇女”又接下去说道:
“我父母幼弟全家都已死于三丐帮之手,只为大仇未报,我才忍痛苟活,目前这位老前辈已经收我为徒,正传我他那无敌的盖世神技……”
她说得极是激动,而且神色之间,流露出一片坦诚真挚之意,使杨剑青对她的疑念不觉一扫而空。
丛林深处忽又传来一阵低沉的钟声,在这幽谷深夜之中,刺耳惊心,杨剑青不由心神微震。
“诛仇女”侧耳听了一下,话锋一变,急匆匆的又道:“我之所以要你到这里来,无非是想救你一命,如今你已处身于八幡老丐的网罗之内,除开我师傅之外,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说毕不待杨剑青答话,径向山洞之中走去。
杨剑青虽不无戒惕之意,但深为“诛仇女”神情所动,身不由己一般随在“诛仇女”之后,亦步亦趋,相偕进入洞中。
那座山洞,半出天然,半出人工,四周有不少笋尖般的钟乳石,进口处仅容一人俯首而行,但愈向内走,愈觉宽大,约走出十余丈远,迎面是两扇人工凿制的巨大石门。
门旁有一个凸出的石刻兽头,约有蒲团大小,漆得五颜六色,张着一双血盆大口,口中衔着一双闪闪发光的巨大铜环。
“诛仇女”又转回身来,向杨剑青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会,低声嘱咐道:
“里面就是我师父居住之所,他是否喜欢你倒很难说,反正小心一点没错。”
说完她就拉起兽头口中衔着的铜环,轻轻的敲了三敲。
一阵轻轻的轧轧响声过后,左面的石门徐徐开了一道可容一人侧身出入的缝隙。
一个青衣小婢蹑手蹑脚的探出一半身子,看到“诛仇女”身后的杨剑青,不免怔了一下。但她随即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堵住樱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压低着嗓子向“诛仇女”道:
“祖师爷睡了!”
“诛仇女”闻言怔了一会,一时难以决定是否该把杨剑青带了进去。
那遥遥传来的钟声,停歇了一会,此刻又响了起来,而且比先前大为急促。
“诛仇女”目光一转,断然说道:“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
她转身向杨剑青道:“跟我进来!”
那语调完全是命令口气。
但她甫一举步,又立刻停了下来。
那打开的石门,只有一尺多宽的一条隙缝,堵在门口的青衣小婢,并未闪开,她满面严肃之中流露着恐惧之色,用手指指杨剑青,道;
“不得祖师爷允准,婢子不敢作主让他进来!”
“诛仇女”脸色一寒,道:
“谁让你作主了!”
青衣小婢最多只有十三四岁年纪,满面孩童稚气,见“诛仇女”发怒的神色,倒不由吓了一跳,但她仍堵在门边犹豫着答道:
“此刻正是我当值,要是祖师爷醒了查问起来,一定会把我一巴掌打死……”
说着说着,似是又惊又怕,竟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一面委委曲曲的接道:
“他老人家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诛仇女”咳了一声,拍拍青衣小婢的肩头,温和的答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放心,祖师爷怪罪下来,一切都有我担待,而且……”
她俯在青衣小婢耳畔又道:
“不用多少日子,我一定能使你们得到自由,永远离开这殒星峡。”
青衣小婢虽然仍是满面忧惧,但神色之间却不由流露出一丝欣喜之情,她缓缓缩回堵在门缝的身子,又轻轻叮咛着道:“要是祖师爷怪罪下来,您可……”
“诛仇女”一面招呼示意与杨剑青先后侧身进入门内,一面打断青衣小婢的话道:
“你放心,就算我救不了你,也绝不能害了你,祖师爷醒了以后,我自己会告诉他。”
青衣小婢战战兢兢,无可奈何的看着两人进入石门,在左侧壁上安装着的掣扭上轻轻一按,那打开的隙缝立刻徐徐闭了起来。
杨剑青随“诛仇女”进入石洞,放目四处打量,不由大感讶然。
只见这石洞十丈见方,四周参差不齐,顶壁之间,怪石嶙峋,洞中陈设,只有正中一张巨大的石床,两侧各燃着两盏脂灯火,光焰摇曳,显得神秘幽邃。
石床上铺着数层虎皮,上面斜倚着一个体躯魁伟的老人,正在酣然熟睡。
那老人长相极是怪异,只见他顶部光秃,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
面部看不出一丝皱纹,一派红光,与头顶的颜色完全一样,两只耳朵生得特大,耳唇长长的直垂到肩头以上,颌下同样光秃秃的并无一根毛发。
老人看来极胖,肚腹高高隆起,假如跌坐起来,倒极像一尊弥勒佛像。
怪的是他双腿两脚,细小有如婴儿,那模样儿看起来实在滑稽之至。
“诛仇女”轻手轻脚,极端谨慎的慢慢向床后走去。
老人鼾声大作,肚腹一起一伏,有几次忽然顿下鼾声,像是要突然醒来,但略一顿挫,那鼾声又复接了下去。
“诛仇女”好几次收住脚步,似是极怕将那秃顶老人惊醒,同时不住回头示意杨剑青放轻脚步。
杨剑青对这怪异的老人和这沉默的气氛,感到极不自然,但“诛仇女”严肃的神色、态度,使他生出了不少戒心,不由也轻手轻脚的随在她身后慢慢而走。
石床之后垂吊着一幅虎皮缀成的巨大幔帐,“诛仇女”与杨剑青一步步绕过石床,直走入皮幔之后。
皮幔之后的地上铺着一层皮褥,约有两丈见方,上面互相偎坐着七名青衣侍婢。
那七名侍婢虽相互偎依,但却俱皆端然正坐,静肃无声。
见“诛仇女”与杨剑青双双走来,向众人做个手式,表示不值得大惊小怪。
随即示意杨剑青,一并在皮褥上坐了下来。
七名侍婢虽均未开口,但讶然之色溢于眉宇之间,对杨剑青的闯入惊怖不已。
杨剑青大感烦燥不安,几度要开口讲话,甚至欲起身离去,但都被“诛仇女”示意阻止。
他有些无可奈何,“诛仇女”目光神色,使他有一股无法拒绝的力量。
除开那老人如雷的鼾声,只有四盏巨大的脂油灯中不时爆出毕毕剥剥的细碎轻响,此外再听不到半点别的声息。
杨剑青双手抱膝,极是不耐的勉强坐在皮褥一角,心中烦燥已极。
他想像不出那老人算是何等人物,如若他是个武功极高的正派之人,为何会住到这种地方?很显然的是,他与那三丐帮主八幡老丐定必有着极不寻常的关系。
他想到“诛仇女”曾一再提说他是个武林前辈,武功极高的奇人,但依他看来,无论由那一方面判断,他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第一、他那痴肥臃肿的身段和那如雷的鼾声,首先就不像一个在武功上有了造诣基础之人,即使是一个武功平常之人,也懂得养气敛神之法,任凭如何疲累困倦,亦必神凝灵台,气散四肢,轻松和缓,鼻息均匀,以期舒筋骨,和气血,那有这种粗犷的睡法!
第二、青衣小婢开启石门的声音虽轻,但已足以使一个平常之人由梦中惊醒,一个在武功上稍具造诣之人,虽在沉睡之中,任何风吹草动也无法将之瞒过,此老竟对那石门开关之声茫无所觉,依然沉沉大睡,他的武功又能高到那里?
第三、他那细小有如幼童的双脚两腿,一看即知是个不能举步的残废之人,就算他有出众的武功,但一个寸步难移的跛子,又能有多大作为?
是故他虽为眼前的气氛所慑,但对“诛仇女”所说那老人是个武功极高的前辈奇人一事,却觉得未免有些过于滑稽。
大约已过了一盏热茶之久,那老人依旧酣然大睡,毫无欲醒之意。
忽然——
洞门外的那柄铜环发出了三声轻轻的脆响,叮叮之声,听来清楚无比。
“诛仇女”娇躯抖动了一下,立即轻轻斜探腰肢,由皮幔边沿偷偷向外望去。
七个青衣小婢亦无不悚然动容,但却并无一人稍动,俱将一双双焦虑中带着恐惧的目光,不停的扫掠着“诛仇女”与杨剑青。
杨剑青好奇之念油然而生,轻轻移动了一下身躯,也由“诛仇女”肩头上向外望去。
杨剑青倒不由吃了一惊,那小婢身手极是轻快利落,像狸猫一般,不曾发出一点声息,就已奔至门边,轻轻按上了左侧的掣纽。
杨剑青一眼就可看出,那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婢,已有极具火候的武功在身。
那道石门又徐开启了一道尺余宽窄的隙缝,青衣小婢探着身子向外看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再度按下左侧壁上的掣纽。
石门缓缓大开,两面丈余高矮的巨大门扇,发着轻微的轧轧之声,徐徐隐入两侧洞璧之中。杨剑青不由又大吃一惊,呈现眼前的景象,使他大感讶异。
只见洞门之外肃立着不少黑衣黑衫之人,为首之人体躯巨颀,全身都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内,正是三丐帮主八幡老丐。
青衣小婢打开洞门之后,即刻退回原处,仍复坐于石床之前。
床上的老人依然鼾声雷动,那一阵轧轧的洞门开启之声,并未能将他惊醒。
八幡老丐怔了一会,两只肥大的衣袖向后轻轻一拂,随在身后的数十名青衣黑衫之人,立即悄无声息的齐都跪了下来。
八幡老丐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跨进洞门,就在门内一侧俯首肃立,一动不动。
那样子恭谨无比,似是对那鼾睡如猪的老人尊敬之至。
杨剑青在幔后看得不由心中直冒凉气,对眼下情形扑朔迷离,不知八幡老丐是否因发觉红衣女被点了穴道,获知了自己逃脱之事,而到此来搜捕自己与“诛仇女”。
在他焦灼不安中,又缓缓渡过了半个时辰左右。
八幡老丐巍然立于洞门一侧,像木柱石桩一般,始终一动未动,洞门外跪着的数十个青衣人,更是鸦雀无声,静如顽石。
终于,沉睡的老人忽然顿住鼾声,转侧了一下,又连续的咳了半天,嘶哑着喉咙喊道:
“茶!”
坐在石床之前青衣小婢轻喏一声,连忙姗姗走向洞左一角,取来一杯热腾腾的香茶,双手递向老人。
老人此刻已然坐了起来,细小的双腿覆在衣襟之下,看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不倒翁玩具。
他接过青衣小婢递上的热茶,徐徐喝了两口,又嘶哑着喉咙喊道:“玲儿呢?”
“诛仇女”在幔后立刻清脆的应了一声,她轻轻向杨剑青附耳说道:
“不论外发生什么事情,你只管躲在这里别动,可千万别随便出去。”
说毕立刻起身绕向皮幔之前。
七个端坐的青衣小婢,随在“诛仇女”之后,也同时鱼贯走了出去。
残废老人忽然发出一声洪亮的大笑,那笑声像巨钟长鸣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痛,在洞中回旋激荡,久久不绝,杨剑青不由大凛,那笑声绝不似出自人的喉咙之中,而且与老人方才那嘶哑的喊声,更不相称。
老人徐徐收住笑声,极是愉快的拍拍身边,向“诛仇女”道:
“玲儿,坐在这里。”
“诛仇女”应了一声,果然爬上床去,依在老人身边坐下。
八名青衣侍婢雁翅般分别于石床两侧,俯首垂手而立。
老人此时方才把目光扫向洞门,向八幡老丐点点手沉声说道:“来!”
八幡老丐躬身而行,沉稳徐缓的走到床前五尺之处,收住脚步,向老人单膝一跪,立起身来肃声说道:“弟子程一波叩请恩师金安。”
残脚老人秃头一点,道:“好说!好说!
他拍拍身旁“诛仇女”的肩头,问道:“玲儿,天亮了么?”
“诛仇女”冷冷一笑道:“这会儿顶多不过才交寅时。”
残腿老人面色一变,双目突然放射出两道犀利的光芒,投射到八幡老丐身上,大声吼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单在睡觉的时候跑来搅我。”
八幡老丐连忙跪下,道:“弟子该死。”
老人狠狠的哼了一声,气色渐渐和缓下来,似是对八幡老丐的恭顺非常满意,把手一摆,道:“这次算了,下次要再敢如此,可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八幡老丐嗒喏连声,见老人怒气已经平息,方才又徐徐立起身来,侍立一侧。
老人目光一住,忽然又有些气呼呼的说道:“为何不向你师妹问好?”
八幡老丐连忙走前一步,向“诛仇女”双手一拱,沉声说道:
“师妹好?”
在重重青布黑纱遮覆之下,虽看不到他面部的表情,但从那语调之中却可听得出极是勉强,而且似是含有深深的恶意。
“诛仇女”把头一扭,气吼吼的冷哼一声,根本不加理睬。
残腿老人目光扫掠着两人,又是哈哈一阵大笑,似是极不得意。
“诛仇女”待老人笑声一收,双手扯住老人的一条左臂道:
“师父,他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父母幼弟都是被他所杀,师父……”
说着一阵心酸,不由咽着哭了起来。
老人慈祥的拍拍她满头秀发,又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细心的为她揩着泪渍,轻声低语的安慰着她道:“别哭!别哭!……”
“诛仇女”依然抽泣不止。
老人拍拍自己的秃头,似是被“诛仇女”的哭泣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两眼中闪动着无计可施的神色,他怔了一会,转向八幡老丐?吼道:
“现在有多少日子了,玲儿的仇人怎的还未抓来?”
八幡老丐连忙躬身应道:
“弟子正要为此事禀报恩师……”
“诛仇女”恨恨的哼了一声,打断八幡老丐欲说之话,拉住老人说道:
“师父不要再听他的鬼话,他完全是在骗您,连他那名字都是假的,他就是杀害我父母的主谋之人,他又到那里去找我的仇人?他杀害我爹爹是为了要夺取我爹爹的炼药之法,那种药……”
她忽然想到她爹爹那炼药之法,已交给了独孤继承,爹爹亦有将自己终身许给独孤继承之意,而现在,独孤继承却不幸已经葬身于徂徕山庄的地穴之内,不但爹爹一生心血尽付流水,而自己终身……一阵凄惶,不觉又流下泪来。
残腿老人不住的又拍拂着“诛仇女”的肩头,耐着性子笑道:
“傻孩子!别难过啦!你是生气气糊涂了,你师兄怎会是你的仇人……”
说着一指八幡老丐,接道:
“他已经跟我不少年啦,最是听话不过……”
他嘻嘻一笑,双目炯炯的凝注着“诛仇女”又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回头再传你一手‘剑神驭气’之术。”
他忽然把蒲扇般的两只巨掌扳住“诛仇女”的双肩,道:
“玲儿,你看。”
只见他那丰满红润的面容,突然神光黯淡,逐渐变得惨白多皱,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六十年,变成了个垂垂欲死的百岁老人。
杨剑青匿身皮幔之后,这一切全都看到了眼里,此时他方才深信老人是个武功绝世的高手,对他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功奇技,不由大为赞佩。
方在讶然出神之间,忽听老人轻喝一声,那惨白多皱的面容立刻变成了丰满红润,精神奕奕。
他嘻嘻一笑,向“诛仇女”逗弄着道:“玲儿,你看这一手好不好玩?”
由于老人那模样儿极是滑稽,“诛仇女”意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老人也跟着开心的一笑,徐徐松开扳着她肩头的双手,坐正身子,向八幡老丐问道:
“我的药丸配好了没有?”
八幡老丐当老人与诛仇女谈话之时,一直垂手肃立,此时听老人一问,连忙躬身应道:“弟子连夜赶办,已经又配好了一付……”
他立刻退后三步,转身向洞门之外把手一抬。
洞门之外,立刻快步进入一人,双手平托着一个红漆木盘,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磁碟,在磁碟之中盛着四颗指尖大小,赤红如火的药丸。
那人一直走到石床之前,双膝跪下,把红漆木盘顶在头顶之上。
八幡老丐双手取出盘中磁碟,捧到老人面前,低声问道:
“恩师已连服了三付灵药,不知失去的记忆可曾恢复了一些?”
老人一见那四颗药丸,容颜大悦,似是极为贪馋有恨不得立刻吞下肚去之意。闻言用手拍了拍光秃秃的头顶,笑道:
“这药丸当真有效,我好像记起一些从前的事情来了。”
八幡老丐恭谨无比的说道:
“恩师只要再服用数次,一定可将失去的记忆完全恢复。”
老人嘻嘻一笑,立刻伸手就去抓那盘中的药丸。
“诛仇女”面带忧虑愤怒之色,双手抱着老人的一条左臂,带些恳求的语调说道:
“师父,您不要再吃这些药了,这些都是迷魂药物,”她激怒无比的一指八幡老丐,又道:“他是安心要想害你,再吃下去,不但恢复不了以前的记忆,而且……”
老人面色一变,忽然大生不愉之色,左臂微一抖动,“诛仇女”抱住他的双手立刻像受了剧烈的一震,连忙抽了回来。
老人一面抓食盘中的药丸,一面带些训斥的口吻,道:“你总爱惹我生气。”
那四颗药丸老人吃得津津有味,在口中咀嚼了半天,方才喝了一口茶水,一咕噜冲了下去。
八幡老丐把空了的磁碟放回木盘之中,大袖一拂,那送药之人立刻站起身来,往后徐徐退了几步,一转身如飞奔出洞外。
老人神色怡然,眉开眼笑的向八幡老丐道:“再配下一付,要快?”
八幡老丐连声应,旋即又以极是关切的口吻向“诛仇女”道:
“师妹痛切亲仇,心灵大受创伤,神志方面已经有些失常,愚兄……”
不待他说完,“诛仇女”面色大变,怒叱道:“我的神志清醒无比,你不用妄想害我,凭你说什么,我也不能吃你那迷魂药……”
八幡老丐冷冷一笑,转向老人道:
“弟子已令人另外配制了一种养心安神之药,如能使师妹服用一剂,定能立复常态。”
残腿老人频频点首,道:“那好,那好!快些配来……”
“诛仇女”既怒且忧的拉住老人的左臂,道:“师父,你不能迫我吃他的药,他的药都是毒药。”
老人面色已有不悦之意,但仍像对淘气的爱女一般,威严之中满含关爱之色,沉声说道:“你师兄不会害你,这件事由不得你任性……”
他向八幡老丐挥挥手,道:“你自管把那药配来!”
八幡老丐喏连声。
“诛仇女”焦忧无比,她清楚的了解,八幡老丐所给老人服用的药物,都是迷魂之物,仗着老人内功过于深厚,心头的灵性始终未泯,所以仍未能被八幡老丐完全操纵,但如常服用下去,迟早必会使老人灵性尽失,成为八幡老丐的奴隶牛马。
使她焦虑的是八幡老丐把药送来,则老人势必迫使自己服用,那后果委实使她不敢设想下去。
幸而八幡老丐并未立即派人取药,仍旧巍然立在原处。
老人目光一掠,道:“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是此刻才注意到跪着的那些黑压压的人群,目光凝视着洞外又道:
“是出什么事么?”
八幡老丐赶紧躬身应道:
“是有一件要紧之事要禀报恩师,否则弟子也不敢深夜之中打扰恩师……”
老人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道:“那么快说!”
八幡老丐肃声应道:“弟子奉恩师之命,派出四路手下之人,搜寻杀害师妹父母的凶手……”
老人接口问道:“找到了没有?”
“诛仇女”悲怒交并的向老人喊道:“师父!您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
老人怒喝一声,打断她的话,道:
“玲儿!你不该这样对待你师兄,他帮你寻找仇人,处处都是为了你好。”
“诛仇女”无可奈何的收住话锋,凝注着老人,不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人面色异常严肃,那威凌的目光,平板的神情,显示出他的固执和坚持己见。
但如细心观察,则可发觉他目光神色之中,有种迷乱呆滞之象,显然是他的心志已受着某一种药力的侵扰,正逐渐变为痴呆。
“不用管她,你说你的。”
八幡老丐躬身接下去道:
“杀害师妹父母之凶手,并非一人所为,弟子连番接获手下飞鸽传书,已发现数名凶手行踪,但是……”他话锋一顿,有些激动的接道:
“他们与一般以武林正大门派自诩的门户中俱皆有着关连,所以弟子怀疑杀害师妹父母之凶手,是一般正大门派所主使,因为……师妹先尊毕生炼制一种灵药,据说那药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能,故而久为武林各派所垂涎,皆欲得之而甘心……”
老人目光一转,有些讶然的问“诛仇女”道:“你爹爹真有那种药吗?”
“诛仇女”苦笑着道:“我爹爹果是毕生炼制一种药物,不过却不会像传说的那样,并没有长生不老之能……”
她冷冷笑着向八幡老丐一指,竭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叱道:
“而且,垂涎我爹爹的灵药之人,不是其他门派,就是这万死不赦的巨恶大憝,只可惜你并不能如愿……”
她呼吸急促,声调颤抖,情绪激动之极,以致未完之话无法接续下去。
八幡老丐趋前一步,淡淡一笑,道:
“愚兄深信令尊炼药之法不致失传,至少在令尊去世之前会把它传与师妹……”
然后是一串轻轻的冷笑。
“诛仇女”气得咬牙切齿,但她并未发作,不屑的转过头去,暗暗弹掉滚出的泪珠,黯然说道:“那你算白费了心机,不幸我爹爹的炼药之法,在生前另传了别人,而那人……”
她忽然面色凄怆动人,禁不住又流下两行珠泪,幽幽的接下去道:
“总之,那人已死,我爹爹的炼药之法,也随他长埋泉下,永远不会被人争来夺去了!”
八幡老丐震动了一下,但旋即又发出一串淡淡冷笑,表示出对“诛仇女”之话并不相信。
残腿老人目光转来转去,对两人的谈话似是有些莫名其妙,此刻不耐的向八幡老丐挥挥手道:“你且说你师妹仇人的下落到底怎样?不管是什么人杀的,都要把他抓来!”
八幡老丐肃声应道:“不用恩师盼咐,弟子也是这样做法,不过因此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老人有些怒意的问道:“是你派出的人抓不了他们么?”
八幡老丐应道:“那倒不是,而是……”
他干咳一声,道:“弟子方才已经说过,杀害师妹父母之凶手,与当世武林各大门派具有关连,弟子一再严令手下限期擒回凶手,以致与各门派大起冲突……”
老人目光一凛,喝道:“他们都不讲理吗?”
八幡老丐心平气和的轻声应道:
“方今武林多故,江湖扰攘,他们均有争衡天下,霸服武林之心,又且弟子之三丐帮一向藉藉无名,根本未放在他们眼里,所以他们声称要尽诛三丐帮人,荡平弟子居处之地……”
老人怒形于色,喝问道:“你的手下没提到过我么?”
八幡老丐连忙俯首躬身,道:“弟子正为此事愤怒难平,故此深夜之中骚扰恩师清睡……”
老人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八幡老丐似是有些不好启齿,犹犹豫豫的说道:“也许因恩师昔年甚少涉足江湖,对恩师大名不但无人尊崇畏惧,他们反而横加诋毁,有些不堪入耳的字句,弟子实在不敢对恩师重述。
老人勃然大怒,吼道:“他们是骂我么?”
那声嗡然震耳,在洞中回音激撞之下,声势十分惊人。
八幡老丐点头不语,老人目光如电,炯炯的逼视着八幡老丐,问道:“以后呢?”
八幡老丐道:“他们不但庇护杀害师妹父母的仇人,而且辱及恩师,弟子如何能够忍受……”
他慷慨激昂的接下去道:“弟子即使冒帮散人亡,粉身碎骨之险,也要与之一较短长,主持武林正义,决不因对方人多势众,而屈膝俯首。”
老人轻轻点着头嗯了一声,似是对八幡老丐的气度作为甚是欣赏。
八幡老丐声调一变,又接下去道:
“不过,眼下之局,已成了弟子以一帮之微,而敌天下武林各派之众……
老人哈哈一笑,道:“徒儿,怕么?”
八幡老丐也笑答道:“弟子何曾在恩师前说过一个怕字,但众寡悬殊,又兼武林各派间能人辈出,弟子自愧资质陋劣,未能学得恩师绝艺十分之一,手下之人更是呆瓜笨鸟,一无所用,故而……”
他声调忽而变得甚是凄切,顿下话锋,微微吁了一口长气,又道:
“弟子方才接阅长女飞羽传书,目前已遇劲敌,对方人多势盛,长女所率手下之人,已有数人惨死,迫切待援,故而弟子已齐集手下,特来禀明恩师,准备天明之时启程应援。”
老人目注洞门外屈膝俯首的人群,默默不语,似有沉思之色。
八幡老丐凄然又道:
“弟子此次与恩师辞行,也许即成永诀,但弟子为维护师门声誉,与追捕师妹仇人,虽死无悔……”
他说得凄然欲涕,对老人似是极为依依难舍。
“诛仇女”一旁冷冷而笑,但她深知一时无法使老人心志神思恢复正常,故而并无一语。老人忖思了一会,自言自语的反覆说道:
“我一生不问江湖之事,难道现在要破例么?……要破例么?……”
八幡老丐躬身俯首,不言不动。
“诛仇女”却不禁有些焦虑之色,双手轻轻幌动着老人的肩头,道:“师父!师父!您别听他的花言巧语,他早就有争霸武林的野心,他是想利用师父,您怎能……”
老人陡推掉“诛仇女”按在肩头的双手,声如巨雷般的喝道:
“破了例了!”他向八幡老丐一指,道:“徒儿!我帮你!”
八幡老丐有些为难的应道:
“恩师年逾百龄,正宜静居怡养,弟子怎敢再劳恩师涉险江湖,此事……此事弟子万万不敢应命。”
老人又是一声暴喝,道:
“不用废话……”他不耐的一挥右掌,叱道:“快去准备。”
八幡老丐肃声应道:
“如此弟子遵命。”说毕,躬身后退三步,就欲转身离去。
在老人石床背面的巨大皮幔之后,此刻却捷如鹰隼般飞出一条黑色人影,飘然拦在八幡老丐之前,冷冷一笑,道:“慢走!”
同时右臂一探,快如闪电般就向八幡老丐那层层的蒙面黑纱扯去。
这一着来得大是突然,不但“诛仇女”愕然失色,在石床前坐着的两排青衣小婢,也都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了起来。
但石床跌坐的老人却神色不动,看不出是怒是喜,恍如未见一般。
八幡老丐不愧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身形巍立不动,肩头微偏,右掌掌心外翻,五指曲如钢钩,向来人抓到面门的手腕之上扣去。
原来来人正是皮幔之后窃听已久的杨剑青,自他初遇八幡老丐之时,心中即已疑念丛生,以八幡老丐的武功,武林之中绝非藉藉无名之人,但他头罩面纱,将他的真实面目俱皆掩去,无法窥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在皮幔之后他窃听已久,忽而心中一动,八幡老丐的话声语调,听来极是熟悉,他可以肯定八幡老丐必是他曾经见过之人。
但他竭力搜索记忆,却又无论如何想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同时,从八幡老丐与那残腿老人的谈话中,他更听出了八幡老丐的阴谋野心,那老人显然是受着八幡老丐巧妙的支配利用。
他已约略看出,老人确然是个极不平凡的人物,如与八幡老丐联袂而出,争霸武林,则江湖间势必又要掀起一场更大的灾祸。
是故他一时忘形而出,欲图一举之下,先查明八幡老丐究竟是谁。
但八幡老丐的巧妙一闪,竟使他那快捷凌厉的一招完全落空,同时八幡老丐以快速手法递出的右掌,诡谲难防,指锋笼罩数尺方圆,使杨剑青先机顿失,由主动一变而为被动。
杨剑青暗道不妙,连忙挫腕收回右掌,左掌疾抡而去,运足十成功力,径向八幡老丐当胸劈去。
立闻一声蓬然大震,那一掌实实在在的拍在了八幡老丐前胸之上。
杨剑青藉掌风反弹之力,倏然退后三尺,但感那一掌如击在铜墙铁壁之上,如非藉势力纵退,极可能伤在那反弹的内力之下。
八幡老丐庞大的身躯摇幌了一下,沉声笑道:“小子,凭你如何刁滑,也难逃出老夫手下!”
但他并未进逼反扑,当下又复躬身紧走三步,向床上老人轻声说道:
“弟子不肖,误使外人擅闯恩师洞府,请恩师治弟子失查之罪……”
他那蒙着青布黑纱的巨大头颅缓缓一转,似是向“诛仇女”与杨剑青扫了一眼,又向老人说道:“但此人系师妹引导而来,故而弟子未敢硬行拦阻。”
老人淡淡应了一声,并未答复八幡老丐之言,两道目光像电炬流星般瞪视着杨剑青,沉声喝道:“过来!”
杨剑青这已是第二次与八幡老丐交手,他深深试出对方武功已有惊人的成就,自己决非其敌,对眼前形势,以及武林间即将发生的惨变,大为棘手,一时颇感茫然不知所以。
及闻老人呼唤,方始转头望去,老人脸上似无怒意,但却严肃得使人不寒而栗,虽然他那残缺的肢体,痴肥的外貌,看来极是滑稽,但神色之间却威严无比,有使人自觉渺小之感。
杨剑青昂然向前走了两步,朗声说道:“在下血手令主杨剑青,是黄天民黄老前辈门下传人。”
他一指“诛仇女”,接道:
“在下愿以性命做证,这位姑娘的尊翁是被三丐帮所害,在下以及另一血手令主独孤继承即系为救助她之尊翁采薇子而深入徂徕山庄,不幸却为三丐帮主诡计所害,以致独孤令主也已不幸死于彼处……”
八幡老丐冷冷笑道:“杨令主与我这师妹有亲?”
杨剑青冷然答道:“无亲。”
八幡老丐倏然笑道:“杨令主可知我这师妹的姓名,以及她之出身来历?”
杨剑青呆了一呆,道:“这些我都不知。”
八幡老丐语调立即变得冷凛无比,阴恻恻的喝道:“即使你有苏秦之口,张仪之舌,也无法瞒骗得了我之恩师,试想你既与我师妹无亲无故,而且连她的姓名来历丝毫不知,又怎敢谎言说是彼之令尊是为三丐帮人所害?……”
杨剑青大喝道:“那是我亲目所见。”
八幡老丐大笑道:
“彼此素无瓜葛,怎会为一素昧平生之人轻身涉险?
而且即使如你所说,则我这师妹亦必同时被困三丐帮中,徂徕山庄形同古墓,素罕人迹,你又是怎样知道的消息,难道你能掐会算?知道过去未来?……”
这倒是使杨剑青极难答复之事,他知道八幡老丐无论怎样也不承认自己之言,而且那已近痴呆的老人对八幡老丐相信极深,更无法使他相信自己。
是故他索性不作答复,冷笑不语。
“诛仇女”频频以眸光示意,杨剑青知道她是恐怕自己言语失检,触怒老人。
八幡老丐笑向老人道:
“恩师可容弟子将此人带出,细细查问,谅来此人必是联手对付弟子的各大门户所派……”
老人表情忽而变得甚是奇异,对八幡老丐之言并不理睬,目光尽管炯炯的逼视着杨剑青,侧头忖思。
“诛仇女”极是惊恐不安,轻轻俯在老人耳边,柔声问道:
“师父!师父!您老人家生我的气了么?……您可容许我详细禀告您么?……”
老人目光仍瞪视着杨剑青,但却用蒲扇般的左手拍拍“诛仇女”的肩头,道:
“别怕!我是有点生你的气,可是我仍然喜欢你。”
他指指杨剑青,道:“这人真是你领他来的么?”
“诛仇女”柔声答道:“是我!不过……”
老人哼了一声,制止“诛仇女”再讲下去,但他依然毫无表示,只定定的凝注着杨剑青出神。
八幡老丐见老人对自己的话并无反响,又肃声说道:
“恩师可容许弟子将此人带出查问,俟查问清楚,再向恩师禀报。”
老人恍如未闻,仍未理睬。
八幡老丐稍一犹豫,向老人躬身一礼,又复后退三步,旋身之间,捷如电闪,直向杨剑青身边逼去。
他这一招极是奇特,双掌五指箕张,但却缩在胸前,看上去犹如半截铁塔般向杨剑青压去。
杨剑青早已拔剑在手,在嘿嘿冷笑声中,长袖洒出团团剑花,银芒如灵蛇飞舞,欲图藉以封住八幡老丐攻至身侧,突闻老人又是巨雷般的一声暴喝,道:
“住手!”同时右掌一挥,径向两人之间劈去。
八幡老丐的招数既快且狠,听得老人喝声,身形却猛然一顿,立刻收势站稳。
他那快如电掣的冲击之势,竟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身手确然不同凡响,以致杨剑青不免为之呆了一呆。同时,老人那信手挥出的一掌,虽然不闻丝毫声息,但却有一股强劲无比的暗流横亘在杨剑青与八幡老丐之间,就当杨剑青稍一怔神之时,忽闻锵然一声脆响,但感虎口发麻,半身酸痛,一柄长剑几乎脱手而飞。
杨剑青愕然大吃一惊,连忙暴退两步,定神看时,只见剑尖之上已被震断了二寸余长的一段剑锋,原来他长剑触及了老人挥出的掌力。
杨剑青手握断剑,目注老人,大感讶然,他此时方才认出老人果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
八幡老丐徐徐退后数步,默立一侧,似是等候老人发落。
老人神情平板,但双目炯炯,光芒慑人,又伸手一指杨剑青,吼道:“过来!”
杨剑青仍在犹豫不决,他无法预知老人究要对他怎样?是故仍然呆在原地未动。
老人不耐的伸手一拂,肥大的衣袖飘出一阵飒飒微风,一股奇谲强猛的回旋掌力立刻将杨剑青足不点地的卷到了石床之前。
杨剑青虽感震惊,但却不由胸头怒火激升,他已是在武林中大有声名之人,如今竟被这样一个无名的残废老人玩弄于掌股之间,过去的英名岂非一旦尽付流水。
何况他已承继黄天民衣钵,即将创建血手一派,行道江湖,如何甘心无故受辱?
他暴怒无比,待身形一稳,陡然大喝一声,默运全力倏然向后退去。
但他身形甫经跃起,立刻又被撞了回来,仿佛在他四周织起了一道无形的巨网。
回眸向老人看时,只见他双手交互缓缓挥舞,而发出的无声无息的暗力,却已具有擒龙伏虎之能。
杨剑青被撞得头昏眼花,黯然叹息一声,索性停下身来,双目瞪视着老人,喝道:
“在下并非畏强惧死之人,无非因老前辈腿残年近,不愿斤斤计较,何况在下与老前辈素无瓜葛纠纷,尚望老前辈不要横加干预。”
他这几句话已是忍气吞声而说,自觉语气措词已经极是客气。
“诛仇女”频频向他以目示意,但他此际在气愤之下,根本不加理睬。
老人并无怒意,双手仍在缓缓挥舞,那种掌力虽是无声无息,但杨剑青感觉得出四外周身均有阵阵暗力掠过。
他已经吃过老人之亏,明知那阵阵暗力决非自己所能抗衡,只好像半截木头般怔怔的站着不动,这样一来,他就像变成了一只笼中之鸟,寸步难移。
老人停下双手,哈哈笑道;“你不服么?”
杨剑青朗声应道:
“老前辈武功高明,在下深表敬意,但也只不过服人以力,并不能服人之心。”
老人神色怡然,笑道:
“我要叫你心服口服。”
八幡老丐躬身趋前,似欲发言,但老人巨掌微摆,叱道:
“这里没你的事,快些去准备,明天咱们一早就走,老朽垂死之身,倒有些后悔当年怎不在江湖上一争雌雄!”
说毕,右掌食指一弹,一缕指风径向杨剑青袭来!
杨剑青方欲躲闪,但那缕指风似慢实快,未待身形移动,骤感关元穴上微微一麻,四肢百骸立刻骨节如散,力道顿失,变成了一尊泥像。
老人放声大笑,良久,良久,方始收住笑声,转向“诛仇女”道:
“师父毕生未出江湖,但却从没遇到过一个像这样胆大之人……”
他拍拍“诛仇女”头顶,又用巨大的手掌托起她的下巴,语调变得极其柔和的问道:
“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诛仇女”迷惘的凝注着老人,一时倒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老人神情之中有种喜气洋溢的满足之色,他端详着“诛仇女”的粉脸笑道:
“你知道师父为什么一见你就喜欢?”
“诛仇女”并不答话,却把身子藉机斜倚在老人身上,双手摩弄着老人一双巨掌。
老人摸了一下光秃秃的下巴,笑道:
“师父喜欢你骨格清奇,天赋慧根,是我数十年中苦寻未遇之人。”
“诛仇女”仍然有些不解,不知这事与杨剑青有何关系?
老人指指杨剑青,道:
“这孩子和你一样,我也喜欢!”
“诛仇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仰起脸来,有些娇嗔的问道:
“那么师父是也要收他为徒了?”
出乎她意外的是老人哼了一声,答道:“我要将他杀死!”
“诛仇女”大吃一惊,道:
“师父!你不能!他并没有冲撞师父,而且他总算是弟子的恩人!”
老人目光逼视着“诛仇女”,道:
“不管怎样,我要杀他……”他忽而有些惨然,顿了一下,接道:
“师父也是有师父的人,我那师门戒规,弟子只能一脉单传,要不然也许我真要收他为徒。”
“诛仇女”怔了一下,道:
“师父,您又糊涂了……”她指指八幡老丐,接下去道:
“他不也是师父的徒弟么?”
老人把目光移注到八幡老丐身上凝注了一会,忽而又大笑道:
“你不懂,他虽算是我的徒弟,但却和你不同,我的秘学绝技,只能传你一人,他学的都是皮毛之学,并不是承继我的衣钵之人……”
“诛仇女”心中暗感欣幸,但她却不免有些忧虑,老人说话如此毫无顾忌,以八幡老丐的狡诈狠毒,岂非将有不测的祸变?
偷眼向八幡老丐望去,只见他垂首肃立,似是毫不动容。
老人又向杨剑青一指,道:
“他的天赋智慧,内力真元,并不在你之下,不过他双目中忽放射出两道残酷,凌厉的光芒,满意的一笑,又道:
“师父要将他的一切,完全贯注到你的身上!”
“诛仇女”愕然问道:
“师父怎能那样做法,而且那也是绝不可能之事!”
老人得意的一笑,道:
“在师父手中,天下没有不可能之事,这小子立刻就要变成一具肉体凡胎!”
“诛仇女”忖思了一会,忽然面色一寒,极其坚定的说道:
“师父!你不能!我不但不能强夺人家的真元修为,而且他曾为我出生入死,我也绝不能眼看着他被师父杀死!……”
她秀目圆睁,直视着老人继续说道:
“如果师父以武功相迫,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弟子也将自戕而死,让您什么也得不到!”
她的话说得极其坚定,以致老人不由张口结舌,两道电炬般的眸光尽在杨剑青,“诛仇女”脸上扫来扫去,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忽然他发觉到一侧默立的八幡老丐,老人仿佛一腔怒意都发到了他的头上,大声喝道:“你还不走么?”
八幡老丐连声,躬身而退。
待他退出洞门之外,在老人床前立刻站起一个青衣小婢,疾步奔至洞门一侧按了一下壁上的掣纽,洞门立刻轧轧复闭。
老人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无力的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黯然说道:
“既是你不愿他死,那就先留着他吧!”
“他扫掠了两人一眼,缓缓又道:
“不过,玲儿!……如你决心要继承为师衣钵,此生必须孤独一世,不能再……”
“诛仇女”热泪盈眶,凄然接道:
“这个师父放心,弟子尘缘已断,心如古井,如不是为了父母大仇未报,早已自绝而死,现在既然遇到了师父,弟子有生之年,情愿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她信手由腋下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苦笑着扫了老人与杨剑青一眼,道:
“弟子情愿先将长发断去,免得师父不信!”
说着寒光一挥,她那满头青丝已然削去了一半。
杨剑青穴道被制,移动不得,但一切却都看得清清楚楚,见状不由凄然,他知道:“诛仇女”之所以削落长发,最大的原因还是由于独孤继承之死,否则她必不致如此毅然决定。
老人怔了一下,眸光中闪出一丝欣慰,但也有些凄然的表情,凝视着“诛仇女”道:
“玲儿,师父不会辜负了你,师父可以说句大话,将来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是你的对手。”
“诛仇女”已将满头青丝削得七零八落,她将腰间纱布取下,随手裹在头上,笑向老人说道:“师父放开他吧!”
老人点点头,道:“好,拍开他的穴道,师父要带你们去会会武林群雄,报了你的杀父戮母之仇,咱们再回来慢慢学艺。”
“诛仇女”凄然应了一声,飘身向杨剑青走去。
当八幡老丐诱使残腿老人助其掀起横扫武林的腥风血雨之前,我们且再提一提由徂徕山庄坍塌的地穴中逃出性命的独孤继承。
他身历大劫之余,心志受创颇深,但他此际心中只有荡平三丐帮,为亡友复仇之一念。
故而他放步疾驰,晓行夜宿,径向洞庭湖的方向急走。
他已对三丐帮有个大概的了解,心知只凭一已之力,无异飞蛾扑火,他记得帮助自己脱险的笼中老人之言,除非具有“血手真经”或“达摩洗髓易筋”二经上之武功,不易使三丐帮屈膝受降。
他记得杨剑青所说夺去他“易筋洗髓”二经的独孤老人。
从杨剑青的述说之中,他已想像出此人是谁,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代亡友去索回这两部少林秘传的经卷。
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积极的对抗三丐帮之法,但除此之外,他却再无善策。
一天。
两天。……
他终于抵达了洞庭湖畔。
他望着浩渺无际的洞庭湖水,心头感慨万千,带着仆仆风尘,沿湖搜寻那杨剑青口中所说的体躯魁梧,白发如银的独孤老人。
但使他失望的是他走遍了湖畔四周,并无那独孤老人半点踪影。
沿湖而居的多数是以渔农为业的贫苦之家,他问得舌干唇焦,并无人能说出曾见过一个那样形状的老者。
独孤继承心中了然,他知道自己跑了一趟冤枉路,那独孤老人根本就不曾到过洞庭湖滨,他又复茫然北行。
归途之中,他仍然尽速赶路,但此时的江湖之中,已然传出了凶讯,三丐帮人又成了使人谈虎色变的新的魔星。
此时武林之中适当大劫之后,任何帮派均在清理门户,培养实力,是故三丐帮的突然崛起,使江湖上不由又大起震恐。
首当其冲的武当华山二派,两派俱是受袭于无备之间,派中高手死伤殆尽惨不认睹。
独孤继承闻讯大惊,三丐帮发动得果然极快,目前武林间正是一个残破的局面,三丐帮乘时而起,挟其诡异之技,迷人之术,则一场空前的劫难又将复起。
那日黄昏,他到达了河南境内的外方山。
此际已是九月下旬,距武当、华山二派受袭之后,已是半月有余。
独孤继承茫然信步而行,他心头苦闷烦燥,他并未看出武林间有何动静,难道各门派间竟毫无所备、任由三丐帮逐一宰割。
山间树枯草萎,满目荒凉,西风阵阵,秋早虫唧唧,使他不由益增感慨。
他眺望一下天色,见已日薄崦嵫,暮色渐浓,略一犹豫,直向山巅走去。
据他所知,外方山原是一座荒山,顶多不过有几座破落的小庙,他此际心烦意乱,正需要找一个清静之所,细细忖思上一夜,以决定自己的对策行止,故而在暮色四合中,缓步向山巅走来。
山中林木虽然极密,但深秋之际,枝枯叶落,故而视力所及,数十丈外的景物,清晰可见。
忽然——
他悚然一惊,煞下脚步。
在十余丈外的一株巨树之上,他清楚的看了两条人影。
他连忙隐身一族灌木枯枝之后,静静窥察。
那两人行跃极是诡秘,如非独孤继承有异于常人的敏锐视觉,绝难发现。
他立刻展开轻功身法,在山巅四周细细搜索。
他愈来愈是惊愕,山巅四周每隔数丈距离就有一道暗卡,单是这些放哨之人,至少也在五十人之上。
而且,经过他一番窥察,这些人似乎在武功上俱皆颇有造诣,绝非一般绿林盗匪可比。
他疑惑莫决,不知这些人究是由何而来?
但是极显然的,这山巅之上已为某一方人物所占据,由星罗棋布的桩卡上看来,可知他们的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独孤继承忖思良久,好奇之念大炽,审度一下地势,施展开轻功绝技,如一头飞鸟,一缕轻烟般,径由重重桩卡戒备之下,悄疾而过,直向山巅走去。
所设的桩卡虽多,但却并无一人发觉。
山巅之上是一所道观,独孤继承遥遥望去,可以看得到山门上隐隐约约的一幅匾额,写着“真武观”三个大字。
他步步为营缓缓向山门逼去。
观院之外,他又陆续发现了几处桩卡,但都被他巧妙的避了开去,一直到达庙墙之下。
那座道观虽不甚大,但却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像是才经粉刷整修过不久。
前后共有三进大殿处处烛光摇动,人影幢幢。
此时已是初更光景,独孤继承在庙墙一角隐匿下来,瞑目养神,慢慢调息,直候至二更光景,方才沿庙墙缓缓绕向庙后,展开“化影逝身”的绝顶提纵身法,一幌身进入庙内。
他立身之处适当第三进大殿之后,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随风飘来,使他不由精神一振。
他对这座道观的紧张神秘气息,依然无从判断,但当武林劫难已起,江湖人心惶惶之际,这观中的一切,自是使他极为满意。
他纵身攀上殿后的椽楹之间,由雕花的隔扇屏门中悄悄向内窥视。
只见殿中打扫得纤尘不染,正中壁下是巨大的元始天尊坐像,供案上摆设着各色贡品,鼎炉中香烟缭绕,气象肃穆。
四个稚龄道童正在安排桌椅,在大殿正中围围的摆下了三十余张坐凳。
桌椅排好之后,四个道童又忙忙的连续捧来二十余盏香茗,一一在座前摆好,然后,两人一组,分别侍立在殿门之前。
独孤继承心知不一时即将有人来此聚会,由那森严的戒备,紧张的气氛中,可知这场聚会定然极其重要。
果然,不久之后,前殿钟楼之上,响起一串低沉悠长的钟声。
不一时,一行人缓缓步向后殿中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年逾古稀的道长,长发拂胸,肩背宝剑,仙风道骨,有逸世出尘之概。
老道之后,则僧道俗皆有,年龄均在五旬之外,由沉稳的步覆与内蕴的神光看来,这些人均已是武林中的成名高手。
独孤继承深感愕然,他一眼就可认出,当先而行的道长,就是昆仑派的掌门昆仑子。
他似乎记得这真武观原是昆仑清虚观的一处下院,但昆仑子突然在此出现,却是颇不平常之事。
难道说他已获知了三丐帮血染武当,华山之事?
但这几乎极不可能,不但消息不会传得如此迅速,而且昆仑子即使要号召武林群英共谋对策,也不该选在这外方山中。
使他更为惊讶的是在一行人中尚有一个白发如银手持竹杖的老婆婆与两位花颜玉貌的妙龄少女。
那两位少女身段模样几乎完全一样,连一频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也毫无二致。
独孤继承大惑不解,更是屏息凝神,细心注视着这些人的言谈举止。
昆仑子在大殿正中收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神色肃穆无比。
一行人中俱皆悄寂无声,仿佛一群虔诚的信士,在神前默诵经咒一般。
众人循序走入座中,但却无人就坐,团团围成一个圆圈,俱各微微俯首,默然而立。
昆仑子缓缓扫掠了众人一周,轻轻念道:“无量佛,善哉!善哉!”
最后声音微微有些嘶哑,紧跟着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众人依然肃穆无声,气氛黯淡沉默,连在殿外的独孤继承,不由也感到一阵黯然。
昆仑子沉默半晌,方才勉强一笑,道:“诸位请坐。”
众人无言肃然而坐。
昆仑子目光如电,不住打量着众人,以低沉的语调缓缓说道:
“宇内扰攘,武林多事,十余年来的数次浩劫巨变,已使各派元气大伤,而今……”
他黯然长叹一声,停顿了半晌,方才又接下去道:“武林间又掀起了一场更大的祸变,武当、华山之事,谅来在座诸位已了然……”
众人目光齐皆投注在昆仑子身上,微微点首。
昆仑子捋弄了一下拂胸有五绺长髯,目光缓缓转了圈,又道:
“据华山幸脱险的玄清道友所说,突击之人自称为十余年前即已解体的三丐帮,为首之人系一身着绿衣的妙龄女子,所率之人虽然不多,但武功路数俱皆诡异无比,而且个个残酷毒辣,华山道友,死伤累累,幸而得免于难者,亦大部均遭生擒……”
独孤继承在殿外句句皆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略觉宽慰,毕竟武林间尚有出面主持大局之人,昆仑子声望素隆,除他而外,也实在再难找出适当的领导之人。
但他却不免觉得忧虑,同时黯然神伤,大为恻然。诚如昆仑子所说,连年来祸变频仍,已使各派元气大伤,否则,处理武林变故,不论任何一派出而主持,尽可正大光明,诏告天下武林同道,堂而皇之的举行武林大会,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在这不为人知的外方山秘密举行。
再看所有在座之人,不过二十余位,而且个个神情沮丧,恍如末日将临。
独孤继承一时心头百感交集,方在呆呆忖思,忽听昆仑子又沉声说道:
“连年来屡遭巨变,各派多皆退求自保,甚至互不往来,闭山自守,殊不知今日之势,如不结盟共拒强敌,则必俱皆沦于惨败灭亡之境……”
他目光一转,环顾一周,微微吁叹一声,黯然摇摇头道:
“敝派远处塞外,三丐帮任是如何凶顽,亦必于侵吞中原之后,始能及于边疆,贫道如不以大局为念,大可袖手不问……”
言下之意,对各派间遇事观望,踌躇不前的作风深为不满。
座中无人应声,俱皆嘿然不语。
昆仑子苦笑一下,又道:
“贫道此番东来,原为了结一桩心愿,不料中途惊悉此变,放目中原各大门派,竟而装聋作哑,各图自保,贫道以大局为念,遍传金羽檄书……”
他慨然一叹,扫掠着在座之人,黯然笑道:“诸位惠然肯来,贫道心感无既,只是……以武林帮派之众,所到不过少林,昆仑二派与淮阳,洪泽两帮,人数不过二十余人,以之对抗蓄势已久,神秘诡谲的三丐帮,贫道实未敢预言此事结局……”
座中只有两位黄衣僧人,闻言齐向昆仑子扫了一眼,似欲有言,但旋即复又低下头去,不声不响。
昆仑子见座中之人俱皆默无一语,大感颓废,黯然良久,目注两位黄衣僧人道:
“贵派素为武林敬仰,居于领袖地位,贵掌门悟因大师何以对此事如此淡然视之?……”
弦外之音是说少林掌门即使不能亲至,亦应多派几位辈尊技高之人,何以竟派两位二流僧人充数?
其中一僧闻言连忙起身合掌应道:
“敝派历代尊奉师祖遗训,以清修为旨,武技之上虽薄有所成,但从未以之炫耀江湖,然如度恶宣善,激浊扬清之功德事件,敝派自亦不敢后人。……”
他俯视了另一僧人一眼,稍一忖思,又接下去道:“年来敝派所遭之空前大劫,谅在座诸位施主道长俱已熟知,敝掌门悟因大师引咎告退,闭关苦修,已由悟真长老暂摄掌门,应与应革之事,百端待理,故而先派弟子慧清与师弟慧明,听候驱遣。
座中一人忽然挺身而起,冷冷一笑,拦住慧清和尚的话锋,接道:
“少林派素以武林中之泰山北斗自居,挟技自重,睥睨武林,虽云遭劫,未伤实力,想来贵掌门定必认定三丐帮纵有横扫江湖之能,亦无寻找少林之力,所以才发话之人是洪泽帮主陆大成,此人体躯修伟,言词激动,对慧清慧明两人大有责难之意。
昆仑子连忙陪笑拦住说道:
“陆帮主急公好义,以武林大局为重,贫道敬佩之极,但据慧清大师之言,想少林掌门定有不得已之处……”
慧清和尚被在陆大成激动之言说得不由有些怒意,一时面红耳赤,尴尬万状,及闻昆仑子之言,方才低低宜了一声佛号,道:
“贫僧此来纯系奉掌门大师之命,至于敝派对此事应对之策,自有敝掌门全权主持,贫僧虽不敢妄言,但如三丐帮果有横扫武林,血染江湖之力,则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敝掌门亦必统率派中弟子,全力驰助。”
昆仑子点点头道:
“如此甚好,不过,三丐帮十余年来隐于江湖之间,并无点滴征兆,如今羽翼已成,既经发动,必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他扫掠了众人一眼,慨然又道:
“各派间连络不易,往返费时,据说三丐帮攻袭武当、华山之众均系一绿衣少女为首,从人虽多,但武功诡异高强者,亦仅不过只有六人……”
他顿了一下,缓慢的再度扫视着众人,神色极是凝重的接下去说道:
“在座诸位均属当世一流高手,如依贫道之意,莫如共膺艰巨,与三丐帮人背城一战,一决胜负,如幸而获胜,则武林劫运可免,诸位均将名垂万世,如不幸败于三丐帮人之手……”他话锋一顿,凛然说道:
“则以吾人之死,足以促使武林同道团结一致,天下豪杰万众一心,三丐帮人即使有惊天动地之能,移山到海之术,也难以与团结一致的天下武林为敌,是则吾人虽死,亦重于泰山矣!”
他这话说的虽极豪迈,但却令人有无限苍凉惨淡之感。
独孤继承静静伏在楹椽之间,细听众人之言。觉得自昆仑子以下,对三丐帮人的认识俱极谓浅,对昆仑子那无可奈何的决定,尤其觉得忧虑。
他暗暗忖道:自己月余跋涉,第一是寻找杨剑青所说的独孤老人,索回“易筋洗髓二经”,其次即为团结武林各派,共谋诛除三丐帮。
如今即于无意之间与以武林安危为已任的昆仑子相遇,自应现身相遇,共谋对策,岂可失之交臂。
当下身形微幌,双掌轻轻推开后窗,一式“流莺穿林”疾如流星般平飞而入,悄然无声的挺立于众人之前。
他来得大是突兀,众人俱皆愕然失色,齐都霍然离坐而起,准备出手应变。
昆仑子虽仍巍立原处,但神色之间亦不免流露出无限惊讶之态。
独孤继承不待众人发问,连忙双手一拱,面向昆仑子说道:
“在下独孤继承,偶过宝山,因闻及道长以大义号召武林,诛讨三丐帮残暴屠戮,危害江湖之罪,特来……”
昆仑子拦住他的话道:“施主的门派是……?”
独孤继承略一忖思,道:“血手一派。”
此言一出,众人又都大吃一惊,尤其是那位白发如银的老婆婆与两个面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俱各目注独孤继承,怔然无语。
众心中俱都极是清楚,这位年方弱冠,仪表俊美的灰衫少年,虽然无论从年龄,外表任何一方面看来,不像身负绝世奇技之人,但此刻他们却深信不疑,此人武功已足列入当世一流高手而毫无愧色。
真武观四外桩卡密布,戒备森严,而他竟如出入于无人之境,更且不待他进入殿中包括昆仑子在内,竟无一人能事前查觉,这简直是不堪思议之事,以致所有在座之人,俱皆为之深感汗颜不已。
昆仑子缓缓离座,向前走了两步,道:“施主此来之意,果是为主持武林正义,有意协助贫道诛除三丐帮么?”
独孤继承凄然一叹,道:
“在下已曾深受三丐帮之害,即使不遇道长,在下亦将不惜性命,与三丐帮拼搏到底。”他环顾了众人一眼,又道:
“以在下所知,三丐帮高手如云,武功诡异,而且尚有‘龟甲阵’,‘散魂香雾’等阵法暗器与迷人魂魄的毒雾,如果仅以昆仑道长与在座诸位前辈与之背水一搏,恐怕不易取胜,枉自断送了……”
不待他说完,昆仑子突然袍袖一拂,骤然逼至独孤继承面前沉声问道:
“施主说的句句可是实言?”
独孤继承朗声答道:
“道长难道疑心在下?”
昆仑子淡淡一笑,又道:
“施主可是一人来此的么?”
独孤继承闻言一怔,侧耳听了一下,不由面色微变,急急说道:
“三丐帮人狡诈诡谲,破华山,败武当,半月以来再无讯息,说不定早已获息道长之谋,要今夜将来此与会之人一网打尽……”
这几句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有不安忧惧之色。
原来三丐帮虽初露头角,但由于华山,武当之变,来势过于凶猛,手段过于毒辣,又听说为首之人武功绝世,是以众人虽尚未见三丐帮人之面,但却为其先声所夺。
昆仑子冷冷一笑,道:
“如此也好,三丐帮人既已找上门来,倒省却了贫道与众位施主一番跋涉。”
他目光一转,又沉声说道:
“若果真是三丐帮率众来犯,贫道愿为先躯,尚请诸位协力同心,共赴难巨,胜则名垂万世,败亦流芳千古……”
众人虽皆目注昆仑子,点首示可,但却看得出皆有迟疑不安之意。
昆仑子黯然转身,袍袖飘然一摆,一阵微风过处,殿中烛火一时皆熄。
好在除开一旁侍立的四名道童之外,在座之人均有暗中视物之能,虽然熄去烛火,但却无人觉得黑暗。
昆仑子向身侧一位黄发道人附耳低语了几句,那道人频频应诺,向昆仑子稽首一礼,首先向殿外走去,待走至门前,如临大敌般先向四外探查了一下,然后双肩一幌,迅如飞鸟般一跃数丈,径向前殿驰去。
但一声闷哼,那黄发道人凌空而起的身形,却突然一下子摔了下来。
黄发道人摔下之后,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已僵卧不动,恍如已然死去。
殿中之人俱皆大惊失色,黄发道人被袭击得过于奇突,当他跃出大殿之时,众人数十双目光俱皆注定在他身上,但当他受伤倒地之时,却无一人看清他究是被暗器抑或掌力所伤。
对施袭之人更未看出是匿身何处?
四外一片静谧,不闻丝毫异响,前殿之中隐隐传来木鱼之声,似是观中道人夜课未毕。
昆仑子不禁大为忧虑,敌人来得神秘诡谲,委实大出意料之外,即不闻人声,又不见人影,但我明敌暗,形势上已然被人占去先机。
同时他更忧虑真武观四外布设桩卡之人,那些星罗棋布的暗椿,原以为极是可靠,但强敌已深入观内,却仍无一人发出警号。
但他毕竟是武功上登峰造极,成名多年之人,虽遇猝然之变,仍然毫无惶乱之象。
当下目光一掠,忽又欺近独孤继承身侧,沉声说道:“施主既云曾受三丐帮人之害,以施主之身手,自必曾与之有过激烈之拼搏!”
独孤继承点点头道:
“不错,如以力战,在下尚不致立于必败之地,但不幸为其诡诈之术所愚,以致陷入地牢机关,如非遇着一位前辈奇人相救,则早已死去多日矣!”
众人俱皆为之动容,昆仑子点首一笑,道:“贫道冒昧奉求一事,施主可肯见允?”
独孤继承道:
“道长尽管吩咐,在下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昆仑子依然淡淡笑道:
“如此即烦施主为贫道引出暗袭本观主之三丐帮人。”
独孤继承闻言一怔,心知昆仑子对自己疑念未释,可能怀疑自己是与三丐帮有着关连之人,心头不禁颇有不愉之意。
但他略一忖度,目光缓缓扫了众人一周,淡然一笑,立即大步向院中走去。
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0-5-25 20:16:38
第二十章 丐帮血洗真武观
独孤继承见昆仑子对自己疑念颇深,想来不易把自己与三丐帮之间的纠葛说得清楚,故而淡然一笑,大步向殿外走去。
在徂徕山庄中,他曾数度与三丐帮人交手,尤其那断臂红衣女的诡异武功,几乎和他扳成平手,此刻三丐帮突然而来,加上那黄发道人的猝然受伤倒地,使他益加提高了警觉。
是故当他大步迈出殿门之后,反而煞住身形,一步一顿,极其缓慢的踱向庭心。
此际夜凉如水,秋风飒然,但独孤继承的一袭灰衫却前后膨胀如鼓,衣袂拂动之间,宛如铁甲钢胄一般,落脚之处,步步陷下三寸余深。
他已默运出全付神功护身应变,浑身刚劲的内功笼罩周身,那景象极是威凌慑人。
昆仑子等人鹄立大殿之内,他们都已是在武功上造诣相当精深之人,对独孤继承的神功内力看得咋舌不已,啧啧称奇。
先前猝然遇袭倒地的黄发道人,原为随侍昆仑子之人,在昆仑派中也算得上一流人物,那样未经反抗被击倒地而死,使众人大为震怒,是以当独孤继承步出殿门之后,俱皆屏息凝神盯注着独孤继承,静待着即将发生的剧变。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独孤继承已经一步步踱至庭心,却毫无事故发生。
他不由深感讶然,由黄发道人之突然遇袭,可能推知强敌已经深入观内,何以此刻却无人现身,或暗中向自己出手。
独孤继承略一忖度,立即双肩微动,一跃而起,径向大殿殿脊之上落去。
他纵目四眺,视力所及,方圆半里之内的景物清晰可见。
环绕真武观四外的丛林之中,人影幢幢,间或有人以提纵身法穿行林间,往复寻査。
独孤继承暗暗叹道:强敌已然入观伤人,这些人却仍然毫无所知,看来不但今日之局,难免又是一场血劫,江湖之中的一场更大诛戮,亦已势所难免。
观内似是静谧如常,前二进大殿中灯烛辉煌,烟雾缭绕,但两廊云房相连,松柏遮覆,若果有人在隐僻之处匿伏不动,却也极难查觉。
独孤继承暗忖:来人自必是三丐帮人无疑,但像这等神秘诡谲,出手伤人之后,又复隐身不出,不知究竟要施展何等诡计!
同时,他见真武观四外布哨之人,已有四五十人之多,加上前两进大殿,及两廊云房之中,最少尚有百余人之多,这些人虽都是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之人,但以之对抗三丐帮却恐有小巫大巫之别。
武当,华山两派所遭之血劫,令人不寒而栗,设若入侵之人复施煞手,则这一百余位道人,极可能无一幸免。
独孤继承忖思半晌,他觉得必须先将此事与昆仑子说明,以期尽量避免为敌方诡计所乘。他再度纵目四眺一周,闪身飘落庭心,复向大殿之中走去。
大殿中众人依然鹊立等候,独孤继承走向昆仑子面前,双拳一拱,道:
“三丐帮人惯弄神秘,出没诡谲,在下巡视一周,并不见一个人影,但……”
昆仑子沉声一笑,道:
“施主小小年纪,休要再在贫道之前弄鬼……”
他手捋长髯,冷冷哼了一声,又道:
“贫道已是古稀之年,既然为昆仑一派掌门,尚不致如此易于蒙混……”
独孤继承闻言不由一怔,只见昆仑子目射神光,髯发皆张,怒容满面。
他心知昆仑子对自己误会越来越深,但此际大敌当前,眼见即有非常之变,而此事又非一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同时,方才之事自也难免使人启疑。
当下神色凝重的抗声应道:
“在下虽然年轻见识浅,但在武林间亦非藉藉无名之人,尚不致屈身事敌!”
昆仑子并不理睬独孤继承之言,面罩寒霜,又是一声大喝道:
“快些说出尔等同来几人?企图何在?”
独孤继承见昆仑子不容自己解释,一口认定自己是敌方之人,心头亦不免颇滋怒意,但他仍然尽量抑制住上升的肝火,沉声说道:“道长果然认为在下是三丐帮人么?”
遥立一旁的洪泽帮主陆大成,突然抢前数步,逼视着独孤继承喝道:
“事实昭然若揭,岂容狡辩。”
说毕右掌暴扬,向独孤继承迎面就欲劈去!
就在同时,另一条人影由左侧电掣而至,双掌如刀,分向独孤继承左右肩头疾递而到。
来人身形细长,瘦而且高,形同骷髅,正是与会的淮阳帮主戚江雁。
戚江雁亦是武林中久负盛名之人,由独孤继承身法动作中早已看出此人身负盖世神技,及见洪泽帮主陆大成猝然动手,深知他必然不是独孤继承对手。
此际他立身之处适在独孤继承之左,故而不声不响,双掌猛然劈去,欲图与陆大成同时攻击之下,将独孤继承一击制服。
昆仑子见状反而退后一步,道:
“二位帮主最好生擒此人。”
语调之中显然有些不愉之意。
原来昆仑子自忖这般人中辈尊位崇,又是主持此会之人,众人自必应该照他命令行事才对。
及见当自己向独孤继承问话之时,洪泽帮主陆大成竟然不顾自己尊严,越众当前,打断自己话锋,大声叱问,心头已经有些不悦,及见淮阳帮主戚江雁不待自己示意,竟而与陆大成同时贸然出手,心中更感不快,故而淡淡的说了一句,反而袖手后退。
陆大成戚江雁两人既为一帮之主,自也是独霸一方的强者,且两人已知独孤继承武功非凡,毫无轻敌之念,故而两人均以十成功力出手,式疾力猛,指风飒然,径向独孤继承致命之处袭来。
独孤继承见众人敌意颇深,不容自己分辩,出手就打而且手法狠辣,歹毒,任是他涵养多好,也觉忍无可忍,当下一声厉叱,身形微挫,双掌左右一分,“雾锁两江”,分向两人迎去。
陆大成,戚江雁两人,原欲将独孤继承一招致死,故而出手极是歹毒,但听得昆仑子之言,不由使心神一分,掌上力道不自觉的减弱不少。
但两人出手招式并未稍停,依然一击而下。
及见独孤继承既不闪避,亦不反击,反而双臂平出,缓弱无力的分向两人迎来,不由大感不解。
然而两人均已是成名有年之人,心知这缓弱的迎击之势,必是一种极具威势的化解反击之法,但两人均是刚猛的劈击掌力,不能中途变招收掌,故而只好猛提:一口真气,仍然径直的砸了下去。
两人耳际间但听独孤继承嘿然一笑,喝道:“回去!”
两人眼见已然各自劈中独孤继承,但却骤感眼前一花,独孤继承仿佛仅是一团虚光幻影,两人三掌,一时俱皆劈空。
同时,眼前只见独孤继承双掌横追指锋笼罩数处面门要穴,随时均可将自己制于死地。
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方欲纵身暴退,但觉一股强巨的暗力猝然袭至。
幸而那暗力强猛,但却是一股柔韧棉软之力,一时两人如同被抛起的彩球一般,腾空退出七八尺远,方才一个踉跄,勉强收住身形。
昆仑子见状不由既惊且怒,冷哼一声,身形突然移出五六步远,伸手一指独孤继承道:
“施主是否果要自寻死路?”
独孤继承冷冷笑道:
“在下因不忍见血溅宝观,有意相助道长共御强敌,不料道长这大一把年纪,竟然分不出事非好歹,硬将在下视为敌方之人……”
他慨叹一声,无限沉痛的接下去道:
“眼下强敌已入观内,如道长不迅速采取措施,单是如此多疑善嫉,据在下所知,以三丐帮人血染华山,武当之狠毒手段,眼下的真武观中,天明之时将无一人能生离此处!”
这些话他说得极是沉重,坦诚恳挚之意,现于词色之间,虽然有些伤害了昆仑子的威严,但他却不免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只顾瞪视着独孤继承怔然不语。
戚江雁,陆大成两人一招之下,已吃大亏,故而也只是遥立一旁怒目而视,并未再度扑土前来。
昆仑子捋髯沉忖良久,一笑道:
“施主话虽极是,但却令人莫辨真伪,而且此时此地,即使贫道相信施主之言,也难使在座的各位同道坦然不疑……”
他扫掠了环立的群雄一眼,又道:
“施主可有表明身份,使人分清究竟是敌是友之策么?”
独孤继承暗忖:除非自己先与三丐帮人打上一场,否则倒是极难表明之事。
但三丐帮人藏头露尾,欲出不出的诡谲态度,使人更是不耐。
昆仑子见独孤继承默然不语,又道:
“施主如非三丐帮同路之人,何以要不前不后,与之相偕而来?……”
独孤继承仍然无话可答。
昆仑子冷冷一笑,又往前欺近一步,目光紧盯在独孤继承脸上喝道:
“贫道在此召请各派英雄与会,原是极为秘密之事,施主由何而知?而且,即使果如施主所言,有意相助贫道共拒强敌,何不正大光明而来,却要避开本山哨望之人,偷偷摸摸而入?”
独孤继承方欲答言,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然传来。
众人俱各吃了一惊,一时殿中略起骚动,均由门窗等处向外窥探,但却无人敢走出殿门之外。
那笑声似近似远,有如远在天涯,又如近在身边,而且辨别不出发声的方向,独孤继承一听即知,那是“震气传声”而发。
从那银铃的清脆声音上更可听出发笑之人是一个年纪颇轻的女人。
一时众人俱为这笑声所夺,摒息凝神,目注门窗之外,默然不语。
那笑声良久始停,又听女音曼声说道:“不必多费唇舌了,真武观立刻要变成一片血腥之地,谁也别想走脱!”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徐徐又道:
“出来吧,还和那个老牛鼻子争论什么?”
独孤继承愕然一惊,那暗中发话的女人,显然是故意挑拨众人与自己为敌,心头不由大怒。
昆仑子冷笑一声,道:“施主现在还有话可以狡辩么?”
独孤继承愤然答道:
“道长休要中了三丐帮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在下愿为前躯,先行抵挡一阵,道长请快筹商万全之策,否则今日之局,恐将不堪设想。”
说毕,潜运神功,就欲向门外跃去。
但他未经举步,却被昆仑子横身拦在面前,沉声喝道:
“施主此刻想走,已经晚了一步!”
大袖拂处,右掌食中二指骈列,就向独孤继承肩井穴点来。
要知昆仑子亦为武林正大门派中稀有的高手之一,独门元罡气功,与昆仑剑法均已至登峰造极之境,三十余年前除三煞,诛双鬼,威震江湖,曾是出过大名的人物,出手的招式自是不同凡响。
独孤继承虽不愿与昆仑子交手对搏,但从昆仑子出手的一招之中看来,虽是平常的点穴手法,却隐含无限杀机,指风所及,遍及周身脉穴,如不出手封格,势难轻易躲闪开去。
他不由大感为难,昆仑子对自己误会甚深,出手歹毒,若不全力反击,势必伤在这老道手中。
但如自己出手相搏,则将更使误会加深,而且这大殿之中群雄环伺,当强敌临门之际,众人势将一拥而上,先行制服自己,可能不待三丐帮人施袭,自己就先弄出一场血战,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对三丐帮有利,而大损己方元气之气。
这些意念仅在闪电之间,由脑海中一掠而过,昆仑子点来的掌指已疾如电掣而到。
独孤继承陡然大喝一声,右掌屈伸之间,已拂向昆仑子点到的右手腕脉。
这一招似劈似削,如斩如截,而且以攻制攻,奇妙无比。
昆仑子虽见独孤继承年青,但并无丝毫轻视之意,眼见对方出手之间不但竟将自己一招极具威势的点穴手法化解得恰当之极,而且竟即反守为攻,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招式一变,由点而扫,仗恃数十年修为的元罡真力,肘臂一沉,以七成真力向独孤继承拦腰扫去。
独孤继承似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手腕一翻,硬向昆仑子扫来的右掌迎去。
两人交手虽仅一招,但攻拒之间已起了数次变化,使一旁观战之人俱皆看得眼花缭乱。
昆仑子见独孤继承不退不让,竟和自已硬拼硬打,而且刚猛锋锐之处,较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既惊且怒,扫出的右掌暗中又加了两成力道,一变而为与独孤继承互拼掌力。
但听砰然一声,两人身形俱皆连幌数幌,不分轩轾。
昆仑子益发惊凛不已,暗忖,怪不得武当,华山二派会遭如此大劫,三丐帮人果是不能等闲视之。
他双目盯住着独孤继承冷冷笑道:
“施主武功果然高人一等,看来贫道今天算是遇上对手了!”
接着他就去拔肩头的宝剑。
独孤继承退后两步,道:
“眼下大敌当前,血战将起,道长尽管如此不辨善恶,不识好歹,真武观中百余生灵,恐将一如武当、华山亦难逃一场血劫……”
昆仑子业已拔剑在手,剑锋闪起一道耀眼青芒,沉声喝道:
“施主还不拔剑么?”
独孤继承又复退后一步,道:
“道长年高德望,果真如此咄咄逼人,不愿在下解释,恐怕你有后悔无及之时。”
此际他已退至大殿西璧之下,再无可退之处,而昆仑子面色凝重,以地动山移之势,持剑缓缓进逼,那姿态十分惊人,显然他已知道遇上了劲敌,使出了绝顶的上乘剑法。
独孤继承对昆仑派的一代掌门昆仑子虽然所知无多,但昆仑派的剑法一向驰名宇内,独步武林,昆仑子既是掌门之尊,剑法自必更有精深独到之处。
昆仑子双手把剑,平胸横举,剑锋一阵微颤,忽然发出一阵龙吟般的啸声。
独孤继承亦不由心头微凛,昆仑子神光聚敛,衣袂如鼓,已达上乘剑术中的神剑合一之境。
他明知多言无益,昆仑子此际除对敌击剑之外,任何事也无法惊动于他。
独孤继承慨然低吁一声,探手也自抽拔挂在腰间的长剑。
眼见两人即将展开一场强存弱死之搏。
就当此一发千钧之际,忽听前殿钟楼之上,响起了一阵急促洪亮的钟声。
此际静夜沉沉,四外悄寂至极,那钟声也就愈发显得隆然震耳、
紧接钟声之后,是一阵嘈杂的呼叫之声,同时,一阵兵刃交碰,与惨厉喝叱呼叫之声,也立即随之传来。
独孤继承长剑甫行拔出一半,闻声倏然顿住,陇然向昆仑子大呼道:
“三丐帮人已发动攻势,贵派门人已处死亡之境,道长就为了区区在下一人,而使真武观当真步上武当、华山的后尘么?”
昆仑子因已判定独孤继承是三丐帮同路之人,又兼见他武功奇高,故而欲图以自己成名剑法,一击将对方制服甚至击毙。
但他是望重武林的前辈人物,虽处于空前的危机之中,但如独孤继承不肯以剑对敌,则他亦绝不愿以剑法取胜。
此际观中一阵大乱,使他不由心神大分,方在犹豫之间,忽听背后有人说道:
“道长在以大局为重,速行安排对敌之策,此人如非三丐帮人,是道长冤枉了他,如是三丐帮人,则他此举焉知不是诡计?”
昆仑子霍然一惊,暗暗忖道:此言当真不差,自己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怎的竟连这点都未想到?此人显然是要牵制住自己与殿中之人,先行收拾观中与四外放哨之人。
想到此点,昆仑子不由凛然心惊,当下宝剑一收,霍然退后三步。
他袍袖一拂,召来两名年事极高的道人,急急的吩咐道:
“传讯观中,以本门剑阵应战!”
两名老道同时稽首一礼,身形微幌之间,已然在殿门两侧。
两人一先一后,抖手打出两枚暗器。
两声破空尖啸,闪起两条淡蓝光芒,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此际四外喊杀惨叫之声,虽仍炽烈,但却已不像先前的杂乱无章。
昆仑子面色渐定,反顾众人道:“今日之局,事关武林兴衰,与数万生灵之安危存亡,尚祈在座诸位,同心戮力,共拒强敌。”
众人同声轰然应道:“惟道长所命!”
昆仑子目光一掠,又转到仍然立于原处的独孤继承身上,冷然说道:
“施主是敌是友不难立辨,少停仍有对搏之时,贫道如幸而不死,仍要领教施主几手剑法!”
独孤继承啼笑皆非,但他知道在未经事实证明之前,自己绝难使昆仑与众人释疑,好在立即将与入侵的三丐帮人展开一场大战,此时更不必多费唇舌。
昆仑子当先向殿外大步而出,一面向众人说道:“诸位请速随贫道迎战!”
众人神色肃穆,虽无人应声,但却都随在昆仑子身后,相偕走出殿外。
鉴于武当、华山两派遭遇之惨,以及三丐帮人的神秘诡谲,与方才黄髯道人的猝然遇袭倒地,使众人均有或多或少的戒惧怯敌之意。
昆仑子当先大步而行,运起数十年修为的真元内力,护身罡煞神功笼罩四周尺余之内,步步为营,昂然走至院心。
出于意外的是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前殿及观外四周的喊杀之声,依然连续不断,显然双方搏斗仍在激烈的进行之中。
昆仑子扫视着空荡荡的庭院,与四周高大的廊墙殿脊,不由暗暗发愁。
按说真武观中俱是平昔训练有素的本派弟子,既已与入侵之人发生搏战,必会随时向自己禀报搏战情形,何以双方搏战甚久,竟不见一人前来。
更可忧虑的是不知入侵的三丐帮大究有多少?实力如何?似这等完全处于被动之中,我明敌暗,任由敌方吞食分割,倒是大大不利之事!
昆仑子虽是久经大敌之人,此际都也不由迟疑莫决,不知是应分向四方驰援,抑或集中力量,寻着入侵的三丐帮人拼力一搏方好?
方在迟疑之间,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尔等已成釜中之鱼,还不快些放下兵刃,束手待缚么?”
那声音极是冷凛,话声不高,但却字字入耳,丝毫不受四外喊杀之声所扰。
而且一听之下,正是方才“震气传声”发笑喊话之人。
众人同时想到传闻中屠戮武当,华山两派为首的那绿衣女人。
昆仑子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也以“震气传声”喝道:“贫道恭候大驾已久,贵帮既有侵吞武林之志,就请现身一决胜负,像这等蛇鼠行藏,鬼蜮伎俩,纵使幸而获胜,也将为天下武林所笑。”
那清脆的声音接道:
“老牛鼻子,你以为我是怕你们么?……”
顿了一下,冷冷一笑,又道:“须知我等现身之后,你们之中将无一人能够活着!”
相随昆仑子身后的群雄,此际已皆散处院落四周,互相交织成一片连络密切的大网,有如一座阵势一般,准备一经敌人入侵,可收互相呼应牵制之妙。
那冷凛的话声一顿,忽见第二进火殿后门呀然打开,鱼贯缓缓走出几个人来。
众人见状不由大吃一惊,不知敌人何时竟然侵入了观中殿内?
昆仑子尤其觉得意外,前二重大殿守护之人不下四五十名之多,难道他们俱皆遭了三丐帮人的毒手?
即使果真已为敌人所乘,也应听得到拼搏打斗之声,何以连发号都未见发出?
难道他们慑于三丐帮血洗武当、华山的威势,俱已不战而降了不成?
此时由第二进大殿中走出之人已在昆仑子面前丈余之处收住身形。
只见为首之人果是一个衣着翠绿的女人,明眸皓齿,艳丽无双,满头珠围翠绕,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并未携带兵刃,莲步姗姗,一付闺中少妇的娴雅风姿,根本不像一个行走江湖的武林人物。
在她身后并排跟着四个黑衣之人,同样的俱未带兵刃,但却俱各青纱蒙面,看不出面目模样!
昆仑子等人看得大为讶然,如非震于武当、华山的血腥事故,绝难相信他们就是心狠手辣,武功诡异的三丐帮人。
昆仑子哼了一声,沉声问道:“想来女施主就是血洗武当、华山两派的三丐帮帮主了?”
绿衣女人闻言不由格格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良久良久,方才收笑答道:
“血洗武当、华山的是我,不过,要把我误为三丐帮主,我可当不起……
她眼皮四顾一周,缓缓又道:“家父方是本帮之主。”
此言一出,昆仑子等人更是错愕失色,没料到三丐帮主另有其人,这血洗武当、华山的女魔头原来仅不过是三丐帮主之女。
昆仑子仍然力持镇静,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不论贵帮如何人多势众,武功如何神奇诡异,虽幸胜一时,终难逃天下武林联手诛讨,所谓邪终不能胜正……”
绿衣女淡淡露齿一笑,打断昆仑子的话道:“将来的事情暂且不去管他,眼下之事你可想好了对策没有?”
昆仑子振声一笑,道:
“女施主认为华山、武当之事,就足以震悚江湖,使武林人人畏惧束手,任由三丐帮人宰割了么?”
绿衣女笑道:“我只问你今夜如何打算?”
昆仑子髯发皆张,沉声喝道:“难道女施主就料定必能获胜么?”
绿衣女脸色一寒,道:
“如此说来,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定要先和我打上一场!”
昆仑子应道:
“女施主有本领尽管施为就是,贫道既已邀请武林群雄声讨三丐帮屠戮无辜,危害江湖之罪,难道还会中途退出,袖手不问了不感?”
绿衣女眸光一扫昆仑子,鄙夷的扭扭嘴角,咯咯笑道:
“牛鼻子,姑娘的话你还没听明白,不是要你袖手不问,而是要你率众归降……”
说话之间,突然娇躯一幌,未见脚步迈动,身形已然逼近数尺,两道明朗的眸光像两支利箭般直射到昆仑子脸上,接道:
“这样可使不少人保全残生,否则,不独这真武观立时就要变成屠场,就是昆仑派老巢与全数门下弟子,最多一月之内,也必一无幸存。”
昆仑子不由地勃然大怒,厉声叱道:
“女施主不需多逞口舌之利,贫道与在场武林同道为主持武林正义,诛除妖逆,早已将安危存亡置于度外,女施主即使今夜不来,贫道不日亦将找上门去……!”
绿衣女皓齿微露素手轻摇,道:
“牛鼻子,别说大话,现在我先请问你一事……
她目光扫掠了全场一周,徐徐笑道:
“这真武观中的一百多位老道,应该怎样处置?”
昆仑子闻言一震,不由错愕失色。
此刻他方才注意到观内观外的喊杀之声,已经寂然无闻,沉静令人感到窒息。
那情势极是明显,守卫真武观的全数道人如非已完全被歼,亦必已俱皆被掳就缚。
昆仑子一时只觉背脊凉气直冒,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绿衣女得意的凝住了昆仑子一会,忽然素袖微摆,一声娇喝道:
“先带进二十人来!”
此际场中一片肃然,悄寂之极,那绿衣女的喝声就益发显得尖锐刺耳。
绿衣女喝声甫毕,立闻不少人同时应之声,宛如晴空霹雳般由前殿院落中轰然传来。
昆仑子以下诸人俱把一双双困惑忧疑的目光齐齐的盯注到第二重大殿的后门之内。
殿门本来开着,但迎门而立的正是神像座后的石壁,根本看不到殿中的一切。
在那轰然应声之后,神座两侧立刻出了两排整齐的行列。
昆仑子一看之下,但感一阵心气浮动,头晕目眩,几乎一跤跌了下去。
原来那两排人俱真武观中的道人,每排十八,笔直的走到绿衣女身后,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每人神情颓丧,双目合闭,一付痴呆茫然之色,另有数名衣衫褴褛的三丐帮人在旁监押,二十个道人本都是昆仑派嫡传弟子,每人都有十年以上的武功修为,此刻却一个个俯首贴耳,宛如被养的一群驯顺家畜。
昆仑子任是定力如何深厚,经历如何丰富,也不由讶然不解所以,那二十名道人既未负伤,也不像被点了穴道,究竟三丐帮是如何使他们变成呆若木鸡,驯如家犬的?
难道说三丐帮中有人会魔法不成。
耳际间忽听绿衣女又咯咯笑着问道:
“老牛鼻子,先看这二十个呆瓜,你愿意我怎么样处置他们?”
昆仑子长眉紧皱,默默祝祷道:
“妖人猖獗,武林同劫,祖师爷在天之灵,垂念弟子普救苍生之一片虔诚,佑我三清门人脱此浩劫……”
绿衣女见昆仑子俯首祷念,嗤的一笑,又复娇声大喝道:
“姑娘做事向来爽脆俐落,究竟欲战欲降?早些决定,别这么延宕时候!”
昆仑子此际委实难下决策,不过一盏热茶之久,真武观百余位门下弟子,已被三丐帮悉数降服,鉴于武当、华山之事,如自己率同在场同道出手一搏,胜负虽在未定之数,但至少将有半数以上的门下弟子惨遭横死!
绿衣女已经等的不耐,转头向随在身后的四名青衣人说道:
“先杀两个给他看看!”
立在最左侧的一名青衣人立即躬身轻喏一声,闪身走向两排道人,双臂一探,有如苍鹰攫食般拉起两人,拖到绿衣女身旁数尺之处。
那两名道人既不反抗,也不挣扎,两眼虽曾向昆仑子等人扫了一眼,但却并无丝毫表情,仿佛对眼前的悲惨处境茫无所知。
绿衣女眼波一掠,笑道:“动手吧!”
神态之间恬然自若,像她把杀人之事当成了一种赏心悦目的游戏。
那青衣人身形颀长,动如电掣,虽不过仅在举手投足之间,但一看即知是个身具上乘武功之人。
及至听得绿衣女一声吩咐,右臂肘腕一翻,倏然一掌就向一名道人天灵之上拍去。
这一掌打出的手法极是奇特,未见运臂挥掌,仅是肘腕一翻,就已拍了出来。
昆仑子见状大惊,连忙振臂疾呼道:
“施主且慢!”
但他仍然晚了一步,那青衣人出手既快,力道又猛,只听砰的一声,立刻血花四溅,那道人的一颗头颅已然变做了一块血肉模糊的肉饼。
昆仑子默念一声佛号,一时不由心如刀割。
绿衣女笑着一挥手,向行凶的青衣人道:“先等一等,这牛鼻子大概忍不了啦!”
青衣人对她似是极为恭顺,连忙又躬身轻喏一声,停手不动。
绿衣女扭动了一下婀娜的身躯,逼视着昆仑子曼声问道:
“是不是你已愿死心塌地的归服三丐帮了。”
昆仑子心情沉痛已极,目光扫视着呆立不动的观中弟子,黯然吁叹一声,道:
“施主可能保证尽释本观的昆仑弟子?”
绿衣女点点头道:
“只要你肯归服本帮帮主。”
昆仑子沉付不语,反身回顾散庭院中的群雄,似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在场之人半数以上是昆仑子所率领的派中高手,因在掌门人之前,自不便妄加开口。
其次则为洪泽,淮阳两派人物,与少林寺慧清,慧明二僧。
慧清、慧明系奉命听候昆仑子调派,眼前之事又系关系昆仑一派存亡,兼且深恐因此为少林惹来意外灾祸,故而亦各合什不语。
其中只有洪泽帮帮主陆大成,与淮阳帮帮主戚汇雁,各率部下数人,虽然眼见武林间对此事的漠视袖手大为愤慨不满,但对三丐帮的血腥屠戮却有同仇敌忾之心。
陆大成勉强压抑已久,此际再也按捺不住,双肩一幌,庞大的身躯有如霸王再世般直逼过来,声如洪钟般的向昆仑子道:
“三丐帮人个个狡猾多诈,手辣心狠,道长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
戚江雁相继跃至昆仑子身侧,接道:
“道长虽不忍于贵派部份弟子惨死,但如就缚而降,何异于同时束手就戮,今日之局胜负正未可料,何况又复关系于整个武林之兴衰存废,岂可不战而屈……”
昆仑子此次假外方山真武观邀请武林群豪,诛讨三丐帮,原有事如不成继之以死的决心,但由于绿衣女以百余观中弟子的生命作为要挟,使昆仑子大生不忍之心,是故一时犹豫不决。
但他深知今日之局关系重大,及闻陆大成,戚江雁两人先后之言,心神不由为之一振。
绿衣女见状大怒,陡然一声娇喝,顿头向身后肃然而立的三名青衣人道:
“记住,这两人必须生擒,处以百虫噬体之刑。”
接着皓腕一挥,喝道:
“其余十九名道人一律处死!”
随侍的四名青衣人齐声应喏,身影疾转,拳掌齐出,分向十九名呆立不动的道人劈去!
昆仑子振臂一挥,暴喝道:
“动手!”跟着飞身而起,首先直冲过去!
其他诸人,见昆仑子已然动手,相继兔起鹘落,一拥而至。
院中立时掀起一阵大乱。
昆仑子受绿衣女要挟,原为被掳弟子的生死犹豫不决,及见绿衣女下令诛戮,眼见众道人立将惨遭横死,不假思索,一声大喝,首先出手抢救即将丧身在四个青衣人掌下的十九名观中弟子。
绿衣女见状发出一串枭鸣般的笑声,反而飘然退出丈余,立于第二重大殿后门之前,袖手旁观。
昆仑子急于抢救观中弟子,身形快逾电掣,有如大鹏展翅般双臂分出,向两个青衣人背后同时抓去。
不料两个青衣人头也未回,肩头微动,竟在毫厘之差间滑了开去,使昆仑子两手俱皆抓空。
同时一阵“蓄蓄”之声,十九名痴立不动的道人一时血肉横飞,眨眼之间,已有十二名道人先后倒卧于血泊之中。
昆仑子悲怒交并,提足元罡之力,向临近的一名青衣人霍然劈出一掌,同时抖手拔出肩头长剑,一招“长虹贯日”,向另一名青衣人直刺过去。
这一招是昆仑剑法中闪电五式之一,为当世剑法中精奥上乘之学,剑锋如电,威力直罩数尺方圆,昆仑子乔为昆仑掌门,昆仑剑本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一经施展出来,威势又自不同。
两名青衣人被昆仑子一掌一剑威势所迫,已顾不得向痴立不动的道人下手屠戮,同时反身应战,分自左右向昆仑子一齐攻来。
昆仑子又复大吃一惊,他那一掌一剑,原是本身绝技之一,诡谲狠辣兼备,任是何等高手,也难如此轻易的化解开去。
但两名青衣人不独在反身一转之间,巧妙无比的避开了昆仑子的剑锋掌力,而且立即出手反击,身形轻盈得有如幽灵鬼魅,指锋如剪,掌力如山,一抬之间,迫得昆仑子连退了三步。
昆仑子出手不过一招,就被逼得退了下来,不由黯然忖道:
“看来今日之局,定是凶多吉少了!”
幸而此时在场群雄先后拓至,俱各施展出本身绝技,分向三丐帮人扑去!
陆大成,戚江雁两人合力抵住了一名青衣人,少林二僧合战一人,另两名青衣人则在昆仑子所率的十余名昆仑高手,与洪泽、淮阳两帮之人中往复冲杀。
一时拳风掌力与金刃啸风之声,蓄兵乱响,声势极为惊人。
绿衣女依然立在门边,面含微笑,遥遥观望。
在她左右两侧分立着二十余名衣衫褴褛的化子,手中俱各擎着一支闪亮的铁筒,对准院中,不言不动。
此际被屠杀的二十名道人仅剩了三名未被诛戮,但亦在纷纷大乱中昏然僵卧在地,恍如已死。
其他十七名道人,则横七竖八,血肉狼藉,俱皆被掌击得天灵破碎,脑浆迸裂。
昆仑子强忍住滚动的泪珠,长剑一指,带领着七八名随行的派中高手,有如旋风匝地般,径向阻挡在第二重大殿后门的绿衣女等人冲去。
原来他惦念着另外的真武观中弟子,不知此刻是生是死,欲图冲出去抢救。
但绿衣女对昆仑子排山倒海的攻势视若无睹,在轻盈的笑声之中,双手振臂一推,倏然拍来两掌。
昆仑子长剑当先,捷如电掣,剑锋寒光闪烁,威凌无比,原认为一击之下即使不能伤及对方,亦必可将之逼退,冲入殿中。
殊料绿衣女双掌扬处,一股柔中带刚的掌力,立刻迎面猝然袭来。
昆仑子经多见广,未待掌力袭到,已然觉出不对,但此际有进无退,已存必死之心,故而一挺前胸,硬以自已的护身罡力,向拍来的掌力迎去。
同时手中剑式一变,改刺为劈,长剑刮起一道寒芒,向绿衣女拦腰斩去。
但闻乒然一声,绿衣女拍出的掌力已然实实落落在击中了昆仑子前胸。
昆仑子仰仗数十年修为的元罡内力,挺胸接下一掌,只觉绿衣女那即柔且刚的掌力,大是怪异,虽然大部力道已被自己的护身力化解了开去,但仍有数缕劲疾的指飞,有如数支利箭般透穿护身罡力,乒然击中前胸。
昆仑子似感前胸一阵剧痛,眼前一阵发黑,喉头一痒,扑了喷了一口鲜血。
手中长剑虽仍然威猛无伦的向绿衣女劈了过去,但毕竟因受掌力袭击而稍一顿挫,以致绿衣女仅是身躯略一扭动,就轻轻的躲了过去。
在她左右两侧的十余名衣衫褴褛之人,见昆仑子率领数名老道攻来,不待绿衣女吩咐,手中明晃晃的铁筒,立刻同时射出数缕丝丝银芒。
就在昆仑子被绿衣女掌力击中之时,数声惨叫同时而起,七八名道人已经躺下了一半,俱皆身负重伤,满地乱滚。
昆仑子内腑受震,气血翻动,连忙退出数步,提气运息。
幸而绿衣女并未迫来,仍然站在原处吃吃而笑,对前景象似是开心无比。
昆仑子毕竟不愧武林名宿,虽然身受重创,但略一调息,又复挺剑直刺过来,展开昆仑剑法中的精奥上乘之学,与绿衣女战在一起。
绿衣女身手从容,面凝笑意,单凭纤纤双掌与昆仑子长剑对搏,眨眼之间,已对拆了三十余招。
侍立在绿衣女两侧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射伤数名老道之后,仍然静立原处,牢牢封锁住通往前殿之路。
绿衣女一连劈出三掌,忽然笑道:
“老牛鼻子,姑娘再给你一个最后机会,速速弃剑归降。”
昆仑子悲怒已达极点,闻言也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剑,厉叱道:
“今日之局,宁为玉碎,不做瓦全!”
绿衣女柳眉一扬,道:“好!这是你宁肯放弃最后机会!”
她一面掌指交施,轻巧的化解着昆仑子长剑的凌厉攻势,一面扬声娇喝道:
“真武观所俘道人俱皆处死!”
喝声甫停,一具血肉模糊的道人尸体,已从第二重大殿后门中仍了出来!
随着是二具,三具……
不一时,已有数十具尸身像小丘般在殿门前交错的堆了起来。
昆仑子睚眦尽裂,椎心泣血,眼见着一个个本门弟子惨死妖人之手,自己却丝毫无力施救。
此时场中形势紊乱已极,惨叫之声此停彼起,四名青衣人在群雄联攻之中,有如生龙活虎,丝毫不落败象,而且已有数名昆仑道人与洪泽,淮阳两帮中之三名交相负创倒地。
在参与昆仑子邀集的大会之人中尚有一手持竹杖,白发如银的老婆婆,与两位形貌完全相同的妙龄少女,当血战初起之时,三人遥立一角,并未立即加入,此际见对方出手之人虽少,但昆仑子力战那绿衣女人,仅能免强扳成平手,四名青衣人武功皆极高,交手不过盏茶之久,已有六七人负伤不支,而且陆大成、戚江雁以及少林二僧等人已经渐露困迫不支之势,如果照这样战下去,必将全军尽覆,悉数为三丐帮人所杀。
那白发如银的老婆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向紧随在身畔的少女说道:
“孩子!咱们虽不是专为此事而来,但眼前的形势却不容咱们袖手不管……”
她叹吁了一声,目光一掠堆积如山的道人尸体,接道:
“三丐帮凶狠已极,如果昆仑子等人一败,只怕连咱们也难脱身了。”
两名少女俱都身着青衣,其中一个点点头道:“妈妈说得是,咱们该帮着他们。”
她随即转向另一个少女道:
“妹妹,你看怎样?”
另一名少女柳眉深锁,似是面含忧戚,闻言一扬粉颈,道:
“打就打吧!现在我还有什么在乎的!”
说着当真一跃而起,就向其中一名青衣人扑去!
那白发如银的老婆婆与另一名少女也相继一跃而起,冲入人群之中。
原来这一老两少正是雪婆婆与谈素月、黄冷芳。
大散关前天魔女仇冰心与南荒野叟锻羽而逃,不知去向,杨剑青千里驰援,远赴泰山,在雪婆婆细述往事之下,谈素月与黄冷芳姊妹互认,谈素月天性宽厚,对黄冷芳亲爱异常,黄冷芳因与谈素月同病相邻,感情日增,遂互相结伴而行。
塞外傻僧原一心要收谈素月为衣钵传人,但因瘦猕猴有意要为他治愈疯傻之症,设法将之引走,故暂时与雪婆婆谈素月分手。
雪婆婆明知两人心意是要找寻杨剑青,同时她也急欲将谈素月、黄冷芳两人安置妥当,以便自己抽身重回塞外,然而茫茫人海,杨剑青有如泥牛入海,一个多月以来,始终未听到他的一丝讯息。
及至三丐帮血洗武当、华山,昆仑子假外方山邀约武林同道,她们推想杨剑青本是性情中人,如闻此讯,必定如时赶来,故而雪婆婆带领谈素月、黄冷芳二人依时到达了外方山真武观。
此际三人相继参加搏斗,形势立刻为之一变。
谈素月、黄冷芳两人武功自是不弱,尤其是雪婆婆手中的那支竹杖,抡动起来,霍霍生风,无一人不是斩穴截脉的上乘手法。
四名青衣人与在场群雄缠战,原本游刃有余,但自雪婆婆三人出手之后,已逐渐退处劣势。
众人见状心神大振,兼且俱皆知道今日之局非生即死,故而各奋神威,拼死力战。
雪婆婆虽看来年已极老,伛偻衰迈,但此际手舞竹杖,翩若飞鸿,神威凛人,不过半盏热茶之久,已有一名矮胖的青衣人被竹杖扫中左臂,血染衣袂。
绿衣女人见状也不由面现错愕之色,一面掌势一紧,一面抖手打出一股绿磷光焰。
昆仑子本已内腑受创,又复连续以本门绝技全力拼搏,如非仰仗胸头的一股悲愤之气,早已无法支持得住,此刻绿衣女掌势一紧,立刻相形见拙,剑法大乱,一时破绽百出,险象环生。
绿衣女咯咯一笑,忽然闪电般一连点来三指,拍出四掌。
一连七招,快速绝伦,而且指风掌力,劲厉无比,着着皆可致人于死。
昆仑子本已呈现缓拙迟滞之象,更那能挡得住绿衣女突然转强的快速迫攻。
就当他稍一疏神之间,手中长剑已被震脱身而飞,甩落到丈余之外。
同时背心之上,又被绿衣女拍中一掌。
昆仑子但感周身骨节如散,内腑又是一阵剧痛,一面踉跄后退,一面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绿衣女振声一笑,娇躯电掣迫攻而上,喝道:“牛鼻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再也怨不得姑娘心狠手辣!”
话声甫毕,翻腕一掌,一股强猛掌力直奔昆仑子前胸击去!
昆仑子此时已无抗拒反击之力,宽大的道袍上洒满了血迹,连拂胸的长髯之上也沾染着丝丝鲜血。他心头悲惨已极,黯然忖道:
“完了!但愿今日的惨局能引起武林同道的警惕之心,早谋团结,铲平妖孽!”
想罢,恬然闭目等死。
绿衣女人存心致昆仑子于死,故而拍来的一掌已劈出了七成功力,未待掌力击到,一股强猛的暗流,已经猛然直袭而来。
就当此千钧一发,眼见昆仑子即将丧身掌下之际,忽听一声怒喝,一倏灰色人影闪电而至。
来人以入海擒蛟之式,不待身形落下,凌空劈出一掌,直向绿衣女掌力迎去。
一声砰然暴响,两股强巨的掌力一遇,立即激起一阵狂飚,卷得数尺之内沙石横飞。
绿衣女愕然一惊,身躯被震得幌了数幌。
来人正是独孤继承,当昆仑子危急之际,一掌救了他的性命。
他凌空与绿衣女对搏一掌之后,方始落下身形,但可以看出那一掌拼得极是吃力,以致落地之后,踉跄着退后一步,方才站稳。
绿衣女凝望着他笑道:
“你不是什么血手令主独孤继承么?”
独孤继承昂然应道:“不错!”
但他不由暗暗奇怪,心想这绿衣女人与自己不过初次见面,她何以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又想到当在大殿中与昆仑子分辩争执之际,绿衣女在暗中的挑拨离间之言,更是难解所以。
绿衣女沉忖了一下,仍然笑道:
“我二妹有意提拔你一下,使你成为本帮中一流一的人物,为什么你这么不识抬举?”
独孤继承愕然忖道:原来徂徕山庄之事,她都已经知道了,听她的口气,必然是那断臂少女的姐姐了。但绿衣女既已知道徂徕山庄之事,何以对他未被砸死在坍塌的地穴之内毫不觉得意外?
他冷冷一笑,道:
“三丐帮妄想霸服武林,屠戮无辜,已使人神共愤,难逃覆亡之数,如依我说……”
他郑重其事的肃然接下去道:
“姑娘赶紧回去劝劝你那爹爹,早些弃邪归正,尚能保得住一门性命。”
绿衣女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啐了一口,道:“好大的口气!”
娇躯一扭,右手“拨草寻蛇”,左手“分花拂柳”,向独孤继承右肋左肩点袭而来。
独孤继承见那诡异的招式手法,与那断臂的红衣女完全同一路数,而且老练狠辣之处,比那红衣女更胜十分,自是不敢怠慢,也以自己精奥之学,全力对敌,转瞬间互拆了二十余招,竟是秋色平分。
昆仑子本已料定难逃绿衣女掌下,及见独孤继承奇兵突出,一掌救了自己,心头略觉安定,连忙以玄门吐纳之法,运气调息。
此际院中拼搏仍然极是猛烈,但自雪婆婆等三人加入搏战之后,四名青衣人已然落处下风。
昆仑子略经运息,气血渐复,见状大感宽慰,暗忖:这不独是昆仑一脉不该香火断绝,也是整个武林之福。
在拼战中的昆仑派道人,见掌门负创,早已有两人腾身出来救护,此刻已把震飞的长剑捡了回来,昆仑子接剑在手,不由渐愧不已,当下摆手挥退二人,赴至独孤继承身后,道:
“贫道枉自活了这大年纪,竟而不辨好恶,几乎与施主……”
独孤继承笑道:
“道长不必客气,眼下克敌要紧!”
昆仑子果然收住话锋,摆剑向绿衣女刺去。
独孤继承全力出招,与绿衣女已然打个平手,此刻加上昆仑子,绿衣女立刻现出不支之象。
昆仑子剑如游龙,将昆仑剑法中的闪电五式反覆运用,与独孤继承左右夹攻,不一时就把绿衣女逼得连连后退不迭。
独孤继承霍然打出三拳,喝道:
“姑娘如听良言相劝,还是及早悬崖勒马,免得后悔无及。”
绿衣女此际虽被迫得手忙脚乱,但却依然面凝笑意,毫无惊惧之色。
她冷冷哼了一声,叱道:“你以为我今夜真就会败到你们手中么?”那语调冷凛之中含着无限的嘲弄意味,使独孤继承倒不由为之怔了一怔。
偷眼看去,只见第二重大殿后门依然大开,原前分列在绿衣女两侧的十余个叫化子也依然木立原处,手中铁筒高举,牢牢封锁着殿门,但似是因无绿衣女的命令,并不出手助战。
独孤继承心中不由暗暗嘀咕,在徂徕山庄中他曾被困三丐帮中龟甲阵,那铁筒中的断魂针他是领教过的,不但防不胜防,而且奇毒无比,设若绿衣女下令这些人助阵,形势上可能立刻又将逆转。
何况三丐帮人究竟来了多少,在那第二重大殿中究竟又有什么布设,也是令人难以猜测之事。
他不由又大为忧虑起来,心想,倒不能不防着他们施展诡计。
方在疑虑之间,忽然一股似芝似蘭的芬芳气息,阵阵随风飘来。
独孤继承愕然一惊,立刻想起在徂徕山庄时,那阵阵不同的气息对他所生的影响。
他急急向昆仑子道:
“小心那香气,那是三丐帮的‘散魂香雾’,能够使人发狂发痴。”
那香气随风飘洒,愈来愈浓,而且无形无影,也不知究竟是由那里飘来。
昆仑子也已觉出不对,大喝一声,一连劈出三剑,纵身跃退五步。
他迅快的由衣襟摸出一个白玉小瓶,将瓶中的一些黄色粉末倒出一撮,摸在鼻孔之中,盖好瓶塞,抖手飘向独孤继承,道:
“施主快些把这‘祛邪避毒散’嗅吸一些,也许可以消解妖人的邪术。”
独孤继承伸出接过,也一连拍出三掌,逼得绿衣女退了两步,连忙纵到一边,照样吸到鼻孔中一些。
果然那药末一入鼻中,立刻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肺腑,那股飘来的芬芳气息,仿佛已经嗅吸不出、独孤继承大喜过望,幸而此时绿衣女攻势并不紧迫,昆仑子虽受重创,但他内功深厚,略经调息,仍无大碍,一柄剑使得神出鬼没,与绿衣女打得不相上下,一时难分轩轾。
绿衣女仍是面凝笑意,眼看两人交替着嗅吸瓶中药粉并不理睬。
此时院中形势忽又一变。
四名青衣人勇猛如常,拳打掌击,威势无伦,但应战之人则俱皆萎靡不振,似是疲累不支,内力已竭,又像怯懦畏惧,仓惶欲逃。
独孤继承大惊失色,反目一顾昆仑子,见他尚能支持,当下不及细忖,纵身冲入人群之中,将那瓶中药粉,每人分给一撮,抹入鼻孔之中。
但这件事做得极是吃力,众人虽见他出手抢救昆仑子,与绿衣女缠战良久,已然释去疑念。但这时众人已或多或少为那散魂香雾气味所袭,情绪上渐起变化,每人心中俱皆有了怠惰畏惧之意,幸而为时短誓,心头真气未散,仍然勉力奋战,否则早已不堪设想。
而且此时四名青衣人攻势正猛,众人已有溃败之势,独孤继承必须一面挥掌拒敌,一面向众人解说,取药,有时还要替他们抹入鼻孔之中。
他极其困难的费了将近顿饭时光,方才把药散完,幸而那药果然非常有效,一经揩抹嗅吸,立刻精神大振,怠惰惧怯之意,一扫而空,就这样又慢慢扳回了已经失支的优势。
独孤继承心下稍定,遥望昆仑子与那绿衣女人仍在旋风般的团团乱转,打得极是猛烈。
他暗暗忖道:擒贼必先擒王,那绿衣女虽非三丐帮主,但却是今夜袭击真武观的领袖之人,若能将之击毙或是制服,危局自可立解。
正当他重欲扑向绿衣女之时,忽然他惊愕的“呀”了一声,收住脚步。
原来此时廊墙一角绿衣女之时,忽然游来一条五尺余长的大蛇,昂首吐舌,状极骇人。从那斑澜花纹,与狞恶的形状看来,一眼就可看出是条奇毒无比的巨蛇。
此时众人俱在全心一意的向四名青衣人围攻,根本没有一人发觉。
那条蛇此时已游入人群之中,适在雪婆婆所带领的两名少女身后。
独孤继承虽已发觉,但中间尚隔着一道人潮,不待他采取行动,那条蛇已箭射一般径向两个少女中的一人咬去!
以那蛇的长度,如被咬中,最多不过盏茶之久,必会毒发而死!
那少女正是黄冷芳,但她对此丝毫无知,当然更不知道躲闪逃避。
独孤继承欲救无及,只好大喝声道:“姑娘小心!”
但仅是这句模糊的喝声,却无法引起黄冷芳的注意,更不会使她知道有毒蛇在背后袭来。
眼见那蛇已射到她的背后,忽然靠近黄冷芳不远,正在与少林二僧及四名昆仑道人缠斗的一个青衣人,突然闪电般跨出数步,右臂疾探,向那毒蛇弹去一指。
指风如剪,飒然一声,正好扫中那毒蛇七寸之处,那蛇头即刻变得血肉狼藉,蛇身急剧的蜷曲了几下,便已静止死去。
黄冷芳是时方才回过头来,怔了一下,倒有些不知所措的发起呆来。
独孤继承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讶然不解,一时不由如坠五里雾中。
那击毙毒蛇,救了黄冷芳的青衣人身形颀长,武功奇高,但由于层层黑纱掩面,却看不出面貌,无法判断出他是个何等模样之人?
但由他那纤细的腰身与白嫩的手掌看来,却可以推知他必是个书生型的英俊人物?
但他既是三丐帮中爪牙,何以却要救护一个与他对敌之人?
不独黄冷芳忘情的呆呆出神,雪婆婆、谈素月两人也都停下手来,目光齐向那人救了黄冷芳的青衣人紧紧盯着不舍。
黄冷芳呆了一会,忽然轻呼一声,顿足就向那救她的青衣人跃去。
那青衣人在四人之中算得是武功最强的一个,虽然与六七名拼死而战的高手缠斗,但却依然极是从容,在院中东奔西驰,毫无窘迫之象。
黄冷劳跃至那青衣人附近,冲开四名昆仑道人,娇躯一扭,贴近那人身边,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妈!我早就动了疑心了……”
她有些气愤的紧接着道:“我真想不到,您竟……”
她喉头一紧,无法接着再说下去,两颗豆大的泪珠立刻滚了出来。
青衣人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
她一掌打出一股劲猛的掌力,迫退少林二僧的一轮趁势猛攻,又向黄冷芳喝道:“咱们的关系到此结束,随你去找黄天民,去找杨剑青,我都不能管了!……”
她略一停顿,又道:
“听我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早些远走高飞,否则,今天这里的人都是死数。”
原来那青衣人竟是大散关前,锻羽而逃的天魔女仇冰心。
那四名昆仑道人虽不太知道雪婆婆与这两个面貌非常相同的少女是什么来历路数,但自从雪婆婆带领她们加入拼斗之后,形势大变,心中对她们着实崇敬感激,及见黄冷芳将他们推挤到旁边,原认为她是要出手助战,不料却与那青衣人喁喁细语起来,不由大感意外,惊疑无比,也都茫然停手发起呆来。
场中之人似也都为此事吸引,竟而逐渐沉寂下来。
天魔女仇冰心向四周掠了一眼,向黄冷芳喝道:“已往之事,已是东风逝水,今天我仍愿念前情,不加诛戮,过此而后,休怪我反目无情,须知……”
她虽极力保持着声调的平静,但最后已可听得出一些嘶哑哽咽,只听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接道:“须知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我已经另外换了一个人了!”
说毕,呼呼两掌,分向昆仑道人与少林僧击去。
黄冷芳虽然对自己幼年往事俱已听雪婆婆说了个一清二楚,但毕竟仇冰心曾抚育了她十余年,而且也曾认真的付出过一番母爱,果真永不见面,倒也不会感觉怎样,但相逢与无意之间,而且仇冰心竟已成三丐帮中的一个爪牙,使她忍不住满腹酸楚,何况自己正当满怀失意,杨剑青下落不明之际,心头更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禁不住泪如雨下。
天魔女仇冰心果真不再理会黄冷芳,掌力如山,指风似剪,竟而一掌比一掌凌厉,向对她围攻的昆仑道人与少林二僧如潮水般层层卷来。
忽听一声惨嗥,一名昆仑道人己经着了仇冰心一掌,立时被击得骨断筋折,鲜血四溢。雪婆婆一面仍然挥舞竹杖对敌,一面与谈素月早己凑至黄冷芳身边。
黄冷芳泪流如雨,只管呆在那里,仿佛变成了疯痴一样。
此时天魔女仇冰心且战且走,已与黄冷芳隔了两丈余远。
雪婆婆杖势一紧,把另一名青衣人逼出三步,向黄冷芳道:
“孩子,果真是她么?”
黄冷芳如从梦中醒来一般,侧头扫了雪婆婆与谈素月一眼,迟疑了一会,忽然双手掩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谈素月一纵身跃了过来,轻轻喊道:“妹妹!……”
她见黄冷芳哭得伤心,原想抽身过来安慰她两句,不料黄冷芳娇躯一扭,忽然大步向前跑去。
她双手掩面,盲目而奔,似是刺激过甚的一种迷乱之态。
雪婆婆此际已是独力与另一名青衣人相搏,无法抽身,见状急忙向谈素月喊道:
“快些追她回来!”
是时黄冷芳跑的方向却正是向绿衣女与昆仑子交手之处奔去。
谈素月连忙纵身而起,闪避开院中交手之人,向黄冷芳追去。
她武功造诣原较黄冷芳为高,而且黄冷芳此际是盲目而跑,跌跌撞撞,速度不快,谈素月不过一个纵跃,就已追到了她的身后。
就当她刚要伸手抓住黄冷芳后背之时,忽然人群中响起数声惨呼。
同时吱吱之声乱响,腥臭扑鼻。
原来此时地面上不知何时又游来了无数条的毒蛇,已然咬伤了两名昆仑道人,与一名洪泽帮中的高手。
谈素月见状一惊,即将抓住黄冷芳的右手,不觉一下子松了开来。
黄冷芳心头受创过深,此际仍处于迷乱之中,对地上布满毒蛇一事,无知无觉,依然大步往前跑去。
谈素月对那些昂头吐舌,卷曲骇人的毒蛇,似是从心理上就是一种畏惧之意,一时花容失色,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似已忘记这些毒蛇都是极为危险之物,咬上一口,就足以致人于死。
这时已有两条全身碧绿,尾部火红的毒蛇,头部昂起一尺余高,向她腿部冲来!
她已因对蛇有恐惧心理,弄得手足无措,只有一步步向后退去。
自毒蛇大批出现之后,院中已是一片大乱,但四名青衣人却都视如未见,很显然的这大批毒蛇又是三丐帮的一手绝招。
眼见谈素月势必要被毒蛇咬伤,但这时在她身边忽然飘来一个灰衣人影,抖手拍出一股掌风,把那两条毒蛇打得断为数截。
谈素月轻轻“啊”了一声,转眼望去,只见出手救她之人正是那个曾被众人疑为三丐帮奸细,自称血手令主的灰衫少年。
她不知该对他怎样道谢,怔了一怔,勉强不自然的一笑,又欲去追黄冷芳。
耳际间忽听独孤继承陡然一声大喝,不觉又把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紧跟着两声砰然大震,独孤继承又发出了山沉海阔,威势无伦的两掌。
原来他又击死了六七条分由前后游来的毒蛇。
此时院中拼斗的情势已有急剧的转变,众人除了要与四名青衣人掌下拼死力斗,还要应付毒蛇的袭击,不过半盏茶之久,又有三名昆仑道人分别伤在青衣人掌下与毒蛇口中。
那些毒蛇仍在不断的增加,由廊墙四角陆续涌来,竟不知究有几千几万。
此时院中只剩了雪婆婆,少林二僧与陆大成戚江雁及三四名昆仑道人仍在与四名青衣人继续拼斗,幸好四名青衣人此时已不过份相迫,似是在此种情形之下已有把握使众人不伤在掌下,亦必丧在毒蛇口中,故而穿花一般踏着满地的死尸奔来驰去。
这用意很是明显,要使他们伤在毒蛇口中。
黄冷芳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又站了下来,蒙着脸痛哭失声。
独孤继承心中有数,今日之局,与华山、武当惨变,结果将是一样,三丐帮人不独武功高深诡异,狡诈多计,而且又善于用毒,眼下单凭剩下的几人,无论如何也难再战。
他放目四顾,只见四面庙墙之上,此时又出现了无数衣衫褴褛的叫化子,圈得密密层层,手中各挚着明晃晃的铁筒。
独孤继承暗暗叹道:完了,三丐帮存心要将此地之人一网打尽,看来自己也势必丧身此处了。
昆仑子虽仍在勉强支持着与绿衣女相搏,但一来他已内腑受了重创,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全力相搏,内力逐渐不继。
二来绿衣女奇招迭出,绵绵不绝,而愈来愈狠,同时院中情形,昆仑子也已看得极是清楚,心知大势已去,手中长剑也就愈来愈见缓拙无力。
黄冷芳独自站了一会,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又返身惊惶四顾,但此时已有数十条毒蛇围绕在她的四周,昂首欲噬。
是时适当独孤继承跃至谈素月身边,掌劈蛇之后,虽欲往救,已是无及,而且陆续涌来的毒蛇也使他不暇分身。
眼看众人俱已陷入危境。
忽然,四名青衣人中的天魔女仇冰心,跃飘至黄冷芳身边,叱道:
“冤家,你是做什么来的?为什么还不走啊!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么?”
不待黄冷芳开口,将她一把挟在肋下,一幌而起,就向庙外飞去。
黄冷芳在天魔女挟持之下,忽然手撕足蹬,拼命大喊道:
“不要管我,让我死吧!死了倒也干净……”
她断断续续的嚷道:
“要救我也要救救姐姐!……”
但天魔女动作迅快之极,眨眼间已与她同时飞到了庙墙以外,黄冷芳的喊声,也就显得断续微弱,渐远渐杳。
围立庙墙、殿顶上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见天魔女仇冰心挟持黄冷芳越墙而过,竟无人阻拦,反而让出一道缺口。
是时雪婆婆也已跃在谈素月身边,扫了立在她身边的独孤继承一眼,向谈素月急急喝道:“孩子,这里算是完了,快跟妈走!”
说毕,一拉谈素月,也双双向庙墙之上跃去。
但那些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见两人跃起欲逃,手中铁筒立刻高举欲射。
独孤继承是吃过亏的人,知道铁筒内的断魂针连弩而发,不易躲闪,只要有一支射中,那毒素攻入内腑,足可致死。
他连忙大喝道:“小心暗器!”
但此时天魔女仇冰心又复由庙外一跃而入,耸立于墙头之上,双臂挥舞,倏然连发数掌。在一串霹雳般的暴响声中,附近十余个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立刻应声而落,俱被震击而死。
这确是大出意外之事,所有围立在四周的三丐帮人立刻同时爆出一声狂喊,并有两人抖手打出两道冲天的绿磷光焰。
天魔女站立在墙头之上,厉声大喝道:“要逃命的快走!”
雪婆婆,谈素月此时业已纵身跃起,正好乘势安然飘落于庙墙以外。
其余少林二僧,陆大成、戚江雁以及残余的昆仑道人,俱都尽力退出三名青衣人的缠斗,藉机纷纷向外逃去。
但此际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已然开始纷纷发射,丝丝银芒犹如满天花雨,稍微落后的陆大成、戚江雁,以及少林慧明和尚,与五六名昆仑道人,在一片惨叫声中每人皆都身中数支断魂针,跌下地来。
当众人跃起逃走之际,独孤继承不顾自身安危,双掌旋风般挥舞震挥,虽然掌力所及,有十余名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伤在他的掌下,但四周围立之人,何止百人以上,是以并未能掩护众人全部安然逃出廊去。
此际庙中除已逃走与死伤者外,仅只剩了昆仑子与他两人了。
三名青衣人此时合力围来,将独孤继承困在核心之内,指风掌力滚滚压来。
昆仑子早已力不能支,忽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叹,尽最后余力,刷刷刷刺出三剑,当绿衣女略一闪避之际,昆仑子一跃后退数尺,举起寒光森森的宝剑,一下子刺入了自己的心窝。
独孤继承悲怒交并,黯然想道:昆仑派开山千余年,在武林中声誉素著,昆仑子以掌门之尊,当武林动荡,妖孽猖炽之时挺身而出,不幸却落得如此惨死,真是皇天贵贵,太不公允了。
殿前院中处处皆堆满了尸体,有的尚未死去,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喊之声,满地皆是血迹,到处一片殷红!
数以千计的毒蛇仍在往来游走,有些在咬噬已死的尸体,有些伸着长长的红舌,舔食地上的鲜血。
独孤继承已把生死抛入九霄云外,眼前之事使他悲怒得已同疯狂,拳打掌击,凌厉无匹,三名青衣人虽俱有出神入化的武功,但一时却被迫得连连后退。
绿衣女凝眸看了一会,姗姗往前走了几步,放声咯咯一笑,喝道:
“住手!”
三名青衣人闻声如奉纶旨,霍然退出数步,静静的立于一侧。
拥立在四周庙墙以及殿顶之上的三丐帮人,已陆续跃至院中,手举铁筒,把独孤继承困在正中,围得风雨不透。
绿衣女又往前走了几步,举手一挥,道:“退下!”
那近百名手举铁筒的乞丐,立刻缓缓收回铁筒,插入腰间,肃然无声的鱼贯退去,一霎时俱皆由第二重大殿的后门中走了出去。
待众人走完,三名青衣人也一齐向绿衣女躬身一礼,相继退去。
布满地上的毒蛇,当众人徐徐退出之际,也渐渐四散,此时再也看不到一条了。
独孤继承大为愕然,他不知道绿衣女是何用心,但他却早已打定主意,宁死不辱,不论绿衣女将要施展什么诡计,绝不能上她的圈套。
是故他仰首向天,昂然而立,并不转头去看走近他身侧的绿衣少女。
但出于他意外的,那绿衣女却轻轻叹息了一声,有些颓然的问道:
“怎么,你还不走么?”
独孤继承一怔,瞥了绿衣女一眼,只见她仍是面凝笑意,神色恬然,对满地死尸看都不看一眼,像是得意无比。
他冷冷说道:“你已经屠戮得够了么?”
绿衣女翻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咒骂她的残酷、狠毒,但她不以为意的依然笑着,道:
“不论有没有杀够,反正今天暂留你一条活命,那原因……”
她犹豫着顿下话锋,不说下去。
独孤继承倒有些觉得奇怪,以方才情形来说,自己之死,可说已无幸免,何以这女魔头忽然慈悲起来,竟然不肯杀死自己?
绿衣女凝望着他微笑不言,使他不免愈发启动了怀疑之心。
他厉声叱道:
“你可知道今日如不杀我,日后我要杀你么?”
绿衣女笑道:
“那也随你吧,不过,如你仍然不自量力,下次再遇到我的手上,那也说不得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
“我只告诉你一点,我们原是一家中人,所以我今天网开一面,留你一命不死!”
独孤继承大怒,骂道:
“好一个无耻的妖妇!”呼的一掌,直击过去!
绿衣女并无怒容,娇躯一扭,避开独孤继承的掌风,喝道:
“快些走吧!并烦你寄语本帮叛变的堂主,火速返回殒星峡向帮主请罪,否则难免百虫噬体之刑。”
不待独孤继承答话,绿影一闪,身形平飞而起,退入第一重大殿后门之内。
独孤继承默立了一会,废然一叹,心知以自己之力,奈何不了那绿衣女人,何况她不过是三丐帮主之女,就算能将她除去,也消灭不了三丐帮。
当下双肩一幌,飞出庙外。
此际已是三更过后,深秋天气,颇有凉意,他茫然向前走了一会,忽然想起庙中逃出的人,见山坡下左边,有一片茂密的严林,遂足下暗暗加劲,疾如奔马,径投丛林而去。
果然不出他意料之外,逃出的人俱在林中,但除了那白发如银的老婆婆与两个少女之外,只剩了昆仑派的两个道人和少林寺的慧清和尚。
除了两个少女中的一人与那叛变了三丐帮援助她们出险的青衣人尚在喁喁细语外,其他之人俱皆跌坐地上,垂首闭目,疲蔽不堪。
独孤继承心头黯然,放慢脚步,轻轻走入林去。
耳际间只听那蒙面青衣人道:
“算了,不用说下去了,妈已一错再错,今生再也无颜在江湖上走动了,而且三丐帮势大难敌,妈既已叛帮救了你们,即使走至天涯海角,也必会被他们追踪暗算……”
她惨然停顿了一会,又道:
“所以,妈要找一处隐秘的深山古刹,落发修行,永脱十丈红尘,再也不见所有之人……”
与她说话的人正是黄冷芳,十余年养育的抚爱之恩,使她不由泪如雨下,她咽着打断仇冰心的话道:“那么妈也把我带走罢,人世之间的悲欢离合,我也尝得够了……”
天魔女仇冰心勉强一笑,道:
“傻瓜,你年纪轻轻,前途正远,还是和你姐姐去找那杨剑青去吧……”
独孤继承听得一怔,大步走上前去,突然接口向黄冷芳问道:
“姑娘可是与杨剑青兄相识么?”
黄冷芳霍然转过头来,应道:
“你……你见过他?”她急迫的接着问道:“他在那里?”
独孤继承黯然退后一步,一时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谈素月闻言也立刻站起身来,双目放射着异样的光华,似是极为迫切的等着独孤继承下面之言。
“想来两位姑娘定必是谈……”
谈素月立刻接道:
“我叫谈素月……”一指黄冷芳道:
“她是我妹妹,叫黄冷芳,你果真知道杨剑青的下落,就快些说出来吧?”
独孤继承又扫了两人一眼,忽然慨叹一声,不禁滴出两滴泪来。
黄冷芳、谈素月俱皆凝神摒息急等着独孤继承开口说话,偏偏独孤继承吞吞吐吐,一时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但她们两人似都从独孤继承的神色间看出了不祥之兆,反而不敢追问下去。
独孤继承终于又长叹一声,黯然说道:“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宛如晴空霹雳一般,黄冷芳立刻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谈素月勉强挣扎着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亲眼见他死的?”
独孤继承凄然点头不语。
谈素月怔怔的站了一会,忽然仰天大笑,但仅是笑出了一声,双腿一软,也相继昏了过去。
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0-5-25 22:48:55
第二十一章 腥雨笼罩少林寺
谈素月、黄冷芳听得独孤继承说出杨剑青的死讯,立刻双双昏了过去。
黄冷芳被仇冰心搂在怀内,谈素月则被雪婆婆搂在怀内,两人经过了一盏热茶之久,方才慢慢苏醒过来。
雪婆婆是一向冷若冰霜,感情不会轻易冲动之人,此际也不免老泪纵横,长长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死得实在可惜,唉!
她忽然声音一顿,目光紧盯住独孤继承看了一会,有些怀疑的说道:
“这又怪了,老身虽不擅星卜之术,但是那孩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绝不带短命凶死之相,怎会……”
黄冷芳、谈素月闻言也都把目光投注到独孤继承脸上,似是希望再从他口中说出杨剑青并没死去。
雪婆婆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且详细说说,那杨剑青究竟是怎么死的?”
独孤继承叹息一声,极是沉痛的把他与杨剑青如何邂逅“诛仇女”,如何进入徂徕山庄,以及杨剑青身被断魂针与毒蛇伤及十数处要害,如何被埋在二十余丈的地穴之内,详详细细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黄冷芳、谈素月两银牙紧咬,一任泪如雨下,仍然静静的听独孤继承把一切说完。
独孤继承说完之后,众人似都为这难过激动、愤慨得说不出话来。
一时无人应声,空气静寂得使人觉得窒息。
黄冷芳、谈素月两人目光呆怔,反而不再流泪,犹如两尊石像一般。
良久良久,雪婆婆方才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嘶哑的说道:
“这么说,他是万无生理了,不用说那十几处致命的毒伤,单是二十余丈地穴,一旦坍塌下去,就算不被砸死,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再无活着出来的指望了她忽然发觉到谈素月痴呆不语的神情,不由吃了一惊,连忙轻轻拍拍她的肩头,道:
“生有处,死有地,一切都是命中早就注定了的,孩子,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挽回,还是看开一点吧!”
谈素月慢慢闪动了一下胖光,缓缓的移注到雪婆婆脸上,茫然的笑了一下,道:
“完了!……完了!……”
她喃喃的低语了一会,又向雪婆婆笑道:“就像一场梦,已经醒了……”
她的神情,语调大异常态,雪婆婆不由大吃一惊,连连的抚摸着她的长发,道:
“孩子,你这是怎么啦,就算是心里难过,也不致这样啊!”
她叹息着揩去谈素月满脸的泪痕,又轻轻去揉弄她的胸口。
独孤继承心头大为恻然,不由鼻头发酸,也流下了两行泪来。
同时,他暗暗立誓,不论三丐帮如何凶横,他也要亲手铲平三丐帮,为亡友复仇。
谈素月挣扎着坐起身来,向雪婆婆道:“妈,您不用担心,我不会为这么点事就急疯了,事情过去了,慢慢的也就忘了。”
她说得声音很低,但却听得出她是强抑着内心的悲痛,过了一会又幽幽的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什么事也是强不来的……”
她声调一惨,双手紧紧握着脸道:
“妈!我的命好苦!”
雪婆婆一时想不出适当的安慰之言,同时她也一样的极是沉痛,只有不住轻拍着谈素月的肩头,嘴里频频轻声喊着:“孩子!孩子!……”
谈素月哽咽了半天,又从雪婆婆怀中挣扎着爬起来,惨然说道:
“妈,现在我要求您答应我两件事。”
雪婆婆连忙应道:“妈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心里喜欢,”
谈素月徐徐说道:
“第一,妈要答应我今生不再嫁人,从此削发出家,永绝尘缘……”
雪婆婆听得一怔,不由接道:
“孩子,这就是傻话了,你年纪正轻,前途尚远,何况你和那杨剑青不过……”
谈素月打断她的话,道:
“古人千金一诺,一言既出,永不反悔,何况此事又是我爹爹作主……”
她凄然苦笑了两声,肃然说道:
“如果妈不同意这事,我也只有一死了之,反正我是横了心了!”
雪婆婆无奈的点点头道:
“好吧!我虽不是你亲妈,但也抚养了你十几年,按说这件事……”
她叹息一声,沉重的接下去道:
“妈答应你就是了!第二件事呢?”
谈素月道:
“杨剑青既系死于三丐帮人之手,我就要铲平三丐帮,替他报仇!”
雪婆婆双眉紧蹙,道:
“报仇也是应该的,不过眼前三丐帮势大难敌,咱们得慢慢想法。”
独孤继承慨然接道:
“若论杨兄之死,实皆由在下而起,如若杨兄不是为相助在下,也不致陷身三丐帮的陷阱之中……”
他神色凝重,双目炯炯,无限悲愤沉重的扫了众人一眼,接道: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在下业已对天立下誓愿,为杨兄复仇之事,应由在下一力承提。”
黄冷芳虽一直默无一言,但却心如刀绞,惨痛之处较谈素月更深一层。
她与杨剑青的关系和谈素月又自不同,她与杨剑青曾经春风一度,有了夫妻之实,何况在米仓山白云观被陷入迷踪地道之时,杨剑青曾经发誓赌咒,除她而外,此生绝不娶他人为妻。
虽说一个多月以来,她和谈素月已经有了姊妹间应有的情爱,但谈素月所表现出来的对杨剑青过度的感情,使她不由有些嫉妒不满。
她也挣扎出天魔女仇冰心的怀抱,使声音放得很平和的说道:
“妈,你可看见了,我姐姐和杨剑青不过只是数面之缘,就要为他出家守节,我和杨剑青既有白首之盟,又有夫妻之实,难道我就不能么?”
天魔女仇冰心并不答言,在掩面的黑纱之下,更无法看到她的神色表情。
黄冷芳淡淡的笑了一笑,忽然探手从衣襟下抽出了一把闪亮的匕首,眨眼之间,已把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削得七长八短,散了一地。
雪婆婆、谈素月,以及独孤继承等人都为黄冷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大吃一惊,但却都目定口呆的凝注着她默默不语。
天魔女仇冰心反而咯咯一笑,道:“也好!总算你有志气,比妈强得多了!……”
她徐徐站起身来。道:“妈要走了,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这些话竟然说得极是冰冷,丝毫不带一点感情。
方才所表现出来的母爱,似又一扫而空。
她对雪婆婆、谈素月等人根本未曾答理,此际说走就走,果真转身欲去。
黄冷芳忽然失声喊道:“慢点……妈,我要跟你一块走!”
天魔女一怔,停下身来,道:“你知道我要去那里?”
黄冷芳凄然一笑道:“不论那里我都愿去……”
她微微吁叹一声,接道:
“咱们做了十多年的母女,今后再做师徒吧……妈不是也要出家去么,那我就跟您当徒弟,侍候您一辈子吧?”
天魔女忽然转身一把把黄冷芳拉进怀里,哭着说道:
“孩子!你也受够了委曲了,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其实妈还不是和你一样,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痛苦,孩子!咱们原是同命之人!”
黄冷芳浑身不住颤抖,抽搐半晌,扫了雪婆婆等人一眼,坚决的向天魔女道:
“妈,咱们走吧!”
天魔女轻轻应了一声,两人立即携手而去!
谈素月忽然站了起来,往前奔了几步,拦在黄冷芳面前说道:
“妹妹,你不能这样走了,咱们现在正应该同心协力,互相……”
黄冷芳目光冷冷的投注到谈素月脸上,凝视了一会,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
“人各有志,不必相强,姐姐要为他报仇,就设法去报吧,我目前先要赶到徂徕山庄,把他尸骨挖掘出来,改葬于山明水秀之地……”
她凄然一笑,又接下去道:
“姐姐如能替他报了仇,那当然很好,如果姐姐报不了仇,将来我也会继姐姐之志,不将三丐帮斩尽诛绝,誓不罢手!”
谈素月为她的神色所凛,不自觉的闪到一侧,眼看着她与天魔女仇冰心相偕缓缓而去!
不多时,两条黑色人影渐渐去远,消逝于夜色之中。
此际已是四更左右,山风阵阵,倍增寒意,秋虫唧唧,益添萧索,谈素月一步步踱了回来,又复依着雪婆婆坐了下去。
独孤继承放目四顾,见此际林中只有雪婆婆、谈素月,与少林寺的慧清和尚,以及两个昆仑派的道人。
他忆及二更之前,昆仑子尚与二十余位武林豪杰对坐共话,真武观中亦有一百多昆仑道人,而如今不过才两个更次,那些人已相继惨死,只余下这么寥寥几人,这是如何令人悲惨之事!
慧清和尚与两个昆仑道人仍在默默跌坐调息,方才的一场死战,已使他们筋疲力竭。
他更有些歉意的向雪婆婆与谈素月看去,共两人互相偎倚,倚树而坐,雪婆婆白发如银,谈素月依然便咽无语,在这荒山深夜,丛林之中,那景况使人益发觉得恻然于怀。
他缓缓踱了几步,忍不住轻声说道:
“此处距真武观不过一里远近,如果三丐帮人跟踪寻来,岂非又会造成一个悲惨的结果!”
众人听得此话当真不错,立刻先后各自立起身来,独孤继承忽然觉得无限悲观,放目当世武林之中,能抵制三丐帮的门派,实难找得出来,自己虽说誓除三丐帮,但只手难挽狂澜,三丐帮对武林的攻袭业已发动,远水难救近火,难道自己当真要眼看着武林间的末日来临不成。
独孤继承烦燥不已,茫茫前路,一时倒不知该去那里方好?
雪婆婆、谈素月,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喟,也在踌躇不已。
谈素月横跨两步,走到独孤继承面前,凄然一笑,轻声说道:
“多谢你告诉我这消息,也谢谢你在观中时救了我一命!”
独孤继承连忙拱手说道:
“姑娘不要如此说法,这样就使在下益发觉得愧对亡友了!”
“你誓为杨兄复仇,在下实在深受感动,但不知姑娘可有复仇之策?”
谈素月此时依然满腹悲痛,她说要为杨剑青报仇,只是一心要那样去做,但是如何报法,她却还没有曾想过。
是以她有些怔怔的答道:
“没有呵,不过,反正我一定要给他报仇就是了……”
她微吁了一声,又咬牙切齿的接道:
“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替他报仇!”
独孤继承黯然说道:
“自然,仇是非报不可,在下也曾对天发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为杨兄报仇,不过……”他叹息一声,又道:
“三丐帮穷凶极恶,方才那绿衣女人不过仅是三丐帮主的一个女儿,看来……”
谈素月立刻接道:
“是呵!……这样看来,我这仇是报不成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此时竟是如此孤单无助,三丐帮仿佛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魔掌,已经攫走了她的亲人,现在又要来攫她,看来不要说报仇,恐怕连自己也要白白的把性命送上。
雪婆婆连忙把她往怀中一拉,安慰着道:“孩子别急,三丐帮虽然悻胜于一时,可是那种邪魔外道。绝对不会长久,也许不等咱去,就要……”
独孤继承接道:“是的,姑娘不用犯愁,我们一定可以想出诛除三丐帮的办法……”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忽然耳际间响起了一阵沉雷般的笑声。
笑声一停,又听洪钟般的朗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凭你能有什么办法?”
独孤继承大吃一惊,急忙旋身四顾,但四周悄寂至极,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他把目光移到雪婆婆与谈素月两人脸上,她们两人正以讶异的目光看着他出神。
显然的,方才那沉雷般的声音,雪婆婆与谈素月两人都未听见。
独孤继承不由大惑不解。
那声音依然隆然在耳,但却听不出来自何方,以及发话之人距离远近。
由别人俱未听到的一点看来,那绝非以“震气传声”而发。
但那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痛,则也绝不是“传音入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人笑完之后,先朗宣了一声佛号,可知此人必是一位僧人无疑。
那么究竟是什么和尚有这种惊人的功力?
雪婆婆等人见独孤继承的形色失常,以为他已发觉三丐帮追踪而来,齐都大吃一惊,同时向丛林之外四周探视。
此时虽无月色,但晴空如洗,群星闪烁,众人均是武功颇有成就之人,目力特佳,数十丈内的景物清晰可见,那里有半条人影。
雪婆婆等缓缓扫掠了一周,又把询问的目光投注到独孤继承身上。
独孤继承的行动虽有些过于突兀,但众人都已见识过他的惊人功力,心知他如无所见,必不致有如此突然的动作,是故虽然一无所见,仍都摒息凝神,各各提气聚力,准备应变。
独孤继承面现诧愕之色,凝神寂立,双目似睁似阖,像是被一件突然的意外事故惊吓得变成了痴呆,又像是正在竭力思索一件重大问题一般。
慧清和尚怔了一会,见众人均无动作,也像独孤继承一样,俱皆呆呆的怔了起来,当下双肩一幌,悄然移至独孤继承侧,轻轻问道:
“施主方才是否有所发现?”
独孤继承依旧茫然而立,对慧清和尚的问话,恍如未曾听见。
慧清和尚把声音提高了一些,把先前的问话又再重说了一遍。
独孤继承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慢慢移到慧清和尚脸上,神思不属的注视了他一会,茫然的问道:“少林寺到此之人,果然只有大师傅与不幸死去的慧明师傅么?”
这句话问得甚是奇突,慧清和尚有些不解的凝注着他,点点头道:
“敝寺掌门方丈委实只派贫僧等两人来此,不过,也许敝掌门另外尚派有后继之人,贫僧不敢妄相揣测,难以断言……”
独孤继承沉思不语,对慧清和尚之言并未理睬,好像他之发问,并不需要慧清答复一般。
慧清和尚又试探着问道:“施主因何忽然问及此事?难道……”
独孤继承仍未理睬,他期盼着方才的声音再来一次,但是一切寂然。
他已默运神功,搜索过一里之内的四周,但是并无一人。
他曾因慧清和尚的发问,误认为也许是少林寺中之人,但他立即又想到,少林寺虽说是达摩正宗,但眼下寺中绝不会有这等身负稀世功力之人。
他深切知道,此人可能在极远之处,也可能近在眼前但他如隐身不见,却绝不可能发现到他的踪迹。
那声音他听得极是耳熟,他可以肯定的认为他曾经见过这位僧人。
但他一时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更想不出他究竟是谁?
忽然,又是一阵沉雷般的笑声,在他耳际间响起,嗡然震耳。
笑声一竭,那洪钟般的声音又道:
“怎么,才不过一月有余,就已听不出老衲的声音了么?”
独孤继承悚然一惊,不顾与众人招呼,立即双肩一振,疾如离弦之矢,纵身向林外射去。
他两个起落之间,已驰出二十余丈,落身于林外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上。
他并未再向四周去看,在巨石上收住身形,俯首轻轻呼道:
“徒孙不知师祖佛驾降临……”
在他身侧立刻转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哈哈一笑道:
“这也怪不得你,就说老衲幼年之时,也没有这么好的记性。”
他来得太是突兀,仿佛幽灵突然出现一般,那身法功力实在令人称奇咋舌。
原来来人正是三禅圣僧。
独孤继承呐呐无言,一时脸如火烧,耳根发烫,他不知师祖是否在责备他的记忆太差。
三禅圣僧见独孤继承的羞窘之状,不由又哈哈一笑,道:
“好了,老本是一句玩笑之言,现在且谈谈当前之事吧!”
独孤继承心中虽感惭愧不安,但圣僧之忽然而来,却使他欣慰无比。
他知道此时此地,圣僧之来,自必是为了三丐帮之事,眼下三丐帮凶焰正炽,武林披靡,血腥遍地,如非圣僧插手过问此事,后果确是不堪设想。
三禅圣僧见独孤继承喜悦沉思之状,似乎已知其意,又复一笑道:
“你且慢点高兴,不论三丐帮如何凶横,老衲也不便出头过问。”
独孤继承闻言倒不由一怔,偷偷望了三禅圣僧一眼,呐呐的说道:
“华山、武当,以及方才真武观之事,师祖谅必极是清楚,三丐帮挟其诡异之技,蛇蝎心肠,纵横宇内,无所匹敌,如师祖袖手不问,武林之间势必酿成一场空前未有的浩劫……”
三禅圣僧默然不语。
独孤继承略一顿挫,又道:
“佛门以慈悲为旨,师祖就算不为徒孙,难道不为武林存续,正邪消长,以及天下苍生……”
三禅圣僧袍袖一拂,道:“孩子!你是在教训我么?”
独孤继承一惊,连忙顿住话锋,双腿一屈,跪在圣僧面前,俯首道:
“徒孙不敢,只求师祖慈悲,以武林苍生为念,指示徒孙一条明路。”
三禅圣僧慨然叹了一声,道:
“起来,起来,老衲虽云不管,但今日之来,亦正是为了此事……”
独孤继承缓缓爬起身来,侍立一侧。
三禅圣僧徐徐又道:
“有些事眼下非尔所知,三丐帮主与你之关系,老衲不便点破,固不足惧,但却有一位失去记忆,又复被他们药物所迷的一代武林奇才灵境叟,此人武学已入化境,不幸却为匪人所用。”
独孤继承立即想到徂徕山庄穴中笼中老人所说钓他那师兄,听圣僧所说的灵境叟,想来定是那笼中老人的师兄无疑了。
三禅圣僧咳了一声,又道:
“老衲有意携你同处几天,不知你可愿意?”
独孤继承连忙应道:
“师祖垂青徒孙,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不过眼下匪徒猖獗,三丐帮侵扰武林之战,业已大举发动,徒孙不愿见危而退。……”
三禅圣僧大笑道:
“三丐帮主等人已将灵境叟的诡异神功学去不少,以你功力来说,尚非其敌,何必自投罗网。”
独孤继承见三禅圣僧说来说去,终无插手过问此事之意,不由大感失望,黯然泪下。
三禅圣僧突然双目大睁,两道电炬般的目光,直射到独孤继承脸上,庄容说道:
“老衲带你同游几日,要破例先传你血手经上的一套绝学……“血手三掌”,凭这三掌,也许能挽救得了一场浩劫……”
他微微一笑,又道:
“只是却偏了杨剑青那孩子,三年之后泰山之约,你要先让他三招。”
独孤继承心头一惨,道:
“杨剑青兄不幸死于三丐帮人之手,徒孙之所以椎心泣血,誓灭妖人,主要的也就是要为以亡友复仇!”
三禅圣僧恍如未闻独孤继承之言,淡然一笑,道:“八幡老丐倾巢而出,大举进袭,目标必已指向嵩山少林,依老衲估计,最多十日,至少七天,方是武林大劫真正降临之日,设若少林不保,则天下武林俱皆荡然无存矣!”
独孤继承心中了然,即使三禅僧不说,他也会想到这一点,少林派一向被誉为武林中之泰山北斗,三丐帮如欲争霸天下,必须先将少林打垮。
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少林掌门不是识浅见短之人,此番仅派慧清、慧明二僧与会可能是不愿使实力分散,想必已有严密的准备布署。
使他忧虑的是少林派对三丐帮一无所知,“龟甲阵”“断魂针”“散魂香雾”以及那成千累万的毒蛇,如果少林寺以达摩正宗的渊博武功与僧多势众为可恃,则胜负之局仍是极为可虑之事。
三禅圣僧见独孤继承双眉紧锁,俯首沉思之状,不由微微叹吁了一声,道:
“为数皆前定,因果有由,设若三丐帮逆天背理,不待诛讨,亦灭亡之时,吾辈所行,无非尽其在我,以求心之所安而已。”
他微微一顿,又道:
“老衲除了破格代传你‘血手真经’上的血手三掌之外,尚有一件颇为重要之事,要和你商量。”
独孤继承连忙应道:“师祖有话尽管吩咐。”
三禅圣僧道:“采薇子贺延符曾传了你一张炼药秘方,是吧?”
独孤继承暗吃一惊,心想师祖怎会知道此事?同时由师祖口中,他方知道采薇子即是当年驰誉江湖的神医贺延符,怪不得“诛仇女”讳莫如深,不肯说出姓名,原来贺延符虽以医术行道江湖,但武功一道,亦有精深研究,二十年前列为江北八大高手之一,但行事却在正邪之间。
他一面忖思,一面应道:
“徒孙正为愧疚不安,徒孙并不知他就是神医贺延符,彼时为同情他们父女逍遇,故而伸手救助。至于那张药方……”他深感愧意的道:
“徒孙并无意接受,无奈当时迫于情势,只好暂时收受,日后仍会交还……”
三禅圣僧摆摆手道: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贺延符伤重殒命,已死在殒星峡了。”
独孤继承不由黯然,他知道贺延符伤势极重,死亡本在意料之中,但不论采薇子是否就是贺延符,他总觉得对那可怜的老人有无限歉意。
同时,“诛仇女”那哀婉秀丽的倩影又在他眼前浮起,她会把他视做唯一的救星,全心全意依赖着他,而他也曾以救助她父女出险为已任,虽然后来他负伤被困,事出意料,但仍然等于抛撇了她。
如今采薇子既死,不知她已怎样了?
独孤继承不由一阵鼻酸,连忙收慑一下心神,压抑下心头的凄伤,道:
“那么徒孙只好日后还给他的女儿了。”
三禅圣僧笑道:“如果老衲要向你讨取这张药方呢?”
独孤继承颇感意外,他想不出师祖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所以不知应该如何答复才好。
三禅圣僧轻咳一声,徐徐说道:
“神医贺延符确有其过人聪明才智,举凡世上所有之本草药石,他都深悉其药性功能,擅于调配炼制,他那炼药,秘方上的七种丹药调配炼制之法,每种丹药均各有医治诸种不同病患之神效,为当世所无,可谓巧夺造化一妙,不过……”
三禅圣僧有些惋惜的慨叹一声,接道:“贺延符虽有如此巧妙高明的炼药之方,但他需要的原料草之中,有几种却是稀世之珍,故而终贺延符一生,那七种灵丹妙药,他却没有炼成一种。”
独孤继承不由接道:
“如此说来那药方其实也形同无用之物,不知师祖要它有何用处?”
三禅圣僧哈哈大笑道:
“贺延符虽然穷毕生之力,没能采集到炼药所需的原料,但在老衲来说,却不费吹灰之力。”
独孤继承一时忖思无语。
三禅圣僧正色说道:“难道你认为老衲尚有贪婪之心么?”
独孤继承说道:“徒孙不敢。”
他毫不犹豫的掏出那藏在钢珠之中的炼药秘方,双手递了过去。
三禅圣僧一面伸手接过,一面又道:
“灵境叟为八幡老丐所用,即使老衲伸手要管,也是一件极为棘手之事,何况武林大劫已启,没有多余时间从长计较,所以老衲要在这数日之内传你血手三掌,同时炼制一付灵丹,看是否能挽救得了中毒已深的灵境叟一命。”
独孤继承方欲答言,三禅圣僧袍袖一拂,道:“快向林中那几人去知会一声,随老衲走吧!”
独孤继承躬身应命,纵身跃回林中。
雪婆婆等人均在林中等候消息,齐都把询问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脸上。
独孤继承目光向众人一掠,忽然探手怀内掏出一个银质小盒,走到慧清和尚面前说道:
“大师父可认识此物?”
慧清和尚愕然一怔,赶紧双掌合什,朗宣了一声佛号,道:
“难道这是敝寺的绿玉符令么?”
独孤继承微笑点头道:
“不错,此物原为贵掌悟因大师交付杨剑青创立少林外家门户之用,不幸杨兄已死,临死之前将此物恳托在下交还悟因大师……”
慧清和尚对此事似是知之甚详,闻言又复低宣一声佛号,面现戚容。
独孤继承双手慎重的递给慧清和尚,同时又沉声说道:
“三丐帮主八幡老丐目前已倾巢而出,指向少林,不日之内,贵寺将成为正邪消长,武林存亡的决战之地,即请大师父兼程速返少林,禀报贵掌门速作准备。”
慧清和尚听得变了颜色,大为动容,当下双手接过符令,谨慎的收入怀内,合掌肃说道:“如此贫僧即刻赶回敝寺报警,施主的德泽恩惠,异日敝掌门自有面谢之日。”
说毕,即刻转身大步而去。
独孤继承轻吁一声,又转向两个昆仑道人说道:“贵掌门已不幸丧于三丐帮人之手,不知两位道长目前有何打算?”
“敝掌门惨死妖人之手,昆仑派与三丐帮已有不共戴天之仇,贫道等一面要差人西驰昆仑,飞报凶讯,一面要传檄宇内各地下院昆仑弟子,以全速驰赴少林,拼力惩凶复仇!”
独孤继承点点头道:
“如此二位道长就请登程。”
二道同声一叹,道:
“但敝掌门与真武观百余道友殉难而死,贫道等岂能任由暴尸观内,必须待天明稍事料理之后,方能启行。”
独孤继承黯然一叹,不便多言,又转向雪婆婆与谈素月道:
“在下有事不及多待,但诛除三丐帮,为杨兄复仇之事,在下责无旁贷,不日自当有所分晓,但不知两位今后行止……”
雪婆婆谈素月两人对他晤及三禅圣僧一事,虽不甚了然,但却并不多问,雪婆婆竹杖一摇,道:“有事你就请吧,至于我们行止,可没一定,你也不必多问!”
话说得老气横秋,独孤继承不免因而呆了一呆。
谈素月此时已收起凄容,见状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说:
“既是三丐帮已然倾巢而出,进扑少林,那我们就去少林等他们好了!”
她似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大量力,顿了一顿,又接下去说道:
“不论能否替杨剑青报得了仇,我也只是尽心罢了!”
她侧脸瞥了雪婆婆一眼,道:
“妈!咱们也该走了!”
雪婆婆沉重的叹息一声,右手持杖,左手搭在谈素月肩头,一老一少,缓缓举步离去!
独孤继承心头一酸,忍不住又流下两行泪来!
真武观的一场血劫惨状,一切犹在目前,他几乎无法相信这都是真实之事。
雪婆婆、谈素月的蹒跚背影业已去远,两个昆仑道人亦早已就没有了踪影,独孤继承默然呆立了一会,想到师祖三禅圣僧犹在林外等他启程,当下再度叹吁一声,幌身穿出林外,与三禅圣僧相继而去,眨眼之间,亦已消失于夜色之中。
距血洗真武观九天之后。
嵩山少林寺中。
果如三禅圣僧所说,八幡老丐倾巢而出,全力迫向少林而来。
代理掌门方丈悟真长老早已频接凶讯,三丐帮以破竹之势,要一举征服少林。
少林派虽素少涉问江湖之事,但达摩祖师所遗各项武功绝技,素为武林倚重,少林僧人除持诵苦修之外,无不精习武学,故而在武林之中,尽管少林派不涉江湖纷争,但在武学之上,依然居于领导地位。
少林僧人众多,下院遍布宇内,一旦猝遇外袭,各地合力应援,声势极是浩大,故而各门各派,对少林尽多避让,无人敢轻于启衅。
鉴于真假血手令主一事,使少林几乎沦于万劫不复之境,悟真长老临危受命,益怀临深履薄之心,对三丐帮崛起武林,争衡天下之事,自是不曾有丝毫轻忽之意。
远在武当、华山遭袭之前,悟真长老即已迭获下院僧人禀报,武当、华山遭袭之后,悟真长老曾一度破例晋谒闭关的掌门悟因,请示机宜。
之后,悟真长老宣谕三点!
一、飞檄宇内各处下院,凡慧字辈僧人尽皆兼程驰集少林本寺。
二、重演练祖师所遗的“大罗禅师”阵法,由七十二人增为一百四十四人,尽量由武功精湛的慧字辈僧人担当。
三、全寺严密戒备,随时准备应付突变猝袭,寺院周围二里之内俱皆加添明桩暗卡,一有变故,立即向寺中报讯。
这样一来,少林寺立刻变成了铜墙铁壁,无分日夜,少林寺内内外外,僧人飘忽来去,如临大敌,少林派全部实力精华,俱已集中少林本寺,对可能来临的巨变,已有万全准备。
慧清僧由外方山锻羽归来,立即将全部经过一一向悟真长老禀报。
同时,他也呈上了独孤继承托他转交的少林权威象征的绿玉符令。
悟真长老嗒然久之,那符令尚是他奉悟因大师之命在九顶山鹰愁谷口亲手交与杨剑青之物,不料世事多变,如今物在人亡,武林大劫又起,使悟真长老不由慨叹良久。
但此事事关重大,悟真长老代执掌门,不敢自专,于是二度晋谒闭关中的悟因大师。
他向悟因大师面禀三点:
一、三丐帮帮主八幡老丐率众亲出,逐步迫向本寺,护教卫寺之战,势所难免,鉴于武当、华山、真武观的惨事,三丐帮武功诡异,邪术歹毒,胜负之数,颇难逆料,应如何更进一步研商对敌之策。
二、杨剑青已死于三丐帮人之手,绿玉符令已托人送还,但祖师所遗镇山之宝“易筋洗髓”二经则已不知下落。
三、掌门一职,职责难巨,仍请悟因大师开关自任,否则另选贤能。
悟因大师不置可否,传谕立时召集慧字辈以上僧人,齐集大雄宝殿议事。
悟因大师红袍飘拂,开关升殿。
宇内各处下院僧人络绎抵达,慧字辈以上高僧已有二百余人。
悟因大师法相壮严,但却不居正位,仅在悟真长老一旁设立偏坐,显然并未接受悟真长老辞让掌门之请,那天是十月初八,正当外方真武观道劫九天之后。
那时约已初更光景,少林派高僧大部都已齐集大雄宝殿聆掌门法谕。
僧众俱各跌坐合什,肃穆无声。
每人表情严肃已极,对即将到来的巨变大劫,似是均有预感。
悟因大师目光扫掠殿中一周,徐徐起身,朗宣一声佛号,说道:
“老衲主持无力,有辱祖师遗命,数月以还,变故选出,几使本门沦于败亡之境……”
他黯然俯首一叹,接道:
“此皆老衲之过,虽万死亦难辞其咎,故而老衲闭关持修,静思已过!”
语意凄怆,合殿僧人俱皆黯然。
悟真长老闻言先低宣一声佛号,立起身来向悟因大师合掌说道:
“万事皆有因果,我佛自有慈悲安排,天意如此,甚人力所能扭转,何况师兄已竭尽心智,即使已往之事虽不理想,亦非师兄之过。”
他徐徐扫掠全殿一周,又道:
“据慧清所报,三丐帮不出十日之内,势必加兵本寺,屈指算来,强敌日内可至,尚请师兄速主大计,早做安排。”
悟因大师叹息道:
“老衲待罪之身,不敢复言勇字,且掌门大位,业已禀明历代祖师之灵,师弟虽云代摄,实则已秉寺政,老衲复在闭关期间,怎可复行更易。”
不待悟真长老开口,悟因大师又复以坚决果断的语气说道:
“三丐帮之变,又使本派面临一次重大考验,存亡绝续,兴衰凌替,尽在此次争衡搏斗之中,故而老衲破例启关,以本门弟子身份,参与此次变故。”
他目光如电,丰采如昔,虽处艰苦危难之境,依然神威凛然。
悟真长老寂然无言,合十默立。
悟因大师扫视殿中群僧,洪声又道:
“本派千余年来声望索著,向为天下所重,即以今日而论,在座本门弟子各有所擅,武学成就足可睥睨宇内,如能各展所长,众心如一,则任是何等强敌巨寇,亦难撼动少林,故而老衲今日有一句话相询各位同门。
殿中群僧摒然,俱各肃息凝神,把目光全神一志的投注在悟因大师身上。
悟因大师徐徐问道:
“各位可有以身殉寺的衷诚决心么?”
众僧闻言齐声明朗宣佛号,同时合掌大呼道:“如有贪生之念,神明殛之!”
悟因大师似有欣慰满意之状,微微一笑,待众声平静之后,又道:
“如此本派足可安如泰山矣!”
说毕向悟真长老合掌躬身,重复就坐。
悟真长老心知悟因大师之言虽属实情,但主要之意则在安抚少林僧众临危不乱之心。
三丐帮的不同寻常,他早已清楚的向悟因大师报告清楚,从悟因大师深锁的双眉,凝重的表情之中,他可以看出悟因大师对事态严重的关切。
但悟真长老毕竟由此大感宽慰,悟因大师之言显然已收到了极大功用,三丐帮的神秘恐怖浪潮,使少林群僧危悚不安,有不待强敌袭至即将溃散之状,悟因大师轻轻数语,已使动荡之局成为磐石之固。
悟真长老暗道一声惭愧,心想毕竟师兄成就高出自己一等,师兄的破例启关,到底已有极大代价。
悟因大师归坐之后,即不再言,仿佛召集群僧,仅是要问这一句话。
悟真长老静待多时,只好侧身向悟因大师耳语道:“武当、华山,及外方真武观之惨变,师兄已然尽知,三丐帮的诡诈歹毒,如仅凭本派正大武学应敌,恐难免为彼奸谋所逞。”
悟因大师双眉微锁,道:“师弟对此有何高见?”
悟真长老一怔,道:“老衲愚昧,正为此请师兄策划,以保万全。”
悟因大师叹道:
“历代祖师除持诵参修而外,武学无非为强身御侮之用,代代相传者只有达摩祖师所遗之正宗武学,至于诡谋狡计,左道巫虫之术,非但不是我少林僧人应习之学,亦非应提之事,难道师弟之意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悟因长老不由赧然俯下头去。
悟因大师多时又道:
“但今日掌门大任在于师弟,为护教卫寺,使少林一脉香火永传后世,师弟自可从权达变,如有善策,愚兄亦愿遵行。方才过激之言,尚望师弟不必介怀。”
悟真长老急得频频低宣佛号,他知道师兄已有以身殉道之念。
如果然邪长正消,天灭少林,则师兄之凛然正气,仍然存乎天地之间,足为后辈取法。
悟真长老凛然说道:
“师兄教益,足使愚弟终身奉行,既然师兄不肯复正大位,愚弟只好仍摄掌门大计。……”他声调极是低沉凝重的接道:
“愚弟必秉师兄教训,率领本门僧众以正大堂皇之学,迎战妖人,如幸而获胜,是为天下武林之福,如不幸败北,由师弟以下,誓以身殉,期为天下武林保存一股凛然正气。”
悟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道:
“愚兄托付得人,师弟必可为我少林光大门户,即使溃败,亦可为我佛门之中树一楷模,武林之中存留正义,后继当不乏人。”
悟因长老喏喏连声,方欲传论各归本位,忽听寺外传来一声划空尖啸。
那啸声有如一只笛子的单音长鸣,虽然声浪尖细,但却听得极远。
原来那正是悟真长老数日前规定放哨之人使用报警的七音响箭。
悟真长老愕然一惊,没料到三丐帮人竟然来得如此迅速。
殿中群僧亦皆相顾失色,但由于掌门方丈及悟字辈高僧俱皆巍坐不动,故尚无一人显出惶乱之状。
悟因大师轻声向悟真长老道:
“今日之局,胜负姑不置论,愚兄愿再奉告一言,务必力持镇定。”
悟真长老颔首不语。
他徐徐起身,面含微笑,竟由众僧跌坐的行列中间,缓步向殿门踱去。
他等待着意料中的第二支响箭。
但那七音响箭响过一次之后,却又了无声息。
悟真长老已然踱至殿门,仰望夜空如水,新月一弯,静谧之极。
他大为焦灼,时光一点一滴的度过,已是半盏茶之久,依旧寂然无闻。
他大为不解,原来那响箭是悟真长老所规定的至危至急时告变之用。
少林寺四周把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明桩暗卡,星罗棋布,如果发现敌踪,应一面对敌抗拒,一面差人往中报警。
除非强敌势大,已然冲破椿卡,攻入寺内,方得使用七音响箭。
但明桩暗卡极多,放哨之人彼此均可连络呼应,如是强敌已入寺内,必是经过一番格斗、搏杀,则所设桩卡自然均可见到,那响箭当然也不能只放一支。
悟真长老越来越感不解,所有明桩暗卡布设的僧人,虽非少林一流人物,但却俱是武功极有素养之人,绝不致如此粗妄,偶有所见,即以七音响箭鸣警。
方在烦闷之间,忽见殿外黄影飘闪,一个身形矮小僧人以八步赶蟾轻功,箭射般冲至殿廊阶下。
少林寺大雄宝殿建筑极是巍峨,殿门外云廊宽广,三层石阶各有二十四级,故而由殿门至于阶下尚有十丈距离之遥。
悟真长老红袍飘拂,当门而立,目光电炬般凝注阶下。
立闻廊下戒备僧人沉声禀道:
“慧方殿主求见门方丈。”
悟真长老大喜,立命宜进。
矮小僧人合什俯首,缓步走至悟真长老面前,躬身禀道:
“适才外圈暗桩僧人元尚妄施紧急警号,业经弟子查明纯属虚妄,弟子特来禀明,以免掌门挂怀。”
原来少林寺内外桩卡分由八个殿主高僧统率带领,内外各分四个方位,这矮小的僧人慧方,正是寺外南方负责统领之人。
悟真长老问道:
“可曾查明元尚究竟有否所见。”
慧方连忙应道:
“据元尚所报,目睹三条人影由其桩位左方丈余之处扑入本寺,故而发出响箭报警,但附近桩卡均无所见,经弟子往复搜索,仅发觉林间有丈长巨蛇两条,想系巨蛇攀树,兼之元尚眼神恍惚所致。”
悟真长老沉思不语,徐徐转身扫掠一周,殿中群僧肃然跌坐,悟因大师亦高踞位上,寂然无语。
悟真长老轻宣一声佛号,立刻宣谕道:
第一、速行撤换元尚,并传语戒备守望僧人,力持镇定,如非确有所见,切勿乱施警号。
第二、慧方为独挡一面统率之人,不应轻离职守,禀报连络事宜,可差遣其他僧人。
第三、今日议事已毕,眼前强敌随时可至,应即各归本位,加强戒备。
殿中群僧轰然齐宜一声佛号,纷纷俱起。
慧方僧首先转身一跃而起,复向寺外驰去。
但他甫行奔下石阶,忽然一声疾厉大呼,向一侧暗影中猛然劈去一掌。
这一来大出人意外,无不愕然一颤。
悟真长老定力如何深厚,也不由悚然动容,肩头微动,飘在廊前探视。
慧方僧一掌劈出,身形即刻疾跃而起,又复返回殿前云廊之上。
但他不及说出原委,一阵摇摆,身躯萎然倒地,竟而气绝身死!
悟真长老匆匆俯身检视,只见慧方致死之伤在于足踝之上,系被毒蛇咬噬,剧毒攻入心脏而死。
从慧方被噬发掌,到跃回云廊之上,不过眨眼之间,那毒蛇的毒液何以这等厉害?
慧方面色黧黑,口角流出一缕紫色血液,显系他被咬之后,猛然运功抗拒,致使真力激撞太过突兀,据由外方山脱险妇来的慧清所报,真武观毒蛇噬人之事,可以证实今日之事必是三丐帮人已然到来。
他深知自己肩头之责任艰巨,稍有措置不当之处,即将引起无穷灾祸。故而他俯身一看慧方死状,立即转身而退,且不理慧方尸体,急急谕论道:“速发警号,告知寺外僧众,强敌已现迹兆,退守本寺。”
追随悟真长老身后的八名白衣侍者,立即右掌齐扬,发出八道冲天红光。
这已是相当尴尬、急迫、与无可奈何之事,寺外之人无所查觉,不料警号却由寺内发出。
幸好悟真长老策划极是严密,那八道冲天红光一发,意即强敌已侵及寺院,寺外守卫僧人立即向寺内紧缩,以期集中力量,共保达摩师祖亲手所建沿传千余年来的少林古刹。
同时,寺内僧众立即按事先一再演练的克敌方策,布阵对策。
但此际情况各别,发觉的是毒蛇而非敌人,阵形对敌可力半威倍,但对毒蛇却有许多不便之处。
而毒蛇毒性惊人,慧方之死,使悟真长老大生戒惧之心,故而急急又行传谕道:
“先行清除渗入寺中的毒物,待发现敌人后,再以大罗禅阵对敌。”
少林僧人俱是训练有素的武林名手,悟真长老谕令一下,立即各采行动,殿中群僧均是慧字辈高手,立即八人一组,四人一排,各按方位缓缓步下殿阶。
霎时之间,二百余慧字辈僧人分做二十余组,步步为营,游行于大雄宝殿四周。
少林寺范围极广,约有四十余重殿院,悟真长老同时下令知会各殿守护僧人严密防守,遇有警讯,立即以七音响箭报讯。
悟真长老率同四监寺,四护法与二长老,及悟因大师等同立云廊之上,静待变化。
二百余分组巡査的僧人,不多时已将大雄宝殿所在院落四周搜索殆遍,两条绿身赤尾,约长丈余的巨蛇已被慧方施掌击毙,廊下两个元字辈僧人亦遭蛇吻,已经断气多时,此外却一无所见。
悟真长老黯然无语,再把目光投注到死去的慧方身上。
搜索毒蛇的二百余慧字辈高僧相继徐徐集中云廊之下,静待悟真长老再宣法谕。
寺外桩卡俱皆撤回,重点实力均已集于庙墙四周,各殿院僧人相继来报,各处安静如恒,毫无变故,均未发觉有任何异物突入。
综合各方禀报,可以确知少林寺除却两只毒蛇出现之外,并未发现敌踪。
悟真长老不由大感羞赧,适才议事之际,悟因大师尚一再以力持镇定相戒,殊料不旋踵间,以二条毒蛇之故,自己即以为强敌已至,撤桩护寺,大事扰攘,弄得满寺惶乱不宁。
是故他歉然的睨注了悟因大师一眼,满是惭愧自责之意。
悟因大师眉宇微锁,似在苦思,对悟真长老充满愧意的目光似无所见。
三具尸体依然僵卧原地,悟真长老既未下令移动,任何僧人均未敢贸然有所主张。
眼下情况虽不过两条毒蛇,但却也不是简单泛泛之事。
慧方和尚身为少林寺殿主之一,在少林派中地位仅次于悟字辈高僧,武功造诣已有相当湛深独到之处,虽是猝然遇袭,但亦不致就被咬中,由此可见那两条毒蛇并非平常蛇类。
更可疑的是此际已入初冬,按说一般蛇类早已下蛰,根本就不该有毒蛇出现。
何况即使是炎夏之时,这大雄宝殿之前,也从未出现过毒蛇,少林寺千余年来,就从没有发生过毒蛇噬人之事。
由此看来,这两条毒蛇自必是受人所驱遣控制,绝非无故自来。
那么,这事只有一可能,驱遣毒蛇之人,自必是三丐帮人无疑。
此时夜凉如水,已是二鼓时光,悟真长老仰天吁出一口长气,默默祈祷了几句,趋至悟因大师身侧,低语道:
“师兄对此可有所指示?”
悟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黯然应道:
“凶兆既现,妖人必来,一切均赖师弟调度,老衲实已不便赞越。”
悟真长老稍一忖思,转身宣谕道:
“以大雄宝殿为中心,速布大罗禅阵,再度谕示外围弟子,与各殿守护之人,如遇敌来袭,由各统率弟子斟酌应战,但如敌势强大,不必掳死以守,应即向大罗禅阵而退。”
主持大罗禅阵的为首僧人是四大护法高僧,四人均为少林寺十二红衣高僧中的人物,在少林派中与掌门同辈,武功造诣亦在伯仲之间,甚称一流一的高手,闻言立刻齐宣佛号,红衣幌动,飘身排立于悟真长老之前,躬身应道:
“敬领法谕。”
悟因大师忽然袍袖一摆,猛然移至四大护法面前,极其端肃凝重的说道:
“老衲尚有一言相告……”
悟因大师语调沉痛已极,以致四大护法立即同时躬身,表示洗耳恭听,
悟因大师徐徐说道:
“我少林一脉,自达摩祖师手创迄今,已历千年,历代师祖秉承遗训,日益发扬光大,已为少林开万世不拔之基,不幸传至我辈手中,竟一再遭罗凶厄,若今日之局不幸败刃,则少林千年香火,毁于一旦,我辈虽死,亦有何颜重见历代师祖之灵……”
四护法凝神谛听,俱皆动容。
悟因大师声调益发沉重的说道:
“大罗禅阵为我少林护山最后绝技,千年来从未一用,如若此阵不能克敌,则少林噩运随之而至,是故四位师弟肩体责任至为艰巨,万勿疏失。”
四护法齐声应道:“敬领教谕。”
四人徐徐后退,由袈裟之内同时抽出一面三角小旗,分红黄蓝白四色,为指挥阵势所用。
悟真长老袍袖微摆,四人龙腾虎跃,立即驰入院中二百余慧字辈僧人行列之间。
大罗禅阵变化繁复,功能玄奥,威势极大,但布阵亦非轻松简易之事,依时而论,至少应有盏茶之久,方才能使阵式就绪,运转自如。
就当四护法手中小旗频频挥动,二百余慧字辈高僧往来驰骤,布设方位之际,忽然夜空中传来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那香气非蘭非麝,浓烈刺鼻,来得大是突兀。
慧清僧首先发出一声惊呼,此际他本亦在二百余僧众之中,顾不得有失礼仪,一跃落在悟真长老面前,大声禀告道:
“那香气即是三丐帮人所施之散魂香雾,能使人神志迷乱。”
他在外方山真武观曾是吃过大亏之人,故而急急向掌门禀报。
悟真长老亦已觉出不对,幸而早有所备,立即由八位白衣侍者宣谕,各将备在身边的檀茉灵散涂在鼻孔之中。
所有僧人立即照办。
少林寺僧组织严密,连络快捷,掌门方丈谕示一下,立刻互相传送,不旋踵间,仍在寺庙外围的僧人亦已获悉掌门谕旨。
悟真长老再度宣谕,各殿中速燃上等好香,鼎炉中加送大量檀木。
一时,各殿烟雾氤氲,随风飘散,如云如雾,夹什着阵阵檀香,把那飘来的香气似已冲散。
忽然——
刺鼻的香气突然转为恶臭。
那臭味既浓且烈,有如尸臭,粪臭,中人欲呕。
同时,檀茉灵散,与各殿飘的绕绕香烟皆失去效用,鼻孔中但有臭气激刺,无法祛除。不久,臭味之中又复有刺鼻的腥气传来。
悟真长老大惊,立时传谕八白衣侍者,急谕各殿,同时击钟鸣鼓。
不久,钟鼓之声大作。
原来悟真长老见灵散失效,一时别无良策,欲图以钟鼓之声,振奋僧人,凭蕴佛门修持的定力,免受恶臭之气袭得失去应战之力。
然而,少林劫数似已注定,虽然悟真长老、悟因大师已尽全力,但仍难逃脱此一空前血劫。
此际,一般慧辈僧人虽尚可勉强支持,但因为臭气过于恶毒,神志、内力,俱都大受影响,以致布阵工作未及完成,就已有纷乱不支之像。
暴响的钟鼓之声,不及半盏茶的时光,已陆续失去声息,显然各殿守护僧人已都不能支持。
悟真长老大为焦急,连忙再度传谕,所有僧众俱皆撤入大雄宝殿。
悟因大师黯然啊叹一声,双目中不由流出两滴热泪。
此时尚未发现敌迹,仅是一股恶臭之气,就已使千余年来被视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少林派,形成溃散之势。
四护法手中小旗虽仍连连幌动,但一般僧众神志逐渐不能支持,布阵工作根本已经无法进行。
悟真长老顿足叹道:“难道我佛竟忍心让少林一脉断于妖人之手么?”
腐臭之气仍在逐渐加浓,大雄宝殿中已在悟真长老谕命下燃起了二十余束巨香,浓重烟雾似是把臭气冲散不少。
各殿堂以及寺庙四周散布的守护僧人不下八百余名,而且多是元字辈弟子,武技亦较薄弱,此际撤入大雄宝殿的谕命已经传出多时,却并不见一人撤来。
同时,四外已不闻一点声息。
悟真长老又惊又忧,眼下情势已可说明一点,所有各殿堂及寺周散布之僧人已然凶多吉少。
忽然院中的慧字辈群僧中,又连续发出数声惨叫。
原来院落之中,已陆续发现了无数奇毒无比的巨蛇。
群僧立时一大乱。
悟真长老不及传谕,立时振声高呼道:“所有弟子,立刻退入大雄宝殿。
慧清和尚是在外方山真武观曾经身历大劫之人,但今日少林所道,却较外方山惨厉数倍,无论那成群的毒蛇,以及刺鼻的恶臭,都非真武观所遭者能以比拟。
群僧一面挥掌劈击毒蛇,一面往大雄宝殿撤退,及至退入大雄宝殿之中,全部僧人已经只剩了不足百人。
悟因大师、悟真长老等十二红衣高僧此际已亲行出手,封闭住大殿门窗,以防毒蛇突入。一时情势稍定,在殿中浓烈的香烟缭绕中,恶臭较减,剩余的百余僧人立即各自跌坐调息,祛除吸入的恶臭之气。
悟真长老了望着殿前横七竖八被毒蛇噬毙的僧人,不由欲哭无泪。
眨眼之间,未经与敌人对阵,即已溃败如此,使他如何不感到悲凄。
他悬念着各殿院中的八百余名少林弟子,此际不知是生是死,眼前千余年来的基业即将一并断送。
他往返踱步,忽而转向悟因大师严肃的凝注了一眼。
悟因大师轻轻颔首。
悟真长老长叹一声,宣谕道:
“强敌诡谲妖术,非我正宗武学可敌,眼下情势,我辈惟有应劫殉寺,以谢历代祖师。”
众僧寂然无语,但凝重的神色,却都显示出毫无畏死之情。
悟真长老方欲再次宣谕,忽听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轰然传来。
悟真长老此际背门向内而立,闻声立刻转身向外看去。
只见大殿之前,站立着一个体躯颀长,魁伟无比的黑衣老者,头部亦在层那黑布青纱遮盖之中,巍然立于累累的死尸之间,在这深夜之时,那情景极像是一个噬人的巨魔!
悟真长老悲怒已极,大声厉叱道:“你可是三丐帮主八幡老丐么?”
老者洪声应道:“正是老夫!”
悟真长老大喝一声,脚下一动,电掣般夺门而出。
他已运起大罗神功护身,周身二寸以内,俱有一股罡力围绕,毒蛇虽厉,但一时却无法近身。
原来悟真长老眼见大势已去,心头悲怒交并,及见八幡老丐现身而来,不由挺身而出。他早已胸有成竹,设若自己一战而胜,则今日之局,仍有扭转之望,否则,自己先以身殉,以励寺僧宁死不辱之心。
是故他并不多言,低宣一声佛号,呼的一掌,直击过去!
在此情况之下,悟真长老自是全力出掌,他所用的乃是达摩祖师所遺的绝技之一“罗汉禅掌”,蕴足十成之力而发。
未待掌力击到,一股汹涌暗流,已然逼了过来。
八幡老丐冷冷一笑,身形巍然不动,待悟真长老掌力将到之际,方才右掌一扬,一掌迎了过去!
两股掌力猝然相遇,立即激起一阵漩涡激流,呼啸刺耳,尘沙飞扬。
但八幡老丐所发掌力除却力道强劲而外,尚有一股灼发炙骨的热流,火光闪闪,威势无伦。悟真长老吃八幡老丐那排山倒海的掌力一震,脚下已然站立不稳,心头真气浮动,更加上那热如炉火的热流炙烤得发肤如裂,几乎立刻晕迷过去!
幸而他内功基础深厚,强自把持着后退了三步,仍然牢牢站在当地。
八幡老丐又爆出一串虎啸狮吼般的大笑,左掌一扬,又是一股掌力袭来。
悟真长老一惊,拼出全部余力,双掌同时迎去。
八幡老丐这一掌掌力并不如何惊人,但却有一股澈骨奇寒直透肺腑!
悟真长老任是功力如何深厚,也再无法支持,当下一阵摇摆,立刻萎顿着倒了下去。
八幡老丐淡淡一笑,竟而孤身直向大雄宝殿走来。
大雄宝殿殿门大开,悟因大师率领二长老,四护法,四监寺,共是十一位红衣高僧,齐宜一声佛号,电掣而出,在云廊上雁阵般排开,同时劈出一掌,齐向八幡老丐击去。
少林寺十多位红衣高僧联袂同时发掌,尚是空前之举,一时掌力如山,院中登时卷起一阵猛烈的狂飚。
八幡老丐似是未料到有此一着,任他武功再高,也经不起这十一位当世高僧联袂而发的一掌。
在滚滚掌力中,八幡老丐一连退出七八步远。
悟因大师跃身而出,扶起负伤倒地的悟真长老,一齐退入大雄宝殿之中。
八幡老丐又复仰天发出一声狂笑,声如暴雷般的向殿中喝道:
“老夫不愿赶尽杀绝,今日之局,谅来尔辈僧人极是清楚,如欲尽歼尔等,灭绝少林香火,不过仅是举手之势,但老夫愿网开一面,留存少林一脉……”
他顿了一下,又接下去道:
“不过,老夫尚有一事相劳,烦由贵掌门方丈即刻具柬,邀约天下武林各派,于一月之后,各选派中高手赶来少林参与武林大会,届时大会则由老夫出而主持,凡尔寺僧,在此一月之内,不得擅离一步,否则一并格杀勿论。”
悟因大师应声叱道:
“孽障休得妄想!”
原来八幡老丐的如意算盘是深知少林掌门德高望重,少林派在武林中隐然是领袖门派;少林掌门具柬邀约武林大会,各派自必均有人与会,届时挟少林加威武林,则天下群雄必然望风景从,畏服不贰;不难定鼎武林,克成霸业。
悟因大师当然知道八幡老丐企图所在,故而力斥狂妄,不予理会,早已坚定心志,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想。
“如此老夫且不横加凌逼,先让你静静想上一夜,明晨五鼓,老夫听取回信。”
说毕,巨颀的身形一幌,立如冲天巨乌,翻向前殿院中而去。
此际院中恶臭依然,毒蛇四处蠕动,悟因大师率领众僧退回大雄宝殿,分班把守窗门等处,赖着点燃的二十余束巨香,那恶臭之气一时尚不能侵入。
悟真长老伤及内腑,虽幸而未死,但至少亦须将息一月,始能复原。
悟因大师愁肠百结,在殿中缓缓踱步,他心中极是清楚,照此情形看来,明晨五鼓,即是自己与众僧以身殉寺,少林香火灭绝之时。
四外一片死寂。
不闻任何声息。
时光缓缓渡过。
已是四更时光。
在大雄宝殿之前,隔了两重院落,是文光殿,为少林掌门日常接见僧众及理事之所。
此刻殿中烛火荧然,八幡老丐正在殿中瞑目而坐。
在他身后是绿衣、红衣、黄衣三女,亦各瞑目而坐,似已睡去,院中堆叠着无数僧人尸体,都是被恶毒奇臭的气息醺袭得中毒而死,间或亦有死于毒蛇口中者。
殿外四周,布满无数黑衣人,俱是殒星峡中的三丐帮徒,与跟从绿衣女灭武当,洗华山,血屠真武观的数位堂主。
此外,整个少林寺,到处布满了破衣褴褛的叫化子,僧、道、俗皆有,除开穿梭往来,放哨戒备之人外,俱都随地而卧,似均人梦境。
在文光殿右侧隔院,是达摩院殿堂之中,同样的灯火荧然。
残腿老人灵境叟正跌坐在一张宽大的云床之上。杨剑青,“诛仇女”分侍两侧。
老人铜铃般的目光转来转去,时开间合,迟滞茫然的瞪了几下,慢慢的闭了起来。
“诛仇女”、杨剑青凝神屏息约有半盏热茶之久,老人始终没再睁开眼来。
“诛仇女”向杨剑青一使眼神,轻轻说道:“师父睡了。”
杨剑青轻轻领首,与“诛仇女”缓缓走出殿来。
“诛仇女”仰望一下天色,向杨剑青轻轻附耳说道:“是时候了。”
杨剑青并未开口应声,微微颔首,首先一跃而起,向文光殿飘然落来。
他身形疾如弹丸,但却丝毫不带啸风之声,轻飘得有如幽灵鬼魅,院中虽有不少青衣人与衣衫褴褛的叫化子,但却并无一人发觉。
“诛仇女”已经跃登墙头之上,见杨剑青隐入文光殿侧暗影之中,立刻向一名巡査的青衣人劈出一掌。
那一掌是以刚阳路子而发,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立刻引起了一阵大乱。
受袭的青衣人应声而倒,似是已受重伤。
在文光殿中,八幡老丐瞑目跌坐,一动不动,绿、红、黄三位少女则齐都霍然立起身来。
绿衣女不解的忖思了一会,似是想不出此时此地会有什么人闯入突袭。
但“诛仇女”此际已与院中众人战得一片大乱,从连声惨呼之中,可以听出已有不少三丐帮人伤于“诛仇女”掌下。
绿衣女犹豫了一下,向红、黄二女道:“留心守护爹爹,我出去查看一下。”
红、黄二女点首不语,绿衣女立刻娇躯一摇,电掣般冲入院中。
就当绿衣女由前门冲入院中之后,杨剑青却闪电般由后门突然而入。
红、黄二女大吃一惊,方欲转身应变,但杨剑青双臂一探,竟而将红、黄二女背心灵台穴同时制住。
他出手之快,姿式之奇,较之数日之前大有不同,而且那路数与八幡老丐同出一辙,显然这数日以来,他的武功大生变化,将那残腿老人灵境叟的真才实学学去了不少。
此时殿中再无别人,红、黄二女未及出手即被点了穴道,毫无半点声息发出。
杨剑青从容的走到八幡老丐之前,冷冷笑道:“今天我终于可以看看你究竟是谁了!”
他首先探手点了他前胸中庭、巨阙二穴,然后顺势一扯,八幡老丐的蒙面纱布,立刻完全扯落。
杨剑青不由大感愕然,原来八幡老丐竟是那在泰山山下客店之中窃去他易筋洗髓二经,扬言已在洞庭湖畔创立基业的独孤老人——独孤令!
八幡老丐并未挣扎反抗,他枉有通天的本领,此时却毫无施展余地。
原来他当年远避塞外之时,曾受阴山寒毒,其后他练成了赤焰阴冰掌,体内寒毒愈加无法排除,故而他每夜均须有一个时辰的吐纳运功,以抗拒深入骨髓的寒毒。
在他吐纳运功之际,丹田真元俱皆散行四肢百骸,迫使心血逆经而行,此际必须有人护法,不管遇着任何变故,均不能稍行移动或骤然中止,否则即使不命丧当场,亦必成为废人。
他原已有万全安排,少林群僧困处大雄宝殿,已无出战余力,加上三个义女护法,再不致有何不妥,何况一个时辰,转瞬即过,但他却没料到杨剑青、“诛仇女”已从灵境叟学到了数招深奥玄妙之招,引出绿衣女,制住了红、黄二女,不费吹灰之力点了他胸前要穴。
杨剑青气呼呼的冲八幡老丐呸了一口,立刻向他周身摸去。
不出他所料,易筋洗髓二经就在他前胸衣襟之内,他立刻郑重的收回自己腰间,向殿外振声大叫道:“玲妹快来!”
“诛仇女”正与绿衣女斗到狠烈之处,闻声一连挥出数掌,把绿衣女逼得连连后退,她此际武功进步神速,那绿衣女虽然武功出神人化,但此际却也沾不到丝毫便宜。
“诛仇女”将绿衣女逼退之后,立刻一式“乳燕穿竹”箭射般飞入大殿之内。
绿衣女甫欲追赶,遥见杨剑青一柄寒光森森的宝剑已然加在了八幡老丐独孤令的颈项之上,投鼠忌器,绿衣女只好呆呆立于殿门之中。
所有青衣人,以及衣衫褴褛的叫化子潮水般峰拥而来将文光殿围得密不通风,但却无人敢于擅入。
“诛仇女”涕泪交流,双目尽赤,默默祝祷道:“爹、妈在天之灵,可能看到女儿今天要为您报这血海深仇了!”
她浑身不住颤抖,双眸直射,盯住了八幡老丐良久,方始玉臂猛挥,一直点了八幡老丐八处死穴。
八幡老丐空有惊天动地之能,但此时未经还手,就已死去,庞大的躯体幌动了几下,立刻砰然一声颓然倒地。
绿衣女见“诛仇女”猝下狠手,抢救无及,方欲抢入殿中。
忽然听得一声怒吼,像狮吼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痛,紧跟着一条人影像驾云般凌空而下,冉冉飘落于大殿之中。
原来来人正是残腿老人灵境叟。
“诛仇女”大仇已报,面现欢容,迎向灵境叟,道:“师父!……”
但她下面之言尚未说出,灵境叟却顺手一推,将她推出了七八步远。
他怒容满面,向杨剑青大喝道:
“你为何杀死我的徒弟?”
杨剑青方欲解说,但在灵境叟暴扬,作势欲劈,杨剑青心知不妙,但此际灵境叟暴怒之际,解说无用,势必死于老人掌下。
当此危急之时,忽听凌空一声大喝:
“且慢!”
一条灰影蓦然凌空而下。
杨剑青大吃一惊。
原来来人竟是他认为已死于徂徕山庄的独孤继承。
独孤继承自也大为诧异,但此际却无暇解说经过,灵境叟瞥了一眼独孤继承,喝道:
“你们都是一伙的么?”
独孤继承点首笑道:“一伙!”
灵境叟喝道:
“你也得死!”
独孤继承笑道:
“也许你杀不了我。”
灵境叟大怒,举手欲劈!
独孤继承拦住笑道:
“设若你三掌之内杀不了我,怎么?”
灵境叟一怔,道:
“休说三掌,只要一掌,如杀不了你,我任由你杀死,绝不还手。”
独孤继承笑道:
“我也不杀你,如你一掌杀不死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瓶赤色药丸,在灵境叟面前一幌,道:“你得吃我一颗药丸。”
灵境叟看了那瓶药丸一眼,笑道:
“好,就这么办。”他并不多思虑,说打就打,跟着就是一掌劈来。
独孤继承微微一笑,从容无比的挥掌迎去。
原来他这一掌正是三禅圣僧所授血手三掌中的一招“赤日炎炎”。
一声暴响过后,独孤继承巍然而立,丝毫无恙。
灵境叟大为愕然,他那一掌任是铁打的罗汉,也会被击成粉碎,何以这灰衫少年竟而有此骇人的功力。
但他并不多言,缓缓将手掌平伸而出。
独孤继承立即将一颗药丸,放入灵境叟掌心。
他并不迟疑,放入口中,一吞而下。
那药丸效力极速,不旋踵间。
老人忽如梦醒般转头四顾,似是方从梦中醒来一般。
原来那药是三禅圣僧以采薇子秘方炼制的安魂祛毒药物。
灵境叟默默筹思半晌,似是忆起了一切,黯然叹息一声,忽然举手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原来他深恶自己十余年来之所行,欲自碎天灵而死。
“诛仇女”是时正在老人右侧,当下急急抓住老人抬起的右臂,喊道:
“师父,你不能死!”
老人以愧恨无比的目光俯视着“诛仇女”犹豫半晌,道:
“也好!那么咱们走吧!今后老朽亦将遁入空门,苦修来世。”
杨剑青误传独孤继承死讯,愧疚无比,但一时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诛仇女”目蕴泪光,踱至独孤继承身边,俯首说道:“我要走了,此后天涯海角,恐已再见无期,对您的恩情,也许要待来生才能回报了!”
独孤继承心头惨然,呐呐说道:
“姑娘,令尊去世之前……”
“诛仇女”不待他说完,猛然把头一仰,硬咽着道:“一切都已晚了!”
她顺手扯下包头的纱巾,满头青丝早已剃光。
独孤继承不忍再看,蓦然别转头去。
“诛仇女”含泪无言,惨然一笑,竟与残腿老人灵境叟腾跃而去,不知所向。
独孤继承、杨剑青互诉别后衷曲,各述脱险经过,不由感慨落泪。
由于八幡老丐之死,灵境叟之走,三丐帮已成溃散之局。
绿、红、黄三女,原为独孤令义女,独孤继承念及独孤令原为他叔祖,对三女之已往恶行俱不追究,黄衣女天性善良,绿、红二女虽有愤怒之意,但鉴于独孤继承杨剑青武功之突然大进,不敢逞强。
同时心头亦有愧悔之意,与黄衣女相偕连袂而去。
独孤继承又复取出一瓶丹药,分别给曾受八幡老丐药物迷失本性之人。
树倒猢狲散,三丐帮昙花一现,旋即解体,只枉死了无数无辜之人。
悟因大师率领阁寺残余僧人,向两位血手令主一再致谢,自此,两位血手令主与少林结下了不结之缘。
杨剑青又复交还易筋洗髓二经,但为悟因大师坚拒,终于他还是携走经卷,又复收受了少林派的绿玉符令,答应为少林创立外家门户,转行侠政。
独孤继承与杨剑青在少林留连三日,悟因大师亲率阁寺僧侣送至嵩山之下,珍重而别。
独孤继承、杨剑青并肩走出二十余里,至于黄河岸边,亦一再叮咛,方始分手而驰。
此际武林间迭经血手令,三丐帮之变,元气大伤,俱各牢守门户,检讨得失,一时形成太平之局。
时光慢慢逝去。
春残。
夏至。
秋尽。
冬来。
转瞬间三年已过。
那日又是八月月圆之夜。
泰山南天门下兔起鹘落,驰来了一条黑影。
那人正是杨剑青,自少林变故以后,他心情大变,对世态人情,祸福得失,俱皆看得极其平淡。
他曾遇及雪婆婆与谈素月,虽然也曾引起了一番情感上的激动,但心情不久就又平复下来,谈素月柔肠百结,与他匆匆数语,旋即别去,与雪婆婆,傻僧重新回了塞外。
他又遇及仇冰心与黄冷芳,母女两人皆已削发为尼,黄冷芳尤其冷漠,对杨剑青未死一事,并无惊讶之意,与仇冰心遁入深山,再无消息。
杨剑青屡受刺激,心头沉重无比,于是他转而把精力全部放到武功事业之上。
三年来他已把易筋洗髓二经上的武功学成了十之八九,并已在江南创设了少林外家门户,与血手一派,声势日益强大,隐然已是武林领导人物。
但他愧疚之事极多,他自觉对任何一个曾与他发生交谊之人负疚,黄天民、谈素月、黄冷芳……
这些人一经想起,都使他衷心不安。
山风料峭。
秋意已浓。
杨剑青此番来践三年之约,心头自是另有一番沉重滋味。
他奔行极速,猛抬头间,已到达南天门下那块突出的平台之上。
出乎他意外的是三禅圣僧与独孤继承已然先在。
杨剑青与三禅圣僧行礼,又与独孤继承把握。
老友久别重逢,不由唏嘘不已。
三禅圣僧手中捧着一个银色钢匣,哈哈笑道:“老衲手中之物,即为‘血手真经’,但经纸一卷,难分二人,今日只有尔等两人以武功较出高下,胜者居之。”
杨剑青、独孤继承同时微笑不语,这是他三年以来初次开怀而笑。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晚辈之来,志不在经,一来参谒圣僧,二来把握老友,焉能重以武事相见。”
三禅圣僧展颜大笑,徐徐说道:
“虽然如此,但此经应属汝等二人所有,依老之见此后一年之内,汝二人同随老衲觅一安静处所,共同研习如何?”
两人同声应好,俱向圣僧屈膝下拜。
夜色凄迷之中,一老二少各展轻功,风驰电掣,在峭壁绝壑之中逐渐失去踪迹。
(全书完)
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0-5-25 22:49:53
校对后记:
一、该版本,书商对章节回目进行了合并,但文本内容与原刊本一致。
二、从第十二章开始,即为:奇人著《血手双令》。(两书之间应还有1部书,有可能就是《禅林怨》,该判断纯属猜测。)
有兴趣者可按照署名卧龙生的大陆黑书《魔女血手》进行分章,《魔女血手》章节回目与原刊本一致。
三、该书整体阅读感受不佳,文笔晦涩难读,情节乱糟糟,由于《血手双令》为奇人所续,情节设置不是很合理,不值一读。
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0-5-25 22:50:08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26 19:27 编辑
校对后记:
一、该版本,书商对章节回目进行了合并,但文本内容与原刊本一致。有兴趣者可按照署名卧龙生的大陆黑书《魔女血手》进行分章,《魔女血手》章节回目与原刊本一致。
二、从第十二章开始,即为:奇人著《血手双令》。(两书之间应还有1部书,有可能就是《禅林怨》,该判断纯属猜测。)
三、该书整体阅读感受不佳,文笔晦涩难读,情节乱糟糟,由于《血手双令》为奇人所续,情节设置不是很合理,不值一读。
zhychina
发表于 2020-5-26 17:41:08
很迅速嘛,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