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world666 发表于 2023-6-25 23:09:09

燕青(刘乃济)〈我和我的文坛朋友们〉

本帖最后由 helloworld666 于 2023-6-25 23:23 编辑

原载于 http://naichailau.blogspot.com/2012/08/blog-post.html
时间:20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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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们看这篇文章之前,燕青要说几句话。

  这篇文章连同标题,都不是我写的,全都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上海诸葛慕云干的好事。他在商场的工作那么忙,郤腾出那么多的宝贵时间和精神,搜集了我曾经写过的文章,我们之间的通讯和谈话,写成这篇将近三万字的大文章。可能为了让读者有亲切的感觉,他把这篇文章当作是我写的,不但放上他的网志上,还准备编印成书,送给对我的作品有兴趣的朋友。

  我从来没有想过,交朋友竟会交到这样的份上。别的不说,这些年来,我至少写了几十万字,有些是在书上或报刊中,有些散布在自己的网上,或者在别人的网中,有些是拷贝了报刊寄给他。我相信他全都看过,不然便写不出我那么多的事情和感受。一个能够读过几十万字的文字知己,在这个世界你往那里找?

  我把全文看了一遍,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我像诸葛慕云那样,花那么大的气力来为朋友写这篇大文章,我实在做不到。为了表示深切感激,我把文章略为修改校正,放上我的网志。但我不能掠美的说这篇文章是我写的,所以在文首加上了这段文字。

  我编了数十年的报刊杂志,认识了不少“同道好友”。岁月匆匆,这些朋友们有的已经“乘鹤西去”,有的已经“相忘江湖”,也有一些倒能“时相往来”。我今年已经85岁了,有时回想诸位老友,不由唏嘘平生。趁现在身体尚算健康,亦不需要“养家糊口”,为当年文坛老友留下些事迹,让新生代的读者能够了解一下当年文坛的“战国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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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一、李费蒙为钟情坐牢
  二、神箭手董培新
  三、喜欢拍电影与办报的区晴
  四、怀念几位侠坛晚辈
  五、汉麟出版社风流云散
  六、诸葛青云晚年潦倒
  七、台湾出版界的惨剧
  八、我和《武侠世界》的缘份
  九、星辉曾经为我出过书
  十、庸庸碌碌自得其乐
  十一、和诸葛慕云论相
  十二、高阳性格最好南宫搏最负责
  十三、忽然想起黄老沾
  十四、萧笙奋斗不懈
  十五、坐拥书城的许定铭
  十六、鲈鱼脍的《刘乃济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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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李费蒙为钟情坐牢

  有过一段时间,电影和电视都一窝蜂抢拍赌场高手斗智角力的故事。观众喜欢寻求刺激,看到荧光幕上的汪明荃,把自己的生命压在那五张纸牌上,和千门老将决生死。这一场戏,真是惊心动魄。汪明荃面前覆着的那张纸牌是什么?把电视机前数以万计的观众吸引住了。赌片大受欢迎,可惜能够引人入胜的精彩故事,十分难求。电视的监制和电影的制片家,都为了找寻题材,不知搔断了多少根头发。

  在五六十年前,便有一位作家别开拓蹊径,以这类赌博题材写成小说,那就是李费蒙的《赌国仇城》。这本书直到现在,仍放置在香港和台湾书店中的显著位置,也许连李费蒙自己也不知道再版多少次了。

  李费蒙是谁?看来许多读者都不知道。但提起台湾的漫画家牛哥,相信大家便不会感到陌生了。牛哥的漫画《牛伯伯》在台湾报纸刊登了将近三十年,声势比香港的《老夫子》还要巴闭。香港和星马报纸也争相转载。所以,大家都叫他做“牛哥”。除了老朋友,有些人却不知道这位大漫画家,原来也是位大作家。

  和李费蒙相交,巳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彼此都是年轻小伙子,也算得是志趣相投的文艺青年。广州的报馆,大多数开设在光复中路,就好像伦敦的舰队街一样。李费蒙做事的华南日报,却单独设在长堤,楼下是当时全广州情调最佳的大公餐室。每晚收工后,我们便在大公餐室喝咖啡谈天,天南地北地谈到深夜两点,餐室打烊时才肯回家睡觉。那时候,他在华南日报编副刊,将曾经拍成电影的美国名著《飘》,写成图画故事在报上连载。那时我年少气盛,直言无隐的批评他编的副刊格调太高,曲高和寡,恐怕读者不易接受。他和我争辩,说一个文化工作者,该引导读者向前,不该投其所好,走媚俗的路线。我们争得面红耳赤,声震四座,各不相让。如今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以后,他去了台湾,我来了香港。一水之隔,多年来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讯。

  不过,我有许多朋友认识他,他也有许多朋友认识我。朋友们对他谈起我,也对我谈起他,虽无鱼雁相通,彼此状况仍会知道的。李费蒙兄弟很多,他排行第四。二哥国逸、三哥凌翰和六弟敬祖,都是漫画家,可说是一门四杰,其中尤以李凌翰的名气最大。也许我和李氏兄弟特别有缘,除了他们的大哥,我是缘悭一面之外。他们几兄弟,都是我的好朋友,和凌翰、敬祖的交情更深。三哥凌翰的漫画很受欢迎,他自己办了一份漫画报,最畅销的《星岛晚报》,每天都有他的大作。二哥国逸,早年在《中声晚报》做编辑,也写漫画,和我做过同事,后来去了台湾,听说已转换行业。五弟也写过漫画,却最早丢下画笔。六弟敬祖曾主编过《星岛周刊》,后来去了菲律宾,在当地一家华文报纸做编辑。后来放下了浆糊红笔,经营制衣生意。他们几兄弟,都长得很英俊,真是得天独厚。尤其是七妹,这位李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更加美丽,如果当年她肯参加香港小姐竞选,风头一定不弱。小妹妹读完书去做空中小姐,后来嫁去吉隆坡,在当地开了家规模宏大的制衣厂。

  李费蒙从广州去了台湾之后,一本《赌国仇城》便把名气打响,他的漫画《牛伯伯》,更是风魔一时。那时候,他写小说,写漫画,只不过是业余兴趣,因为他在美国支援的农业辅导会中,还有一份位尊薪高的工作。

  诸葛青云和卧龙生,当时在武侠文坛中红得发紫,出版家争着捧钞票来买版权,想穷都几难。李费蒙和他俩最为莫逆,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是三位一体,“三剑侠”名驰远近。那时候他们都未成家立室,年少金多,又有名气,少不免意气风发。第一流的舞榭歌坛,风光旖旎的销金窝,他们一掷千金,豪气干云,令人侧目。诸葛与卧龙,都长得肥胖,虽然才气纵横,毕竟姐儿爱俏。“三剑侠”虽然在女人世界极为吃香,牛哥却比两位战友更占便宜。

  香港女星钟情当年被制片家张善琨力捧,前往台湾拍片及劳军。李费蒙和钟情相约出游,误了拍片时间。张善琨大发雷霆,向有关部门控告李费蒙绑架钟情。一个明星,一个是著名作家,这宗官司当年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李费蒙因吃官司而失去了一年自由,这是极冤枉的事。钟情当年因为恐怕被张善琨炒鱿鱼,丢掉明星名衔,而不敢挺身为牛哥说一句公道话。不知道她午夜梦回,会否忆及这椿往事而内疚呢?

  经过这一次灾难以后,李费蒙收敛了少年豪气。患难见真情,他恢复自由以后,便和一位每天前来牢狱探望,真心相爱的女友结婚。成家立业之后,他埋头专心于写作工作,除了仍写《牛伯伯》漫画之外,书店的书架中,也加添了不少李费蒙的新作。李费蒙的太太出身名门,性格极为豪侠,由于多次帮助武侠作家古龙渡过难关,被诸葛青云戏称为“古龙的妈”。古龙过世后,诸葛青云打了电话给旅居美国的“牛嫂”,牛嫂写了一篇感人的回忆文章,在大陆报刊登出。牛嫂──李费蒙太太,也是古龙在散文集《不是集》中,唯一提到的女性朋友。

  古龙、诸葛青云、东方玉等武侠名家在台湾名成利就之后,也被香港大名鼎鼎的出版家罗斌请到他的《武侠世界》杂志来做“栋梁之柱”。他们的作品在杂志报刊发表后,有些还拍成了电影,最后还出了书。这些武侠小说,当然没有请远在台湾的李费蒙来画封面,而是请我的另一位老友──超级大画家董培新来帮忙。

二、神箭手董培新

  董培新在香港画坛,不算得是最有名气,如果说他是全香港最忙碌的画家,那就没有人会否认了。一百几十种小说,六七张报纸,四五本画报杂志,都由他绘画封面、插图。还替电影公司设计过戏装、画过海报。他又是个神箭手,有空便去射箭,曾经代表过香港参加国际比赛。这种运动,可能使到他减少工作量的压力。我曾经对董培新说:“人家开画展,要租场地,请人捧场;就只有你,天天都开画展,到处都是展览场地,分分钟都有人买你的作品。而你的画,不是写在宣纸上,也不是写在油布上,却是写在杂志和小说的封面上。”所以,无论你在书店、报摊,或者超级市场的书架上,都可以看到董培新的杰作。因为有一百几十种小说,和经常出版的几种杂志,都由他绘画封面。台湾销量最多的《中国时报》,也慕名邀请董培新画插画。台湾画家不少,如果董培新不是有两下子,又怎能成为过江龙?

  董培新每天的工作量很惊人,从中午开始,一直写到深夜。彩色的、黑白的、时装的、古装的各类图画,就在他笔下像流水一样涌出来。只见他运笔如飞,一挥即就,黑白插图,五六分钟便可完成一张。出版社和报馆派人来取画稿,他是依时交货,决不有误。画封面,要看书的内容;写插图,要摘取原文意思。董培新不但画得快,还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领。报纸天天出版,杂志依期发行,小说也要陆续出书。董培新每天埋头工作,不知假期为何物。可是,他每年都会抽出几天,携带妻儿出外旅行,享受天伦之乐。但在起程之前,须先加倍工作,积存画稿。否则,报纸杂志的编辑便会叫苦连天。旅游虽多乐趣,却是先苦后甜。董培新不但写封面、画插画,还替电影公司设计过戏装、画过海报。制片家大为欣赏,纷纷登门请求帮忙。但他以出版事业为本,设计戏装和画海报,只是偶一为之。虽然酬金很高,他却舍不得本身的工作,婉言推辞,使到制片家们失望。

  看董培新的画,有人称赞他是天才。天才的定义是:聪明七分,努力三分;他却是聪明三分,努力七分。

  董培新的画虽然写得那么好,他却从未进过美术专门学校,或者随师习艺。据他自己说:小时候喜欢画画,曾打算进入美专就读,经济上却不许可。来到香港以后,因为家庭环境不好,弟妹众多,他那时才十多岁,便须分担家庭责任,到社会找事做,什么都不懂,只会绘画,进入了一家书局画插图。就凭着一支毛笔,供养家庭,抚育弟妹,及后自己也成家立室。问他要成为一个好画家,有什么秘诀?他说:“毫无秘诀可言,多写、多看,融会贯通,便会越画越好了。”

  董培新文质彬彬,谈吐也斯文淡定,朋友们都叫他做“董公子”。他的太太周恒是女作家,多才多艺。以周恒名字写文艺作品,以张宇笔名写鬼故事,又以泛卡迪笔名写传奇小说。她的著作大多由董培新写封面、画插图。人家是夫唱妇随,他们是夫画妇写。他们有两个爱情结晶品,一男一女,得个好字。董培新说:“够了够了!”看来香港家庭计划会该给他们一个“两个够晒数”的奖杯。

  董培新摄影技术一流,当然啦,他是画家,十多年来都在构图和光暗方面下功夫,把这一套技术搬到摄影技术上,定然事半功倍。可惜他没有时间出外取景,只好把一对小儿女作为摄影对象。在他工作桌上的玻璃板下,垫着不少那对小宝贝的照片。如果有人问董培新,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相信他会看着那些照片,甜到入心入肺。

  每天要应付那么庞大的工作量,实在需要良好的精神和体力。别看董培新外貌文质彬彬,他把外衣一脱,胸肌健美、肩臂雄壮,好一副运动家的身材。在家中,他时常练习举重。美好的身材,是有恒心不断锻炼的收获。驾车、打球、游泳,他都是个中能手,可惜因为工作太忙,近来已疏于操练。近年来,旅居加拿大的董培新,将金庸的作品,用中国山水画的功力表现出来,在香港和大陆开了展览会,嬴得了好评。

  说完董培新,我想起了一位工作性质和“董公子”有些接近的老友,他的经历比董培新更多了些传奇故事。

三、喜欢拍电影与办报的区晴

  有人说:如果你与谁有仇,便劝他拍电影、办报纸。由此可见,拍电影和办报纸确实风险很大,弄得不好,会蚀得焦头烂额。虽然也有人,拍电影或者办报纸很发达,可是例子不多。成功的门外,到处白骨累累,失败的英雄没有人去哀悼。

  我有一个朋友,最喜欢拍电影或者办报纸,只要他手头上有几万元,便会弄部电影,或者搞张报纸。当然,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拍电影可以小本经营,还可以先卖埠。至于办报纸,交给人家承印,只要租层楼做编辑部,几万元便可以开档了。他拍电影,赚过钱;办报纸,也风光过一阵。可惜都是昙花一现,到头来,那几万元烟消云散。几万元,虽然不是大数目,别人也许不在乎。但这些钱,却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一张插图的稿费才几元,几万元,算一算,该要画几多幅插图。

  老兵永不言死,一次又一次失败了,他对拍电影和办报纸仍然兴趣勃勃。只要攒够几万元,他又卷土重来。对于拍电影和办报纸,他该算是天字第一号发烧友!

  他是谁?漫画家区晴是也。报纸上常见他的大作,笔名是区亦奇、丁冈、白尼,还有其他……。

  写漫画,他是无师自通。既没有读过美术学校,也没有跟随过名师学习,只是在求学时,喜欢写写画画,向报纸投稿而巳。还没有读完高中,便进了《星岛日报》,做绘画版头或版样美术的工作。日军占领香港,他无法继续学业,被星岛派到广州《公正报》做编辑。那时候,德军在西欧节节败退,他翻译外国电讯,绘画大战形势图,很受读者注意。日本军部也拿他的地图作参考,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战后,他回到香港,打洋行工。那时有只畅销香烟叫做“鸭都拿七号”,广告便是他设计的。后来,他自己搞广告公司,虽然是小规模,凭着他的敏捷头脑和精湛画技,别创一格。他最早拍摄卡通,当时电视荧光屏上不少卡通广告,和太空馆的天象变化,都是他的杰作。最使人印象深刻的,当然是香港旅游协会那个“以礼待人”的漫画人物。

  说起来,他该算得是出版界的老前辈了。卅年前,他便办了一本《星期画报》,由现在驰誉的美食作家唯灵主编。以后,他又和嘉禾公司经理梁风合办《四海周报》。环球出版社老板罗斌从上海来到香港,不熟悉本地出版情况,发行商麦泉指点他去请教区晴。三毫子小说这条桥,便是区晴替他度出来的。区晴和罗斌合作办过《星报》,后来又合办《大华报》,都是经营了一年多便夭折,两人分道扬镳。罗斌吸收了办报经验,独办《新报》,屹立至今。区晴办《大晚报》,捱了一年多,又是寿终正寝。恒生指数起到一千七百点时,股迷都疯狂了。区晴脑筋动得快,创办《股市新闻报》,三几天内,销纸便达数万。后来股市崩溃,股市新闻没有人看,这张报纸也就关门大吉了。

  即使做报馆老板,或者自兼总编辑,他仍不放弃漫画工作。他一边处理行政,或者一边编稿,却仍绘写漫画。他坐在社长办公室内,哼着英文歌,手不停挥,一幅幅精美的漫画便在他笔下会写出来。有一段时期,他也参加电影的幕后工作。李翰祥拍《江山美人》,要找个画家绘画服装图样,交由服装部去缝制。李翰祥发现区晴的画写得好,便请人从中介绍,他们连续合作了几部古装片。后来,李翰祥的《骗术奇谭》,字幕上的漫画人物,也是区晴绘画的。李翰祥出身于正统美术专科学校,想不到他所欣赏的画家,却是连美术学校大门也没有进过的人。

  港台电影公司多过米铺,郤有过半电影公司的银幕商标,都是由区晴设计的。许冠文名成利就的《鬼马双星》,字幕和海报也是由他绘画。

  和电影界接触以后,他区晴很快便摸通了电影制作技术。他不但投资拍摄电影,还会做导演,曾经和韩国电影界合作过。可惜那都是小本经营,只能赚小钱,有时也会损手。他最引为自傲的,就是曾经创下三个钟头拍一部电影的记录,说起来也很有趣。台湾急智歌王张帝来香港登台演唱,他去看了一场,觉得这类题材很有生意经,便和歌剧团的主事人洽商,租来三架摄影机,就在如今已拆卸的新舞台剧院里,三个钟头之内拍成了一部舞台纪录片《张帝找阿珠》。上映时竟然创出奇迹,三天爆满,但第四天因为没有人看而卸画了。区晴这次脑筋动得快,赚了将近二十万。多年前的二十万,可以买得到几层洋楼了。

  在我的朋友中,区晴该算得是聪明绝顶。他未曾去过上海,只是在香港和几个上海朋友来往,却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有一晚,他在我家中打麻雀,电视机正在播映日本歌星红白大赛,司仪说的日本话,他却能逐句翻译得出来。他还会唱英文歌,多年前,摇摆乐刚流行时,他自己录了一张唱片,竟然销路不错。我真服了他的多才多艺。大多数艺术家都不肯苦干,区晴却是例外。他除了主持自己的广告公司之外,还替十多家报纸杂志画插图,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连星期日也没有休息,因为报纸每天都要出版。作家往往是在最后一分钟才交稿,编辑在电话中把画意告诉他,跟着便派人来取插图,绘画非快手不可。

  他唯一的娱乐,便是晚上来我家里搓八圈麻雀。他的牌章很好,可惜牌运欠佳,我常分润他的稿费。

四、怀念几位侠坛晚辈

  温瑞安刚来香港时,与女友方娥真来探望我,口口声声称我为前辈。郤是那么凑巧,区晴此时看中了温瑞安的一篇武侠小说,打算绘画成漫画,刊登在《成报》上。他知道我认识温瑞安,便托我和温瑞安谈版权费。温瑞安很给我面子,他说区先生是前辈,区先生给多少,他便收多少,还把一半送给我,作为介绍费。十多年没有见温瑞安了,听说他如今在大陆,大多数的时间生活在珠海。近来国内将他作品多次搬上荧幕,除了那部《逆水寒》,其他几部改编自《四大名捕》。诸葛慕云告诉我,他看过这几个电视剧,认为改编得太差,口水多过茶,不像武侠剧而像偶像剧。

  诸葛慕云对于武侠小说很有研究,他认为温瑞安是继古龙之后,最成功的新派武侠小说作家。笔下人物侠气凛然,让人荡气回肠的友情是温氏特色。可惜,温瑞安九十年代定居香港以后,开始动笔的《少年四大名捕》、《说英雄,谁是英雄》越写越长,越写越离谱,特别是他不断反覆地将在台湾坐过冤狱所受的那一股冤屈气放入作品中,使到读者慢慢地觉得厌烦。

  诸葛慕云又说:温瑞安的《四大名捕》固然是武侠小说史上里程碑似的人物,其实真正将《名捕》在香港发扬广大的,是一个叫西门丁的作家。温瑞安当初只写了《四大名捕会京师》的两个故事,就开笔写《神洲奇侠传》去了。而此时西门丁开始为《武侠世界》撰写《双鹰神捕系列》,一写就写了三十多个故事。在香港,如果没有读者的拥护,一个作家是不可能写同一个系列这么多故事的。西门丁笔下的《双神鹰》,有个与众不同的特色,并非传统上武侠主角都是风流倜傥之辈,而是两位上了年纪的名捕头,给人更有稳重的感觉。

  诸葛慕云对于西门丁的作品很熟识,他说,因为古龙的文字别具一种风格,许多新进作家争相仿效。西门丁一开始就不愿意跟风,用古龙类似的笔法去讨好大众,而是用其个人的稳重风格,奠定其在武坛地位。故此,西门丁在武坛也有得有失,得的是:得到真正武侠爱好者的好评,因为他的作品耐看,有深度;失的是:论名气,西门丁尚不如同为《武侠世界》杂志效力的黄鹰和龙乘风。

  黄鹰和龙乘风的新派风格作品,都曾经搬上银幕和荧幕,而西门丁就缺少了这份运气。其实,西门丁的作品若是能够拍成武侠影视,也是颇可一观的。

  黄鹰曾经和我一起在环球公司同事过,他也会画漫画,曾经为环球出版社的报刊杂志和小说,画过不少插图和封面。黄鹰对电影非常有兴趣,特别是僵尸类型的电影,为此黄鹰赚了不少钱。惟是黄鹰并不适合做老板,自组公司后,财务运转不灵,拍了电影却付不起龙虎武师的费用,纠葛之下,竟让龙虎武师打成重伤,含恨而终。

  一直视黄鹰为师兄的龙乘风,原本出身富豪之家,其父亲是有名的餐饮业巨子。然而,龙乘风从小爱好文学,特别对武侠小说情有独钟。他很崇拜古龙,用古龙式的笔法创造了《雪刀浪子──龙成壁》这个人物,在香港被改编成广播剧,也被台湾制片商看中,拍成了电视剧集。龙乘风不但写武侠,也写科幻,更自组出版公司,写了一些言情小说。他虽然是热情澎湃,也多才多艺,可是幸运之神没有照顾他,事业渐渐走下低谷。后来,因为生意上发生了一些问题,竟然乘风而去,不知所踪。

  古龙过世后,台湾风云出版社将龙乘风的作品归入《古龙系列》。古龙的后期作品较为混乱,有些是请人代笔的,如众所周知的,黄鹰就为古龙代笔了《惊魂六记》。而风云出版社出版的古龙遗著系列中,有一套三本的《黑雁》,其实是龙乘风的时装动作小说。

  龙乘风的武侠小说初登台湾时,因为他的名字太过陌生,出版商便用了诸葛青云的名字。一来是不须付版税给龙乘风,二来当时武侠小说在台湾巳经是“开到荼薇花事了”,诸葛青云毕竟曾经红过,还有一些剩余价值,只须付给诸葛些少借名费便可以。诸葛晚年潦倒,一时狗急跳墙,收了借名费,我相信那是可能的事。据我知道,古龙就收过不少借名费,不只是武侠小说,连电影都可以借名,只要给钱,不理剧本是谁写的,都可以宣传为“古龙原着”。

五、汉麟出版社风流云散

  说到诸葛青云这位老朋友,我心中不免感慨。当年他红极一时,名震天下,到了晚年,却穷苦潦倒,郁郁而终。上海小友诸葛慕云对诸葛青云颇为推崇,如果诸葛青云尚在人世,定可视为知己。年前,诸葛慕云和我香江相聚,期间谈武论侠,使我仿佛回到了武侠小说全盛期的时候。临别,我赠诸葛慕云一把全世界唯一,而慕云绝对喜欢的礼物,是诸葛青云亲笔题字的摺扇,上有诸葛青云自况诗一首和赠我的一首诗。此扇陪我数十年了,现转赠诸葛慕云,相信诸葛青云泉下有知,也必为老友此举抚掌而笑吧!

  八十年代,诸葛青云和一干朋友的作品,都让一家叫“汉麟”的新进出版社买下了版权。老板就是于宏志.当年他与王俊才(朋友都叫他王胖子)合作创办汉麟出版社,真的有声有色。职员有二三十人,不少是大学生,最有趣的,都是漂亮的小姐,入到他们的出版社,恍如进了桃花江的美人窝。老于管编辑部,他平易近人,提拔不少新秀,教他们如何写作。黄胖子管发行和财务,两人很合拍。也许是人结人缘,我和这两位老兄特别投缘,每次去到台北,都和他们在一起。由于黄胖子管财务,吃喝玩乐都由他结账。

  王胖子去世后,汉麟出版社便一蹶不振,因为老于不擅理财。出版社倒闭后,老于一无所有。由于他得意之时不骄傲,平日人缘好,其他出版社老板知道他能写稿,都愿伸出援手。老于亦能屈能伸,由出版社老板沦为写稿佬,毫无愧色,我很佩服他。他为台湾报刊写了《魔手飞环》等与众不同的“古龙式”武侠小说。为什么说是“与众不同的古龙式”呢?因为他的作品风格,也是承袭了古龙式的新派风格,但又不刻意模仿古龙,比古龙更多了一份温馨。而且,每部小说结尾都很完整,没有时下武侠作家们的“长篇得没有结尾”的毛病。

  老于写武侠小说用的笔名是于东楼,我介绍他的作品给香港星辉出版社印行,他的作品从此在海外销售。九十年代初,他的武侠小说被上海《新民晚报》刊登,这是该报第一次刊登台湾作家的作品,之后才陆续刊登了温瑞安和卧龙生的作品。于志宏巳于多年前去世,在此纪念这位对武侠出版业有改革贡献的前辈。

  为武侠出版业有贡献的当然不止老于,台湾春秋出版社的吕老板,真善美出版社的宋老板,还有我的老朋友乡野出版社的李老板,和我自己服务多年的环球出版社的罗老板,他们都为中国武侠小说出版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

六、诸葛青云晚年潦倒

  八十年代末,诸葛青云来到香港,请求金庸让他续写韦小宝的故事。他知道金庸刚迷上了围棋,特地带了一副很有纪念性的围棋来做礼物。其实,金庸当时的荅覆很含糊,无可无不可。惟是诸葛当时是穷慌了,回到台湾便先斩后奏,在报纸刊登续写韦小宝。说来也很可怜,那个时候,武侠小说在台湾巳无巿场,连诸葛自己想求一个写作地盘亦不可得。由于续写韦小宝是撑着金庸的招牌,报纸编辑才肯网开一面。这是千真万确的实事,以我和诸葛的深厚交情,难道我会贬低他?时移势易,英雄落难,秦琼亦要卖马当锏,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有次,上海小友诸葛慕云告诉我,诸葛青云后期写了一本《千古秘笈》。我说不知道。说句老实话,我连他的小说也很少看,反而高阳的书,我全部看齐,而且不时翻看。移民加拿大的前几年,我在《新报》做副总编辑,一个星期做足七天,没有假期,便没有去台湾探望老友了。诸葛青云写这本书,照我想是为了疗穷。因为当时武侠小说巳经末路穷途,没有报纸刊登,更没有人出版单行本了。诸葛平时使惯食惯,毫无积蓄,当然是苦不堪言。

  记得我最后一次去台北,他来酒店探望我,坐下来便大发牢骚,说自己枉有满腹才华,郤连坐的士的钱都没有。因为他的身躯巨大,挤不上巴士。我把身上的台币分一半给他,大约是三千元左右。他看见我的金色钢制原子笔很漂亮,很喜爱,我也送给他了,这枝笔当时我在香港买了三百多元。后来诸葛做一个中医的秘书,据高阳说,其实是清客,每天陪东家聊聊天,下一两盘围棋,东家高兴时,便支取一些车马费。诸葛可能是在那个中医家里,看到那些什么秘笈,这些东西适合一些小报,东抄西抄,可以赚些稿费,而且有出版社买来出书,于是诸葛便写秘笈了。

  这也很难怪诸葛,一钱困死英雄汉,秦琼落魄时,也要当锏卖马。以前看过一部美国电影,叫做《诺贝尔》,美国明星保罗纽曼饰演获得文学奖的作家。剧情中,记者问他花了十多年写这本得奖作品,平日靠什么维持生计?他坦白地回荅:“写咸湿小说。”诸葛青云只不过是写《养生秘笈》,当然是无可厚非了。

七、台湾出版界的惨剧

  诸葛青云认识倪匡,是由金庸介绍,也因此种下了祸根。倪匡一向重视金钱利益,八十年代去到台湾,便到处售卖他的武侠小说版权,打算大捞一笔。诸葛与他同游,便介绍他认识金兰出版社的老板张耀先。

  张耀先是山东人,但长得不怎么魁梧,倒是很能言善道,朋友给他改个绰号“张铁嘴”。他本来是公务员,在所谓“蒙藏委员会”里尸位素餐,不知怎的竟然混到出版界来,开了这一间金兰出版社。张耀先其实连稿子都不会看,依靠诸葛做军师。不过他有点江湖义气,自己十分省俭,若是朋友开口,他一定尽力帮忙,诸葛当然是其中之一。

  我认识张耀先,也是由诸葛介绍,我们颇谈得来。他是山东人,山东饺子天下第一,他把这手绝活教给台湾太太许素兰,我每次到台湾去,张太必煮饺子款待,物轻情义重,我很感激。由于我与星马的图书发行商熟识,有时也帮他一点忙,介绍一些生意。张耀先的本质也不是生意人,不会精打细算。金兰出版社这盘生意,经济情况很糟,人家是十个锅八个盖,他是十个锅最多五个盖。我每次去到台湾,都看见他几乎每天都跑三点半,十分辛苦。台湾人做生意,习惯开期票,支票到期,便要拼命扑水进银行。以前因为空头支票泛滥,巿面大乱,因此银行立例,罚得很重,一次退票都要取销户口。若是没有银行户口,以后就不能开期票,换句话说,此人再也不能做生意了。张耀先因有前科,巳被取消户口,后来只能用太太的户口开期票。银行每天下午三点半便停止交收,只要在三点半之前,把款项轧进银行,期票就能兑现,等于过了这一关,所以台湾人叫这种情况是跑三点半。张耀先虽然每天都跑三点半,但他平日对人颇有义气,人面也熟,只要多出点利息,亦有人肯借钱给他,因此,每天的三点半都能顺利过关。由于利息负担很重,出版书藉所能赚到的钱,只是蝇头小利。当时我是旁观者清,认为张耀先这样下去,很担心他的结局不知会怎么样?

  不知是张耀先自己的主意,抑或是诸葛在旁怂恿,金兰竟然把倪匡武侠小说的版权全都买下来,而且价钱很贵。张耀先真是吃了豹子胆,这笔钱竟然是他向黑道借来的贵利钱。后果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当时武侠小说在台湾巳经开到荼薇,而倪匡的武侠小说,都是在《女黑侠木兰花》以前写的,没有什么特色,甚至当时还未曾用倪匡这个笔名。直到写科幻小说以后,他才声名大噪。倪匡的武侠小说卖不出去,期票纷纷到期,张耀先急得旧病复发。他以前开过刀,由胸前到腹部,有一条像拉链似的大疤痕。岂料这次再进医院,便没有出来了,死时才五十多岁。人虽然死了,事情郤还未了。由于期票是张太开出来的,债主便向她讨债。张太那里有钱还债呢?台湾的黑道也真的心狠手辣,竟然向张太痛下毒手,在大街之上,几个刀手把张太开膛破肚,肠脏横流,死状甚惨。

  张耀先有两女一子,当时大女十五岁,细女十二岁,小儿子九岁,顿时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外婆收养,才不致于离失所。这一幕惨剧,多少年来一直萦回在我的心头。这件事情,当年震惊港台出版界和武侠文坛,台湾的黑道猖獗,贪污枉法,警匪勾结,情况很可怕,有些事我也亲历其境,真要写出来,这类题材可以谈上三天两夜。

  张氏夫妇的惨死,看来没有破案的成份居多。三个儿女由外婆抚养,生活不会成问题,因为许家小康,台湾人亲情较重。但他们此时巳十多岁,很懂事了,心灵上的暗影很难消除。至于倪匡是否知道此事?那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廿多三十年了,张先生的三个儿女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希望他们都能出人头地,让惨死的父母能够含笑九泉。

  张氏夫妇去世后,金兰出版社便成为了历史名词。毕竟是经营了十多廿年,金兰出版社也出版了不少好书。除了诸葛青云、东方玉等的武侠小说外,还有老龙的《周恩来沉浮录》、《江青外传》等人物传记。这两部作品,最早在台湾《民生报》连载,风行一时。高阳早期的作品,也由金兰出版,其中包括爱情小说《满江红》。至于倪匡的武侠系列,当年不卖钱,现在却为武侠收藏家所好,有钱都买不到了。

  回顾过去六十余载的媒体生涯,认识不少才艺双全的朋友。时光苒荏,花果飘零,有些朋友老年幸福,有些朋友晚景凄凉,这和个人的机遇和对生活的态度有关。例如我写过的那篇《古龙的浓缩人生》,古龙生前光芒万丈,逝后亦能“留芳百世”,但其一生究竟是否真正幸福过?是否在繁华的背面,也有默默的泪水?小友诸葛慕云曾对我说:“古龙其实是寂寞的,晚期的古龙曾留下两句柳永词的墨宝:‘陌上发花可以缓缓醉矣,忍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由此可见古龙内心的寂寞。也许当时古龙自知将不久人世,多少带有些对这世界的眷恋和一丝悔意吧!”

八、我和《武侠世界》的缘份

  多年前为罗斌先生的环球出版社效劳,认识了不少武侠名家,介绍他们的作品在香港《武侠世界》发表。有趣的是,我并没有在《武侠世界》做过,说来可能是与它无缘。

  当年我离开《东西十日刊》,罗斌找我过去他的环球出版社,筹备出版《武侠世界》。一切经巳就绪,事情郤发生了变化。当时由上海来的余扬新(曾以石冲笔名写过武侠小说《红衣女侠》,他还有一个笔名叫做上官牧,写言情小说,颇受欢迎,可惜英年早逝。)介绍上海女作家潘柳黛(在旧上海与张爱玲、苏青等齐名),与罗斌合作出版《环球电影画报》,由余扬新做主编。可是,到了开始工作时,才知道余扬新只曾在大公书局做过单行本的编辑,那就是只看看稿子,郤不会编画报。由于画报的编辑技术与杂志不同,当时环球出版社内,亦没有人会编画报,就只有我会编。于是临急作出阵前易将,由我去编《环球电影》,那一只煮熟了的鸭子──《武侠世界》,就此拱手让给别人了。反而在沈西城和王学文等买下《武侠世界》之后,我的二儿子大恒曾经画过插图。现在小儿巳经做了老板,在九龙开了一家佛像店《请佛堂》,连画笔都丢了。

  从罗斌手上接过《武侠世界》以后,沈西城在名义上是主编,却是无心工作,甚至连稿都不看,对于内容,郤是一问三不知。因为《武侠世界》靠一些老读者捧场,每期只销三千左右,幸而内容全都剪旧书,不须付稿费,所以对于新作者,也只能付稿费每千字几十元而巳。我就因为他们的稿费低到不合理,才没有再替他们写稿。其实这也不关老沈的事,因为他自己每个月也只拿区区几千元薪水,连每天要坐的士和喝咖啡的费用都不够,又怎能要求他全神贯注在工作上呢!老沈的口才很好,见闻亦广博,是个谈话的好对手。上次诸葛慕云要去香港,我替他和同行的国内武侠小说收藏家侠圣介绍了沈西城认识。他们都是上海人,畅谈甚欢。诸葛慕云后来写了篇《初见沈西城》登在网上,据说颇受欢迎。

  我曾经写过几篇武侠小说,按照风格应该是属于南派的。书名叫《红船好汉》,是特地为《武侠世界》作为一期刊完的大小说写的,每期登一章,三万多字。这是表示我也会写武侠小说,而且题材与风格都与其他作家不同。这个故事发展下去会很有趣,因为后来连戏班的小生花旦,也都加上战斗行列,甚至穿戏服扮大花脸,假扮天兵天将,箫鼓齐鸣,各人亦发挥戏行的南派武功。可是,写了两期,收到稿费,一看不对啊,每千字只有港币几十元。我是不愿与人争论的,不写就算了。当年写武侠小说并非为了糊口,所以也就无所谓了,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似乎太功利了些。

  我还为《新报》写了一篇《咏春师娘》,巳经写了三章,近十万字。三章故事都是独立成篇,结局尚未写完,将来若果精神还好,我会把这两篇武侠小说继续写下去。小友诸葛慕云读过我这两篇武侠小说,和我谈论时非常有见地,实事求是,客观地评论这两篇作品的得失,完全不是为了照顾我这老人的面子,我非常高兴。

  我写《武侠作家群像》,也是为《武侠世界》写的。香港写武侠作家生平的文章,可能只有我这一家,别无分店。因为我和许多台湾作家非常熟悉,很多作家的作品,是由我帮助他们打开新马市场。我将这些旧文放到网上,反应郤是出乎意料地的强烈,也感谢诸葛慕云为我将几篇老文章做成文档上传。尤其是收到诸葛慕云帮忙,请旧雨楼朋友处找到司马翎一稿,更加雀跃,因为我也没有剪存此稿。时日冲淡了回忆,这样的稿,如今再也写不出来了。《武侠作家群像》将来若能结集出书,若是缺少了司马翎,未免美中不足。

  我很希望《武侠作家群像》能在国内出书,为武侠文坛留下一点薪传。若是精神较好,我会补上朱羽、黄鹰(黄鹰姓黄,原名黄伟),还有王香琴和念佛山人,他们都是香港低下阶层读者的小报作者,武侠小说的主角,不是洪熙官就是黄飞鸿。当然还有张梦还、蹄风等人,因为他们都在武侠文坛占一席位,而又是我曾经交往过的好朋友,但不知这个理想能否实现?

  忽然想起写传记的老作家朋友邹郎,每次我去到台湾,都会拜访他,喝喝咖啡吃顿饭。他是台湾老牌作家,以写间谍小说成名,后来亦写政论,专门与当局抬杠,很受一些反对党人士欢迎。我和他熟得不得了,他的作品香港版权,是我介绍卖给星辉出版社的。高雄《中国日报》香港特派员的那份差事,是他介绍给我做的。邹律是他的弟弟,本来是台北某报的采访主任,后来才转写小说。邹律的名气不及大哥邹郎,但类型却包含了历史、评论、剧本和侠义小说。多年前,我曾带他游览福州厦门。邹郎巳去世,我与邹律亦没有联络了。

九、星辉曾经为我出过书

  前几年回到香港,前往探望星辉出版社老板老冯,谈及《无边风月话当年》和《未央生别传》的销路都不理想,但他没有怪我写得不好,只怪当时自己的运气不好,他还说了一个故事作为证明。他的会计在星辉巳经做了廿多年,因为是个跛子,所以四十多岁还是独身。这位女士虽然终日置身于书丛中,平时郤很少看书。老冯发觉她近来时常捧着一本书来看,甚至是手不释卷。老冯好奇心起,趁她走开时,拿起那本书来看,竟然是《无边风月》。老冯对我说:“由此可见你这本书很有吸引力,连很少看书的人都迷上了.卖得不好,不是你的错。”

  持平而论,我自己对《无边风云话当年》也颇满意。在这本书中,我运用了中国的对仗式章回,每个回目,我都低咏再三,方才落笔。高阳和诸葛青云两位良师益友,为我这两本书题了书名和题了字。回想起这段时光,心中仍是温暖。

  后来,还出过一本《香港奇案实录》,和一本《中国作家素描》。《香港奇案实录》是由福建海峡文艺出版社印行的。至于《中国作家素描》,本来是李文庸规划的一个人物系列,在他的《香港周刊》上刊出,请作家朋友们帮忙,每人写几篇关于身边作家朋友的文字,我也写了十多篇。后来,台湾远景出版社将这个系列集书出版。不过,我们都没有分到稿费。我现在还替吉隆坡的报刊写稿,每个星期三四篇。说出来会吓你一跳,我替《新生活报》的一个专栏,介绍和评论中国的电视剧,连续刊登了十多年。另一个专栏《燕青谈玄说命》,占了全版篇幅,也刊登一年多了。若是不受到读者欢迎,就不会那么长寿,只要编辑说一声“改版”,便把你的稿子删掉了。

  此外,还有一些朋友邀我写稿,罗琅主编的《鑪峰文集》和方宽烈主编的《文学研究》,每期都有我的文稿。这些稿字数比较多些,今期的《文学研究》的那篇《廿世纪中期香港周刊的特色》,就写了一万三千多字。想不到我在八十五岁的风烛残年,仍然可以毃计算机写稿,不致成为一个癈人,值得老怀安慰。

  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在加拿大,每个月有老年福利金可拿,夫妻合领加币二千元,约合港币一万五千元,可以过着清茶淡饭的生活了。医疗全部免费,去年刘太入医院割毒瘤,没花一分钱。子女都孝顺,我们夫妇每年都是香港、温哥华两头飞探望他们,有时我也看看相,开掌相研究班,赚些零用,我便很开心了。

十、庸庸碌碌自得其乐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看相和开办掌相研究班,认识了很多年轻朋友。以前根本没有想到,面相教学居然可以吸引那么多的年轻人。今年初,有一位广州去澳洲读书的学生,刚读完大学,郤有兴趣来学相法。由于他只有一个星期时间,便要返回澳洲做一份新工,便约定他在月底从澳洲飞来香港,每天授课两小时,一共六天。我感于他的热诚,终于成全了他的愿望。

  年轻朋友中,有人认为我的经历那么多,却很低调,没有得到更响亮的“名气”。慕云曾亦替我可惜,不能挤身于名家之列。这方面,我倒未曾想过。由于少年失学,生活艰苦,日后能在文坛中得一啖饭席位,庸庸碌碌,自得其乐,巳是非常满足。尤其是能够安享一个快乐的晚年,更加感恩。虽然未曾成名,亦不利就。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夫妻白首相携,儿女嘘寒问暖,这就是福份。有一天与老友辈闲谈,提及某甲凭手艺养大儿女,郤无法供给他们出国留学。如今儿孙满堂,都围绕在身边,享尽天伦之乐。某乙身居高位,把儿女都送往外国留学。如今他退休在家,老伴早逝,孤苦零仃,生日亦只接到长途电话而巳。座上都是老人,对此种话题特别敏感。

  我近来埋头校正一本相书,是四十多年前在台湾买到的《气色大全》,这本书的作者叫做潇湘居士。他这本书不是创作,而是很用心的辑录多本古老相书,关于气色的精萃。由于辑录于古老相书,全是文言,没有标点,印刷粗糙,错漏亦很多,但选辑的内容很好,对于研究相学来说,很有帮助。我把此书认真的加以校订,加上白话注解,将错误改正,并重新分段和加上标点,分发给学生作为参考课本。其间,至少要阅读和推毃酙酌十数遍,又要自己一边打字一边攺正,很花时间和工夫。全书共十八章,我现在才校订到第六章,之后的十二章,只好“长命工夫长命做”了。

十一、和诸葛慕云论相

  今年初,慕云来香港看望我。他不会看相,但对此很有兴趣,问了我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其实很多人都问过我。所以我在这里,把自己的见解写出来。

  (一)“看相一定要收钱,否则便会泄露天机,对我不利。”

  有些看相先生是这样说,作为收钱的藉口。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但我也主张看相一定要收钱,最讨厌人家说:“免费赠我几句”。因为替人看相,除非是存心敷衍了事,否则,业者必须付出精神和时间,最重要的是,要贡献出自己多年来的研究心得,不能马虎。除非对方不相信业者的造诣,若是相信的话,便要付出代价,换取对方的指点。世界上岂有免费的午餐?若是免费,即使业者不马虎,对方也不会重视业者的指点。这样的“赠两句”,不但浪费了业者的心血和学问,对方亦会失去一个趋吉避凶的机会。所以看相必须收钱,甚至要收得很贵,有些“肉剌”,这才会使到对方重视业者说过的每一句话,牢记心中,可以及时趋吉避凶。

  (二)所谓桃花运,其实不是运,而是劫。但感情之事,最难把握,

  往往是身不由已,抵死缠绵后的柔肠寸断,也在人生中不断重覆。

  男人四十四到四十五岁,面相运程行到鼻梁中段,称为年上、寿上,亦俗称为男子关。一是寿关,二是情关,男人至少有一半人很难跨越得过这个关。越是有成就的男人,越有可能被困在情关,不能自拔。即使迷途知返,轻则心上有个终生难以弥补的裂痕,重则身败名裂,一蹶不振。

  (三)慕云问我,是否小孩出生之后,就可以看相,排八字?是的,

  小孩出世之后,便可算命和看相。例如“头角峥嵘”、“啼声响亮”,便是看相时,对小孩称赞之词,在历史文字上亦有记载。慕云给我看他令郎的照片,十分可爱,我亦身为人父,了解他此时的心情。有趣的是,慕云令郎的名字李昀庭,为香港武侠小说名家西门丁所取。西门丁早年曾得高手相传,在姓名学很有造诣。慕云是个“武侠痴”,少年留学国外,却看了不少中国武侠小说。爱子有他喜欢的西门先生取名,也为“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慕云在前段时间,有点工作上不开心的事情。他从小便看我的文章,心中已经将我当做长辈,给我电邮,其原意也不过是抒发心中不快,和我聊聊而已。我回信安慰慕云,因为我曾经看过他的面相,认为他近几年的运程不会太差,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船到桥头自然直”。当然,这次事情也会让他烦恼,但人生必有起伏,晴朗天也会有乌云。这次的事,对他是一个警告,人生若是太过顺遂,便会忽略危机,因为花草之间也会有荆棘。如今年纪还轻,输得起,如果年纪大,职位高了才翻跟斗,那就更惨了。譬如花钱,有一句古老话:“有时当思无时日,莫待无时当有时”,广东话也有一句:“人生不是每晚都是八月十五。”老人家的话,不妨听听。(这段我得到慕云同意写出来,让大家参考,因为慕云近几年的确顺遂,而人一顺利,往往会有傲气,特别是年轻人。)

十二、高阳性格最好南宫搏最负责

  慕云问我,在我认识的作家中,最喜欢的是谁?这喜欢不是指作品,而是指人品。我想了想,这个问题换作我年轻时候,肯定会回答得很圆滑,但现在已经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我回答,从性格上来说,我最喜欢高阳,他真正是个不谙世务,毫无机心的人。要不是他的满腹才华,而运气也好的话,早就饿死了。

  慕云曾传来南浔的图片,看见这些图片,我想起了老友高阳。他是杭州人,在他的作品中,曾多次描述南浔,让我对于这个地方,好像很熟识。如果读者有空闲,不妨看看高阳的历史小说。先看《胡雪岩》到《灯火楼台》,再看《秣陵春》到《曹雪芹别传》,我相信你很快便会欢喜他的作品。说老实话,诸葛青云的书,我没有看过几本。高阳的书,我郤全部看齐,有些还会看几遍。若是买到高阳的新书,这一晚便没有得睡了,因为非要把它看完不可。诸葛和高阳,都是我的老友,我没有褒此贬彼的意思。无可否认的,诸葛很聪明,惟是好玩心重,杂务太多,精研美食,麻雀啤牌,象棋围棋,样样精通,来到香港还要进马场。在写作方面,就不及高阳那么专注。高阳除了写作之外,世务一窍不通。就因为他太过专注,所以在文学上,成就比诸葛高,作品流传也比诸葛长久。

  还有一位前辈作家南宫搏先生,他不但是文坛前辈,也是高阳写历史小说的前辈,可见他辈份之高。我觉得南宫搏的历史小说确实写得好,提议星辉出版社把他的著作,重新编排出版。这个主意,得到星辉老板老冯欣然接纳。当我与南宫搏洽商时,他说:“那些作品已经是几十年前写的了,如果要印行出版,我必须重新整理,这是作者对读者应负上的责任。”可是,在整理工作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南宫搏就与世长辞了,重新编排出版他的作品,也就胎死腹中。这么多年来,他说的“这是作者对读者应负上的责任”那句话,一直在我脑中回响。

  香港报刊的副刊,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都刊登过艳情小说,这当然会引来卫道之士的批评。其实,任何一件事情,能够长期存在,绝对有他存在的理由。即使在千百年后,只要世界上有男人女人,古今中外就都会永远存在艳情小说。香港名家中的倪匡、冯嘉、何行、沈西城、吴道子、宇文炎等,都写过水平不错的香艳小说。大才子蔡澜改编了《玉蒲团》,名为《觉后禅》,并改编为电影。我也以此书为蓝本,改写为《未央生别传》,最初在《新报》副刊连载,后来由星辉出书。远在台湾的诸葛青云为我此书题了封面,星辉的冯老板也请了名家编画插图,列为“连环画艳情小说”。朋友称我这部作品,做到了“色而不淫”,也许是过于赞美,但我还是很开心。我认为写艳情小说,也要让读者感到“色”和“情”兼顾。而非“一脱上床”。自己发挥想像,故得其中三昧,才是艳情小说的最高层次。

  《新潮西门庆》也是我为《新报》撰写的连载小说。后来剪报漏了一部份,并没有出书,自己也没有再去补上这段剪报。后来因为有成人杂志《藏春阁》刊登,我巳把它补足,但没有打字,连同其他我为港台报刊写的原稿,带去了温哥华。趁我如今体力尚健,慢慢打出来,放到我的博客上。说句“老鼠跌落天平”的话,我的艳情小说,确实写得不错,与网上的一般所谓“成人小说”大不相同。慕云说,他将我的小说打印装册躺在床上看,感受便不同,也亏他想得出来。

十三、忽然想起黄老沾

  2012年初,过完春节,上海小友诸葛慕云携全家来香港旅游,并宴请宇文炎、沈西城、西门丁、马云等文坛前辈,共聚一堂。其中,冯嘉与我巳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他是我们朋友中,似乎是隐士的一个。当年,我们放工后,一起到他家打牌,很是开心。眼睛一眨,几十年过去了。席中,我们聊起香港不少文坛好友,不由想起黄沾老兄。我叫他“黄老沾”,是因为他叫我做“刘老济”,加个“老”字,表示尊重。

  十七年前,在我将要移民到温哥华的前几晚,我独自去香港大会堂,听“纪念小明星”的粤曲演唱会。中场休息时,与黄沾在大堂不期而遇。他向身边那位略高于他的年轻女士说:“这位是刘老济,我的前辈。”接着也介绍这位女士:“云妮,我的未婚妻。”我说最近出版了一本小说,他说:“送我一本,寄到无线来。”我说他那么忙,那里有空看我的小说?他举手:“保证由头看到尾,决不食言!”真是想不到,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我和黄沾,可以说是很熟,惟是彼此都忙,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次见面,都有许多话要说,就像俗语所说的“鸡啄唔断”。因为他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我也是。

  我们的认识,是在黄沾拍影片《大家乐》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做导演,那几个温拿乐队的小伙子,也是第一次上银幕。新导演加上一班新人,全香港的电影发行公司,都不敢冒这个风险做代理。所谓代理,就是先要垫付大部份拍片资金,还要负责安排戏院上映。影片上映后,代理除了扣还垫付的资金之外,还可以在电影公司的分账收入中,拿到10%或15%的收益作为酬金,称为“发行费”。影片卖座,代理便可大赚。倘若影片收入不佳,代理有时会连垫付的资金都拿不回来,更不要说再拿取那10%或15%的酬金了。由于这一部《大家乐》,是新公司、新人、新导演,大家都不看好,没有人敢做代理。就只有一间电影发行公司,肯冒险的做这部影片的代理,那就是黄卓汉的岭光公司。到了影片拍好,开始宣传时,黄卓汉对黄沾说:“你去请教刘乃济,他是这一行的‘桥王’。”

  就因为黄卓汉这一句话,一连几晚,黄沾都约我在铜锣湾避风塘的小艇聚晤,当然还有一些宣传界的朋友,大家集思广益。在这连续几晚的相聚中,除了替影片的宣传“度桥”之外,我们也无所不谈,亦谈及时下人物和彼此都熟悉的朋友。我发现黄沾有一个优点,就是他的目光只落在人家的好处方面,郤绝口不说人家的坏处。即使是很不堪的人物,他也能在此人的行为上,找出一些可以赞赏的优点来。黄沾说得兴奋时,一些不堪入耳的助语词会冲口而出,那只是“粗口”,而不是“臭口”。就因为他绝不“臭口”,所以无论在圈内还是圈外,都有那么多的好朋友。

  黄老沾是香港文坛的异数,他不管谱曲、填词、散文、小说,样样精通。我特别喜欢他的散文,就如他自己所说:“我写散文,绝对是我手写我心,不作违心之论。”

十四、萧笙奋斗不懈

  前几年,称誉为香港奇才的黄沾,因患肺癌遽然去世。曾经与他合作过的电视片集监制人萧笙,亦在这时候因患肝病携手同行。黄沾大名远播,不只是香港,全球的华人对他都很熟悉。至于萧笙,由于他的作风一向务实和低调,除非是圈中人,大家对他所知郤是不多。

  不说不知,萧笙是第一位香港电视拍制武侠片集的监制人,是他首先把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搬上电视的荧幕上。从事电视工作卅多年,香港的三个电视台,包括无线、亚视(以前是丽的电视)和佳视(经巳停办多年),他都曾经效力,付出过不少心血和努力,监制过无数个电视片集。

  我和萧笙认识时,香港还没有电视。那时候,影片上映前的例牌宣传工作,是向广播电台买时间,每天半小时,连续一个星期,预先向听众介绍剧情,那就是先向听众讲述影片的故事。如果听众的反应好,对于票房收入很有帮助。当时我在《新报》编娱乐版,老板罗斌也拍电影,拍的几乎全都是武侠片,如《仙鹤神针》、《十指琴魔》和《飞燕金钗》等。由于我兼任公司的宣传主任,把电影剧本改编成播音剧本,也是我的工作一部份。由于播音的效果,对票房的收入有很大的影响,这项工作,我不敢假手于人。物色广播人选时,绿村广告公司老板郑航(后来移民多伦多)向我推荐萧笙。我觉得他的声音高亢,很适宜于讲述武侠小说的情节。于是,我写他讲,合作了几次之后,竟然创出了名堂。后来岭光公司也拍武侠片,老板黄卓汉亦找我写播音剧本.连从大马来的花旦蔡艳香,在香港拍了一部武侠片《铁公鸡》,也邀我写播音剧本,全都是和萧笙拍档。

  这些广播,都是预先录音,然后把声带送到电台去排期播出。录音工作全是在晚上进行,因为录音室的租金,以每小时计算,晚上比较便宜。我除了预先把讲稿交给萧笙,在录音的时候,还须在场聆听他的讲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他可以立即问我,若是觉得效果未如理想,也可以立即商量改正。录音是一段一段的进行,每一段完成后,我认为满意才“收货”。此时录音室里,只有三个人,除了萧笙和我,还有一位收音师。他除了把萧笙的讲述录下来之外,还要依照讲稿上的要求,加上各种声音效果,例如风雨声、鬼哭神号声、刀剑交加声等。因为收音师坐在控制室里,录音室内就只有我和萧笙两个人。在收音师整理录音带时,我和萧笙空闲下来便无所不谈。

  他说自己因为家贫,所受教育不多,但很喜欢电影工作。入行以后,他做过临时演员,也做过场记、编剧和副导演,如今还做播音工作。他什么都做,是因为家累很重,这一行的工资低,收入又不稳定。太太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常出怨言,劝他放弃电影工作,去岳父开的杂货店里帮忙。萧笙不肯改行,太太终于离他而去。家中留下四个孩子,在九龙城贫民区租住一个房间,请了一位老妇来照料儿女。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凌晨收工时,我是急不及待的坐计程车回家,他郤在录音室里的沙发上睡觉,原来他此时是无家可归。

  我写广播剧本,只是玩票性质,本身另有工作。萧笙做这一行,郤是走上不归路,非要继续往前不可。有了电视以后,他进了电视台工作。由于他不懂英文,又没有一份漂亮的学历,只有从最低层做起。凭着坚强的干劲,终于从杂务工作做到编导,后来更擢升为监制。萧笙在电视圈所走的道路十分崎岖,早年巳经赔了夫人,后来更几乎折了儿子。萧笙去世后,他的长子萧智刚在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忆述当年因为得不到父亲的管教而走入了岐途,幸好浪子回头,重新做人,在1992年获选为香港十大杰出青年。那时是1975年,萧笙在电视圈中刚闯出了名堂,在佳视拍制《射雕英雄传》,忙得有时十多天都不能回家。长子萧智刚那时才十五岁,因为没有人来管教,跟着慈云山的野孩子到处跑,什么坏事都做过,吸毒、入黑社会、收保护费、替色情场所做看场、做毒品拆家和骗人钱或抢人钱,甚至因为毒瘾太深,曾经想打空气针来了结自己的生命。后来,萧智刚决心戒毒,发奋做人,萧笙也说自己幸运的检回了一个儿子。

  萧智刚回忆当年贫困的情景说:“那时全家大小合住一个小房间,因为孩子吵闹,父亲在小酒店开了一个房间写剧本,我就去跟他一起住。晚上我睡觉,他便写东西,日间我返学,他便睡觉,一张床两人轮流睡。吃饭便到楼下的大排档,一只咸蛋,一碟菜脯,一碟豆腐干,两父子吃得津津有味。”

  萧笙在电视圈里苦干了卅多年,提拔了无数人材。当年的“无线五虎”黄日华等和白彪、米雪,就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刘德华也说:“如果没有萧笙,就不会有刘德华。”因为刘德华当年藉藉无名,萧笙慧眼识英雄,选他做《神雕侠侣》的杨过,从此登上青云路。当年,萧笙在丽的监制的第一部武侠剧,就是改编自古龙的《浣花洗剑录》。他大胆选用的男主角,是当年半红不紫的张国荣。张国荣后来大红大紫,与主演《浣花洗剑录》亦有关系,因为当年拍电视剧,比拍电影更能深入观众的脑海。

  萧若元、麦当雄、江龙和萧笙是丽的电视台的“四人帮”。这个四人帮为香港电视作出了一个很大的贡献,就是他们创造了一种叫做“剧本小说”的文学作品。当年,丽的想开拍武侠剧,但金庸的版权已经全被买断,古龙的版权又很混乱,而其他的武侠小说,作者的名气,都比不上金庸和古龙,即使把版权买来,收视率一样是没有把握。于是,他们就自己创作故事,一边编写剧本,一边把剧情写成长篇连载小说,先在报刊发表,宣传是“名著攺编”,让读者在看电视之前,已经有个概念。那时候的四人帮,天天在一起“度桥”,把编好的故事,再请人写成武侠小说在报刊连载。果然是个好主意,丽的拍制出来的武侠电视剧,竟然一鸣惊人,不但为丽的带来巨大盈利,也成为香港电视史上一个新的里程。前几年,国内电视台还重拍了这部经典电视剧。这部电视剧,就是《天蚕变》。将剧本改编为小说,也捧红了新进作家黄鹰。

  在录音室长夜畅谈时,萧笙倾诉心声。他说很羡慕我能够从事写作工作,希望有一天,也能像我一样写稿出书。他这个心愿终于达成,在电视圈闯出名堂以后,报刊也约他写文章,曾经出版过一些杂文集,如《舞台春秋》、《圈内圈外》等,细说香港台湾等影人影事,趣味盎然。放在今天,应该是研究港台影视历史不可多得的资料。有时在一些娱乐界的活动场合与萧笙相遇,虽然隔别多年,我们郤是紧紧的握手,说话不多,只是互问:“点呀?近来好吗?”

  他还比我少一岁,想不到竟然先我而去。回忆当年在录音室中,曾经共渡过多少个漫漫长夜,故人西去,不禁深深叹息。

十五、坐拥书城的许定铭

  许定铭兄是我们的后辈,这个后辈的意思,只是指年龄。他生于1947年,比我小20岁,但在收集书籍的岁月上,却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前辈”。定铭兄写过很多书话,他是属于那一类天生对书藉有感情的人。定铭兄虽然不穷,但在香港这个功利社会中,也算不上富豪,但他可以一掷千金的收集他自己喜爱的书籍。

  这次回港,自然和定铭兄约定在周日喝茶聊天,蒙他赐赠一本天地图书为他出版的《爱书人手记》。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的第几本书话作品了。印象中,至少出版过《醉书闲话》、《醉书室谈书论人》以及作家协会为他编的《书人书事》。2005年,国内山东画报为定铭兄编辑出版了一本《醉书随笔》。

  定铭兄评书论人,不拘一格,只要有特色他都选评。除了冷门之极的纯文学外,他对香港本土的流行小说作家也如数家珍。那篇写诗人尚木的文章,就使我现在才知道,尚木就是长年为《武侠世界》供稿的南宫宇。而科幻作家安宇,也就是南宫宇的另外一个笔名。如果没有定铭的发掘、留文,这位武侠名家也最终被读者遗忘。《爱书人手记》提起,我当年和慕容羽军等一起编辑《天底下》的往事。其实那时候,慕容羽军兄并没有真正参加过《天底下》的编辑工作,赐文倒是有的。慕容羽军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会写新诗,旧诗也写得不错,据说还写武侠小说,但我没有看过。出版社为慕容羽军出版过两本鬼故事,但内容乏善可陈。羽军兄终究是个纯文人,这些流行作品并非他的所长。而我在《天底下》的时期,也写了“秋梦”、“愁滋味”、“悼仇章先生”等文艺和散文作品,也是一个文艺发烧友。定铭兄文中称我是写作多面手,看了使我脸红。

  定铭兄还是个天生的组织者,只要他在香港,必会定期安排文友聚会,一起谈天说地。不少美丽的往事会,在聚会中一说再说,谁也不会觉得厌烦。定铭兄在湾仔轩尼诗道开了一个二手书局,在香港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就是喜欢这样,放着加拿大寓公的写意生活不过,跑回香港开个书店,自己乐在其中,爱书人也乐在其中。

十六、鲈鱼脍的《刘乃济论相》

  “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是诗人李白的名句。但用“鲈鱼脍”作为笔名的,只有一个,就是未曾见过面的北京藏书家赵跃利先生。赵先生是我小友诸葛慕云的好友。这次托慕云带来一份礼物给我,打开吓一跳,原来是厚厚的上下两本《刘乃济论相》。我正在奇怪,啥时候我有出书?慕云笑着解我疑惑:这位鲈鱼脍先生,和上海慕云、北京侠圣一样是“资深武侠迷”。他对武侠小说的认识,已经达到专家水准,实非一般所谓的评论者可比。

  蒙鲈鱼脍先生看得起我的文章,时时追读,将我在报刊上、博客上发表过的文字消化后,写入自己对武侠小说和其他文学作品的评论。而且,鲈鱼脍先生认为我的论相,和其他人不一样,易读易懂,掌故纷呈,是研究香港早期文学的好资料。对此,我衷心感谢,也深表惭愧。当年写稿,只是“著书只为稻粮谋”,并没有想到能为年轻读者带来实用资料。鲈鱼脍先生赠送的《刘乃济论相》,是他自己编排、校对、出资印刷,做出来的水准,用我六十年的出版经验来看,完全是达到专业水平。而据慕云说:鲈鱼脍服务于北京的一家物业公司,并非文化圈中的人,但极其喜爱文学作品。这套《刘乃济论相》,是他编的第一本书,印了几套分赠给几位“同好友人”。

  最近,慕云快递寄来两本书,是鲈鱼脍先生把我的一部份艳情小说.编印成上下两册新书,书名是《刘乃济讲炮──春景未央》。他还在书中预告,第三册新书正在印制中,书名为《燕青.我的文坛朋友们》。得到如此热诚的文字知音,我是非常感动又衷心感激。

全篇完

半剑飘东半剑西 发表于 2023-6-30 20:48:30

      文章有不少耐读之处。
      其一,证实了黄鹰是被人打重伤去世的,被谁打是另一回事。黄鹰的非正常死亡,没有较“官方”例如警方的说法,以作者的年纪和经历,没有必要虚言。
      其二,龙乘风的最后结果,比较价值是是这句话,“因为生意上发生了一些问题,竟然乘风而去,不知所踪”。
       据笔者间接了解,龙乘风曾经为黄鹰的借贷作担保,所谓“生意”,是同一件事还是两件事,需要再了解。
       其三,诸葛青云为人忠厚,后期的潦倒源于多年积蓄散尽,一些是因为帮朋友,另一些是因为拍电影。
       其四,关于于东楼,兄台原来发的秦红的一帖也提及,说明对一家之言,还需多方论证,不可全引用。
       其五,高阳的书笔者求学阶段以前读过,知识密度高,兄台有空可注意一下,但多数属于社会小说。

鲈鱼脍 发表于 2023-9-10 17:53:01

十了年的老文章了我编的刘乃济编了八本,原计划十本,后两本是梨园轶事,我对此不熟,校对困难,而且又兴趣没那么大,就夭折了,剪报截图还在如果燕青也已经过世了和他没有见过面,缘悭一面啊

helloworld666 发表于 2023-9-10 19:51:33

燕青前辈已于2021年3月25日在香港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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