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ner Notes
Inner Notes☆
夜晚入睡前读黄灿然《我的灵魂》一书,内有标题为《献给一位越南姑娘》之短诗一首,当时眼前一亮,喜欢这题目。诗全录如下:
美丽的姑娘,苍白的脸,
你象征着你远方的祖国;
你黑暗的眼睛有一线光,
它诉说着你家园的荒凉。
一朵纯洁的花,遇到了可怕的命运,
风雨啊,你们将把她吹落在哪里?
谁将把她守护?谁将怀着爱心过问,
她的美丽如何产生,苍白如何形成?
当晚梦见一部名为《悲伤》的越南电影,很伟大。伟大的爱情,伟大的时代。直到梦醒的时候,影片还没有结束。我穿过整部影片,仿佛是它的灵魂,仿佛我是它的心脏部分。电影的台词很棒,比如:“死亡是活着的人赎回自己灵魂的方式。”(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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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着,想象置身一个幽静古雅的院内,一声细小的破碎使我惊醒,睁开眼皮的霎那,闪过一种静电似的光。
醒来时,窗外是冬日的晨光和鸟声,有趣的是一辆汽车也显得很兴奋,发出鸟类特有的啁啾声。这声音把一个安静的早晨彻底搞砸了。几分钟或半小时之后,象个牲口,它被一个人或一种只有早晨出现的东西牵走了,我还能听到它,一个机器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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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保持怎样良好的作息,我总是昏昏沉沉,为“暗性”所困缚着。
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inner ear告诉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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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你不是块好料。”就象回音比原音要清脆响亮,我的心,听到了她的心的暗语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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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是一个很美的词。就和“痴”、“失心疯”一样。不要说它们已经消逝,或者死去,要说它们藏起来了,因着它们自己的意愿。“我想说的话,我全都很好地把它们藏起来了。”藏起来的它们,不会消逝,或者死去。
藏起来的一张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永远不会褪色。藏起来的动物不会灭绝。藏是你灵魂课堂上要学到的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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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缝隙滋生的都是真实的,比如野花和人性之恶。我不得不爱这些野花和这些人性之恶,因为我不能不爱它们。正如我所不能爱的,恰是我不得不厌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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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抵是一个美文的品读者,是不会去测量一本书的三围。我只道它是美的,便内心里赞一声“美”。这美也就自然地听到了,就和我常在一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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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祝寂好”,“遥祝寂好”。适用于分了手的情人间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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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在汉藏混居之地。贴身的藏族小沙弥视我,一个只是偶遇的外来人为他信仰的新依托,按照他们的习俗,他将随我一路,绝不离开,哪怕我生气,直到佛陀示意下一个肉身、灵魂的驿站。
我走进一个书店。店主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的书,一本薄薄的发出沙沙声的流水的句子,从她嘴里用异族之音呢喃道出,满带虔静。
而这一古老的现代里,我从遥远深深望入,是街角的史诗,从一个藏族女人一步三徊的唱念,连着入骨的沉浸在神示的戏剧里的野蛮。
路边形似菜市场的宽阔入口,里面却供奉着巨大的卧佛。红字的喇嘛时时焚香顶礼心赞。自然,面对如此不容质疑的庄严,不必小沙弥提醒,我也不敢有拍照留念的不洁之想。
我们忽一时走入迷朦,逢人便问:“墨脱在何方?”有好心的藏人大妈用不熟练的汉话,神秘的回答着那得去拉萨了、得去问日喀则的菩萨……我亦明白走路的人,不该问语路。但她却指给我一道暗门。
于是,我进到了一个占卜屋。一位老婆婆示意我将五指仰天摆在眼前红漆的木桌上,正好嵌入十个指盖大小的凹陷。她用不知名朱红色的汁,涂在我的十个指肚。遂而离席缄默,退避掐指,专心演算。其眉目中颇多旦夕吉凶祸福之隐秘戏剧。
墨脱之行,早在出发前便已有了佛的允否。此行若是得遂所愿,也只不过是一次肉身迟到的还愿和巡礼,何况你未必是那选中的旅人!
正当我忧疑着,老婆婆面带喜色,告诉我旅途虽有十厄九难,终于是化尽甘苦,得觐真佛,只是那旅人却是个无名姓之人,怪哉怪哉。一张写满红色的藏文,如一块豆腐干的形状的纸上,留了一块硕大的空白!
名字渐渐显露,却是晦涩而多变。我只好抖出我曾经长年以笔名,亦即化名行世,遂使真名久之自隐,退居二线。而真名也自有一番遭际,唯我自知。说着,我一一念出我的数个名姓,或悠远以雅,或简近以俚。
身后伏案的小姑娘此时停了下来,笑声吃吃。而我将化为一阵烟云,不复存在于此一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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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说说美人。《胭脂扣》有一句话,大意是“你有那么多(美),甩了一种,还有第二种”。这算是道破天机了。美人的美,是天象的美的一种人格化,天有多少变化,美人就有多少种美。这是一个礼物,也是一个重负,降落到谁身上,谁就要负责把这美保管一辈子,不管遇到怎样的危险,她只负责美,却不是为她自己,为了天生下她,美长在她,她只能这么美下去,伤脑筋,没办法。美要留下美的每一种刻度。《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米兰和“我”撕打在一起,不慎走露春光。看到此处,我叹道:多亏了这部影片,才留住了这美的瞬间。人能不为美所惑,主动的去寻找自身潜藏着的秘藏般的美,是为真正的自爱。女不为悦己者容,正如太阳不为人类而发光,但人类却因此得以存在,以领略这美的宽大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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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迎接我的是香气,我霎时感到是进入无形之网,我变成网中人,香是武器之轻,香是蜘蛛女之吻,我感到安全,不知何人会踩入我的香阵而能无动于衷,我期待,冷漠,如香气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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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一生是他的形象。在死亡的时刻,我们将被反映在过去里,而,俯身在我们行为的镜面上,我们的灵魂将认出我们的本来面目。我们的一生都用来为我们自己起草一幅不可磨灭的画像。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美化这一点;我们没想到美化自己。我们在谈到自己的时候,想到美化自己;我们阿谀我们自己,但是以后我们可怕的画像不会阿谀我们。我们描述我们的人生,对自己撒谎,但是我们的生命不会撒谎;它将描述我们的灵魂,而灵魂将以其惯有的姿势,站在上帝的面前。
——Andre Gide
多年后,我又来到他那位于西北角的家。他处在理想的瘦削年纪,刚从海面上归来,此刻阳光猛烈的兜在那我儿时就熟悉的他家那高高的,有如树屋的后阳台。他对门那家还是深黑,从里面走出的女孩儿,已经初具女人的姿态,但还留着有刘海的短发,仍旧喜欢来他家串门。在他一个半房间的那半间房里,我独自待着,读着箧子里的旧书。一如其旧。
我感觉到他和她在另一间流动着同一道风和光的房间里,半透明的样子。他吻了她的额头或头发,仅仅一下——象是为了要证明他在某个瞬刻,已领先于她,所以她要开始听从于他的引领了(但他心里清楚,很快她就会超上来,并将永远望尘莫及,这一会是他仅有的优越季)——而她甚至还来不及眨眼,象一具带有温度的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命。我爱这一刻。
有顷,他的那些旧玩伴,象一只只矫健的雄猫,纷纷登场,从“树下”攀缘而上,在那多少年来一直充当舞台的从宽阔的阳台到黑暗的屋子的空间里,热烈而喧哗。一如其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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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只适合于写给不看它的人”(李志勇《死者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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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课堂,我和你同桌,不是一次了。前排的女生在偷偷讨论爱情,说缘份来的时候晚一步就赶不上了之类的。我抚着你的背,好象在照顾一个有肺病的女诗人,你露出暗怒的微笑,我看到你这笑,就说:“干尸的笑也是干的”。你更生气了,但同时也笑开了些。
梦见有文学社团采访你,你说私底下你也写了200多首俄语诗,有的突然之间就写出了,有的是慢慢地写,说是你有这方面的底子。
梦见你的日记,是一张大纸。上面有字有画,我看到画的是你吃过的菜。还梦见你有记录朋友听过的音乐,作为你自己听的音乐单的基础的习惯。还梦见我们躺在一张高低铺的上铺。你说明天要去上班了,是某个集团的对外宣传员,工作会辛苦,每天十几小时,而且地点在颖州。我抱紧你的身体。
梦见你发表了一首新诗。有一行是“我的字开始变胖”……
梦见请八百年前的何仙姑(你别不信)来测你本来是何物。她测出你四个字:“甜憨滚烫”。你自己也在场,似乎命中了你。另外还知道了,你从最初地起就开始写给自己极富文学性的书信。已经厚达千页了。要想了解你的全部,就要读她。比如,在你的前一世,是个绸缎商的女儿。
梦见你从小到大的照片全部贴在一个房间的四壁,形如圣诞氛围。有提到你名字的文章集成了一本周报。你在看了我的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以后,要求我将空白之处涂上‘天堂的色彩’,我说做不到。你嘴上留着淡淡的胡子,一脸严肃地说,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不肯做——或者时机不成熟。我紧紧靠着你点点头。
梦见我在人头的书店里,那是你的诗集刚上市的时期,是夜晚。我在一个拐角也看到了你,装作一个读者的样子来看看。你的那个观音面孔和草包头很容易辨认。我故意离开你远点,稍候一些来看,则发现有了许多的你,而真正的你已不在其中。
梦见看了一本你的画集。封面中间是你的一双眼睛。
梦见你去了南美洲,玛雅,阿根廷,和埃及。你在那里写了一本书的内容。那是一个全新的你。
梦见你说:“我有很多文学哥哥”。
梦见我用一口不知哪的方言说:“书非借不可读也。”而你坐在飞机舱里,颇为不屑地说:“我一个月买书的钱最少也2000块呢。”我的眼前出现你的屋子里床上满满都是买来不看的价值‘2000块’的书。呵呵地在那傻笑。
梦见一句话:“她有个不能说的秘密,我会在任何时间、跟任何朋友选择沉默。”
梦见你原来是一条“小青鱼”,又或“水人鱼”。
梦见你的一首诗,很cute。落款很有你的风格。“沙沙沙沙速度”,这可以理解为是一首以最快战斗速度完成的诗。甚至我还记得时间,是晚上7点58分到8点36分。
梦见我们班组织去游玩,晚了无法回去,便在当地租了一个旅馆。一个班的同学白天都到各处去玩,我是最晚回来的,象个醉酒不当家的男人。我醒来,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在睡。我确定我左边,另一个被子裹着一个人。原来是你,我的同桌。我起来照照镜子,然后过来把你摇醒,小声说:“班主任大概把我们给漏了。班里不允许同桌在一起睡的。只有男归男,女归女,才可以住在一屋的。”我是很认真的这样说。你睡眼惺忪地说,“但是我们班男女同学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呀!”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件事是没有什么的。于是我也答道:“还好是你,要是那个谁谁在我旁边,我可不愿意呢。”说完,我就去窗边把刚写的诗拿出来修改了一下。
梦见和你在一起走,手握得很紧。到了最后,我们去了一个七十年代建造的影院,结果,都被坏人杀死了。梦见我们都在一个很大的校园里,我照例又来缠你,可你总躲着我,穿着布的衣服:一个患有心脏病的美丽的长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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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经过一道巷子,司空平常,这一次却有了奇怪的一瞥,这一瞥里有一个露出地面半个椅背的高度的四四方方、但又不那么规整的窗户,绿荧荧的又不那么暗气。一个老人,也只露出半身,坐在他的半生里。与他对坐的是谁或何物,我并无从知悉。我的身子已随车轮去向前方。一种一厢情愿的失之交臂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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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很短暂的时候,车子就会象海浪一样前进,一排一排,闪着海样的光。于是作为隐藏在某个高处的窥视者的我,便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片苇叶,摇曳着,偶尔后退着似的往相反的方向移动。说不出是谁远离谁,我,作为个体,也融入到了对方的美之律动中。一时间,我所跻身的空间,也跟着一起与海潮的方向背道而驰,却是驰的如此平稳,象并未挪动过一般。倒是脚下遥远的事物纷纷倒退,形成如同它在前行般的错觉。是耶非耶?我已懒得分辨。
2009-2016
于苏州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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