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吉 发表于 2006-7-21 09:04:50

洛阳人和洛阳事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一、杀 楚<br/>  <br/>  在一大片青翠婆娑的竹林里,选在最大的两棵竹子之间挂上一袭藤床,左手一杯冰镇得透凉的梅子酒,右手一管能吹得杏花伴疏影的铁笛,静静地看着头顶上的白云来去,听着身旁的虫蝉唱鸣──人生中,还有比这更逍遥的消暑方式么?<br/>  刘是之的想法不仅限于此。<br/>  这个洛阳城里最精明老练的世家谋臣,思考的是其他的赏心乐事:兰亭池家,对他固然器重,但是以后呢?以后随着一个叫做方邪真的人的加入,他还会继续得宠么?如果逐渐失去权势,该怎么办?<br/>  刘是之微笑了。他早有应对方案:池家可以借三家分晋崛起,他刘是之为什么不能?能杀楚,就能填池。<br/>  <br/>  一道深碧的剑光划过,竹折,梦残,好景碎。<br/>  方邪真告诉他杀他的理由:我们行事风格不同而共事一主,将来必有致命的冲突。<br/>  其实这不是杀刘是之的直接动因──方邪真并没有发现是刘是之献计杀害了他的义父和义弟。方邪真发觉的是,在洛阳城外的一场暗杀行动中,在主人池日暮的生死关头,他明明握有天下利器十九神魔针,却始终不肯施放出来援助同伙们。<br/>  怀有这样私心的人,迟早终会有噬主的一天。<br/>  <br/>  于是刘是之死。<br/>  在死之前,他竭力想要告诉方邪真某件秘密──你知不知道他也是杀……<br/>  他是谁?池日暮么?<br/>  ──你知不知道他也是杀你父亲和兄弟的主谋?<br/>  ──你知不知道他也是“杀楚”中的一分子?<br/>  ──而“杀楚”,究竟是一项计划、一个组织、抑或是一项行动呢?<br/>  <br/>  方邪真不知道,虽然他很想知道答案。比起刚出场时那个表面一尘不染,内心却怀有一份持剑卫道的坚持的剑客,在经历了一系列管疾弦繁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他虽然疲倦,却也开阔豁达了许多。<br/>  他已经决定在洛阳城投入一生。洛阳虽满是污水,但伴随着清水的注入,总能或多或少地重现那伟大帝都的绝世风采吧?<br/>  何况,他怀有上古神剑“灭魂”。《拾遗记》的记载是:挟之夜行,不遇魑魅。而这鬼蜮横行的洛阳城里,并不缺乏“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的知遇和热血啊。<br/>  人生只要还在继续,答案就会在前头。<br/>  <br/>  和白玉老虎相似,杀楚写的也是一个人内心的冲突:情感与理智的冲突,情感与责任的冲突,情感与仇恨的冲突。与古龙不一样的是,温瑞安骨子里是一个诗人。不同于白玉老虎的凝重,杀楚的清新飘逸尤其能打动少年人的心。<br/>  他写依依楼上一惜惜,“绝世的剑光本就是用来照亮绝世的容颜的”;他写颜夕看着佯装决绝大笑远去的方邪真,“有些事,只要迟一步,即成天涯;又有些事,无论人事怎样安排,都胜不过天意的一个疏忽。”<br/>  <br/>  但无论如何,古老洛阳城的面纱已为这一道深碧色的剑光撩起了。<br/>  我和我少年的梦──还有多少人和他们少年的梦,都是伴随着方邪真那不沾微尘的脚步,伴随着那首寂寞深情的短歌,走出竹林,走向那座辉煌的古代城市的?<br/>  <br/>  <br/>  二、破 阵<br/>  <br/>  据史载,夏商以降,洛阳共计成为十九个王朝或政权的都城。它左控关中,右掌虎牢,北望燕云,南凭江南,是全帝国最壮丽的城市。洛阳的集市上,汇聚了天下的财富和珍奇:波斯的地毯,阿拉伯的香料,大宛国的骏马,鲜卑的女奴,龟兹的歌舞乃至于罗马帝国的金币,都在这里待价而沽。<br/>  怀璧自罪。洛阳的繁华,曾引得无数欲图成就龙虎霸业的英雄以此为逐鹿之所。宋朝之前,还没有哪一段历史能绕得过关于洛阳的战役。<br/>  《大唐外史·寇仲本纪》便记载了这样一次对阵:<br/>  <br/>  当洛阳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呈现时,这个伟大的城市已悄然苏醒。洛阳人,许久都没有经历过这般的集体不眠之夜了。<br/>  城上城下,数十万铠甲鲜明、行列整齐的士兵仰头把目光倾注在洛阳城的箭楼上。这些目光里,既有大战临近时的高度紧张,也有胜券在握的志得意满;既有对建功立业的狂热渴望,也有对不世英雄的倾慕景仰──只有极少数是仇恨。 <br/>  一代枭雄窦建德被迫跪在阵前,俯向万千马蹄骤驰扬起的漫天尘土。<br/>  他并不想做一个下跪的夏王,但是胜利者李元吉一心要折辱他。大唐是上一场中原逐鹿的胜者,那场胜利,瓦解了盘踞河北、盛极一时的大夏国,俘虏了这位曾横行天下数十年的大夏国主。<br/>  成则为王败为寇。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把愧疚自责和苍凉绝望的目光投向洛阳城头──绕过面色苍白的王世充,最后定格在一双糅杂着激奋和冷静两种极端情绪的眼神中。<br/>  这个少年和他太相象了:一般地出身于编伍草野,一般地天不怕地不怕,一般地在见过太多高门贵阀鱼肉苍生之后,愤怒的喊出“我要做皇帝”的宣言。<br/>  平生不帝虎狼秦,那么大丈夫即使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否则,纵得以晚守兔园,那庸碌无为的一生也足以羞辱此身。<br/>  连仙道都无凭,天命会有常么?<br/>  可是,那位白衣仙子凭什么把天命赐予太原的李家?她又是依据什么,能够列位为天命的代言人?<br/>  那一乱一治的历史宿命,仅仅靠一个家族就能够终结么?那万千庶民的福祉,又岂是一句天命就可以担当的?<br/>  不服啊不服!<br/>  <br/>  那一刹那,窦建德的眼神转为炽热,少年人的眼神也转为炽热。<br/>  他们完全读懂了这所谓王霸雄图的游戏规则: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而已,哪里有什么天命?最终即使大事不济,身首异处,也是愿赌服输,没什么好抱怨的。而此途中,遇神,可杀;遇阵,需破。<br/>  这洛阳城,不过就是天下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一阵的强与弱,一战的得与失,都不影响大局。<br/>  窦建德释然。<br/>  少年释然。<br/>  于是窦建德死。<br/>  <br/>  时维大唐武德四年九月,秋高马肥,正值洛阳好战场时。城头群鹰飞起,城下狐兔奔逐。<br/>  它们的血迹未干,洛阳城繁华依旧……<br/>  <br/>  <br/>  三、惊 梦<br/>  <br/>  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br/>  当年汉武帝为了纪念开通西域的武功,特意铸了两个铜驼立在未央宫侧。几经劫乱后,长安已近废墟,魏明帝便把这两个铜驼从西京长安千里迢迢运到了东京洛阳,置放在阊阖门外的大街两侧。洛阳城里最繁华的铜驼街就此得名。<br/>  如果说铜驼街是洛阳的灵魂,那么铜驼街上的雄狮堂则是洛阳的胆。<br/>  雄狮堂是栋古老坚固的巨大建筑,虽然不很雄伟华丽,却宽敞开阔,很有气势,如同它的主人朱猛一样。<br/>  只可惜,再坚固的建筑也有崩塌的一天。平生身经何止百战的伟人教导我们: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雄狮堂便是在一个叛徒的出卖下,被一群江湖人的兵火毁成一片焦土。<br/>  <br/>  洛阳二月春尚早。<br/>  一个少年,携带一把淡青色的长剑,缓缓走入薄曦轻笼、风雪厚积的铜驼巷。他不是来凭吊那远去的帝国的──他单人独剑,走入杀机四伏的洛阳,只是为了替朱猛杀掉雄狮堂的叛徒!<br/>  他笔直走到长街的尽头,在一张摆满切糕的小木桌前站住,拔剑,直接把剑刺入那叛徒的心口,往前胸刺进去,后背穿出来。<br/>  于是叛徒死。<br/>  然后他拔剑,冷冷地看着挥舞着刀剑冲过来的愤怒人群──他还有一条命去拼!年轻人总是不屑去学习老江湖的机诈和权谋的,他往往认为热血就已经足够。<br/>  更何况,他还不止一条命去拼:在骚乱的人群扑过来之前,朱猛已冲过来拉着他的手,发出雄狮般的怒吼:“你们要动他,就得先杀了我!”<br/>  铜驼无语,巷陌悲鸣。大块大块的血肉横飞而起,刀锋砍在骨头上的声音,连远在长安的人都能听见。<br/>  这一腔热血,也惊醒了多少长安人的江湖梦……<br/>  <br/>  蝶舞蜷伏委地。她已经飞越万水千山,热情已经耗尽。现在唯一能等待的,是一片淡青的木叶,把她遮向底层。<br/>  吴婉喝下第六杯烈酒。虽然她外表冰冷坚硬得像个桃核,但内心其实早已崩溃,甚至已开始腐烂。她太爱她的丈夫,但看上去她的丈夫已将生命和灵魂出卖给了一个魔鬼。<br/>  司马疯狂打马。他冒着满天风雪冲入洛阳,是为了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他已经厌倦,再不想踩在那些热血男儿的身上以换取爬得更高。<br/>  卓东来一夜未眠。但看到抖落风雪飞入窗棂的信鸽时,那双似乎永远是灰色的眸子里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光彩。他问:君自洛阳来,当知洛阳事?<br/>  <br/>  鸽子不语。<br/>  鸽子有信。<br/>  “这一战共计死二十三人,重伤十九,轻伤十一,死伤不可谓不惨。战后血腥之气久久不散,街道如被血洗,唯朱猛与高渐飞能幸存无恙。”<br/>  <br/>  <br/>  四、如 是 <br/>  <br/>  再厚的冰雪,也有融化的时候。<br/>  当雪水冲洗去洛阳的血腥时,春天来了。<br/>  于是,魏王堤的柳,暗了;洛阳花市的花,懒了;公子的春衫,轻了;少年的心事,变得迷离。<br/>  一个长得象只猫儿的少年在凌晨时分赶车进入洛阳。他虽然不是鲜衣怒马的章台年少客,但长笑挥鞭,空街驰马,意态洒脱至极。在他身后,一个懒散的少年斜倚车辕,含笑看着他。<br/>  车上,还有两个“奇丑无比”的少女,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一个鬼精灵的小孩子。<br/>  你绝对猜想不到的是,这一车奇奇怪怪的人前去洛阳的目的,是为了请洛阳城里最出名的一双妙手,为两个“丑女”恢复她们原本的国色娇容。<br/>  他们那时并不知道两个“丑女”中,有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在里面。<br/>  他们愿意这么做,只是出于挽救“好人家的女儿”的侠义心肠,或许还有少许想看看她们本来面目的好奇,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好奇。<br/>  于是洛阳的晨风,变得轻柔温暖,如同情人的呼吸。<br/>  <br/>  车行辚辚,静夜中,忽然闻得人声喧哗,花香飘散。<br/>  猫儿一般的少年抚掌大笑,道:前面就是名闻天下的洛阳花市了。洛阳牡丹冠绝天下,远自千里外赶来此地买花的人不在少数,却不知兄台是否有此雅意?<br/>  懒散少年笑道:怎奈……纵有买花意,却无戴花人。<br/>  两人自觉意气相倾,相顾大笑,却不知他们身边躺着的两个少女已听得心神欲醉。如果懒散少年愿意稍做停留,下车为她们买一枝早梅簪在鬓边,这一刻便叫她们死去也心甘情愿。<br/>  <br/>  这一幕,或许是古龙笔下最深情飘逸、最令人温暖的场景之一。<br/>  换了你,如果你在洛阳的大街上遇到这样一辆马车,你原不愿加入他们?<br/>  而我只宁愿这一趟旅程,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br/>  因为,当他们停留下之时,那双本是江湖里最惊才绝艳的妙手,会在瞬间攫取人的尊严和灵魂;那双本是江湖里最温柔动人的眼波,会深深刺伤她所爱的人的心。<br/>  他们停留之时,这四海升平、珠歌翠舞的古洛阳,会又变成一个云诡波谲、弱肉强食的江湖。<br/>  他们停留之时,就是人生最不堪又最无法掩饰的图穷匕现之时。<br/>  但他们在车上、途中,永远都是敢舍千金轻一笑的世间奇男子,干干净净的江湖少年。<br/>  <br/>  车行辚辚,一路渐行渐远渐至无书。滚动的车轮碾碎了洛阳街上的纤草和霜露,碾碎了深闺里无数飞往辽西的梦翼,唯一碾不碎的是这天地间的萧索和人生里的寂寞。<br/>  忆君,君不知。<br/>  难道迟一步,就真的成了天涯么?<br/>  人生,有时漫长的如同一场春梦,有时,又短促的如同一场春梦。<br/>  <br/>  只是,那些渐行渐远的洛阳少年,已永远不会再回来了。<br/>  那些慷慨悲歌的洛阳遗事,也很快就会被人忘记,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br/>  随着花朝和雨季消逝的每一个洛阳,都将是我们永远无法返回的故乡。我们祝福洛阳,祝福所有在那城里痛苦或欢乐地活着的芸芸众生,同时也希望为他们祝福……

边城不浪 发表于 2006-7-21 10:55:17

<p>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谁道群花如锦绣,人将锦绣学群花。</p><p>文章亦如花团锦簇,叹服。不过食髓知味的我,总觉得少了一章。</p><p>还记得洛阳珠宝会合奏的一曲《十面埋伏》:老头深沉多智,少女不知世事,淫贼狡诈机变,仇敌心怀鬼胎,主人慷慨好义,大汉不唱悲歌,义弟冲动热血,荡妇见钱眼开,幼童人小鬼大,盲人心如明镜……</p><p>大军压境之际联手抗敌。入夜,齐聚在一灯如豆的大厅吃鸡蛋。生死未明,抛开身外俗务尘扰,酒酣耳热,一醉方休。</p><p>也是忘不了的洛阳人与洛阳事。不是长安,一日无法看尽说遍。</p><p></p>

花无语 发表于 2006-7-28 16:11:10

<p>不知道楼主是否是洛阳人?我有个同事是地道的洛阳人。千古帝王都,历史绕不过洛阳,武侠也必然与洛阳有着各种联系。对杀楚没有什么感觉了。感觉洛阳之战时寇仲似乎少了些锐气,第一次看大唐就看到洛阳之战前夕,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乎以为死在洛阳城下的定是寇仲了。寇仲很无奈,黄易精心打造出改变历史的绝世英雄,只可惜天下基本已被各路人马瓜分干净,寇仲空有回天之力,无处施展。</p><p>古龙一向绝缘于历史,楼主也能找出洛阳人事真是不容易。外史那一段写的很旖旎,似乎又见魏晋林下之风。铜驼巷陌如相逢,人生一笑三百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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