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eng 发表于 2008-5-12 11:28:49

磨刀的跛老头

  在《离别钩》中,有一个磨刀的跛老头,并不引人注意。

  小捕头杨铮之所以能和磨刀的跛老头有过一面之缘,主要是因为赵正。

  赵正是个差佬,更是个基佬,古龙在书中是这样介绍的:

  赵正住在省府衙门后的一个小四合院里,是他升任了总捕之后官家替他盖的。这个官秩虽不高却很有权力的差使,他已干了十几年,这栋房子也被他从新的住成旧的,家里的木柱也已快被白蚁蛀空。
  但他却好像还是住得很安逸。
  因为现在他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了,退休之后就再也用不着住这种破屋。
  他已经用好几个不同的化名在别的地方买了好几栋很有气派的庄院宅第,附近的田地房产也都是他的,已经够他躺着吃半辈子。
  赵正年轻的时候也曾娶过妻子,可是不到半年,就因为偷了他三两银子去买脂胭花粉而被他休了,回娘家不久,就在梁上结了条绳子上了吊。
  从此之后,他就没有再娶过亲,也没有什么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身旁总有两三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在伺候他,替他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捶腿洗脚。


  因为杨铮已经觉察到赵正就是内鬼了,所以前去赵正家当面对质。

  而这一天,赵正刚好叫了一个跛子老头到家中磨刀,古龙在书中这样描写的:

       这一天的天气不错,他特地从门口叫了个推着车子磨刀铲剪的跛子老头进来。他自己用的一把朴刀、一把折铁刀和厨房里的三把菜刀都需要磨一磨了。
  这个跛老头姓凌,终日推着辆破车在附近几个乡镇替人磨刀,磨得特别仔细。一把生了锈的钝刀,经过他的手一磨之后,马上就变了样子。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跛脚的凌老头根本就是随机出现的,也是古龙特意安排的。

  杨铮进了赵正家的门,首先在院子里看见的自然凌老头。不过古龙没有这样写,那个时候,赵正在院里看凌老头磨刀:

  赵正叫人端了把躺椅,沏了壶浓茶,坐在院子里的花棚下看他磨刀。

  古龙写杨铮进了院子,跳过凌老头,直接写赵正的反应:

  院子里既然有人,所以大门就没有关,所以杨铮用不着敲门就直接走了进来。
  赵正显然觉得很意外,却还是勉强站了起来,半笑不笑地问杨铮......

      在杨铮进入客厅单刀直入,揭下了赵正的伪装以后,赵正也承认,还告知了青龙会的王振飞就在狄青麟的候府。杨铮要去侯府抓人,赵正装模作样送杨铮出去。

  在两人经过磨刀的凌老头的时候,当时,杨铮走在前面,赵正走在后面,阴险的赵正突然拿起凌老头已经磨好的一把朴刀,砍向杨铮的后颈。

  早就对赵正有戒心的杨铮不仅有离别钩挡着了这一刀,还将赵正制服,古龙是这样写的:

  杨铮好像早已料到他有这一着,忽然弯腰,反手一击,用破布裹着的离别钩打在他右胸第四根和第七条肋骨间。
  肋骨碎裂,朴刀落下。
  赵正的脸骤然因痛苦惊吓而扭曲,扭曲后就立刻痉挛僵硬,永生都无法恢复了。
  所以他以后在牢狱中的难友们就替他起了个外号,大家都叫他“怪脸”。

  赵正的下场是罪有应得。这都不关键了,重点是一直默默无闻在磨刀的凌老头说话了:

    一直在低头磨刀的老人忽然也叹了口气,说出句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说的话。
  他忽然叹息着道:“杨恨的儿子果然不愧是杨恨的儿子。”

    毫不起眼、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开口就不同凡响,不光让杨铮吃惊,更让读者吃惊。其实古龙的小说中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和内容。比如狄小侯身边的一个风尘女子,最后的本来面目是青龙会的负责人。或者大街上卖糖炒栗子的一个姥姥,居然就是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在司空见惯的街头巷尾,在小商小贩,车夫流浪浪当中,往往就隐藏着身怀绝技的大人物。古龙太喜欢这样来刻画角色了。

  磨刀的凌老头也是这样一个角色。之后,凌老头和杨铮之间的一段对话,透露出很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杨铮转身,吃惊地看着这个佝偻衰老瘦弱的跛脚磨刀老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他的儿子?”
  “因为你现在的样子就和我见到他时完全一模一样。”老人说,“连脾气都一样。”
  “你几时见过他?”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磨刀的老人说,“那时候他的年纪比你现在还小,还在学剑,学用剑,也学炼剑。他的师傅邵空子剑术虽不佳,炼剑的功夫却可称天下第一。”
  老人叹了口气:“只可惜你父亲志不在炼剑,所以邵大师的炼剑之术也就从此绝传了。”
  杨铮拜倒:“家父也已去世很久,生前也常以此为憾,常常对我说,他学的如果不是搏击之术而是炼剑之法,这一生活得必定愉快得多。”
  老人也不禁黯然。
  “岁月匆匆,物移人故。人各有命,谁也勉强不得。”他说,“就好像剑一样。”
  杨铮不懂,老人解释:
  “剑也有剑的命运,而且也和人一样,有吉有凶。”老人说,“那次我去访邵大师,为的就是要去替他相一相他那柄新炼成的利剑灵空。”
  “灵空?”杨铮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因为那是柄凶剑,剑身上的光纹乱如蚕丝,剑尖上的光纹四射如火,是柄大凶之剑,佩带者必定招致不祥,甚至会有家破人亡的杀身之祸。”老人说,“所以邵大师立刻就将那柄剑毁了,再用残剑的余铁炼成一柄其薄如纸的薄刀。”
  “那柄刀呢?”
  “听说是被应无物用一本残缺的古人剑谱换去了。”
  杨铮的脸色忽然变了,仿佛忽然想起了一件又神秘又奇妙又可怕的事。
  “据说那本剑谱左面一半已被焚毁,所以剑谱的每一个招式都只剩下半招,根本无法练成剑术。”老人说,“可惜我未见过,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杨铮忽然说:“我知道。”
  磨刀的老人显得很惊讶,立刻问杨铮:
  “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本剑谱就在家父手里,家父的武功就是以它练成的。”
  “我知道后来杨恨以一柄奇钩纵横天下。”老人更惊讶,“用一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怎么能练成那种天下无敌的武功?”
  “就因为那本剑谱的招式已残缺,用剑虽然练不成,用一柄残缺而变形的剑去练,却正好可以练成一种空前未有的招式,每一招都完全脱离常轨,每一招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料得到的。”杨铮说,“所以它一招发出,很少有人能抵挡。”
  “残缺而变形的剑?”老人问,“难道就是蓝大先生以一方神铁精英托他去炼却没有炼成的那一柄?他也因此而以身相殉。”
  “是的。”
  老人长长叹息:“以残补残,以缺补缺,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才会有这柄残缺不全的剑,难道这也是天意?”
  杨铮无法回答,这本来就是个谁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人眼中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忽然看透了一件别人看不见的事:
  “也许这并不是天意。”他说,“也许这就是邵大师自己的意思。”
  “怎么会是他自己的意思?”
  “因为他已经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所以才故意炼成那一柄残缺不全的剑,留给他唯一的弟子。”老人长叹,“他自己的剑术不成,能够让他的弟子成为纵横天下的名侠,他也算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了。所以他才不惜以身相殉。”
  杨铮悚然,连骨髓里都仿佛透出了一股寒意,过了很久才说:“那柄薄刀的下落我也知道。”
  “刀在哪里?”
  “一定在应无物唯一的弟子手里。”
  “他的弟子是谁?”
  “世袭一等侯狄青麟。”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他用这把刀杀过一个人。”杨铮说,“用这种刀杀人,如果动作够快,外面就看不出伤口,血也流不出来,可是被刺杀的人却一定会因为内部大量出血而立刻毙命,必死无救。”
  “你知道他杀的是谁?”
  “他杀的是万君武。”杨铮说,“就因为谁也看不到他刺杀万君武那一刀的伤口,所以谁也不知道万君武的死因。”
  杨铮接着说:“但是我知道,因为家父曾经告诉过我,世上的确有这种其薄如纸的薄刀。”
  磨刀老人的脸色忽然也变得像杨铮刚才一样,忽然问杨铮:
  “你知道是谁托邵大师炼那柄‘灵空’的?”
  “是谁?”
  “就是万君武。”老人说,“那时他还在壮年,他的刀法已练成,还想学剑。他知道那柄剑被邵大师毁了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相信那是柄凶剑,而且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一把鱼鳞紫金刀。”
  “但是他却不知道邵大师又用那柄剑的残铁炼成了一柄薄刀。”
  “他当然更想不到自己后来竟会死在那一柄薄刀下。”老人又问杨铮,“这是不是天意?”
  “我不知道。”杨铮说,“我只知道现在我要做的事也是应无物绝对想不到的。”
  “你要去做什么事?”
  “我要去杀狄青麟。”杨铮说,“用应无物向邵大师换那柄薄刀的剑谱招式,去杀死他唯一的弟子。”
  他也问老人:“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澄蓝。
  他憔悴衰老疲倦的脸上忽然又露出种又虔诚又迷惘又恐惧的神色。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老人说,“是天意借人手做出来的。”
  ──天意无常,天意难测,天意也难信,可是又有谁能完全不信?

  在古龙的小说中,执著于追名逐利的绝世高手们,诸如上官金虹、狄青侯等,英年早逝是一条必然道路。

  而那些磨刀的老头、卖烧饼的老太婆、卖唱的老人,隐身中市井中,平平淡淡地过着普通的生活,可能才是真正的高手。

  这中间,或许藏匿着某些人生哲理吧。

  只是无论像流星一样刹那间的辉煌,还是像野草一样不屈不挠的淡然,都只是生命呈现出现的一个侧面。

  如果仅仅只是用好与坏这样蹩脚的二元论来诠释,显然容易让人误入歧途。因为流星们创造着历史、改写着历史,野草们承载着历史、延续着历史。这样,历史才得以生生不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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