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公子001 发表于 2009-8-29 04:46:39

叛逃、抗争和困守--解读古龙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文:李军辉)

叛逃、抗争和困守--解读古龙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李军辉


    卓尔特立的古龙,其小说能在众多的新派武侠小说中异军突起,自成一家并广为流传,是与他独特的创作手法分不开的,他本着“求新,求变,求突破”的宗旨,对于人性给予了特有的关注和描绘,将写人,写人的命运,人的情感与性格这一文学命题应用到武侠小说中来,从而刻画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创造了大量的义薄云天的侠士和浪子。然而,对于女性,古龙将其定位于风云变幻的武侠世界的点缀,是风流侠客的陪衬。从古龙作品中众多女性形象中,我们读出了女性自卑自贱与被塑造被书写的人生大悲剧。本文以此为突破口,走进古龙笔下五彩斑斓的女性世界,来破译其精心塑造的女性群体。



    在古龙构筑的女性群体中,出现了以石观音和水母阴姬为代表的社会叛逃者,她们的存在体现了女性对男权社会彻底的决裂和对于女性自身的特殊关照。她们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和手段,并营造了一个个拒绝男性入内的纯本体空间,对自己和同性的迷恋寄托着所有的情和欲。她们把目光完全从男性身上挪开,带着欣赏,爱慕,甚至贪婪,凝注于女性本身。

    《楚留香傳奇》中的石观音有着疯狂的自恋情结,一开始她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寻爱女子,但在历经挫折之后,她便不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真爱的存在。在寻爱而不得的情况下,她只能逃避到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在一个女性自我命名,自我指涉的世界中,骄傲而狂放地关注着自我。正如楚留香所说:“你一辈子都想找一个你能爱上的人,到头来你爱上了你自己。”(1) 她把对自己的爱与欣赏寄托在一面华贵无比的镜子上面,沉浸在自我的镜象之中,感受着生命的自在自为和完美无缺。她对镜子诉说着所有的喜怒哀乐,荣辱得失,在目光的抚慰中,感受着满足和快乐。在石观音看来,每一个男人都戴着一幅虚伪的面具,“所有的男人都叫我恶心”(2) ,女人一旦陷入男性社会便失去自我,只有逃离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在属于自我的领域内,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一切的男性闯入者都是无谓的看客而已,他们不会也不可能真正进入她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我“和“镜子“的存在。镜子是石观音,—生爱恋的承受者,也是她最大的秘密和隐痛。所以楚留香在和她决斗中,就很机智地击碎了那面镜子。“镜子里的人被击碎镜子外的石观音也 像是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怔住了。”(3)就在她发怔的瞬间,楚留香出手击败了她,因为石观音不明白碎掉的到底是镜子,还是自己。她精心营造小心呵护着的纯粹的自己竟在顷刻之间归于毁灭。她不得不以服毒自杀的方式表达对男权社会近乎偏执的逃离和更为彻底的背叛。这是她走向绝对自我的最高形式。换个角度讲,楚留香毁掉了一个病态的爱着自己的石观音,却在无意中完成了一个绝对女性的神话。

   而对于水母阴姬这个不可一世的神水宫的宫主,在小说中,被古龙这样定义:“她本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欲是畸形的,她讨厌男人却将情欲在女人身上发泄。”(4)似乎在水母阴姬从未想过为什么要逃避男人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了她叛逃的旅程,她对于男子也没有什么失望与仇恨,有的只是天生的讨厌与不屑,而对于女性的欣赏和爱恋似乎也是与生俱来的。为了实现与男权社会的隔离,她建造了一个不许男子入内的完全属于女性的领地———神水宫。这个被外界看成是圣洁得不可侵犯的神坛,其实只是水母阴姬为自己营造的伊甸园,这实在是对道貌岸然的男权世界的挑衅和讽刺。水母阴姬不在乎外部社会是否认可,只追求自己的内在世界,在一个纯粹女性的空间,与同性为伴,在女性对女性的张扬和体味中,品尝着挑衅后的欢乐和宁静,唯如此,生命之美才能完全释放然而,为男权立书的作者古龙并没有给她一个真正的女性领地,既然这个世界为男权主宰,那么一切都不可能脱离这一主宰,于是水母阴姬不经意爱上了一直男扮女装的“雄娘子”,当她发现“娘子”变成了“夫君”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她的生命里从此多了一份对男子的牵挂。虽然,多少年来她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她倾其一生所设计的女性世界也变得不再纯粹,而归于破碎。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在男权文化支撑起的古龙世界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绝对的女性空间,对叛逃前景的展望和追求在男权的阴影之下化为乌有,而女性永远也走不出命定的悲剧。但是她们对男性世界的叛逃从一定意义上是对传统武侠小说中女性最终成为男主人公的奖品的形象轨迹的回避,显示出女性生命状态的多样和复杂。但这也以一种阅读障碍成为大多数读者不喜欢她们的根本原因。为此,她们也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



    古龙说:“女人,她可以是人,可以是神,也可以是兽。”而在其小说中,女性更多地接近于兽,兽性大于人性是此类女性的共同特征。他们有着超越一般男性的表现欲,权利欲,性欲,并为自己种种欲望的实现而不择手段,谈笑之中把一切的道德约束,男权法则消解为零,在极度的放荡不羁中张扬着自我,膨胀着欲望。在男权压抑和仇恨的壁垒中以各种令人咋舌甚至引以为耻的方式争取个人生存空间实现自我存在价值,在实现对男性世界的大抗争之后,品尝着生命的大欢乐。然而,固有的男权屏障无法撤除,女性的万方数据生命自觉也就无法真正实现。在强大的男权势力的排斥和压制之下,所有的抗争都只能归于失败,一切的努力也只能成为一曲唱不尽的江湖悲歌。

    以林仙儿和白飞飞为代表的这类女性,她们有着天使般的绝世容貌,看似孩童一般的天真,楚楚可怜的柔弱,举手投足之间激起人无限的同情心和强烈的保护欲,而这恰恰成为她们耍弄心机,翻云覆雨的遮阳伞。她们有着强烈的受虐和自虐的倾向,满足于肉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痛苦,在自我践踏和毁灭中证明着“我“的存在,并以此发泄对男权社会的不满与抗争。
    《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林仙儿在开篇的“梅花盗“一案中,即处于被欣赏被争夺的地位,她所面对的是不可抗拒的男权社会的整体冲击,无论是以李寻欢为代表的善的力量,还是以上官金虹为代表的恶的力量,都共同形成了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林仙儿只能选择极端自我的方式实现对男性世界的挑衅和抗争,她以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来表达,那就是以女性的躯体游戏人生。于是,她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男子都成了她把玩这个世界的工具,阿飞,伊哭,荆无命,上官金虹等等,都是她征服以及征服之后快乐的筹码。对于林仙儿来说,生命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征服,只有在不断征服的过程中才能体味到存在的意义,以牺牲尊严的方式来争夺尊严,以毁灭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在被观赏甚至被虐待的时刻感受最原始也是最狂放的快乐。超强的征服欲使她不顾一切地释放着自己,收揽着别人,而对唯一一个真正被彻底征服的人———阿飞却视为理所当然。“在阿飞心中,林仙儿已是纯洁与美的化身,成为他的神。”(5)如果说林仙儿 曾经以虚伪和谎言在阿飞心中塑造了美,那么后来她又以真实和坦率亲手毁灭了美。貌似强大实则孱弱的男权世界只能接受伪装后的假象,而不能接受撕去面具后的真实,林仙儿苍白无力的反抗,其结局只是将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在小说的最后,作为人的林仙儿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兽性和欲望的组合。可以说林仙儿的一切行为都是不自觉的,无法自控的。然而在不自觉和无法自控中,她已完成了一次抗争的使命,并最终走向了失败的宿命。

   与林仙儿相比,《武林外史》中的白飞飞,她的行为更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和自觉的报复性。洛伦兹曾论述过:“攻击性本身具有自发性,缺乏社会联系和剥夺这种联系,是助长攻击性的有力因素。(6)”这个自小生活在孤独环境中的女子,她生存的最大支柱便是仇恨,最大的使命便是向父亲报仇,而她活着的目的就是要和自己的父亲结婚。仇恨支配着她所有的思维和行动,成为她打量这个世界的惟一准绳,即使面对自己所爱所恨的沈浪,她也只能说:“我从来不曾想过要欺骗你,可我早已不再属于我自己,有个叫仇恨的东西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脏。”(7)白飞飞的一生为仇恨所 驱使,向父亲所代表的男权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伦理纲常发起了极端的几乎是变态的报复。她处心积虑地要和自己的父亲举行一场旷古绝今的婚礼,在目标即将实现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的羞愧和恐惧,有的只是胜利前的激动和兴奋:“明天,千百年来最伟大也是最奇怪,最欢乐也是最悲惨的婚礼就要举行了,明天也必将是千百年来,江湖中最刺激最紧张最令人兴奋的一天。”(8)白飞飞企图通过这场无道德乱人伦的婚姻来摧残千百年来男权父权在人们心中的神圣,发泄自己压抑了20年来的仇恨和诅咒,从而证明女性自身存在的伟大,实现生命的全部意义。与生俱来的复仇欲望使她成为一个义无返顾的抗争者,对这种自我惩罚自我毁灭的抗争只能使她在尝尽了人生的诸多尴尬之后,最终接受失败的命运。其实,在强大的男性世界里,所有的抗争都只能是失败的前兆。



    古龙在小说中塑造了一批风流自赏的英雄侠客。他们每一个人周围总是追逐着数位美女,这数位美女为一个男子魂牵梦萦,而男性面对这些无数的牵挂却表现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那个冷面的杀手孟星魂就说在他的生命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女人;那个行侠仗义的楚留香在三女侍一夫的待遇中,还常常“不知自己消魂在何方“(9);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也与无数女子演绎了无数的爱情闹剧;就连那个貌不惊人的胡铁花也让高亚男苦苦追求了八年而追求不到。

   这里,自然流露出了古龙对于男女两性的基本立场:男性是中心,女性是陪衬,作为性别符号而永远依附于男性古龙也勾画出他理想的完美女性形象:美丽,痴情,为爱生为爱死,在对男性的绝对服从中成就一生的价值。但在理想的勾画之下掩盖着的是对女性奴性的肯定和张扬。小说所称颂的正面女性,也往往是处于漂浮游离状态的无根的浮萍,哪怕男性就像一根脆弱的稻草,也足以撑起她们的整个天空。而可悲的是,这类女性或是沉浸在对男子的奉献和牺牲之中不能自拔,或是在男权的设计与安排之下无以自救,对自己被书写的命运毫无感觉,生命的觉醒和自我的体认降低为零。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社会生活数千年沿袭下来的传统角色———男性的附庸,成为一具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奴隶的生存标本。她们执着地困守于男权社会安于自己的每一个角色,机械地重复着生活。其实,她们对于男性的附首和服从过程,也就是对女性自我的渐趋吞并过程,在强大的男权文化的俘虏之下,陷入完全的“失我“状态。

《边城浪子》中的翠浓,是一个无辜无助又无知的女子。她温婉善良,但命运的不济使她对人生充满悲观和绝望,她习惯于被安排好的命运,放逐着生命,消耗着青春。直到傅红雪,这个有着精神分裂倾向的孤独刀客的出现,点燃了翠浓所有潜藏着的感情,激起了她对于爱情的疯狂而固执的追逐和牺牲,原本了然无趣的生命也因爱情的出现而流光溢彩。“虽然活得卑贱,但生活总算有了价值”(10) 。然而,这份被她视为价值的爱情究竟有多大价值呢?古龙在《流星蝴蝶?剑》中便说道:“女人就像是核桃,每个女人外面都有层硬壳,你若能一下将她的硬壳击碎,她就绝不会走了,赶也赶不走。“傅红雪只是通过征服翠浓这样美丽的女子来证明男子的伟大,有着强烈的自卑自虐情结的他只有在翠浓痴狂的爱情中才能实现自己的自尊和自信,弱者只有在更弱者的面前才能成为强者。即使在两人一起走路时,翠浓也只能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连和他并列的资格都没有叶开一语点破:“在傅红雪眼中,翠浓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后面。”(11) 。而翠浓却用一颗女性的包容心承受着一切的不公,用逆来顺受的性格拉近着爱情和尊严的落差,从那被鄙视受侮辱的生命中,我们看到了为奴性的悲哀。当丁灵琳问为什么翠浓不告而别时,傅红雪痛不欲生,然而当翠浓回来的第二天,傅红雪却毫不留恋地又离开她呢?还是叶开一语道破天机:“因为这次不是翠浓离开了他,而是他离开了翠浓。”(12)。作为现存社会的主宰,男权决不允许女子的背叛与抛弃,女子只有被选择被抛弃的命运。然而翠浓始终陷于这份不平等的爱情中不能自拔又无以改变,直到最后为救傅红雪而牺牲生命。在她看来,这种牺牲实现了生命的最高价值,因为她的死可以使爱的人活。然而,翠浓最大的悲剧在于:穷其一生,她可能找到了一个爱她的人却没有找到一个尊重她理解她的人;她可以为爱去死,却不想这种爱情值不值得她去死。翠浓这样的女子,奴性披着母性的外衣,在爱情的蛊惑下,极度膨胀,却最终未能完成一个女人的梦想。

   古龙“恃才使气“,求新求变,精心塑造了众多女性形象,为中国文学的女性人物画廊涂上重重一笔。叛逃不成只有反抗,反抗不成,只有固守,这是古龙对笔下女性命运的三种规划,她们永远走不出这种规划下的命定悲剧,只能作为生存载体而存在过。并且古龙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绝大多数呈病态现象,这可能与古龙对传统女性形象的重新解构有关,也可能与古龙本人的价值取向有关吧!


注释:
(1)(2)(3)(4)(9)古龙,楚留香傳奇,珠海出版社
(5)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珠海出版社
(6)洛伦兹,攻击与人性,作家出版社,
(7)(8)古龙,武林外史,珠海出版社
(10)(11)(12)古龙,边城浪子, 珠海出版社

夜公子001 发表于 2009-8-29 04:47:38

从万方淘来一批论文,感觉不错。不过转换困难,凑合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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