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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祸起萧墙
过了几世几劫,有支歌子却没烂掉:
人间本无长生药,舍却生命求自由……
平静的江湖突然在一天里传出了三个恐怖的消息:天下最著名的美女“广清仙子”凌村女被人挖去了一只动人的眼睛,绝世的美容也被尽毁;江陵大侠何澜被人杀死;青城居士柳寒烟被人骗得不明不白。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人心头几乎都有这样的疑问:谁干的?
几天后,明洪武一十八年(1385)农历三月初八,从石头城(南京)又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太祖朱元璋强迫富翁沈万三敦请张三丰赴京谒帝。
真是多事之秋,江湖人心头顿时疑云纷呈,皇上寻找张三丰是欲求长生之法还是另有所图?唯有石头城内洞元西巷“淡水精舍”的主人朱一元不以为然,这位当世鸿儒似乎没有把张三丰放在眼里,真正的高人是不慕名利,性淡喜水的。他的修身养性之处取名“淡水精舍”,自认就是对他最好的写照。
“淡水精舍”不是孤立的,它与朱家老宅子是紧密联系的。
朱家的大宅分四个院落,“淡水精舍”就是西南院落的“头”,因为“淡水精舍”是圆形的,并且有条脖子一样的胡同(两丈余)把它和西南院连接在一起。朱一元平时就住在西南院。东北方的院子里住着他的女儿朱灵石,东南院里住着仆役,正北方的大院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住的。大院中间有一个长满荷花的圆水池。
朱一元是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的玄孙。因是名人之后,每每也以名人白居,乃祖的“存人理,灭人欲”几乎被他发挥到了极至。他五十大寿刚进,次的衣服常年穿在身上,冷热不换,高瘦的身材似乎有些弱不禁风,两眼却炯炯有神,有时就象挂在碧空上的寒星。他生性古板,清心寡欲,三月半载也不到北院和妻子住上一夜,更不许女儿和别的男人接触,亦不许被男人看到,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的大女儿12岁那年因向一个乞丐施舍了一点米饭,抛头露面了,他震怒之极,迫使女儿自尽以全清誉。小女孩孤身在屋子里哭了半夜,快天明时悬梁而死。朱一元看到女儿娇小的尸体,不但没掉一滴泪,反而连声叫好,仿佛碰到了大喜事。这种毫无人性的作为连他的三个弟子都不寒而栗。若不留情人世间,何必世上走一回?
许久之后,他的三个弟子似乎才从那恐怖的气氛中抽出身来,但胆子却更小了,绝不敢越雷池一步。“淡水精舍”方圆不过十几丈,十余年,他的弟子没有走出过“精舍”,这确乎不近人情。
“淡水精舍”里到底有些什么故事,外人难以知道。这个犹如“碗”一样的圆形所在,外墙是红泥的,墙头上铺着土黄色带花纹的琉璃瓦,每隔两丈远安一颗泥捏的动物头像,分别是狗、牛、龙、马、鸡、蛇、猪、羊、兔、猫、鼠、狮、狼、虎、狐。红墙高一丈,四方开四门。墙内有四室,木制的,都不太大,分别住一人。北室为正,住着朱一元;东室次正,住着他的大弟子郑飞明;南室三正,住着二弟子文子情;西方室末正,三弟子杨相居其中。“精舍”的南端是片空地,地上刻着“阴阳太极八卦图”,八卦的符号是红色的,异常醒目;靠东墙栽着三十二根木桩,高有近丈,碗口粗,依“九宫七星”方位排列。“精舍”的北端是片极小的树林,干净清雅,有四棵粗树被从底部锯断,大树墩可供坐人,他们师徒四人常在树林中练功,坐的就是这些树墩。
他们室内的陈设几乎是一样的,除了有张床外就是蒲团和几本书了,无非是《大学》、《中庸》、老子的《道德经》、《易经》和程朱理学。他们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至少杨相这么想。
郑飞明高大英俊,双目有情如水,骨奇异,是练武的好料子,朱一元对他颇为器重。他二十五六岁,博闻强记,悟性尤佳,功夫已达上乘。假如他不是随朱一元一边读经一边修练儒家功而是练道家丹功,也许成就更大,朱一元的呆板似乎束缚了他的灵性。
文子情,人如其名,一双多情目动人心肠,朱一元拚命要用儒功理学磨灭他的情光,也没有达到目的,反而随着功力的加深更见润滑有神。他漂亮潇洒,身材修长,喜欢穿白衣服,一尘不染,犹如白云一朵,荡游人间;他的气质更妙,灵性十足,清澈见底,仿佛他的人格,诗兴大发时更能挥笔成章,连朱一元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分高,才情好。更让朱一元看重的还是他的飘逸灵通的轻功,似乎颇得庄禅意蕴。这让朱一元有些湖涂,庄禅与理学相差很远,这小子怎么把轻功练得非驴非马呢?难道是无师自通?心存疑虑,但他还是高兴的说天道地文子情是他的弟子吗,他的轻功高说明自己教导有方。
杨相与两位师兄相比就差远了,他不但个头不高——中等,相貌也平淡如水,一身青衣衫几乎从来就没变过样,皮肤有些粗糙,两眼亦无神采,终日里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是不会被女人记起的那种人。他也不过二十三四岁,额头上已有了很深的皱纹,从外表看,他比两位师兄要大得多,颇似未老先衰。在三人中,他的胆子最小,功夫亦最差,更谈不上什么灵性,读经学理非常吃力,唯一可称道的就是老实忠厚。朱一元几次想把他赶出门墙,因念着杨家对朱家有恩德,终于忍下了。杨相自知不行,对师傅、师兄格外恭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杨相心里明白,他武功不好与朱一元的调理无方是分不开的。两位师兄天资灵异,一点就通,用不着身手试范。而他的悟性差,好迷糊,师傅不细心指导就不应该了。他在朱一元身边十几年,从来没见师傅的真正本领,朱一元似乎总是披着神秘的面纱,别人看不到他的庐山真面目。杨相心里虽然有些不满,可不敢说出来,不会的东西就不会吧,也不敢问师兄,怕受奚落。而文子情和郑飞明也没见过师傅的真正身手。
朱一元的教法十分古怪,他教弟子武功从来都是指手划脚,不做郑重的演练,做他的门徒必须眼好使、心好用,否则你就一事无成。而杨相恰恰是心眼皆不好用,还能有什么造就呢?儒家功本来讲究至德至信,中和守一,这原是杨相具备的,可朱一元的儒家功很特别,他舍弃了孟子所谓“善养浩然之气”的做法,去寻求一种神秘的“至极”,所以他的儒家功有些妖里妖气,他认为那神秘的“至极”就是他高祖大倡的“理”。感觉灵敏的文子情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不敢言,只好对师兄说:“师傅的神态和动作都比往常有些怪,你看出了没有?”
郑飞明向四下扫了一眼,小声说:“我老早就觉不对劲了,只是不明就理。”
文子情庄重地说:“师傅可能在追求某种境界时偏离了正轨,要么就是另一种武学正在向他渗透,他不想丢弃旧的,新的诱惑力又极强,他只好来个折衷,或者是……”
郑飞明不住地点头,他不能不佩服师弟的高明见解,小声问:“你说师傅走火入魔……”
文子情连忙伸手捂他的嘴,极低沉地说:“我们只能心照不宣,不能外讲。”
郑飞明笑道:“我们去问一下那傻瓜去,看他怎么说。”
文子情摇了摇头,似嫌师兄说话刻薄。郑飞明意会到了,连忙说:“开个玩笑吗。”
他们走进杨相的住室,杨相正在翻弄老子的《道德经》,看来他正被什么困惑着,不然不会显而易见地烦躁,仿佛谁正与他过不去。
郑飞明低声笑道:“师弟,好禅性,又有什么进境?”
杨相忙站起来说:“师兄,我正想着你们呢,禅性全在书里,我没有。”
文子情一拍杨相的肩膀,笑道:“师弟,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杨相心里一乐:“师兄,我真的又进步了?”
郑飞明笑道:“你只要回答一个问题,我就能知道你又进步了多少。”
“什么问题,我是最怕问题的。”杨相不悦的说。
文子情微笑着说:“师弟,师傅的神奇武功你不想学吗?”杨相一怔,说:“我以前学的是三脚猫的功夫吗?”
文子情说:“当然不是,不过师傅现在修炼武学更深奥、更迷人,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杨相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怪不得师傅的动作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是练更历害的功夫。”
郑飞明抓住时机,连忙问:“有什么不一样?”
杨相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对这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有些怪,谨慎地说:“师傅的动作太慢,现在的动作快而好看,如行云流水一般。”
文子情微笑摇头:“师弟,你的感觉不对,高深的武学动作没有这么明晰的。”
杨相连忙点头,说:“对,师傅的动作好神秘,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郑飞明点头笑道:“师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呀,这一切你不都也明白吗?”
杨相欲辩解,文子情连忙止住他,极其严肃低沉地说:“师弟,什么也别说了,师兄是给你开心玩的,别让师傅知道我们的谈话,否则全完蛋,师傅的疑心越发重了。”
杨相不傻,知道文子情的话有理,便沉默不语。
三人在一起静坐了一会儿,忽见朱一元出现在门口,吓了一跳。他们不知他何时到达的门口,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朱一元似乎没有发觉他们的异样,笑容象跳蚤一样在脸上跳了几下,说:“你们的‘心’是大了,连师傅的话也不听了,我不是告诉你们一般不要聚在一起吗?”
三个人仿佛犯了大罪似地连忙跪下,齐声说:“弟子知罪。”
朱一元似乎懒得与他们生气,摆手道:“起来吧,到我居室去。”他转身走了。
三个人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朱一元走进木室坐到蒲团上,三个弟子跪拜在他的前面。朱一元看了他们一眼,神秘地笑道:“你们一定还记得我讲过的关于《八卦仙经》的掌故吧?”
三个同时一惊,忙说:“记得。”
他们没法不记得,《八卦仙经》、《碧月逍遥录》、“青玉内经(景)石镜”为武林三大瑰宝,震荡着无数武人的心魂,都想得之而心甘,谁会忘记呢?他们虽然住在“淡水精舍”之中,对这三件宝物也不能视之如水,功利之心时常浮起。
也难怪他们,这三件宝物实在太珍贵了,尤其对武林人。《八卦仙经》是修炼内功的奇经,《碧月逍遥录》是习轻功的珍诀,“青玉内经(景)石镜”更为珍贵,是块“奇石”,它不但能照出人体脉络,看清人体内气的走向,更能照出人体内的沉疴,并能以自身的青气消灭疾病。够了,这足以让武林人朝思暮想了,朱一元怕也难以免俗。
果然,他没有把一切都看得清淡如水。在三个弟子诚恐诚惶中,他感到了欢乐:“《八卦仙经》当世神经,你们想看一下吗?”
三个弟子顿时睁大眼睛,互相对视着,这不是幻觉吧?师傅何来《八卦仙经》呢?
“想看。”他们异口同声。
朱一元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有一尺见方的黄绫子,上面有用朱砂写的字和图。他把黄绫子展开,瞟了一眼,轻轻扔给郑飞明。
郑飞明接在手中,心里乐开了花,能一窥仙经,此生无憾也。文子情和杨相连忙扭头去看。
等他们看清上面的一切,刚才的欢喜已消失干净,也精神不起来了。在他们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傻过眼,有过他们相似的心情。绫子上的字倒是十分清醒,看的人怕十有八九不知所云,因为上面根本就没有所云。绫子上开明宗义写道:
“黄绫是空物,九华深处观,若悟其中意,逍遥在世间。”
往下是朱砂红线画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圆圈,线串着八颗星,圆圈里是先天八卦图。在图的下面是一个赤脚道人仰天大笑,画得栩栩如生。如果是细心人,也许还会发现道人的眼睛是八个模糊的点画出来的。道人左下角有几句诗:
“不恨不怨不用看,执着儿女别修炼,五老峰下清泉水,多少血泪洗不完。”
下面落款是:
“荒觉寺荒唐道人。”
谁能想到这就是让武林儿女为之疯狂的《八卦仙经》呢?郑飞明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文子情也毫无发现,杨相更是如看天书,什么也不明白。
朱一元见难住了三个徒弟,哈哈大笑起来,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出乎他预料的是他的笑声引起了文子情的警觉,心头灵光一闪,明白了师傅给他们看图的目的:师傅也是看不懂图的,他想让弟子们能给他点启发,他失望了。你不得不承认文子情的慧心,这是杨相办不到的。文子情有些惭愧不能为师尽力,但也高兴看清一点师傅的为人,如果他能看懂《八卦仙经》,也许就不会以经示弟子了。
郑飞明许久没有说话,满脑子里都是字与图,直到朱一元叫他才回过神:“你看懂了多少?”
郑飞明老实地说:“弟子愚顽,什么也没看懂,这哪里象练功的仙经呢,分明是胡说八道。”
朱一元又笑了起来:“乖孩子,看过的人都这么说,没见过的人还想争呢。这仙经不同一般,肯定别有机巧。”
郑飞明连忙附和:“师傅说得是,这图如此珍贵绝不会没有缘故。”
朱一元看了一眼文子情,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文子情忙说:“弟子永远不会比师傅想得更多,这仙经有些怪得偷偷摸摸。”
朱一元淡然一笑,没有问杨相,他知道问也白问。杨相大松了一口气。
朱一元把图收起来,沉默了片刻,低沉而淡漠地说:“江湖上最近不平静了,有些歹人胆大妄为,你们也该出去长一下见识了。”
三个人几乎心头同时一亮,谢天谢地,总算熬到头,要飞出牢笼了。但他们的表情却是悲凄的,似不忍心与师傅分离。
“师傅,我们舍不得离开你呢。”郑飞明说。
杨相不由轻“哼”了声,你小子假惺惺个什么劲儿?他若因此改变主意,那才倒霉呢。
文子情却胸有成竹,既然师傅让走,他就不会改变主意了,做点戏糊弄一下老头子也是应该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
朱一元还真的有点感动呢,低声说:“我们师徒相处十几年,怎舍得分手呢?可你们不磨练一下也不是办法,只有经风雨才能长大智。你们出去千万不要和女人打交道,大英雄往往毁在女人手里,只有灭尽色欲、物欲,才可有大成就。这也算师门的一条戒律,违者,为师绝不容情。”
三个人顿时凉了半截,若没有欲望还出去闯什么江湖?但他们不敢顶撞师傅,只有遵命。
室内静了一会儿,朱一元道:“你们将来有何打算,如实讲来,不许欺骗为师。”
郑飞明低头说:“弟子想广大师门,为师傅争气。”文子情说:“让天下武林人都灭欲存理。”
杨相想了一会儿,小心道:“弟子想超过师傅,无人能比。”
朱一元顿时脸色铁青,真想给他一嘴巴,你小子说实话也不能实到这种程度呀?
杨相却觉得不这么说就是不老实,因为他确实经常想超过师傅。这真是:“越是秃子越叫唤头上毛长”。
郑飞明和文子情替他捏了把汗,在师傅面前是不能不有所保留的,太诚实就是傻了。好在朱一元让他讲实话,不好怪罪,冷淡地说:“其志可赞。只是不切实际,以后还是少做梦吧,要学你两位师兄。”
杨相仿佛被骗了似的,后悔不及。
朱一元冷漠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说:“你们可以走了,不过不许向外人提起《八卦仙经》的事。”
三个人没说什么,向朱一元跪下磕了三个头,退出木室。他们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很快就打好了包裹,不约而同地向师傅的木室看了一眼,快速出了“淡水精舍”。
外面的世界好精采,外面的世界好无奈。
外面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出了朱家大宅,就感到一种舒畅的欢乐,十几年囚禁似的生活如在梦魇里一般。石头城是繁华热闹的,人来人往,你呼我叫,他们与世隔绝十几年,突然来到闹市,倒大有不适之感。三人顺着小巷往东走,拐了个弯儿,进入了丰华街,眼里顿时一热,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他们一种陌生的亲切感。
街道两边是林立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摸签算挂的先生颇有生意可做,旁边围着一些人,企图好运降临;挑挑子的小吃摊也有人光顾,客人拿个凳子往旁边一坐,又吃又看;卖狗肉的、卖煎饼的,生意也挺红火。但这些在丰华街算不了什么,最有名气的要数丰华酒家。
丰华酒家在丰华街的中部,正是人最多的地方,座落在丰华街北面三五丈远处,门面颇为宽敞,横排就是十几间屋子。“丰华酒家”几个大字据说出自刘基之手,颇为遒劲有力。和门面相连的深进院子里的屋子都是雅座,里面于净整齐,颇能给人好感。作门面的十几间屋子拾掇得也挺有条有理,让人看了顺眼。每张桌子上都有茶壶,桌面擦得十分干净,板凳围着桌子象在等着人坐似的,有种亲切的气味。掌勺炒菜的大师傅似乎也挺卖劲,每盘菜都色香味俱全,油汁菜汤淋淋漓漓。
他们三人游游荡荡,走进丰华酒家,仿佛进入了一个香味浓郁的世界,不想走了,佳肴美味颇能勾起人的食欲。眼前的场面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酒家,这么多的吃客,他们都很感兴趣。三个人在众多的吃客中走了几趟,大着胆子走进了里院,东瞅西望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一间有雅座的房门,见里面的桌子上摆好了酒菜,屋子里却空无一人。三个人有些眼馋,刚要有所作为,一个跑堂的走过来,没有好气地说:“雅座今天不待客,请到门面上去吃。”
三个人没敢吭一声,立即退了回来。他们找了一个空着的桌子坐下来,刚想倒点茶喝,忽又有人来撵:“这是我们的座,你们到一边去。”
三个人二话没说,马上又站起来,小心地走到一边去。屋子大着呢,有的是座位,犯不着与人呕气。他们找了个靠墙边的桌子坐下,欲招呼跑堂的给他们上菜,可没有人理睬他们,似乎今天酒家里的人都很忙,顾不了他们。
杨相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师兄,他们好象认为我们没有钱呢。——里面的桌上酒菜都摆好了,我们吃完给他们钱也不算错吧?”
他向来是嘴硬,可什么也不敢带头干。
郑飞明笑了一下,说:“吃它一次又何妨,反正是他们不会待客引起的。”
文子情更不反对,笑道:“香味有‘道’性,不吃是罪过。”
三个人嘿嘿一笑,趁人不注意,又溜进内院,轻而易举地推开刚才那间摆上菜的房门,一闪身走了进去,随手又把房门关上。
桌上的菜是十分丰盛的,他们只见黄澄澄、红鲜鲜一片,至于是些什么菜,他们是叫不上名的,不过他们却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菜,一定很名贵。因为每盘里的菜都有形有状,都是活物做成的。奇异的香味扑鼻而入,他们顾不了许多了,十几年的清淡寡味促使他们要从今天得到补偿。
郑飞明笑道:“我们也别客套,放开胆吃吧。”
三个人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少顷,桌上已杯盘狼藉。他们正得意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两方顿时都僵住了。门外有五六个人,推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可能他就是丰华酒家的掌柜的,他身后的人衣着十分华丽,神情傲慢,象是大有来头的人。
“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瘦高挑儿恼火地问,他似乎是个头儿,两目凶光毕现。
那掌拒的额头顿时出了汗,青筋都凸绽出来了,厉声问:“谁让你们吃的?!”
郑飞明感到大事不妙,但事已至此,只好假作镇定,笑道:“吃饭喝酒我们付钱,还要听别人的吗?我们所以要吃这桌菜,是因为你们招待不周,怪不得我们。”
那掌柜的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乱颤,口齿不清地说:“你们……岂有此理!这桌酒席是我请刘大爷的,你们毁了……”
瘦高挑儿“哼”了声,进了屋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三个小子真是活腻了,敢扫大爷的兴!”
文子情不悦地说:“你是哪家的大爷,口气这么大,吃顿酒菜也犯王法吗?”
那掌柜的急忙说:“你们三个小子真是有眼无珠,没听说过锦衣卫的刘七大爷吗?要想活命赶快磕头赔礼,求刘大爷宽恕。”
三个人心头顿时一惊,锦衣卫是皇家侍卫,权大遮天,惹上他们那是倒霉之极。锦衣卫里的人可以说没有好东西,他们依仗着皇权到处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他们三人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锦衣卫的人虽然个个如凶神恶煞,惹不得,但让他们向锦衣卫下跪磕头那是办不到的。杨相的胆子最小,恐怕刀不压到脖上他也不会干。郑飞明这时“嘿嘿”一笑:“掌拒的,我们吃酒给钱,向人下跪是什么道理呢?”
那掌柜的肚子一鼓,想说这是为了你们好,话还没有出口,刘七阴笑道:“耽误了大爷的工夫,磕头就能了吗?我要让他们把吃的吐出来!”
杨相忽然说:“那明天吧,吃的还没消化呢。”
文子情“哈哈”地笑起来:“师弟,你真是个大玩家,以前倒小看你了。”
郑飞明也有同感,点头说:“师弟,这场面还是你应付吧。”
杨相一反常态,大方地说:“对付几条恶狗还有什么难的?”他扬了扬手,摆出要大打出手的样子。他是个孤儿,父母十几前被朱元璋的部将杀害,所以对官府的人充满着仇恨。
刘七是个八面威风的人物,岂能示弱,朝旁边的一个手下说:“去把这小子给我劈了!”
那人应了一声,纵身冲过去朝杨相的面门就是一掌。杨相的身手着实不行,又无临敌的经验,刹那间竟不知应付,连跑也没想起来。眼看一掌就要挨到脸上,文子情侧身一斜,犹如鬼魅一样到了那人身边,出手就是一拳击向那人的下巴。“啪哧”一声,那人的头颅被击得稀烂,鲜血迸溅,死尸被抛到一边去。
众人大骇!文子情也心惊肉跳,想不到竟失手杀了一人。这是他缺乏临敌经验之故,一下子用了全力对付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哪有不失手的?他的武功已达到上乘,但运用起来还不能收发自如。刘七见死了一个手下,又怕又怒,脸上的肌肉突突乱跳,一时忘了说话。
郑飞明见闯了大祸,终于明白了一道理,与其坐等待毙,不如溜之大吉。他身子向前一纵,伸手抓住刘七,“嘿嘿”笑道:“你小子不是想吃吗,冷汤菜羹还足够你一顿。”
他用力一拉,把刘七的头按进一大盘菜汁里,刘七喘不过气,只有拚命挣扎。郑飞明一用力,把他扔到一边去。
文子情怅然若失,没有动手,杨相傻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郑飞明说:“这里不是好地方,我们还是下扬州吧。”
文子情苦笑了一下,走出屋门,杨相这时充满了对师兄的歉意,马上也跟了出去。三个人出了丰华酒家,混入人群中去。文子情眼里含着忧郁,心里十分不痛快。郑飞明对杨相没有好脸色,但也不好斥责他,事情来得突然,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呢?
三个人好久没有说话,急急慌慌出了石头城,这个繁华的京都他们无法呆了。到了荒郊野外无人之处,他们停下来,郑飞明叹了一声说:“两位师弟,我们就此分手吧,呆在一处目标太大。”
文子情没言语,轻轻点点头。杨相有些不想分开,可又说不出口,眼睛有些湿润了。片刻,他说:“两位师兄,祸是我惹的,你们别往心里去吧。”
文子情摇头道:“师弟,别这么说,我也想开了,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打杀呢。”
杨相再无话可说,郑飞明内功深湛,转眼间就远去了。唯有杨相行走不快,慢腾腾的。他在朱一元身边学了十几年功夫而实则没有得到什么,就连花拳绣腿他也称不上,那十儿年就白过了不成?也许不是,但谁也不知他把功夫都练到哪里去了。
他顺着一条小路往北走了不到十里,见后面飞奔而来几匹快马,他大吃一惊,连忙蹲下,快速爬到草丛里。草很浅,但他趴在那里还是可以挡住别人的视线的。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一共四个人,刘七也在其中。杨相的心“怦怦”直跳,要是被抓住可全完了。他们到了杨相藏身的旁边,把马勒住了,刘七说:“刚才这里好象有个人哟。”
旁边一个阴沉着脸的说:“他就不能跑到别处去吗?”
刘七干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他似有些怕那人。“你们下去搜一下。”阴沉着脸的人说。
此人四十来岁,高而瘦长,脸色青紫,黑长衫上绣着一只大鹏,目如鹰眼,放着冷光,周身透着一股冷气,犹如一段铁。
杨相不认识他,这就是大明朝赫赫有名锦衣卫三大高手之一的“铁人”葛青。他人如其名,铁石心肠,钢筋铁骨,“七心红玉”神功使他的汗毛都硬如针,他已达到和佛家功相当的“金刚不坏身法”的境界。他抓过不知多少人,杀过不知多少人,所以抓人杀人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目光似乎会闻、会感觉,很快就落到了杨相藏身的地方,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在他脸上泛起奇特的光采,旋即他“哈哈”地笑起来。刘七一怔,葛青轻快地跳下马来,慢慢走到杨相的身边。杨相脸色苍白,身子凉了半截。刘七冲上去想踢他,被葛青拦住。葛青以心狠手辣出名,对被抓的人这么温和还是第一次。他冲杨相笑道:“朋友,你趴在这里有点不成体统吧?何况你还是个会家子呢。”
杨相艰难地苦笑了一下:“我练趴功呢。”
葛青微微一笑:“你练的功夫都是用来挨打的,打人一点也不行。你师傅是哪位高人?”
杨相一愣,心里斗争开了,反正逃不掉了,死活难料,不如抬出个厉害的师傅唬他们一下,也许能蒙混过关:“我师傅是张三丰。”
葛青顿时愣住了,他无法相信张三丰会有这样的弟子,但习武之人是不能乱报师门的,这可是欺师灭祖的行为,为师门断不容。他哪里知道,杨相是为逃过灭顶之灾,顾不了许多了。
葛青自然不是傻子,“嘿嘿”一笑:“张真人乃当世第一奇人,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弟子?”
杨相辩道:“我还没出师呢,等我学成艺业,不就厉害了吗?”
葛青仍然平静地说:“不错,可你现在若突然间死了呢?死人还能练武,还能厉害吗?”
杨相没话说了。少顷,又道:“你不怕我师傅吗?”
葛青笑道:“天下只有我敬重的人,没有我怕的人,—你若老实的话,我会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否则,现在我就敲掉你三根肋骨。”
杨相大骇,忙道:“你想怎么样呢?”
葛青一乐:“告诉我,你师傅到底是谁?”
杨相连忙低下了头,他还没有傻到家,如果说出师傅朱一元也许会连累他一家呢。灵机一动,说:“我师傅没有什么名声,他很普通,说出来你未必知道,后来他让别人引荐我做张真人的记名弟子。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说谎也是真的。”葛青淡淡地说,“就算你是他的记名弟子,那个引荐人是谁?”
杨相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下,说“李华阳真人。”
葛青冷笑了:“你倒会套近乎,那是我师傅,我还没听过他和张真人有过什么交往呢。”
杨相立即发誓赌咒:“……我没骗你,不信你可问你师傅吗,假如我撒谎,你们会放过我吗?”
葛青“哼”了一声;没理会他。这样的事他还没碰到过,这小子鬼话连篇,不可信也不可不信,若是师傅真与他有什么瓜葛,倒是不可莽撞的。
他当然还不知道杨相在信口胡谄,不过杨相抬出李华阳来倒是耍了点小聪明。因为他吓说木华阳与朱元璋不错,那自然与锦衣卫也有关系了,他倒不知李华阳与眼前的葛青有什么相干。
葛青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凭感觉,杨相的话无一可信。好在事情有了眉目,不必急在一时,回去问一下师傅,一切真相大白了,到那时收拾他也不迟。现在若用强,弄错了就麻烦了。
杨相这时也打定了主意,对方再威胁也不能改口,反正李华阳与他们有关系,只要咬死不改口,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事情败露还要有一段时间呢,这段时间里自己也许有可为。
杨相的念头也许是幼稚可笑的,但它的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得过且过,未必不是一种聪明的办法。试问舍此他又有什么高招呢?
葛青和气地说:“跟我们走一趟吧?也许你能交好运呢。”
杨相无奈,只好打起精神佯装欢喜地说:“能见到李真人吗?”
“你不会失望的。”葛青冷漠地点头说。
杨相再也想不出拖延时间的办法,只好跟他们一起回城。出城里他欢天喜地,再回城时他感到眼前一片灰黑,那黑暗里仿佛有父母在向他招手,他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沉重的、永远不透明的死海已经在他脚下,他要慢慢走进去了。他一百个不想死,可他一百个没有办法。皇家的刑律是残酷的,它绝不会怜悯一个无权无钱的穷人。在极端聊赖和绝望之后,他觉得死也好吧,人人都要死呢,只是这么个死法,这么快就死有些太亏,恍惚中觉得有好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做呢。他的思想有些乱了,弄不清葛青把他带到了哪里。等他走进一个大花园,看见了个六十多岁身穿道氅的道士时,知道进了李华阳的住所。
这是个清雅幽静的地方,各种花草剪得有形有状,没有楼台殿阁,只有几间普通的房屋,花园的中心是座不大不小的假山,靠在它东边的是方圆几丈的水池,水池里只有一样东西在动,那就是大小不一的龟。
道士仙风道骨,慈眉善目,正盘坐在一只大龟上练功。
葛青走上前去,躬身施了一礼,轻笑道:“师傅,弟子打扰您了,有个小子说是您把他引荐给了张三丰真人的。”
李华阳脸上浮出几丝笑容,闭着的善目慢慢睁开了。杨相顿时感到一种水一样清澈纯粹的温和之光扫到了身上。他心头一颤,不知是凶是吉。
出乎杨相的预料,李华阳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往事如烟,霪雨飘飘,我已不记得许多了。”
葛青顿时怔住了,师傅的记忆力一向是丝毫不乱,十分良好的,怎么突然说记不得了呢?他犹豫了一下,说:“师傅,那他是否先跟我回去,等您老人家想起来了再作料理?”
李华阳微微一笑:“不必要了吧?我挺寂寞,他既然从张真人那里跑回来,就在我身边当龟奴吧。”
葛青有些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不该把他押到这里来。现在师傅开了尊口,他没办法了。
“师傅,他十分才顽呢,您老人家……”
李华阳摆手止住他:“一切我都明白,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葛青无奈,只好退去。他出了花园,刘七见没了杨相,连忙问:“那小子呢?”
葛青不快地说:“我师傅留下了。”
刘七急道:“那小子绝不是张三丰的什么弟子,他们师兄弟三人呢,张三丰难道有三个他那样的弟子不成?”
葛青苦笑了一下,说:“世上的事很难说呢。没进花园前我信心十足,不过想玩一下那小子而已。谁知入了花园,一切就由不得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太对了。”
刘七见葛青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就不好再言语了。明知吃亏的事多着呢,照样得吃。他们并不知道李华阳留下杨相并非出于赏识,而是出于一种古怪心态,他好久就想找一个“龟奴”了。
杨相稀里糊涂脱了葛青的魔掌,以为一时半会儿也许死不了了,心里万分高兴,忙向李华阳躬身施礼,诚实地说:“多谢前辈相救,杨相永世不忘。”
他不知道龟奴要干些什么,否则就不会谢了。
李华阳哈哈一笑,说:“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做龟奴吗?”杨相忽觉“龟奴”有些刺耳,这不象是什么好差事呀!他小心地问:“前辈,‘龟奴’是干什么的?”李华阳说:“终日与龟相伴。”
杨相吓了一跳,这不是逃出狼穴又入虎口吗?他勉强笑道:“前辈,你的恩情让我以后报答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呢,耽误不得。”
李华阳“哈哈”地笑起来:“小子,你以为我在救你,那就怪你自作多情了。我没有理由成为你的恩人,我这里需要一个龟奴,如果你不愿做,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权力。”
“选择什么?”杨相感到大难临头。
“你可以闭上眼睛,那样什么也不用干了。”
杨相长叹了一声,看来道士也未必都是好人,这老东西样子善良兮兮的,谁能想到心如铁石呢?到了这步田地,只有自己委屈了。
“好吧,我做龟奴。”他妥协了。
李华阳笑道:“聪明人都会这么做的。”
杨相懊伤之极,正要说什么,突见李华阳右手一扬,发出一枚暗器。杨相猛地感到左肾部被射中,一枚有寸长的小铁钉扎进他肉里。他两腿一抖,猛然抽搐起来,会阴穴仿佛被打开了一般,周身的气一下子泄光,小腹一片冰凉。他顿时感到一种陷向地狱的恐惧。一切全完了,杨相的两眼里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李华阳的这一招确是够毒的,一枚小小的暗器毁了杨相男儿身,他的性机能荡然无存,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阉法,任你医道多么高明也救不了他了。
杨相似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心中的欲望尽皆毁灭,世界再不是以前的世界,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终于,从他口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尖笑,任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也想不到有一天要成为“太监”呀!这无情的现实突然落到一个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青年身上,那是怎样的灾难呀!
李华阳似乎没有被杨相的泪水感动,仍然面带微笑。即使他动了恻隐之心也晚了,破坏是容易的,复原就难了。他也是回天乏术。
“小子,做一个龟奴,并不比死更难,你的选择是没有错误的,但你能否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失去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但也得到了你想保留的,你并不亏,挺起身往下活吧。”
杨相木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脑中空空的,不知他的话是否正确,但感觉还是有的,他似乎不能违抗李华阳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傻笑着点点头,说:“活下去,成了这模样,才想到死,那谁也对不起了,龟奴也许挺有干头。”
“有志气。”李华阳赞道,“龟奴自有龟奴的造化,就看你怎么做了。”
杨相怪笑了一声:“你的话是不会错的,那我该怎样做呢?”
李华阳笑着说:“要学会忍耐,只要能忍天下难忍之事,就一定大有作为,谁也不能打倒一个会忍耐的人,忍者无故。”
*对极丁!”杨相古怪地哼了一声,“谁也打不倒死人,唿与死又有何分别呢?”
李华阳乐了:“小子,你的悟性倒高,终非池中物,还是先从忍开始吧。”
杨相点点头,一副十分恭顺的样子。
“跟我来。”李华阳挥动了一下右臂,带着杨相绕过假山,向西边的那间房子走去。
房子里挺乱,里面全是中草药,各种药味混杂一起,飘散在空气里,使杨相有些受不了,但他没有忘记“忍”,皱着眉挺住了。李华阳把他带到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药前,说:“你把它们分开吧,相同的药归在一堆,我要看一下你的辨别能力。”
杨相没有吱声,蹲下去就埋头分药,心里的奇怪还是有的。这老杂毛搞什么鬼,难道还要让小爷当“龟医”不成?杨相对中药还是认识一些的,所以分药对他不是一件难事,即便不认得中药也没什么,只要把相同的挑在一起就行。过了约有一个时辰,杨相把药分完了。
李华阳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些药没有什么稀罕的,配在一起再加一样名药,效果稀罕了,你按说的去做。当归、五加皮、杜仲、银花、连子、龙胆草、白皮、天冬、龙骨,再加一样地玄子。这些放在一起服用,好象是胡闹,那是不懂药的人的看法,地玄子乃地之灵丹,有它君临诸药,效果之神奇,不可思议。你把它们放到壶里熬去吧。”
杨相无语,马上遵命行事,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这老东西又没有病,别人也不要吃药,这药熬好了给谁喝呢?这一次他还没有学聪明,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头绪,最后只好想“也许还有外人要喝吧”,不了了之。
他把熬好的药端到李华阳面前,说:“药熬好了,你喝吧。”
李华阳“哈哈”地笑起来:“我有病吗?”杨相吃惊地说:“那你让熬药干什么?”
“给你喝,我不能亏待你吗。”李华阳笑道。“我也没病呀?”杨相惊讶地说。
“你真的没病吗?”他的目光冷了起来。
杨相打了一个寒战,不错,自己已经不完全了,怎能说没病?可李华阳是不会好心肠的,他让别人喝药,绝不是为了治病。世间竟还有他这样的道士,“道”又何在?他极其无奈地苦笑了声说:“病在我身上,怎么就忘了呢?我实在该喝,不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药喝进了我的肚子,竟治的是你身上的病。”
“对极了!”李华阳兴奋地笑起来,“你终于成为一个聪明人了,但不知你的运气如何?”
杨相不解地问:“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李华阳得意地说:“是你的脑袋永远想不出来的法子,普天下懂得‘借物存丹的人少之又少,有的即使明白也末必会做,这里要极其高超的药理智慧和捕捉丹田开穴的先机,‘火候’不老也不能嫩才好,功力差一点儿也不行。”
杨相说:“我还是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
“明天朝日东升时你就明白了,那时你也许会觉得有趣,但你现在别乐,世事难料呢。”他神色悠闲,宛若浮云,让杨相心里没底。
“世间若有乐事,那一定是人家的,我乐什么呢?”杨相忽然又哀伤起来了,好象他属于一个见不得人的世界。
李华阳感兴趣的不是这些,别人的痛苦与幸福都如浪花烟云与他无关,他的快乐才是重要的,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不符“道意”,正相反,他是“道”的化身,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明“道”。他两眼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杨相,不高兴地说:“药不会有人替喝的,忍一下吧。”
杨相无法,一咬牙,把药汤喝了下去。药太苦了,药汤冲进他的喉咙,眼前顿时泛起一片黑花,刹那间,他感到周身的肉都变苦了,从汗毛孔向外冒苦气,这沉重而残酷的苦味仿佛一下子把他以后的岁月败坏了,苦进他的灵魂里去,他忙张开嘴,可什么也吐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感到身体发热发涨,肚子仿佛要鼓起来一般。慢慢地心也热了,两眼也有些发烫,身体软了起来,竟至不能站立了。躺到地上后,他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消失,他的生命象一块冰一样在阳光下消融。
李华阳开心地笑了。笑声很奇怪,杨相觉得那一声声笑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发出,而是来自他身体的内部,来自某个未知的神秘角落。
“小子,你就躺在地上吧,没有什么床铺比大地适合你睡了,明天你会有一番特殊的经历。”李华阳说完,高兴地离开了药房。
夜慢慢降临了,杨相沉沉地睡去。这一夜他睡得很死,一点火星一样的念头也没有在他的脑袋里诞生,他仿佛成了一块炭,里里外外一片漆黑,什么动静也没有。
黎明刚抬头,李华阳就精神饱满地走进药房。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他已进行了两个时辰的吐故纳新。每天的寅时他都准时练功,接受大自然的精微。他的丹田已经结丹,黄澄澄有鸡蛋那么大,但要把它变成“紫金丹”还需不懈努力。“金丹大道”的最后完成是“紫金丹”能从“印堂穴”自由逸出,这是得道的关键。如果“紫金丹”逸不出去,不能和天地灵气混融一体,金丹就是死丹,“紫金丹”光芒再好也不能算功成“得道”,因为“紫金丹”在人身体里发挥不了它的巨大作用。
李华阳想速成“紫金丹”,所以把希望放在杨相身上了。杨相的功夫不行,但他却不是普遍的人,否则李华阳没有必要选择他,活蹦乱跳的青年有的是,他完全可以任意抓一个来当龟奴。杨相在朱一元身边苦心修行十几年没有练出什么名堂,但不等于没练,只能说他的功夫不知练到哪里去了。而李华阳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功夫在哪里,而且也知道“怪”在哪里,而他正需要这种“怪气”,只有借助这种“怪气”,他才能速成“紫金丹”。至于“紫金丹”是否能从他的“印堂穴”自由逸出,那是以后的事,他自信有米不愁没饭。
他细心地端详了一会儿沉睡的杨相,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掀了一下杨相的眼皮,食指在杨相的“印堂穴”上轻点了一下,杨相顿时醒了过来。李华阳“嘿嘿”一笑:“你睡得一定很好,什么动静也进入不了你的身体。”
杨相呆愣愣地点了几下头,说:“你怎么知道?”
李华阳道:“因为你已成了一个‘实人了,“实人’昏睡时,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哪怕是天惊地动也不行。”
杨相大惑不解:“什么是‘实人’?”
李华阳轻轻一笑;“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跟我走,你要去做龟奴了。”
杨相无法,只好站起身来,他上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心稍安,和李华阳一同走出药房。过了假山,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朵充满生机的水嫩黄花。霎时他想到了自己,心中一阵酸楚,情绪一落千丈。两位师兄不知哪里去了,他们也许正满怀欢喜呢,我却坠入了暗无天日之境,他们也许把我忘了,谁让我太无能呢?苦学武功十几载,怎么就不长进呢?难道这是天意吗?他正胡思乱想,忽见李华阳练功时的坐龟爬进了水池里。
李华阳转身一笑:“你把衣服脱下了,跳进水池和龟玩一会儿,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杨相不干:“我和它们交什么朋友?清早下水,也太凉太冷了点儿呀。”他忽然感到许多凉意。
李华阳顿时火了,嘿嘿一笑:“你小子现在才想起来讲条件就太晚了。还是乖乖下去吧,免得我动手把你扔下去。”
杨相见他十分严厉,露出狰狞之相,有些怕了。这老杂毛功夫甚好,闹下去怕不会有什么愉快,看来自己还得就范。这种时候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使自己解脱,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脱去身上的衣服。这时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的,特别是早上下水是不适宜的,所以杨相脱光了衣服还是不想跳下去。他用脚尖试了一下水,好凉,忙把脚又收了回来。
李华阳十分不悦,说:“你等一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往水池一撒,突然出手如闪电,用锐利之器在杨相的身上扎了三个血孔,几乎是同时,他的右手“劳宫穴”拍到了杨相的“气海穴”上,微用真力。
杨相突觉有一股火流进入了身体,同时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什么东西从身上流走。不用说,进入了李华阳的体内。杨相本能地感到不妙,想挣扎却毫无力气,他心里苦恼之极,知道李华阳肯定在捣鬼。
片刻,杨相感到自己周身火热,口千舌燥,似乎不入水就会燃烧起来。
这时水池中的电也有了变化,它们都浮到水面上欢腾雀跃,似乎在进行盛大庆典。
李华阳这时也放开了手,他面色红润,眼睛里闪动着紫色的火焰。很显然,他得到了自己要得到的东西。
杨相极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那么开心,怒恨不已。但他无法报复,李华阳绝不是他可以侵犯的,贸然出手,定然自取其辱。他还想犹豫,身内的燥热顿时猛烈起来。别无选择,他只好猛地扑进水池中去。
在瞬间里他忘记了水池的龟,以为是自己进入清幽的小河里去洗澡呢。万料不到,他一入水,龟就向他猛烈进攻,这么好战的龟恐怕是少见的。杨相不谙水性。又面对着一群疯狂的欲噬他的龟,那处境苦不堪言。
水池中的水并不太深,但有的地方还是能没了他的。他没有办法,只有拚命向浅水处冲。那些大龟小龟紧追他不放,哪个地方也不咬,专门寻找他身上的被李华阳扎的血孔吮血。
杨相惊骇万状,用手抓住一只扔到一边去,另一只龟又把头伸到了他的伤口上,他拚尽全力抵抗也不能把龟赶开,精疲力竭时,只好听之任之了。
那只李华阳的坐龟赶开一只小龟,把头伸向杨相的伤口上,杨相顿时感到周身的血急速外流,仿佛逃难的一般,不愿留在他的身体里。随着血的外流,他的感觉越来越轻,流血不再是一种痛苦而是飞扬的解脱。
慢慢地,他听到了一种清脆的声音,仿佛来自大脑深处的那片死海,又似乎从骨头里传出。声音开始是连续的,犹如一线流水,但很快就有了间断,成了滴水一般,那声音越来越沉闷,象是愈来愈遥远,渐渐地模糊了,留下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空无。
李华阳见杨相低下了头,没有了挣扎,再也不拒绝水的拥抱,知道他的精气已竭,纵身向水池里一跳,踏到龟背上,伸手抓住杨相的右臂猛地一带,他和杨相同时飞离水池,落到离水池有半丈远的地方。学华阳把杨相放到地上,右手在他的“膻中穴”上揉按了儿下,杨相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华阳笑道:“你太没用,几只龟都对付不了,你这个龟奴太合格。”
杨相的眼珠转了几下,连恨的念头都起不了,他虚弱到了极点,说话都力不能胜,只觉得身如鹅毛似地到处飞扬。他两眼无神地看着李华阳,大脑里却空空如也。不知为什么,想想也不见踪影,也许他连想一下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华阳在他身边转了几圈,说:“你比我想象得要差,我以为你能挺一会儿呢。不过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有用处。”
他用食指点了几下杨相的“气海穴”,杨相感到一股温流进入体内,他的精神顿时好多了。李华阳见他的脸上有了神色,也许能表达喜怒哀乐了,就停住了手。他微微摇了一下头,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意,轻轻地长叹了一声,“丹道难求”,这话有多么对呀!纵然功高如我,欲修成正果也这般不易,世上还有谁能达到目的呢?张三丰也未必能如意。
他的情绪有些波动,看了杨相两眼,慢慢走到一边去。他有些不明白,象他这样的天才,上苍为什么就不青睐他?占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饿其体腹,乏其筋骨,这真是浑话。人又有多少好年华呢?既然委他重任,就该助他一臂之力。转念一想,这也许正是道之所在,于是只有感叹了。
东方的朝霞这时已红透了半面天,他仰望一会儿,淡泊一下心志,盘腿坐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闭目垂帘,调息起来。一旦他进入神奇的功境,俗事就会抛开了。他的功力毕竟不同凡响,等闲之人这时根本就不能练功,心念狂乱,气息不定,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太阳终于如火轮飞到了中天,杨相感到渴望的温意,他象条僵硬的蛇开始复苏了。他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慢慢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虽然他感到了一阵眩晕,但还是站住了。他轻轻走到假山石旁,手扶一块大石闭目而立。他也想调息一番,可周身毫无回应,他身上内气已消失干净。他回头看了眼仍在练功的李华阳,真想拾起一块石头向他的脑袋砸去。一个臭道士,表面是人背后是鬼,根本不配修道,你若能修成正果那就滑稽了,世上再不会有修道之人。
他的神思这时飞扬开来,十几年来的往事历历在目,但没有一件是他要记忆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倒霉,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裤档,那个东西仿佛已缩进了肚皮里去。一股无名火,顿时升上心头。他奶奶的,这比“马阴藏相”还到家呢,可我不要这样呀!他眼里又滚出冰凉的泪水,心底的呐喊几乎要使他疯狂起来,身体一阵怪异的颤抖。
李华阳功行三百六十周天,气满百穴肌理,缓缓收功而起。他这时的心境极好,对万物充满了爱意,对杨相自然就格外亲切,仿佛祖父对着小孙,和蔼地说:“你感觉好些了吗?”
杨相啼笑皆非,这种假惺惺的面孔让人生厌,不过他还是答了一声:“我已站起来了。”
李华阳轻微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你的气脉很弱,要少动,我已救过你一次了。”
杨相笑了两声:“我会再记住你的一次,除了记住你,我还能做什么?”
“能喝药。”李华阳和气地笑道,“你至少喝三次药,跳三次水池。你还是有潜力的,别灰心,我这老头子的耐心是极好的。”
杨相身子一抖。猛地倒下去,他真不敢想象再跳一次水池他会成什么样子,李华阳老贼蛇蝎心肠他算是领教了。他终于有了死的勇气,这个世界已不值得留恋,还是早一点逃脱苦海吧。
他拚聚了一点力气猛地向旁边的石头撞过去,希望能脑袋开花。李华阳敏锐无比,对杨相的自杀已有心里准备,右手陡然伸出,向外一旋,一般庞大柔劲袭向杨相。刹那间,杨相犹如树叶一样被卷了起来抛向空中,他毫无反抗能力。
李华阳微笑了一下,左手向怀中一带,仿佛有股巨大的吸引力把杨相送到他面前,他伸手一抓,把杨相放到身边、他一点儿没恼,和气地笑道:“你怎么想不开呢,我老头子都不想死,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往绝路上奔?人不到毫无办法时是不能出此下策的,有一点希望也不能放过。你还有许多时间,也许有大作为呢。小子,你别犯傻,是英雄就要见缝就钻。”
杨相“咳”了一声:“你至少不知道我会大有作为的,否则……”
李华阳开朗地笑了:“小子,你又聪明了一回,我若知道你将来大有作为,你就不会有将来了,我只喜欢笨蛋有将来。”
“那你骗我又有什么味呢?以你之尊,信口胡言,你不觉得太糟蹋自己吗?”杨相直言问道。
李华阳毫不为所窘,他有自己的人生信念。轻笑道:“小子,你错了,这正是我的慈怀。我不知亦不希望的未必就不存在,你能否逃脱劫数,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我为何选你做龟奴呢?就是我看不透你,才要这样做的。平常的人在我面前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他们周身的光气非常清晰,我可因之而推断出他们的将来,也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而你很特别,周身的穴道似乎全都关闭了,我只能在你身上看到灰蒙蒙一片暗气,什么明确的东西也捕捉不到。这对你来说,是凶是吉,那只有老天才知道了。小子,我开诚布公地告诉了你一切,还不算有气度吗?我老人家向来是顺从‘道’旨的,对敌人亦不虚伪,你还是乖乖地顺从自然吧,闹别扭没好果子吃。”
杨相心犹不甘:“你既然弄不清我将来如何,就该把我放了,免得结怨一个强敌。”
李华阳“哈哈”一笑:“我有个怪脾气,对凡是我弄不清的事最感兴趣,总要千方百计地去弄明白。对你也不能例外,我老人家好久没有这么兴奋了,你也许还不能理解一个老人突然解开冥思苦想了许久的难题有多么欢欣。这样的事,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几件,我怎能放弃呢?”
“可结果你并不清楚?也许事与愿违呢。”
李华阳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吧,只要你听话,一切就都明白了。”
杨相“哼”了一声说:“你怎么会知道不是相反呢?”
李华阳笑道:“难道目前你没有反抗的力量,我也不清楚吗?在我老人家手里,还没有什么人逃掉过呢,你也不能。”
杨相心念动了几下,想刺激他一下,说:“张三丰真人不就比你强吗?在他面前,我想你一定不会这么说,你没有实力。”
李华阳果然被激怒了,老头子的心灵比一般人还脆弱,正应了“高处不胜寒”那句古话。他恼红的双腮抖动了几下,举手欲给杨相一巴掌,手到空中竟停住了,他毕竟没有忘记自己是有着如何修养的人,怎么能一触即跳呢?
他“嘿嘿”地笑了几声:“小了,你想试探我老人家的定力,这太不恭敬了。”
杨相道:“你想让恭敬还不容易吗,只要别再让我跳水池就行。龟吸我的气血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李华阳笑道:“在这里可惜你要听我的,不然我不会答应你的乞求。龟吸你的血,我杀龟给你肉吃,这你也不算亏呀!”
杨相惊了一下:“你杀龟干什么?”
李华阳神秘地一笑:“替你报仇吗。”
,杨相自然不信他的话,讽刺道:“你的好心早已‘道(盗)去了,心里还会有别人?”
老头子又有些恼火:“小子,杀龟给你肉吃,难道是比跳水池还差的事吗?我老人家若不心存慈善,何必要多此一举昵?”
杨相不服气:“称杀龟恐怕是有别的目的吧?”
李华阳轻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要杀龟请你的地步。小子,你听说过‘借物存丹’吗?”
杨相顿时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师傅朱一元为一代儒功大师,他追随十几年,武林中的掌故和丹道秘学自然听说不少,他功夫没有练好不等于所知不丰。沉默了半晌,他才低声说:“‘借物存丹’是一种算不得正派的丹法,你何以这么做呢?”
李华阳得意地笑起来:“你小子还真是知道得不少,但求丹得道无所谓正邪,只要能成就行。”
杨相马上反驳说:“可你要损人利己,这与修道本身是不合的,失德者失天下,失德者亦失道。这些,老先生想必比我更明白!”
李华阳更快活了,料不到这个小龟奴还能给自己解闷,他乐哈哈地说:“德何也?一也;道何也?一也。修道就是修德,这是深层丹法的至髓,你是不明白的。小伙子,伦理之德在这里是无立足之地的,你别迷糊。”
杨相怔了一下,说:“多谢你的指教,君不闻大道至简至易,德纯性明,深层丹道就变了吗?”
李华阳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修习儒家功的稚儿才象你这么呆,条条道路通华山,何必单从一面攀,哪条路好哪里走,逍遥自在上山巅。”
杨相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说:“算你有理。你让龟吸吮我的血气,在龟身里变成精华丹质,然后你杀龟取‘精’,变成你的内丹,这么做能使你达到什么境界呢?”
李华阳轻笑道:“在七日之内能炼成‘紫金丹’。”
杨相吃了一惊:“那你岂不快修成‘金丹大道’了吗?这不公平,你成功了,别人就要倒霉。”
李华阳微微摇摇头,轻柔地说:“还差一步呢,若不能突破关键,丹成亦枉然。”
杨相没吱声,低头沉思。当初师傅不喜欢不中听的实话,我说心里话为他所不喜,专爱听顺耳的,这老家伙是否也爱听奉承话呢?不妨讲两句给他听,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能套出他什么话来。他主意打定,笑道:“以你的功夫和智慧,还能逸不出‘紫金丹’吗?我见过许多高人,象你这么明察秋毫的,实在少之又少,连张三丰真人也比不上您。”
李华阳乐得眉开眼笑:“你小子拍马溜须还有一手呢,刚才还说我比不上张三丰呢。”
杨相解释说:“你们两个各有千秋,刚才我以你之差比他之优呢。纵观全面,你们在伯仲之间,谁也别高过谁一头。”
李华阳忽道:“你小子嘴巴突然变甜了,是有求于我吧?我老人家乐于助人。”
杨相笑道:“我早听说过您老人家心宽如海,功高盖世,——你见过《八封仙经》吗?”
即便是清高如李华阳这等风流人俊,也惊奇地瞪大眼睛,忙问:“你见过《八封仙经》?”
杨相见他如此感兴趣,顿时有了主意,庄重地说:“我何止见过,而是修习过它呢。”
李华阳半信半疑,但他马上觉得杨相的话大有来头,绝非信口胡言,他身上怪气很可能就是习练《八封仙经》不成潜伏下来的,不然何以解释?沉吟了片刻,他温和地说:“你既然习过《八卦仙经》,该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内功心法,你怎么内功平平呢?”
杨相长叹了一声说:“这并非我无能,而是《八封仙经》不好修炼,上面的图与字没有说清楚怎么做,我只有瞎练,那怎能轻易成功呢?”
李华阳乐了起来:“你师傅何人,《八封仙经》又是如何得到的?”
杨相不悦地说:“我师傅是谁,我记不清了,我心里只有《八封仙经》。”
“好!”李华阳赞许地说,“那你把《八封仙经》的样子在地上画出来吧?”
杨相笑了:“这不难,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你休想知道《八封仙经》的内容。”
李华阳笑道:“这亦不难,什么条件?”
杨相说:“我告诉你仙经上所载的一切,你放过我,让我远走高飞。”
李华阳不加思索地满口答应:“小事一桩,有何难哉?我答应你。快告诉我‘仙经’上的一切。”
杨相摇头道:“我信不过你,你必须发誓以人格担保,不能出尔反尔,我才会告诉你一切。”
李华阳有些不快,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是答应下来:“我老人家是何等的人物,会骗你?好,讲出真经放你归去,我以一生的清誉作证。”
杨相这时放下心来,想不到一本死经竟能救出自己逃离苦海,他认为以李华阳的名声之尊该不会骗他。想了一下当时在黄绫子上看到的一切,慢慢在地上画写起来。
李华阳不满足,说:“走,到屋子里写到纸上。”
杨相只好跟他到屋里去写。令他想不到的是李华阳的屋子里古色古香,两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唯有靠东墙有张床,床西边的窗前有张桌子,桌子上放有文房四宝,剩下的就是名人字画了。有的字画由于年代久远,透着古气,有的画线条沉静,洋溢着清雅。字画不但挂满了墙,有的还放在地上。想不到李华阳手里还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房子的中间地上画着一个直径有五尺的圆,里面一对阴阳鱼,圆外边有八封符号,正是“阴阳太极八封图”。杨相对它太熟悉了,在“淡水精舍”里他每天都要对它默看许久。最令杨相惊奇的是一幅“八仙过海”的古画,上面的人物活灵活现,有呼之欲出之状,下面落款:吕洞宾。杨相愣住了,吕洞宾是八仙之一,他难道会把他们过海的情景实画下来?实在不可思议。他扭头看了一眼李华阳,笑道:“这画怕是假的吧?吕洞宾又不是你师傅,你怎么得到的他的画?”
李华阳笑了:“《八封仙经》是你师傅所写吗?你怎么会把它弄到手的呢?”
杨相说:“我是偶尔所得,也许是天意吧!”
李华阳道:“我是求而得之,那是地意吧!”
杨相不解地问:“你在屋里放这么多画干什么,它们能帮你练功吗?”
李华阳得意地说:“你越发聪明了,名流巨子的手笔只要有境界的上面都有他们的灵性慧气,哪幅手笔费的心血多,哪幅上面留有的光气就越浓,就越能为我们所利用,成为我们摄取的对象。只要你有能力把上面的灵气据为己有,就可轻而易举地获得那人的智慧。”
杨相以为他故弄玄虚,笑道:“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发现这些字画上闪烁着光气呢?”
李华阳笑了:“你若是能发现这些奇异,就不会成为我的龟奴了。字画上面的精微之气极其稀薄,没有相当高的摄取之术,你是看不见它的,不然就有所谓‘肉眼凡胎’之说了?”
杨相没有吱声,又转头去看那幅“八仙过海”。少顷,他笑着问:“前辈,‘八仙过海’图上有什么光气?”
李华阳盯了一眼杨相,微红着脸说:“我老人家向来不说谎,这幅‘八仙过海’图似乎有什么玄机,它上面的光气晦暗不明,犹如一团乌云在上面滚动,颇有凶杀之相,十分古怪,就和你身上的那种‘怪气’一样……
杨相忽然问:“我身上有怪气?”
“难道是我老人家有怪气?”
杨相低头一笑:“你能摄取图上的怪气吗?”
李华阳沉默了一下,说:“图上有凶杀之相,令人难以捉摸,不但不能摄取它,就连凝神专注地盯它都不行,除非能破解图上玄机。”
杨相笑道:“那你一定能摄取我身上的怪气,这也许就是你记不起来是否引荐我的原因。”
李华阳怔了一下,莞尔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杨相淡然地说:“你的话从反面去听,比从正面听要对得多。”
李华阳未置可否,不高兴地说:“小子,少啰嗦,快把《八封仙经》给我写出来吧!”
杨相又仔细看了一眼“八仙过海”图,才转过身去走到桌子旁,提笔在手,认认真真地写起来。片刻之后,杨相就把《八封仙经》录好了。
李华阳接过一看,顿时恼了,斥责道:“你小子想骗我吗?这是什么玩意儿?‘八封仙经’就是这样的?”
杨相无可奈何地说:“若不是这样的我早就练好了,又怎会受你的气?”
李华阳“哼”了一声,又仔细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感觉”起来。忽然,他觉得两肋有难忍的刺痛,急忙放弃了“感觉”。他心里明白:这确是真正的《八封仙经》,不过他弄不清制经之人何以用如此隐晦的手法,让别人不解其意呢?无疑这又是横在他面前的一道难题,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而异样的痛苦。十几年来,他的心情一直是平静的,犹如古井无波,料不到一本丹经在他的心灵里又激起了微澜,这留难舍亦难的烦恼不是世俗之人所能体会的,他真有点后悔向杨相索要这东西。
杨相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这种奇特感受,还以为他正为得经而兴奋不已呢,笑着问:“你该放我走了吧?”
李华阳把手中的丹经猛地扔到一边去,嘿嘿地笑道:“你想去哪里?我以为没什么地方比我这里更适合你呆了,你写的那东西也叫《八封仙经》吗?”
杨相顿时凉了半截,傻了。气恨地道:“你要是抵赖,连我都觉得你太不值钱了,你的保证不是一句玩笑,怎能说了不算?”
李华阳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不从反面听呢?”
杨相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李华阳瞥了他一眼,阴沉地说:“你还是准备喝药去吧,如果运气好,你再考虑离去不迟。”
杨相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软了,几乎虚脱。呆傻傻地在李华阳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李华阳“哼”了一声,在屋里对着一幅“瀑布飞鸣图”练起平息降气功来。这样练功非高明之士不可,否则没什么明显收获。练功人面对画卷可以想象高山的雄峻、瀑布的飞流、泉水的清澈透明、花草的芳香清新醉人、大山的清气从肺腑中流过,把一切急躁不安统统席卷,留下一片爽心悦目的安怡……
杨相回到药房,无力地坐到地上,两眼一片空茫,脑里不知想些什么。有一段时间他的大脑似乎与身体分开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感觉,等他清醒过来,第一念头竟然是死,一个“身残”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趣?
正当他欲有所为,李华阳如幽灵似地飘了进来,他与杨相相距很近,可杨相觉得相距很远,他的话仿佛是从大海的那边飘过来的,杨相看见他就宛如看见了一片渺茫无际的海一样。
“小子,你不要常想到死,这是很愚的呀,世上‘身残’的人不单你一个,皇宫里的太监哪个不和你一样呢?如果都想死,那世上岂不绝了这支人烟?是英雄只能有一念差,不能再而三。”
杨相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子,声音有些空洞地说:“你倒看得开,把你骗了试一试?”
李华阳冷厉地说:“小子,我对你已是格外仁慈了,你别不识好歹,我若动点心思,就够你受的,我不让你死,小鬼都不敢勾你的魂!”
杨相没吱声,低头挑药,李华阳怕出意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杨相喝了药昏睡去,他又点了杨相一处穴道,才回自己的屋子。
这一天他过得极不愉快,《八封仙经》怎么看怎么不明白,越看越糊涂,以自己的才学竟然不能破解其中的谜,真是岂有此理!他一会儿在屋中踱步,一会儿坐下来冥思苦想,可除了头昏脑涨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夕阳无限好时,他不再去想它了,人不可太贪,要适可面止。十儿年来他没有这样安慰自己了。
杨相倒很安稳,睡在那里犹如死的一样,没有忧愁也没有欢乐,脑袋里没有一念。不过他有种奇特的感觉,好象他变成了那幅“八仙过海”图,在空中飘飘摇摇,随后落到海上,乘风破浪而去……这感觉竟然进入了他的记忆里,以致他醒来后能清晰地记起这回事。
李华阳没有信守诺言,晚上他杀了四只龟,夜间子时把龟全吃了,汤也喝个干净,没有给杨相留一点儿。他大吃大喝的时候,杨相早已沉入了不可知的黑暗中去了。
东方刚露鱼肚白,杨相又被李华阳逼到水池旁,他如法炮制,把杨相推入水中。水中的龟有过一次吮血的经验了,这次更活跃、更会吸。那只大龟冲锋陷阵,又把杨相搞得毫无招架之力。大龟占了一个伤口猛吸起来。杨相艰难地动了两下,感到自己的生命加速外流,不但有血,还有骨髓,他喉咙里响了一下,脸色霎时苍白下去,仿佛要变成一片冰雪。
比上次更快,转眼间他就倒进水里去。
李华阳不敢怠慢,迅速把他弄出水池,放到地上,随即向他体内注入一股真气,杨相却没有象上次那样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李华阳见杨相仍没有动静,沉不住气了,连忙提聚丹功,向他的“神阙穴”注入“幽冥青气”,还是不行,杨相的身体正慢慢凉去,无法救活了。李华阳愣在那里十分恼伤,料不到这小子如此不经折腾,三次之数看来凑不全了。他轻轻地长叹了一声,提起杨相的尸体放到药房去。他心中还存有一种侥幸,过段时间这小子也许会醒来呢。
可三天过去了,杨相并没有醒来,尸体都变硬了,李华阳这才彻底失望。他在尸体旁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发空,懒
得把尸体扔出去。回到他的住室,慢慢坐到地上,静思了一会儿,调息起来,他要忘掉这不快。
第二章 摄魂一笑
三月的春色是恼人的,它的万紫千红让心中寂寞的人十分难安;对有所思念又难以相见的人们来说,就更添了愁苦。无网却罩千里,挣不脱绞不烂的情思,最让有情人含泪难言。
文子情自从和师兄弟分手后,心里就乱了。他一路走下去,想甩掉心中的一个倩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中国的诗词歌赋教会了他睹花思人,看到满山遍野尽态极妍的鲜花,他无法拒绝思念心中的美人。他清楚这样是不好的,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两年前,他在“淡水精舍”的东门口探了一下头,无意中看到师傅的女儿朱灵石,心中顿时种下了感情的种子。她清丽脱俗,欲说难描的仙姿,正与他梦中的人儿一模一样,他的灵魂震颤了。虽然他只看了她一眼,她的丽姿神色却进入了他的灵魂,永远不能忘记了。若不是她是师傅的女儿,他又不在“存天理,灭人欲”的高压之下,他当时就会冲向她诉说心中的感情。朱灵石当时也许冲他矜持一笑,也许没有看到他,但他的记忆确实有她迷人的一笑,太动人了。他料不到师傅的女儿会这么美丽,怪不得师傅不让她与男人接触,若是自己有这么个女儿或许也会这么干的,这是男人不可告人的嫉妒。从此后,他就更怕师傅了,而心里越发想师妹,觉得普天下唯有他可以配得上师妹,别人都是土石泥猴,不值一提。遗憾的是,这种幻想太难实现了,或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们之间,有一道天然的鸿沟,那是不可逾越的,他也没有勇气去飞越,饱受一番相思之苦倒是免不了的。不过他从不认为“真倒霉”,天差地巧地错看了师妹一眼是飞来的福气,该庆幸呢。
有时候他一反常态,为自己的相思欣欣然,认为只有经过痛苦的人才配享受幸福。平淡的人生是不值得记忆的;但痛苦吞噬心灵容易接受,他也不能始终如一地把哀伤当成美妙的音乐。那一眼留给他的是这么多思念、憧憬,可给师妹的是什么呢?他实在无法知道。他想偷偷地返回城里去看一下师妹,又怕被师傅撞见。他自忖轻功还没有师傅高明,弄不好会落个欺师灭祖的罪名。爱固然重要,这是他心中生龙活虎的力量的源泉,但“尊师灭欲”的观念也深入他的心灵。在爱的同时也把爱看成越轨行为,这是他的悲剧。但他却没法超脱,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摆脱“理”的束缚,美丽的希望一旦落入土地,结出的往往就是苦涩的果子。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一片竹林前,刚欲进去折枝,忽听竹林的西边有人怪笑,他连忙靠过去,见三个人正逼向一对男女青年。
一个高瘦个子,身穿孝衣的惨白脸色的男人阴笑道:“你们两个还是束手就擒吧,大爷不会太难为你们,我们找了你们好几天了,不会让你们逃掉的。父债子还,这是古今不变的道理。你们那个混帐参什么江陵大侠无事生非,得罪了我们‘马坡三鬼’,他现在被人家宰了,我们正好拿你们消遣。这是报应,认命吧!”
何澜的一双儿女向后退了两步,何方宁拉了一把妹妹,冷然道:“你们想趁火打劫吗?小爷不怕!有种我们一个对一个,以多胜少算不得人物。”
旁边头缠黑巾的瘦男人嘿嘿一笑:“马坡三鬼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岂会把你们放在眼里?我倒想让你们一齐上来与我过两招。”
何方宁“哼”了一声,说:“你不配!”他扫视了一眼马坡三鬼,猛然抽出长剑,动作十分干净利索。
文子情在暗处不由点头,至少何方宁是有对敌经验的。何方宁身材健美,宽肩臂长,两目神采飞扬,一脸正气,称得上高大、威风、潇洒。文子情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对马坡三鬼自然就有了厌恶之情。
缠黑巾的男人一脸轻蔑之色,冷笑道:“大爷凭这一双手掌就能收拾你,别看你拿刀弄剑的。”
何方宁冷笑无语,长剑贴肩靠身,静立不动。
身穿黄衣衫的男人道:“方夕,你别小看他们,还是动家伙吧!”他晃了一下矮胖的身体,举起手中明亮耀眼的三尺来长的“飞月斧”向方夕示意。
方夕不以为然,自信对付何方宁这样的无名小辈还是用不着费劲的,他活动了两下手脚,侧身走过去。何方宁屏息静气,全神贯注,一动未动。方夕看了他几眼,轻淡地一笑,一式“青龙出水”,拳捣对方太阳穴。
何方宁不敢怠慢,长剑一式“金扇遮面”削了过去。方夕久经阵仗,深谙虚实相诱之术,刚才的一拳不过投石问路。
见剑削来,身;下就蹲,问时一招“金猴蹬炉”踢问词方宁的下身。这若被踢中,何方宁顿时就得倒地不起。何方宁似乎料不到对力如此刁钻狡猾,急忙一式“夜挑金灯”,斜斩方夕的小腿肚子,方少左脚猛一蹬地,向前扑去,他想趁何方宁无力回剑之际把其打倒。何方宁不傻,打不过就逃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向左边一个兔滚,躲过了方夕的一扑。
两人同时站起来,重新开始估计对手。何方宁感到自己应变能力不如对方,致使他险象环生。方夕后悔自己托大了,没听古三太的劝告,脑中灵念一闪,暗自又高兴起来,看吧,这次我就让姓何的小子趴下、那妞儿马上就要到手了!他两眼闪着鬼光,嘿嘿地笑起来:“小子,大爷这次就要你的好看,留点神吧!”
何方宁“哼”了一声,更加小心谨慎了。不过他忘了武学的至理,与人交斗,轻松自如;小心固然算不得大毛病,但却影响高深武学的发挥。方夕这次更刁,靠近何方宁的左侧飞脚就踢。何方宁旋身转了圈,不削其腿,长剑突出其兵,一式“毒龙入洞”,直刺方夕的前胸。这一招又快又猛,让方夕吃了一惊,无可奈何向下便倒。何方宁招式一变,“长虹贯日”直扎方夕咽喉。方夕惊而不乱,急忙一个侧身翻旋体而起,同时后蹬一脚,奔何方宁的腰部。何方宁惊了一跳,暗叹方夕的动作神速,急忙一式“金螺绕旋”削向对手的大腿。方夕心中暗喜,身子往右一跳,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四尺多长黑亮内光如镰刀似的“勾魂手”,向何方宁劈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何方宁大惊失色,连忙纵身撤离还是晚了一点,“勾魂手”的尖头扎进了何方宁的大腿。他“哎呀”一声,滚到一边去,鲜血湿了衣裳。何月巧见哥哥受地,了南奔过旁边虎视眈眈的敌手倒的即记文子情离他们不远,切都看得很清楚,加之他的目力远胜常人,他们验上的神色山逃不过他的眼。他注意何月巧,这个精采的少女让人喜爱,细腻的皮肤透着似暗非暗的光泽。一汉妙目极似清水中的黑宝石,不算圆的脸上有 对酒窝儿,颇能勾勒出她的纯真,手指纤细而柔,身材婀娜,这样纯情模样的少女在文子情眼里颇似个红颜知己。当然,有朱灵石在他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他还是不会爱上她的。人的感情是多么复杂呀!
方夕见何月巧沉浸在伤心里,对外界的变化似乎毫无觉察,心头大喜。他蹑手蹑脚靠上去伸手就抓,他料不到的是何月巧远比一般的少女厉害,在大敌面前她能沉静如水这一点,连其兄也比不上,也许她已忘记了自己吧。
方夕的手刚触上她的肩头,冷不丁见她由静如处女,变成动如脱兔,身法快而活巧。方夕的心里大呼上当,他极力闪身后跃,还是迟一些,小腹被长剑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飞溅。
他连“哼”了儿声,左手捂着小腹,右手去掏治伤止血的药。身穿孝衣手持“麻节棍”的那人这时阴笑着走向何月巧,死人似的一张脸上布满淫意,细声细调地说:“让我来陪你玩一玩吧,他不够格。”
方夕忽道:“你少插手,我非制服她不可,一个妞儿还能倒转乾坤!”
“你别太任性了,恐怕你不是她的对手。”
方夕勃然大怒:“白无伦,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不吃你这一套,这点伤算得了什么?若连一个妞儿都斗不过,那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白无伦“哼”了一声站住了,也好,看一下他的笑话也不错,这小子拖着个破肚子还逞能,不被断去一只手才怪呢。
何月巧见方夕顾不上来犯了,便急忙走到哥哥身边去。何方宁心里很恼,一入江湖就受伤,还怎么去寻凶报仇?现在竟要妹妹护着自己,真是不争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妹妹十分娇弱,她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呢?
何方宁包扎好伤口,方夕也给肚子上好了药。何方宁欲与他再斗,妹妹拉住了他:“哥哥,我不怕他,你别担心。”
这时她心里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气,所以很冷静。一个少女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有这样的气魄,实在难能可贵。文子情也不由心折。
方夕忍着痛向前走了几步,把“勾魂手”牢牢握住,眼里的两点鬼火连连闪动,他在寻觅求胜的奇策。何月巧静立不动,她在尽力使自己忘记与别人争斗,周围的一切她不要想,能帮助自己的这时只有安静。
方夕左手捂着小腹上的伤口,右手把“勾魂手”举平,指着何月巧:“小贱人,你有本事再给大爷一剑,那才叫痛快淋漓呢!”
何月巧冷笑道:“用不着你提醒,我若高兴,会赏给你这个面子的。”
方夕“咦”了一声:“给你个棒槌你当针(真)了,大爷若拿你当人看,你就等着哭吧。”
何月巧轻蔑地“哼”了一声,没反驳。
方夕的武功不错,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号来的人都有两下子。可他受了伤,那武功就打了折扣,嘴硬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但他挺自信,以为这么可怜兮兮的少女是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始终把女人和弱者之间加等号。他稍作调息,“勾魂手”猛地一抖,一式“二郎劈山”,直奔何月巧的头顶。
何月巧感到一股劲力逼来,柳腰轻摆,头向后仰,一招“玉女回眸”,猛刺他的喉咙。她的剑法轻灵飘逸,大出方夕的预料之外,一个女孩子能把剑法练到这种地步,着实不易。他急忙使“虎头勾”兵刃挂向何月巧的长剑,何月巧身子一拧,反腕一招“后羿射日”,戳向方夕的太阳穴。方夕不敢大意,左腿向后一撤,回身便走,何月巧没有穷追猛打,收剑而立。
白无伦见方夕招架不住而退,哈哈大笑:“痛快,这才叫不打不知。”
方夕的脸色十分难看,青黄变幻不定,但却没有吱声。他们三人之中以白无伦武功最高,弄得太僵他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不得不忍让一二。
白无伦冲何月巧弄了两下脸色,笑道:“小美人,你若顺从我们,保你们兄妹无事,若是执拗不从,那就别怪我不惜香怜玉了。”
何月巧冷笑道:“谁怕你呢?你们作恶多端,总有栽跟头的一天。”
白无伦嘿嘿一笑:“那一天至少你看不到了。”他一抖手中的麻节棍,振出一圈气劲,左腿猛地跨开,一式“横扫千军”,扫向何月巧头部。
何月巧连忙扭身偏肩,一式“文王拜山”,剑刺白无伦小腹。她的内力不强,不敢与白无伦碰硬。白无伦以为她可欺,更加高兴了,身子向后撤了两步,一招“蛟龙入海”,点向她的“期门穴”。何月巧提气轻身,向上纵起,同时使出一招“定军山”,击向白无伦头颅。白无伦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把麻节棍一展,麻棍变成了两节。棍原来是活的,一节去挡她的剑,一节击向她的小腹。
这突然的变故让何月巧大吃一惊,顿时手忙脚乱。在千钧一发之际,文子情突然发出一枚暗器,射向白无伦的面门。白无伦只见金光一闪,大叫不妙,顾不上什么体面,向后就滚。他躲过了暗器,何月巧也从危险中脱出身来。
“是哪个王八蛋暗算大爷?”白无伦爬起来骂道。
文子情从竹丛中悠闲地走出来,笑道:“是大爷暗算王八蛋。”
白无伦气得热血冲头,咬牙切齿地说:“免崽子,老子活劈了你!”
文子情轻笑道:“白眼狼,你少发狂。小爷不想杀人,你别逼我。”鉴于上次的失手杀人,他这回谨慎多了。
白无伦岂会把他放在眼里,嘿嘿一笑:“这年头想找死的小子多了起来,大爷只好成全你了。”他一声暴喝,腾身而起,一招“力劈华山”,麻节棍直击文子情的头颅。
文子情不敢正面迎敌,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如何,想与他先周旋一阵。心念一动,身子急向外右摆,刹那间,身如青云浮动,飘出有一丈开外。
白无伦一招无功,怔了一下,提劲入臂,身子向前飞旋丈余,又一棍打出。文子情这次不退反进,身形一晃,到了白无伦左侧,举手欲打又停下了。这时他只想试一下自己的身手。白无伦这次吓了一跳,料不到对方的轻功会这么好。棍分两节,一节打左,一节打右。文子情身子微斜,轻巧地到他的背后。白无伦有些急了,这小子还真有些难缠。他两脚猛一蹬地,飞纵而起,同时,后转身,举棍击打文子情的太阳穴。文子情来了劲,一声长啸声震原野,同时,也飞升而起。他自信轻功会比白无伦高明,白无伦纵起有六尺高,文子情却跳了八尺。他若飞脚踢打白无伦那是轻而易举,但他仍然放弃了。白无伦见自己占不了上风,脸上火辣辣的,堂堂的马坡三鬼斗不过一个无名小子,那太丢人了!他两眼不住地闪动,思谋对策。
文子情轻笑道:“你们若是聪明人,我想这时不该放弃走的机会,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古三太有些不服,忽然道:“小子,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插手管这档子事?”
文子情冷笑了一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人的本分。亏你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这些还要我教你吗?”
古三太大怒:“放你妈的屁!老子走江湖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
文子情勃然变色,他虽然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但对母亲的崇敬却一天重似一天。古三太犯了他的忌讳,那还有好果子吃?他斥咤一声,飞扑古三太。
古三太惊了一跳,料不到一句话把对方惹火了,急忙把飞月斧向上一抬,使出“海底捞月”,劈刺文子情的前胸。
文子情恨意三千尺,到了欲与其拚命的程度,左手一扬,发出两枚暗器射向古三太的眼睛,右手“唰”地抽出长剑,一式“金针探穴”,刺向古三太的左肋。
刹那间,古三太的处境艰难了。躲暗器躲不了长剑,两者必受其一。他心惊肉跳,竭力摇头右蹿,稍微晚了一点,文子情的长剑刺进他的身体有寸深,血顿时迸溅而出。
文子情出了这口恶气,心情才平静下来。古三太恼恨不已,一脸狞厉之色,却不敢轻举妄动,白吃了这么个大亏。
白无伦见对方如此难惹,心中有了退意,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栽在这小子手里太不合算。他恶狠狠地说:“小子,这笔帐我们记下了,以后会向你讨还公道。”
文子情哈哈一笑:“随时恭候。”
白无伦看了两个同伙一眼,说:“流年不利,触了霉头。我们走吧,这笔帐以后算。”
古三太一百个不愿意走,可又一百个非走不可,呆下去一点便宜也捡不着。方夕垂头丧气地“咳”了一声,怨毒地看了文子情一眼,三个人无可奈何地走了。
文子情微微一乐,何月巧连忙走过来向他致谢:“多谢公子相救。”
文子情心里一乐:“别客气,斗歹人是侠士的本分。何姑娘,你也好身手呢。”
何月巧脸一红,羞愧地说:“公子,你在取笑我吗?”文子情一笑,何方宁这时过来施礼。
三人互通了姓名,自然而然地扯到何澜身上,何方宁悲痛地说:“家父一身正气,行侠江湖,到头来竟被歹人所害,真是天道不公。”
文子情满怀同情地说:“世有邪恶,正义之士就难免受到伤害。令尊一代大侠,江湖人无不敬仰,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实在让人痛心。”
何方宁忽然发誓道:“我一定要替父报仇,不诛凶手,死不瞑目!”
文子情点点头:“令尊被害前可有什么异常?”
何月巧想了一下说:“他老人家好象有什么心事。出事前的晚上有个蒙面人到过我家,后来两人吵了起来。蒙面人走后不久,父亲就被害了。”
文子情点点头,说:“你们见过那蒙面人了没有?”
何月巧摇摇头说:“没有,是侍候父亲的仆人对我们说的。”
文子情“嗯”了一声:“从情形上看,那个蒙面人可能是你父亲的旧好,不知因为什么争执了起来,你父亲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有。”何方宁说,“‘铁剑客’于若非与我父亲是莫逆之交,我们正要去找他呢。”
“你们怀疑他是蒙面人?”文子情忽发奇想。
何方宁摇头道:“不,我们想请他出个主意,也许他知道一些什么秘密呢。”
文子情没有言语,沉默了片刻,说:“江湖上下不是有个专门替人寻凶报仇的‘中律门’吗?你们不打算向他们打听一下消息?”
何方宁叹了一声说:“中律门名为替天行道,实则是趁机敲竹杠。他们的消息虽然灵通,但要价太高,打听一下消息,也要花千两银子,若求惩凶,至少要花五万银子。”
文子情惊叹地说:“他们要价这么高,谁还求他们帮助报仇雪恨,伸张正义呢?”
何方宁笑了一下:“他们要价也看被害人的名头是否响亮,一般江湖武士死了求他们查凶,价格就低得多。他们原是只替侠义之士复仇的。听传言,现在也帮‘黑道’的忙,只要黑道的人肯出大价钱,他们就去做枪手,杀人劫货。”
“那不成了杀手组织吗?”文子情惊问。
何月巧笑道;“文公子,这是传言,谁也没有证据呀。”
文子情轻笑了一声:“传言如此可怕,难保他们没有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何方宁笑道:“文兄,你将何往?”
文子情忙说:“我什么事也没有,随便去哪里都行。两位若不嫌弃,我们就结伴同行如何?”
何月巧忙道:“那我们岂不拖累了公子?”
文子情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我还要向贤兄妹讨教一番呢。”
何方宁拉一把文子情,深情地说:“文兄,我会记住你的情谊的。”
文子情和气地笑道:“我也一样。”三个人相视一笑,同赴铁观庄。
铁剑客于若非在江湖上的名气颇为不小,他与何澜可称“中原两大侠”。何澜好动,到处云游,行侠仗义;于若非好静,潜身养性,每在江湖上走动,总要做一件一鸣惊人的事。他居住铁观庄,这个小小的村庄就因他而扬名。
铁观庄位于龙山西侧,有点依山傍水。它的南边就是清幽的长年奔流不息的洛河,河有30丈宽,水深可行大船,每到洪水泛滥时,浑浊的水就长驱直入铁观庄每户的家院,水大时,还能把每屋里的床漂起来。但铁观庄人却不以大水为害,洛河的水温顺的时候还是多的,发大水一年能有几次呢?清澈的水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没有洛河水他们的日子是不可想象的
铁现广就一条南北街、街两旁分住着几十户人家,多半是茅草量,只有几家象样的房子、在好房子中又以子若非的为最佳,地家住在街南头、离洛河最近。于若非的家是两进院子,大门朝南,后院是他练武养性的地方,前院是全家的住处。他家的房屋全是青石墙的,房顶是用青灰色的小瓦盖的,屋脊的两头有的还插着用铁片剪成的两只公鸡,风一吹,随风转动。房子都是三间一套的,或南或北,方方正正。堂屋是于若非住的,东西房住着他的儿女。
堂屋里的摆设比较简单,不象殷实之家的样子。靠北墙对门放着一张黑色的八仙桌子,桌旁边是两把太师椅,北墙上挂着一把大铁剑,于若非的名声就是与它联系在一起的。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关公像,两边是对联。
上联是:忠义清正天地宽
下联是:淡泊名利八方长
于若非人高剑长,喜欢穿黑,脸上棱角分明,威风凛凛,确实有一代大侠的风范。他在门口也是街口,立有一碑,上写:
非一非正非若非。
何方宁三人找到他的家门时,他正站在碑前看着上面的字出神。何方宁见他没有外出,心中一喜,叫道:“于大叔,小侄特来拜见。”
于若非“嗯”了一声:“我料你近期会来的。你父亲与我情同手足,我没能前去吊丧,心中十分抱歉。你们来了,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们。请吧。”
何方宁连忙向于若非介绍文子情。
他们走进院子,于若非吩咐人端水倒茶。在堂屋里落座后,于若非看着何月巧低沉而悲怆地说:“何兄一世英明,出事后竟让侄女出来寻仇,我深感有愧呀!这事我该出头呀”
何月巧难过地低下头:“于大叔,您别这么说,替父报仇是儿女的责任,我虽是女孩儿,也应尽微薄之力。”
于若非点点头:“何兄有你们这样的儿女,若泉下有知,也该含笑瞑目了。”
何方宁忽道:“于大叔,我爹遭歹人暗算前,曾有个蒙面人找过他,两人不和吵了起来,那个人依大叔之见会是谁呢?”
于若非皱了一下眉头,说:“要让大叔说出他的名字,怕有些难,但可以肯定那人是你爹的旧识,不然你爹犯不着与他费口舌。”
“大叔!”何月巧小心地问,“我爹生前与别人争吵过什么没有?”
于若非略微一笑:“怎么能没有,你爹性子直,因一点儿小事也有与人争吵的时候。在九江的一家酒楼里,你爹因为与一个朋友坐席时争坐,还与上首两人打了起来呢。”
何家兄妹顿时低下了头,替爹害羞,他们心中的父亲可不是这样的,那是善良而刚正的父亲,绝不会因一点儿小事动刀动枪。父亲通情达理,为人和气,怎么能离开家就变了个样呢?父亲是耿直的,不是没有人情味的“直”。他们有些想不通,又有些难过。
文子情觉得于若非的话有些不得体,这时候怎么可以告诉他们兄妹父亲的过失呢?这对死者至少是不恭敬的,对生者也是不负责任的。他冷眼盯了一下于若非,平静地说:“于大侠,歹人对何大侠暗下毒手是出于仇恨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您江湖阅历深广,请指点一二。”
于若非道:“仇杀的可能性不大,比他厉害的人物他不会去结仇,即使结了仇,对方也不会暗中下手;比他弱的又不易杀他;和他相仿的,可以公平决斗,似乎用不着采用下流的手法。倒是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最大。”
三个人顿时吃了一惊,他们倒没想到这一点。
“难道我父亲知道什么秘密?”何方宁急问。
于若非点了点头,说:“你父亲可能知道《碧月逍遥录》的下落,凶手怕他泄密,于是……”
三人又是一惊,不过这种推测言之有理。
何方宁疑虑地说:“我怎么没听父亲提起过这事呢?他若知道《碧月逍遥录》在何处或何人手中,该告诉我呀?”
文子情听到《碧月逍遥录》,马上又想到《八封仙经》,这两种奇经同时出现江湖不知有何联系,笑道:“于大侠,你是如何知道何大侠知道《碧月逍遥录》的下落呢?”
于若非笑道:“我又不会神算,自然是听他透露的,不过他没有把话讲清楚,所以我只能是推测。”
何月巧忽问:“我父亲告诉过你别人也有知道《碧月逍遥录》的吗?”
于若非摇摇头道:“没有明说,不过他有种担心,似乎感到要出什么事。”
“我父亲是什么时候向你透露这些意思的?”何月巧问。于若非沉思了一下,说:“一个月以前。”
文子情说:“于大侠,有何指教?”
于若非叹了一声:“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这件事让我伤心透了,哪有什么指教。”
何方宁有些失望地问:“于大叔,你心中也没有怀疑的对象吗?”
于若非苦笑了一声:“贤侄,人命关天,我怎能随便设疑?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你要有耐心。”
何方宁凉了半截,他以为来这里能讨个主意呢,可毫无所得,不由心中一阵感伤。
于若非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劝道:“贤侄,你也别难过,寻凶报仇不是一两天的事,要从长计议,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文子情说:“于大侠有何打算?”
于若非笑道:“我已想好了,先聚些江湖朋友,多方打听,发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
何月巧不安地说:“凶手若再有行动呢?”
于若非笑道:“我们哪个怕他?正等他露面呢!”何方宁见问不出个眉目,不想再吱声了。
忽然,大门外传来叫声:“铁剑客是否在家?”
于若非皱了一下眉头,高声说:“是哪位朋友?”
“哈哈……”外面传来一阵笑声,走进几个人来,前面之人40多岁,高瘦阴沉,身穿黄绸飞龙衫,两目精光闪烁,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他双手倒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于若非站起来,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中律门的成大总管,失敬,失敬!”
成九千哈哈地大笑了几声,说:“江湖风云乍起,说不定会有一场浩劫,铁剑客竟然潜身此处无动于衷,让人佩服!”
于若非“嗷”了声:“江湖有此凶险,还要请成大总管赐教。”
成九千说:“近日来,不断发生江湖侠士遇害之事,欲求中律门寻凶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都应接不暇了。昨日江湖又传出一大奇闻:名列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宏法大师在安徽九华山设坛,欲在江湖中求一弟子,十天后开坛,还不知是凶是吉?”
于若非笑道:“怎样才能成为宏法和尚的弟子?”
成九千说:“开坛那天,宏法和尚设一谒语,凡欲拜师之人亦答一谒语,谁的谒语被他的相中了,谁就能如愿以偿。”
于若非点头:“好极了!成大总管,你跑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吧?”
成九千笑了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是想请你加入中律门的。维护武林正义,人人有份吗,想必你不会推脱吧?”
于若非哈哈大笑起来:“成总管,我恰恰不能接受你的盛情呢。不入中律门一样可以维护武林正义,你就别强人所难了。”
成九千脸上顿起一片阴云,笑道:“于大侠,成某专程相邀,完全出于至诚,你总得赏个面子吧?就是不愿加入,也该跟我走一趟。”
于若非冷笑道:“我这个人散淡惯了,既不想听谁的号令,也不想受谁的挟迫,更不接受别人的恩威并施,我行我素。”
成九千的脸红了起来:“铁剑客,你是不想卖给成某个面子了?”
于若非说:“我做人的原则是不想改变的。”
成九千顿时火了,嘿嘿一阵冷笑:“于若非,成某看你是个人物,才对你格外客气,你不要以为成某没有法子让你改变主意!”
于若非自信地说:“成九千,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这么说,比你更风流的人物我也没怕过呢!”
成九千冷笑道:“于若非,我领教过你吹牛的本领,你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
于若非“哼”了一声:“你还是别做梦了,铁观庄是我说了算,发号施令还轮不到你!”
文子情插嘴道:“成总管,强迫别人就范,怕不是侠士的行径吧?”
成九千斥道:“小子,这里的事用不着你管、大爷要办什么事,还没有办不成的呢!”
于若非冷笑道:“成九千,你别太自信了,高山可以让路,我却不会低头。”
成九千嘿嘿一笑:“你不考虑一下后果吗?”
于若非笑道:“你若动强,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你永远留下来做铁观庄一鬼!”
成九千看了一眼身旁三个强悍的手下,笑道:“你们看,多大的口气,以为我们是鲜美鱼肉呢,可以一口吞下去,我们如何办?”
“教训他们一番,比劝说千遍都强!”成九千的手下发表意见了。
“别跟他们啰嗦,什么铁剑客、铜剑客,在我们面前一律是泥的!”
“让我来给他留下记号!”三个人争先恐后地高谈阔论。
成九千看了一眼于若非,笑道:“我是不愿看到他们说的那种场面的。”
于若非平淡地说:“说与做从来都是两回事。大总管,你不要误人误己。”
成九千“哼”了声,忍耐到了极限,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眼顿时射出冷森森的目光,铁爪一样的手上下不停地活动着,有欲击之相。
于若非走到院子里,让其他人躲起来,他要一个人斗他们四个。成九千更不搭话,右臂一展,拳击于若非的太阳穴,他的动作看似无力,也不太快,而于若非却识得厉害,对方是暗藏杀机。
成九千威名远播,非一般高手可比,他的暗器功夫虽不敢说独步天下,能超出者也寥寥无几,他是打定主意要让于若非载倒爬不起来。
于若非以铁剑成名,现在空手对敌,似乎不智,而实则心中有数。成九千的一拳打来,他轻飘后撤,从容自如。这使成九千一怔,他料不到对方的轻功远比传说的高明,急忙一个回身转,伸手点向于若非的“章门穴”。他这一招颇为巧妙,于若非不慌不忙身子一扭,向右滑开三尺,动作轻灵迅疾,身法合一。但他不敢攻击成九千,唯恐他突然发射暗器,离得太近,难以闪躲,这样他就处在了不胜之地。
成九千嘿嘿一笑,身子微侧,两手突然一抖,使出“天女散花”手法,发出无数金星,闪电般射向于若非。
堂屋里的文子情等人大吃了一惊,这样发射暗器的还是仅见。于若非不敢稍微疏忽,身子向右一拧,犹如一朵旋转的花儿飞升而起。哪知成九千的身法手法亦快,于若非的身体刚升到八尺多高,成九千趁他难以在空中转换身法之际,又发出三枚暗器分别射向他的“上、中、下”三路。
这下大出于若非的预料,对方的动作如此快当,令人可怕,身在空中没有凭借,他只好两掌连成一线,用内家掌力击打暗器。“啪!啪!”两声,有两枚暗器被打落到地上,另一枚暗器在他的大腿上擦破了一点皮,飘落地上。他勃然大怒,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他作势欲攻,成九千连忙摆手笑道:“于大侠,别动,你已中了我的‘夺魂毒’,内气一动,毒就攻心,你还是跟我到中律门走一趟吧!”
于若非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受伤处,果然有了异样,伤口处痒而且木,顿时后悔无比。大意失荆洲,一点也不错,哪该不用铁剑呢?但此时后悔已晚,怒恨交加,竟一时无话。跟他去,坏了一生清名;不随他去,怕生命难保。霎时间,令他好为难。
文子情有些代他不平,猛地蹿了过去,冷然笑道:“你们中律门就是这样维持武林正义的吗?”
成九千瞥了他一眼,一副看他不上的样子,轻蔑地问:“小子,你是何人,竟敢管大爷的事?”
文子情“哼”了一声:“天下人管天下事,我是何人并不重要。”
成九千冷笑道:“你真不知天高地厚。报出你的师门,我看是否值得手下留情。”
文子情冷蔑地说:“你还不配知道我师傅的姓名,你那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成九千哈哈地大笑起来:“小子,你吹牛的本领确实登峰造极,待会儿你就知道你的话有多么蠢,与成某作对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文子情冷然道:“例外就在眼前,你何不试一下呢?”
成九千哈哈一笑,身子突然向文子情欺过去,两手看似空无一物,其实暗器已在手中,猛然一抖,许多黑星点犹如飞蛾扑向文子情的脸与胸。文子情早有防备,急忙提聚真气右旋转,一晃就到成九千的身边,举剑欲击。成九千的临敌经验远比他丰富,见他向自己靠近,正中下怀,身体向左后方猛然急退,同时,双手向前一抖,仿佛要送出去什么。
果然如此,一团浓白的烟雾霎时升起,这正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飞龙烟”,歹毒无比。文子情不知道对方的花样这么多,待急撤时烟已扑面,他没来得及闭上口鼻,多少吸进一些奇异的香味,还挺舒服呢,仿佛有条小龙滑溜溜进入了身体。大惊之下,他竟然愣在了那里,心中懊恼无比。
成九千欢快地笑起来:“小子,这回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你的轻功虽然不错,但在我眼里却稀松平常得很,比你高明多的人我都会过,大爷也没失败过呢。天下能躲过我的暗器的人少之又少,你差远了。”
文子情的脸色十分难看,吸进体内的毒气开始发作,仿佛有千百条龙在他的身体里飞旋冲撞,欲寻洞口而出,他算明白了这毒气为什么叫“飞龙烟”了。他想再作势一击,可身体忽然重沉万分,心如刀绞,脸色也灰黑了。
成九千得意地一笑:“小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可惜没有小美人儿为你流泪。”
文子情欲斥责他几句,可说话也难上加难了,汗珠子从他脸上扑扑而落,痛苦异常。
何月巧欲冲出去与成九千斗,何方宁拉住了她:“你疯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冲过去岂不身取其辱?看于大叔有何办法。”
于若非也不好受,见文子情那副可怕的模样,他叹了一声,说:“成总管,你放了他吧,我随你前去中律门。”
成九千高兴地笑了:“这真是不打不相识呀,你若痛快地答应下来,岂有这种尴尬?”
他从怀里摸出一粒豆大般的白色药丸,轻轻一弹,飞向文子情张开的口中,文子情顿感一股清凉下肚。解药的功效是神奇的。
成九千又解了于若非身上的毒,笑道:“我们这就走吧?”于若非无话可说,只有同意。
何方宁这时走了出来,说:“成大总管,我父亲江陵大侠被歹人所害,你可知凶手的消息?”
成九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原来是何大侠的儿子,对不起,我不能违背中律门的规矩。”
何方宁道:“打听一下消息需要多少银子?”
成九千说:“你父亲是成名大侠,江湖无人不晓,欲打听他被害的消息,没有三五千两银子怕说不过去吧?”
何月巧冲过来说:“你们中律门不是说专为江湖豪侠分忧解难的吗?怎么成了专敲竹杠的了?”
成九千哈哈一笑:“小姑娘人倒挺美,只是话有些太不中听。何大侠的名气大,杀害他的凶手自然也背景深,我们要弄清其中原委,费力自然也多,多收几两银子是合情合理的,寻凶查恶可是要担风险的。”
何方宁强笑道:“成总管,你们是否知道家父有什么仇人?”
成九千哈哈一笑:“这也是不能说的,等你交了银子,我自会告诉你,中律门的任何消息都是要花钱买的,我们不做亏本的生意,更不可怜什么死人。”
文子情“哼”了一声:“阁下,这与你们张扬的宗旨是大相径庭的!?”
成九千冷笑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若不看于大侠的金面,你已经完蛋了。”
文子情气得两眼冒火,浑身颤抖,可毫无办法,再大打出手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他唯有忍耐。于若非对家里人略作交待,又对何方宁说:“贤侄,凡事要有耐心,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成九千嘿嘿笑道:“何少侠,中律门若不插手此事,你永远也打听不到凶手的下落。”
何方宁不由来了气:“你也没有两个脑袋,别把话说得太满。”
成九千“哼”了声:“那我们走着瞧!”
于若非从屋中摘下铁剑,回首又看了两眼自己的家,随着成九千而去。
何方宁长叹了几声,与于若非的妻子儿女告别。三个人无精打睬的出了铁观庄。文子情受了一次挫折,傲气顿敛,说话也缺乏豪气了。何方宁理解他的心情,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谈别引起他的不快。
他们过了洛河,向前走了不过四五里,来到三岔路口,文子情说:“我们去九华山吧,宏法大师开坛那天必定会有许多江湖人士前往,我们可以向他们打听消息。”
何方宁觉得有理,三人便取道直奔九华山。两天后,他们来到九沟寨,时逢天降大雨,他们和许多过往的商人躲进山寨避雨。九沟寨是个村庄,座落在山顶上。山虽然有些光秃秃的,却挺高峻,南北两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东西面可走人,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小道可走。九沟寨几年前还有人住,前年这里闹了两次匪患,山寨上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石头房子,这给过往的行人倒提供了方便。
他们三人走进一座大石屋,里面已有四五个人在用布巾一类的东西擦头,何月巧连忙把头转向外面站在门口。雨越下越大,无数的细流急促地打在贫脊的山上,雨气汇成一片世界,白雾茫茫。站在山顶上看雨虽然颇有些有意趣,但他们都没有这个心思。文子情的思想早已如鸟一样飞进雨中,飞向远方师傅的家中,他觉得师妹一定也在想念他,不然岂不太残酷了?他正想入非非,旁边擦完身上雨的一个粗壮的汉子用手碰了他一下,说:“朋友,你们身上可带有吃的东西?我们用钱买。”
文子情不由得有些心烦,信口说:“有鸡蛋,一个一百两银子。”
那粗汉看了他一眼,恼怒地说:“放屁!鸡蛋如西瓜大也值不了一百两银子。”
文子情顿时火了,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腿弯子,右手轻轻一拨,那粗汉猛地摔倒地上。粗汉心中不服,爬起来一个“黑虎掏心”,拳捣文子情的心窝。文子情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身子稍微一侧,一脚踢中粗汉的后腰上。粗汉一个嘴啃泥扑倒在地上。这次他知道遇上硬手了,翻身爬起来没有贸然进攻。他站了一会儿,招呼几个同伙帮忙。一个又矮又瘦的干巴黑老头走过来说:“年轻人就是没准儿,跑这儿来打什么架呢?小伙子,你就向他赔个不是吧。”
文子情冷然一笑:“我没先犯他,赔什么礼?”小老头儿说:“不然你们的事如何了结?”
文子情笑道:“这要问他,怎么了结我不在乎!”
小老头儿嘿嘿一笑:“年轻人,这样你要吃亏的,凡事与人过得去,才能与自己过得去。”
文子情不理他的那一套,傲然而立,他不信碰上个小鬼也要磕头作揖。小老头见劝不了文子情,只好退到一边去。那个粗汉“哼”了一声跑出大石屋,消失在风雨中,他似乎去请硬的帮手。
过了好一会儿,雨还是不停。天慢慢黑了,那个粗汉披着蓑衣带着一个高大的人进来。那人脸如重枣,眉似黑炭,腰挎一刀,两目如电,臂特别长,手特别大,往那一站,犹如一座山。他把蓑衣脱下,冷笑道:“刚才是哪一位朋友与我兄弟过不去?”
文子情淡然道:“是你兄弟无事生非。”
那人哈哈一笑:“我是从来不讲理的,既然拳头更有用,还多费口舌干什么?”
文子情也是一笑:“那你还争什么是非输赢呢?”
那人道:“贝珠与人交手总要客气一番,亦是探知虚实,我要打的人没有一个不败的。”
文子情心里顿时一惊,“云南火龙”贝珠在江湖上大有名声,在苗疆一带称王称霸,一身“火龙功”,不但厉害,更有通过与对方谈话判知内气强弱的奇能。他从来不分是非,极为难惹。师傅曾不止一次告诫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他交锋,哪曾想一出道就碰上了这怪物。冷静地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先下手为强,主意打定,他便提聚真力。
贝珠两只大拳“啪啪”作响,在文子情旁边不停地走动,两眼紧盯着他的眉心。
何家兄妹也听说过贝珠的大名,心里为文子情捏了一把汗,在这荒山野岭里若出了什么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文子情似乎等不下去了,身子猛然一晃,欺向贝珠,长剑一式“分水探海”,携着剑气刺过去。这一招他用了全力,进身出剑一气呵成,快速无比。
贝珠久经大敌,知道文子情的这一招厉害,猛地向左一跨,“唰”地一声抽出长刀,斜肩带臂砍向文子情。他的动作似乎更快,一看便知是江湖老手。
文子情感到一股热力向自己压来,知道对方催动了“火龙功”,急忙抽剑斜身飞撤。贝珠得理不饶人,紧跟一步,一式“毒龙入洞”,刀刺文子情前胸。文子情急忙使出“分花窥穴”,剑拨对方刀尖,同时急运轻功,向贝珠身后蹿。贝珠见他如此矫健,不敢轻敌,身子一拧,运起火龙神功,一掌劈向文子情的面门。
文子情的脸面顿感灼痛,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心慌意乱地猛向后退。
贝珠嘿嘿两声冷笑,身子倏地纵过去,一刀劈向文子情的头颅。贝珠的这一招玩得太精绝,文子情欲躲欲架都来不及,眼看就要丧命刀下,那个干巴老头突然如飞弹似地射过去,一掌把贝珠的刀推开。贝珠大吃一惊,料不到石屋里还有高人,看了两眼小干巴老头,似乎不信他有多大的能为,他冷笑了两声问:“阁下是谁?好眼生呐!”
小老头道:“你不知我,我却知你,我隐姓埋名已久,不说也罢。刚才他们俩人不过闹了一点儿误会,你又何必取人家性命呢?”
贝珠哈哈一笑:“这是我的事,你少操心!今天我非收拾他不可,你不要再强插手,我不会允许你再而三地干涉我。”小老头也一笑:“小老儿做事一向不喜欢有头无尾。”
贝珠“哼”了声:“那我只有先打发你了。”
小老头说:“如此甚好,许久没有人给我活动筋骨了。”
贝珠不再答话,大刀一扬,纵身向老头儿劈去。他的刀法不实,意在试探一下小老头儿的功夫。小老头儿象只跳蚤,一蹦就是六七尺远,但一点儿也不费劲,看来他与人动手是蹦着打。贝珠一刀走空,反身又是一刀,削小老头儿的脖子。小老头儿这次没跳,身子稍微动了一下,右手中指一弹,从“中冲穴”发出一道强烈气劲,射到贝珠的大刀上。贝珠顿感大刀被一股力道撞了一下,砍偏了。这次他不由得又看了小老头几眼,问:“阁下这手‘弹指神通’的功夫确实非同小可,你是……”
小老头儿纠正道:“小老儿使的不是‘弹指神通’,而是另外一种功夫。”
文子情灵机一动:“前辈可是‘地仙指’丁夫白老前辈?”
小老头儿哈哈一阵大笑:“老夫正是丁夫白。”他的名字与人实在不相配。
贝珠见他是个著名人物,不由后退了一步。丁夫白的“地仙指”是比“弹指神通”更厉害的功夫,据说他的“地仙指”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是仅次于三大高手的人物,贝珠对他不能不有所忌惮。
丁夫白冲贝珠笑道:“你知道了老夫的名头,还要不要打发我了?”
贝珠感到为难,若因之而退,面上无光,斗下去,又怕收拾不了于夫白,一时无语。
天黑了下来,雨还没停。在雨包围的世界里,夜更浓更黑,仿佛天下的黑暗都浓缩到九沟寨了。丁夫白看了一眼贝珠,他的目力是极强的,平静地说:“你还不和你的朋友一道而去?”
贝珠冷笑了一声:“我走你也要管吗?”
丁夫白说:“你若想趁黑下手,那就打错了算盘了,你再不走我就给你留一个记号。”
贝珠好恼,可想了一下,犯不着与丁夫白过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哼”了一声,与那个粗汉一同离去。
文子情向丁夫白致谢。丁夫白笑道:“老夫若猜得不错的话,你一定是朱一元的弟子?”
文子情说:“前辈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家数。”
丁夫白笑了两声:“几十年前,我与你师傅、青城居士、柳寒烟三人常在一起论剑,所以识得你的路数。”
何方宁忽问:“前辈可曾听说青城居士被歹人弄残了?”
丁夫白“嗯”了一声,低沉地说:“我就是因这事才入江湖的,本来想过几年清闲日子呢,看来不成了。”
文子情道:“依前辈之见,象是什么人干的?”
丁夫白说:“我没有见到柳寒烟,难以推断,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使他致残的人一定是个大高手,平常的高手办不到。”
“你近期见过我师傅没有?”文子情笑问。
丁夫白摇头道:“我有20年没见过他了,你师傅可好?”
“还好。”文子情接着说:“但现在不知他是否还在家中。”
何方宁说:“前辈,中律门以前帮人寻凶复仇,要价也这么高吗?”
丁夫白说:“中律门原是为正义之士复仇的门派,只是替人复仇时象征性收些钱。胡乱要价,充当杀手才是近十几年的事,据说这都是那个神秘的门主的鬼点子,他们正在背叛江湖正义。”
文子情道:“那个门主是何方神圣?”
丁夫白笑道:“没有人清楚,连传言也没有。这个门主十几年前君临了中律门,中律门的颜色也就变了,是个危险人物。”
几个人又谈了一阵,各自在屋里找个地方坐下调息起来,练累了就以坐代睡,进入梦境。
不过,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是睡不着的,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丁夫白却劝他们好好歇息,一切有他。他们的心情是各不相同的,但劳累、紧张是一致的。到了后半夜,他们就弄不清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
还好,一夜无事。
东方的太阳没有露出头,他们就走出了石屋。雨后的山顶上,空气格外清新,他们尽情地呼吸着,仿佛透明的净水在洗涤他们肺腑。众人吐纳了一会儿,一同下山。
离九沟寨三五十里远是双龙集,他们向那里奔去。一路上他们谈笑风声,丁夫白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掌故,何方宁三人长了不少见识。心情舒畅走路也快,一个多时辰他们就到了双龙集。
这是一个大镇子。镇上铺子不少,买卖的都有,街上的人也不少。他们找了个干净人少的饭馆进去吃饭。饭馆的掌柜挺热情,端茶倒水忙个不停。工夫不大,菜饭上了桌,文子情专门为丁夫白要了酒,几个人落了座,稍微谦让了一下,吃起来。丁夫白酒量不小,一瓶酒下肚跟没喝的一样,心明眼亮,脸还是那么黑,一点儿也不红。又喝了几盅,也许他有了醉意,情不自禁的“哼”起小调来:
“几十前年是个郎,英俊聪明走四方,哗哗岁月流水去,留下满头都是霜。若能回转前身去,论什么江山问什么短长,心中只待那俏姑娘……。”
文子情觉得好笑,也有感伤,人谁不惜情啊!纵然苍老如丁夫白,亦忘不了心中憾事。
何月巧不由呆了,顿觉丁夫白可怜孤独,想到自己,眼睛有些湿了,心中有种说不清的难受,仿佛那个俏姑娘就是自己。
丁夫白正唱得有滋有味,忽然从外面拥进一伙子人来,他们吵吵闹闹,乱七八糟,他只好不唱了。一个身穿花袍子的男人说:“我不想去了,什么宏法大师,狗屁!这是个骗局,弄不好去的人一个也回不来,都得死在九华山上,那里的风水虽然不错,可我不想让自家的坟地空着。”
“你胡说什么呀?”他的同伙劝道,“我们既然都到了这里了,还能回去吗?宏法大师是何等人物,他会欺骗天下武林人?”
花袍人说:“人家就不能欺骗他吗?他毕竟也只一个脑袋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呢?”旁边的人问。
“凭我的感觉。我一入江湖就闻到血腥味了。江陵大侠被杀,凌村女被伤,青城居士受辱,这难道是无缘无故的?也许江湖浩劫酝酿已久,他们受害不过是开头而已。”
“危言耸听,江湖恩怨自古有,哪年哪月不死人?宏法大师犹如天人,岂会上当?”
“傻瓜,皇上有旨,江湖人不得聚会议事,宏法大师竟然面向天下招徒,这不是公然对抗吗?你想官府会置之不理?”
“有道理,不过佛门中事,官府也不好问,他们若兴师动众,江湖人会闻风而逃;若派高手去捣乱,又未必是众人的对手。他们是左右为难,最大可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官府的事,我们少议,免得惹祸。”
“你就怕事,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朝廷为了自己,横设严刑酷吏,动不动就处死,十户一‘甲’,百户一‘里’,互相牵制,压得人抬不起头来,老百性的日子难熬啊!近闻白连教又有活动了,弄不好……”
“你妖言惑众,看来活得不耐烦了!”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几个官府捕快,官府对江湖人是极不放心的。
“你说的是实话,我说的得也是实话。”那人似乎并不怎么怕死,他知道官府对“妖言惑众”的人是不会宽容的,不过他不想束手待毙。
捕快们一涌齐上,他就拳打脚踢,功夫还不错,四五个捕快转眼间被打得鼻青脸肿,那人趁机逃之夭夭。捕快们十分窝火,就驱散饭馆里的人。有胆小的,赶快溜了,但也有胆大的。丁夫白就不买他们的帐,几个捕快刚欲伸手推他,他猛地跳到桌子上,伸手抓住两个捕快夹在自己的腿档里,另外的捕快举刀欲砍,他快如风似地踢出两脚,鞋套子打在捕快的面上,疼得他们睁不开眼。他哈哈一笑,把夹在腿档里的捕快扔了出去,然后又坐到座位上,犹如无事一般。鬼怕恶人,捕快们遇上这样的硬手,一筹莫展。丁夫白照样吃他的。
几个捕快见丁夫白实在难缠,只好又怕又恨地灰溜溜离去。何方宁对捕快也没有好感,欢欣地说:“这些人只知横行,不问别人的苦处,教训他们一顿,实在应该!”
丁夫白笑道:“不是他们该受教训,而是我的拳头硬。”
文子情颇有同感地说:“他们眼里是没有是非的,只要我们的拳头分得清是非就行。”
何月巧插言说:“宏法大师真的会设骗局吗?”
丁夫白笑道:“老和尚禅道不浅,骗人怕还没有学会,人骗他是常有的事。”
何方宁说:“奇怪,那人怎么会这样感觉呢?”
丁夫白道:“这不稀奇,当今皇上最怕江湖人相聚,以为谋事,防范紧是自然的,杀些江湖人也就顺理成章了。天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只要小心些就是了。”
文子情说:“白连教真的也在暗中活动吗?”
丁夫白笑道:“这也许不假,它的教徒并没被官府吓得爬不起来。”
何方宁说:“前辈,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官府的兵来了又是一场麻烦。”
丁夫白“嗯”了一声,结了帐,扬长而去。
他们西行了20多里,向南一拐上了山坡。刚要下坡时,挨了打的捕快带着两个人堵住他们的去路,这些人是抄小路来的。
捕快无足挂齿,和他们在一起的两个人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高瘦的那人一身红衣如火,身架容易使人想起精瘦的骆驼,脸也紫红,眼睛里也有飘浮的红云,手里拿着一根通体透明三尺多长的白玉杖,神色傲岸。另一个矮而且黑,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很难分清,上面仿佛积聚了无数灰垢油渍,已近乎铁色,手如度爪,目光如电,有种精明过人的炫耀。
何方宁三人不识得这两位是哪方“妖魔”,丁夫白却认得他们,几十年前还有过一次相会呢。他哈哈地笑了两声,说:“大名鼎鼎的‘天山双圣’怎么和捕快搞到一起了?”
天山双圣似乎也有些意外,怎么撞上的是这老东西呢?古元一抖手中的白玉杖,不怀好意地笑道:“老朋友,几十年后在这里相遇,真料想不到,我越来越红,你愈来愈小。”
丁夫白笑道:“我愈小愈正,你越红越邪。”
古元毫不介意,说:“老朋友:几十年前那次相会我们没有交手,我一直引以为憾,今日相遇,我可要向你讨教几招。”
丁夫白“咳”了一声,说:“人越来越老,动手的兴趣我早已没了,你别撩拨我。”
古元笑道:“你与差役们交手的兴趣倒挺浓。”
丁夫白纠正说:“那是教训他们,你也想挨顿教训?”
古元说:“假如你有高明的手段,我想没人能反对你的教训。”
丁夫白笑了两声,问古元的同伴“金鹰爪”段文申道:“我们两个黑小相仿,几十年前有过一次投机,这次难道会刀枪相加?”
“金度爪”段文申微然一笑:“往事已矣。假如你没有放弃旧日的聪明,我想你会知道我们来不是和你们交朋友的,不过我们毕竟是‘相仿’,所以你只要跟我们走一趟就够了,没有人会为难你。”
丁夫白哈哈大笑:“段文申,你说了这么多,就最后一句是实话,没有人能为难我。”
段文申嘿嘿一笑:“老朋友,我们两个又黑又小,斗起来多么没趣,象两只公鸡,让人笑话,你还是忍一次吧。”
丁夫白忙说:“象公鸡的是你,应该忍耐的也是你,这两样老夫都不想要。”
段文申“哼”了一声:“即使我是公鸡也比你强,在我面前,你不过是一条蜈蚣尔。”
三个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一场争斗就免不了。丁夫白心中有数,天山双圣是很厉害的人物,他以一抵二恐怕难以取胜,于是小声对文子情说:“待会儿我与他们斗起来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文子情自然不能答应,说:“前辈,你也太小看我们了。”
丁夫白连忙止道:“君子与人斗不以勇胜,要巧中求机,制敌于死地。他们人虽多,也只有天山双圣管用,我虽斗不过他俩,他俩也难以斗过我。总之,我逃跑的能力还是十分强的,你们不要瞎动义气,这为我不喜。”
何方宁见丁夫白如此严肃认真,也不好说什么了。文子情道:“前辈,那您多加小心。”
丁夫白笑道:“我也要这样告诉你们呢。”
几个捕快这时吆吆喝喝,跃跃欲试。
古元道:“你们退下,让我来收拾他们。”
丁夫白一推文子情道:“走吧!我要收拾他们呢。”
三人刚欲离去,段文申竟如神鹰似地扑击过去,他的动作快而刚劲,不愧是天山派的“圣人”。文子情的武功亦不俗,但在段文申面前就逊色多了,他无法应付敌手,只有抽身后退。
丁夫白急了,纵身一跃,袭向段文申,随手从“中冲穴”弹出一道幽蓝劲气,射向段文申的“玉枕穴”。段文申急中生智,借腾空的未了之劲,一个空翻,反过身来抓击丁夫白。段文申双手微曲,人在空中活象一鹰隼,铁指钢爪上积聚着巨大的力量。丁夫白一个急跳,连发三道指气,分袭段文申的左眼、“章门穴”、“气海穴”,劲气的速度远比人的奔行速度要快。刹时间,段文申手忙脚乱,扭身连跳两次,才躲过三道气劲。
段文申到一边喘息了少顷,笑道:“想不到这几年你把‘地仙指’练到如此可怕的境界。可惜的是,仍有破法,古元的‘玉阳神功’就能破你的指气。”
丁夫白神色未变,心动不已,“玉阳神功”练到“神气如一”的境界就能破他的“地仙指”,如果古元真的有如此的造诣,那可不妙之极。他连忙对文子情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急忙展身而去。
古元飞身欲追,丁夫白一个抢跳,堵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有我一人在此,还不够你们难过的吗?”
古元冷笑一声,深吸了两口气,左腿向前一跨,白玉杖抡了起来,运起“玉阳真气”,白玉杖顿时由白变红,并且杖的周围还有红彤彤的光晕,如血似火,极为可怕。
丁夫白深吃了一惊,这家伙的“玉阳神功”果然有了造化,他不敢稍有轻视之心,凝神以待。古元把真气运足,杖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一招“神龙下界”,向丁夫白打去。丁夫白识得厉害,不敢碰硬,急忙向旁猛跳,同时五指连弹,从“少商、商阳、中冲、美冲、少冲、少泽”六穴发出六道指气,交叉相射,犹如罩下天网。古元不敢怠慢,极迅速地收杖护身,玉杖仿佛成了红色的空球,把他罩在了里面。丁夫白的劲气射到古元的气上,顿时化作了青烟,不过劲气的撞击力还是让古元周身疼痛,仿佛骨缝里塞进了许多异物。
丁夫白见古元确实接下了自己的地仙指气,不由心头巨震,向后退了几丈,静立调息。他不敢太多地耗费自己的真气。古元虽然接下了丁夫白的仙指气,但并没感到多少安慰,因为他只有全力以赴,才能破“气”,那样就失去攻击对手的能力。这绝不是他追求的打法,他要发挥“玉阳神功”的威力,不能停留在这种境界上。
“玉阳神功”的威力在于“气出敌昏”,刚才古元一式“神龙下界”,把丁夫白吓得忙跳,并不是这招式多神奇,而是“玉阳真气”极易让敌昏迷不醒,只要古元的玉杖击到敌手头部一尺远的地方,即使张三丰那样的高人,也难保不昏倒在地。丁夫白见杖就跳,自然就不奇怪了,除非他练成“玄幽邪神功”。
段文申见古元虽能破地仙指气但不能攻敌,笑道:“古老大,我看咱们就破一次例,合攻他。”
丁夫白连忙用手扇鼻道:“臭不可闻。天山双圣联手对人,若让外人知晓,还不笑掉大牙?”
段文申笑道:“这是下策,若把你擒住,或者杀掉,那就成了上策了。”
丁夫白撇嘴道:“你段老二就是没出息,这样的主意也往外说,古老大是不会听任你糟蹋你们的名誉的。”
古元哈哈地笑起来:“丁夫白,你又错了,那样糟蹋的是你。”
丁夫白笑道:“原来你们两个鬼东西打的一个主意,我以为你们一忠一奸呢?”
段文申有些不耐烦了,说:“古老大,你还等什么,他是不会自动跪下去的,只有打断他的腿才行?”
古元冷然一笑:“你不也在等吗?”
段文申“哼”了一声:“好!我动给你看。”他侧身一绕,猛地向丁夫白扑过去,犹如一团恶云,鬼气森森。
丁夫白早有准备,腾然而起,跳到捕快中间去,顺手抓两个捕快向段文申掷过去。段文申力贯双掌,此时正是欲泄力之时,陡见两个捕快向他飞来,只好向左猛闪。就在这当儿,丁夫白向他射去一道指气;与此同时,古元人如龙,杖似电,也向丁夫白袭去。段文申与丁夫白同惊,各自向旁边极力远跳。
他们两人的动作都迟了一点儿,段文申的大腿被丁夫白的劲气射中,几乎被劲气穿透,血洞有寸深,鲜血顿时滴了出来;丁夫白差一点被古元的玉杖扫中头颅,霎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几乎欲倒。他极力忍了一下,强笑道:“古元,你确有长进,千脆我送你一段得了。”说完便走。
古元随后便追,他以为丁夫白受了伤害不值得怕了。丁夫白的轻功不十分高明,宛如武当派的轻功“儿步赶蟾”,一跳一点,不见飘逸潇洒。古元的天山派轻功“飞流虹”,倒如行云流水,快速异常。
段文申看他俩欲远去了,马上叫道:“等我一下,少一个你称不了双圣。”一瘸一拐追了过去,捕快们也马上追随。
丁夫白虽然受了一点伤害,但不要紧,古元想追上他并且拿住,谈何容易。一逃一追,奔行几十里,丁夫白拐进了
白谷里。这里的山并不太高大,但山连山,山套山,数也数不尽。古元等人追到山谷里,什么也没看见,进入他们眼帘的也许只是些他们不喜欢的石头、草木,可丁夫白的影子呢?几个人在山谷里叫骂了一阵,除了回声之外,他们什么也没听到。又找寻了一阵子,没有线索,几个人只好垂头喪气地回去。
何方宁一行三人离开了丁夫白的第三天,到了九华山附近的紫云镇。这座镇子也许沾了九华山的光,镇上居民比较富裕,人的气色也好。由于常年不断有云游客的光临,这座镇子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比较繁华。
他们三人旅途劳辛,进了镇子就忙着找客栈歇脚。离宏法大师开坛还有两天,他们可以很好地休息一下。三个人要了间上等的客房,稍微洗了一下脸,没吃饭就躺到了床上,轻轻地睡去。
他们上床的时候太阳虽然已到西方,但还老高,等外面的动静把他们惊醒时,夜已深了,天也有些凉。何月巧轻轻坐起来,走到窗前向客栈的院里看去,有几个人影在暗处嘀咕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个人的声音高了一点儿,她可以昕见了。
那人说:“老和尚开坛那天你们要加倍小心,千万不要误了大事。”
另几个人连忙答应,没说什么别的。
何月巧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秘密呢。但转念一想,这也是秘密,那人说的大事是什么呢?他该不会是官府的人吧?心中一动,她觉得有必要去打探一下。她轻轻开了自己的房门,敲了一下哥哥的房门,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有事吗?”何方宁轻声问。
何月巧小声说:“刚才院里有人说话,你们听到了没有?”
何方宁摇摇头,没言语,何月巧压低声音说:“那人讲要在宏法大师开坛那天干件大事,我觉这里有什么秘密,我们不如去打探一下。”
何方宁看了一眼文子情,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说:“动不如静,我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别中了人家的圈套。”
何月巧有些不服气,但见哥哥那么冷淡,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回房。
她刚把门关上,一个人从背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她惊骇欲死,可什么也叫不出来。那人十分得意,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她知道遇上了采花贼,拚命挣扎。可那人的双臂如铁地一般把她勒得太紧,怎么挣脱也动不了。过了一会儿,她就绝望了,眼里流出凄苦的泪水。
那人刚要脱她的衣服,忽然有人从窗口外向屋里吹迷魂香,这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那人慌乱中点了一处何月巧的穴道,把她扔到床上去,转身扑向窗口吹迷香的人。
何月巧浑身软绵绵地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尽管她内心愤怒已极。吹迷香的人首先发难,他不愿被动挨打,“扑扑”两声打出两枚铁莲子,屋里的那人料不到对方会突然下手,躲闪不及,两枚铁蓮子全打在他身上,巨痛之下,他“啊呀!”一声躲到窗口旁。
叫声惊动了何方宁,他连忙提剑冲到妹妹的屋门口,一脚把门踹开,径直抢了进去。屋里的那人吃了一惊,向何方宁劈了一掌,纵身就向窗外跳。这时他也顾不得念及窗外还有一人了。而奇怪地是吹迷香的人没有给他还击,他刚欲庆幸,冷不丁从暗处蹿出一人,飞起一脚,直踢他的鼻梁。他躲闪不及,鼻梁被踢塌。他惊怒不已,刚要叫唤,一把闪光的剑刺进他的胸膛,他“啊!”了一声,尸体倒在地上。
文子情轻“哼”了一声,把剑收起。他和何方宁听见叫声,几乎是同时出屋的,不过他是走的窗口去堵敌人的后路。他踢了一脚那个被他点了穴道的吹迷香的人,说:“这次你作恶,办了一件好事,我放了你,下次遇上,定取你的性命。”挥手一剑削去吹迷香人的一只耳朵。
整个客栈被惊动了,都起来探头观看。
文子情连忙闪身进屋,何方宁也把妹妹房间的窗子关上,客栈的掌柜大叫了得不了,急忙派人四下报信。文子情和何方宁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认这壶酒钱,继续在客栈里住下去。
天还没亮,就有不少人围在尸体旁了。他们议论纷纷,似乎在猜测谁是杀人凶手,为何杀人?
东方发白,一个五十来岁的富态翁带着一伙子人来到客栈。他身穿锦袍,腰挎一刀,脸上油光闪亮,二目水润清澈,他站在那里不怒而威,有种逼人的气势。
大明朝为了限制人的行动实行里甲制度,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他就是紫云镇的里长沈人风,代表着这里的官府。被杀的采花大盗正是他的儿子。他看了一眼儿子的尸体,脸色铁青。儿子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人称“沈老虎”,这是他知道的。儿子夜间出来采花,他也清楚,他以为玩几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带谁敢冲他说个“不”字?万料不到“老虎”的命竟不比人长,这让他痛悔不已,但仇恨也冲上了头顶,一定要让凶手替儿子偿命!
他对店掌柜冷喝了一声:“让住店的人统统出来,我看那个杀人者有几个脑袋!?”
店掌柜苦笑道:“沈大爷,杀人的也许早已逃了,他哪有那么傻呢,还在这里等着。”
沈人风嘿嘿一笑:“你不是说住店的人没有走的吗?”
店掌柜忙道:“我的大爷,凶手不一定是住店的人呀?”
沈人风冷视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混帐东西,快去叫人,不然我剥了你!”
店掌柜心中不服还是得挨房叫人,一边走一边小声骂:“王八蛋,我身上又没有貂皮,剥我干什么?”
人被叫齐了,有近百人,全都站在沈人风的面前。他的目光犹如猫的胡子在众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让人心烦不已。他还没有认定哪个是凶手,就有人不吃他这一套了。
“老子是来住店的,不是来受审的,老让这么呆站着干什么?”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大汉说。
沈人风见有人公然反对他这么做,不由怒火如燃,冲旁边一个矮小如猴子似的青年“哼”了一声:“马校,你把那小子的门牙给我敲掉,看谁还敢放屁!”
马校高兴地蹦了起来,这小子似乎天生喜欢打架。他从旁边两个大汉手里接过两柄锤,在空中一碰,声音震耳欲聾。这锤头是直径有一尺多的大铁球,锤把有三尺来长,看样子一柄锤重不会少于200斤,可马校拿在手中犹如无物一般,毫不费劲,足见这小子神力,不知他这么小的个头哪来的这么大的气力。
他两手挥舞着大球锤走向刚才表示不满的那个青年。众人都大惊失色,这么大的锤若砸到谁身上那还不肉烂如泥?那青年似乎也有些怕,右手按着剑柄暗思应敌之策。旁边有人
高声道:“周力!不用怕,青城派的人没向谁低过头呢。”
周力笑道:“我还没把这么个活猴子似的东西放在眼里呢!”
众人又议论开了。
马校对周力的侮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关注的是打架,一锤下去让对手趴下。周力见马校离他不过有两丈远了,猛地把剑抽了出来。青城剑法是享誉武林的,以轻灵飘逸见长,这次他要极力发挥一番。马校待靠近周力,陡然向前一纵,抡锤就砸,他的锤法还颇精,有招有式。周力不敢硬撞对方的大锤,身体猛地一斜,避开敌手的进击,随之一剑刺出、直奔马校的左肋。马校的动作十分灵活,左锤去碰剑,右锤随手腕一翻,又打向周力的右肩。这次锤带劲风,猛烈异常。周力想用“粘”字诀化解锤的劲力,又怕化解不了,无奈何只好闪身后撤,马校紧追不舍。
两个人在客栈的院子里转了儿圈、沈人风首先火了,这样转下去何时能了?他暴喝一声,人如虎蛇,抽刀向周力劈去。他的武功十分了得,刀光一闪,冷气森芒。周力大惊了一下,想逃已有些迟,忽然青影一闪,一柄亮剑架住了沈人风的大刀。来人四十来岁,青衫飘洒,颇有俊杰之气,有人认识他,这正是青城派的掌门人龙标。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子死在沈人风刀下,只有出手阻敌。
刀剑碰在一起,火花四溅。沈人风吃了一惊,他料不到客店里还有这样的高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龙标轻轻一笑:“我们不是第一次相见了。”
沈人风一怔,一时记不起对方是何人,冷笑道:“朋友好身手,为何阻拦我?”
龙标道:“以一言杀人,谁都会阻止你。”
沈人风冷“哼”了一声:“你未必能如愿。”冷不防一刀向龙标砍过去,快似闪电。
龙标急忙挪影移形,动作慢了一点,被刀削去右肩一块皮,血染衣衫。沈入风得理不让人,又一式“斜腰斩”,砍向龙标,他要置对方死地。龙标大怒,一声龙吟,长剑划起一片森芒,点刺沈人风的眼睛。沈人风大刀怀中一带,向上猛然一托,切龙标的脖子。龙标腾然而起,回首旋了一剑,划割对方的前胸。两人越打越快。愈拼愈火,十分激烈。
马校欲帮沈人风,转身刚走几步,被龙标的另两个弟子齐九生、乔先挡住去路。他凶性大发,抡锤分打二人。齐九生向后稍微一撤,长到顺锤把刺过去。乔先使用柔劲缠着另一柄锤。马校大急,他似乎还没遇见过这样的场面,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忙回锤反打两人。周力这时从他的背后奔过来,一剑刺向他的后心。
马校三面受敌,不由有些慌乱,三柄剑犹如三条银环蛇在他的身边乱绕缠,被咬一口可不是好玩的。他大叫连声,两柄锤舞动起来,犹如风车飞转,三个人暂时近不得他身。
沈人风的其他手下这时按捺不住了,一伙子人忽啦把周力他们围在了当中,拳棒相加,厮打起来。
文子情这时不能置身事外了。今天的事毕竟因他而起,他不能干站着看热闹,那样于心何安?他大叫一声,猛地冲向沈人风,长剑一式“飞鸟投林”,刺向他的脖子。沈人风吓了一跳,陡然又增一个高手,他有些吃不消,只好拧身就跳,躲过文子情的一击。龙标趁势一个“龙摆尾”,顺手打出一枚暗器。沈人风再躲就来不及了,左臂被暗器射中,他“哼”了
一声,旋身飞射一丈开外,叫道:“住手!”混打的众人顿时停了下来。
“这笔帐暂时记下,把尸体抬走。”他不情愿地说。
马校等人连忙把他的儿子的尸体用布一裹抬了出去。沈人风临离客栈时说:“明天你们不死,那时我们再了结这笔帐。”
龙标道:“这里没有一个怕死的人,你耐心等着吧!”
沈人风“哼”了一声离去。龙标连忙向文子情道谢。文子情笑道:“同是江湖人,不必如此。”
他们谈了几句,何方宁走了过来,问:“是龙大侠吗?”
龙标笑道:“客气了,正是龙某。”
何方宁说:“青城剑法名不虚传,今日开了眼界。龙大侠,柳居士现在何处,怎么样了?”
龙标一愣,不明白何方宁突然问起这事是何居心,刚欲拒绝回答,文子情说:“龙大侠,他是何澜大侠的公子。”
龙标恍惚大悟,忙说:“我师傅他老人家遭歹人暗算,去向不明。”
何方宁道:“你可听到别的什么消息?”
龙标摇摇头,没吱声。文子情说:“凶手看来十分狡猾,一定非等闲之人,慢慢找吧。”
龙标说:“我们到这里来也是寻查凶手的,宏法大师开坛时,他也许会露面。”
何方宁有些不解了:“宏法大师开坛与凶手有什么关系?”龙标笑道:“他也许来凑热闹呢。”
何方宁问:“你知道谁是凶手?”
龙标笑道:“凶手与好人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话不能让人信服,但何方宁也不能向下问了。龙标实际上也什么都不知道,凭感觉找凶手希望是很小的。何月巧站在旁边一直无语,有了夜里的打击,她的情绪明显地低沉下去,心里直想哭,这种耻辱她一时半会儿是忘不了的,美丽的眼睛里含着哀怨之色。
太阳的光芒烤热了众人,院子里的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客房,何方宁与妹妹换了房间,在屋子里不说话,他想让妹妹静一下,稳住神。
文子情躺在床上也一言不发,想自己的心事。他不敢设想,假如朱灵石出了这样的事,他会怎么样。她这时在干什么呢?师傅又在干什么?他觉得巨大的幸福在向他走来,同时一双魔爪也伸向了他。恍恍惚惚的好一阵子,忽听外面有人叫喊:“凡是行走江湖的人听着,太阳落山之前,从哪里来的还从哪里滚回去,不然让你们血洒九华山。”
几乎所有的江湖客都探头观看,叫喊的那人早没了踪影。
文子情看了一眼何方宁,说:“明天就是开坛的日子了,这一夜怕不会太平,我们不如到九华山上去,听一夜山风也别有趣味。”
何方宁没反对,和妹妹商量了一下,三个人出了客栈。向西走了有十里,到了九华山脚下。
九华山诸峰峥嵘,松柏奇翠,高耸入云的山头有一种凌人的气势;云烟或聚或散,在诸峰间飘荡;秀泉一处水从岩壁上落下,给九华山抹上一笔清凉;山风象一条乌龙在群峰中间游走,呼呼声响;石是怪石,奇形怪状,磅礴的气韵颇能让人忘记心中的仇恨,让你心宽地广。这确是一个修仙的好地方。
三个人从一石阶路拾级而上,爬了好大一会儿,来到一诸峰端,登高远眺,顿觉心胸宽广·紫云镇在缥缈中似动非动。站在高处向下一看,才能体会深渊是怎么回事。那不可及的下处,仿佛分布无数罪恶的陷阱,让人不寒而栗。
三个人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坐下,闭目调息。
置身山中才感到山的静,虽有风声亦不觉得受什么干扰。他们感到九华山气奇清而澈,有时威武雄壮,有时又柔绵细长,不绝不尽之意,十分明显,在山中练功颇能事半功倍。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迎来了夕阳的绚丽,无数晚霞的光芒照在他们身上,使他们显得无比圣洁。九华山气开始下沉,他们的气感明显减弱。夜幕降临不久,山风凉凉地吹到他们身上,三个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猛见紫云镇上火光冲天,隐约可以听到人的叫喊声。
突然,一声怪笑从他们背后响起,犹似鬼哭狼嚎,让人毛骨悚然。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急忙向一块靠。回头细看,除了旁边的怪石,别的什么也没有,三人大骇,难道真的撞鬼了?
三人心神稍定,怪笑突然又在他们面前响起,三个人吓坏了,可人影也没看见。文子情猛想起一人“摄魂笑”梅长。
梅长的“摄魂笑”蚀力极强,他先把你的心魂惊起,然后摄取你的魂魄,那样你就成了行尸走肉,任他摆布了。破除摄魂术的唯一之法是“心定如一”,不为所动。可他们三人此时被吓得三魂出窍,六魄飞扬,哪里还能安定什么心神呢。
文子情的所料不差,怪笑正是发自梅长之口。他见三人失去了抵御之力,怪笑陡然响起,高低不同,连续不断,仿佛一圈圈的笑波正套住三人的脖子,又似一把蒲扇正摇扇着三个人如烟一样的魂魄。
文子情心里很清楚自己着了道儿,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仿佛另一个他毫不顾惜他的躯体,要遥遥远行,他怎么劝说也没有用处,灵魂跟着另一个他走了。他似乎被抛弃了,脑里空空荡荡,几乎不能产生感觉了。
何方宁与妹妹似乎更糟,他们的功力比文子情要浅些,此时已近昏迷了。在天昏地暗的暴风雨中,他们只是一片落叶,要主宰自己的命运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梅长见他们昏然欲倒,从一块大石后闪出。他干瘦如僵尸一样的身体,嘿嘿一阵淫笑,向何月巧伸去下流的魔爪。
人的命运真是不可捉摸,他们本想逃脱灾难的手心,观看明日宏法大师开坛的盛况,做梦也料不到他们走上了另一条黑暗的道路,开坛的盛景刹那间离他们而去,遥远而空长,他们永远也看不到了。欲说流泪,这人生的转折点正是他们长歌当哭的时候,可他们全麻木了,一点也感觉不到巨大的痛苦变了一种方式无情地进入了他们的灵魂,暗淡的生命在这里拉开了凄惨的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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