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的话显然很有作用,柳水舞紧紧闭着嘴,微微地点了点头。刀锋贴地很紧,她实在不敢太用力,若是花残说要杀她,她或许还不太相信,但这话从窗外雨口中说出来,她却绝对不敢不信。因为她知道,无名便是死在了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手上,更况且女人对付女人的手段岂非总是特别残忍,总是特别能狠得下心来,尤其是在两个漂亮的女人之间。 花残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同情、有些无奈、还有些感慨,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吗?你现在就不怕妈妈会骂人了?” 窗外雨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水舞,小声地向花残嗔斥道:“你这个大白痴,而且是全天下最蠢、最笨、最呆的一个大白痴!连这种三流的圈套你都会钻进去,简直丢脸丢到家了,除了我之外,全天下还有谁肯来救你!” 花残被她劈头一顿臭骂,竟然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苦笑了一下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好好的谢谢你?” 窗外雨道:“那当然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救你的命了,你非但应该好好谢谢我,而且还要使劲地报答我,就算做牛做马也都不算过分!” 花残再次苦笑,瞅了眼已经变得比小鸡还要乖的柳水舞,就像看着一只被猎人抓住尾巴的小狐狸,喃喃道:“看来这回,就算我想不走都不行了。” 说着,这个原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人,现在竟然拍拍衣服站了起来,一把抄起了床沿的宝剑,道:“那我们就快走吧,看来今天是没地方给我白吃白住了,趁天色还没暗下去,还来得及找家客栈喝上几杯,再痛痛快快地睡个好觉!” 柳水舞真的傻了,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简直就像看着两只妖怪,简直比妖怪更像妖怪。窗外雨突然伸手点住了她胸口的三处穴道,竟然还顺手重重地捏了一把,然后从床上撕下一块布条,塞进她的嘴里。接着,二人便从车厢后的门口掠了出去,动作居然比风更快,也更轻。因为她只听见了风声飒飒,却没有听见人在空中纵掠的声音。 其实,她当然不会听见,只因为事实上花残和窗外雨根本就未曾离开过。而此刻他们正一动也不动地伏在马车底下,全神贯注地静静听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月已从天边悄悄地挂起,当月渐渐升至最高处时,夜已深地弥漫起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夜岂非总是属于睡梦,而睡梦岂非也总是香甜的,当然也有人不曾入睡,也有人正在经历着噩梦连连,但这些人的心中是否总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残现在还没有睡,是否因为他心中所隐藏的秘密已太多,太多太多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知的辛酸与痛苦。杯中的酒还未送到嘴边,就已经凉了,是被一丝丝从门口钻进的夜风吹凉的。他猛地一抬手,便一口灌进了嘴里,而窗外雨也已为他再次斟满。 他们跟着柳水舞、余恨邪和辛子寒一直来到这里,从黄昏起这三人便开始坐在这家镇上唯一的小酒馆里,而现在已是午夜,他们却好象连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以至于花残和窗外雨有足够的时间,轮流到镇上的杂货铺换了一身衣服,再戴上窗外雨口袋里随身藏着的人皮面具。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进来,坐在对面不远处的位子上,边喝着酒边监视着他们。 夜已更深了,露也更重,就连从门口吹进来的风也仿佛变得更冷了。可是,他们三个却依然心平气和地坐着,谁都不曾说过一句花,而柳水舞现在连酒都已经不喝了,开始闭目养神。他们显然一点都不着急,他们显然是在等人,而他们等的人显然也一定会来。然而,他们等的究竟是谁?是否就是那双藏在一切血腥与圈套之后的巨手? 想到这里,花残手中的酒杯就又空了,窗外雨又再次为他斟满。这里的酒并不好,甚至还有点酸、有点涩,不过好在他们现在都不太在意这些,因为他们本就不是来喝酒的。余恨邪和辛子寒喝酒的速度都很慢,慢的就像个大姑娘,不过他们同样也不是为了喝酒而来。花残又将酒倒进了肚子里,倒地很快,然而他却丝毫都不知道这酒究竟是什么滋味。有时候,酒和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若你的心不在她身上,那么你便永远不会知道她有着怎样的味道。 花残的身边现在就有一个女人,他忍不住转过脸向着她看了一眼,也就在这一刻他却发现窗外雨的眼神突然变了。变的很朦胧、很迷离,甚至看上去还有一些妖冶,但那却仅仅是一弹指的时间,而现在她已迎面栽倒在了冰凉的桌面上。紧跟着,花残微微摇晃了几下,也同样地栽倒了下去。 此时,小酒铺的门“吱呀”一声敞开了,也不知是被夜风吹开,还是被人的手推开的。一个身着华丽锦衫的盛年男子,从门外跺着步子走进来,他走地并不快,但每一步却都好像用标尺丈量过的一般,那么均匀,那么精确。 这人看上去已有四十六七的年纪,但一双虎目却炯炯有神,两道剑眉齐刷刷向着左右竖起,带着股令人胆怯的威严之色。他环视一周之后,便驻足在了花残的面前,低头看着桌子上同死尸一般扒着的那两个人,眼中已开始发出了光,看上去是似乎很得意,似乎还带着些讥讽的味道。 柳水舞、余恨邪和辛子寒垂着手默立在他的身后,神色中居然有一些紧张,就像三个调皮的孩子跟在严厉的父亲身边,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之色。 锦衣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十分柔和,但这柔和中却透着股沉稳的力感,用一种仿佛很低沉,却又似乎高亢地足以震撼人心的声音,向着花残道:“你还打算要躺到什么时候,是否一定要我找人浇你一头马尿,你才肯乖乖地坐起来陪我说话。” 花残并没有坐起来,但已经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声,幽幽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中毒,难道你就是我肚子里的那几根蛔虫?” 锦衣男子大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的肚子虽然不小,但却绝对装不下像我这么大的蛔虫,简直连半条都装不下。还没有任何人的肚子,能够装得下慕容玄这条蛔虫的,绝对连一个都找不出来。” 花残似乎已经开始有些笑不出来了,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绷得很紧,慕容玄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一向都最沉得住气的花残如此动容?慕容玄继续大笑,继续道:“其实你装得的确已很逼真,若非我早知道酒中根本便不曾下药,说不定也会被你骗过的。” “酒中没有下药,那么药是下了在哪里?菜里?还是杯子上?”花残的瞳孔正在收缩,每当他遇到真正的对手时,瞳孔便会自然地收缩,直到如针尖一般细小。但那时,他的眼睛却一定会变得更亮、更锐利。那么今天,他是否真的已遇上了这样的对手? 慕容玄笑道:“菜里没有,酒里没有,就连桌子椅子、杯子盆子里也都没有。事实上这间店铺里的任何一点地方,都没有任何一点点可以迷倒人的东西。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会有一些特殊的本领,而你就是天生所有迷药都对你不起作用。虽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但这世上原本就没绝对探听不到的事情,而我的消息又刚好总是特别的灵通。” 花残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瞥了眼身边的窗外雨,道:“你知道的事情好象真的还不少,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倒下去,你总不会告诉我她是睡着了吧。” “她的确是睡着了,”慕容玄的声音微微扬起,每个人在说一件令自己十分满意的事情时,都会有这样细微的变化,他继续道:“任何人在被我点中睡穴之后,都一定会睡着,即便是你也不例外。” 慕容玄并没有留给花残说话的时间,已接着说了下去:“你一定觉得很奇怪,甚至会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你知道我根本没有机会出手,也根本不曾走近过你们的身边。对于这一点,我相信你一定很有自信,甚至即便是要你用自己的头来跟我赌,也绝不会犹豫一下。” 花残苦笑,他现在已只能苦笑,似乎自己心中所想的每一件事,都完全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他的确不相信,没有人可以走近他的身边出手,而不被他察觉,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人,那么这个人的武功至少要比他高出十倍以上。这世上绝没有人的武功可以比他高出十倍以上,只因为这世上同样绝没有人可以活到两百岁,武功是需要一天一天去练的,需要时间和精力,其实做任何一件事何尝不都是如此。 然而最绝的是,他现在根本就不能不信,因为慕容玄完全没有必要去骗他,连一点点必要都没有。而慕容玄也绝不是一个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的人,他是一个大豪,一个真真正正的大豪。在这个江湖上,除了青龙之外已没有谁比他的名气更大,也几乎没有谁能比他的武功更强,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花残自己。 花残继续苦笑,他根本不需要说话,因为他知道,慕容玄一定会自己说下去。他没有猜错,他本就是个聪明人,而且这一点其实也并不难猜。慕容玄在他对面稳稳地坐了下来,道:“因为我所用的是隔空点穴的功夫,而且是隔山打牛的那一种,当我还在屋外时,已制住了她的睡穴。这是不是很神奇、很不可思议,但这却是事实,如果你不信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再做一次给你看,随时都可以。” “隔空点穴”和“阁山打牛”的武功,花残的确听说过,但这仅仅只是一种传说,从没有人能真正练成过。江湖中有很多这样的传说,就如同以气驭剑的最高剑术,和凌空飞渡的轻功,这都仅仅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谁都没有真正见过。据说还有人曾经计算过,以气驭剑的剑术至少得苦修两百年才能练成,那么这个人至少要活到两百五十岁,没有人知道这个计算的结果是否真的准确,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的活倒过二百五十岁。 “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完全相信。”花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斟满了酒杯,一口便灌进嘴里,他的喉咙似乎已开始有一些干涩,“但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想拜你为师,也没兴趣练这些又费时间、又费精神的武功,你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我?” 慕容玄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他竟似乎也未觉察这酒又涩又酸又难喝,他岂非也同样不是来喝酒的。淡淡道:“当然跟你有关系,我刚才已说过了,我的消息一向都很灵通,一向都能知道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比如说司马罪是你的好朋友。我想让你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才可以帮你,所以作为交换,你也应该很情愿地为我做一些事情。” 花残似乎有一些心动了,脸上已在发光,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慕容玄道:“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让你替我走一趟,去取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就是你那为好朋友的遗物──割颅刀。” “割颅刀除了比较锋利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秘密,似乎牵涉到一本旷世绝伦的武功秘籍。而事实上司马罪也正是为此,才会无端端地送了性命,匹夫无罪,怀碧之罪,我想这个道理你总是懂的。我希望你能在青龙找到秘籍之前将割颅刀弄到手,只要有了割颅刀,那么我便一定可以帮助你完成报仇的心愿。” 花残又喝了杯酒,思索许久,才道:“你为何会选中我,这本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能够做到?” 慕容玄道:“因为我们同仇敌忾,而且你的武功、你的聪明,我都已观察了很久,甚至一直都在不断地派人考验你。但是每一次你却总能让我感到十分满意,现在我已更加确信,你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考验?”花残略略沉吟,道:“无名便是因此殒命,胡子也是为此而死,你就这样不断人的性命来考验我,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花残的声音中已显然带着讥讽之意,但慕容玄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淡淡道:“无名是个例外,他只是不服气,不服气我认定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才会非要跟你分个高下。他太心高气傲了,本不该不信我的话,否则也就不会死。至于胡子,他本不是我所杀,有哪些人是不希望你能找到青龙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花残深深望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已近三更,只要三更一过,一个全新的早晨便已不远了。他轻轻地抚摩着手边的长剑,默然了半晌,才喃喃道:“或许你所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个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交易。但是,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一定会遵守自己的承诺,承诺岂非永远都是最不可信赖的东西。” 慕容玄刀一般犀利的目光,凝注在他的双眼,仿佛一下子又从眼中刺进到了心里面。嘴角上含着一丝讥诮,就好象花残刚刚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而他跟本不屑回答:“你只能相信我,你除了相信我之外,已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以你现在的力量妄想报仇,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我要杀你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 夜空渐渐冷了下来,风也更大了,吹得门板一下下拍在框上“啪啪”直响,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一片诡异阴冷的气息。月本已高悬,但此刻却被浓云笼罩,明天看来又是个下雨的日子,春天里下雨的日子岂非总是特别得多。 花残重重地合上了眼睛,已在自己的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只说了两个字:“成交!” 慕容玄突然大笑了起来,他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也永远没有人可以抗拒他的要求。这时,花残却微微皱了皱眉,又道:“可是你却似乎忘记了一点,我根本就不知道青龙在哪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割颅刀,即便我答应了你,那也只是枉然。” 慕容玄并没有停止他的笑声,一字一字道:“不错,你的确不知道青龙会在哪里出现,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却敢肯定,这里有一个人,她一定会知道,而且没有人能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说着,他已将目光投向了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仍然昏睡未醒的窗外雨。眼中突然闪起了一丝,远比世上任何一只老狐狸都更狡黠诡邃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