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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迷魂劫》独抱楼主 大美出版社 1962年出版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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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1 21: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人与狼
凉秋九月,树叶儿纷纷飘落。
山径蜿蜒,一面是白浪滔天,咆哮奔流的长江,一面是层峦叠嶂,高大阴森的“巫山十二峰”。
而在高山与大江之间,人迹罕到之处,居然会有着这样一条清晰蜿蜒的小道,不能不说是一件奇迹,路是人走出来的,而这条漫长的山径,不是野兽的足迹,也正是人们以辛劳跋涉,践踏出来的杰作啊!
那便是纤道——闻名于世的纤道,千百年来,长江岸边,无数的纤夫,一代代相传,背负着纤绳,曳引船只,逆流向上,以他们坚强的脚步,践踏出这条漫长而蜿蜒的小道,存在这江与山之间,象征着人们伟大的力量!
当金乌坠在这长江三峡之时,日落崦嵫,危峰插云,分外阴森,纤道之上,十分冷清,又山风飘拂,树叶纷落,猿鸣声声,其音悲咽,不远处有大江激荡之声,水声、风声、猿鸣,相互应和,更显得这周遭辽阔寂寞。
忽然间有“的的”之声,纤道一端,竟然有马蹄之声传来。
“的的”之声,冲破了寂静,在一切自然的水声、风声、猿鸣之中,显得十分突出。
转眼之间,两骑出现,两个都是俊逸的少年,带着兵器,顾盼不凡。
一前一后,来到近处,在后面的一个叫道:“公子!天色不早, 我们得快些找住宿的地方了哩!”
前行的一位笑道:“毕封,你真傻,这周围百余里地,哪来的人家,能供我们住宿?”
毕封有点慌了!急道:“那么难道我们彻夜不停的驰马不成。天色再黑一点,马匹恐怕不是撞到山上,就是掉到江中……”
“公子”仍然好整以暇,笑道:“毕封,你大概知道这里便是巫山十二峰吧!这十二峰中,最高的一处名叫做神女峰,昔年楚襄王曾 在此地遇见神女,传下了千古风流佳话。
据我所知,神女峰下,有一神女庙,便是这附近百十里地,唯一可以歇宿的地方,你我且去碰碰运气,说不定那神女见你毕封长得英俊,情愿将你比做昔年楚襄王,与你重续前缘,哈哈!那时你可是艳福不浅咧!……”
一言说毕,调转马头,离开那纤道,暮色之中,认定一座极高峰头驰去。毕封虽被小主人取笑了一阵,但想到既有神女庙可供歇宿,精神振作,连忙策骑紧紧跟随。
离开了纤道,根本就再也没有道路了,两人只在山丘、树林、池沼之间,策马奔驰,所幸胯下的两马,都是良驹,蹿山越岭,尚能支持不倒。
奔驰了一阵,那座高高的山峰,看起来还是那么远,仿佛这一阵子是白走了的一样。毕封心中失望,问道:“公子,那神女庙到底还有多远呀?”
他的小主人安慰他道:“别忙,你必须耐着性儿,须知此去,是要会见巫山神女,神女可是不喜欢性急的人,如你这般,管保她不喜欢,那你就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了,可不是就大大地不妙……”
往日里,毕封是欣赏小主人的风趣的,但今日却不然,他们主仆两个出川,因为三峡最近一连沉了好几只大船,水枯樵露,滩多险急,所以这一阵子,简直没有船只敢于开行,主仆两人雇不到船,没奈何,四川真是个绝地,水路一不通,人就行不得,人总不能像鸟一样的飞呀!也亏得他小主人想出这妙着,走旱路,走上这条旅客们从来不试的纤道上来。
更糟的是,眼见今日天色已晚,连个住处都找不着,小主人的风趣话儿,毕封可是毫不感兴趣,什么神女,神女不就是妓女吗? 嘿!就算她美如天仙,但妓女总还是妓女,我毕封堂堂侠义中人,岂肯与她们去打交道。
沉思之中,他的小主人忽然在前面说道:“毕封,你嗅着什么气味没有?”
毕封用力一嗅,大声叫道:“是狼味!”马上伸手,急自暗器囊中,掏出一把暗器在手。
瞬息之间,两人前面,已出现了狼踪,为数不多,不过十数只, 此时都眨着明亮而凶残的眼睛,眈眈注视着这马上的主仆两人。
马行缓下,前行的主人喝声:“打! ”主仆两人,暗器电射而出。
一左一右,使的都是漫天花雨的手法,登时一片惨嗥之声扬起,惊得两马“唏聿聿”昂首狂嘶,人立起来。
主人急急用力揽住缰绳,问道:“毕封,你看清了没有?是不是都死了,千万不要有一头漏网,稍停勾来大队狼群,那就糟了!”
毕封环视,群狼不死即伤,横倒一地,应道:“大概没有漏网的!”话一出口,他却禁不住心虚,刚才只顾勒住惊马,究竟有没有伤狼逃走,他可是没有把握,也不曾看得清楚。
小主人显然听出他的心虚,叹口气道:“走吧!快到那神女庙去!”
催马疾行,奔了一阵,空气之中,分明有点异样的气息传来,而且渐渐加浓。
两骑忽地停下,此时已可看到,四方八面,有那灰色的狼背,潮水似地涌向两人而来。
两人相对互挚一眼,毕封忍不住心中震骇,无奈地说道:“真多!”
“呛”地一声,小主人掣出腰间长剑,在阴暗的暮昏周遭,青光一闪!
他简短而坚决地发令:“毕封,你我先用暗器,后用兵刃,无论如何,定要冲到那边的林中,然后爬上高树……”
用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森林:“但暗器不能用完,务必要留着点,还有马匹,当然是只好牺牲,小心莫被它顛下来,一有不对,赶紧跃起,反正狼群为数绝多,我们正可利用狼背跳跃前进……”
随即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分明是这位身怀绝技的少年公子,也已察觉凶多吉少,此时黯然说道:“只是……狼性机警狡猾,千万要多多注意!”
毕封虽然年岁不过二十左右,但随着小主人出生入死,大小恶战,不计其数,养成了他悍勇性格,他可是从未与狼交战,此时高声答应一声,自马上抽出了他的独门兵器“青铜幡”在手,紧张等待。
狼群如潮涌至,四方八面,为数已在千头开外,小主人长剑一挥,一声“冲!”紧勒着的缰绳陡然间一放,两骑如箭弹出。
同时马上人暗器出手,惨嚎之声大作,马蹄过处,恶狼倒下。
但那些饿狼,嗅着了血腥味,凶性更发,悍不畏死,争先恐后,猛冲上来,登时两马都被咬中,扑倒地上,小主人高叫:“弃马!”长剑划起,飞身跃出险地,跃至狼背之上,使憎爱分明绝顶轻功,飞跃前进。
毕封扬幡,紧紧跟随,狼群争吃死马,凶戾之气,稍稍一缓,就在这空隙之间,年轻的主仆两人,把握机会,足点狼背纵跃逃命。
那狼群翻翻滚滚,何止千万,两人聚精会神,兵器向下,迅速起落,在狼群背上纵跃,有那机瞥凶悍的大狼,跃起相扑,长剑、铜幡立刻招呼到它们的要害之上。
瞬息之间,逃离险地,来到林间,两人选择了一株绝高大树,揉升而上。
喘息未定,一瞥树下,那无数凶狼,已经逭踪来到,在树下团团围住。
群狼咆哮,有那凶猛的,直跃上树来,但因这树绝大绝高,两人藏身在树梢巅头,狼群再利害,也扑不上来,空自在树下咆哮跳跃,无可奈何!
毕封大乐,笑着叫道:“好极了!好极了!我们也不须去找什么神女庙了,这树梢上舒服,且就在这里睡上一觉再说。”
正要准备放翻身躯,就在树梢头酣眠一宵,忽又发现,狼群之中,又有了新的花样。
只见这些悍狼,实是狡黠无比,此时竟用“叠罗汉”的方法,越叠越高,待要上树来吞噬两人。
毕封这一吓,睡意全消,喃喃称奇:“我生平只见过江湖卖艺的会叠罗汉,可没料到狼群也会这一套!”主仆两人,手执兵器,小心等待,只等那狼群们叠罗汉叠得差不多时,倏地长剑、铜幡一齐出手,猛击那最顶上的一狼,惨嚎声中,立即了账,而下面层层叠叠,阶梯似的群狼,立即坍倒溃散。
毕封与他的小主人,以逸待劳,好整以暇,打击群狼,得心应手,毕封的一支“青铜幡”,独门兵刃,沉重无比,横扫出手,被击中的凶狼立即脑浆迸裂,惨号倒地,它的同伴们立即上来撕咬竞食,转瞬之间,吃得一干二净,使得树上两人见了心惊。
所幸狼群用的这套办法,不算高明,费尽力气,叠得够高时,立足未稳,最上面的一个立即丧命,下面各层跟着溃散,群狼们试了几次,死了七八头健狼,知道没用,停止再试。
夜幕降临,这些凶悍狼群,可真是极有耐心,兀自守在树下不去,树梢上的主仆两人疲乏无比,轮流守望,就在树梢之上,小睡休息。
直到漫漫长夜过尽,曙色黎明,东方日出,毕封揉着惺忪睡眼醒来,发现小主人按剑监视,树下林中,四围仍是黑压压的一片,狼群数目,总在千头开外,一夜相持,兀自不肯退去。
毕封苦笑道:“这些畜牲真有耐心!”想起困守此处,迟早将变成它们腹中之物,禁不住一阵哆嗦,有点不寒而栗。
等了一会,树下群狼,忽然纷纷起立,让出一条通道来,此时奇事发生,只见约莫有二十多头大狼,每头狼的背上,背负着一头较小的狼,整整齐齐,来至两人藏身的树旁,昂首观察。
毕封不知就里,奇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小主人立在一旁解释道:“毕封,你没听说过‘狼狈为奸’这话吗?这狼背上的,就是‘狈’了,据说狼的前脚长,后脚短,狈的前脚短,后脚长,狼狈在一起,配合行动,方能发挥最大效能。
其实不然,狈也是狼的一种,分别是它们的体力不如狼,但智力却有过之,是以二狼一狈,二恶并济时,更是可怕……”
毕封大感兴趣,笑道:“原来狈是狼的军师,如今狼群奈何我们不得,且看他们请了军师来又如何?”
一言甫毕,只见那狼狈们退下,仿佛是已有了决定,一种新的 战术开始,群狼排成一线,猛冲过来,第一头狼,向着树干猛咬一口。
小主人瞿然惊道:“狈军师果然厉害,亏它想得出这绝计,树干虽粗,但也绝挡不住群狼咬啮!毕封,我们快快准备,要在这树倒下之前,赶紧跳到别的树上去!”
毕封不敢怠慢,两人紧张注意,当树干被咬啮中断,倒下之际, 梢头刚好够得到另一棵大树,两人双双跃起,上树躲避。
而狼群们嗅觉灵敏无经,立即又转移目标,仍用那老法子,排成一线,横冲过来,咬啮两人新获的枝栖。
主仆两人急急商议着,小主人道:“不好,这林中高大的树不多,若是再被它们咬断四五棵,我们可是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眼见那狼群实是厉害,此时竟然懂得未雨绸缪之理,狼群之中,分批啮咬林中高树,准备彻底消除两人的藏身去处。
两人骇然注视,毕封道:“公子!说不得了,我们快逃吧!”
小主人点头同意,仍知奇险无比,姑且一试,就在大树甫断,林中乱哄哄地闹成一片之时,主仆两人冒险跃起,认定方向,拔脚飞奔。
狼群们立刻衔尾追来,两人头也不敢回,使展毕生轻功,没命飞奔,一面舞起兵器,护住自己身躯。
百忙之中,奔了没多远,毕封忽然大叫一声,扑地倒下,他的小主人回头一瞥,大惊失色,急忙飞跃来救。
只见毕封的左腿,鲜血涔涔,分明是已经被恶狼咬中,此时踣地不起,兀自以一支青铜幡,挥舞护体,惨嗥声中,在他四周,恶狼一头头倒下。
看见主人来到,毕封奋起神威,青铜幡猛挥,厉声叫道:“公子,你快不要管我!快快逃走,有我在此抵挡一阵!”
他的主人哪里肯听,怒叱一声:“胡说! ”长剑一卷,身形宛如鹰隼似的飞起,就地下捞起毕封,挟在肋下,一手荡剑,拣那狼群较少的一方,突围冲出。
但那狼群越聚越多,杀不胜杀,这位年轻公子,虽然是功力卓绝,但他此时,带着毕封偌大的身躯,可是十分不便,纵跃渐渐迟滞,但他仍然咬牙支持,夺力冲杀,三尺青锋起处,狼群不死即伤,鲜血溅满了这位少年公子的满身。
而在他的肋下,毕封连连高叫:“公子,你这是何必!徒然同归于尽,叫我毕封怎能心安,快快放下我这累赘,公子你千金之体,前途远大,怎能如此冒险……”
眼见他的小主人毫不理睬,仍然努力突围,挟着他挥剑砍杀,喘息之声,渐渐重浊。 ,
毕封心中悲伤,挣扎着要摆脱小主人,但少年公子天生神力,将他挟得牢牢的毫不放松,毕封一急,可就说出他小主人最最不愿意听的话来了:“公子,你忘了老爷与夫人吗?忘了你的责任吗? 若是你如此糊涂,为了我毕封牺牲,不说我毕封死不瞑目,就是老爷与夫人,九泉之下,又岂能安眠?”
这一言,想来正触着了少年公子的痛心之处,大叱一声:“住口!”小主人的声音,已见凄惶。
倏地这位青年侠士,奋起余力,挟着忠仆,长剑翻飞,双足纵跃,一口气自十余头大狼背上起落跃过。
来到一处高坡,这里似是一处天然的咽喉孔道似的,高坡两旁,荆棘丛生,中间仅可容一两人通过,两人逃到此处,稍稍得获喘息。
少年公子精疲力竭,放下毕封,大大喘息,毕封忍住腿上伤痛, 踞守着这一处通道入口,手中青铜幡起落上下,专击冲过来的狼头,登时狼群尸体,在这狭溢通道口上,堆成了一座肉墙,群狼凶焰,为之一挫。
毕封旧话重提,叫道:“天幸遇到了这一处险地,我虽受伤,但一定还可以死守半个时辰以上,公子爷你快快逃生去吧!有我在此挡着……你……你快走吧!……”
少年公子此时无意间向那高坡之后一瞥,不禁叫道:“毕封,你看,那是什么?”
手指处,只见远处,隐隐出现一座高大楼房,阳光中闪烁着绿光,分明不假,那确是一幢楼房,一幢美观宏丽的绿色大楼。
少年公子如同在梦寐之中,喃喃自语:“真是奇事,真是奇迹, 在这荒山之中,狼群出没之地,竟会有这种高楼出现,唉!莫不是 我筋疲力竭,眼力昏花,这不是真的,只是一种幻景……”
在他身旁,毕封的青铜幡“笃”地一声,敲碎了一颗狼头,惨嗥声歇,他急急说道:“公子,你快走吧!那不是幻象,是真的,我也看 到了,必是老爷、夫人英灵垂佑,使得公子爷你绝处逢生,你还犹豫 什么?快走吧!唉……”
又是“啵”的一声,青铜幡展处,尖端刺进了一只恶狼的巨头, 那头恶狼余势未衰,顺着青铜幡一挑之势,直掼到少年公子身边,“叭”的倒毙地上。
少年公子欢愉叫道:“毕封,我们有救了!快!你让我背着你,我们向那座高楼逃……”
毕封霍地转身,苦笑道:“公子爷,你看我这样子,还能活吗?” 少年公子惊见,就在这片刻之间,由他独力据守狭隘通道,虽然群狼不能越雷池一步,但这位忠仆又已经受伤两处。
左肩一处,伤可见骨,右胯一处,鲜血淋漓。
连同原先腿上的一处,共有三处重伤,这位少年忠仆的浑身上下,宛如血人一般,少年公子情知,这等伤势即使能侥幸脱险,也决不能够再活多久。
一瞥之下,心中悲痛,凄然叫道:“毕封……”
毕封扬幡,又击死了一头大狼,可是他的身子却剧烈地摇晃了 一阵,伤痛使他不支,他已不能再挣扎多久时间了。
这位忠仆此时努力地稳住身形,厉声喝道:“公子,你还不快走,我毕封余力将尽,你若再迟一步,两人势必同归于尽……”
顿了一顿,毕封的声音和缓下来道:“公子,不要使我失望,更不能使老爷、夫人失望,你快走吧!”
少年公子黯然低头,唤道:“毕封,你多多保重……我……我……”
万千感激、悲痛,梗塞喉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群狼再度发动猛攻,毕封大夺神威,屹立通道,青铜幡急遽起落,冲上前来的狼群,头颅破裂,尸横一地,狼嗥之声,此起彼落只听得他大叫:“来啊!来啊!来试试我毕封的青铜幡,好!死 了一个,再来一个,哈!又是一个……”
少年公子悲声呼唤:“毕封!”这位忠仆,酣斗之中,理也不理。小主人只得含着一眶眼泪,长剑一捺,奋起全力,飞身向那座绿色高楼疾奔。
狼嗥之声,毕封的怒叱,渐渐地听不见了,他的脚下狂奔,心中默祷:“苍天啊!苍天啊!求你!可别让毕封牺牲,希望那绿厦高楼中能有人助我,助我击退群狼,救活毕封……”
那绿色大厦渐渐地近了,分明不假,这正是一座美仑美奂的建筑物,矗立在万山之中,阳光照射,也不知它是用的什么特别砖瓦材料,竟然闪闪发出訾目的绿色奇光,十分怪异。
少年距离这大厦渐近,心中的希望也愈加迫切。
蓦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狼嗅之声,跟着那浓重的狼味又复袭来鼻孔之间。
少年公子猛地想到了一点,如同当胸被人猛捣了一拳似的,立即踣地不起。
是那些狼群追上来了,不用说,毕封是死了,他已竭尽了他的力量,浴血奋战,挡住群狼,使他的小主人能够逃生,可是他死了,不然,群狼怎会咆哮着追将上来……
少年公子的希望完全断绝,他可以想见,那忠心的仆人,咬牙切齿,手执青铜幡,屹立支持,而他已重伤垂死,精疲力竭……。
那些凶猛的狼群,在撕裂了他的遗体之后,又复衔尾来追自己。
少年公子的心中此时充满了绝望与悲愤,蓦地决念,与这些凶残的狼群一拚,它们都是杀死毕封的凶手啊!毕封为了自己力战而死,自己现今怎能偷生苟活,为他报仇,又何惜一死。
身后群狼蜂拥追来,少年公子距离那绿色高楼,已不及十丈距离。
他可看到,这座绿色高楼,坚固无比,只要逃入了那扇拱门之内,便不再有群狼的吞噬威胁。
但少年公子的心中,此时空空洞洞的,求生之念已经消歇,代之而起的,是无限悲愤所激起的力量,这力量使他霍地转身,长剑扬起,待要向相反的方向冲去,冲进那万千狼群,痛快地砍杀一阵,然后壮烈就死!
正在此时,当那狼群蜂拥而来,这少年即将飞身冲出之际。
“当”地一声钟响,自少年身后,绿色高楼之中传出!
这一声,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平和、庄严,仿佛是击中了少年的心弦似的,使他不期然地一惊!
而在这一惊之后,仿佛一场大梦醒觉了似的,那一股悲愤复 杂,慷慨殉死的念头,立即泯灭。
憬悟自己的行为,何等愚蠢,竟会去与冥顽不灵的狼群作对,千金之躯,身负重任,却不正是糊涂!
而此时在他眼前,尚有更令人惊奇的事发生,那些凶悍大狼,奔来这绿厦高楼,距离十丈左右时,立刻不能再进,跳跃嗥叫,焦躁不宁,但仿佛这处高楼,近处十丈左右,有着无形的藩篱似的,任凭那万千狼群咆哮跳跃,竟然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而在一声钟响之后,凶恶的狼群纷纷安静下来,少年身后,绿厦高楼之中,传出来一阵美妙无比的音乐,仿佛是钧天广乐,具有感化暴戾的力量似的,这些大狼,低头垂下尾巴,悄悄离去。
约莫一盏茶之后,无数狼群,走得一个不剩,少年如梦初醒,回转身来。
那圆形拱门开了,有四名女子,姗姗走出……
越行越近,少年惊见,这四个人都是年轻绝色的少女,全是一色雪白宫衫,云鬓堆鸦,眉目如画,芙蓉似的脸上,浮现着微笑,姗姗向自己迎来。
少年暗忖:“莫非真是遇见了仙狐之类,巫山之下,神女幻化,来欺弄我这时乖运蹇之人?”
四女转瞬来到面前,香风一阵,同时盈盈敛衽下拜,莺声呖晒说道:“主人有请公子!”少年身不由己,被少女拥着,乐声之中,进入了那座绿厦高楼……
一月之后,时维大清乾隆初叶……
这处绿厦迷楼,仍然丝毫不变,那不是虚无的幻景,而是真实的建筑物,如今仍然矗立在万山之中,被十月间微弱阳光照着,发出极柔和而美丽的绿色光芒。
在那庄严的圆拱门额上,有四个闪烁着白光的大字:“绿厦迷楼”,字是用上好白玉嵌合而成的,是以在四周碧绿的衬托下特别 显目,四字擘窠,笔力遒劲,龙飞凤舞,但却没有年月及下款,不知道绿厦迷楼是什么时候的建筑,也不知这题字是哪一位宗匠的大手笔呢?
绿厦迷楼,名实相符,确是绿色的大厦,令人迷惑的高楼,世间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这种诱惑,而能不想进去一窥究竟?
这绿厦迷楼,其中的情形有谁能知?那庄严的拱门镇日是紧闭着的,静阒与庄严之余,更给这处大厦,平添上一些神秘!
绿厦左右,空山寂寥,一月之前,曾大队来此活动的狼群,此时却不知远扬到那里去了,十月天气,微风起处,树叶儿纷落,那景气,仍是和一月之前无异。
当微弱的阳光,照射到绿厦圆形拱门之时,忽然间“咚”的一 声,那扇沉重无比的大门开了。
从里面姗姗走出四个美貌的侍女来,跟着有一位少年公子,缓缓策马而出。
四名侍女齐齐躬身敛衽,禀道:“公子珍重,恕小婢们不能远送,但愿公子重来此地……”
马上的少年公子,神情落寞,微一摆手,胯下的良驹电射而出。 四女惊鸿似的隐去,那扇美观的大门,沉重地在他身后阖起。
“咚”地一声,使马上的少年公子瞿然惊觉,不由得勒住马缓,再回过头来,注视这座绿厦迷楼。
看了一阵,他的眼光中露出了迷惘,只听他喃喃自语:“绿厦迷楼,绿厦迷楼……唉!我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为什么我连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
早在一月之前,那时的他,披头散发,衣衫破碎,浑身浴血,被万千狼群追逐到此,在四名侍女的迎接下,进入了这座奇异的大厦。
一月之后,仍是那四名少女将他送了出来,他的改变很多,鲜衣怒马,潇洒丰仪,迥不似来时那般狼狈模样;但同时他脸上的神色也改变了,一月之前,来时的脸上,充满着悲愤、警惕,一月之后,去时的脸上,却只有一片迷惘。
他勒马小立,仿佛是失落了什么东西在这绿厦迷楼中似的!
究竟遗失了什么呢?他本能地检査,长剑连鞘,悬在腰间,衣服、行囊一切都在,甚至于还多出了许多,那行囊中准备好的一切,是好心的主人,为他安排了的行旅之需。
究竟遗失了什么呢?他在苦苦地思索。
蓦地他悟到了一点!是了!遗失的是他的“记忆”,在这绿厦迷楼之中,他遗失了全部的记忆,如今他只记得在迷楼中的情形,至于以前的一切,他进来时的情形,以及他的身世,从何而来,全都茫然不知。
更糟的是,他连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
他是谁?姓氏、身世! 一切一切,全然不知,使他困惑,使他痛苦。
他苦苦思索,想要在这绿厦迷楼之前,恢复了他失落的记忆,然后再走,至少也得记得自己的姓名来才行,不然!一个不知自己姓名的怪人,怎能到江湖上去行走。
想着,想着,他记起在那迷楼之中,有一位艳丽无比的少女,对他温柔体贴,时常软语嘤咛,低唤着他的名字:“萧史啊……阿史……幻人萧史……,那么,这“幻人萧史”便是自己的姓名绰号了,他觉得很高兴,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但又觉得,这姓名仿佛对自己十分陌生似的,仿佛在以前一直没有听过这名字,也没有人如此称叫过自己。这位幻人萧史,再也记不起什么了,惘惘然策马离去。
离开了这绿厦迷楼,他不知何去何从,因为他忘了从何而来,当然也就不知道应去何处!
他只是心情落寞地缓缓策马而行,来到一处,荆棘丛生,中间一条通道,甚是狭隘。
忽然间有一件东西,被阳光照射,发出强烈的反光,触目处使他一惊。
这是一件奇形兵刃,是一支沉重的短枪,但在枪杆上又多着一面铁线制成的小旗,以及一条长约二尺有余的坚韧铁鞭。
所谓失去记忆,只是说将某个时间以前所发生的事情忘记。失去记忆的人,往往忘记自己的出身来历,和所有与自己有关系的人。但他对事物的鉴别力和一般知识却仍旧存在,与常人无异,丝毫不受失去记忆的影响,不然,岂不成了现代所谓的白痴吗?
所以他知道地上这柄奇形兵刃名叫“青铜幡”,不仅具有短枪功用,而且那铁线缠成的小旗,更具有旗与扇的绝招;那支二尺多长的铁鞭,亦能在与高手较技之时,发生奇效,缠着敌人的兵刃,使之脱手,或者勾着手腕,将人拖翻,若是缠着颈项,乖乖,那一颗脑袋,便将骨碌碌滚将下来。
因它的外形,如人家丧事仪仗中的引魂幡一般,是以名叫着青铜幡,而在兵器之中,因为它具有多项功能,是以也如那引魂播一般,勾魂夺魄,厉害无比。
这件外门兵刃,竟引得他跳下马来,拾起手中,反复摩挲。
好似这兵器对自己十分熟悉似的,他苦苦思索,记起常和这件兵器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与这件兵器一样,都是自己十分熟悉的。
但那人的面貌,在记忆之中却是一片模糊,再也想不起来! 是了,那人必是自己的一位好友!昔年他仗着这青铜幡扬威江湖,而今呢?青铜幡仍在,人已死亡……
少年公子的心中,溢起一股悲伤,滚滚热泪纷落,不仅是为悼念亡友,更令人悲伤的是他自己,如今记忆全失,甚至于连这位好友的姓名、容貌都记不起来,可不正是虽生犹死,哀伤无奈。
他想埋葬亡友,但在青铜幡左右,白骨累累,兽骨人骨混在一齐,已是分辨不出,于是他就由铜幡刨坑,将附近所有的骨殖悉数掩埋入内。
撮土为香,默默祷祝,但他连亡友的姓氏都忘了,这祷祝之词,也无法开始,只好将那青铜幡带在马上,惘惘然离开。
他走过漫长的纤道,一面是山,一面是江,风景壮丽,任何人过此,当会细细流连欣赏,但他却不会,恍若失魂落魄的一般,策骑缓行。
于是他来到了官道,蹄声的的,直向东行。
道上行人虽然众多,但如他这般俊逸出色的人儿却是没有,所以他的行动,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尤其是他那付失魂落魄的态度,更是引起大众纷纷的猜测:
“恐怕是个疯子吧!”
“但疯子的衣服怎会如此整洁?……”
“还带着兵器呢!八成是个怪人,快别去惹他……”
人们都对他怀着敌意,他也不想解释,事实上也无法解释,叫他说什么好呢?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人!
一路上他住店、歇宿、上路,默然无语,没精打采。店家看在那考究的鞍荐行囊,以及一支奇形兵刃“青铜幡”的份上,对这位客人,可是小心服侍,谨谨慎慎,惟恐他正是一位怪僻无比,而又新近受了点刺激的江湖高手,稍一发怒,小店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哩!
还好他一路上从不闹事,尽管人家对他侧目而视,他却最多只是淡淡一笑。
而那绿厦迷楼中的女主人,在他临行之际,为他系在马鞍上的行囊,其中累累,尽是黄白之物,他得以尽情挥霍,店家每每在小心侍候之余,能获得厚赏,高兴得合不拢嘴来,暗自庆幸,辛苦终获代价,不曾走眼,这位客官正是一位风尘奇人。
一路东行,这一日,经过郓东大城黄陂,在距离黄陂十多里处,官道附近,行人稀少,隐隐可闻道旁有厮杀之声传来。
意兴落寞的他,本不想去多管闲事,但微风中飘来有女性的叫声,却使他胸中热血沸腾,暗思若有强人欺凌妇孺,自己倒是不可不伸手一管。
于是他策马离开官道,循着那兵器撞击,铿锵之声找去,声音越来越近了,分明尚可听见,有厮杀时重浊的呼吸,受伤后的惨撕,分明是双方人数都不少,兵器撞击,人耳惊心。
忽然有一项疑问升起在他脑际,此去行将插手一场斗争,但自己的能力,是否足够能制止强横,除暴安良,打抱不平呢?
不由得犹豫起来,“以往”既然已经完全遗忘,自然连自己是否具有武功,武功的深浅高低程度如何?也忘得一干二净。
本能地悄悄下马,进入到一处林中,先想试一试自己的功力,且看够不够打抱不平的资格。
抽出马上的那支青铜幡,尚觉趁手,挥舞一阵自觉甚有章法,最后“呼”的一声,铜幡掠处,将一棵大树齐腰截断。
他的心中颇觉畅快,知道自己以前是会武功的,想是由于这些招式变化,早已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并未在这一次忘去。
还觉得不够,又乱舞了一阵掌拳,亦觉循规蹈矩,能成一套,劲风呼啸,威势立见,展得急时,林中枯枝树叶,纷纷被锐烈拳风刮下。
他对自己的功夫,有点满意了,暗忖如此功力,江湖之上,也许至少也是一二流之选了,打抱不平,乃是侠义中人的本份,须是事不宜迟。
上马循声赶去,来到一处,山坡前有一块平地,两队人正在捉对儿厮杀,一面是以一对年轻男女为首,人数约莫有六七个人,死死据守在一辆大车之上;而另一方面的,却是十四个劲装大汉,一色黑布缠头,十分容易识别,正在猛攻那车子的一派。双方剧斗,已有死伤,守车的那边,人数上不及黑布蒙头的人多,是以寝寝然已处于下风,兀自苦苦支撑,那一对年轻男女,使的都是奇异兵器,男的一张大弓,女的抱一面琵琶拚死抵御,兵器交击,女的娇叱连连。
少年公子一到,立刻决定,帮助守车的一面,料想那车中必是贵重之物,这十四个黑布缠头的大汉,必非善类,乃是垂涎财物,剪径的盗贼。
霍地下马,抽出青铜幡在手,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一喝,仰攻守车的十四名大汉,本来已快得手,被他这一来,敌友难明,登时都停下手来。
十四名大汉纷执兵刃,其中大部分仍然是监视着守车的一派,有三个人大踏步迎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来人一阵。
其中有一个冒冒失失问道:“小子,你乱嚷嚷什么!也不睁开狗眼瞧瞧,大爷们在此办事,岂能容你小辈撒野,还不快快与我滚开……”
这人声势汹汹,全没把这位年轻公子放在眼中,但他身边,却有人瞧出了蹊跷,悄悄说道:“焦老三,你要小心,这小子手中,不是那青铜幡吗?但不知他与铜幡毕家有什么关系?”
焦老三登时将那趾高气扬之态收起,不敢出声,低低道:“我看未必,秦二哥,你上去,问问这孤羊看!”
秦二哥上前一步,拱拱手道:“在下等是樊江三塔,我是玉塔秦武,这位是我三弟黑塔焦恩,那边车旁,尚有我大哥金塔罗山。恕我哥儿们眼拙,尊驾手上这兵器,分明是川中毕家的青铜幡,闻说毕家铜幡传给长子青幡毕封,最近偕同欧阳漱石公子一同出川,不知尊驾,与毕封、欧阳公子是怎么称呼?”
玉塔秦武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但却使这位少年公子听得更是糊涂,什么毕家铜幡、青幡毕封、欧阳公子、欧阳漱石,他可是一概不知。
手中铜幡一指,问道:“你们围着那车子干嘛?是不是要抢……”
玉塔秦武、黑塔焦恩俩尚未答话,那边车上的少女尖声叫道: “这位大侠,他们樊江三塔,正是要劫我们夫妇的财物!”
此言一出,少年公子怒不可遏,铜幡一挥,喝道:“樊江三塔,快快带领你们的手下走开!”
如此颐指气使,樊江三塔之玉塔、黑塔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玉塔秦武大叫道:“朋友你是一定要淌这场浑水是不!也罢! 朋友你留下姓名,樊江三塔手下不伤无名之辈。”
一言甫毕,青铜幡已挟带无比劲风,悠悠砸到,玉塔秦武没料到这少年姓名未报,说动手就动手,不暇攻敌,先求自保,怒嘿一声,扬身疾退。
而他的盟弟黑塔焦恩急急出手,与另一位黑巾缠头的大汉,一左一右,双双攻至,恰好填补上秦武所遗下的空缺。
焦恩生平从未遇到过如青铜幡这种外门兵刃,平常耳闻川中毕家铜幡威名,此番不敢怠慢,长剑护胸,倏然间左手一掌,平推而出,力量奇重,风声劲急。
这一掌旨在探测对方功力深浅,谁知掌招吐实,这位使幡的少年身形一变,奇巧无比,瞬息之间,即已避开了他这辛辣的一招。
“呛”的一声大响,另一人的一口环刀,正碰上青铜幡,立被震得凌空飞起,那人兵刃已失,吓得抱头鼠窜。
如此神力,黑塔焦恩心下大骇,略略一怔,幸好他的二盟兄秦武扑到,双剑扬起,急攻出手。
青铜幡一招得手,此时便如一条黄龙般夭矫而起,在秦武、焦恩双剑之中,大显威风。
樊江三塔的老二、老三,两人极是老辣,此时手底不约而同地猛然加重,奋力进击。
少年公子倏然间大叱一声,青铜幡急遽荡出,真有雷霆迸发之势,正当秦武焦恩两人也同时加力之时,铜幡暴起,两人蓦觉劲风压体,沉重已极,顾不得攻敌,疾忙旋身,双剑齐出。
大响一声,两人各各震退二步,少年公子身形可是毫不动摇,“呼”地一幡,硬斫过来。
樊江三塔中的老二、老三,单剑不敢迎敌,大大戒惧,迫得再度退后。
那少年公子生像是死心眼的,怒叱连连,“呼呼”扬幡连斫,幡上那二尺来长的铁绳,宛如毒蛇吐信,親扫飘扫,威势立见。
玉塔秦武与黑塔焦恩完全处于劣势,连连倒退,不敢招架,眼见青铜幡扬威,风声激荡,秦武、焦恩已到不能闪避的地步,咬牙强挡,长剑几乎被震脱手。
但听这少年公子清叱一声,宛如龙吟,叱声之后,铜幡力卷而 出,力量更见雄浑。
这一来引得坡前众人,骇然注视,车上那一对年轻男女喝起采来。
秦武、焦恩奋力硬挡,但脚下却收势不住,直往后退叭”的一 声,焦恩摔倒在地。
危如累卵,车旁的樊江三塔之首金塔罗山,阔手一摆,即率领 手下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刀枪剑战,一齐向少年公子身上招呼。
这边车上的少年夫妻正待率众加人,但见翻翻滚滚,青铜幡大显威风,樊江三塔的部众,望风披靡,碰着他的兵器磕飞,不死即伤,惨嚎惊叫,此起彼落。
在车上据守的这一对年青夫妇,本想出手帮助,此番惊见少年公子的身手,樊江三塔根本不是敌手,片刻之间,头缠黑巾的一队强人,如潮涌退。
樊江三塔之首金塔罗山,厉声喝道:“朋友你究竟是谁?”
这一问,正问到青年公子的难处,沉吟片刻,终于将那不能肯 定的姓名说了出来!
“我是幻人萧史!”
此言一出,周遭仿佛天翻地覆一般,樊江三塔及其部众,骇然 走避,不约而同,聚集在一处,连那车上的青年男女们,也都吓得脸上变色。
霎时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这位幻人萧史的身上,那眼光都是充满着敬畏、胆怯与惊骇。
少年公子十分得意,想不到自己的名字如此响亮,一经说出, 诸人慑服,威风无比。刹那间周遭出奇的静,他的心中,忽又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涌起,分明觉得出周围这些人,此时不仅面色如土,而且有的双膝已在簌簌发抖。
这是极度害怕的现象啊!使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是,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害怕自己呢?难道在那些已遗忘的过去,我幻人萧史曾做过许多恶事,留下了残酷的恶名,是以现在能使众人如此失常?
他的心中十分疑惑,难道自己在以前竟是个恶人?这一点,实是使自己难以置信!
可恨的是自那绿厦迷楼之中出来之后,他将一切都忘了,除了这幻人萧史一名之外。
此时,当他的目光缓缓流过众人的脸上时,发现这些人,一个个面色苍白,垂下目光,不敢仰视;甚至于有的经他一瞥之后,浑身如同立刻失了支持力量似的,“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咕咚”、“咕咚”之声不绝,当他的目光,缓缓注视了一圈时,樊江三塔的部下,以及那护守车辆的队伍中,大半跪下。
只有那樊江三塔,以及那车上的一对夫妇,兀自挺立,目光之中,露出惊疑。
这便是幻人萧史的威风吗?能使人闻名丧胆,跪地乞命,这幻人萧史岂不正是一位凶残无比的大魔头!
他的心中十分焦躁,他可不愿人家对他如此害怕,那是不必要的。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他一生,不曾做过一件恶事,现在没有,以后不会有。以前,以前的一切,纵然已被遗忘,但他自己也能相信自己,决不曾以残酷加以于人,甚至连敌人也不例外。
于是他不耐地喝道:“起来!”那些人仍然跪着不动。
这种值持的局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判决似的,他可不想再有什么麻烦,只想命樊江三塔带着他的部众走开,让那一对年青夫妇和他们的手下,赶着车子上路,一切就算完了。
无意间,青铜幡交到左手,右手一摸,摸到了腰间悬挂着的长 剑。
暗忖这些人真讨厌,为何老赖着不走,忍不住又想吓唬他们一番嗖”地一声,长剑出鞘。
冷森森的青光一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来一声断喝已到 口边,此时不期然立被怔住。
人群中有人惊呼:“哎呀!是西飞神剑!”
“咕咚”、“咕咚”,这番连樊江三塔,以及那车上的一对年轻夫妇,都跪将下来,登时在这位神剑之主的附近,高高矮矮,跪满了一地,更显得他鹤立鸡群,雍容俨然。
原来继这幻人萧史威名之后,碰巧这一口剑,又是什么西飞神 剑,此时执在手中,青气盎然,冷森森的,照眼生寒,确是一口上古神器。只是使他奇怪的是,这西飞神剑与幻人萧史一样,两个名字对自己甚是陌生,仿佛不是自己的姓名,和自己所使的剑名。
此时那樊江三塔都默然低头,再也不敢仰视,谅来这西飞神剑,必与幻人萧史有极大的渊源,那必是萧史的常用兵器。这些人中,本来有的还不相信自己是幻人萧史,但当这西飞神剑出现之后,证明了一切,不由得他们不信,是以吓得再无疑惑,纷纷跪下不迭!
少年的心中十分矛盾,如此说来,自己真是叫做幻人萧史了, 不然的话,怎会有这种出色的兵刃,悬挂在自己的腰间?
瞧这些人黑压压地跪满一地,此时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更有的还在微微抖顗,足证这幻人萧史,与西飞神剑的威名赫赫,极可能在以往,在这剑下,曾经诛杀了无数江湖高手,黑白道上的英雄好汉,是以今日一出现,这些人立刻吓得魂飞魄散。
少年十分迷惘,自忖在以前,不曾使用过什么神剑,更不曾凭倚神物利器去欺人,可恨的是,他的记忆完全丧失,什么也记不起来。
如今面对着这些人,可使他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手中长剑一 摆,青光斗射,喝道:“樊江三塔,你们还不快快带着部下走吗?” 樊江三塔吃惊抬头,为首的金塔罗山,仿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期期问道:“萧爷……您老这样说……是……是饶……饶了我们吗?”
西飞神剑不耐烦地又一挥道:“这不就是饶了你们吗?只要你们以后能改过向善,在我,便也不为已甚,你们好好地去吧!”
金塔罗山恍若得闻皇恩大赦一般地,连忙招呼两个盟弟道: “秦二、焦三,还不快快叩谢萧爷恩典。”自己领先叩下头去,登时樊江三塔的部众们,全都“咚咚”叩头,叩得头破血流,兀自不歇!金塔罗山立起身子来,领头高叫:“谢萧爷不杀之恩,愿萧爷多福多寿……”带着部众,收拾一切,林中牵出马匹,载着伤者,悄悄退去。
片刻之间,樊江三塔及其部众,走得一个不剩,坡前只余那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的部众七人。’
此时眼见樊江三塔率众离去,那位幻人萧史,手中的西飞神剑归人鞘中,左手提着那柄青铜幡,惚惚若有所思。
这一对年轻夫妇,默然相望了一阵,做丈夫的安慰妻子道:“瑶卿,我们得救了,我们不会死了……”
那名叫瑶卿的妻子,怔怔回答,声音中充满了愤慨:“是的!樊江三塔走了,我们的性命、财宝,都保全了,但是,谁教我们又碰到 了幻人萧史,他的人情岂是容易偿还的,这一车子东西,和那两粒明珠,还不是……”
她的丈夫慌忙过来掩住妻子的嘴巴,惊恐地向前一瞥,那位幻人萧史似乎尚在沉思之中,神情惘然,似乎尚未听到他妻子瑶唧的愤慨之语。
低声斥责道:“瑶卿,你怎地如此糊涂,莫非你不想活了是吗? 这话若是被他听到,你要痛快的死都不能了!嘿!你好大胆!虽然他出名的心黑手辣,但这番总算是承他的情,将我们从樊江三塔的手中救了出来,当然我们不能瞒他,但也许他能大发慈悲,宝珠黄金,不致于一概收下……瑶卿,你且在这里待着,让我去碰碰运气……”
跃下车辕,向那幻人萧史走去,他的妻子在后关照道:“—江,你得小心啊!性命要紧,钱财是身外之物,若是他不肯时,你千万不要勉强……”
名叫一江的丈夫应道:“我知道,你放心!”缓缓来到那位少年公子幻人萧史面前,深深一揖。
他的声音清晰,可是仍然掩藏不住他内心的惊恐,而微微有点顫抖。
“晚辈是鄂西铁弓郎宋一江,那车上是拙荆银琵琶武瑶卿,我们……我们刚在家乡变卖了一些田产房屋,一共有五千多两银子,准备到北方去开设一家镖局子,混碗饭吃吃。
只因拙荆祖传尚有一对宝珠,名唤日月双当,乃是昔年大内珍藏,价值万金以上,这番十分不巧,路过此地,樊江三塔竟然不顾江湖道义,率众拦劫,不仅要夺双珠和银两,而且还想取我夫妇性命,杀人灭口,以免传播江湖,对他们不利。幸亏……幸亏您老路过,救了晚辈夫妇的性命,我们……我们……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恭敬施礼,抬起头来看时,那幻人萧史可是古怪已极,白玉似俊俏的脸上,此时仍是一片惘然神色,全无丝毫表情。
铁弓郎宋一江心中一虚,期期说道:“刚才,刚才……晚辈与拙荆商量,萧爷您老救命大恩,晚辈们粉身难报,我们,我们,想以那车中……银两……献……献给您老……”
一面看着这幻人萧史的面孔,白玉似俊俏的脸上,仍是一片漠然,铁弓郎宋一江胸中评评大跳,冷汗迸出。
心中暗骂:“魔头呀!你好狠的心,五千两白银献出,你居然还不满足,唉!没奈何,瑶卿的话不错,谁教我们倒霉,别的侠义中人碰不到,偏偏碰到了十二凶人中的幻人萧史……”
把心一横,朗声续言:“还有拙荆的一对日月双当,萧爷您老若是喜欢,我们理当奉上……”
抬头看时,只见那幻人萧史,仍是满面漠然,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铁弓郎宋一江十分无奈,招手唤来他的浑家,两人耳语了一阵,银琵琶武瑶卿嘟嚷着小嘴,从怀中取出一具小盒,悄悄置放在“幻人萧史”的面前。
两人又恭恭敬敬告辞道:“萧爷,您老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晚辈们便要告辞了!”
幻人萧史仍是漠然无动,铁弓郎宋一江与他的妻子银琵琶武瑶卿,悄悄率领众人退去。
这里,时刻已近黄昏,这位少年公子,仍然沉溺在沉思之中。
横亘在他脑中的是,他自己是谁?记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这幻人萧史一名,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幻人萧史,决不是他自己的名字。
由樊江三塔等人,如此害怕恭敬看来,这幻人萧史与他的西飞神剑,必是鼎鼎大名,江湖之上,显赫无比,人人见了,避之惟恐不及。
如此威严显赫声名,岂是短期所能造成的,必是日积月累,江湖之上传闻远近,才会产生如此影响,如此力量。
这位少年公子,虽然他对以往的记忆全失,但有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便是自己现在年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出道江湖,必然不久。
若是以不满二十的年龄,即已传得如此显赫声名,恐怕太属离奇,没有可能!
也许,这一切纯是一种巧合,那幻人萧史虽饮誉江湖,但江湖中人仅闻其名,不识其人,如今自己不巧,腰间佩的是幻人萧史的西飞神剑,忘却了自己原来的身世、姓名,只记得这幻人萧史之名,说将出来,顿使众人误会惊骇。
他又想到,原先那些人中,樊江三塔不信自己,想必一定是十分怀疑,那幻人萧史年岁必已不小,与自己年轻的面孔不配,是以令人不信。
不巧的是西飞神剑出手,解除了他们的疑窦,一场错误,终于无法解释。
直到如今,他仍然是想不起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世来,被这些事烦扰了一大阵,使他空有啼笑皆非,无可奈何的感觉。
黄昏时的晚风吹拂,使他稍稍自沉思之中清醒,唉!怎么办呢?到哪里去呢?还是回到那绿厦迷楼中去吧!也许在那里,会使自己的记忆恢复!
瞿然惊觉,坡前众人,在他沉思之时,已经走得一个不剩。
奇怪的是,那辆车子先曾被一伙人拚命保护的,此时竟然不曾 被人赶走,孤零零地停在坡前。
这是什么缘故呢?他本能地走过去探究,一举足,低头瞥见,身边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具精致的小盒子。
拾起来启开看时,其中有一对明珠镶成的耳坠,珠子晶莹有光,显然不是凡品。
这等稀世明珠,怎会随便失落,不知是谁家闺秀遗失了的,且先代为保存,慢慢地访寻主人归还便了,于是他小心将珠盒揣在怀中,大踏步走到车旁,掀帘看时,吓了一跳,其中空无一人,堆着一封封的东西,用手一招,沉重无比,分明都是银两。
估计这一车之数,怕不有五六千两。
晚风之中,他怔立车前,想着想着,想起那一对青年男女,率领护卫这一车银两,当时有樊江三塔率众来抢,是自己打抱不平,以幻人萧史的名头,吓走了他们,分明是这对夫妇,生命与财物威胁已除,但为何他们又弃下车辆财物,悄悄而去?
这一段遭遇,发生的事,是如此离奇!顿使他迷惑难明,心中焦躁。
时已黄昏,没奈何,只好将自己的马,系在车后,跨上车辕,赶马前进。
晚间来到一处城镇,停车店旁,他也懒得取下车中的银物,吩 咐店家,好生看管,迳自人店休息,沐浴更衣之后,来到楼前进食。
这座酒楼,宾客众多,甚是热闹。
发表于 2019-10-22 12: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挖的好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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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2 20:40: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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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抱楼主
迷魂劫 1962大美
一、绿厦迷楼
二、身世成谜
三、流水仙音
四、密林魔影
五、二通息悉
六、六虺大会
七、逃出生天
八、宝马金鞍
九、鹅湖水劫
十、垂死留言
十一、北海鲨人
十二、帏幕惊魂
十三、大西王府
十四、翁仲推车
十五、合欢宝镜
十六、昔年情由
十七、五行陷阱
十八、四缺奇僧
十九、幻人身手
二十、象齿焚身
二十一、风露中宵
二十二、敲骨之錾
二十三、凄婉前因
二十四、东西洞庭
二十五、大错铸成
二十六、三凶赌赛
二十七、五色宝幢
二十八、帕下成擒
二十九、一曲仙音
三十、五通索命
三十一、暴风牧场
三十二、且说前因
三十三、五凶出柙
三十四、神秘之岛
三十五、华表琴声
三十六、母女重逢
三十七、舍身相救
三十八、强敌猝至
三十九、圹前剧闘
四十、九华山麓
四十一、山魔收徒
四十二、逃入禁地
四十三、王府大会
四十四、人为财死
四十五、山魔择徒
四十六、松芒细针
四十七、垂死向善
四十八、魔氛荡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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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了  发表于 2019-10-22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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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3 21: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19-11-8 20:55 编辑

第二章 吹短笛的少女
靠窗边坐着一位老者,脸上有个酒糟鼻子,十分显目,自斟自饮,此时想已微醉,忽然间一拍桌子,口中骂将起来……
“幻人萧史是什么东西,嘿!如此卑劣行为,真叫人好恨……”少年公子心中一惊,此时他毋须停杯细听,那人粗大喉咙,一句句话都清晰传来耳中。
“他妈的幻人萧史这王八蛋,心狠手辣,仗着有一口西飞神剑, 横行江湖,只要无意间沾了他的衣服边儿,这魔头不教你死,也得叫你残废……
可是这规矩今天给破了,你们都不晓得,今天,在距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山坡下,幻人萧史亲自出现……”
此言一出,一楼惊惶,许多人惊得“哎呀”一声,离座起立,脸上变色。
有人道:“那决不可能,幻人萧史已有五年不曾出现江湖了,怎会来到我们这小地方?”
楼里饮酒的,大部分是江湖中人,有那怕事的,默默饮酒,不敢出声,但也有好奇的人,怂恿着那红鼻老者说出经过。
“喂!老储,你说说看,幻人萧史怎地出现在这附近,他那规矩又怎生破了的?”
有人为这老储担心,劝道:“老储,你少喝几杯,快回去休息吧!小心祸从口出,据说那幻人萧史神通广大,具千百化身,有时是个老头子,有时又成了个小伙子,更有时还会变成娘儿们,神出鬼没,厉害无比,说不定此刻就在你的身边,嘿嘿……”
此人这一说,原是无心,但听的人俱各紧张起来,纷纷用眼搜索附近。酒楼之上人不算太多,泰半都是熟识的江湖中人,另外有二位老者,也是本地街坊中常见之人,更桌不必起疑,只有一位新来宿店的少年公子,此时自斟自饮,分明也不像有甚可能。
但“幻人萧史”,人的名树的影,不提则已,一提起众人难免害怕猜疑,此时不约而同,都把眼睛注视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少年。
老储呵呵大笑,破锣似的嗓子叫道:“诸位休慌,有事由我红判官储天禄一人担承,怕个什么呢!那幻人萧史再凶,最多也不缉叫我老储去死。嘿嘿!我老储早就活腻了,拚着一身剐,皇帝拉下马,他妈的这魔头做的丑事,我可全要将它抖出来,让天下江湖侠义同道,大家来评评理看……”
众人被他这一吼,全都聚精会神,来听他的下文。
红判官储天禄“咕嘟”饮下一口黄汤,大声道:“你们该知道鄂北的铁弓郎宋一江与银琵琶武瑶卿这一对夫妻吧!堂堂正正的侠义中人,那小郎的一张铁弓,和他浑家的一面独门兵器银琵琶,江湖驰名,小俩口胸怀大志,想要凭倚所学,到北方去开设镙局,闯名立万。因此上个月将老家房地产悉数变卖,得了五千两银子,带着手下,一路北上。
今天经过我们这地段,咳!不说也罢!说起来也真是丢人,如宋家小郎夫妻,我们不是不认识的,经过此地,理当摆酒接风,以壮行色才对。不料那樊江三塔那几个败类,竟然见财起意,率领十余名手下,头缠黑巾,逼迫小郎夫妻,留下五千两纹银,另外还有武瑶卿的一对明珠耳环,名叫什么日月双当。小郞夫妇只有这一点血本,当然不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小郎夫妇势孤力弱,伙计们一连死了两个,处在下风……”
红判官储天禄口沫四溅,说得有声有色,众人紧张注意,个个愤慨,都骂樊江三塔不该。
老储续道:“樊江三塔若志在劫财,倒还罢了,偏是他们还想在江湖上鬼混,不敢留下活口,因此一上手便想赶尽杀绝,要将小郎夫妇手下一齐杀死。小郎夫妇,在知道他们的阴谋后,又气又急,拚死抵抗。
正在危险之时,来了一位少年公子,哈,你们猜此人是谁?不是别个,竟然是息迹五年之久的幻人萧史……”
储天禄说到此处,酒楼上又是一阵骚动与不安,多人惊哦出声,低低诅咒:“这魔头,这魔头,唉!可恨!该死……”
惟有那位新宿店的少年公子,毫不激动,没事人一般地自斟自饮,因为他知道,他决不能表示什么,否则惊动了这红判官储天禄,一切事情的真相就无法得知。
他在喃喃低语,那声音细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幻人萧史 ……果然是人所不齿的大魔头,唉!这必是一场误会,但这误会又怎生能解释呢?我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储天禄又嚷道:“这幻人萧史一出现,谁也不认识他,只见他手中拿着川中毕家的青铜幡,樊江三塔中的老二、老三上前相问,问他是不是青幡毕封,听说毕封与他家的小主人欧阳漱石公子一齐出川来了。
但这人不答话,只叫樊江三塔快滚,樊江三塔怎肯服气,登时动起手来。人家幻人萧史可是名不虚传大魔头的身手,三塔拉着部下齐上,又济得甚事。
三塔老大一急,嚷着要人家留下字号,不说则已,一说竟是幻人萧史!昔年十二凶人横行宇内,有名的一神、六虺、五通,息影已久,不料这十二凶人之首,最厉害无比的一神,如今竟然出现此地!
登时三塔与小郎的手下,怕死的扑通扑通,跪下了一大堆。三塔与小郎夫妇不跪,那是不相信,幻人萧史享誉江湖多年,任凭他精撩易容之术,但也决不会如此年轻,面前这人,只不过廿岁左右,说什么也难叫人相信。
直到幻人萧史撤出了他腰间的那支西飞神剑,青气一闪,三塔 与小郎夫妇才算是死了心,一齐跪下,听候发落……”
酒楼座中有人岔嘴道:“闻说那西飞神剑是一口雄剑,另外有 一口与它一模一样的雌剑,叫做西归神剑,乃是在幻人萧史的女 伴,十二凶人六虺之一西门媛那里。”
红判官储天禄又夺过话头来,继续道:“樊江三塔当时束手待 毙,因为以往幻人萧史的惯例一向便是如此,谁碰到他的一点衣角,就非落个残废不可,更不用说与他动手,当然是必死无疑……樊江三塔闭目待死,不料却出了奇迹,幻人萧史连他们哥儿三人的一根汗毛也没动,就叫他们走路。
他们走后,幻人萧史好像有点发呆,宋一江与他的妻子商量, 来者既是幻人萧史,这大魔头当然决不会毫无代价地救助旁人的,这一来,势必要竭尽所有,来报效于他。
小郎只希望,在纹银与明珠两者之间,幻人萧史能眵大发慈悲,给自己夫妇俩留下一样,俾使他们夫妇,能有再起的资本,不至于立受冻馁。
但是,当小郎去试着求这魔头时,你们知道,结果怎样?” 酒楼上众人异口同声,愤慨说道:“他是一齐都收了!”
红判官储天禄一拍大腿,沉声说道:“不错,正是这样,他是却之不恭,一礼全收……”
登时一楼之上,众人嗟讶愤恨,纷纷诅咒。
那年轻公子端执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一点颤抖,暗忖:原来如此,谅来那宋一江,当我在沉思之时,曾来求过我。可恨我当时竟未觉察,以致造成这误会,害得他拋下了所有的财物,黯然离去!
这一场无巧不巧的误会,却害得人家宋一江夫妇,倾家荡产,浪迹江湖,恢复无望。
这位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少年公子,心下着实歉然,暗中筹思,如何补过?
酒楼之上,群情激愤,纷纷问红判官储天禄:“宋小郎夫妇现在何处?我们哥儿们也得尽尽朋友道义,为他们凑点儿盘缠……”
储天禄黯然道:“小郎夫妇早就走了,此刻怕已经赶出百十里地去了,他们骑的都是快马。咳!也真是可怜,下午我碰着他们时,见他们脸色不对,武瑶卿盈盈欲涕,眼眶子里还有着泪水,我知道他们必有事故,邀他们喝一杯,承小郎看得起我这老哥哥,把这事始末情由,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
小郎夫妇还叮嘱过我不要乱传出去,此番虽然倾家荡产,但所幸性命尚在,不伤不死,已属大幸,财去人安,他们也都认了,惟恐那幻人萧史再找麻烦,是以叮嘱我千万别说。
我将所有的一点积蓄,总共二百多两银子,都给了他们……”
酒楼上众人登时大哗,纷纷责备储天禄不该不通知他们,好歹也凑一点数目,为朋友聊尽己心。
那红判官似乎甚是感动,声音颤抖,说道:“各位,你们真使我感动,江湖道上,只有你们才配称方侠义中人啊!如那幻人萧史, 徒具一身惊世骇俗武功,但他如此鄙劣行为,贪求无厌,不留余地,真是令人不齿……”
红判官储天禄须发愤张,目訾欲裂,十分激动,酒楼之上诸人,也都为之唏嘘愤慨。
有人无意间凭栏一望,望见店门之前,停着一辆骡车,油布为篷,套着两头黑白相间的骡儿。
这人心中一动,问储天禄道:“老储,小郎有没有告诉你,他那辆车子是个什么样子?”
储天禄微微一愕,说道:“还提它做什么?那是一辆油布蓬儿的,套着两头黑白花骡。”
一言甫出,这人立刻脸上变色,夺路便走
登时酒楼之上,有人也看到了那辆骡车了,叫道:“不好,那辆车正在这店门口,幻人萧史呀!哎呀!……”
争先恐后,楼梯壅塞不通,有的干脆推窗,涌身向外便跳。
只剩下个红判官储天禄,怔怔地立在酒楼中。
此时,一楼中人均已走光,店家闻讯,早躲得不见,储天禄瞥见,酒楼一角,有一位贵介公子打扮的人,缓缓站起,注视着自己。
储天禄心中大悟,这不就是幻人萧史吗?宋小郎口中描述的,正是这等打扮,原来他早已坐在这酒楼喝酒了,真是神出鬼没,不愧幻人之名。
只怪自己该死,为何不曾注意,心中愤恨,口没遮拦,乱骂一通,不用说,他必是全听见了,如今,还有什么可说,除了乖乖地等死以外。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储天禄想到,幻人萧史决不会放过自己,不一定要用什么毒辣的手段来整治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滋味可是真不好受!
想着想着,刚才那为朋友激起的正义、愤慨……都没有了,酒也醒了,禁不住心生怯意,脸色大变,手、脚开始微微颤抖。
尽管他心中在暗叫:“储天禄,不能这样脓包,人总是要死的,死也得死得像样,有骨气,快站起来,莫要替自己丟脸……”
但他的脚却不听话,渐渐地弯将下来,终于“咕咚”一声,坐倒 地上。
那幻人萧史缓缓过来,屹立在他的面前。
储天禄可见到他整洁美观的衣衫鞋袜,腰间长剑,以及那俊秀的面容,脸上此时竟然没有怒容,双眼之中,也只是一种怜悯、歉疚的光芒。
储天禄不知那来的勇气,此时忽然说道:“萧爷,你杀了我吧! 我罪有应得,只是……只是我求您老莫要去难为其他的人,尤其是对铁弓郎宋一江与银琵琶武瑶卿,他们……他们实在没有毁谤你老人家,都是我该死,多喝了几杯,乱说一阵……”
他急急说出了上面的一番话,胸中勇气大增,心想自己反正也年老了,孤身一人,不须有什么顾念,如今且将一切罪都揽将下来,好让朋友们没事,以后即使死了,江湖上公道自在人心,自然有人知道,红判官储天禄是个好汉子。他虽然仍然站不起来,但他却能挺直上半身,伸长了脖子,听候处决。
他在注视着那悬挂在幻人萧史腰下的古朴剑鞘,只要这剑鞘一动,必然就是那西飞神剑出鞘,如果他慈悲,自己脖子上一凉,就会完事。如此神剑,也有好处,那便是当它杀人时,不会给人多少痛苦。
除非幻人萧史立意要折磨自己,那就难说了,不知他会用什么手段来折磨自己。
等着等着,那剑鞘居然一直没动,而头顶上却传来了一阵柔和的语声!
“储老大,你别怕,这是一场误会,我不是幻人萧史,你且听我解释……”
奇事!真是奇事!明明是幻人萧史,但这魔头自己却不承认,只说他经过此地,见樊江三塔拦劫宋氏夫妇,打抱不平,出手相助,惊走了樊江三塔之后,正当沉思之时,不料宋氏夫妇误会,留下明珠、银两,悄悄离去。因为他失去记忆,甚至于连自己的姓名身世 都忘了,只是不巧记得这幻人萧史的姓名,又得到他的宝剑,是以才被误会,认为即是幻人萧史。
红判官储天禄大着胆子问一句:“那么,公子你又是谁呢?你既然又带着那川中毕家的独门兵刃青铜幡,莫非是他家的长子青幡毕封?抑或是毕家的小主人,欧阳漱石公子?”
面前这少年公子苦笑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青铜幡是我拾到的!青幡毕封、欧阳漱石,大概都不是我的名字。
幻人萧史也不是我的名字,虽然有人曾这样叫过我,我又佩着他的兵器。但我相信我决不是他,这原因有两点,第一、我很年轻,不可能有那样大的名头;其次、我自觉心地善良,不会如他那样残暴……
如今,我当再回到那失落了记忆的地方去,试试看能否恢复我的记忆,在我恢复以前,我没有姓名,就只好叫无名氏了!”
储天禄半信半疑,眼见这位无名氏公子,探怀取出一个小盒,交到他的手上,说道:“我这就要折回去寻找记忆了,这盒中是那日月双当,车中银两,原封未动,敬烦老丈你替我还给宋君,并请替我解释这场误会,为我转达歉意……”
储天禄可是做梦也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可是牢牢记住这位无名氏的每一句话,惟恐遗漏了无法交待。当盛着日月双当的小盒递到他手上时,他伸出去承接的手兀自微微颤抖。
那无名氏公子悠悠一叹,飘然下楼离去,储天禄如痴如呆,猛觉应当安慰他几句,急忙追下楼去。
只见这位公子,已自那车后解开马匹,揽衣上马,马背上挂着那亮晶晶的青铜幡,蹄声的的,业已去远,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这位无名氏公子,乘着夜色,孤身只骑上路。
他心中觉得畅快了些,至少那明珠与银两俱已付托有人,不致使宋一江武瑶卿夫妇绝望,换句话说,自己便不曾为自己平添罪孽。
从那酒楼上众人的谈话中,知道这幻人萧史,有一位情人,也是十二凶人中的一个,名唤西门媛。不过幻人萧史是十二凶人中的一神,而西门媛则是十二凶人中六虺之一。
她有一柄西归剑,与萧史的西飞剑是一对,乃是雌雄二剑,两人的剑,完全一模一样,也是青光闪烁,极锋利的上古奇兵。可以想像得到的是,当两剑相遇时,极可能还会雌雄莫辨呢?
无名少年忽又想起,那西飞剑既是幻人萧史须臾不离的兵器,又怎会到自己身边来?极可能自己腰间这柄剑,不是西飞,而是与西飞有虎贲中郎之似的西归宝剑!
那么,一切便能有点头绪了,自己这支剑,系得自那绿厦迷楼之中,极可能在迷楼之中,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位艳丽女郎,即是西门媛。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使自己记忆丧失,叫自己充做幻人萧史,又将这口宝剑系在自己腰间?
无名少年可是十分困惑,没奈何,一切须得先回到那绿厦迷楼去探究,才能分晓!
于是他再度沿着来时的路,跟着蜿蜒浩荡东流的长江潮流向上,取道直驰三峡。
这一日来到江陵附近,沿着官道,缓辔徐行,忽然间胯下的骏马矫首昂嘶,分明是焦渴现象。估计左近,一时不会有打尖的地方,只好策马离开官道,待要找一处清泉,临流汲饮。
行了一阵,那马儿欢嘶一声,前蹄一竖,把它的主人颠了下来,拨开四蹄,急急奔去。
原来前面出现了一处清涧,难怪它如此情急,狂奔起来,连主人都不顾了。无名少年心中想着好笑,跟着也快步赶到涧边,汲饮数口。
涧水清冽震齿,饮下焦渴顿除,只觉得甘冽无比,心神为之一 畅,浑身舒泰无比!
仔细来看这处小涧附近,好一处世外桃源啊!芳菲满地,从那葱悒的林木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涧流出,微风飘拂,好鸟鸣转,此情此景,恍若人间天上。
忽闻马匹低低撕鸣一声,涧水清澈如镜,无名少年惊见,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匹马的倒影,映照在涧水之中,十分清晰。
但见这匹马,没有一根杂毛,奇高雄伟,使人想到:“马高八尺为龙”,如此神骏,想非人世间的凡马。
果然,在这匹白马背上,没有鞍镫,头上也没有辔头,此时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临流汲饮,偶或抬起那判官头来,长尾拂动,意态十分闲散舒适。
无名少年从绿厦迷楼中骑出来的这匹马,已可算是一匹良驹了,但这番与这匹白马一比较,可是立刻被它比下去,小巫见大巫,有云泥之别。
偏是这匹凡马还不识相,想与这匹白马接近,挨挨擦擦,惹得那白马蓦地长噺一声,一蹄将凡马踹得翻倒在地上。
这一声长嘶,极是雄壮豪迈,直使得山鸣谷应,群鸟乱飞。
这匹白马昂首矫视,神态睥睨不凡,跟着又低下判官头,去草间找那些嫩叶草茎儿吃,长尾拂劲,十分悠闲自在!
无名少年不禁对它生出喜爱,暗忖既是没鞍镫,又无辔头的马,必是一匹无主的野马,自己何不将它收服,来作一匹坐骑!
心念一决,悄悄准备,装着不在意,踅到白马附近,蓦地涌身一跃,跃上白马马背。
白马长嘶一声前蹄人立,判官头回转来,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要咬偷袭它的人。
无名少年使展身手,此时紧紧抱着马颈。
那马跳跃翻腾,震荡极大,无名少年被它震得五内腾翻,差一点连食物都将呕吐出来,更兼此马没有辔头,那锐利的齿牙,森然可怖,确是难防。
没奈何,只好松手跳下,白马十分促狭,举蹄来踢,慌得无名少年立足未稳,连忙一滚闪开。
偷马不着,反弄得狼狈不堪,无名少年对这匹白马,可是又惊又爱,不想放弃,一旁注视,还想要设法下手擒捉。
而那白马委实刁钻得紧,此时明知有人算计它,它仍不走开,仍然在这溪边逗留,饮水吃草,旁若无人,不时还向这位算计它的人䀹䀹眼睛。
无名少年对它更是喜爱,心中忖度,盘算着如何才能得它到手?
不久,微风起处,涧水上游,林中忽然随风飘来一阵音乐。这乐声,不甚高,但弱弱之音,却能清晰传来耳中,仿佛不是什么琴瑟琵琶之类,而只是一种箫笛,但发出的乐音,却是委婉悠扬,十分动听。
无名少年自忖,生平从未听过这等美妙的声音,虽然他将以往 完全忘怀,但他仍能确信,这等声音,世间少有,人生百岁,难得聆听。
只觉得那声音冷冷有出云之概,仿佛是一位羽衣蹁跹的仙女在云端,吹奏出的音乐,丝毫没有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当然,这调子不是人间所有的,此时入耳,听者只觉得有无比的舒适,仿佛这曲子并没有什么含义,并没有什么目的,它只是如一片行云,如一涧流水,代表了自然间柔和恬静的圣洁之美,使人在聆听之余,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心领神会,倏然有出尘之感。
无名少年心想:深山润谷,何有如此仙音,必是有那一位世外高人,在此小驻鹤踪,有缘遇到,岂可错过。
正想循着乐声寻去,忽然间,那乐声高昂扬起,起落几番,似是召唤。
白马立刻昂首,向着溪涧源头,林间那方,高高长嘶一声,似乎是与之呼应。
蹄声的的,直向林内奔去,无名少年惊见,这白马奔驰神速,真是令人震骇。此时已可断定,白马定然不是一匹凡马,而且也不是没主人的,它的主人,正是刻下在林间奏乐的高人!
荒山之中,得有如此奇遇,岂可错过,无名少年牵了缰绳,循着涧溪上行。
那白马神速,一闪即逝,幸得这乐声不断,尚能循声找寻。 那溪涧是自一座林中潺流而出的,无名少年入林之后,走了一阵,面前顿然出现一幅奇景。
在那清波潋滟的水中,他看见了一张生平仅见的绝世姿容。
但见那长长的黑发,委垂肩上,一张吹弹得破的脸孔上,有着 一对乌黑灵活的大眼,神情是柔和而恬静的,一领不加装饰的雪白衣衫,露出了蝤蛴似的粉颈。
此时她赤足,盘膝正坐在溪涧旁的一块白石上,口中果然正吹着一根细细的管子!随着乐音悠扬,她自己仿佛也为之沉醉了,心神贯注,微笑浮起颊上……
如此清丽,如此娇美,即使是世上最美丽的花,也不能与这位少女的脸庞相比,想是仙子在林中出现,这美妙圣洁的色相竟然显示在凡夫俗子的眼前……
无名少年只觉得十分迷惘,意识到自己,正是在遭逢着奇遇。
而更奇的是,那匹纯白龙驹,此时正乖乖地伏在她的身旁,将一个判官头,直拱到她的身上来。那情形,仿佛是大孩子依偎在亲人的身畔一般,一对马眼仍然不时望着,警戒四周,仿佛它又是这位少女的忠心护卫似的。
这等画境,展示在无名少年的眼前,使他迷惑,使他沉醉,一时惟恐惊动了她,屏声息气,伫立林间。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光景,此时缓缓取下笛管,一曲已毕,余音袅袅,兀自荡漾在林中空门。
当那短笛取下之时,那编贝似的皓齿,瓤犀微露,梨涡儿微晖,又使林中伫立的少年看得呆了。
此时她娇慵地拔起身边的几茎小草,送进那白马的嘴中,白马张开大嘴,缓缓咀嚼,一人一马,十分亲热。
少年心中甚有感触,暗忖这龙马的主人,不料竟是这样娇美的一位少女。敢情这马儿也十分有福气哩,得这位美女相伴,如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林中游戏聆听仙曲,世人中有谁能比得上它的幸福与快乐?
少年不禁微喟出声,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劳碌奔波是多么地无谓,而如此恬逸安静的生活,正是他所追求,所企求的梦想。
但到何时才能有这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呢?
少年在沉思时,勾起了感伤,有谁如他这般不幸?连身世、姓名都不知道!
但他立刻惊觉,同时心中悔恨不已。
敢情他虽然只是一声轻喟,但却已使林中的少女惊觉,此时目中露出了惊异。
少年赶紧上前几步,躬身施礼,说道:“姑娘这一曲仙音,真是悦耳动听,在下林中窃听,曲终感喟,惊动了姑娘,还望恕罪!”
那仙子般的少女甚是大方,想是她年龄尚幼,娇憨未除,此时听到有人赞她,很是高兴,“咭”地一笑。
少年一揖之后,见她不开口,一时距离极近,只觉得她那出奇的清丽容光,令人不敢逼视,待要想找些话来时,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他微感踌躇之时,少女忽然微笑着说:“你要通姓报名,我不拦你,但你却莫问我的姓名,因为,因为我是没有姓名的!”
语音娇软,恍若好鸟鸣啭,入耳顿使少年觉得,如此少女,实是十全十美,再无缺憾,可爱已极。
居然这番有了个同病,她也是个没名姓的,少年心中甚为高兴,忙道:“姑娘,不瞒你说,我也是个没名姓的,我的名姓,被我忘了!”
白石上少女高兴得站将起来,纤手儿拉着他的手,连连摇撼, 睁着一双大眼睛道:“嗨!这真是好极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姓名,不想今日却找到了一个伴儿!
嗨!你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老伯伯,告诉他我找到了伴儿了……”
拉着他跨上白马,白马慢腾腾地立起,驮着两人,缓缓向林荫 深处走去,少年的马,自后跟将上来。
这白马确是不愧为一头龙驹,背上虽无鞍蹬,但却宽广得很, 乘骑两人,还绰绰有余,此时它十分驯服,缓缓行走,毫无颠簸之感。
少女在马前,少年在马后,此时身躯儿相贴,顿觉得美好的娇躯,柔若无骨,微微有一阵芗泽,传来鼻间。他知道,那不是任何的装饰品的香气,而是这位少女身上,自然发出的一种气息。
少女在马上告诉他:“我并没有像你一样的忘记了过去,只是我小时的事都记不得了,我一直和老伯伯住在一起,老伯伯说我是没有姓名的,他叫我做笛女,因为我时常在林中吹笛。”
少年问她:“这马是你的吗?是不是一头龙马?”
笛女道:“它是老伯伯的马,但每天总是跟着我,我们都叫它做白龙,听老伯伯说,它确是西域龙马之种!”  .
白马低嘶一声,仿佛它听得懂人语,知道女郎正在赞它,故而表示欢愉。
少女伸纤手,轻轻地打了它的判官头一下,笑道:“坏东西,才夸了你两句,你就自以为很了不起吗?嘿!还不乖乖地驮我们回去!”
白龙续行,少女一时默然无语,在她背后的少年,此时直觉得飘飘欲仙。
心中老是琢磨着她刚才说的一句话:“我找到伴儿了 !”暗忖她这一句话,是否有心?
若得如此仙子般圣洁美丽的少女为伴,自己心满意足,夫复何憾!
但无奈的是,身世未明,目前应当从速回到那失落记忆的绿厦迷楼中去,多事停留。
想着想着,怅触万端……
走着走着,仿佛这林子甚是幽深,越行越深,林荫中有败叶铺地,落红片片,许多不知名的美丽小鸟,飞翔林间,见人不避,鸣啭啁啾着相迎。
忽然又听见一阵美妙的乐声,少年禁不住问道:“那老伯伯也是会吹笛的吗?”
笛女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那不是笛声,只是溪涧中流水的声音!”
倾耳细听,果然是一阵阵潺流之声,但却美妙得有如乐音,缓缓灌入耳中,流过心头令人溢起恬逸宁静的感觉。
笛女忽道:“到了!”一跃下马,无名少年跟在她身后,转过一排屏障似的树木,只见林中,出现了一幢精致小屋。
这一幢小巧玲珑的房屋,朴素整洁,藤萝覆盖,幽静如同仙境,门前题额,正是“流水音”三字。
进入之后,室中的一切陈设,甚为简朴。
少女招呼他坐下之后,笑着叫道:“伯伯,伯伯,有客人来了 !”小鸟儿般地跳着进去。
片刻,内里响起一声洪亮的嗓音:“笛儿胡闹!快随我一齐去见客人!”
少女扶着一位鬓发皓白,容颜奇古的老者出来,无名少年慌忙起立,躬身施礼,口称:“晚辈参谒,来此胜境,得睹老前辈仙颜,实深荣幸……”
老者呵呵大笑,摆手命他坐下,那少女自去内间,捧出一盘香茗来,就用纤纤玉手,为客人斟上一杯,笑道:“你喝喝这茶看!这是我们这流水音的名产哩!”
少年细细品茗,顿觉芬芳满口,甘冽无比,赞赏不止!
老者启言,道是适才听笛女说道,林中来了一位与她一样没有名姓的客人,像是失去记忆,不知经过情形如何,敢望赐告,或许老朽能为尊客一效绵薄,帮助尊客,出个主意。
无名少年尽将在巫山绿厦迷楼中的奇遇告知,说出自从出得这绿厦迷楼之后,以前的一切,具已浑然忘却。
解下腰间宝剑呈上,老者抽剑出鞘,略一省视,惊道:“哎呀! 这是西归神剑啊!……”
流水音老者此言一出,忘了姓名身世的少年,立刻充满了希望,把握机会,急急问道:“敢问老伯,此剑与幻人萧史,有什么关系?”
老者神色大变,连连摇头,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快点走吧!我这里不能留你……”双手做出拒斥之状,竟然下起逐客令来。
无名少年看出蹊跷,分明这位隐居在这流水音的高人,正是知道这一切秘密的人,十二凶人中的一神幻人萧史,六虺之一的西门媛,西飞神剑与西归神剑的主人,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位老者必然能知!
但为何他刚才还热心询问自己,要代自己解决疑难,而在一见西归剑后,态度立变?不用说,必是那幻人萧史与西门媛的凶恶大名镇住了他,惟恐牵连不妙,是以不但不肯说明原委,反而立刻就下逐客之令。
无名少年暗自在心头涌起幽怨,苦笑一声,他可是不能勉强任何人,也不愿勉强,临走之前,仍然保持良好风度,一揖说道多谢老伯,小侄这就告辞,不敢打扰! ”转身便要走出。
老者的脸色,紧张之中,稍稍和缓,嘴唇蠕动,好似要说什么似的,无名少年可是机警得很,眼巴巴地就等他说出口来,情知他不说则已,一说出必是关键所在,十分紧要。
但老者毕竟没说出什么,只在脸上,露出一丝愧歉,声音变得稍稍和婉,说道:“少年人,你去吧!好好的去,我不能帮你什么忙, 你还是快点走吧!趁着天色尚不算太晚……”
无名少年失望万分,向着美丽的笛女告辞:“姑娘,别了!但愿我们能够再见,更希望天从人愿,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你与我都能 探明自己的身世……”
笛女忽然伸出纤纤素手,拉着了少年的手,向老者叫道:“老伯伯,不要他走,我要留下他和我作伴,因为他和我一样,没有姓名……”
老者铁青着脸,毫不理会,无名少年心中尽管舍不得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但口头上还不得不安慰着她:“姑娘,你不会寂寞的,老伯伯会照顾你,还有你喜欢的白龙神驹……”
笛女拉着他不放,叫道:“不!不!我要你,老伯伯不会陪我, 他只让我一个人在林子里吹笛子,白龙虽然天天伴着我,但它不会讲话,我……我不要……”
老者呵叱道:“女孩子怎能这样不害羞,没规矩,老拉着人家客人的手干嘛?人家公子爷有事,还不快快放手送客……”
无名少年心中,此时十分不忍,他想,如这样一位豆蔻年华,温柔美丽的少女,居住在这幽深的林中,委实是多么地寂寞孤独啊!如她所说,这老者足不出户,镇日在这流水音精致小屋之中,一任她在林中吹笛,虽有龙驹相伴,但即使它再灵敏,终究是一匹马,即使它能了解小主人心中的寂寞、惆怅,又有何法能够给她慰藉?如同生长在幽谷中的绮罗香啊!她是如此的纯洁可爱,一如那花儿的芬芳美丽,但生长在幽谷中的绮罗香,永远是寂寞孤独,无人欣赏的,悄悄地开放,悄悄地坠落、凋谢,什么抗议也没有!如有,或许在秋天时,有露珠似泪,在它的枝叶上闪光——
难道她,这笛女的命运,也如那幽谷中的绮罗香一般,孤寂哀伤吗?无名少年,打自己心底涌起了对这位小姑娘的爱怜。
他忘了自己的悲哀,希望能够使小姑娘愉快,他自己也将会得到快乐了。如同哥哥关怀着妹妹似的,他携着笛女的纤手,走出了小屋。
林中是寂静的,他俩找着一片傍涧的草地坐下,涧水潺流,美好有若琴音,那匹白龙,不知何时,悄悄衔来—些果子,放在两人身旁,它自己则静静地,伏倒在笛女的足边。
笛女与他默默地吃着果子,半晌无语,无名少年想找些话来安慰她,但立刻想到,自己身世未明,连姓名都不知,怎有心绪去安慰她?禁不住惆怅万分,闭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
笛女忽道:“也许你真的该离开我,因为……因为……他们都说我的命不好,谁跟我好,谁就要遭到恶运,发生不测……”
无名少年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他毫不在乎,事实上,他虽忘怀了一切,但知道自己是身负着绝技的,天下之大,虽然世途险恶,但他磊落丈夫,孤身只剑,又怕着何来?
命运!他是从来不相信的,不信有什么噩运能控制他!虽然目前他分明正被恶运摆弄,但他却毫不在乎……
笛女似乎为他不信自己的话而着急,说道:“我说的话是真的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喔!你还是快走吧!等会儿别为了我受连累,哎!那样我还是宁可一个人孤零零地没人陪也罢,你还是快些走吧……”
她这情急的要求,倒是勾起了身边少年的兴趣,不但不走,反而表示,一定要知道一切,究竟是什么道理?
笛女不愿说什么,催着他走,但身旁的少年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肯走,赖在地上,只望着她微笑。
任凭这位美丽的少女推他、拉他,他都不动,少女没法,娇嗔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要叫白龙来赶你了!你要知道,它的蹄子,可是厉害得紧,这一踹……”
她做出马匹踢人的模样,娇憨任性,少年见了,不由得好笑,说道:“要我留下来陪的是你,现在要赶我走的也是你,天下也少有你 这样不讲理的小姑娘,如今我偏不走,且看你拿我怎样,白龙是一 匹灵驹,它也必然是讲理的,我相信它不会来赶我……”
一瞥那白龙,果然它只懒懒地霎了霎马眼,对两人的争执不予理会!
笛女无奈,说道:“你走吧!你要什么呢?我再吹一遍笛子给你听好不好?我会用心地吹,使你听了满意离去,再不然,我的笛音可以使你入睡,我将你放在你的马背上,让它驮着你出林……”
少年摇头,顽皮说道那不好!我的马儿可是没有你的乖,我若睡熟时,说不定会被它从马背上摔下来,落在涧里淹死,那样……你总不会愿意我淹死在林子里吧?”
笛女连忙改变主意,说道那你还是清醒地走吧!你看天色都快要晚了……”
果然,暮色渐已降临,林间霎时阴暗起来……
少年已被笛女古怪的行动引起了疑窦,此时表示,在他清醒之时,决不愿离开……
笛女似是赌气了,翘着小小的樱唇愤然道:“好!你不走,等到夜里,我把那怕人的事说给你听,你自然会狂叫救命,逃出这林子……”
狂叫,逃命,哈哈!那会有这等事?无名少年十分镇静,笛女的话勾起了他探究的兴趣,他已决心,要等着听这少女叙述那怕人的事。也许,这林中幽居的老人、少女、白马,在这宁静的天地之中,宁静的生活之后,尚有着一些不平常的情由存在!
而那也许会与这伶仃孤女,失落了姓名有关,也许她自己不曾发现这线索,自己既然遇见,少不得要伸手为她一管。
青年静静地坐着,咬着果子,在他心中,另有一股奇怪的念头存在,自己的姓名不知、身世不明,此番却要帮助别人去探究些什么,这不正是一件大大的事。
等着等着,林中渐渐更是阴黯起来,黑夜已经降临,他和这笛女,以及那白马,全都在静悄悄地等待,渐渐地一切都静下来了,林间宿鸟归飞,此时剩下的,只有微风飘拂,树叶飘落,溪水潺流之声,表现出这林间十分宁静恬和。
除此以外,就只有两人一马的呼吸,以及咬着果子的声音。
无名少年开始便觉得奇怪的了,他在忖度着,那居住在流水音中的老人,与这笛女之间,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是祖孙,是亲戚,仿佛都不是,这从笛女对他的称呼“老伯伯”中,以及那老者的怪异行径上可看出来,他好似全然不关心笛女似的,天色已如此晚了,尚听任她逗留在林中不归!
一切疑点,在他胸中反复,使他不耐,正待启言问身旁的少女。
蓦地,笛女忽然伸过来一双纤手,握着了他的手,说道:“我要在那笛声响起时,将这些事都说给你听,你才会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
无名少年依稀觉得,身边这少女,此时怯怯可怜,正需要他的护卫,情不自禁,将身子与她靠近一些。
登时一个微微悸动的娇躯,依倒他怀中来,少女的身上,毫无脂粉,但那淡淡的芗泽,此时袭来鼻端,却是令人几疑不是真实。
依偎着,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
忽然,寂静而黑暗的林间,远处,有一缕弱弱的笛音吹起。
那声音,与笛女所吹的相同,但曲调却迥异,十分悲凉凄楚。
声音不大,人耳仿佛在那极辽远的地方,有一片四顾苍茫的原野,寂寞而辽阔,原野之上,惟有一株萧萧大树,此时想是金风玉露,令人忆起愁思的深秋,有一个孤伶伶的人,在这株树下,企首远望,怅触万端。
此时,或许这树下之人,得见白云悠悠飘荡,或是有孤雁南飞, 在他心中的悲凉寂寞,当可想见。
而他能怎样地来发泄出他的情感呢?便是这一支短笛所能奏出的声音了,这委婉的乐音,已说尽了一切,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失望、孤独、寂寞,那些会如虫蚁一般啃啮着心灵的感觉,较之加诸于身体上的诸种刑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这笛声,它能如此飘涉地,轻柔地,如液体般地慢慢渗透进入的心灵,将那一段悲凉怅触,淋漓尽致,委婉曲折地传人人的心灵深处……
多么神妙啊!无名少年全然没有防备,立刻被这弱弱的笛声所乘,心中顿时只觉得如醉如痴,完全沉迷在一种浓重的悲伤之中。
身边的笛女此时忽然碰了他一下,说道:“不要入迷,那吹笛子的不是个好人……”
无名少年一惊,还亏他根基深厚,定力不弱,闻言立刻恢复原状,悄悄问道:“他是谁?姑娘!”
黑暗林中,只见笛女的螓首连摇,她说:“我不知道,我吹的笛子是他教我的,最初也是这种调子,每次吹了便觉得很不好受,后来我从白龙的嘶叫跳跃中得到了快乐,便另创了一种调子,就是今天你听见的了。每当他吹起这调子时,我不是伴着白龙回去,就是吹我自己的调子来抵挡他……”
“姑娘,你见过他没有?”
“当然见过,但只看到他的影子,没看到他的脸……哎!我们别理他,你且听我告诉你那些怪事……”
林中,笛女开始叙述她离奇的遭遇:
她是一个孤女。
正如她自己所叙述的,她的幼年的事,与这无名少年,遭遇到同一命运,完全忘却,一件也记不起来……
在她的记忆之中,仅有一些模糊的片段,记得好像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她和许多美丽可爱的人在一赶快,生活得很快乐。
而不知怎的,现在这些人都远离她而去,一个也不在她的身边,她仅能记得一些很美丽温和的面孔,与亲切的可爱的笑声,使她在独居林中,孤伶伶的一个人时,更有无限的企望,希望能够再见着那些可爱的人,再听到那些可爱的快乐笑声。
等到她开始能有记忆时,她便居住在这座林中,伴着她的,便是居住在那流水音中的老人,和一匹纯种西域龙马。
老伯伯足不出户,对她也不大照管,只是安排饮食让她食用,除了吃饭与睡觉的时间外,她总不喜欢耽在那精致的流水音小屋里,总是与白龙在一起,一个小女孩与一匹神驹,邀游在林间。
但是白龙不会驮着她走到更远的地方去,这座世外桃源的林子,不久就被她玩厌了,小姑娘开始知道了寂寞,白龙是灵巧的,但它不会说话,小姑娘在孤独来袭时,只好独自坐在林间溪畔的白石上,流着泪发呆。
有一天夜里,她那时大约有九岁,正在林中啼哭,老伯伯也不来理她,白龙只会用长舌舐她的手,使她更感伶仃孤凄,哭得更是厉害。
忽然,林间响起了笛声,便是如今夜无名少年所听见的笛声一样,笛音悲凉,使小姑娘沉迷。
渐渐地,她想找寻在林中吹笛的人,她不知什么叫做害怕,循声寻去,白龙跟在她的身后。
笛声随着她的脚步渐渐清晰,终于她在幽林处,发现了那吹笛子的人。哎呀!这人的形状,使得小姑娘心内吃惊。
这人不知是男是女,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胸际,将整个头脸遮住,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穿着黑色的袍,盘膝坐在林内白石上,双手欺霜赛雪洁白得刺眼,正持着一支短笛在吹。
小姑娘望着这怪人,半晌,这怪人悄悄停止吹笛,从怀中另取出一支短笛来给她。
从那次起,她就跟着这怪人学习吹笛,那怪人有时现身,有时不现,但笛声却永远如此沉咽悲楚。小姑娘学会了他的这一套,时常独坐吹奏,沉溺其中,老伯伯开始叫她为笛女,这便是她的第一个名字。
后来,她觉得每次在吹笛之后,心中抑悒,十分不舒服,但养成了习惯,不吹又觉得更是难过。
也亏她聪明绝顶,打自十岁起,有一次看到白龙快乐昂首高嘶跳跃,笛女的短笛,不自觉地吹出欢愉的曲调来。
从此,她知道这短笛也可吹奏快乐的曲调,于是她自己来创 造,心中想着行云流水,清泉鸣鸟,吹奏出来的笛声,便似天籁一般的平和恬静,圣洁美好。当她心中想着花开如锦,好鸟鸣啭,白龙欢嘶时,她的笛音中,便充满着春天的欢愉。
而她时常更以笛声,来捕捉那五六岁时模糊的记忆,渴望再能见到那些美丽的面孔,再能听到那些快乐的笑声。
于是在她的笛声中,便有了希冀,时常飘出幽谷密林,隐隐约约,吹到行人的耳中。
她知道,密林之外,尚有天地,更有各种各样的人,笛女一天天大了,芳心窃望,她的笛声,能够引得外人进入密林,为她解除寂寞。
但那黑衣长发的魔影仍在纠缠着她,不时以凄惋幽怨的笛音,企图来影响她的心神,而笛女竟似有天助的一般,居然渐渐的能够克服,能够抵抗这魔鬼所施予她的摧残。在她少女纯洁无玷的心胸中,一心只想着快乐的事,想像着以前,当那些美丽的面孔与可爱的笑容,不曾远离开自己的时候,那时的她,必然是快乐无比,受到许多亲人的钟爱呵护,生活如天上仙子一般的幸福。
笛女就凭藉着这一线渺茫的想像,相信自己在以前曾有过快乐与幸福的经验,并且坚信,那些爱她,她爱的人们虽然远去,但仍在关切着她,不久当会回来与她重聚。
就凭着这纯洁心灵中的坚定信念,抵抗密林魔影的笛声摧残,居然能够奏效,不受损伤。
甚至于,有时她以欢愉平和的笛音,足能压倒那魔影的哽咽悲声,使得那长发怪人,愤怒逃去。
笛女可是十分大胆,她知道,这么多年,那长发怪人始终住在这密林之中,深涧之旁,而且时时出没在她的身旁。小姑娘的心中,很想去看看他藏在长发之后的真实面目,与他攀谈。
她是多么渴望着能和一个人谈话啊!这密林中的日子,委实是寂寞孤独得紧……
但那长发怪人始终如影子似的飘忽,当笛女在林间发现了他,向他走近时,他的身影,立会飘然不见。
有时笛女吹奏着美妙动听的曲调,这影子似的怪物好似也会为笛音沉迷,默默坐在白石上,可是等到笛女向他扑过去时,他又立刻惊醒,如轻烟般的消失了。
是以七八年来,笛女虽然明知有这样一个怪人存在,但始终不曾看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她仍是充满着希望,每天在林中吹奏着短笛,让微风将笛音远远地送出林外,希望她的笛声能引来过路的行人,也许来的人就会是她的亲人呢!她在热切的幻想着,企望着。
果然,与她所料的不差,有人进入密林来了,但那结果,哎!完全不如她的想像。
那竟是一场悲剧,一场令人永不能忘却的悲剧……
在三年之前,那时的笛女,只有十三岁。
她的奇妙笛音,飘出密林,果然引来了一男一女。
那两人如这位无名少年一样,从未到过如此美妙的仙境,也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仙乐,两人都是手牵着坐骑,悄悄地进入密林来寻找。
当他们见着笛女时,笛女非常愉快,因为这人林来的一男一女,全然如她的想像中一般。
男的英俊魁梧,女的美丽娇艳,在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而当他们注视着笛女时,眼中闪动着惊奇喜悦的光芒。
笛女可是全然不懂世事,她以为,这一对男女,就是当她五六岁时,与她在一起过着快乐生活的人了,因此笛女埋怨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撇下她在这密林之中,好不寂寞。
催促他们,快快带着自己,离开这处密林,对这仙境似的林涧,孤独的老伯伯,她完全不留恋,尤其是那出没无常,阴森如鬼的长发怪人,更是使笛女深深感到厌恶,而急欲离去。
她只想骑走这一匹白龙神驹,那虽是老伯伯所有,但老伯伯已经说过,他不再需要它了,因为老伯伯永远不会再走出那流水音了。
这一对男女惊诧地听完笛女说的话,女的举步过来温柔地抱起笛女,爱怜万分地搂着她,对身旁的男子道:“阿奇!我们就带着她走吧!我们正没有子女,这小女孩子真是可爱,我真疼爱她哩……”
那阿奇微笑着点头,但说这林中既然还有个老伯伯,想必是小女孩的亲人,不能不去打个招呼。
两人带着笛女,到流水音来见老伯伯,那阿奇开始与老伯伯谈判,说他是三手熊娄奇,这番同着新婚的妻子蓝娘祁萼一同浪迹江湖,路过这里,被笛女的笛声吸引入林。
如今表示,两人都是有名的侠义中人,都很喜欢这孤女,愿意收养她,带着她行走江湖,并且担保,一定会以亲生女儿一样的看待她,决不亏待。
谁知一言未毕,那老伯伯大发雷霆,坚决不允,立刻便下逐客之令,要将娄氏夫妇赶走。
依着三手熊娄奇之意,既然人家大人不允,只好算了;但蓝娘祁萼却不依,她与笛女十分投缘,一心要将这小姑娘带走。
娄氏夫妇一再保证,一定可使笛女快乐生活,并愿以银两付给这老伯伯,但无论如何,老伯伯总是不肯,而且发脾气将娄氏夫妇的银两丟出门外。
这一来恼了三手熊娄奇,问笛女时,小姑娘确是自愿离此,问老伯伯是笛女的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可以限制笛女?老伯伯却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倔强,不许娄氏夫妇带走小孤女。
娄氏夫妇乃侠义中人,见状起疑,断定这老伯伯,可能不是善良之辈,擅自将小孤女囚禁林中,限制她的行动,断送她的前途,其心不问可知。
夫妇两人决计带走笛女,不顾老伯伯的阻挠,毅然行动,亮剑出销,将笛女扶上马背。
老伯伯气得与三手熊娄奇动手,结果不胜,屁股上挨了一脚,踹得他坐倒在地上,破口大骂,警告娄氏夫妇,决不能带笛女出此密林,否则立生奇祸。
道是这孤女,乃是具有极其恶劣命运的孤女,任何人同情她,结果必然牵连到恶运而牺牲。
可是三手熊娄奇与蓝娘祁萼,这一对年轻的侠义夫妇,哪会把这些恐吓放在心上,由此更可断定,这老伯伯对待小孤女并不好,夫妇两人决心将她扬救出林。
当时已是暮昏,夜色开始笼軍密林,娄氏夫妇带着笛女与白龙出林。
这座密林,极大极深,三人走了没多远,暮云四合,林中渐渐阴暗!
倏然间林中有笛声响起,凄楚幽咽,笛女告诉娄氏夫妇,便是那长发黑袍,如影子似的怪人出现了!
三手熊娄奇与蓝娘祁萼,吩咐笛女在林中暂候,俩夫妇掣剑大喝:“何方鼠辈,胆敢在此扮鬼吓人,娄氏夫妇在此,还不快快出来纳命!”
笛声忽然高高扬起,起落几遍,意似挑战……
娄奇大喝一声,偕同娇妻祁萼,奋身直扑入林。
笛女伴着白龙,等着等着,忽闻林间,笛声一变,迥非往昔可比。
那种声音,有说不出的古怪,入耳之后,只觉得遍体发烧,面红耳赤,浑身内外奇痒难抓,笛女何曾受过这等折磨,忍耐不住,看身边的白龙时,发现它也焦躁不宁,索性乘马,追人林间。
进入密林深处,哎呀!笛女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只见那长发覆面,一身黑袍,影子似的怪人,此时正端坐在树下的白石上,悠悠吹着短笛。而那三手熊娄奇,与他的妻子祁萼,此时竟似发了疯病似的,两人弃却长剑,相对手舞足蹈,渐渐地,两人伸出手来,互扯对方身上的衣服。
黑袍怪人的身后,树上嵌着一粒小珠,闪闪发出白光,照得清楚,这一对夫妇,将对方的衣服,撕得一丝不挂,成为全裸。
笛女虽然不懂世事,但她却能知道,不穿衣服是羞耻的事,尤其是女子,不应当不穿衣服,而今这美丽的蓝娘祁萼为何如此呢?
但更有令人惊骇的事发生,笛女耳中,笛声渐急,那赤裸的三手熊娄奇,此时竟然不顾羞耻,紧抱着白玉般的娇妻蓝娘祁萼,将她推倒在地上,恣意亲吻,而祁萼则咬着她的丈夫,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抵死缠绵……
笛女虽然长到十三岁,但她还是个天真未鉴的小姑娘,对男女间的秘密一无所知,仅知这样做是羞耻的,不能给人看的。
她想帮助娄氏夫妇,但不知怎地,连她自己听久了这恶魔的笛音时,也感觉到难以支持,遍体发热,内外奇痒,亟思如那娄氏夫妇一般,脱光衣服,狂舞一番。
但她毕竟根基深厚,同时得力于她的不解风情,是以勉强能够支持。
心中起念,要与这怪人赌胜,取出怀中短笛,吹奏起她最热悉的快乐的调子来。
笛声渐渐提高,那方的长发怪人,似乎也在努力吹笛,待要与她比赛。笛女一开始吹笛,心神专注,此时身上体内,所有的异态都已消失,更是加力施为,想凭自己欢愉笛声,将长发怪人的笛声压倒。
渐渐地,她占了上风,三手熊娄奇疯狂的行动停止,如梦初醒,大叫一声,地上捞起寂然不动的爱妻蓝娘祁萼,飞奔出林。
而那长发怪人,也倏忽自林中隐去不见。
笛女心力交疲,一任白龙将她驮回流水音小屋中去。
次日绝早,笛女一醒来,挂念林中的娄氏夫妇,飞奔人林,旧地宛然,什么痕迹也没有。
笛女沿着林中足迹,想寻找那三手熊娄奇,与蓝娘祁萼两人,找了许久,终于将他们找到。
那是在一处深润的旁边,三手熊娄奇已奄奄一息,兀自目视涧中,虎目之中,潸然泪下……
笛女看那深润中时,惊见那蓝娘祁萼正悄悄的躺在一处涧底白石缝之中,那白玉似的娇躯,在激滟的水波中,十分清晰,她的柔发在水中飘荡,如花的面容上,有一丝宁静的微笑。
三手熊娄奇断断续续地对笛女说道:“我……很……很……惭愧……没料到……他……竟……竟是十二凶人……中的……二通……息……息悉……”
随即他奋起残力,滚落深涧,与爱妻同死水中……
笛女知道,死是一件悲伤的事,她极是喜欢这一对青年夫妇,而且也意识到他们是为着她而死的,小姑娘的心中,极是歉然,极是难受、悲伤。
她惟恐涧中的螃蟹与游鱼,会将娄氏夫妇的遗体吃了,千方百计,找到密林中的另一处冷潭。在一具巨大石窟之中,那里的潭水极是寒冷,可以保持任何东西不腐,笛女得白龙之助,费尽心机,将娄氏夫妇的遗体,运往那白石窟冷泉中安置。
他们的遗物,由老伯伯保管,马匹不久被老伯伯杀来吃了。
之后,笛女心怀怆痛,等候那林中怪人出现时,向他理论,责备他不该下毒手,但那鬼影似的怪人始终不答话,当笛女气得向他扑去时,他又飘然隐去。
笛女时常去到那白石窟深泉,看死去的娄氏夫妇,三年了,他们的容颜,毫无改变,平静地躺在冷泉中,仿佛是睡熟了的一样。
但他们已不会说话了,也永远不能站立起来了,笛女对这一对夫妇,怀着有无限的依恋。他们曾经喜爱过她,曾努力想将她带离密林,去到外面辽阔的天地,而结果是如此悲哀。
可是他们不曾嗔怪笛女,那娄奇垂死之前,兀自向笛女致歉, 表不不能助她,十分遗憾。
有时,笛女甚至希望,娄氏夫妇能够恨她最好,这一对侠义男女,牺牲了自己来帮助她,毫无怨言,使得小孤女在依恋感激之余,更有无穷尽的悲伤与哀悼。
而在她每次偕同白龙去探视娄氏夫妇的遗体时,那悲哀、敬爱,与无穷的寂寞、依恋便会猛烈地袭击着她,使她禁不住流泪哭泣,在白窟之前,吹奏短笛,那笛声再也不能有欢愉平和之音了,如披发魔影所吹奏的一样,凄楚沉咽,无与伦比。

点评

校对了几章《迷魂劫》,感觉独抱楼主的文笔的确很一般,没有叶洪生先生说的那么神奇。  发表于 2019-10-25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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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28 21:5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19-11-8 20:57 编辑

第三章玉簪与别离歌
“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我想老伯伯的话必没有错,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谁同情我谁就会遭祸。
我将终生在这林间,忍受着寂寞与孤独,连身世、姓名都不知道!
你去吧!如今我明白了,我不能再连累别人,那恶魔他控制着我,谁同情我,谁就会道到他的毒手,我不愿意你再蹈娄氏夫妇的复辙,我的意思改变了,你还是快快走吧!希望你能探明你自己的姓名、身世,若是以后,你再经过这林时,盼你能够不忘我,而再来看我……告诉我你的一切,你尚快乐,便会使我也感到快乐的……”
笛女柔声说着,依偎在无名少年的怀中,只等漫漫长夜过尽, 这少年就要离开她而去,她现在觉得有无限的亲切与依恋,这少年,似乎较之那娄氏夫妇更好,更喜爱她,同情她。三年来,自娄氏夫妇死后,笛女梦寐着有人对她赐予温暖,如今她获得了,而且是丰盈的。
但可惜的是一切太短暂了,不久,到天明之时,他就会孤身上路,而她呢?也只能孤伶伶地留下在这林中,重又再过着孤寂的生活。
孤寂得甚至于没有可以谈话的人,小姑娘的芳心之中,此时充满着悲伤,禁不住那点点悲泪,便沿着香腮滚落下来。
在她的身旁,无名少年正在沉思着……
据笛女的追述,那三手熊娄奇临死,曾吐露出一项秘密,便是这经年累月,潜伏在密林中的长发魔影,确实是一个人,而且还正是十二凶人之一,叫做什么二通息悉的人。
他曾听说,十二凶人是六虺、五通、一神,一神便是幻人萧史,六虺中有一个女子,名唤西门媛,而今奇巧,又在这里出现了一个二通息悉。
无名少年心中,倏地想起了一条计策……
当这意念在他心中逐渐成熟时,他决意冒险一试,沉着的对身旁的笛女说:“我们去找他去!”
笛女惊问:“去找谁?”
无名少年道:“我是幻人萧史,他是二通息悉,我们都是十二凶人中的人物,如今我要去找他,警告他不许再纠缠着你……”
笛女拉着他的臂膊,不许他向密林深处行去,说道:“我不信,你决不是什么十二凶人,我不要你去找他,你……你就在这里陪我坐着……天明时我送你出林子去上路……”
可是无名少年挣脱了她的纤手,他决心要追究此事,不仅是光为着笛女,而且因为,这林中怪人既是十二凶人之一,当然与幻人萧史、西门媛有关,也许正是一条线索,可以追究出自己丧失记忆的原因……
决然入林,笛女在后面追着,那匹白龙神驹,蹄声的的,跟在它小主人的身后。
行了一阵,林中骞地出现奇景,饶是无名少年什么也不怕,一瞥之下,也不由得为之一窒!
只见密林深处,一株大树,树杆上嵌着一粒怪珠,黑夜中照得周围二三丈地内,满是一片淡淡银光,好似月光洒下一般。
树下白石上,赫然端坐着那怪人。
果如笛女叙述,这魔鬼似的怪人,全身墨黑,罩在一件大黑袍中,此时盘膝坐定,长长的黑发纷披,将整个头脸,全部密密遮住,看不出是男是女……
若是从他的身材上衡量,兀坐石上,颇为雄伟,极可能是个男子,但看他那双欺霜赛雪,纤白细嫩的手腕,却又好似是个女子。
这魔鬼似的怪人,此时正在吹奏着短笛,沉咽悲楚,连他自己, 也仿佛正沉迷在笛声中似的,在他面前,来了两人一马,他好似竟然不知似的。
此时在无名少年的身后,笛女扳住了他的臂膀,阻止他再向前进。
无名少年注视了一阵,蓦然又挣脱笛女的纤手,大踏步向那怪人走去。
他可是正在警戒着,惟恐这怪人猝然出手,或是倏忽隐去,一手按在那西归神剑之上,双目注视,不稍一瞬。
奇的是这魔鬼似的怪物,竟然一时没有什么举动,缓缓放下短笛,停止吹奏。
等到无名少年来到他的面前,屹立着相距不过二三尺时,蓦地在那丛密密的长发之中,透出了冷冷的一声:“你是谁?”
长发怪人这一发声,无名少年与笛女齐齐一惊,因为这声音,大大出乎两人意外,虽然是冷冷的,但却十分甜美,珠圆玉润,分明是好似发自一位女子的口中,宛如莺转一般,人耳令人觉得极是动听。
难道这二通息悉,竟是女子不成?无名少年登时想到,是了,十二凶人的六虺中,既然有一位西门媛是女的,极可能五通之中,也有女的。
只是这五通一名,有着粗壮豪强的意味,不似是女子的绰号。只是,这长发、这柔手、这娇软的声音,毫无疑问的,证明这息悉确是女子。无名少年听见了怪人的声音,兀自想一觌那长发覆盖之后的容颜,究竟如何?
当即应道:“息二妹!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是阿史,幻人萧史呀……”
他以为这一下一定行了,这息悉必会误认自己同是十二凶人中的人物,乘机追究,必能顺利成功。
不料结果大谬不然,长发怪人倏地立起身子,打自那浓密长发之后,射出一对锐利无比的眼光来,冷冷一笑如同鸱啼,竟与适才那甜美声音,大大不同。
“阿史吗?嘿嘿!倒真是年轻漂亮哩!你的化身我看得多了! 谁知你是真是假,你有什么信物可使我相信?”
无名少年早已有备,“呛”地撤出腰间长剑,青光一闪,叫道:“西飞剑在此!息悉,你看个清楚……”
对面的息悉,冷森森地目光自长发之后射出,声音倏地又是一变,竟变得粗重威严无比:“小子你是那里来的,好大的狗胆,胆敢盗了西门媛的西归神剑,又冒充幻人萧史,到这里来骗我息老二
无名少年心下暗叫一声:“糟糕。”这番才知,这二通息悉竟是个男子,多怪自己太鲁莽,不该武断他是个女的。
果然,二通息悉冷冷又道:“阿史怎会不知我是男是女,开口叫我二妹,岂不是大大的笑话?嘿嘿!小子你这番话可说是霉运当头,想来骗我,结果反被我骗了,哈哈……”
这凶人息悉,此时完全显出了他狰狞的面目,桀桀怪笑,与粗豪声音,自那浓密长发之中传出,显示他确是一个男子,那长发、皓腕、娇声,正是他号称为二通的奇异之处。
二通息悉上前一步,无名少年背后的笛女,立刻叫道:“息悉,你这魔鬼,你不能伤他……”
息悉转向对着笛女,声音又变为甜美无比,问笛女道:“他是谁?”
笛女说不出无名少年的姓名,急得大叫“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是好人,你不能伤他……”
息悉的声音十分奇怪,此时忽又一变,冷冷一笑,仿佛冰冻一块,跌落在地上,十分严酷地说道:“小子!你居然是个没姓名的人,嘿嘿!那样也好!你是想带这小孤女出林是不是?亏你想得出假借萧史之名来骗我,如今你死定了,其实单凭盗了西门媛的西归宝剑,早就死罪有余……”
笛女大急,一旁叫道,不!不!他并不想带我走,他天一亮就要走的,求求你,你不能难为他……”
但无名少年却夷然不惧,此时屹立说道:“息悉,你听着,凭你如何凶狠,少爷决不怕你,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这口剑并非我偷盗得手,乃是那西门媛自动为我挂上的……”
眼见这二通息悉一听这话,为之一怔,无名少年又道好了! 如今我要问你,凭你息悉,以十二凶人的名头、身份,为何要躲在这林中,纠缠着一位孤女,对她施以折磨?”
二通息悉倏地一跃而起,暴怒喝道:“小子,你好大胆!我息老二高兴如此,谁人敢问!
“我今非把你撕碎不可……”扬起一双雪白手掌,向无名少年拍去……无名少年急闪,但觉冷风一缕,掠耳而过,稍稍带着一点鬂角,立觉如同刀割一般,西归神剑立刻扬起封架。
笛女立刻奔来他的身旁,以身翼护着无名少年,叫道别打,别打……你们双方都不要打……”
息悉此时声音完全变了,破锣似的,沉声喝叱:“小丫头,你快滚开……”
无名少年知道这番面对强敌,万万不可大意,聚精会神,紧执西归神剑,毫不示弱,双目瞪视着二通息悉。
息悉的一对雪白掌缓缓举起,但他却顾忌着中间隔着那笛女,连连恫吓,叫她走开,笛女死也不肯走开,取出怀中短笛,朝着息悉扬了一扬,说道:“你不能用笛声来摧残他,如同上次对娄氏夫妇一样,须知我的笛音可以压倒你。”
无名少年见笛女如此维护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欣慰和感激。
他可是准备好一切,无论如何,也必须冒险一次,与这凶人周旋,好歹要探出些端倪来;若能将他制服,逼他说出一切情由,或是将他逐走,救走笛女,自是更妙。
当下朗声说道:“息悉,你有什么鬼蜮技俩,尽管使展,小爷决不皱眉,你那害死娄氏夫妇的调子是什么?小爷倒要听听……”
息悉冷笑,说道:“小子!你想找死是不是?告诉你也不妨,那曲调乃是上古久已失传的合欢操,就凭我这小小的一支短笛,足能使听者欲念翻腾,不克自制,结果精尽髓干,枯竭而死……”
无名少年心下暗惊,如果真是如此,只要自己一念把持不定,身边又有个美貌如花的笛女,那结果,岂堪想像?
不禁低下头去,息悉哈哈怪笑,说道:“小子!害怕了是不是?不过我还不想叫这小丫头就死。嘿嘿!是以我想改用另外方法来摆布你这小子,让这小丫头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林中……”
无名少年此时忽然发现了这息悉的话语中,有一点奇怪,登时冒出一句:“我知道了!你是不愿这位姑娘受损!……”
想是这一言,正说中了他的痛处,二通息悉登时暴怒,厉声喝道:“胡说!我只是不想让她痛快地死,要来慢慢地折磨摆布她,你这臭小子知道什么……”
无名少年不肯放弃这一线索,大叫道:“但她是一个孤女,与你有什么仇?是她的父母与你有仇吗?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息悉这等迁怒于人,须知是算不得英雄好汉,传出去难免江湖耻笑……”息悉桀桀怪笑,喝道:“小子,你今夜便死定了!我息老二可是不怕你替我传话!”
猝然间他乘笛女不备,呼的一掌,将她撞开一旁,登时身形一跃而起,搂头盖顶,疾袭无名少年。
这二通息悉,此时如同一只大鸟一般,一飞冲天,由上泻下,伸出一双雪白手爪,来攫无名少年。
无名少年身躯一塌一转,便已闪避开去,跟着移步转身,“嗖”的一剑,急刺二通息悉背腰。
息悉回身一掌,冷风陡射,无名少年不敢硬挡,急忙撤招,身躯向前一伏,黑虎卷尾,西归神剑倒卷,反刺敌人脉腕。虽然他并未掉头回看,可是这一剑,尺寸之间却拿捏得丝毫不差,青光一闪,冷森森的剑锋,电也似的疾点二通手腕。
二通息悉喝声:“好! ”显然是少年这一招出奇,连这大魔头也失声夸赞。
一旁的笛女可是紧张无比,惟愿这一剑刺个正着,便好及早结束这惊心动魄的场面。
但天下事往往总是不能如她之意,眼见这少年这一剑得手,那二通息悉倏然间身躯一移,剑锋从他的面上掠过,相差不过一两寸光景。
就在无名少年撤剑转身的那一瞬间,二通息悉倏然冲上,长袖一抖,袖尖如毒蛇一般疾点少年面门。
这一来攻其不备,任是无名少年家学渊源,功力绝佳,在这样迅捷凌厉的攻击下,也不免稍现紧张。
而更令人震骇的是,二通息悉这一招乃是虚招,待敌人退后闪避之际,他突然翻袖亮掌,一按一捺,搭上了西归神剑的剑柄,紧接着底下踢出一腿。
这一来情势又变,无名少年临危不乱,此时眼见一柄宝剑,即将易手,暗忖:也许力拚可以挽回颓势,索性不去设法破解,力透中锋,挺剑直进。
果然西归神剑利害,二通息悉难免顾忌,迫得只好撒手。
双方略略一停,二通息悉的双眼自那浓发之中射出骇人的光芒来,沉声喝道:“小子!你敢不敢打赌,我定要空手夺得你手上的剑,然后就用这剑,取你的性命!”
无名少年心下,确实毫无把握,不敢先将话说满,清叱一声,挺剑攻上。
二通转身急闪,夹手便来夺剑,无名少年小心注意,一柄剑尽向他要害处招呼,迫使他缓不过气来,一时之间,二通息悉却也无法。
息悉倏地怪叫了一声,这一声,不似是自人类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倒像是一头猛兽口中所发的惨厉嗥叫,登时吓了无名少年与笛女一跳,连那匹白龙神驹,也为之奋鬃长噺。
就乘他这一分神,二通息悉不知用的什么身法,瞬息之间,欺进了身,一双雪白掌施展贴、靠、捺、拿的短打功夫,无名少年长剑被封,完全施展不开,甚至于因为那息悉如影随形,过份贴近自己,使得他无法防御自己,迫得连连倒退。
眼见息悉逼近,无名少年情急之下,蓦地使出一记怪招,左手反肘,向对方的期门穴急撞。
二通息悉倒退一步,化解来招,无名少年缓得一缓,见有机可乘,大喝一声,唰地又是一剑劈下。
但这一剑虽猛,却嫌略慢了半分,那二通息悉跻列十二凶人之一,岂是泛泛者,电光石火之中,早已把稳时机,不但不避,反而抢上一步,左掌的一声,托在无名少年臂肘之间,右手一招龙颔摘珠,一把抓住剑上龙吞口,一拧一扭,已将一柄宝剑,夺取到手。
青气一闪,未容得无名少年闪身疾退,西归神剑已冷森森地抵住了少年的胸前。
笛女失声惊叫,白龙神驹长嘶,一人一马,疾扑过来,二通息悉可是不慌不忙,厉声喝道:“滚开!小丫头,你再进一步,我就先挖出这小子的心肝……”
这一喝果然生效,笛女、白龙硬生生地收住势子,笛女急叫:“息悉,你放了他吧!我担保他明天一早就走,决不停留……”
二通息悉连连冷笑,说道:“小丫头,你滚得远一点,这小子来得古怪,我得先向他一问。”
西归神剑微微一抖,无名少年胸前,“嗤”的一声,衣衫裂开。此时只需他剑尖一挺,无名少年立将前胸穿透,死在当场。但他毫无畏惧,愤愤说道:“二通,你将我杀了吧!小爷若是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二通息悉桀桀怪笑,恐吓他道:“杀了你,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乖乖的先回答二爷的问话!
老实告诉我!你是四川成都,欧阳家的什么人?”
无名少年摇头应道:“我根本不知什么欧阳家不欧阳家!”
息悉大怒,喝道:“放屁!刚才你那回手一剑,正是四川成都,欧阳家独传的回头望月,本是从杨家回马枪中变出来的;还有你反肘一招,也正是金蜈蚣绝招,用的是川中武技精华,瞒得了别人,却是瞒不了我息二。虽然我已多年不曾行走江湖,但凭你这手三脚猫,二爷决不会看走了眼……”
顿了一顿,续道:“川中的欧阳家、欧家、杨家、毕家,你必是其中之一,快快老实说出你的姓名!”
无名少年听他这么一说,恍若黑夜遇灯,对自己的姓名身世,开始有了线索。是了,自己在那绿厦迷楼之中,虽然丧失了记忆,但并不曾丧失武功,是以在与人交手,危急之时,仍能使出家传的得意绝学,虽然连这招的名称都说不出来。
这番得二通息悉点醒,分明自己,正是川中这四家中的子弟! 但究是四家中的那一家呢?他仍然茫然无知,虽然苦苦思索,但仍是想不起来。
而他对面的二通息悉早已等得不耐,右手仗剑,抵住他的胸前,左手却闪电伸出,“啪!啪!”重重地括了他两下耳聒子!
笛女见他挨打,芳心大急,一旁顿足叫道:“息悉,你怎可乱打他,他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他是忘记了以往的一切……”
二通息悉摇头表示不信,无名少年却把握着这一机会,设法想从二通口中探出端倪,因此他乃自动说出,自己系从那巫山中的绿厦迷楼出来,忘怀了以前的一切。只记得在楼中,有一美艳女子,唤他叫做幻人萧史,阿史,腰间的西归神剑,一切一切,想来都是那女子玩的把戏。
一番话说毕,二通息悉显然是相信了,立刻也陷入沉思。只是那长发覆盖后的面容,仍然一点也看不见,是以他面上的表情,无从得见。
渐渐地,无名少年可以隐约听见这凶人的喃喃自语。虽然声音极轻,但一方面因为少年功力高绝,耳目敏锐,同时黑夜林间,一切静嗅,是以他仍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而这些,正是他所需的线索。
只听那二通息悉自言自语:“西门媛,贱妇,必有深意……”
那一支西归神剑,竟然渐渐垂下,二通息悉冷冷说道:“小子,你走吧!算你运气,今夜就饶你不死。只是不许你再多逗留,天一亮你就得替我滚开……
若是你想要弄清你自己的身世,便可用幻人萧史之名,到岭南去试试你的运气……”
无名少年心中纳罕,这息悉既说自己是川中四家中人,那自己欲要明白姓名身世,当然是必须前往川中才是,不然,也该回到那绿厦迷楼中去追究。为何这息悉不叫自己去川中与巫山,而叫自己去岭南,岂不是怪事?
他可是聪明无比,立刻猜到,岭南必是凶险去处,万万不能上当前去。
当然他表面不露出来,缓缓走回到笛女身旁。
那二通息悉摩挲了一阵宝剑,忖度了一阵,忽然叫道:“小子!还你的剑!”将剑抛将过来,无名少年接着,仍旧归入鞘内。
二通息悉冷森森的目光,从那浓发之后,注视了无名少年一阵,倏然转身,隐入密林深处!
无名少年恍如在梦里,怔怔立在那里,笛女伸出纤手,欣慰不已,勾着了他的颈子,娇笑说道:“我们走吧!哎!刚才这一阵子,真把我吓坏了,若是这魔王杀了你,我与白龙,非跟他拚了性命不可……”
两人一马,回转到流水音附近,天色已露微明……
草地坐下,笛女可是十分天真,依偎着他,笑道:“我叫你哥哥好吗?”
无名少年微笑点头,笛女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叫你,因为,我见以前那蓝娘祁萼,他是这样叫着那娄奇,我想,也许对亲爱 的人就是这样的称呼……”  .
无名少年心中暗道:“傻丫头,你哪里知道,那是人家妻子对丈夫的匿称……”但他心中,觉得甜蜜万分,甚愿接受她这样称呼。
笛女的声中,忽又透着凄惶,她说:“只是,哥哥你这就要离开我去了,唉!你走了之后,我又要寂寞孤独了……”
无名少年这一夜奇怪的经历里,与那十二凶人之一,二通息悉周旋,为的是两个目的,一是想探究笛女的身世,一是要探究自己的来历。结果关于笛女,没有什么收获,仅知那二通息悉,潜伏林中,折磨笛女,但却似又不愿笛女死亡似的,想是要使她慢慢地承 受着孤独的折磨,至于息悉为何以十二凶人的身份,来对一个小小孤女如此?其中情由,却是无从得知!
关于他自己,却从息悉口中,无意间探出了一些端倪。可以假定,自己极可能便是那川中欧阳、欧姓、杨姓、毕姓四家中某一家的子弟。
即使只有这一点,已无异暗夜得灯,对于无名少年来说,大有收获。
这番他已决定,离开这里之后,就要赶赴川中,先行设法,弄清自己的姓名来历再说!
但对于这位身世不明、伶仃寂寞,生活在凶人监视下的孤女, 即将分袂,十分依恋……
她是如此美丽、温柔、娇小、善良,使人确信,她的父母,一定是极不俗的人物,但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又为何与十二凶人中的二通息悉结仇,而今一任这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在这座密林之中,受着凶人的欺凌!
伴着她的,只有一匹白龙神驹,但白龙尽管神异,可是它倒底总还是一匹不会说话的马儿,当这位美丽可爱的姑娘感到悲哀时,它仅能用长舌去舐她的柔手,却不能出言慰藉。
她是如此的姣美、圣洁,信赖着自己,喜爱着自己,虽然只是短短的相处,但在无名少年的心中,已深深印下了她的芳容,再也不能忘却。
他甚至于想,既然不能冒险带她出林,自己实是深爱着她,莫若留下来,伴着她,就在这深深的密林之中,与她耳鬚厮磨,朝夕相伴,优游终生,人生得能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立刻想到,在这里伴着她,莫若出林去,设法探究她的来历。若是她尚有亲人在世,自己应当去通知,再不然,也当约集高手,来此赶走凶人,拯救她出险!
那才是根本解决的办法啊!无名少年心念一决,豪气顿生。
此时轻轻搂着身旁的笛女,抚摸着她的柔发,柔声安慰,说道:“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替你探明一切,回来伴着你离开这片密林……
如今,你必需忍耐,好生保重,等着我回来……”
笛女对他十分信赖,此时嘤咛着答应,叮嘱哥哥,早早回来,莫要使她久等……
无名少年频频慰藉,正是同一命运的人啊!两人都是一样的不知自己的身世来历,此番遇见,真挚的情感,在短短的时间内飞速进展。
少年心想,笛女可爱,如此信任自己,何不就趁现在,与她订下白首之约?
但这位生长于密林之中,仙子似的少女,也许她根本不解男女间事,夫妇之道,委禽之意,也许不能使她了解。
如果她懂得这些,她应该便会有少女的羞涩、腼腆,决不会如此与一个陌生的男子,依偎着十分亲密。同时在叙述娄氏夫妇,被二通息悉合欢操笛音迷惑,赤身交媾的事,一定也必会有所顾忌,不至于绘声绘影,说得那样仔细。
因此,无名少年可以断定,生长在密林中的她,老伯伯不会教她,白龙神驹更不会教她,她实是纯朴天真,不懂男女,应当避嫌,不知那一切关系的少女啊!
极可能以后,当他离去之后,当他再来之前,设若她的笛声,又吸引了一个少年侠士进来。那人英俊潇洒,喜爱着笛女,笛女极可能也会对他投怀送抱,叫他做哥哥;若是那男子心怀不轨,不是个十分正经的人时,极可能他还会夺取了笛女的处女童贞,扬长而去。
笛女纯洁,她可是不知防备的,在她的芳心中,根本没有羞涩,也不知男女之间,应当避嫌等等。
无名少年心下瞥惕,决心在离去之前,将这些知识,告诉笛女。
从娄氏夫妇的亲爱,谈到他们是一对夫妇关系,夫妇是一男一女,情投意合,永久相伴在一起,关系最最密切的人。
再进一步解释少女的行为,应当受到约束的,若不是对自己的丈夫、母亲,不可有过分亲热的举动,甚至于自己的父亲、兄弟、好友,只要是异性男子,都当避嫌,少女的身体是珍贵无比的,等闲也不能让人家碰着的。
无名少年委婉说明,存在这人类生活中的许多规矩,关于夫妇之间的,都已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笛女生长在林间,只知道老伯伯告诉她,女孩子不能不穿衣服,赤身露体,那是羞耻的事,除此以外,她可是什么也不懂。
但她聪明绝顶,无名少年解说之后,她都已懂了,连连点头。
问道:“哥哥,是不是每一个女子,迟早都要找一个男子来作她的丈夫,而这男子以后就会永久陪伴着她,对她很好?”
无名少年答道:“差不多是这样! ”
笛女立刻又问:“那么,你就做我的丈夫,好吗?”
无名少年一惊,但见黑夜之中,笛女的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正充满着无限柔情,在注视着自己。
少年点头,说道:“妹妹!我很愿意,愿意你做我的妻子!”
笛女投怀送抱,说道:“丈夫!你抱着我吧!你说过,只有丈夫与妻子,才能如此亲热……”
无名少年情不自禁,搂抱着玉人,恣意亲吻她的芳容,笛女温柔地在他的怀中,任他所为。
少年的心中,快乐无比,此时又向她解释文定婚配之礼,告诉她这只是文定,以后再会之时,还要举行婚礼,然后才能算是正式的夫妻。
身上摸出一块佩玉来交给笛女,权充文定信物,他可是茫然不知,也不知这块玉是否原来就在自己身边的,匆遽之间,便将之作了文定簪礼。
笛女想以短笛相赠,但又想失了短笛,以后更是寂寞,便在发之上,取下一双小簪子来,赠与少年。
那簪子十分精致小巧,少年珍重收起。
黎明熹微中,少年胯骑骏马,由笛女骑着白龙相伴出来,一直送到他们初见的地方。此时这对爱侣,行将分离,举泪相视,黯然无语,征马踌躇,别魂飞扬,以便有林间流水呜咽,树叶纷落,一似为他们正奏着一曲而歌。
少年真想带走他的未婚妻室,双骑并辔,行走江湖,免得留下她在这密林中受苦。但当他的眼光,经过笛女的香肩,向密林中看去时,发现正有一对狠毒的荧荧大眼,自纷披的长发中射出,正在注视着他。
那便是十二凶人之一,潜伏在林中的二通息悉了,这凶人的武功,委实是惊世骇俗,在他的监视之下,休得生任何妄想!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少年暗暗在心中立誓,再来之时,定要练成绝艺,铲除这盘踞密林中的凶人,拯救爱侣脱险。
他劝慰笛女,不须悲伤,如今且将希望放在以后,目前需要等待,好在有一种希望在支持着,忍耐当不会太苦,最怕的是等待没有目的,希望只是幻想,那种痛苦岂是人所能堪?
惟恐小不忍则乱大谋,引起那林内凶人的暴怒,难免又生枝节,无名少年叮嘱爱侣数语,掉转马头,孤身离去。  蹄声的的,一路西行,他已决定赶往川中,访问那欧阳姓、欧姓、杨姓、毕姓四家,先行弄清自己的身世来历,然后再设法探究笛女的渊源,纠合侠义,重返密林,把她救出。
一路西行人川,这一日在宜昌附近,改行水路,喜爱那匹良驹神骏,不忍卖却,情愿多出银两,带在船上。
一方面因为此马,乃是绿厦迷楼中之物,忖度以后,尚可从这马的身上,探出端倪……
长江行船,这番正是逆水向上,宜昌之后,便是西陵峡,过了归州以后,进入巫峡,两岸陡峭,不见天日,江流狭隘湍急,奔流激荡,声如轰雷,端的是无比雄壮,惊心动魄。
船行缓慢,大有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之感。
而在铁棺峡附近,波涛汹涌,船身动荡甚大,那匹马忽然在此处呈露出不安状态,奋鬣长嘶,扬蹄猛踢。
船上人大惊,纷纷要求客人,快将这马牺牲,推入江中,以免它乱发兽性,连累全船都要遭殃。
无名少年意犹未决,但见这船岌岌可危,船上人可是不管什么,迳由船主下令,卸下马身的鞍镫,准备将它赶下水去。
不料这马煞是奇异,鞍镫一除,倏然间昂首高嘶一声,竟然扑通一声,主动跳入江中。
众人惊视,这马似乎是识得路途方向似的,此时在惊涛骇浪之中,居然能够游泳,载浮载沉。
更奇的是它能支持着不被水流冲向下游,而迳能横着浮游,在一船众人嘱目之下,不久竟见它登上了岸,四蹄泼风,急驰而去。
船上众人不禁都嗟讶不已,原来少年客人这匹坐骑,竟然还是一头神驹,但不知这一走失,将会被哪个村野樵夫,幸运截到……
无名少年问起现在之所在,正是巫峡之中,过了那铁棺峡之后,巫山十二奇峰已是遥遥在望。
心中暗惊,莫非是那良驹识途,这番又回到那十二峰前的绿厦迷楼中去了。无名少年心中暗自蒈惕。此刻他身份未明,不敢再到那绿厦迷楼中去,女主人西门媛既然是什么六虺之一,必是阴险诡诈,无与伦比,自己万万不可再去冒险。
惟恐那良驹奔回,引得绿厦迷楼中有人来到,一心希望能很快越过巫山十二峰。
但此身正在三峡之中,急也无用,船行缓慢无比,无名少年只急得坐立不安,船家以为他是失了良驹而不安,船主过来安慰,正是牛头不对马嘴,使得无名少年,啼笑皆非。
船行到了次日,巫山十二峰渐渐的近了,船主正在旁指手画脚,向客人介绍这雄伟风景,而少年却无心无绪,半句也没入耳。
正在此时,船上有人大叫:“怪事!你们快来看,岸上是什么?”
此时江面,甚是狭隘,傍岸而行,船只距离岸上,不过是二丈左右光景,此时奇事发生,但见那奇陡无比的峭壁上,此时竟然出现有人。
而且为数不少,约莫总在二十开外,全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葱绿色短袄长裤,足登蛮靴,腰缠红色汗巾,俏丽装束,鲜艳夺目。
这些少女竞自在那崖石上,找着立足之处,初看以她们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决不可能在那光滑矗立的石壁上立足,众人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仔细一看,分明不假。这些少女,或在突出的石上,或在石缝之中插足,甚至于有的竟站在小小藤梗之上,摇摇欲坠,看起来令人捏一把汗。
船上众人何曾见过这等奇观呢?这些船夫禁不住地个个色迷心窍,双眼直瞪,担心美人儿一失足掉进江流,有的更是张大嘴巴,口涎直流,丑态毕出。
一个船夫忍不住说道:“嗨!这些小娘们真是惹火,我们靠岸去吧!将她们接到船上来,一人一个,管她娘的,先快活一番再说
这正是一众船夫的共同愿望,在他们出生人死,行船在惊涛骇浪中的枯燥生活里,需要异性的欲望,当比别人,更是强烈。
而那岸上的少女们,此时竞然纤手招引,娇呼道:“船上的大哥们,搭我们一阵……”
这一干船夫,如奉圣旨,急忙群力施为,小心将船驶近崖下。
无名少年此时早已察觉不妙了,此时连忙喝令船夫,不许靠岸,一干船夫此时已色迷心窍,那里肯依。少年说出,三峡险地,悬崖之上,猿迹罕到,忽然出现美貌娇娘,怎会是什么好事,无疑的其中必有蹊跷,船一靠近岸边,必然上当,奇祸临头。
亏得那船主精明,此时也看出奇怪了。这些少女如此身手,若非深山之中狐鬼幻化,定是江湖剪径的一流,万万不能上当,怒喝手下,快快离开岸边,应以身家性命为重,不可见色心迷,轻易尝试。
两人这一番说明,众船夫恍若冷水淋头,泰半已惊觉不妙,纷纷动手,将船驶向中流。
但闻此时“嗖嗖”连响,岸上的二十多个少女,一个个如燕子般的直掠下来。
船上登时一阵大乱,无名少年“呛”的撤出腰间西归神剑,大喝一声:“你们是哪里来的?到此何为?”
此时这一群美女,大发雌威,香袖拂处,船夫纷纷惨叫落水,无名少年看得怒不可遏,挺剑出手,早有四个少女上前来,敛容启言,莺声呖呖:“我家主人,闻说萧大爷驾到,喜不自胜,特命婢子等前来迎候……”
无名少年大怒,喝道:“快住手!否则我剑下决不留情!”
少女群中,一个首领模样的发出暗号,登时船上纷攘,立刻归于平静,少女们抛出长索,将拂落江中的船夫,一个个套住身子,湿淋淋地救将上来。
此时船主与他的伙伴们,瑟缩在这些少女的雌威之下,情知是碰上了古怪,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少女之中,有人忙着去掌舵摇橹,将船只缓缓靠近崖边。
无名少年怒道:“我不姓萧,我也不认识你家主人,休得罗嗦,快快离去……”
那发言的少女,闻言“咭”地一笑,梨涡儿一现,星眼微扬,媚态横生,说道:“大爷你说那里话来,谁不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幻人萧史呀!你还客气什么?……”
莺声燕语,却又将船上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这位客官,如此年少美貌的一位公子爷,竟是个真人不露相,多年之前,叱咤江湖,十二凶人之首的幻人萧史。真个是人的名树的影,一干船夫也都听说过这位魔君的大名,此时“扑通,扑通!”纷纷跪下,哀求:“萧爷高抬贵手,萧爷饶命!”
无名少年是最最不喜人家称他为幻人萧史,那萧史横行江湖,无恶不作,自己虽然忘了姓名来历,但以自己的心性来说,决不会像那萧史,殆无疑问。
此时暴躁地喝声:“住口!休要这样称呼我,我不是什么幻人萧史!”
那干船夫,登时又被吓得禁若寒蝉,惟恐这喜怒不测的大魔头,一出手就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此时这干人全部脸色灰败,颤抖着身子,垂下双目,不敢与这位萧大爷的双眼相触。
无名少年心情烦绝,自己明明不是萧史,可又说不出真实姓名来历,老顶着这只大黑锅,处处被人敬畏,心中太朱好琴。
怒目环视,一干少女,也都如这些船夫一样,悄悄垂下粉颈,不敢出声。
无名少年喝问:“你们的主人是谁?”
那答话的少女,又是嫣然一笑,秋波一撩,笑道:“哟!大爷,您这真是令婢子不解,您莫非是太累了吧!怎地连我家主人都给忘了。
我家主人,西门姑娘,就住在离此不远,巫山十二峰中,神女峰前绿厦迷楼之中。她!……她是您的……您的……咳!不用我说,您也该比我更清楚,你们的关系,还用得着我婢子芳儿来提醒吗?那可不是笑话……”
无名少年可是十分茫然,这位名叫芳儿的少女,一旁再提醒他的记忆:“大爷您本是最喜欢我们西门姑娘的,你们虽无夫妇之名,却有夫妇之实……”
说到这里时芳儿的粉颊之上,不期然地涌起了一朵红晕,其余的少女们,也都在脸上露出微笑,秋波儿频送,偷窥这位大爷;仿佛在芳儿谈到她们的主子西门姑娘,能邀萧史大爷的宠眷,正是一件极荣幸的美事。
芳儿续言:“不但西门姑娘敬爱您萧大爷,就是在六虺之中,其他的五位姑娘,哪一个又不是死心塌地,甘心做您萧大爷的妾媵呢?凭您大爷的显赫声名,出众人材,文武双全,也惟有这六位姑娘,能够与您匹配。其他,虽然举世滔滔,美女极多,但对您大爷来说,您眼高于顶,不屑一顾,虽然您偶然高兴,替她们破了瓜,春风一度,第二天您可是立刻弃如敝履,连人家的姓名都给忘了……”芳儿的语音之中,微带怨楚,仿佛她这是现身说法,她自己正是倾爱着萧大爷,将处女之宝奉献,但却被那萧史大爷,在事后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这少女说的是羞答答的事,但她的同伴们,此时全都柔情脉脉,搔首弄姿,娉娉婷婷,站立一旁,希望引起萧大爷的注意!如果这芳儿所说是真,那幻人萧史真可说是艳福无穷了,不仅是那六虺,六个美女向他争宠,更有无数美貌少女甘心情愿,奉献身体给这声名狼藉的魔君,希邀一夕之宠。
如此说来,这幻人萧史简直比皇帝老官更要舒服了,皇帝的后宫粉黛,便是如此争宠,因此在深宫之中,有着雨露不均的现象。
但后宫佳丽的争宠,是为了争富贵,争权势,并不是真心爱着那皇帝老官,而今这幻人萧史,不知是哪一点魔力,能够贏得这许多女子?
虽然无名少年,自忖不是幻人萧史,但此时受到这许多异性的青睐奉承,也不免有点供飘然的感觉……
芳儿又道:“您大爷有所不知,自从您上次离开我们绿厦迷楼之后,我家西门姑娘,可是朝夕在思念着大爷,如今您大爷这一去,包您高兴无比,您猜我们绿厦迷楼之中,到了些什么客人?哈!说出来怕您真不会根信,聂姑娘、陶姑娘、龙姑娘、况姑娘、靳姑娘,她们五位都来了,说是什么六虺大会,每年一次,轮流作东,今年齐巧是我们西门姑娘做主人……
大爷您来得真巧,六位您心爱的姑娘,此刻都聚集在一起,碰巧您也到了,可不正是妙极!
快请动身吧!不要让姑娘们望穿秋水,等会儿还会怪我婢子,做事不快哩!”
不由分说,早有两名美貌少女过来纤手相搀,无名少年身不由己,被她们拥着,长剑归鞘,飞身上岸,落在那峭壁一块突出大石之上。
此时他心头灵明还在,暗自警惕,不能去啊!不能冒险啊! 但盱衡目前的局势,停舟于此,设若不去,势必动手,眼见这些年轻貌美的侍女,武功了得,她们人多,动起手来,只怕自己难占便宜。
同时这里是她们的势力范围,若是弄僵,在她们的淫威之下,船夫们决不会帮助自己,大江奇险,便是插翅也难逃走。
立刻决意,既然如此,莫若将计就计,就此再入那“绿厦迷楼”,且看十二凶人中的六虺到底是何等人物?六虺大会又是如何?那西门媛安排使自己冒充幻人萧史,究竟是用意何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无名少年心念一决,决意要人迷楼蹈奇险,凭藉己身的机智,与六虺斗智,试一试运气
二十余名美貌少女,此时从崖石缝中,取出一架软榻来,四名少女抬着无名少年,粉腿动处,迳在崖壁之上,如飞进行。
无名少年,无意间一瞥,哎呀!这四名少女抬着自己,走的可正是极其险峻的峭壁,差一点叫出声来,但这些少女,轻身功夫,实是了得,此时夷然无惧,嘻嘻哈哈,飞跃前进。
也不知她们是怎生走法的,无名少年不甘示弱,咽下了那一声惊呼,却又不得不闭起双眼,索性眼不见为净,将性命交付给这些少女……  
走着走着,发觉已抵平地,又走了一阵,无名少年忽觉眼前一亮。
睁眼看时,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奇伟瑰丽,富丽堂皇的高大的楼房,隐隐发出绿光,十分眩目。'
这便是那绿厦迷楼了,万山之中矗立,令人几疑是眼前幻影。
而这去处,却是真的,自己正是在这幢怪屋之中,丧失了记忆,无名少年心中,十分感慨。
这番又要进去了,可以想像,其中怪异、诡秘、妖淫、险恶,必不能免,全仗自己凭藉机智定力,见机行事。
是否能够成功?或是会遭遇到更不幸的结果,是吉是凶,此时无法逆料。
无名少年振作精神,暗暗准备。
绿厦迷楼之中,忽然间好似得到了报告似的,“当”地响起一声钟鸣,沉重清晰,声音远远飄散开去。
跟着可见,大厦门开,有人列队出迎。
此时那侍女领班,名唤芳儿的,忽来榻边,举袖一拂,香风过处,无名少年猝不及防,蓦觉一阵奇香,袭入鼻孔,神志立刻昏迷。
顿觉双目滞重,忍不住要脚将下来,飘飘荡荡的,芳儿的纤手,为自己盖上了一层薄薄衾被。
他虽然眼不能睁,口不能言,但心头仍是十分清醒,暗暗着急,为何如此不济?还未进入绿厦迷楼,就已被人制伏!
觉得绿光大炽,仿佛是已到大厦门旁,蓦地听到,有一个极可爱动听的声音叫道:“阿史,你来了,我们姐妹都在这里!”
这声音,仿佛很是熟悉,无名少年记起,是了!这是以前在迷楼之中,曾经听过的声音。如果记得不错,那该是发自一位艳丽无比的女子之口,那便是六虺之一的西门媛了,也便是这绿厦迷楼的主人了。
此时好似有碎嚓的衣裙走过来,空气中荡漾着女性的芬芳,轻盈的微笑。
必是那六虺一齐来了,无名少年心头清楚,禁不住紧张起来。
正在此时,忽闻身畔侍女领班芳儿说道:“大爷旅途劳顿,此刻已经睡熟了!”
绿厦迷楼女主人西门媛的声音在说:“靳六妹,阿史睡了!你别去碰醒他吧!”
无名少年只觉得好似有根水葱般的,带着兰花似的香气的纤指,已经伸来自己的鼻端,此时忽又缓缓挪开,跟着便有“咭”地一声轻笑,显示着少女的俏皮可爱!
虽然只是一笑,但这一笑,与众不同的是,入耳令又心弦震动, 它是代表了无限女性的娇媚与可爱,令人难以抗拒的觉得她可爱无比。
无名少年禁不住遐想,想像刚才发笑的这一位女子,必是有着绰约的身材,艳丽无比的容貌。
心中立起一念,这靳六妹也是十二凶人中的六虺之一吗?既是十二凶人,那都是十余年前,叱咤江湖的大魔头,算起来现在至少当在四十岁开外,如何还能有这样娇嫩如少女一般的声音。
迷迷糊糊,好似被人抬着,曲曲折折,经过了许多回曲庳道,他的眼睛不能睁开,看不见什么,但鼻端却不断有香气飘入,可以想像,这绿厦迷楼之中,必是庄严富丽,穷奢极侈。
跟着好似进入了一室,有好几只纤手,服伺他脱衣上床,被褥是柔软而舒适的,无名少年顿觉困顿,睡意来袭,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来,沉沉入睡。
醒来时,一摸身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被底衾中,惊觉自己竟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一惊之下,待要坐起,顿觉浑身乏力,肢体松软,支持不住,重又倒下。
此时他只有心头清楚,想不起在自己戒备之下,究竟是何时,着了人家的道儿?若是有,仅是在快到绿厦迷楼之时,那位侍女领班芳儿,曾以翠袖,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轻轻一拂。
难道那一拂之威,竟有如此厉害不成?
无名少年心中又愧又恨,分明觉得事情还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样简单哩!分明记得,自己好似睡过一觉似的,而在这一场睡梦之中,已有人来为自己洗净了身子,芬香无比,安置在这衾被之中……
此时他躺在罗帐锦衾之中,从帐中望出去,分明正是一处极精致的香闺,而此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
半晌,房中香风一阵,轻悄悄地走进一个美人儿来。
无名少年一见,心房立刻怦然大跳……
这女子,一身绿衣,年岁不过十八九岁模样,眉目姣好,艳丽无比,皮肤特别纤细洁白,极其惹眼,更奇的是这女子的一头长发,竟然是金黄色的,此时袅娜行进,浑身曲线,玲珑浮突,足以令任何男子怦然心动。
无名少年禁不住微呻一声,这女子真是一代尤物,任何铁汉见了她,也非被她征服不可,少年心内一虚,便感觉到自己是彻底的失败了。
他曾充满着决心与豪气进来,准备泰然接受任何考验,不料现在竟是如此不济……
那绿衣女子掀起帐子,娇声唤道:“阿史啊! ”正是与先前,在绿厦门口听到的那“咭”地一笑一样甜美的声音,如今无名少年的猜想获得了证实,那样美好的语声,果然是天生配着一具绰约无比的身材,与出奇美丽的面貌。
“啧”的一声,唇吻儿相接,绿衣少女笑得十分迷人,声音似是有点儿撒娇:“阿史,琳琳来了,怎么啦?你不理我,是讨厌我了吗?”
无名少年想说明他不是萧史可是此时不知怎地,竟然口噤不能出声,只能以一双眼睛,怔怔地注视着她。
琳琳星眸一转,自言自语道:“怎地会如此呆钝,哎呀!我可不能上了西门丫头的当!什么旅途劳顿,我却不信,且让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掀起锦衾,无名少年大羞,但浑身乏力,无可奈何,索性闭起双目。
绿衣少女低垂螓首,察看了一阵,好似寻着了什么暗记似的,声音之中,立刻充满了快乐与兴奋,勾着少年的颈子,叫道:“阿史, 唉!真的是你呀!哥哥,你真是想煞妹子了!唉!你怎么还是不理我?难道西门丫头说得不错,你真是疲累未复!”
探首帐外几旁放着一把小壶,绿衣少女“咭”地一笑,喃喃自语:“西门丫头真是刁钻哩!原来她早已替我们准备下了这个……”
纤手取壶,对着少年的口灌了几口。
少年糊里糊涂饮了几口,哎呀!不得了!这壶中不知是什么东西!饮下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仿佛他的功力完全恢复了,不但恢复,而且是更加猛勇,他像是一员大将似的,胯骑铁马,手执金戈,驰骋在草原上,千军万马之中,奋力冲杀,虽然他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但结果是他胜了,所向披靡……
又好似是剧战之后的疲累来袭,使他沉沉入睡……
当他醒来之时……
帐中多了一个雪白丰盈的裸美人,锦衾遮掩了她一部分胴体, 而在衾底,两人的身体微微接触,立有一股触电似的感觉到少年的身上。
这一惊,使少年清醒,完完全全的清醒了。
于是他记起了这次来此以后的一切,也记起了那梦境,他知道,错误已经铸成,童身已破,如果他真的不是什么幻人萧史,而是另一个无辜的侠义中人的话!
面前这女子,如此美丽,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会是六虺之一吗?不会吧!六虺怎会如此年轻?
“我不是幻人萧史!”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说话了,登时明白,刚才那壶中不仅有亢奋之剂在内,而且可能还有一种解药,解除了那芳儿一拂之后,在他身上所施与的诸般禁固。
“我已经知道了!”那名叫琳琳的美女说:“但你到底是谁呢?”
少年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他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件事吗?”
少女的一双美目,在注视着他,一刹那间十分静谧,无名少年心中暗暗打鼓,这不正是昔年叱吒江湖的十二凶人中的六虺之一吗?如何自己竟会与她打起交道来?
但面前这六虺中的一虺,却不似他想像中那样可怕,少女轻启朱唇,开始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姓靳,名字叫靳芷,这名儿不是很好听吗?嘿嘿!可是你别动歪脑筋,靳芷并不厉害,但是当你知道,靳芷是‘六虺’中的最末一个时,你还能不冒冷汗吗?
无名少年的身上果然直冒冷汗,一点不错,这女子正是六虺之末,但不知她会怎样来整治自己? .
“我们六虺之中,大姐聂妫、二姐陶妩、三姐龙婉、老四况秋莉、五丫头西门媛,我是第六,我们六人在十年前名满江湖,凭藉采补,以及药力,驻颜保容,个个都如十八九岁的姑娘;仗着武功机智,在江湖之上兴风作浪,为所欲为,从来不曾失手,渐渐地贏得了‘六虺’之号。这名儿倒不错,因为我们六人,正是美艳容貌,蛇虺心肠。
我们六人,和另外六个男子齐名,那便是五通与一神,共称十二凶人,名驰南北,无论黑道白道,闻名丧胆,碰着我们的,无不被我们摆布得欲生不能,欲死不得。十二人中,五通专门对付女子,六虺专门对付男子,一神最为奇突,神出鬼没,化身千万,落落寡合,更兼喜怒难测,江湖中人,死在他手中的最多,故有幻人萧史之号……”
“为什么你们十二人,现在都退隐了呢? ”无名少年,此时忍不住相问。
“天下的事,盛极必衰,乃是一定不移之理,我们十二人享誉江湖,全凭团结,江湖中人,惹了我们之中的一个,我们便倾巢讨罪,是以多年来谁也不敢惹,江湖之上,我们确是出尽了风头……”靳芷低垂粉颈,缅怀往昔,似是不胜依依。
“但后来,我们十二入内部,自己却起了分裂……”靳芷微喟一声:“有什么能破坏十二凶人坚强的组织呢?除了那可恨亦复可爱的情字之外……
在我们十二人中,六男六女,五通喜爱我们姐妹,但我们六人, 却同时都深爱着一神。因此造成了勾心斗角,猜忌倾轧的复杂关系,终于好事难谐,十二凶人瓦解,各奔东西……
其中我们六姐妹,自五通悄然退隐之后,更是面和心不和,施展手段,欲图争取那‘一神’幻人萧史,将他霸占,成为自己的禁娈。
但幻人萧史眼高于顶,因为他自己聪明绝顶,是以他最喜欢聪明的女性。当然论这一点,我们既然号称六虺,须是正合他的胃口,但因我们每人都想要单独霸占他,而他又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我们六人,私下里订下了一项约定,各人凭藉机智,去做一件事,无论是善是恶,务必要设计周密,匠心独运,天衣无缝,无愧我们六虺的尊号。然后举行六虺大会,各自说出,公平比较,谁人的巧思最高,心计最毒最辣,便算是六虺之魁,有权去与幻人萧史作伴一年,一年之后,六虺大会再度举行,重来比过。
这一次六虺大会,由五丫头西门媛作主人,我靳芷自忖必胜。因为我在这一年中,费尽心机,设计了一件巧妙无比的骗局,昨日来到,当众说出,果然压倒了大姊、二姊、三姊、四姊,问五丫头时,她也笑着承认,是我第一。
而且无巧不巧,五丫头宣布,她已将幻人萧史迎来,我既是夺得了第一,便当有权相伴。谁知,谁知!我靳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高兴之余,竟然中了五丫头的诡计……”
无名少年对面,六虺之末,美丽的靳芷说到这里,竟然流下了眼泪,哭得如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无名少年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暗自思忖,原来自己做了西门媛的工具,冒充幻人萧史,欺骗靳芷,这一匠心独运的骗局,真是高明之极。
靳芷续道:“五丫头实是厉害,我一直注意幻人萧史的行踪,最近听说,他在黄陂附近出现,得了一对日月双当,又折回向西,所以你来时,我们六人都不疑心,以为真是阿史。
那腰间的宝剑不假,而阿史一向喜欢扮成书生公子,想不到五丫头竟暗施手脚,先使你不能言语动作,安排巧计,叫我上当!
如今我功亏一篑,这一次的赌赛是输给五丫头了,唉!我好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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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31 20:5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19-11-8 20:59 编辑

第四章  纯金雕鞍
十二凶人中,六虺之末,绿衣少女靳芷,真是不愧为尤物,此番帐中,嘤嘤啜泣,金发纷披双肩,雪肤花貌,珠泪晶莹,足令天下任何男子见了,对她心生怜爱。
爱美本是人类的特性,何况这靳芷的美丽,乃是一种极奇异的美,除非是盲者或是白痴,否则即是柳下惠复生,也恐难以抵挡她以色身相诱呢!
无名少年不禁大大对她怜爱起来,他此时已完全忘却她是十二凶人中的六虺之一,是女人中最最危险的人物,只觉得她是一个美丽而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若是能使她转悲为喜,那该是多么好啊!无名少年真想,再看一次她那迷人的笑容,与微笑时隐现在梨涡中的万千风情。
但这是不可能的了,西门媛的毒辣设计,实是匠心独运,厉害无比。饶是这罗帐之中的一男一女,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此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挽回这场赌赛,使之反败为胜。
无名少年一时十分泄气,不能帮助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使他觉得极是惭愧,在西门媛与靳芷斗智的过程中,他不过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角色,永远是被动的,听人支使摆布,自己却蒙在鼓里,甚至于没有力量反抗,实是可悲!
当他想到,靳芷的珠泪,只是为了她赌赛失败,得不到幻人萧史而流的,与自己可说是毫无关系时,他不禁十分怅惘沮丧。微微有不平的意念产生,那萧史,究竟具有如何厉害的魔力?能使这么多美丽的女子争夺他,他可真是个令啧啧称羡的对象啊!
无名少年毕竟根基深厚,当他想到,这一切只是被人利用时,屈辱与反抗之念顿起。面前的六虺靳芷虽然诱人,但在无名少年的心目之中,却已早有了流水音笛女的倩影,那种清雅如仙的美丽,较之靳芷,又是不同。
笛女的凄迷芳容,恍在目前,那仙音似的短笛之声,犹然萦绕耳边,这些帮助了无名少年,使得他胸廓为之一爽,精神为之一振。
目前这一切,实是无可留恋,十二凶人中的争斗暗潮,自己不应当介人,这次被西门媛捉弄的旧账,留待以后再算吧!当前的要务,还是快去川中探听自己的身世要紧。
心念一决,悄悄掀衾而起,房中找着了衣裳穿好。
靳芷止住了哭泣,问道:“你到那里去?”
无名少年一瞥,这六虺之末,妖女的眼中,分明有一丝惊诧与钦佩。
他虽对十二凶人绝无好感,但这靳芷,并没有伤害自己,况且她是如此温柔,受了委屈,楚楚可怜,无名少年对她甚具同情,此时委婉地说道:“靳姑娘,我要走了!我不能助你胜得这一场赌赛,抱歉万分,但愿你……”
他本想劝她迷途知返,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天生丽质,何苦与凶人们鬼混在一起?
但话到口头,立刻又想到,这靳芷在十年前已是名满江湖,采补驻颜,蛇虺心肠,无恶不作,积重难反,劝也无用,还是不说的好。
话到口头,又复咽了回去,那靳芷眼珠儿一转,说道:“你走了也好!西门丫头抓不到凭据,说不定我还可以抵赖,你,你把西归剑留下吧!”
无名少年立即答应,这西归剑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虽然是神物利器,他也毫无兴趣,免得带在身边,又被人误认为幻人萧史。
只是,他想起了那青铜幡,既是川中毕家之物,不可不替他们带去。
向靳芷说出,她也同意,房中寻找,侥幸在一处柜中,找着了那柄青铜幡。
无名少年已结扎停当,靳芷穿好了她那一身绿衣,泪容虽褪,幽怨犹在,但觉那出奇的明艳之中,表露出娇怯之态,无名少年一瞥,赶紧移开目光。
真是绝世容姿,谁能遣此?靳芷不知是真是假,美目顾盼,竟有惘然惜别之色。
无名少年决心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在这绿厦迷楼之中,重门叠户,能否顺利逃出,可是大有问题。
禁不住一呆,那聪明的靳芷早已看出,说道:“西门丫头机伶无比,这番你要想混出绿厦迷楼,可是十分不易!”
低垂粉颈,思忖了一阵,说道:“如今只有一法,由我去骗西门丫头,与诸姊妹一起去花园踢毽,绊住了她,你便乘机脱逃!
这绿厦迷楼之中,道路复杂,所幸我尚能知道奥秘,我今画图付你,由你按图索骥,且看能否逃出这天罗地网去……”
此时正是暮昏时候,绿厦迷楼之中,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靳芷十分小心,叫无名少年回到罗帐中去,她带着丹铅白纸,进入罗帐,一面画着绿厦迷楼中的道路,一面悄悄说明。
两人仍依偎在帐中,罗帐低垂,若是有人窥探,也必当是鸳鸯们正在亲爱,须是不会起疑。
只是,使得无名少年吃不消的是,这位六虺之末,此时依偎在自己身旁,芗泽阵阵传来,眼中看着的,是她那一双柔荑,以及无比美丽,近在咫尺的面庞侧面,听到的是她俏语嘤咛,无名少年禁不住涉入遐想。
如果她不是什么十二凶人中的六虺之一,而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少女,且与自己相识在笛女之前,那么…那即使是身在险地,只要两人情愫暗通,合力离去,在以后的岁月里,结为神仙眷属,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的是,她竟是一位声名狼藉的女魔头,而且,而且,早在与她相识以前,自己已与冰清玉洁的笛女,缔结了鸳盟。
一切都似乎太迟,而今,使无名少年惆怅的是,为什么不早在十余年前遇见她,当她还是处子之身,如一朵圣洁的白莲含苞待放的时候。
那本是人类任何人都具有的爱怜与同情啊!尤其是对这么一位美丽而温柔的少女,谁能不为她惋惜,当一株花朵被施以斧手,当一只翠鸟掉落在深深的泥沼里……
无名少年怅惘万分。
耳边响起靳芷如莺转一般甜美的悄语:“喂!你听懂了没有?”
他可是完全沉溺在沉思之中,根本不曾听清她的解说,以致被她以香肩一碰,眼光落在那复杂的图上时,大有茫然之感。
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靳芷真不愧为六虺之一,此时美目之中,眼珠儿一转,随即注视在这少年的脸上。
无名少年觉得,她的目光起初是锐利的,但在后来,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她的目光,渐变为温柔,终于她“咭”地一笑,脸上展开了笑容。
少年也不禁赧然一笑。
靳芷悄语道:“你不必惭愧,在我有生之年,我记得在过去的日子里,所有见着我的男子,没有一个不对我发生情感,只有……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便是幻人萧史?”
靳芷微微颔首,说道:“你猜得不错,就因为只有他一人对我如此,所以他便成了特别与众不同,我虽对天下男子弃如敝履,不屑一顾,但独独不能放过他,定要设法将他降服!
也许这是一种无谓的争强斗胜,但我不知怎地,总是放不下来……”
“那是因为你很爱幻人萧史之故!”
靳芷轻摇螓首,说道:“不见得,在过去的日子里,我虽阅人多多,但却从来不曾动心去爱过一个男子,尽管有许多男子,为着痴恋我而牺牲生命,我仍然不曾为他们感动……”
她那一对妙目,此时又注视在无名少年脸上,使他不敢去与她的目光相对。
只听得她的语音呖呖,动人无比:“也许在我降服了幻人萧史之后,从此便算是了却了心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再和她们鬼混在一起……”
这正是无名少年所希望她的,此时禁不住关心地问道:“但你的同伴,一神、五通、六虺中其他的五位,会任你自由吗?”
靳芷俏眼儿一转,笑道:“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顿了一顿,这位美丽的女子又解释她上面的话道:“我的意思是说,遇着功力机智,比我低的,我当然不怕,他们不能伤害我;若是遇着功力机智,比我高的,我也不怕,我可以使他们舍不得伤害我……”
无名少年听了此言,禁不住心中一震,看靳芷时,只见她美目顾盼,丽质天生,确是天生尤物,她的话也许不错,饶是江湖上一流高手,英雄豪杰,在对她施以惩罚时,必然难禁,心生怜惜。
靳芷笑道:“谢谢你关心我,但愿我们以后,能有再见之日。”
无名少年心中立起惊觉,以后若是与这女魔头有了牵连,那可是十分不妙,在他与笛女之间,当然不愿意有另一位女子介入,而这靳芷又是如此不凡,只怕她若存心来撩拨时,自己难以抵挡,天真的笛女,怎比这靳芷的诡谲,说不定即会造成悲剧!
他虽未说出,可是脸上的表情,已被靳芷看破这痴情场上断轮老手,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什么,我不会夺人之好的,当然,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了.!我很希望你们能快乐幸福。
我只是希望与真心关怀我,而对我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做个知己的朋友,你不会不肯与我做个知己的朋友吧?”
无名少年立即否认,至情流露,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次目光, 彼此都有一种幸遇知己之感。
那靳芷略略一怔,随即笑道:“来吧!你再用心听我解释一遍,这绿厦迷楼中的古怪,可是极多,你得要当心一点……”
无名少年用心听她叙述,记住了复杂的通道,靳芷又在图上作了一些记号,表示是绿厦迷楼诡秘之处,嘱咐无名少年,届时提高警觉,注意防范,心无旁惊,无论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可分心,略一慌乱,生命不保。
靳芷解释完毕,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低惊呼一声。
无名少年惊问何事? .
靳芷说出,在这绿厦迷楼之中,没有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男子,所有的男子,有的被安置在秘室中,供西门媛与属下侍女们淫乐,有的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做着牛马般的苦工。
是以能在这绿厦迷楼之中活动的,多半是西门媛的属下侍女,为今之计,只有将无名少年装成侍女,方有混出之望。
除此以外,已无别法,靳芷立即动手,找来女衣,为无名少年装扮。
经她巧妙装饰巡视后,镜中照见头脸蒙住锦帕,身着绫罗长衣,粗看起来,倒有七八分像是个女子,只是身躯较为壮大,十分突出。那支青铜幡无法携带,只好用布帛扎裹成一具棒棰模样,靳芷又找来一只篮子,胡乱盛了些衣服,将这少年,装成个浣衣妇似的。
乘着黑夜来临,只要是识得路途,正好混出绿厦迷楼去,靳芷叮嘱他千万小心,脚步不可太大,务必不能露出马脚。
靳芷说出计划,自己这刻先出去探听消息,对西门媛等人仍不露声色,只说阿史睡了,且看这西门媛容色上有何异态?
如果西门媛对两人的计划已有防范,那只好再谋良策,叮嘱无名少年,不可轻举妄动。
若是估计脱逃能行,靳芷当即邀请五位盟姊,乘夜在园中举行踢毽之戏,那花园离此不远,叮嘱无名少年,若闻园中有人声喧笑,即是时机成熟,可以开始按图所示,逃出绿厦迷楼。
靳芷带来的心腹侍女,今夜将悉数出动,协助无名少年逃走,但因她们本身,尚受着西门媛部下的监视,恐怕不能多有助力,一切还须无名少年,凭着自己的机智应付。
吩咐完毕,靳芷伸出纤纤素手,大方地让无名少年握着。
别离在即,此次分袂,无相见期,无名少年此时,对这位六虺之末,怜爱同情之余,尚有一丝依恋之情,不能自己。
两人四目,相互凝视。
半晌,靳芷忽然微微一叹,幽怨无比地说道:“你好好珍重,我去了!但愿以后,我们能有缘再见!”
悄悄抽出了纤手,绿衣儿飘飘,出房而去。
无名少年痴痴望着,总以为她在门边,还会回眸送来秋波,谁知她竟不曾如此!
担心自己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被绿厦中人发现,那可是大大地不妙,连忙钻入罗帐,等待靳芷约定的信息。
等着等着,夜色降临,附近仍是一片静谧,花园之中毫无动静,无名少年心中,十分焦急。
正想冒险潜出,按照靳芷所绘纸图,试试运气。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使他大吃一惊,连忙扯下锦帕,盖上衾被,伪装入睡。
香风一阵,旁门“呀”地一声开了,无名少年微微睁眼,只见门旁,出现了一位明艳无比,端庄美丽的女子。
这张脸,他记得清楚,正是以前曾经在这绿厦迷楼中见过的,此间的女主人西门媛。
少年心中怦然作跳,虽是十一月天气,但他却禁不住浑身出汗。
但觉这西门媛,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帐中,无名少年伪睡之中,心下可是十分警惕,不知这位六虺之一的美女,在贏了赌赛之后,待要如何处置自己?
也许她会杀了自己呢?无名少年不觉十分紧张起来,暗自运气准备反抗。
但见她只是在房门前俏立,目光凝聚无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稍停,房外响起了人声:“五姑,我家姑娘,请你去花园踢毽耍子,大姑、二姑、三姑、四姑都在等着您哩……”
房门边的西门媛应道:“好的,我就来!”
她随手为这间屋子点上了灯,无名少年立觉眼前一花,敢情这西门媛身着一件碎花衣衫,特别显得她明艳端庄无比。
但较之那绿衣少女靳芷,分明不及,无名少年心中在想。 此时他又记起了当前的危险,登时将那对当前美色欣赏的闲情逸致,消失一空,警戒之念,再度涌起。
西门媛微微一叹,栅姗离去……
无名少年大大不解,不知这位美丽的迷楼女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愚弄自己还嫌不够,为何不对自己下手?
心中真有一股冲劲,想要问她自己的姓名来历……
一挣起立,又猛觉万万不能鲁莽,十分无奈,只好忍住。
到房门边倾听,果然,不久之后,那边有阵阵女子娇呼欢笑之声传来。
情知毽戏已经开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无名少年匆匆拿起了衣篮,与那伪装成衣杵一般的青铜幡,结札停当,悄悄拉开了房门,来到门外。
周遭是静寂的,他按照那靳芷所绘的图形,悄悄前进。
不久,来到一处花园,园中的娇呼欢笑,使他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就在那园门之旁,隐身暗处,向内偷窥。
只见园中,一片偌大的场地,四边侍女高挑华灯,两队女子衫儿飘飘,正在兴高采烈,踢着一只五彩的绣毽。
花衣的西门媛与绿衣的靳芷都在其中,尚有四个特别出众的美女,分着扎色、红色、白色、青色衣衫,谅来便是靳芷所说的,六虺之中的大姊聂妫、二姊陶妩、三姊龙婉、四姊况秋莉了。
只见这六虺分成两队,各率侍女,使展巧劲,踢动那绣毽儿,一园之中,俏影儿闪动,笑声一片,令人见了,目眩神迷。
那靳芷的一身绿衣,在六虺之中,仍然是十分突出,但凭她那特别白嫩的肤色,与一头金发,已是足可胜过她的五位盟姊。
此时她将外面长衣脱去,露出一身俏丽的绿色短装,身手使展,更显得她轻灵婀娜,无与伦比。
无名少年注目看她,心下想到,多看她几眼吧!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诀,以后正邪殊路,再见极难。如此殊色,世间不易多见,须是得多看几眼,将她的俏影儿深镌心版,俾使在以后回忆之中,能够永志勿忘。
黑暗中,他注视了好一会,惟恐时间耽搁,不敢久留,悄悄继续向前。
靳芷的妙计果然成功,想是绿厦迷楼之中,侍女们多半都被园中精采的毽戏吸引而去,无名少年一路行来,居然在曲折回廊之上,不见一人!
走了一阵,发现靳芷图上,做有记号,分明是表示此处凶险,但不知究竟是什么名堂?她又不曾注明,无名少年只好提高警觉。
向前跨出一步,一转弯,眼中斗然出现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
只见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甲冑的武士,手执长戈,目露精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无名少年想不到被人发现,大惊之余,“逃”、“战”两念,立刻涌起心间,一时不知该是如何才好?
但他究不愧为出色人物,猛地又记起,靳芷曾说,在这绿厦迷楼之中,没有能够自由行动的男子,而且曾告诉他,无论看见什么怪异情形,都不要惊奇,惟有镇定应付,才能逃出生天。
无名少年仔细注视这来者,只见此人足步沉重,身子僵直,双目瞪视,不稍一瞬,像个僵尸一般,一步步向走廊这端行来,神情委实古怪。
暗自忖念,一定要镇定应付,非到不得已之时,决不出手。
再看这执戈武士的脸上,那神情,似惊似喜,好似是觑破了自己的行藏,已有充足把握,待要上前来捉拿领功,不由得使无名少年沉着不住。
这武士挺起长戈,越来越近,距离无名少年立足之处,已不过数尺之遥,无名少年手中,紧握那包裹着的青铜幡,凝神准备。
心下已暗暗决定,务必镇定应付,一直要等到他长戈伸出,向前疾刺。
无名少年早已有备,此时轻轻二闪,即已避过。
“呼”的又是一戈搠来,无名少年矮身避之,一跃而起,青铜幡竖起,待要击出。
从这两戈之间,他已测知了对方的功力,臂力确是惊人,但轻灵变化却是毫无,如此呆钝,自己须是不放在心上,此时跃起点穴,谅来必是十拿九稳。
可是等他一跃而起之时,怪事竟又发生。
这位甲胄武士,忽然收戈转身,与来时一样,挺着长戈,一步步缓缓向前走去,沉重的步伐,僵直的身躯,怪异无比。
无名少年立刻想到,是了!靳芷所说的不错,这人决不是真人,不过是一具铜人罢了,谅来它只是一具受机括控制,在这走廊上巡行的傀儡罢了。
目送它一直走到走廊的那边尽头,果然又如法炮制,身躯立定,一戈刺出,跟着又是一戈横搠,然后笨重地转身过来,一步步挺戈走近。
无名少年在证实了一切之后,不禁嘘了一口长气,暗自惊叹, 这绿厦迷楼之中,如此设计,确是匪夷所思。那铜人身上,必然另有机关,凡是不识底蕴的外来之人,若是在惊恐之下,不能镇定应付,当它是真人,与它格斗,必然上当,消息发出,迷楼中人闻声而出,岂有幸免。
千钧一发,幸亏自己不曾鲁莽,无名少年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大着胆过去,与这铜人擦身而过,果然没事,安全通过了这一处回廊。
嗣后所过的廊中,都有类似的铜人,藉着机括控制巡行,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执剑,有的执斧,面目狰狞可怖,无名少年有了经验,不再害怕,仍照原法小心应付,果然没事。 但为了怕碰到这些铜人的身体,发动消息,立有不测,是以小心翼翼,一连经过了五处回廊,已使他累出了满身大汗。
但不知又是什么诡秘?无名少年无可奈何,振作勇气,缓步向左方行去。
来到一间大室,房门洞开,荡笑之声传出,向室中一瞥时,哎呀!吓得他倒退不迭。
只见这一间大室之中,千奇百怪,灯烛辉煌,地上铺着厚毫,约莫有三十多对男女,正在室中嬉戏。
这些人,全如野人一般,穿着极少的衣服,男的都是强壮少年,女的也都是美貌少女,他们在尽情嬉戏,巧立名目,令人叹为观止。
有一处,三名少女被挂在高高的木架之上,仅有胸前与腰际遮着白布,而那些布上,绽着有一个个发亮的小环,少女的四周,有七八个男子,各举着钩竿似的东西,抛起丝线,用线端的钩子,去钩少女身上的小环。
有套着了小环的,轻轻一扯,少女衣衫落下,肉膊尽见,隐私毕露。少女的叫声,登时与男子们的笑声响成一片。
无名少年心头狂跳,不敢再看,看另一处时,更是出奇。
这一处受虐的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四名强壮的男子,被捆在木板上,约有十数个妙龄少女,各执小小弹弓,用一些较为轻巧的小泥丸,向这些男子打去。她们的手法可是妙极,打的都是男子们身上的七窍之处,一时肚脐、耳朵、鼻孔中都被塞满了泥丸,迫得男子们只好张嘴呼吸,而一顆颗泥丸,又毫不留情地射向他们的口中。等到口中泥丸将满之时,男子们窒息难耐,极力挣扎,设法吐出泥丸。
少女们的娇笑之声,与男子们的狂嘶,又交织成一片。
无名少年何曾见过这等情景,只觉得面红耳赤,十分难堪。
除此以外,在这一室之中,还有更不堪入目的情形,糜糜的乐声奏起,这一室中的男女,仿佛已忘了羞耻,胡天胡地,随着乐声,婆娑起舞,纵欲寻欢。
无名少年血气方刚,不久之前,与六虺之末,那出奇美貌的靳芷一度春风,童身已破,此时目视妖淫,耳闻糜糜之声,禁不住面红心跳,血脉偾张。
但他究竟禀赋不凡,此时胸中一点灵明,发生作用,努力克制欲念翻腾,想像销魂蚀骨的风流仗阵,全是脂粉陷阱,偶一失足,后悔莫及,万万不可大意。
想起靳芷所提的警告,又惊又怒,又是惭愧,慌忙收摄心神,对耳闻目睹的一切,恍若不知不觉。
启图看时,图上分明指示,定要经过此屋,遥见这室的另端也有一门,便是出口。穿过这一处大室不难,只希望不要惊动这些男女淫魔才好,无名少年十分无奈,略一定神,硬着头皮,缓步进入。
他可是全身紧张无比,目不斜视,只顾向前走。
但不巧的是室中之人发现了他,身后立有人道:“嗨!你们看,来了一个洗衣服的老婆子!”
“老婆子,替我把衣服拿去洗!”
“我也要!快!接着!”
无名少年万分没法,只好停下来,眼见那些寡廉鲜耻的男女, 纷纷将身上仅余的遮掩物取下,拋来他的篮中。
这些人立成赤裸,无名少年不敢再看,慌忙拾起衣篮便走。背后男女哄然大笑。
一口气奔将出来,幸好室中男女不曾纠缠追来,无名少年大大地嘘出一口长气。
急急按图索骥,向前进行。
看那图时,已快到绿厦迷楼的出口了,心中一喜,但见图上注明,尚有一处显明的记号,分明又是一处凶险之地。
但不知又是什么妖淫所在,无名少年鼓勇前进。
还没到时,只听得一阵哀鸣惨嘶之声传来,入耳顿使他一惊止步。
只见一条长长的通道,出现在眼前,通道之中灯光暗淡,隐约 可见通道两旁有许多小屋子,而那一声声哀鸣,便是从其中发出。
想必是人间地狱了,听那一声声凄惨哀鸣,分明是人类正在承受着酷刑,痛苦无比,所发出来的惨厉呼声。
细细分辨,其中有的已模糊低沉,分明那发声之人,已是垂垂将死。
无名少年不禁踌躇,不知自己在目睹妖淫奇景之后,是否还有定力,来穿过这人间地狱的雨道。
黑暗之中,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快走吧!公子!”跟着俏影儿一闪,隐入暗处不见。
分明是靳芷的侍女,在暗中催促,提醒自己,无名少年不敢耽搁,硬起心肠,来闯这最后的一关。
举步跨入阴森森甬道,一瞥之下,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这分明是一处刑室,铁栅之中,有五名犯人挂在木桩之上,栅中一位赤膊的刑手,高举皮鞭抡下,犯人的身躯一颤,旁边的助手,立将盐水洒向犯人的创口,那垂死之人,受不住剧痛,厉声惨嘶。
另有一处,燃起熊熊炉火,行刑者以烧红了的铁器,向犯人肉体上炙去,厉嚎之中,无名少年可闻到一阵焦臭的气味,眼见那犯人汗滴如豆般滴下,面色苍白,晕厥过去,而行刑者一旁的助手,又立刻用冷水将犯人浇醒。
如此残酷,无名少年惊恐之余,胸中燃起了怒火,正要将手中包裹着的青铜幡举起,冲人铁栅,尽杀那些为虎作伥的刑手,将那些奄奄一息的犯人救出。
方要动手,铁栅之中,一名刑手忽然举起手中烧红的铁箝,对着栅外的他,龇牙一笑。
虽然这是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但在此时,阴森的通道之中,栅内诸般惨状衬托,恍若是置身在人间地狱,有如地狱中的恶鬼在向你示威。
无名少年不禁惊悸,退后一步,双手掩面,向通道那端飞奔。
背后传来哈哈狂笑之声,夹在那些此起彼落的惨嘶中,分外清晰无比。
无名少年拔脚狂奔,满盛着衣服的篮子掉下,但那支包裹着的青铜幡仍然紧握在手中。
他的心中,此时仍然十分清楚,原来绿厦迷楼竟是如此淫恶的一个所在,西门媛徒具如花容貌,其实正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无名少年心中痛恨已极,决心以后,一定要纠合侠义中人,再来这巫山之阳,扫荡妖氛。
此时他掩面冲过长长的通道,隐约觉得在通道两旁,都是一间间铁栅门,当他冲过之时,他甚至丧失了匆匆一瞥的勇气。但那种微弱的呻吟入耳,奇异的臭味扑鼻,告诉他这些地方,较之他方才经过的一处,可怖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无名少年心中警惕,无论如何,当要忍耐。
一直冲到了通道出口,迎面已有晚风吹来,无名少年情知是已经离开了绿厦迷楼,心中不觉顿时一畅。
疾忙脱去外面的一身女衣,扯下头上的锦帕,解开了青铜幡上的裹巾。
正待跃身离开,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人一马,登时使他大吃一惊,紧握青铜幡,准备出手。
不料来者竟是个女子,悄声道:“公子爷,你快走吧!婢子奉命,已将马匹准备停当!”
无名少年心下着实感激靳芷,难得她为了自己,设想如此周到,当下道谢,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一面说道:“烦你上复小姐,就说我日后若能再遇,定要报答她的恩惠! ”
那侍女忽然说出令人吃惊的话来:“我家小姐有言,她并不希求什么报答,只希望公子爷以后不要忘了她便好……”
无名少年不禁怅惘,娇小美丽的靳芷,竟是对他如此多情。
他的思路被身后侍女的动作打断,只听她悄声说道:“快走!”手一拍,马匹立刻冲出。
黑夜奔驰,无名少年小心揽缰,在万山之中,奔了一阵,担心那绿厦迷楼之中,会发现自己潜逃,派人追来,无名少年不敢稍微大意,施展骑术,按照靳芷所绘图形,黑夜之中,辨认方向,揽辔急驰。
所幸胯下似乎是一匹良驹,此时蹿山越岭,四蹄如飞,待得天色微明,已经寻到了道路,无名少年更是加鞭飞驰。
道上行人渐多,彻夜奔驰,约莫已足有近百里地,绿厦迷楼之中,似乎并未有所行动,无名少年心下稍安。
前面已经出现镇市,此时他紧张松懈之后,饥饿来袭,猛地想起,哎呀!不好!敢情自己出得那绿厦迷楼时,衣物均已换过,行囊未带,分文俱无。
此番远赴川中,没有金银盘缠,却正是行不得也哥哥。
奈何肚子饿得利害,茫然策马入镇,眼见许多店铺已开始了早市,吃食店的伙计,见他骑了高头骏马,华服煜煜,人物轩昂,纷纷上前巴结。无名少年肚饿得紧,那管得了许多,随便进入一间店家,要了食物之后,店家流水般的送来。
无名少年心想,管它的,吃了再说,风卷残云一般,转瞬已将肚皮填得半饱。
看那店家时,倒是十分巴结,店门前替他将马上料,鞍上的一妄
少年吃得快饱了,身上一摸,果然是分文俱无,心下开始作慌,用什么来偿付这顿饭钱。
既然没有银子,说不得只好动脑筋变卖东西了,青铜幡要带回川中,决不能卖,且这等沉重兵器,也决没有人买,马匹也是不能卖的,可卖的就只有一付鞍子了,鞍子卖了,自己可以骑无鞍马上路。
这办法倒不错,无名少年心念已决,招招手叫店小二过来,告诉他身边不曾带着银子,这番情愿将那付马鞍,随便折几两银子,请他除去一餐之费,找些散碎银子来,便要上路。
那店伙听说没钱,登时换过了一付面孔,脸色一沉,迳自走出店去,看那马鞍。
无名少年心中慨叹,看那伙计时,只见他掀起马鞍上的锦荐一瞥,好似受了惊吓似的,身子跳将起来,跟着又凑近去细细观察。
半晌,只见他面色青白,奔入店来,与店东耳语,指手画脚,无名少年不禁心中狐疑,难道我连马鞍都卖不成吗?只见那店东,满面堆笑,走过来恭敬地说道:“公子还要什么好酒好菜,小店有的,尽管请您公子爷吩咐……”
无名少年不知他为何前倨后恭?告诉店东,自己系要出卖那鞍子,用来折为饭金,多余的散碎银子,放在身边好用。
不料此言一出,那店东连连摇手,陪笑说道:“公子爷,你真是说笑,谅想小店能有多大的资本,即是一百家小店,也决买不起公子爷这一具马鞍呀!……”
无名少年只当店东在说笑,存心讥讽自己,不由得大大恼怒, 厉声斥责店东不该如此,惹得店内店外,许多人围观,已有人出言指责店东不该。
店东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诸位……客……客官…… 你……你们……有所……所不知……那……那是……一付……珍珠……镶金……马……马鞍……小店……怎能……”
珍珠镶金马鞍!店内店外,闻言一惊,料想不会是假,无名少年一个箭步,跃来店外马旁,掀起鞍上锦绣遮垫。
哎呀!只见一片光芒耀眼,那锦绣遮垫之下,赫然呈现一付纯金雕鞍,镶以明珠,白昼生光,煜煜照眼,登时店内店外的人围来观看,谁人曾见过这等贵重金鞍,这番算是开了眼界,全都啧啧称羡不已。
无名少年万万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不知那六虺之末,美丽的靳芷,为何要赠送自己如此厚礼?
一时不禁怔住,耳边厢只听到众人纷纷赞不绝口:“恐怕值好几万银子吧!”“那匹马一定是匹神驹,不然怎生能驮得起这沉重金鞍?”“珍珠好大啊!真是世上罕有!”那匹骏马,仿佛通灵一般,此时似是闻赞而骄傲,昂首奋鬣长嘶。
无名少年见人群越围越多,不欲招摇,心想还是快快离去的好!只是这一付金鞍,确是不怪店东无力购买,但欠下他的饭金,又如何办法呢?
那店东倒也知趣,捧着他的小小革囊,送到马前,说道:“公子爷你动身吧!粗劣饭食,些许银子,算不了一回事,以后您公子爷再路过时,多赏一点就得啦!”
无名少年心想:也许这革囊之中,靳芷会替自己准备下散碎银两也说不定,伸手进去一摸,摸出来一把晶莹无比的淡绿色大珠。
又是一些无价之宝,旁观众人,此时又是一阵哗然
无名少年信手取了一粒,待要授与店东,当作酬劳,那店东颤抖着以双手来接。
蓦然间附近响起一声;“王四!你快快住手,这等宝物,岂是你这双贱手所能碰的!”
店东连忙缩手不迭,无名少年看时,只见人群之中,一位富人装束的老者踱出,手中掂着一块碎银,授与店东,呵呵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应了一句话:富可敌国,不名一文。哈哈!公子身边没有散碎银钱,十分不便,老朽不才,岂可不效微劳,王四,你且将此银取去,老朽这厢,敢请这位公子爷移玉驾舍下一叙。”
这位老者好似在这地方上甚有声望似的,此时一瞥围观众人,双眼之中,射出棱棱地威光,说道:“诸位,荒废时间最是可惜,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该散去了吧!”
果然这些人被他冷冷一说,立即散去,老者一回头,立刻又换过一付面孔,满面冷峭,一变而为浮满微笑,亲自执辔,请无名少年到他家中一叙。
情不可却,只好随着他去,这老者乃是镇上富户,家园整洁,入厅落坐,早有家人送来精细敬点。
老者自称姓蒋,名聘,动问无名少年姓名来历,与十二凶人有什么渊源?
无名少年说出经过,表示自己最近实是在巫山之阳,绿厦迷楼之中,幸得靳芷之助逃出,连夜奔驰,竟然不知她赠了自己宝马金鞍、一袋明珠!
问起这金鞍宝马及绿色明珠来历,老者蒋聘,说出一段往事来。
原来在十余年前,江湖上盛传着一件三凶夺美的故事,道是在十二凶人之中,六男六女,六女之中,以那最小的一个靳芷,最最美丽动人。
当时五通之中,三通韦佯与四通吕梁英两个,都痴恋着这位六虺中最小的靳芷,可是靳芷却不喜欢他们,三通、四通没法,便费尽心机,找来珍奇宝物,来讨这位美人儿的欢心。
这一付金鞍,本有一对,名唤珍珠镂金鞍,昔年乃是属于海隅大盗鱼玑所有,这鱼玑横行海上多年,劫掠的金珠,真可说是富可敌国;晚年又抢到了外帮进贡的一对千里马,一名落日,一名追风。鱼玑用纯金,命巧匠打就两付金鞍,嵌以稀世明珠,配在这一对宝马身上,更将这一对宝马金鞍,分赐他两个宝贝女儿,鱼玫、鱼慧。
谁知恶运降临,十二凶人中的三通、四通看中了这一对宝马金鞍,待要下手夺取,作为两人献给六虺靳芷的礼物。
于是,在一个春天里多采多姿绚丽的黄昏,三通、四通窥伺时机成熟下手,鱼氏姊妹连同落日追风两马,一对金鞍,同时被掳失踪。 .
海隅大盗鱼玑惊怒之下,出动了所有的羽党,四处分头追踪,结果在一处林中,发现了大女儿鱼玫赤裸的遗体,早已香消玉殒。从她身死的惨状上判断,可以断定必是十二凶人中五通所为,因为五通都是身具异禀的怪物,经他们摧残过的少女,无不惨死。
次女鱼慧则与落日追风两马,以及一对珍珠镂金鞍俱已不见,海隅大盗鱼玑心痛爱女惨死,决计复仇,尽起部众,驰书十二凶人,约期决斗。
三通韦佯、四通吕梁英带着鱼玑次女鱼慧,乘骑一双宝马金鞍,一路飞奔,四通吕梁英却是奇怪,在路上竟对那鱼家二女儿鱼慧发生了感情,不忍蹂躏,挟之而归。
当然宝马神速,鱼玑无法追赶得到,等到海隅大盗致书十二凶人之首,一神幻人萧史时,信中措词,十分激烈,除了要好好送回次女鱼慧,以及一对宝马金鞍之外,还要奸杀长女鱼玫的人,自缚投降,任凭鱼玑破腹开膛,祭奠亡女。
十二凶人当然是不能接受这等苛刻条件,于是以幻人萧史为首,复书拒绝,约期海隅决斗。
海隅大盗鱼玑即倾巢出动严阵以待,谁知却中了幻人萧史的诡计,十二凶人失信不到,却密告官府,来了无数官兵,将海隅大盗所有部下一网打尽,鱼玑被捉,就地正法。
十二凶人方庆诡计得逞时,不料又起变故,五通中的二通息悉,也爱上了鱼氏孤女,与四通吕梁英发生冲突。决斗之后,四通受伤,息悉竟然带着鱼慧,骑着落日名驹,珍珠金鞍离去。
二通息悉一去便无踪迹。
四通失了宝马金鞍,当然不能讨靳芷的芳心,三通韦佯则独占花魁,将追风名马与珍珠金鞍进献,希邀六虺靳芷之宠。
无奈宝马金鞍,虽被美人儿接受,但好事仍然难谐,六虺之中,虽然都是妖淫女子,但对她们的同伴五通却不悸领教。这原因还是因为五通体具异禀,若是结为夫妇,只怕如六虺身手,也禁不住蹂躏,难免一死,是以靳芷聪明,虽许韦佯做入幕之宾,但却始终不肯答应和他终生厮守。
这情形,过了不久又起变化,在韦佯与靳芷之间,加入了一个幻人萧史,以温柔手段,名贵礼物,夺取了靳芷的芳心。
幻人萧史一向就是女性们崇拜的对象,武功高极,机智绝伦。他有一项怪异的脾气,就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决不要,被他看上了眼的,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对于美貌的女子,他也有一项原则,一定要顶尖儿,十分出色的女子,才能遭到他的青睐。
十二凶人之中,六虺全都倾心于他,但他却独独看中了最幼的靳芷,其实也不是喜爱她,而是因为三通韦佯、四通吕梁英争夺靳琳,引起了他的好奇,也来参加角逐罢了。
可是他用的手段,却是无比的高明,不动声色,情知靳芷性喜绿色,幻人萧史千方百计,为她找来一袋价值连城的绿珠。
说起这绿珠的来历,可真是令人咋舌,原来在藏边密宗圣地,有一座古殿,其中有一十八座罗汉塑像,这绿珠便是这十八罗汉的眼珠,一共三十六粒,全是稀世奇珍。幻人萧史为了取欢靳芷,不惜孤身入藏,剧斗密宗高手,三日三夜,结果终于以绝技慑服对方,挖取了三十六粒绿珠,返回中土。
靳芷原本有意萧史,这番见心上人为自己冒险,从遥远的藏边出生入死,带回来如此贵重的礼物,芳心之中,欣喜无限,死心塌地,自动投向幻人萧史的怀抱,气得那三通韦佯,一佛出世,二佛通天。
当然幻人萧史,较之五通中任何一个都强过百倍,风流典雅,文武双全,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无一不精,真可说是宇内奇才;更兼他精谙房中之术,却又不似五通那般伟岸不堪领教,温柔手段,厉害无比,潘驴邓小闲五大条件,他竟是一样不缺;更加上卓越武功,灵巧心机,情场之上,确是无往不利。
十二凶人中的三凶夺美,第一个四通吕梁英改弦易辙,第二个三通韦佯败了下去,最后只剩一个幻人萧史,独占鳌头,伴同六虺靳芷,双宿双飞,好不快活。
但是好景不常,继二通息悉之后,三通、四通相继离去,大通、五通亦因追求六虺中人失败,悄然不知所踪。十二凶人之中,仅余一神与六虺七人。
而六虺都是爱着幻人萧史的,这番靳芷独占了萧史,惹得其余的五虺,妒火大发,使展手段,挑拨离间,极力破坏;而萧史对靳芷也渐渐失去兴趣,又不愿得罪其他五虺,索性来个不辞而别。
最后六虺星散,十二凶人至此全部瓦解。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在老人蒋聘的口中道来,指出无名少年所得的马匹、金鞍、明珠,正是昔年三通韦佯与幻人萧史,献给靳芷的礼物,追风宝马、珍珠镂金鞍,与三十六粒密宗绿珠。
这些东西,当年江湖轰动,人人都欲得之而后甘心,但因在十二凶人之手,震慑于他们的威名,任谁也不敢妄想,不料这三件宝物,沉寂了十余年,如今竟出现在这穷乡僻镇之上!
老者蒋聘早年曾行走江湖,在镖行中混过差使,是以知道这些掌故,今日偶然行来镇上,惊见宝马金鞍,又见无名少年,袋中取出绿珠一粒,待要偿付饭金,忍耐不住,立刻出面阻止。蒋聘指出,这小袋中三十六粒绿珠,每粒价值都在钜万以上,并警告无名少年,藏边密宗自失了这佛门重宝,十佘年来,已有多次派遣高手,进入中原,寻找十二凶人决斗,找回绿珠。这番若是被他们发现,不说绿珠不保,少年的一条性命,也恐难幸免。
而宝马金鞍,也正是祸人之物,除了江湖黑道中人,知道来历的,必不肯放过之外,还有昔年海隅大盗鱼玑的朋友们,自鱼玑一党全数覆灭之后,就曾声言,要代鱼玑向十二凶人清理旧账,找回鱼玑次女鱼慧,以及落日追风宝马、珍珠金鞍,尽杀十二凶人,以慰鱼氏一族在天之灵。
若是被这些人碰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后果确是不堪想象。
老者蒋聘古道热肠,再三地叮嘱无名少年,千万不可炫露这三件异宝,免遭不测奇祸临头。
无名少年再三道谢,但在眉宇之间,却毫无惧色,这三件宝物的来历,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这些绿珠、宝马、金鞍,都是那绝世丽姝靳芷所赠啊!既是美人所赠,无名少年敢不小心在意,凭恃自己的一身功力机智,来护卫这三件赠品。
蒋聘可是个老江湖,一见无名少年如此满不在乎,情知他必是个身怀绝技的大侠,立刻闭口,不再谈起叫他警惕的话。
无名少年却忽然想起,以此老丰富的江湖经验阅历,谅来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之谜,必能有所指点。乃详细告诉他,自己失却记忆的经过,请他判断,自己究是川中欧阳家、欧家、杨家、毕家四家之中,那一家的人?
老者蒋聘听了之后,沉吟有顷,结果表示,他只能确定无名少年是此四家中人,但却不能更进一步地贡献什么意见。
一切还须自己归返川中之后方能知道,无名少年无可奈何,道谢起立告辞。
蒋聘取出散碎银两,约莫二三十两,赠与无名少年,充作他到。川中去的盘缠,临别之际,又忍不住叮嘱他小心,这附近万山重叠,黑道中人,经常出没,必须谨慎防备。
无名少年再三称谢,跨马挥鞭,辞别离去。
蹄声的的,行走在万山中的道路上,他的心头,充满了不解,不知六虺靳芷,将这三件宝物,赠与自己,究是何故?
若说她现在失宠于幻人萧史,感到伶仃无助,象齿焚身,古有明训,是以她将这三宝送给自己,非是好意,乃是嫁祸。
但这一猜测,不太可能,凭她十二凶人六虺名头,武功机智岂有不足以保有这三宝之理?何况她曾说过,没有人能伤得了她,即使有比她强的,也会在她绝世姿容下,对她心生怜惜而不忍下手。
那么,她这是对自己有意了!无名少年心中怦然作跳,不知是什么滋味。
若以她六虺名头,江湖淫娃,声名狼藉,曾经沧海,阅人何止千百,如何竟会对自己发生兴趣?
但一想起绿厦迷楼中的情形,她是得到自己童贞的第一人啊!无名少年难忘那绝世的姿容,金色的柔发,纤细雪白的肤色,甜美悦耳无比的语声。
虽然她是六虺之一,但对于自己,她可是全没使什么诡计,柔情万斛,殷殷绵绵,甘冒大不韪,助自己脱逃,费尽心机,令人感激。
直到如今,无名少年心中,始终存着一念,便是靳芷不似是六虺中人,不似是十二凶人中的一员!
心中对她,充满着情感激与怀念,心想也许她赠以重宝,乃是 以身相许之意,或者她尚有柬帖说明心意,也未可知。
登时跳下马来,先取锦囊,倒出三十六粒绿珠来,察看囊中,有无其他的东西,结果发现,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仍不放心,又在马鞍身上各处,寻了个仔细,结果仍是什么也没有!
无名少年带着满腹疑惑,惘惘然登程,向川中赶去。
这一段路可是十分难走,须得在万山之中,沿着那崎岖小道,曲折回旋,必须转出山区,才算是抵达川省境内。
所幸那追风宝马,实是神骏无比,再狭再险的路,它可是全不在乎,蹄声的的,履险如夷。
山中行道,十分寂静,无名少年有时马上沉思,觉得自己的离奇遭遇,实在太不平凡。
忽然想到一点,据蒋聘叙述,十余年前,那十二凶人之中的二通息悉,爱上了海隅大盗鱼玑的次女鱼慧,与盟弟四通吕梁英闹翻;决斗之后,将吕梁英击伤,带着鱼慧,骑着落日良驹、珍珠镂金鞍离去,从此不见踪迹。
无名少年忽又想起,不久以前,在那流水音密林之中,曾见过二通息悉。
他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这可能便是笛女身世的关键所在,那鱼慧可能与笛女有关,而与笛女相伴的白龙,也许就正是那匹落日良驹。
但不知另一付金鞍,与那鱼氏次女,现今又在何处?
无名少年暗暗决意,在返回川中,弄清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要设法救出笛女,助她寻找亲人。如果有机会,尚要将这宝马、金鞍、绿珠三宝,归返六虺靳芷,无论她是好意恶意自己都不拟接受,因为自己已与那圣洁的笛女有了白首之约,岂能再牵惹其他的情丝?
山中行道,无名少年紧记蒋聘的话,可是十分小心,夜晚投宿之时,兀自小心防守三件宝物。
这一夜,宿在农家,金鞍为枕,绿珠小袋系在腰间,青铜幡就横在身边,日间赶路疲劳,睡得十分香甜。
蓦闻追风神驹连连长嘶,无名少年梦中惊醒,一跃而起,抢出房门看时,灯光黯淡之中,只见一群强人围住在门前,一名小贼想是要去拉廊下的追风神驹,却被神驹踹倒在地。
无名少年不由得心头火起,正待返身入房,取那青铜幡来,好好地教训这些强人一顿,蓦地人群之中,一声冷笑,阴恻恻的声音响道:“小子,你还想要溜吗?乘早给大爷跪下,乖乖磕上十个响头,献出绿珠金鞍,大爷们体念上天好生之德,饶你一个不死!”
无名少年气往上冲,返身立定,喝问:“你们是那里来的?”
只见门前黑压压地一大片,足有二十余人,为首的三人,两男一女,发话的一个,约莫四旬,气概威猛,一身短衣,不带兵刃;另两个好似是略次一点的盗首,年事较轻。男的一个,长挑身材,女的一个,一身俏丽装束,颇有三分姿色,纤手之中,挽着一条鲜红的长带。
似这等使用软兵刃的,江湖之中,倒不多见,无名少年一惊,似乎记得有点印象,但偏偏又老是记不起来。
那为首的一人沉声喝道:“小子,好叫你死得明白,大爷们是鹅湖三怪,我是独角犀牛娄青,这位是我盟弟乌灵蛇邱大城,那是我三妹赤练女冷秋月……”
无名少年恍然大悟,这番记起,川鄂之交,万山之中,有一座鹅湖,就是这鹅湖三怪的巢穴,三人身手颇为不弱,确是黑道之中,响当当的人物。
禁不住“啊”了一声,那乌灵蛇邱大城蓦地发话,声音尖细,叫道:“小子,你害怕了是不是?快快献出那三十六粒绿珠,与那珍珠镂金鞍来,我大哥说一不二,饶了你一条狗命就是!”
无名少年心下忖度,宝物露白,这等强人,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利害,他们是决不会罢手的,眼看一场剧斗难免,反而气定神闲,笑嘻嘻的立定。
朗声说道宝马、金鞍、绿珠,都在我处,一点也不错,只是要我送给你们这批臭贼,却是休想!”
一言未毕,独角犀牛娄青立刻气得哇哇大叫,喝声:“二弟,替我先废了这小子!”
乌灵蛇邱大城名实相符,可是灵活无比,身形一动,其疾如箭,只一幌,一条人影,带着一声尖锐长啸,已向无名少年扑到。
无名少年可是会者不忙,门户严整,镇静应付,觑定邱大城来势,待到眼前,蓦地回转身形,右掌抖劲一劈。
但闻“砰”的一响,又是一声厉啸,乌灵蛇一条长挑身子,直摔出去。
鹅湖三怪中的老二,一上手存了轻敌之念。以为无名少年不过是个富家公子,绝非江湖道上有名人物,是以出手之佘,只用了一半劲力,不料这番吃了大亏。
幸得女贼赤练女冷秋月手中,赤练抖出,缓住了他一摔之势,邱大城恼羞成怒,厉叫一声,重又返身挥掌,全力猛扑。
谁知无名少年,家传绝技委实不同凡响,此时冷笑一声,觑得准切,急旋闪身,托梁换柱奇招吐出,邱大城双掌落空,已知不妙,急遽之间,收招不及,只觉腰间一紧,全身重心顿失,立被无名少年一手抓起。
乌灵蛇长挑身材,此时受制,真如一条被捏中七寸了的长虫一般,只剩下挣扎之份。
这时右方忽有劲风急撞过来,无名少年哈哈一笑,毫不考虑,随手一抡邱大城的身躯,向掌风来处送去,登时慌得那独角犀牛娄青投鼠忌器,无可奈何,只得硬生生地收住招势。
瞪目怒喝:“小子,你若伤了我邱二弟的一根汗毛,我娄青若不将你乱刀分尸,誓不为人!”
无名少年手举乌灵蛇邱大城,慎目清叱:“都给我退下!”
威风凛凛,群贼不禁心怯,齐齐向后一撤。
无名少年一挥,那邱大城的身子直拋而起,赤练女冷秋月长练出手来卷,迟了一步,但闻“叭”地一响,乌灵蛇自半空中摔下,直挺挺地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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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 15:4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19-11-8 21:01 编辑

第五章  鹅湖三怪
赤练女冷秋月奔过去一看,这边的独角犀牛娄青厉声喝问: “三妹!二弟怎样了?”
冷秋月的声音如坚冰一般,答道:“老二已经死了 !”
登时在这屋的门前,一切好似凝结了似的,连无名少年也不曾想到,这名列鹅湖三怪的老二乌灵蛇邱大城,竟是恁地脓包,如此不济。
独角犀牛悲痛已极,蓦地狂吼一声,叫道:“并肩齐上,大伙儿拾下这小子……”
登时群贼兵刃撤出,呐喊攻上,娄青自部下手中取过兵器,冷秋月赤练出手,两人一左一右,率领部众,蜂拥围上。
无名少年立刻陷于苦战,但他也是毫不心怯气馁,双拳使开,呼呼风生,劲力发出,迫得群贼不敢上前。
百忙中群贼中又有人去解那廊下的追风宝马,不料宝马通灵,知道不是主人,挣脱缰绳,奋鬣长嘶,举蹄来踢,慌得那般小贼,退避不迭。
此时女贼冷秋月手中的一条长练,十分厉害,吞吞吐吐,恍若蛇舌,防不胜防。无名少年此时,赤手空拳,难以应付这等软兵刃,心想若是被她缠上,可是不妙,迫得一味游走,冲入群贼之中使她那一条赤练,无可使展。
但见那独角犀牛娄青忽起歹念,趁冷秋月绊住敌人之时,他竟率领几个手下,猛扑房内,准备先取得宝物再说。
无名少年一急,大吼一声,飞身拔起,冷秋月赤练急急抖来相卷,略差一二寸,已被他飞出人群,冲过独角犀牛娄青等人,奔入房中,先取了青铜幡在手,一手又提起那付金鞍。
此时群贼已冲进屋来,忽有两声惨叫自别室传来,显然是此屋的主人,已被贼人们迁怒杀死,无名少年心下大忿,青铜幡扬起,便要大开杀戒。
冷秋月一见铜幡,惊得俏眼儿圆睁,提醒她的大盟兄道:“大哥!那是川中毕家的青铜幡啊!且先问问,这小子是毕家的什么人?”
娄青此时,理性全失,吼道:“管他是哪一家的!我二弟已死在他手中,这番定要将他捉住,碎尸万段,方泄我心头之恨!”
不顾屋内狭小,喝令部众,一拥而上。
无名少年大显神威,此时屋中狭隘,冷秋月的软兵刃无法使展,双方距离接近,开始搏斗,无名少年此时正好使出功力,猛砍猛杀,十分得手。
少年右手青铜幡,连连出手,碰着的不死即伤,惨嚎之声此起彼落,因为这鹅湖三怪与他们的部下,全是杀人劫货的盗寇,罪恶滔天,是以无名少年手下毫不顾忌,尽力施展。
左手金鞍,正好当盾牌使用,有时抡起,猛砸猛推,得心应手。
群贼立处下风,娄青大叫:“快退!”部下巴不得有这一句,登时如潮水一般,齐齐向后一撤。
退到屋外,一转眼不见了无名少年。
原来他十分机警,情知敌众我寡,虽然鹅湖三怪中仅余的两个,本领不过尔尔,但缠战一久,必是不妙。是以当独角犀牛高声喝令撤退时,他已有了成算在胸。
此时他不追出来,伏身暗处,等待机会,只见群贼见他不出,独角犀牛惟恐仇人溜了,急令部下包围此屋,四下里同时开始搜索。
这一来,贼人们的力量分散,眼见那赤练女冷秋月也转到屋后去了,门前不远处,追风宝驹站着,有几名小贼担任看守,却怕它发野,不敢上前。
无名少年估计方位,猛地大喝一声,疾冲而出,独角犀牛娄青正在附近,大惊来挡,无名少年全力出手,青铜幡力扬而起,娄青手上一柄环刀,立被磕飞。
吓得娄青使出无赖招式,懒驴打滚,避过致命一击,爬起身来,连忙召唤部众。
但在这一缓之间,无名少年已经冲到追风神驹之前,宛如虎入羊群,守马的几个小贼,见他铜幡扬起,吓得转头就逃。
等到群贼集合起来,少年早已跨上宝马金鞍,手掣铜幡,急驰而出。  
冷秋月急挥赤练带,一卷马尾,那追风神驹确是不凡,蓦地“唏聿聿”长嘶一声,长尾和拂,荡开赤练带,一人一马,头也不回,绝尘驰去。
背后贼众呐喊追来,暗器如雨,但怎比得上追凤神驹迅速,隔了不多久,己将敌人远远拋在身后。
奔驰了一阵,无名少年稍稍心安,杀了鹅湖三怪中的乌灵蛇邱大城,这人死有余辜,少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自己投宿的那家,遭贼众们迁怒,无辜牵连,少年心中着实难安。
此时天色渐渐微明。
这日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地势忽然高起,蜿蜒小路直通向上。
不能及早出得山区,老在群山中打转,无名少年心中觉得极是烦躁。
策骑登山,且看是一处什么所在?
登上一座山头,哎呀!只见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湖泊,竟然出现在这高高的山蜂上,委实奇怪。
时当十一月天气,湖水凛冽,寒气森森,静悄悄的山巅之上,唯有这一方湖泊,湖畔偶有一些树木,山风吹来时,萧萧作响,益显得肃杀冷落。
少年觉得奇怪,他可没想到,这么高的山巅,居然会有湖泊出现?
立在巅前,只觉得寒风习习,注视那湖泊时,周围形状,好似有点古怪,再一细看,分明是像一双大鹅!哎呀!少年几乎失声惊叫!这不正是川鄂之交,闻名的鹅湖吗?正是那鹅湖三怪的巢穴啊!怎地如此不巧,闯来此处?
心中一惊,立刻想到,鹅湖三怪的老二死在自己手中,碰见时绝不会干休,趁此天色尚不太晚,快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匆匆策马下巅,绕山而过,继续赶路。
—口气奔驰了十余里地,不见有什么动静,心下稍安。
估计鹅湖三怪,可能早已回到巢穴,只因自己不识道路,故而乱转了一天,仍未能转出三怪的势力范围,实在不妙。
追风宝驹忽露不安模样,但少年知道它是渴了,自己也觉得焦躁思饮,天色已经暗黑,少年揽辔,荒野中注意寻找溪涧。
找来找去,竟然找不着溪涧,心下渐感不耐。
又走了一阵,忽见在前面左方,一座林中,微有灯光射出,无名少年心中一喜,策马过去,准备向那林中住的人家,讨点饮食,住宿一晚。
来到林中,由黯淡灯光下,可见面前是一幢简陋的瓦屋,门扉紧闭,少年悄悄下马,牵马走近,微闻有男妇说笑之声,自那瓦屋中传出。
少年心下警惕,心忖不要是鹅湖三怪的党羽在此,可得千万小心。悄悄蹑足,走近那瓦屋,将眼凑近窗前,向内一瞥!
这一瞥,顿使他暗呼晦气,只见一对男女,此时正在扮演丑剧,颠鸾倒凤,淫声浪语。
女的一个,衣衫不整,男的却是农家装束,无名少年稍稍放心,看样子只是一对年轻的农家夫妇,不似是鹅湖三怪的部下。
此时人家正在欲仙欲死之际,须是不便打扰,少年无奈,只好在门外暗处,悄立等待,不久听得房内没有声音了,方始上前,敲门求宿。
屋里的伴随声起来,窗前一瞥,无名少年说出来意等了半晌,门扉开处,那女的出来迎接。
少年称谢,进入屋内,却不见了那男子,心想可能是一对野鸳鸯,来路不正,自己一来,倒将那男子惊走了,便也不再理会。
灯光之下,看那女子时,荆布裙钗,身材倒也苗条,脸上蒙着一条锦帕,只露出一对水汪汪的俏眼,似乎甚是害羞的样子。
少年立刻表示,只求借宿一宵,如果不便,便请惠赐一些饮水,解了人马焦渴之苦,便当上路,不敢有扰。
那女子不说话,眉眼之间,似有笑意,摆手请客人坐下,袅袅娜娜,进入另室,不久捧出一壶一杯来,奉与客人,又提着一桶清水,自去喂马。
无名少年渴极,斟了一杯,幸喜不太烫,一口气喝下,意犹未足,接连又喝了四大杯,方始解除了焦渴。忽觉这茶中似有异味,立刻想到,山野之中,那来有什么好茶,些许异味,本是难免,也不曾放在心上。
焦渴解除之后,立刻想到,这区区的一幢瓦屋,而今只有这村姑一人,孤男寡女,确是不便,何况这女子,看来不似良善,自己不应逗留,还是早点上路的好。
立起身来出门,那女子尚在喂马,少年道谢,取出一块银子为酬,便要乘马离去。
但此时忽然发生怪事,那匹追风良驹此时喝足了水,竟然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任凭少年鞭策,它兀自不理,难道是连日奔波,疲累了不成,但它是一匹良驹呀!如此经不起奔波,岂不是名不符实。
心中起疑,不知道这女子喂了它什么东西?
待要质问这女子,一转头,她已不见。
少年胸中,忽起悒闷,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急忙一个箭步,冲进房来。
迎面只见一女当前屹立,面上锦帕已除,结扎停当,手中挽着一条红绫。  
不是别个,正是那鹅湖三怪中的老三,赤练女冷秋月。
此番冷冷说道:“小子,你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告诉你刚才你已饮下了老娘的迷药,任凭你天大本领,也绝难脱逃,乖乖地给老娘跪下……”
无名少年大怒,怒吼一声:“贼妇,我就不信会栽在你手中”
急怒出手,右掌左拳,同时递出,招式未实,倏地一变而为抓式,意欲将她捉住,迫令交出解药。
冷秋月嘿然笑一声,水蛇似的腰肢儿一旋,夺门而走,冷冷喝道小子,你若逞强,迷药发作得更快……嘿嘿……”
果然这贼妇人所说的不错,少年此时,急怒之下,顿觉胸中悒闷无比,浑身乏力,四肢渐渐松软。
踉踉跄跄,挣到追风宝马之旁,见那宝马,瘫作一团。
情知逃走无望,不敢怠慢,慌作宁神息虑,运功遏止迷药发作。
才一闭目,身边冷笑之声又起,睁眼看时,四周火炬通明,只见鹅湖三怪中的老大,独角犀牛娄青,此时已率领手下来到,娄青拄着一杆大枪,正如半截黑塔一般地屹立在面前。
病虎余威仍在,鹅湖三怪中人,在昨晚吃了无名少年的大亏,此时虽知他已中迷药,瘫倒在追风神驹之旁,兀自对他怀着畏惧,只是远远围着,不敢上前来动手擒拿。
娄青色厉内荏,长枪顿地,连催部众上前动手,但却没有一个 敢上前半步。
独角犀牛拉不下脸来,只好亲自上前。
无名少年此时努力运功,想遏住迷药发作,所幸那迷药不堪厉害,此时估计,尚可出手一战。
心下暗暗祷祝,这番千万不能失手,务必要乘这娄青不备,出手制住了他,迫那冷秋月及时交出解药来。
装着昏迷不醒,果然骗过了娄青。
赤练女冷秋月厉害无比,此时叫道:“大哥,你且慢过去,再等一等,谨防这小子功力深厚,迷药也许还不曾十分见效哩!”
无名少年耳中听得清楚,心下又惊又恨,暗祷娄青呀娄青,盼你千万莫要听从这冷秋月的建议,快快过来上当要紧。
果然独角犀牛性急,同时在众部下之前,不好失了他鹅湖三怪老大的面子,笑道:“你们还担心什么?看我的!”大踏步过来,伸出左手,来揪地上的无名少年。
无名少年蓦地出手,骈指如戟,疾点他前胸大穴。
变起仓促,一干贼众,惊得大叫。
亏得独角犀牛,出手时心下不无惴惴,此时右手一拄铁枪,急闪避过,无名少年功力虽高,究是服下了迷药,大见逊色,一击不中,双指掠过娄青左臂,“嗤”的一声,衣破血流。
娄青大怒,长枪一抖,分心疾刺,无名少年身形何等迅速,早已飞身扑进,欺近娄青面前,一掌击出,招数才发,未等对方拆解,蓦地又涌起老高,平伸双指,迳取独角犀牛双眼。
娄青不料被他攻进身边,长枪抡转不灵,立刻居于下风。
此时索性弃枪发招“蓬”地一声,侥幸将少年攻势遏住。
少年胸中悒闷加烈,情知若不把握时机,必然遭擒身死无疑,奋身扑上,左拳右掌同时递出,动作一气呵成,又快又辣。独角犀牛心中仍有怯意,见他虎虎生威,不似是身中迷药的模样,不悸硬接,使个身法,闪开数尺。
陡然间这少年跃起身形一变,手臂一伸,那指尖已划到了娄青的面前。
这一招委实是变化奇诡,神妙无伦,姿势更是轻灵洒脱,好似是一头大鹰,擭敌之时,使用它的翅拍击似的。
鹅湖三怪的老大这番算是开了眼界,他何曾见过这等神技,眼见不免,只要这少年指尖划中了自己的面门,谅来必是不死即伤,十分无奈,只好身形微侧,一掌托出,姑且一挡。
谁知这一来,却救了他自己,无名少年虽然功力高绝,招式奇诡莫测,但体内迷药发作,力道不继,此时被娄青一掌托出,招式竟然未能发挥威力,毫厘之差,竟让娄青逃过一关。
娄青侥幸捡到了性命,胆气立壮,知道他腹中迷药发作,必不能支持多久。高声叫道:“三妹快动手!”
那旁的赤练女冷秋月,手挽赤练,早已跃跃欲试,其奈两人近身相搏,得不到机会,此时叫道:“大哥,你闪开点,待小妹用赤练取 他……”
独角犀牛娄青奋力击出双掌,立即扬身疾退,无名少年心中可是十分明白,此时惟有紧紧缠住了他,使冷秋月的赤练因有顾忌不敢发出,自己方有希望。
此时绝不能与娄青分开,独角犀牛一退,无名少年立即跃起急追。
忽觉胸前一阵难过,四肢松软,这一跃,不过五六尺远。
娄青已脱出自己的掌握,迷药发作,万万支持不住,无名少年心中,涌起了灰心与失望。
“呼”的一声,冷秋月的赤练落下,他的心神一懈,功力已失,连闪避的力量都没有了,立刻被那条长长的赤练,在周身捆得紧紧,不能动弹分毫。
鹅湖三怪的手下,这才大大放心,纷纷手执兵刃,一拥而上,就要将无名少年,乱刀分尸。
无名少年暗叹一声:“完了!”身世来历未明,许多责任未尽,如今不明不白,中了这伙肖小强人的诡计,身死荒山之中,委实可悲。
双睛一闭,瞑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独角犀牛娄青忽然大喝:“且慢!”
这群人愕然住手,纷纷嚷道:“大爷,你不是要杀了这小子,替二爷报仇吗?”
独角犀牛想是忿恨部下脓包无用,当他危急之时,大家只会袖手旁观,如今坐享其成赶来打落水狗,可不是十分可恶。
娄青过来,伸开蒲扇大的手掌,“啪!啪!”一连掴了部下好几个耳光,打得这般小贼,掩着肿脸退避不迭。
独角犀牛喝道:“混蛋们还不快快将这小子抬进屋去,他还用得着你们这批混蛋动手?这番就要了他的性命,可不是便宜了他,大爷要慢慢地来消遣他哩!”
一众小贼,将无名少年抬进瓦屋,鹅湖三怪中的老大、老三跟着进来。
娄青道:“三妹,你用解药灌这小子,我要他清清醒醒地受罪!”
赤练女冷秋月“咭”地一笑,进入另室,不一会调好了一杯解药,命令部众灌下,无名少年解药入腹,渐渐醒转。
只见屋中灯光摇幌,鹅湖三怪的老大,独角犀牛娄青,此时正与赤练女冷秋月两人,检视得来的两件重宝,珍珠镂金鞍与三十六粒密宗绿珠,眉开眼笑,高兴无比,一干部众侍立,全都露出垂涎之色。
冷秋月偶一回头,见无名少年已醒,冷冷笑着警告道:“小子,你别起歪心眼想逃,老娘这赤练,可是比牛筋还牢,乖乖地给我躺着,稍停有你的乐子……”
无名少年醒后,已经悄悄试过,果然这缠身的赤练,坚初无比。
失望至极,心中空空洞洞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独角犀牛只顾摩挲金鞍绿珠,一时倒没空来难为这个俘虏,娄青问道:“三妹,那马儿怎样了?”
冷秋月蛇腰儿一拧,笑道:“小妹已经给它灌下解药,担保没有意外……”  -
无名少年心头一宽,但立刻又想到又有什么用呢?虽然是宝马无恙,自己又何能骑它逃出险地?
独角犀牛娄青大乐,涎着脸道:“三妹,你真是了得,如今我们发财了,嘻嘻,真是不错,乖乖,你且让我亲一亲!”
搂抱着冷秋月,“喷”地一声,亲在她的颊上,冷秋月咯咯荡笑。登时这一室之中,众多小贼,起了一阵骚动,分明是这伙亡命之徒,此时眼中都冒出了火来。
冷秋月笑道:“哥哥,你休要罗嗦,我们且来商量正事要紧!” 两人商议的第一件事,是如何躲过江湖人物的眼线。他们也都知道,这宝马、金鞍、绿珠三宝,是十二凶人之中,六虺之末靳芷姑娘之物。绿厦迷楼在巫山之阳,离此不远,那里正是六虺时常聚会之处,两人此番得了这批重宝,鹅湖已不能再耽,必须从速离去,否则碰到了六虺之中的任何一个,准保要吃不了兜着走。
同时他们知道,这匹追风神驹,与珍珠镂金鞍乃是昔年海隅大盗鱼玑所有,鱼玑虽死已久,可是他的朋友们,却仍在追寻这两件东西。
而这小小袋中,三十六粒绿珠的来历更是不平凡,乃是藏边密宗大庙中十八罗汉的眼睛,自被幻人萧史夺得,密宗高手时常分批前来中原访寻。
估计这两拨人马,若是遇见了任何一拨,必然难逃活命。
娄青与冷秋月商议,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到那里去安身才好?
赤练女忽在独角犀牛耳边嘀咕了一阵,娄青连连点头,抬起头来,望着室中部下,目露凶光。
无名少年心下明白。是了!这两名黑道魁首,惟恐部众分他们的财物,又恐泄漏消息,此时已起杀机。
娄青喝令部众,到屋外等候,有事吩咐。
可笑那十多个小贼,死在临头,兀自懵然不觉,乖乖地跟着娄青与冷秋月出去。
立刻屋外惨叫之声,兵刃交击,此起彼落,显然是鹅湖三怪中的老大、老三,正对他们的忠实部下,展开一场残酷的屠杀。
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天色已经黎明,娄青冷秋月两个,浑身浴血,走进屋来。
两人休息了一阵,娄青搂抱着冷秋月道:“三妹,我们逃到滇边去吧!谅来十二凶人,海隅大盗之友,与密宗高手,必不会追踪到那里去的!”
冷秋月娇笑同意,两人匆匆收拾,准备动身。
赤练女提醒娄青:“哥哥,这小子怎么处置?”
娄青道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不如将他带到鹅湖去,让他慢慢淹死,你道可好?”
冷秋月也说此计不错,两人不嫌累赘,将无名少年搭在马背之上,取道向鹅湖行来。
无名少年心下明白,此时解药服下,功力已复,苦的是周身被冷秋月的赤练捆得紧紧的,无法动得分毫。
鹅湖三怪中的老大、老三,带着他上路,看看距离那鹅湖高巅不远,无名少年心中绝望无比。
娄青与冷秋月,策骑上巅,寒风凛冽,湖水汪洋一片。
冷秋月忽然又想起一条恶计,乃是用一根长索,将无名少年吊在湖边树上,下半身浸人水中,使他忍受寒冷,慢慢冻饿而死。
娄青拍手赞妙,立即动手,捆住少年两臂,吊在一株湖边大树之上,接着将他推落在鹅湖之中。
少年知觉清醒,身躯一落入水,只觉得奇冷彻骨,身躯重坠,那大树枝桠承受不住,立即弯下,少年身子只往湖中下坠,湖水一直淹到胸际。
奇冷无比,幸好那树枝下垂之势停止,否则立有没顶之虞。
但这情形,岂能维持长久?时间一久,那树枝可能再垂下许多,或是折断,少年就得没顶。
即使树枝侥幸能够保持原状,少年周身捆缚,不能动弹,湖水冷澈,时间一久,亦必将冻饿而死,殆无疑问。
鹅湖三怪的老大独角犀牛娄青,与老三赤练女冷秋月,十分欣赏自己的杰作,望了一会,两人感到满意放心,准备离去。
独角犀牛想是十分怜爱冷秋月,笑道:“三妹,你骑着这匹追风马吧!”
冷秋月一笑,正待扳鞍上马,那追风宝驹可真是通灵,此时好似知道主人有难似的,奋鬣长嘶,前蹄高举,将这个女贼赤练女掀下背来。
娄青大怒,举起青铜幡,便要来打神驹,无名少年水中瞥见,心下着实感慨,暗道:“良驹啊良驹啊!你就乖乖地随他们去吧!也免得青铜幡下吃苦……”
忽然间,附近有人大叫一声:“大哥!”
娄青、冷秋月一惊回头,只见山下一骑冲上来,一位少年英武出众,手中执着一件银光煜煜的兵器,敢情正与娄青手中所执的青铜幡一模一样,只不过形状略小,通体似乎包着薄银,是以煜煜闪光。
那少年霍地下马,奔将过来,口中兀自欢呼:“大哥!大哥!”
但等奔到独角犀牛娄青面前时,四目相顾,这少年陡然一怔立住。
分明是认错了人,娄青冷冷发问:“小伙子,你找谁?我可不是你的大哥啊!”
那少年怒道:“我是川中毕家,银幡毕尊,你手中拿的正是我家历代相传的青铜幡,乃是我大哥青幡毕封,行坐不离的兵器,你是何人?我大哥那里去了?”
娄青冷秋月两人一怔,想是川中毕家威名,震慑了这两个黑道人物。
娄青一时说不出话来,冷秋月眼见毕尊怒目慎视,一旁解说: “我们是鹅湖三怪,他是独角犀牛娄青,我是赤练女冷秋月,我们不曾见过你的哥哥……”
毕尊手上,银播一扬,怒声喝道:“住口!我兄长随同欧阳公子出川,手上就是带的这支青铜幡,如今青铜幡在此,人却不见!必是你们将他害了……”
水中的无名少年,此时已略略猜到一点,忍不住在水中大叫一声。
这一声引得银幡毕尊的注意,一瞥之下,狂叫一声:“公子 ……”扬起银幡,便向娄青盖头猛砍,娄青急闪,毕尊急急冲至湖边。
一时却不知怎么解救才好,他可是看清了公子身上,捆得紧紧的,必先跃入湖中,挑断公子身上的束缚,方能解救。叫道公子休慌,毕尊在此!”
蓦地背后,一幡砍到,娄青大喝:“什么公子不公子,我独角犀牛可是不买这笔账,相好的这番被你觑破行藏,须是饶你不得,小子你也滚下去吧!”
青铜幡已临毕尊脑后,毕尊急闪,返身扬幡招架。
此时两人双幡,缠战激烈,毕尊心悬水中的公子,不住回头,此时一边要迎敌,一面又要救人,委实是手忙脚乱。
水中的公子此时朗声喝道:“毕尊休慌,沉着应付!”
这一声,立增毕尊勇气不少,收摄心神,稳扎稳打,渐渐占了上风。
一旁的赤练女冷秋月,赤练带捆在无名少年身上,此时只好解下腰带,待要先下手为强,帮助娄青,其奈此时两人缠斗激烈,翻翻滚滚,不便出手。
娄青扬幡猛攻,一心想将毕尊迫下湖去,毕尊苦苦支持。 此时那赤练女冷秋月,歹念陡生,猛地想起,何不用“围魏救赵”之策。
叫道:“毕尊,你若不住手,看我取你公子性命!”
腰带飞出,直袭湖中公子头部,眼看她即将得手。
毕尊大叫一声,奋身一跃,银幡一卷,立将寻袭来湖面的腰带截住,喝道:“住手!你们知道这位公子是谁?”
娄青与冷秋月两个,不由得一怔,是啊!打了半天,兀自不知此人是谁?
银幡毕尊喝道:“我家公子金枝玉叶,你等死囚,瞎了狗眼冒犯,若有差池,任凭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追踪索命……”
冷秋月冒问一句:“可是欧阳公子?”
毕尊大声应道:“谁说不是,你等狗眼睁开,我家公子正是欧阳漱石,大名鼎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水中的公子,心下暗道一声:“惭愧! ”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真实姓名……
赤练女冷秋月惊叫:“大哥,他们真是川中欧阳家的……”
水中的欧阳漱石公子,从此女声中,听出了她对川中欧阳家的敬惧,不由得心下一宽,银幡毕尊冷笑一声,腰间拔出一支匕首,便待跳入鹅湖,解除公子束缚。
不料此时,那独角犀牛娄青,大吼一声:“一不做,二不休,斩草要除根,哪管他什么欧阳家不欧阳家,到手的宝物,可不能放……”兵刃急遽出手,砍向银幡毕尊的背后,毕尊已身在湖边,蓦闻背后,金刃破空之声,危如累卵,此时倏然间一声断喝:“鼠辈敢尔!”
鹅湖边缘,银幡毕尊这一声断喝之下,双足已如铁铸般的立定,扬幡击出,身子略一摇晃,即已转危为安。
欧阳漱石正想大声叫好!
毕尊这一反击出手,已是足足使出了八成功力,独角犀牛娄青手中青铜幡一展,几乎脱手飞出,忍不住闷声一嘿!
银幡起处,乘机反攻,一连数招,迅捷威猛,无与伦比,娄青立处下风,又惊又怒,怪声叫道:“三妹,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快先下手收拾水中那小子,再来帮着我收……”
“拾”字尚未出口,毕尊已经得手,右手银幡架起敌人兵刃,左手急出,匕首向前一送“啵”地一声,端端正正,刺入了独角犀牛娄青的腹中。
娄青痛极,震天价响地惨叫了一声,高大的身躯仍然不倒,青铜幡仍在手中,此时奋起残余力量,悠悠压下。
而他这一声惨叫,同时也惊了赤练女冷秋月,那飞向欧阳漱石的赤练,此时急遽收回,急抖出手攻向银幡毕尊腰间。
此时银幡毕尊,右手持幡,抵挡着独角犀牛垂死前的残余之力,左手匕首连柄没入娄青腹中,此时尚捏在手中,他需要用这支匕首削断水中欧阳漱石身上的束缚,是以他看得比银幡更为重要,不能放手。
赤练及腰,他已无法抵抗,只好将一切,听诸于天意安排。
电光石火之间,赤练绕腰,冷秋月奋力一拖,银幡毕尊身不由己地,踉跄后退,一跤跌倒地上。
右手的一支银幡已经放弃,左手仍紧握着匕首,此时顺势一抽出来,娄青狂吼一声,鲜血泉涌,宛如一支泄了气的球一般,立刻扑地倒下。
赤练女冷秋月惊惶之下,不暇下手毕尊,竟自奔将过来,抱起血泊中的独角犀牛,嘶声叫道:“大哥!大哥!你……你怎样了?”
银幡毕尊机警无比,此时带着身上裹着的赤练,就地一滚,骨碌碌滚到湖边。
毫不考虑,“扑通”一声,滚入鹅湖之中。
急急游到欧阳漱石公子身边,此时他左手尚紧执着那柄带血匕首,摸着公子身上的束缚,迅速予以割断。
问道:“公子!你还能够纵跃吗?”
欧阳漱石此时虽然身上束缚解除,但那根绳索未断,是以仍然被挂在树上,此时他在水中试着抖动双足,觉得十分麻木不灵。
鹅湖水寒,这是被淹时久必然的现象,欧阳漱石无奈,此时只好摇了摇头,说道:“我恐怕不能,你还得帮我一下,自水中将我掼上岸去,如此谅来我尚能有把握脱险……”
银幡毕尊水中答应一声,此时他藉着一身上乘轻功,在鹅湖之中踏波而立,努力承着欧阳漱石的身子,准备用力出手。
但因他身上兀自捆着赤练女冷秋月的一条长练,十分紧促,使得他在水中难以呼吸,不便使出真力,便以匕首去挑。
才一动手,欧阳漱石立道:“赶快!”
只见岸上,那赤练女冷秋月此时已缓缓起立,双目瞪视着湖中两人,充满了怨毒之色,手中紧执着一柄银幡,正在等待出手。
湖水中的两人见状一怔,情知这刻,一在岸上,一在水中,相差何啻天壤,两人功力再高,也断断不能自湖水中飞跃上岸,若是游到岸边,这赤练女冷秋月以逸待劳,居高临下,银幡出手,岂能幸免。
那赤练女见两人不敢上岸,竟然争取主动,估计银幡太短,伤不到两人,便又掀开外衣,解下那缠在腰间的一根长带。
这带儿乃是系着她裤儿的,这一解下,裤儿势必滑下,岂不是当场出丑,可是此时这位黑道魔女,鹅湖三怿中的老三,一心只想为两位盟兄复仇,同时一定要杀却湖中主仆二人,以便灭口,独吞宝马、金鞍、绿珠三宝,远逃边荒。
贪念与复仇驱使着她,不顾羞耻,解下长带,来取两人性命。
银幡毕尊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骂道:“好不要脸的贼妖妇!”而欧阳漱石公子却急急相催道:“毕尊,你快快将我撞出,就撞向这贼婆娘。快!我们只有此一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水中的毕尊醒悟,顾不得解身上的束缚,急急强行运气,水中大喝一声,双手使出全力,将欧阳公子托起,急掷而出。
欧阳漱石同时发出全身功力,恍若荡秋千一般,一个身子直飞上岸。
赤练女冷秋月裤儿脱落,方才解得长带在手,来不及抖出,被欧阳漱石一撞,无巧不巧,撞个正着,扑地仰天倒下。
那系着绳索的树枝吃喀嚓”一声立断,欧阳漱石落在地上,此时他已完全恢复自由,急急便要自地上爬起。
可是两腿僵硬,一时竟然站不起来,欧阳漱石心下大急,惟恐冷秋月趁在此时下手,十分不妙,心念一转,连忙先行坐稳身子,冲着那爬起来的赤练女冷秋月,露齿一笑。
这一下虚张声势,果然收效,骗过了贼妇,冷秋月拾起了地上的银幡,准备动手。
湖中忽然传来哈哈笑声,原来是那银幡毕尊,看到冷秋月这贼妇裤儿脱落,却又来不及出手,被欧阳公子一撞,跌了一个元宝朝天,丑态毕露,禁不住心中高兴,笑出声来。
此时他是十分大胆,以为岸上的贼妖妇已被欧阳公子镇住,不必担心,迳自一面笑着,一面游到岸边来,准备上岸。
赤练女冷秋月此时右手执练,左手扬幡,注视湖中,目露凶光。欧阳漱石立刻惊觉不妙,分明是这贼妖妇要向毕尊下手,待他爬上岸来,不注意时,猝然施以重击。
心中一急,连忙挣扎着要爬起来,及时阻止赤练女出手,掩护毕尊上岸。
无奈双腿,膝盖以下,完全僵硬,麻木没有知觉,莫说站将起来,就连挪动一下都难。
欧阳漱石万分无奈,只好先出言警告毕尊,不可妄动,且暂在水中多耽一会再说。
不料一抬头,那毕尊的一颗脑袋,已伸湖边,欧阳漱石大叫:“小心!
银幡毕尊,做梦也不会料到如此情形,欧阳公子竟然不能控制贼妇,而自己却是自投罗网。
心中一窒,方欲缩身下水!
“呼”的一声,赤练女冷秋月长练抖出,劲疾无比,立刻卷着了毕尊的头颈,将他一条身子,直拖出水,飞起半空,“机”地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的,欧阳漱石公子忽然大叫了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奋身跃出,猛扑赤练女冷秋月背后,冷秋月霍地转身,两人面面相觑,相距不过仅足有三尺之遥。
长练失效,冷秋月幡交右手,扬起进击。
欧阳漱石又急又怒,情知银幡毕尊,为了救自己而遭毒手,心下可是说不出什么滋味,此时已存拚命之心,赤手空拳,毫不躲避,“呼”地一掌,迎面击出。
在他心中想来,此时自己以一双肉掌,对敌冷秋月银幡,焉能幸免,何况泡在那寒冰似的湖中,四肢僵直,此番急怒之下恢复,功力必然大打折扣。
这一掌碰上那银幡,岂不是血肉横飞。
可是他全然不曾想到什么危险,闭眼使掌,这一掌,自忖已是使出了全力。
那银幡已经近身,蓦然间奇事发生。
欧阳漱石这一掌,居然生出了奇效,不仅将银幡撞开,而且将那赤练女冷秋月,娇躯震得站立不稳,歪歪斜斜,连连倒退……
原来当银幡毕尊吃紧之时,欧阳漱石一急,奇巧经脉之中,气血一冲,恢复和通,此时他已恢复了原有的功力,急怒之下,全力出手,冷秋月焉能是他的对手。
欧阳漱石一击得手,信念立增,踏宫欺进,奇招使出,先行夺下了冷秋月手上的银幡,然后骈指下插,直戮她肩头“天门”大穴。
赤练女哼声未出,立即倒地。
欧阳漱石急急奔来那银播结毕身旁,抱起他时,软绵绵地,奄奄一息,分明是冷秋月这一卷一摔,已足以要了这位少年义仆的性命。
此时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口鼻流出血来,仅余一丝不绝如缕的气息。
欧阳漱石心中大痛,叫道:“毕尊,毕尊!”
虽然他自绿厦迷楼中出来,将过去的一切浑然忘却,但到现在,他已约莫知道,川中欧阳家与毕家,那是主仆关系,自己是欧阳家的世子,毕家忠仆,使用那青铜幡的毕封,已经为他牺牲在绿厦迷楼之前。
而今毕封之弟,银幡毕尊,又将踏乃兄覆辙,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欧阳漱石心中伤痛,眼见毕尊奄奄一息,禁不住熟热纷落。
悲声叫道:“毕尊!毕尊!”他知道这少年伤势极重,不能再活,也不能再搬动他,只怕一动,就得断气。
他只希望,毕尊能够听到他的呼唤,能再最后一次睁开眼来,可以看到主人感激悲伤的眼光,可以了解主人的心意。
鹅湖水寒,萧萧风生,空山寥寂,欧阳漱石的点点热泪,洒在这少年忠仆苍白的脸上。
垂死的毕尊,此时居然睜开了双眼。
当他看到公子安然无恙时,许是他感到任务已经完成,心中感慰,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一丝微笑浮起。
欧阳漱石心中燃起了希望,此时柔声地说道:“毕尊,谢谢你!现在好了,我们都已经安全了!你务必挺住,这一点伤不要紧的,我当抱着你,乘马下山,延医治疗……”
毕尊的头颈重伤,已不能转动,他只得用眼光表示,不必多事,徒劳无功。
那眼光,是充满着绝望与依恋,令欧阳漱石见了,心中更是惨痛无已。
毕尊仍不闭目,他好似在努力挣扎着,待要告诉欧阳漱石,什么消息似的。
但他的努力极难成功,伤势奇重,人已濒危,那里还说得出什么来?
谅来他必然没料到,总以为找着了小主人后,有尽多的时间可以畅叙、报告,不料事情如此,竟然不再给他机会。
又好似这消息,是十分重要的消息似的,势必要由毕尊传达到欧阳漱石的耳中,是以这位少年忠仆,临危兀自不忘自己的责任,努力着、挣扎着,待要说出这一句话来。
欧阳漱石早已察觉,眼见他如此痛苦挣扎,心下大大不忍,柔声说道:“毕尊,你歇歇吧!什么话,以后再说……唉!就是不说也没关系……
反正我已决心回到川中欧阳氏家中,回家之后,一切不是就会明白了吗?”
但见毕尊的眼光,此时更是透露出惶急,似乎是在怪着公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似的!
他要说的是什么呢?如此重要,那必是关系着自己极大的事了,可惜欧阳漱石无法猜到一点头绪,因为他自己所能知道的,委实是太少太少。
毕尊痛苦地挣扎挣扎,终于,迸出了一句:“他……他们……在 ……岳……岳池……等……”
“喀”地一声,气绝人亡。
欧阳漱石急急地呼唤毕尊!毕尊毕尊啊!……”可是这位忠仆,再也不能回生了,他的双眼,不曾闭起,似乎犹因有责任未尽,不曾将话交待得清楚……”
欧阳漱石就只觉得怀中抱着的身躯,渐渐冷了,冷了!而他本来存有的一线希望,也终于完全冷却,完全断绝。
喃喃祝祷:“毕尊啊!你英灵不远,我欧阳漱石这番就替你报仇!”
悄悄放下了毕尊,过去看那赤练女冷秋月时,这名贼妇,被点穴道,只是浑身不能动弹,此时知觉,已经恢复清醒。
看到欧阳漱石,恶狠狠向她走来,她当然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结果,索性将双眼一闭。
欧阳漱石飞起一脚,“咚”地一声,将赤练女冷秋月踹下鹅湖,怒气兀自未息,看那独角犀牛娄青时,早已死去,也飞起一脚,踢入湖中。
忖度了一会,觉得无法将银幡毕尊的遗体带下山去,只好利用银幡就在鹅湖之旁,埋葬了这位少年忠仆的遗体。
流着泪,在山顶上发了一阵呆。
那匹追风宝马此时忽然“唏聿聿”长撕一声
欧阳漱石惊觉,已是过午时分,山风凛冽之中,匆匆收拾一切。
宝马、金鞍、绿珠,又复归回自己手中,自己的来历姓名,也都知道了一些,只是护卫自己的毕家忠仆,兄弟两人,都已殉难。
欧阳漱石撮土为香,就在毕尊坟前,暗暗祝祷。
然后带着两支毕家旗幡,跨上追风宝马下山。
惘惘然地下了山,心中空空洞洞,不知什么滋味,到哪里去呢? 回到川中,但川中可不是一处地方啊!欧阳漱石连故乡的地名都忘了,此时孤身一人,大有何去何从之感!
心中却在琢磨着银幡毕尊的那句话:“他们在岳池等!”欧阳漱石知道岳池乃是近川中的一处县名,但不知这他们指的是什么人?也许是自己的亲人吧!欧阳家的,毕家的,但为什么银幡毕尊,在说出这一句消息之前,是那样的紧张。
其中分明又有蹊跷,也许是有欧阳漱石的敌人,正在岳池等着吧!
但是现在,欧阳漱石只有这一个线索,就到岳池去吧!管它是好是坏?
毕尊的马鞍上寻不出什么线索来,欧阳漱石将几匹马都赶走,乘着追风宝驹,出得山区,迳向川中岳池县进发。
此时在他的马鞍旁,挂着二幡,都是毕家兄弟的武器,青幡、银幡。这两位少年忠仆使得欧阳漱石极是怀念、悲悼,银幡毕尊的容貌,记得十分清晰,而那位青幡毕封,却是连面貌都记不起来了!他可是意兴十分萧瑟,孤身单骑,行走在道上,不时沉溺在已往离奇经历的回忆之中。
这一日,已到了岳池县境内,白马上注意,果然是有点异样!但这种异样,又好似对自己并无恶意似的。
只见当追风宝马,蹄声的的,行走在街道上时,道旁的行人全都用眼来看着自己,其中大半都似认识自己似的,竟都对着自己,点头微笑,有的还躬身招呼:“公子您回来啦!”
但其中也有故意扭头过去,装着不曾看见,而又暗中在窃窃私语,斜乜着眼睹偷看的,欧阳漱石以为他们是自卑心理作祟,倒也不放在心上。
仿佛这岳池地方,便是自己的家乡了,眼见这许多人都对自己极是恭敬,足证欧阳一家,在川中赫赫有名,而自己也正是欧阳家中,重要的人物似的。欧阳漱石心中甚是愉悦,马蹄行走在道上,不时微笑着谦逊地向道旁人招呼!
这里便是自己的家乡了,但欧阳家的人为何还不来迎接自己? 欧阳漱石又觉得十分悲哀了,因为他自己连家在何处都不知道!仿佛听到有信鸽放起的声音,也许是有人在通知自己的行踪吧!嘿嘿!管他的,走着再说吧!
于是他仍然缓辔徐行,蹄声的的,在众人的注目之中,继续毫无目的的前进。
已经穿城而过,记得是自东门进入的,如今面前耸立着西城门,欧阳漱石开始迟疑,欧阳家到底在那里呢?难道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
但就当他停下马时,立刻便有了指引。
城门边忽然出现了四骑,全都是一色劲装,胯骑骏马的大汉, 领先的一个马上举手,恭敬禀道:“我家大爷与小姐,都在城外恭迎公子,特命小的们前来指引。”
四骑散开,两骑前行引导,另两骑一左一右,翼护着欧阳漱石前进,欧阳漱石心想,不知他们的大爷与小姐究是何人?川中四家之中,他们是那一家的人?
行来郊外,只见前途鼓乐阵阵,大队人马迎来,欧阳漱石心中立起一念,人家远道来迎,自己连他们姓氏来历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笑话?
心里想问这四个大汉,又恐失礼,想着或许来迎的人,会自动报出姓名,敢情正好,不然的话,见机行事,只当他们是老友一般的招呼便了!
意念一决,坦然前进,不久来迎大队出现,当前两骑,一男一女,白马上开始准备。
渐渐地行得近了,只见这领队的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俊美的少年,男的一个,轻裘缓带,十分雍容,那少女一身红衣,极是美丽。
双方走近,马上的少年,忽然笑着用手向后一摆。
来迎大队之中,立刻爆起一片声音,齐声高呼:“欢迎欧阳公子回川,欢迎欧阳公子回川……”
欧阳漱石一惊,料不到他们如此厚待自己,这种热烈的欢迎场面,真是令人感动。
不用说,他们一定便是自己家人了,再不就一定是自己的好友,欧阳漱石心中不由得涌起了欣慰。
眼见那位俊美的领队少年,滚鞍下马,向自己这地方来,欧阳漱石也连忙下马,微笑着等待。
他可是完全记不起来,这位少年是谁?是以他没法打招呼,只好等待他先开口了。
那轻装少年满面笑容行来,到了面前,忽然他似乎略略一怔, 想是他也觉察出奇怪,远客归来,自己率众如此欢迎,而他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气派俨然,好似是受之无愧的样子。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事,随即他一揖到地,满面欣然,说道:“欧阳漱石兄驾回川中,小弟杨冉,得报万分欢喜,特偕舍妹,率众来迎,便请欧阳漱石兄移玉,附近庄屋,好好一叙别后……”
原来他是什么杨冉,谅来必是川中四家,杨家的人了,与自己想是同辈的好友,是以安排了如此热闹的欢迎场面。
欧阳漱石听得清楚,心下一宽,连忙笑道:“不敢有劳杨兄与令妹,如此盛情,实在使小弟不安,快请上马!附近一叙别后最好,小弟也有此意!”
杨冉一抬头,只见这欧阳漱石,态度极是谦逊和蔼,附近小叙,答应得如此爽快,颇使这杨冉感到意外,前倨后恭,态度忽变,是何道理?
疑惑的光采,在杨冉的眼中一闪即过,随即笑着请欧阳漱石上马,兄妹两人,左右翼护,大队继续前进。
杨冉说道:“小弟在这附近,有一所城院,欧阳漱石兄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吧!以前我与舍妹小时,便住在这处庄子里,那时候你欧阳漱石兄,与欧家的兄妹三个,还有玲玉妹妹、毕家三兄弟,时因同道之好,光临寒舍  
我们那时都是十岁左右的孩童,便在这处庄院里,大家玩着各种的游戏……
时光可是过得真快,不觉已是十多年了,这处庄院,久已废弃不用,而昔日在庄院中嬸戏的孩童,却都已长大成人……”
原来这杨冉兄妹,竟还是欧阳漱石童年时的朋友,惭愧的是,欧阳漱石对童年之事,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十分模糊。
童年——那是多么美丽而使人憧憬的日子啊!与一些青梅竹马的同伴们在一起,只有欢乐,而无忧愁。
欧阳漱石亟思能回到那童年时曾经嬉游过的地方,心中想着,或许在那旧地重游之时,会有助于他的记忆恢复,记起那欢乐年华中的一鱗半爪。
“可惜的是人长大了,情感越来越淡薄,大大不如以往童年之时……”
这一声,语音娇软,发言的竟是杨冉之妹,欧阳漱石听了一惊,一瞥之间,发现她正在冷冷地望着杨冉与自己。
欧阳漱石忽然觉得,这位姑娘的话中,好似是另有深意,那会是什么呢?他丝毫无法忖度猜测,因为他已记不起一切,甚至于连这位姑娘的芳名儿都不知道。  .
他只好淡淡一笑,放弃追究。
可是在他身旁的杨冉却因妹子这一句话,似乎有点颇受影响,勉强笑道:“妹妹,你说哪里话来,我们这昔日相处的一群,感情只有一天比一天更好、更浓厚真挚,那里会反而不如以前,欧阳兄你说是也不是?”
欧阳漱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是,是!”但他的目光,此时发现一件可笑之事。便是这杨冉之妹,好似老要与她哥哥过意不去似的,一对眼睛,老是冷峭地注视着杨冉,使得这位哥哥,有如芒刺在背,颇感狼狈。
幸而不久这位少女冷冷一笑,策骑悄悄落后了一些,杨冉如释重负,登时又在马上,一面行走,一面高谈阔论起来。
可是欧阳漱石却又觉得,背后老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便是杨冉的妹妹了,这位美丽的少女为何如此冷峭?她这样地注视着自己,究是何意?
但不久杨冉的吆喝打断了他的思潮;面前不远处,已出现了一处庄院。
抵步之时,已是暮色苍茫的黄昏了,欧阳漱石从马背上看时,这座庄院委实是十分古老。
但建筑得十分坚固,庄门之外,尚有宽深的护庄壕沟,吊桥扯起之时,错非江湖高手,普通人决不能飞跃而过。
这庄子的四周,长满着高大的树木,晚风之中,萧萧作响,更显得这庄子古老而宁静的气氛。
大队吆喝之中,更有人响起鼓笛,庄内得报,暮色之中,放下吊桥,杨氏兄妹双骑在前行引导,数十骑马,得得得奔人庄来。
欧阳漱石在下马之后,登上那古老的台阶时,兀自可见,这庄中本来好似住的人不多,而这番骤然间来了这许多骑马汉子,一切好似显得有点突兀。
心中忽动一念,为何杨冉兄妹来迎,要带着这么许多壮汉做甚?这群人马为数怕不在六七十人左右,而且全是佩刀挂剑,雄赳赳的汉子。
主人已在殷勤请进,进入厅后,早有这庄内的侍女,来侍候盥洗,然后杨冉兄妹,带着欧阳漱石,在这庄内各处走走。
亭台池楼,虽然略嫌古旧,但依稀还可见当年的壮丽,杨冉指点着,某处是以前欧阳漱石曾经住过的,某处是大伙在一起游玩的场所,在指点这些陈述时,他更举若干往事为证。
在经过园中的一道小石桥时,下面池水漾波,飘萍数点,饶有诗意。杨冉追述当年,大伙在这里玩时,分成两队,一队扮为逃命的强盗,一队扮为捕役,在强盗们奔过这桥时,其中有一名女盗,乃是欧家姑娘欧嘉芙所扮,一不小心,摔落池中。
当时大家惊慌之余,欧阳漱石一跃下池,将她湿淋淋地救起!
欧阳漱石很用心地听着,努力在回想着以前,可是那竟是十分模糊,游伴们是什么样子?救起来的欧嘉芙小姑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他一点也记不起来。
杨冉叙述得清楚,她的妹妹好似又大不以为然,冷冷说道:“嘉芙最最没用,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我们这群中最无用的一个!”
此言一出,杨冉的面色骤变,似是这一句话激恼了他,他的嘴唇蠕动,好似要为那欧嘉芙姑娘分辩几句,但却讷讷说不出口。
庄院外面参观完毕之后,跟着便又进入到庄内来,但见回麻曲折,高大阴森,重门叠户,委实是十分庄严富丽。
到了一处孤立的小小阁子,杨冉指出,以往欧阳漱石,曾在这阁子里歇宿。
那时大家都还是孩子,大人们安排,有一次把三个孩子放在这精致的小阁子里,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杨冉之妹,一个是欧阳漱石的妹妹玲玉姑娘,她俩睡在一具碧纱笼里,欧阳漱石是个男孩,便让他睡在阁子里的一具大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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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 15: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陷阱
原来在小时候就有如此温柔旖旎之事,欧阳漱石一瞥身旁的杨姑娘,不由得心下为之怦怦大跳。
此时只见,这位少女浅笑盈盈,似是提起了往事,娇羞不胜,芳心欣悦,那一双水汪汪的俏眼儿,正在注视着欧阳漱石。
当那四目相遇时,欧阳漱石只觉得这位杨姑娘,双眼中款款温柔,将那无限情意,输送过来,梨涡儿微现,分明是这位美丽的少女,正是属意于自己。
少男少女,对这些的感觉最是灵敏,一瞥之间,四目相触,便能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如何!如今欧阳漱石,自不例外,一看即知这位昔年曾与自己,有过同阁共寝之缘的少女,芳心之中,正是在爱恋着自己。
不但如此,而且从她那眼光中看来,分明还爱得极是深刻哩!欧阳漱石不由得心下怦怦然,暗暗在心中说道:姑娘你千万别如此看我,我已与笛女有了白头偕老之约,最近欠下了那六虺靳芷的情意,正愁没法偿还,可是万万不能再惹情丝……
晚间,盛筵摆开在厅间,欧阳漱石心中一直在忖度,当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位妹子,玲玉姑娘时,心下急于想知道她在那里,如果寻着她时,当然只有她才是自己最最可以信任的亲人,那过去、现在的一切,必能完全清楚知道!
正在忖度,该不该出言相问?
而席上的杨冉却在此时启言相问:“欧阳漱石兄此次出川,到过些什么地方?遇见什么奇人奇事没有?
奇人?欧阳漱石心中一动,禁不住冲口而出我曾遇见了十二凶人中的六虺!”
此言一出,杨氏兄妹大惊,杨冉惊道:“那十二凶人,多年不曾出现江湖,传说中极是凶恶无比,无论是黑白道,碰着他们的,多半不保,而这番欧阳兄竟能安然无恙归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快请将经过告知,以便我兄妹一饱耳福。”
欧阳漱石此时作难了,绿厦迷楼之中被西门媛愚弄,丧失记忆当作工具的事,须是不便说出;而后来被认为是幻人萧史,以及与六虺靳芷,在绿厦迷楼之中的一段姻缘,当然更是不便出口。
暗悔自己不该如此孟浪,如今迫得没法,只好粗枝大叶一说,道是自己途过巫山之阳,进入那六虺第五位西门媛所居的绿厦迷楼之中,遇见了十二凶人中的六虺,大姐聂妫、二姊陶妩、三姊龙婉、四姊况秋莉、五姊西门媛、六妹為琳,她们穿着不种颜色不同的衣服,都是年约二十左右的绝色仙姝。
当他叙述时,杨大姑娘一直杏眼圆睁地在注视着他,此时更是露出嫉妒之光,欧阳漱石心中一急,更是拙于言辞,不知说什么是好?可是她却不放过,此时冷冷说道:“原来欧阳漱石大哥是进入了绿厦迷楼,在六虺的迷魂阵中过了这么多天,乐不思蜀,所以迟迟不归哩!小妹可是绝想不通,那六虺声名狼藉,欧阳漱石大哥怎会与她们去打交道?若是这消息,给玲玉姊与嘉芙姊知道,怕不要大大不以为然,尤其是嘉芙,如欧阳漱石大哥这等不守细行,叫她以后怎能放心……”
一番话,说得欧阳漱石羞愧难当,更使他惊讶的是,从她的话中可以隐约知道,除了自己妹子欧阳玲玉之外,那欧阳芙姑娘,似乎是与自己甚有关系似的,那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若是比自己妹妹还会更关心自己,那便是……便是……欧阳漱石心中发慌、着急,不敢去想这些。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说了句违心的话:“妹妹,休要误会,愚兄只是作客在那绿厦迷搂之中,与那六虺毫无什么瓜葛……”
杨氏兄妹登时地大大欢悦,尤其是杨大姑娘,眼光中那嫉妒幽怨无比的神色消除,代之而起的,竟然又是那种关切爱恋的眼光……
杨冉似是又惊又羡,此时席上谈起,那六虺虽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女魔头,可是传说她们六人,全都驻颜有术,国色天香,出奇的美丽,任何人不能有得,尤其是那六虺中最小的一位靳芷。她的美丽能使任何人见了都对她生出怜爱,不忍下手,结果便在她狐媚之上,着了她的道儿牺牲。
欧阳漱石此时心中骄傲,真想说出靳芷与自己的那一段姻缘,与私助逃生,赠以三宝的事情,但又恐说出来多有不妥,话到口头,又复咽回。
此时杨冉又问:“毕家长子,青幡毕封,原来是随着欧阳漱石兄出川去的,为何现在不见返回?反而他惯使的一支青幡,与他三弟银幡毕尊惯使的银幡,两般兵器,同时挂在欧阳漱石兄的鞍上。”
一言触着欧阳漱石伤痛之处,在绿厦迷楼之前死于狼群之口,毕尊在川鄂之交的万山之中,找着自己,被鹅湖三怪赤练女冷秋月所伤。
毕封的死,事在他进入绿厦迷楼之前,已经完全忘记,只记得出迷搂时,曾将他的骸骨,与一些狼的骸骨合葬。事后综合各种资料,可以推断这位忠仆,当时是因为掩护自己进入绿厦迷楼,投身持幡,与群狼力战,结果牺牲。
可是因为叙述毕尊之死,不得不说明鹅湖三怪劫夺三宝原因,连带着也说出,宝马、金鞍、绿珠三宝,乃是六虺靳芷所赠。
这一番话说完,杨氏兄妹可是吃惊无比。
毕氏兄弟先后殉难,令人悼念感伤,当杨冉知道三宝来历之后,立刻吩咐传令下去,好生看守欧阳公子骑来的马匹,并将那马鞍,搬进大姑娘房中,好生注意。
当下又向欧阳漱石,乞借那三十六粒绿珠一看,欧阳漱石自腰间解下递与。
那绿珠闪闪发光,确是稀世之宝,杨冉喷喷称羡,看了之后,便说最近川中一带,颇为不宁,肖小之中多有神窃高手,欧阳漱石兄此等重宝,应当特别小心,莫如交给舍妹小珩,好生连同那具金鞍,收藏在她卧室内的铁柜之中,可保无虞。
欧阳漱石暗笑他们多虑,但这是朋友关怀好意,须是不便推辞,只好道谢答应。
杨冉立将绿珠交给妹妹,嘱她快去与金鞍一齐藏好,并且选派得力庄丁,夜晚轮流看守那匹宝马。
杨大姑娘小珩,含笑施礼,告别持珠离去,杨冉似是十分兴奋,连连赞誉,欧阳兄遭遇不凡。
又谈起毕封之死,杨冉说出,他知道那六虺中老五西门媛,在巫山之阳建筑了一栋绿厦迷楼,更用迷楼之中,一口大钟,叫做迷魂钟的控制狼群。
据说那口大钟,因为质地特质,敲打的手法古怪,是以能够发生震慑作用,同时在绿厦迷楼附近,周围地下,洒着一种怪药,狼群们害怕,不敢越过这药物禁制,来犯迷楼。
那些狼群,差不多也可说是绿厦迷楼中豢养的了,有它们护卫着山区,大多数过路的人,或是偶然入山的,逃不出狼群的馋吻,自然能见着这矗立山中奇异工程的人,极少极少。
西门媛在巫山之中经营这一座大厦迷楼,设下狼群禁制,一切一切的事,杨冉怎会知道的呢?
原来,当那绿厦迷楼完成之后,为数五十的工人,全被西门媛施以毒手,囚禁楼中,百般折磨致死,免致秘密泄漏。
其中那设计者,名叫宋希,此人心思极是灵巧,江湖上有个绰号,人称赛鲁班。当时他是被西门媛美色所迷,答应绞尽脑汁,为她设计这一座巧妙无与伦比的建筑,但赛鲁班宋希,聪明绝顶,知道这番与六虺中人打交道,难免以后危险。
便在施工之时,暗中凭藉绝顶巧思,做了一条秘遒,单单瞒下了这一条通道,不曾说出。
完工之后,宋希与所有的工人,都被软禁,西门媛可是聪明得紧,此时施展浑身解数,绿厦迷楼之中,整日里伴着赛鲁班宋希,镇日里美酒佳肴,销魂歌舞,西门媛亲伴荐枕,使得宋希,享尽了无边艳福。
而那五十名工人,也遭遇到与宋希同样的命运,被西门媛的侍女们包围着,生活在绿厦迷楼之中,乐不思蜀,再也不想回去。
其中只有赛鲁班宋希,心存警惕,估计西门媛绝非真心相爱,如此生活必是温柔陷阱。因为西门媛也心存顾忌,担心宋希尚留着一手,在这绿厦迷楼之中,尚有她不知道,不能控制的秘密;是以不惜牺牲色相,迷惑宋希,若是等到所有的秘密都知道时,可能宋希的一条性命,便要不保。
宋希心存警惕,但却禁不住日日纵欲追欢,旦旦而伐,体力亏损,渐渐发现西门媛从他口中探不到什么,对他已渐渐厌弃,每日只令侍女们来纠缠,其实仍是在暗中采取监视。
赛鲁班更是明白危险,小心应付,表面上绝不露出,仍是装出一付沉迷酒色逸乐之状,骨子里却在展开着一场斗智。
因为对象是六虺中人,狡黯无比,是以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渐渐地,他装得衰落,连那些侍女,也都厌弃了他,不来理睬,对他的监视,渐渐松弛。
赛鲁班宋希把握着一个极佳机会,将一位患了严重亏损之症,奄奄一息的工匠,设法拖进自己房里,然后放火,潜逃来绿厦迷楼地底。
估计那一场火,必将那位工人烧成焦烂,认辨不清,西门媛只道宋希是死了,不再追究。如此则宋希逃出之后,隐姓埋名,尚可生存于世,不然即使逃去,西门媛知道之后,必然会追杀灭口,以她六虺厉害,宋希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又岂能免。
赛鲁班设计之巧,委实是匪夷所思,当他在地道之中,暗中窥探,绿厦迷楼之中确是无异脂粉地狱。除了那些工匠以外,她们又掳了许多年轻力壮的男子,在秘窟中寻欢取乐,等到精力衰竭,便打入狱中,承受苦工、酷刑,折磨而死。
赛鲁班宋希凭仗着他有先见之明,能够知道一条生路,那是经他特别设计的一条秘道,当绿厦迷楼,地下复杂岔道,各处出口均已封锁之时,他仍能从容逃出生还。
回川之后,宋希遭遇到悲惨的收场。
由于他曾将绿厦迷楼秘密,不慎稍稍泄漏了一些,后来心中害怕,变服易容,逃往川边,大凉山区。
后来迄无音讯,他的朋友出发寻找,终于在大凉山中,找到了他的遗体,据说死状极惨,但不知是否是西门媛的杰作。
长长的叙述,由杨冉口中说完,恭维欧阳漱石,那绿厦迷楼不知坑害了多少男子,错非是十二凶人中的一份子,否则进去之后,要想出来,可是比登天还难。
而真正进去了又出来的,迄今无恙,就只有欧阳漱石兄长一人而已……
夜已渐深,杨冉举烛,送欧由白归寝。
此时行到那幢孤零零矗立的亭阁之前,杨冉笑着说道:“今夜便请欧阳漱石兄歇在这阁中,也好温习温习,童年时的回忆!”
欧阳漱石道谢,持烛入阁,杨冉告辞自走,并替他在外面带上了阁门。
此时只见阁中一切陈设,十分精美,被褥早已安放好了,欧阳漱石脱衣归寝。
头脑里兀自在想着,那杨冉所述的童年往事,望着那室中的大柜子,杨冉说以前自己曾在里面睡过,但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呢?迷迷糊糊中,困倦来袭,渐渐进入了睡乡。
忽然间好似进入梦境,那柜中一声微响,钻出了一个人来。这难道便是昔时童年时的回忆吗?如今竟变成幻梦来出现,倒也是十分奇怪,且来温习梦中的回忆该是如何?
微一睁眼,室内的情形,使欧阳漱石一惊,几乎要从床上跳将起来。
只见从柜中钻出来的这人,分明不是自己,此人的面目看不清楚,浑身被裹在一袭黑漆有光的俏丽衣服之中。欧阳漱石从来不曾见过这种衣服,有点像夜行衣,但夜行衣不会发光,这人的衣衫,好似紧身水靠,通体仿佛是一种鱼皮制造成似的,闪闪有光,古怪已极。
这人,当然决不会是梦中的自己,而这室内发生的情形,也决不会是梦了!欧阳漱石一惊,睡意全消,心下立刻决意,且莫有所动作,先看看这怪人,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此时欧阳漱石伪睡以待,全身却紧张无比,随时都可以弓起身来自卫争斗。
只见这人裹在那一袭怪衣中,脸面完全不见,只露出两个眼洞,目光炯炯,十分锐利地注视着床上躺着的欧阳漱石。
欧阳漱石的伪装十分成功,这怪人分明不曾察觉,看了一会,迳自向前面走近!
看他那身形步法,确是江湖一流,轻悄悄地行动,就如一只狸猫一般,若不是刚才他出柜子时弄出了些微的声响,欧阳漱石决不会发觉,此时不禁在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眼见他越行越近,欧阳漱石紧张等待,同时想着,他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呢?是要刺杀自己?还是另有阴谋?不过无论如何,这人对于自己,必是有害无益,这一点实是已可断定无疑。
欧阳漱石惟恐将他惊走,一时仍不敢发动。
心中决意,等他亮出兵刃,或是出手之时,自己就猝然发动,擒住他迫问原因!
伪睡着不敢稍动,只是这怪人十分大胆,行来床边伸出一手,竟来按欧阳漱石的睡穴。
当他的掌缘轻轻拂过之际,欧阳漱石早有防备,穴道处微微一陷,运气抵挡,不曾着了他的道儿。
欧阳漱石心中忖道:此时还是不宜出手,这人既是不伤自己,点了睡穴,可能是他要在这房中从事什么活动,怕自己惊醒阻扰之故。这房里又有什么古怪呢?欧阳漱石引起了兴趣,决定忍耐到底,且看这穿着一身怪衣的怪人,要做什么?
这怪人做梦也不曾猜到,欧阳漱石不曾被他点中穴道而昏睡。
此时他似是十分欣愉,低低欢呼一声,轻手轻足的,掀开了欧阳漱石身上所盖的衾被,目光闪闪,注视着巡査。
欧阳漱石心下暗道:怪事,难道这床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渐渐觉得,哎呀!不对,这怪人的一对目光,不是在床上搜索,而是在自己的身上搜索。
欧阳漱石不禁又惊又怒,暗想这厮或许是存着有不良的下流念头吧!是而可忍,孰不可忍,暗暗决意,出手惩戒。
最初欧阳漱石以为,这怪人似是为那一袋绿珠而来,但现在可以确定不是,锦衾掀开,一览无遗,身边没有那盛珠的袋子,已是极显明的事,此人必是另有图谋,但不知他究竟是为的什么?
等了一会,怪人想是微感焦灼,竟然伸手到欧阳漱石的胸间,来扯开他的内衣
欧阳漱石闪电似的出手,立即扣住他的一双手腕,同时怒喝一声,弓身跳起。
心中动念,要给此人吃点苦头,蓄力发出,扣住此人腕脉的一手,手下加劲。
以为这一番,这怪人必然会痛苦得直蹲下身子去,谁知大谬不然,手下一用力,顿觉那怪人,毫无反应,触手处滑不留手。
这怪人全身紧裹着的衣衫,分明是用一种鱼皮似的质料制成,滑溜之外,同时还坚韧无比,足可护怪人的身上重要部位。
此时他手下一扣失败大惊之下,怪人冷笑一声,已如游鱼一般,脱却了欧阳漱石的束缚。
这不过只是指顾间事,欧阳漱石大出意外,立刻沉声喝问:“来人是谁?为何如此无礼?”
那怪人屹立在欧阳漱石的面前,相距不过二三尺距离,此时冷冷的笑声,自那黑色发光的怪衣中发出。欧阳漱石这番与他面面相覷,只见他这一袭怪衣,确是奇怪无比,密裹着此人全身,自顶至踵,只有脸上眼鼻口耳四处,留着有洞,其余的地方,全都密密遮盖无遗。
怪人冷笑数声之后,发出声音,竟又是冷涩无比!
“小娃娃!果然是十分了得,竟还会装睡来骗我。嘿嘿!不管你怎样,我北海鲨人今日定要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乖乖地脱光了衣服,给我仔细检视便罢,不然惹得我动手,吃了苦头,可是不要怨我。
欧阳漱石从来就不曾听过这北海鲨人之名,更不知自己身上,会有什么秘密,闻言大大不解?
可是那鲨人却似不耐,乘他一怔,倏地箕张双手扑来。
欧阳漱石迫得动手,此时双手空空,猛地一掌,向那鲨人当胸撞去。
这一掌之力,任何江湖高手,估计也必然承受不住,若不出掌对击,势必躲避无疑。
可是这番怪事竟然发生,那鲨人不闪躲,也不还击,一扑之势, 不稍停滞。
“嘭”地一声,欧阳漱石这一掌,距离极近,迅速凌厉,登时端端正,击中鲨人前胸,立时觉得如中败革,那鲨人的身形,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居然毫无损伤。
想是他身上这件怪衣服有异,欧阳漱石又惊又怒,危如累卵!飄身退向阁门,待要启门逃出。
谁知一拉那门柄,触手处奇烫无比,阁门已在外反锁。
欧阳漱石急寻其他出路,背后的鲨人,此时竟不来禁止,只是连连冷笑。
撩开那窗帘,一片红光,热气直卷进来,欧阳漱石魂飞天外。
原来阁外,此时已起大火,莫说窗洞极小,不能跃出,就是能够钻出,外面已是一片火海,岂能幸免。
本来是有厚厚的窗帘遮掩,是以见不着阁外的情形,这番一见,敢情火势已大,困在这孤零零的阁子里,须是无路逃生。
回头一看,那鲨人冰冷而锐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欧阳漱石立刻大叫道:“你我还争斗什么,还不快快合力设法,先逃出这阁子去,要打到阁子外面去打,免得在这火堆里,你我同归于尽!”
此言一出,只见面前这鲨人连连摇头,说道:“欧阳漱石,你错了,我鲨人早就知道了,我今是有备无患,你不见我穿着这一身衣服吗?
如今告诉你也不妨,我这一身衣服,乃是用关外苦寒之地,深山涧谷之中,一种极稀少的鱼类,名叫鲲鱼的皮制成。这种鱼的祖先,就是在古书中曾有记载的鲲鲧,原本是极大极长的巨鱼,后来渐渐退化,成为仅有人腿大小,蛰伏在极寒冷的涧谷之中,性格残忍凶猛无比。
我这一身鲲鱼皮制成的衣服,可以在水火之中生存,安然无恙,同时又可抵御强敌侵袭,以及普通刀剑均不能伤,是以在今晚的阁中,外面大火熊熊燃烧,害怕的是你而不是我。
也许你会说我无法遮住眼鼻五官,不受火烧,可是我鲲鱼衣衫的巧妙无比,你看……”
欧阳漱石看时,只见这鲨人,这一身鲲鱼衣确是制作精巧眼、鼻、口、耳的缺洞处,另有鱼皮附着,卷起在旁,危急之时,可以放下,立刻遮蔽。
如此奇怪,欧阳漱石生平仅见,此时对他的话,已是不能不信,因为刚才已经试过,当胸击他一掌,他居然夷然无损,便,是大好例证。
此时已觉,阁内热气渐重不耐,心中慌乱,急于想要寻路脱逃。
而那鲨人的声音又缓慢而冷森地自背后传来!
“小伙子!不必白费心机,须知‘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你欧阳漱石注定命运,今夜定要死在这阁子里,要想活着脱逃,岂非梦想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时三刻,你尚不至于就死,因为这间小阁子,全是用铁板建筑成的!”
这一言提醒了欧阳漱石,怪不得外面烈火熊熊,烧了好久,这阁子的墙壁梁柱,仍然不倒,敢情这些,全系铁铸。
而且刚才自己触了手处,发现阁门自外反锁,触手处奇烫无比,当时不解,如今方知端的。
禁不住心中愤怒,高声喝问:“这是不是杨氏兄妹的毒计?”
鲨人屹立面前,微微点头,说道:“不错!这便是杨冉安排好的毒计,不过他的妹妹杨小珩却不曾参加在内,因为那雌儿,可是爱你欧阳公子,爱得热烈无比哩!
使我奇怪的是,明明你欧阳漱石,不久以前,系被欧杨两家,阴谋倾轧陷害,气走出川的。但为何你又会自动回川,明知杨冉不怀好意,却又陷入他的算计之中……”
欧阳漱石这才恍悟,原来川中四家,毕家是欧阳家的忠仆,而欧家、杨家却是表面伪善,骨子里在算计欧阳家的仇人。
自己在失去记忆以前,当然是洞悉这些阴谋,而且力能防止抵御,当时偕同青幡毕封出川,谅来必是另有打算。
可惜的是,毕封殉难,自己时乖运蹇,进入那绿厦迷楼,被西门媛愚弄,丧失了记忆。
如今回来,一个丧失了记忆的人,完全不知昔年恩怨,误将杨冉当作知友,岂有不上当之理!
这才知道,那位少年忠仆银幡毕尊,鹅湖巅上垂死之际,挣扎着说出的一句话,乃是警告自己,莫来岳池上当!
谅来他必然沿悉了此一阴谋,赶出川来通知,总以为公子爷得这一言提醒已是足够,又怎知自己丧失记忆,误会了他的话,以为是自己的亲人在岳池等候,不投别处反而正中诡计。
欧阳漱石在明白了一切之后,禁不住悼念那少年忠仆,如今辜负了他拚死维护好意,眼看就要牺牲在这铁屋之中,心下实在觉得惨然。
“杨冉与欧家兄弟中的欧嘉佑,在岳池、南充两地,安排好了陷阱,阻止你回到川中遂宁;而令妹玲玉姑娘,与你那位心上人欧嘉芙,都在极力设法,防止他们的阴谋得逞;毕家弟兄悉数出动来找你,不料你仍然是飞蛾蹈火,中了杨冉的毒计……”
“你为什么知道得如此清楚?”欧阳漱石听这鲨人叙述得如数家珍,禁不住发问!
“嘿嘿!你们川中四家之间的事,谁不知道,何况我鲨人,为了要插手一足,早在一月以前,即已来到川中。找不到你欧阳漱石,情知你必会回来,我鲨人在暗中,早已探明了一切!
昨天你孤身回来,杨冉摸不清虚实,不敢冒昧下手,席间,你又说出曾与六虺打过交道,又杀死了鹅湖三怪,更使他心中警惕;以为你有了奇遇,功力大进,担心收拾你不下,便安排了这条妙计!如今你身在铁阁之中,插翅难飞,外面烈火燃烧,再过一些时候,铁板烧红倒下,将你欧阳公子,活活埋葬,尸体焦烂,或许还会化为灰烟呢!
我北海鲨人为了要见你一面,特地先一步藏在这柜子里……” 此时火舌已自窗洞中飞入,窗帘着火,立刻燃烧,阁中立时一片炽热。
欧阳漱石心中绝望,但他仍思以在临死之前,弄清楚一切原因, 此时问道:“那么你北海鲨人,也是与杨冉、欧嘉佑一路,设计来陷害我的了!”
北海鲨人“嗤”地冷笑一声,说道:“杨冉与欧嘉佑,两个臭小子又算是什么东西?我北海鲨人一向独行其事,怎会与他们合伙。
虽然我找你的目的,与他们一样,是为了要探究那大西王府中的秘密,但我自信,比这两个臭小子,手段要高明万倍。
他们两个全是头等的笨伯,总以为解决了你们欧阳家与毕家,便可把握大西王府,以后慢慢来探究秘密,便是十分稳当。
他们可不知,这大西王府的秘密,关键只在两个人的身上,知道了这关键,随时可以去探究秘密,不知这关键,就是将整座大西王府的地底全部翻过来也不行。杨冉这笨伯,他以为害了你欧阳漱石得计,殊不知关系大西王府秘密的最重要线索,就在你欧阳漱石公子爷的身上。”
此言一出,欧阳漱石公子不顾烈火已在室中燃烧,此时大声喝问:“北海鲨人,你此话怎讲?我欧阳漱石身上,有什么关系秘密的线索?”
北海鲨人此时身上的那件鲲鱼皮衣已发生作用,室中家具已经燃烧,他站在火旁,火焰却不能伤他。
此时也大声答道:“欧阳漱石,死在临头,还装什么蒜,我北海鲨人早已探知,那探究王府秘密的关键,就留在你欧阳漱石与十二凶人中幻人萧史的身上。嘿嘿!如今直说不妨,那幻人萧史我不敢惹,没奈何只好找你的晦气。
今番你是死定的了,何不做个人情,自动褪下里衣,让我一窥究竟。我北海鲨人也不能白得你的好处,答应以后,多烧冥纸,为你超度阴魂。
若是你托我杀死杨冉报仇,我北海鲨人义不容辞,也一定能为你办到……”  
此时两人困在阁中,阁子里所有的家具,全都起火,顿时火烟乱飞,赤热逼人。
欧阳漱石避往阁中火势较弱的地方,同时心下电光石火,升起一念。
是时记得在那绿厦迷楼之中,自己中了西门媛的圈套,被脱得一丝不挂,置放在床上;而那六虺之末,美丽的靳芷来时,本来还不相信自己就是幻人萧史,可是当她掀开被衾看时,分明好似发现了什么暗记似的,立即相信了自己即是那十二凶人中的一神。
这件事本来一直梗在欧阳漱石心中,百思不解,真想不到靳芷那样冰雪聪明,怎地还会中了西门媛的诡计。分明是在自己身上,确有一处暗记,齐巧与幻人萧史一样,才会无巧不巧,造成了自己与靳芷的一段孽缘。  .
直到现在,从北海鲨入口中,揭开了此一秘密,原来确实不错, 他与幻人萧史,身上有一记号相同。
而这就是关系什么大西王府秘密的唯一线索,可不是奇怪已极?
火烟使得欧阳漱石连连呛咳,但觉火势越来越厉害,铁墙已渐渐透出了红光,阁中已难得有一处是可以立足的地方。
眼看这番就要死在这阁中,万万难以幸免。
欧阳漱石在这即将牺牲之际,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自己的身世,与那大西王府的秘密是不能探究的了,辜负了青幡毕封、银幡毕尊的舍命维护,辜负了美丽的靳芷的一番厚意。
还有自己的妹妹欧阳玲玉,在自己死后,她将受到欧杨两家的欺凌了。那位记不起面貌的女子,欧嘉芙姑娘,从杨小珩与这北海鲨人的话中可以听出,她与自己的关系不同,可能她正是自己未失记忆之前的爱人么!在自己死后,悲伤会使她芳心欲碎。
与自己有了婚约之后的笛女,尚在那密林之中,二通息悉的魔掌之下,苦苦挨着岁月,等待自己去将她救出。
岂能使欧杨两家的小人得志,岂能使这北海鲨人独得秘密线索!
欧阳漱石不甘心就此死去,心念一决,勇气大生,高叫一声:“我要活!”
奋力一跃,避过一股卷来脚边的火焰。
而那方的北海鲨人已冒烟突火来寻他,口中冷冷喝道:“小子,你死在眼前,还穷嚷嚷什么?对不起!你若不肯自杀,我只好动手了,稍停你的身子烧焦了时,寻不出线索,我北海鲨人,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欧阳漱石决心一拚,此时努力忍耐那热火迫体,站稳马步,力贯双掌。
北海鲨人大怒出手,劲风森森,扑面而至,只见他那套着鲲鱼皮的手掌,此时叉开五指,已经递到面前。
欧阳漱石口中低嘿一声,上身微微一仰,双臂抡出,猛格北海鲨人。
此时已知掌力伤他不着,是以一心只想,擭住敌人的手臂,与他近身肉搏,且看如何?
一格敌臂,十指倏伸,抓牢了北海鲨人的一手,奋力一拖近身。
不料手下一动,只觉是抓着了一条滑溜无比的,游鱼似的,再也把握不住,顿时掌中一松,北海鲨人的一手,瞬息滑开。
北海鲨人得意冷笑,双掌扫出,划腕截臂,拿捏时间正是恰到好处,欧阳漱石不愿被擒,反肘疾撞北海鲨人胸前大穴。
金蜈蚣绝技,乃是川中欧阳家独传之秘,这一撞,在欧阳漱石,乃是情急拚命,已出全力,饶是北海鲨人身着鲲鱼皮衣,也不禁觉得厉害,心中一凛,倏然间垫步错开。
欧阳漱石分明可见,这北海鲨人一脚正踏在火上,可是他好似毫不觉得似的,火焰在他脚旁燃烧,对他夷然无损,不但如此,而且他双足踏步,还将燃烧着的火焰踏灭了好多!
“鲲鱼皮衣!”如此奇异,欧阳漱石亲见,心不由得一窒。
此时已可断定,北海鲨人有了这一身怪衣,任何大火也困不住他,除非那铁梁或是铁墙倒下,将他活活压死,但以他这种身手,见机逃出,自然是极有可能。
看来自己再支持也不会许久,必然是要落在他手中了!
北海鲨人桀桀怪笑,大踏步上前两步。
欧阳漱石忽觉脚下一阵奇热,剧痛无比,看时惊见,阁中火焰,已将自己的鞋袜烧着。
急急扑救,不料衣衫又已着火,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烈火燃烧,虽然他及时运气护身,但足下背上,已觉得焦灼痛苦。
情知不免,只觉得心下有无限失望涌起,头脑昏晕,摇摇欲坠。危机一发,北海鲨人忽然出手相救,那蒙着鲲鱼皮的两只手掌,一阵挥舞,瞬息将欧阳漱石身上的火焰扑灭。
北海鲨人桀桀狂笑,说道:“小伙子,在我没看清你周身各处之前,我特別珍惜你,惟恐那烈火把你的皮肤烧焦了一块,万一就是我鲨人所要知道的,可是大大不妙。”
踌躇满志将欧阳漱石放倒地上,动手来解开他的衣裳。
欧阳漱石已完全绝望,索性双目闭起,但觉魂灵飘荡,似乎已离躯壳
片刻之后,北海鲨人似乎还没有从他身上,找到了那线索,似 乎他也有点焦急了,口中喃喃咒骂,伸手将欧阳漱石翻了个身,低下头来,察看他的背部。
背部又好似没有,他又将欧阳漱石再翻一翻,“嗤”的一声,扯下了他的裤子,仔细察看。
欧阳漱石知觉未失,此时赤身露体,心中大恨,但求速死。
微微睁眼一看,哎呀!只见此时一房间全是火,北海鲨人目的不曾达到,是以用自己的身子,翼护着欧阳漱石,由于那鲲鱼皮衣的关系,烈火竟然不能延烧到他保护的部分。
忽然,欧阳漱石听见北海鲨人,低低欢呼一声:“在这里了!”
欧阳漱石顿觉自己的肚脐之下,小腹上被他戮了一下,随即双目灼灼,低下头来注视。
此时忽有一念,涌起在欧阳漱石心中。
这北海鲨人的双眼,近在咫尺,因为他正要使用双眼,是以不曾放下鲲鱼皮遮盖。
若是自己冒险出手,食中两指,猛插北海鲨人双眼,或者竟能成功  死里逃生,只此一法,欧阳漱石缓缓举起右手,暗暗运气。
北海鲨人已发现了那线索,此时全神贯注,全然没有防备。
欧阳漱石心中暗暗祷告:“老天垂佑!不要误我!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我欧阳漱石命不该绝……”
北海鲨人在完全了解了那线索之后,欣慰万分,抬起头来。
欧阳漱石此时奋起全身之力,食中两指,快如闪电,急戮鲨人双眼。
“啵”地一声,立刻深深插入……
北海鲨人狂吼一声,双掌死命一封一挡,亏得欧阳漱石机警避过。
但离开了北海鲨人,阁中的火舌立刻燃烧过来,慌得欧阳漱石急急闪来北海鲨人背后,将他一把握住,就地一滚。
赖有他那身“鲲鱼皮衣”挡住,得保火焰不侵。
欧阳漱石此时用左手,紧紧抱着北海鲨人身躯,腾出一只右手来,在鲨人背上一摸。
不禁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原来他已摸到了鲨人身上,鲲鱼皮衣的开口钮扣之处。
急急解开,探手入内。
北海鲨人委实是功力高绝,此时虽然重伤垂危,兀自努力运功,奋起仅余的一线灵明,努力挣扎。
此时他已摸到欧阳漱石的左手,紧紧抓着,正要奋力将敌人摔入火中。
千钧一发,欧阳漱石右手已摸到他脊心穴部位,一按之下,北海鲨人全身一阵哆嗦,紧抓着欧阳漱石的一手,立刻松下。
欧阳漱石左手隐隐作痛,不敢怠慢,急急脱下鲨人的这件怪衣。情知杀了鲨人没用,若是不能穿上这件鲲鱼皮衣,仍然是不能逃出火海。
此时整个阁子是烈火,欧阳漱石必须顶着这北海鲨人偌大的尸体,费力解下他紧裹在身上的鱼皮衣服,然后自己钻身入内。
这可是困难无比,眼见这阁子的铁梁、四壁,均已烧得通红,摇摇欲倒。
心中又在祷告:“老天啊老天!你必须再帮我欧阳漱石一次,若是这铁屋倒坍,即使我穿上了鲲鱼皮衣,也是难逃一死……”
急急忙忙,费尽力气,脱下那件怪衣,穿上之后,站起来准备逃走。
但觉这鲲鱼皮衣,果然是奇异无比,此时一穿上身,那迫体的火热立刻解除,周身觉得十分清凉,阁中火苗乱飞,但却烧不到自己。 _
但从那里逃出去呢?欧阳漱石不禁一呆,若是等到一面铁墙南方倒之后再出去,未免太过冒险,万一躲避不及,立刻被压牺牲。
筹思无法,只好冒险去拉那已被烧得赤红的铁门。
此时他蒙着鲲鱼皮的手掌,伸入火中,居然毫无损害,胆气一壮,摸着那铁门,用力一推。
侥幸那铁门外的锁,已被溶化,此时这一扇铁制的阁门,应手立开。
猛觉火舌乱冒,五官感觉危险,急忙伸手,将那耳、鼻、口上卷着的小块鲲鱼皮,悉数放下,双手举起,保护着眼部,认清出路,夺力蹿出。
赛时他自烈火熊熊中穿过,一直钻到火场边缘。
只见杨冉的部下,此时都聚在一边,虚张声势,装着救火的模样。
分明只是在掩人耳目罢了,他们选定这孤零零的阁子,作为陷害欧阳漱石的场所,实是理想无比,此时尽管阁子起火,在众人严密的注视下,却不致延烧到其他的房屋。
欧阳漱石心中一动,悄悄地溜到火场最冷僻的一边,乘人不注意时,一溜烟闪身进入暗处。
直到此时,他的生命,算是获得了安全,欧阳漱石尽管心中极痛恨杨冉,但在此时他却不急于寻仇报复。
在暗处休息,忖度着下一步的行动,当然,目前他需要得最迫切的,是一套衣服!
他不能老穿着这套鲲鱼皮衣,而皮衣里面,他已是一丝不挂,原来的那套内衣,大半被北海鲨人撕破,一部分又被燃烧……
于是,欧阳漱石筹思之后,决定了一条路径,虽然不能立刻平息他胸中复仇怒火,但事实上确是最最稳当的一策。
此时天色已明,但在他藏身之处,地方甚是隐僻,乃是一处深深的回廊!古老的房屋虽是十分阴森,但易于躲藏,却是事实。他等着,等着,不久,果然有机会来了!
有两个人走过来,欧阳漱石在暗处看得清楚,他们都是腰悬兵刃的魁梧大汉。
其中一个,像是要远行的样子,另一个却是送客的,要走的那个,牵着匹坐骑。
来到廊前,牵马的一个说道:“王彤贤弟,不劳你远送了,愚兄省得,这刻就飞马赶回,将这里发生的事,报告欧二爷……”
“我们必须比这里派出的人快一步……”这人压低声音道:“但王贤弟你仍是要委屈一点,留在这里,继续做我们的耳目……”
那送客的一个王彤道:“可是小弟觉得十分不耐,虽然这杨家与我们欧家表面上是联合的,可是事实上全不是这回事,大哥你看,我们哥儿俩,被二爷派到这里来后,一直被他们冷落着……”
要走的一个安慰数语,一跃上马,疾驰离去。
这王彤叹了口气,孤伶伶地回转身来,慢慢地向庄内踱进。
经过阴森森的回廊,猛觉身后,好似有点什么不对,一回头,面前赫然屹立着一个怪人,浑身黑衣闪光,双睛灼灼,形如鬼怪一般。
“哎!”地一声,只叫出一半,王彤肋下一麻,立刻瘫倒在地。
欧阳漱石匆匆将他拖到暗处,动手将他浑身上下,剥个精光,为自己穿戴起来。
那具鲲鱼皮衣,发现竟可折叠,折起来不过是小小的一方,可以纳入衣袋之中。  .
欧阳漱石更从这鲲鱼皮衣中,发现头部尚附着有一具薄薄的人皮面具,正好戴上,掩饰自己的原来面目,这面具口鼻眼耳处均有缺洞,带在脸上,天衣无缝,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
掏出这王彤身边的东西,发现一些纸片,幌起火摺子看时,竟是他的主子,欧嘉佑的指示,命令他与刘青山两人,藉送礼为名,留在杨冉身边,探听消息,一有重大消息,两人之中,立刻拨出一人,飞骑赶回南充报告,而另一人仍留岳池。
信末吩咐阅后即行烧去,可是这王彤粗心,竟然不曾烧毁。
欧阳漱石喃喃自语:“欧家、杨家,合谋算计我欧阳家的,但他们两家之间,却尚存有矛盾,可叹可叹!
你这厮既是欧嘉佑的走狗,须是饶你不得!”
托起这王彤,行来火场边缘,觑个不防,将他拋入烈火之中。
欧阳漱石又喃喃自语:“这下敢情甚是方便,大家只以为欧阳漱石死了,我却以王彤面目出现,反正他是欧家派来的人,谅来这庄中与他熟悉的,必是不多!”
他很想笑一笑,可是面上蒙着了那薄薄的人皮面具,错非取下,否则决不会有任何的表情。
于是他大踏步向火场那边走去,只听见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哭叫着痛骂杨冉。
假王彤不由得为之住脚伫观,只见那原来是杨冉之妹杨小珩,此时披散头发,哭叫着骂她的哥哥,见死不救,禽兽不如。
而杨冉与他的手下,此时只顾防着那火势不蔓延,波及其他房屋,至于说救人,那根本是绝非所愿。
但他确实善于作伪,此时也装着一脸悲戚之容,劝着他的妹妹,说道:“小珩,这是你亲眼目睹的,不是我们不救,实在是火势太大,叫我们没有办法。欧阳漱石兄想是命该如此,这间阁子也是他自己选的住所,还是他昔时童年曾经住过的地方,可以使他回忆到过去。
怎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那铁门一关,须是不易逃出命来,火烧了这么久,我们已想尽办法……我们既不能进去,他又不能出来,谅来已必是不免……”
杨小珩放声大哭,蓦地冲向火中,杨冉急急一把将她拖住,跟着一挥手,示意部下。部众立用巨大石块,投向火中铁墙,铁墙本已脆弱,被石块击中后,不久轰然倒下。
整个阁子已成灰烬,火势因铁梁铁墙的倒坍,渐渐由大而小。
杨小珩绝望之余,哭骂兄长是杀人的凶手,挣扎着便要与杨冉动手,被杨冉左右的爪牙们拉住。
杨冉发令,叫部众全力扑灭余火,务必要小心寻找欧阳漱石公子的遗体,即使是被烧成灰烬,也得小心捡起。
又派出人去,快马通知南充的欧家,与遂宁的欧阳家、毕家,报告凶耗,请欧家的大爷欧嘉佐、二爷欧嘉佑,以及欧嘉芙姑娘,欧阳家的玲玉小姐,毕家老二铜幡毕尉等人,火速到岳池来,商量料理后事。
数骑快马,领命出发。
杨小珩已昏厥过去,眼见由仆妇们将她抬人庄内,暗处的欧阳漱石,见了颇为感动,本来他对杨家的姑娘毫无好感,可是见她对自己如此情深,倒不由得心中为之歉疚。
这位假王彤混在这庄中,不久即已摸清楚了一切。
他已知道王彤所住的房间,自顾自地如客卿一般地先行享受了一顿,等到傍晚时分,悄悄出来活动,又听到杨冉的部下纷纷谈论着一些事情。
第一件是,欧阳漱石公子的尸体已经找到,不过已被烈火烧得焦烂,最奇的是这尸体系在火场边缘不远处发现的,于是便成了一件绘声绘影的可怖传闻。试想在那密封着的铁屋,烈火燃烧在屋外四周,而欧阳漱石公子竟能逃出,不能不说是一项奇迹。
想是他挣扎着一直逃到已近火场边缘,才终于不支倒地,而被火烧成焦烂,若是他能再快一点,逃出烈火时,那情形又该是如何?庄中人窃窃相传,都说强如他们庄主杨冉,当听到这一消息 时,都禁不住脸上变色。
不过这些惊险都已成了过去,此刻庄主杨冉已经下令,厚殓这一具焦烂的尸体,盛以极考究的棺材,停灵厅中,准备等到欧阳玲玉姑娘,以及欧家、毕家的人赶到时,正式发丧,扶柩返回川中遂宁。
这消息,被假扮王彤的欧阳漱石听到时,心中暗暗好笑,那一具焦烂的尸首,不用说便是那欧家的走狗王彤了,不料他死后如此风光。
另一件消息,也在庄中传闻,这是小珩姑娘与她哥哥大闹,指责杨冉是阴谋杀害欧阳漱石公子的凶手,而这阴谋的目的,一是为了想独占大西王府的秘密;另一目的,乃是因为杨冉爱着欧家的姑娘欧嘉芙。她本是自小就许于欧阳漱石的,虽然两人尚未成婚,但确实是彼此相爱,杨冉只是害的单相思,如今迫得杀死欧阳漱石,拔去了这位情敌眼中钉,一半是为了要得到欧嘉芙姑娘。
妹妹如此骂着哥哥,哥哥也反唇相讥,杨冉骂小珩,却是真个害着单相思,人家欧阳漱石分明已有了未过门的妻室,而小珩还在痴心指望着欧阳漱石能和她好,却不是天大的笑话。
庄主兄妹们大吵大闹,结果几乎要动武,最后还是做哥哥的妥协,柔声安慰妹子,劝她不必气恼。反正欧阳漱石已死,绝不能复生,劝妹妹不如将他忘却,欧家老二嘉佑,一表人材,文武双全,私心热恋着小珩,何不与他结为夫妇?
小珩痛骂哥哥杨冉,与欧嘉佑那贼子合谋,算计欧阳漱石成功之后,竟然还有脸来替欧嘉佑促成亲事,狼心狗肺,忝颜无耻。
小珩哭叫,坦白承认确是深爱欧阳漱石哥哥,他死之后,自己宁愿终生不嫁,也决不嫁给那阴谋诡计的欧嘉佑;并且将设法调査欧阳漱石哥哥的死因,揭露亲兄杨冉的阴谋,告诉欧阳玲玉、欧嘉芙、毕尉,与欧嘉佐。
谅来欧阳玲玉与毕尉,必然会找杨冉拚命,欧嘉佐热爱玲玉,一定会帮她,欧嘉芙也决不会对杨冉生出好感,杨冉想娶嘉芙为妻,就如欧嘉佑想娶自己为妻的情形一样,万万不能成功。
兄妹两人在庄内楼上,越吵越是厉害,终于杨冉忍耐不住,猝然出手,点了他妹妹的睡穴,才使她安静下来。
但庄主兄妹吵闹的新闻,立刻传遍了全庄,不径而走,绘声绘影。
欧阳漱石此番以王彤面目出现庄中,轻而易举,知道了这些。
他将听来的这些资料,心中整理,已有了一个大略的概念。
川中四家,欧阳家、欧家、杨家、毕家,四家想是渊源甚深,欧阳家与毕家,系是主仆关系。
四家的代表人物,欧阳家是兄妹两人,欧阳漱石与欧阳玲玉;欧家是二男一女,欧嘉佐、欧嘉佑与欧嘉芙;杨家一男一女,杨冉与杨小珩;毕家似是三兄弟,青幡毕封与银幡毕尊死后,还有一个铜幡毕尉。
而现存在这四家中的问题,一是那大西王府的秘密,一是四家男女中的爱情纠纷。
大西王府的秘密,似乎正是为川中四家所保有,而以欧阳家的权力最大,所以欧家、杨家联合起来,对付欧阳家的;其中毕家既是欧阳家的忠仆,当然毫无疑问是偏向主人的,所以在表面上,川中四家已分成了两派,表面和善,其实勾心斗角。欧、杨两家虽然联盟,但两家之间,也存在着矛盾,也许在消灭了欧阳家与毕家之后,为了独占大西王府的秘密,欧家与杨家,又势必要火拚一次,最后仅余一家,或是两败倶伤。
而存在在各家中的情爱纠纷,便是除了大西王府秘密之外,导致各家不和的主要因素。
这种爱情纠纷,欧阳漱石虽然失去记忆,但从听杨家兄妹争吵,所得来的资料中稍加整理,不难明白,其中因素复杂。
欧嘉芙是欧阳漱石未过门的妻室,两人彼此相爱,但杨冉却深爱着嘉芙,待要害死欧阳漱石,以便独占花魁,可是杨冉的妹妹杨小珩与哥哥不同心,她是暗恋着欧阳漱石的。因此,又引起另一个暗恋着小珩的欧嘉佑的妒火,为了要使杨小珩死心,欧嘉佑必须也要设法杀死欧阳漱石。
所以,欧阳漱石便有了两个在暗中图谋自己的敌人,欧家的老二欧嘉佑与杨家的杨冉。
这两人的联盟,也许已达成了协议,相互帮助,使自己的妹妹,能够嫁给自己的盟友。
而欧家的另一位,哥哥欧嘉佐,他好似是脱身在这场旋涡纠纷之外,事实并不然,那是因为他热爱着欧阳家的玲玉姑娘,是以不能不维护心上人的胞兄。
这一切都弄清楚了,假扮王彤的欧阳漱石不由得衷心暗叹,多么复杂啊!多么可怕啊!
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失去记忆以前,已是订下了妻室,欧家的嘉芙姑娘时,他感到这是最无可奈何的一件事,若是他能记得这件事,当然决不会有后来在流水音密林中与笛女订亲的事。
如今事已至此,如何得了?无论是舍弃欧嘉芙或是笛女,他都难免内心歉疚,背负薄幸之名。
除此,尚有热爱着他,已经坚决表示出来的杨小珩,与那赠以重宝,未免有情的靳芷,这两人也各在欧阳漱石心灵之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欧阳漱石已决定暂时不想这些,目前的他,便要以王彤的身份,继续冒险留在庄中,等到那欧家、欧阳家、毕家的人马都来到时,他将凭藉自己的机智,暗中冷静观察出各项秘密与矛盾,然后再暗中设法应付。
他——王彤,现在尽量地先熟悉这庄内的地形一切,于是他有计划地各处漫游。这对庄里的人来说,没有一人会觉得奇怪,这王彤本来就不是他们一伙,他是南充欧家派来的人,平日里就很落落寡合,而今他的同伴走了,他当然更会觉得寂寞。
晚上时,又有惊人的消息在庄内传开,那些余火已完全扑灭,倒下的铁板梁架等,虽然已快被烧得熔化,但仍保持原有的外型。
当庄中人掀起这些残破薄弱不堪的铁板时,赫然又有了新发现。
据有经验的人说,他可以证明,这铁板下曾经死过一个人,虽然在高热之下,这人差不多已完全化成飞灰,但仍然还留下一些可疑的证物;而且,更令人震惊的是,铁板之下,烈火炙烤的地面,竟会留下一个清晰完整的人体痕迹。
据说这是身具绝顶气功的人,垂死之际,功力仍具,身子虽然已化飞灰,但却在地面上留下了痕迹。
消息不径而走,庄内人心颇为浮动不宁,阁子里只有一人,但火场中却死了两个,这可是天大的怪事。
庄主杨冉亲自检视,脸色凝重,随即集合全庄,清点人数,并未短少。
杨冉浓眉紧皱,吩咐手下,不必声张,带着人在庄内各处巡视了一阵。
夜幕完全降下,笼罩着一片庄院。
一切都静了,除了荷戈守夜的庄丁之外,庄中人都已进入了睡乡!
蓦地,庄院一角楼上,一声凄厉的惊叫,划破了寒夜的岑寂。
庄主杨冉从睡梦中惊醒,抓起他惯用的兵器杨家铁枪,奔将出来,率领手下,向发声处赶去。
那是一名庄内的头目,此时衣衫不整,蹲在门下,两腿不住颤抖,牙齿捉对儿厮打,脸上已吓得没有人色。
看到有人来,这人胆气略壮,连连叫道:“有鬼……有鬼……”
杨冉喝问经过,这人指着一处房中,空荡荡地挂着有一块幕布,说道:“就在……就在……那……后面……欧阳……欧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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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22:2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19-11-8 21:05 编辑

第七章大西王府
杨冉心头,冒起丝丝寒意,一回头,只见部众都在身后,目光灼灼,正都注视着自己。
庄主身份,在此时须是决不能容许杨冉有一点畏缩,将心一横,倏然间一跃向前,一剑撩开那方幕布。
其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杨冉胆气大壮,怒斥庄丁,吩咐严密把守,悻悻然地回到自己房中。
可是他的心情,仍然未能静下,他在忖度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形,渐感到问题严重,不能大意,而使他辗转不眠。
午夜过后,将近黎明之时,杨冉忽然听到,房外有一种神秘的“沙沙”之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到了他的房门口,戛然而止,杨冉心情紧张,浑身冒汗,悄悄起床,将壁上挂着的祖传成名兵刃杨家枪摘下。
兵器在手,胆气略壮,杨冉摄足来到门边,他不敢开门出去,只敢在门缝中,向外一望。
这一望,顿使他一颗心突跳,几乎要跳出腔子来,朦胧的灯光之下,房外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色怪物。
只见此人,一身黑色衣物,较之夜行衣靠,更为俏丽,闪闪发光,似乎是蒙着有一层野兽的皮似的,双手与双足也都密密封裹在这袭怪衣之中,虽然是赤手空拳,但看起来却是形状可怖。
“沙沙……”之声,正是这怪人的脚步之声。
杨冉看了一会,心下已可确定,这怪物确是一个人,而绝非是什么鬼魅或是野兽,而且凭杨冉的江湖阅历,尚可断定,这怪人穿着这一身怪衣,行路时必然能如狸猫般的轻捷,断断不会有声发出,至于现在,沙沙之声发出之故,想来必是他故意想惊动自己。
他会是谁呢?当在这夜里出现此间,有什么目的呢?杨冉再沉思着……
手中的铁枪执得更紧了,他不能猜到是什么人,为着什么目的。只觉得事态严重,来人绝非好意,而自己务必要万分小心。
幸好房门是十分坚固,正自门内锁着的,可是不怕他会冲进来,杨冉打叠起精神,小心窥伺这位黑衣怪人的动作。
半晌,忽闻这怪人,幽幽一声长叹。
这一叹,使得杨冉毛发耸然,由于这人一出声,证明了杨冉的假设,他确实是个人,更可怕的是:这叹息之声,竟好似颇为熟悉呢!
杨冉周身,冷汗迸流,紧执杨家铁枪,准备一场剧斗!
“沙沙……”之声又起,那黑衣怪人竟然蹒跚着来到房前,伸出手臂,来推房门。
想是他神力绝伦,略略推了几下,房门已“吱吱”发声,有不稳现象。
杨冉仍在等待,闪身一旁,手中铁枪端起。
心想只要他一进房时,不顾一切,自己就立刻赏他一枪。
等着等着,房门“咔嚓”一声,竟被门外的黑衣怪人推开。
杨冉早已蓄势待发,此时奋起全身之力,一枪当胸刺出。
“啵”地一声微响,杨冉但觉枪尖之触处,滑溜无比,这一枪,竟然刺向空档,那怪人身形不动,但却没伤着他分毫。
一阵冷笑,自那奇形怪状的面罩后发生,黑衣怪人一步跨上,杨冉的铁枪,已被封住,不能施展,迫得无奈,连连退后。
杨冉喝问一声:“你是谁?”
冷笑声中,面前这黑衣人伸手,缓缓取下脸上的黑色面罩。
立刻,一张清秀、熟悉,带着愤怒与讥嘲的面孔,呈现在杨冉眼中。
杨冉心胆俱裂,大叫一声,立刻昏厥倒地。……
等到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床上,左右环护,周身并无伤处,微微运气,觉得体内,也没有什么异样,分明是不曾受伤!
这样的结果,使他疑惑,如果那怪人果然是他,幸逃大难,得以不死,而在洞悉了自己奸谋之后,岂有不下手之理。
难道那见着的,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飘渺不可捉摸的幽灵,是以在记忆中,一枪戳空,同时他也不能伤着自己。
此时天色大明,部众卫护,见庄主醒来,纷纷慰问,道是听到他大叫之声,赶来看时,发现庄主已昏倒在地,铁枪兀自紧握在手中,面色煞白,周身却无异状,房内也无他人。
大家都问庄主,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杨冉以庄主之尊,怎好说出当时情形?发怒斥退众人。
这一天,天气阴沉,岳池城郊外,杨家旧庄之中,更是与这天气一样,充满着阴霾、不乐。庄主杨冉暴躁不宁,和他的妹妹小珩姑娘,各人躲在自己的房中,而在庄主的房外,更是多设警卫。
庄丁们也都是自私、怕死的,见庄主如此紧张,更是个个心怀鬼胎,大白天也不敢单独行动,绘声绘影的传说,消息不径而走,使得这一庄之中,蒙上浓重的阴霾、不安。
到了夜里,更是如临大敌,杨冉下令,严加戒备,所有的庄丁,悉数出动,弓上弦、刀出鞘,把守庄内各处要道,更遣精壮,巡逻各处。
庄主有令,只要是有什么发现,不是庄中人,叫不出预定的暗号时,一律格杀,毋庸犹豫。
杨家旧庄,通宵灯火大明,彻夜防范,结果这一夜,却平安无事,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快黎明时,杨冉困倦难支,闭目假寐,庄外忽起人声马嘶,部下来报,南充欧家二爷欧嘉佑率领手下,已到庄外。
杨冉如获救星,急忙披衣,吩咐大开庄门迎接欧二爷入庄。曙色熹微之中,只见庄外,一位年轻的虬髯汉子,率领了八骑快马到来,那些马全都口喷白沫,显示是彻夜奔驰,而马上人也都风尘仆仆,困顿不堪。
杨冉急请来骑们入庄,亲自陪同欧嘉佑来到厅上,那欧二爷可是个性急之人,此时急急问道:“杨兄,那厮的遗体,想来还不曾下葬?现在何处,快带小弟去看!”
杨冉摆手,请他落坐,欧嘉佑却显得焦躁,表示要先见着欧阳漱石的遗体,杨冉不禁起疑,说道:“那厮全身都已烧得焦烂,面目全非,欧兄,你为何一定要去看他……”
欧嘉佑一怔,默然摇头,避不作答,却道:“杨兄,这番大事不好,消息传来南充时,舍妹嘉芙,闻了噩耗,数度昏厥,口口声声,说要殉死。我哥哥嘉佐也说事有蹊跷,怎地欧阳漱石不回来则已,一回来立刻就遭到意外,主张要彻査此事。
亏得他伴着舍妹,略迟一步,小弟先行一步,彻夜驰马,赶着来通知杨兄,你可是得要快快准备才好……”
欧嘉佑这一说,语气之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他本来与杨冉合谋,算计欧阳漱石,如今欧阳公子一死,他竟将责任,悉数推在杨冉身上。
杨冉不禁心下有气,冷冷笑说道:“庄内不幸失火,大家有目共睹,关我杨冉什么屁事,莫说嘉佐、嘉芙反对,就是欧阳玲玉与铜幡毕尉来时,我也不怕,我所担心的不是这事,而是……”
压低了声音,告诉欧嘉佑,杨家旧庄发生的怪事,大火之后,发现尸体的所在,竟在屋外火场边缘,而在屋内铁板之下,居然又似有人体痕迹。
而晚间庄内闹鬼,杨冉亲见,黑衣人在房外徘徊,进得门来,一枪不曾刺中,那人冷笑着揭开面具,赫然便是,欧嘉佑与杨冉合谋,所要陷害的欧阳漱石。
杨冉双目,满布红丝,显示他一夜未眠,此番说出一切,不由得欧嘉佑不信。
这番连欧嘉佑也慌了,若是杨冉所见是真,欧阳漱石不曾身死,则不但对杨冉极为不利,就是欧嘉佑,也将为之寝寐难安。
赶紧收起幸灾乐祸心理,两人急急偕往密室,商讨应付之策。
而在密室之中,欧嘉佑终于说出,他为什么要看欧阳漱石遗体的秘密。那是因为,最近得到一项消息,道是大西王府的秘密,系在两个人的身上,其中一位即是十二凶人之首,一神幻人萧史,而另一个,正是川中欧阳家的欧阳漱石公子。
幻人萧史厉害无比,当然绝没有人敢去捋虎须,是以知道这一项秘密的江湖高手,已有人在跟踪欧阳漱石的下落,闻说已有好几拨人先后来到川中,介人四家争斗旋涡,其中竟有赫赫有名的泰山翁仲、北海鲨人在内。
泰山翁仲、北海鲨人,来到川中,行踪已露,欧嘉佑千方百计,探听他们来到川中的目的,终于在泰山翁仲醉后口中,得悉了此一秘密。
若是照欧嘉佑的心意,既知如此,势必将泰山翁仲杀死灭口,其奈这位江湖异人,一身横练功夫,实已到达巅峰,虽在酒醉之后,兀自没法奈何得了他。
无可奈何,在惊悉杨冉得手,杀了欧阳漱石之后,得报竟是火焚而死,欧嘉佑心中担心,欧阳漱石身上的暗记,可能已不复存在,焦急无比,是以连夜赶来。
此番在密室之中,对着杨冉说出,两人立刻达成协议,合力同心,应付目前危机。
先由杨冉出去,将灵堂四周,布置下心腹,然后偕同欧嘉佑,秘密进入,启棺检视。
果然,那具尸体已被烈火烧燃得面目全非,浑身上下,皮肉糜烂,那里还找得到什么记号?
两人怏怏退出,跟着又商议,杨冉那晚所见的黑衣怪人,枪刺不中,可能即是那北海鲨人,一身鲲鱼皮衣,特征正是如此!
杨冉与欧嘉佑立刻行动,点齐全庄庄丁,搜索这一座杨氏旧庄,结果毫无收获。
日落时分,人报两路客人到来,一是由南充来的欧氏兄妹欧嘉佐、欧嘉芙,一是由遂宁欧阳家来的,欧阳玲玉姑娘。
杨冉与欧嘉佑两个硬着头皮,出来迎接。
只见大队来到,欧嘉佐满面忧色,扶着个哭得如梨花带雨一般的欧嘉芙人庄,杨小珩见嘉芙到来,哭着相迎。
而那位欧阳玲玉姑娘,此时一身劲装,粉面铁青,骑在马背之上,一见杨冉,“霍”地亮剑出鞘,悲声喝道:“杨冉!我哥哥刚回到川中,如今不明阳白地死在你这庄中,你杨冉岂能脱得了干系,如今我们欧阳家的大队在此,我这就要入庄,彻査哥哥身死真相,若是査出蹊跷……”
欧阳玲玉银牙一咬,恨声说道:“我欧阳家的,今番全都与你拚了……”
马上将剑一挥,只见跟在她的身后,黑压压地,足有五六十骑,此时齐齐轰喝一声,无数恨毒目光,一齐投射在杨冉身上。
杨冉与欧嘉佑大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而那欧家的大爷嘉佐,他是深深爱着玲玉姑娘的,此时见心上人急怒交并,禁不住心疼,连忙过来柔声劝慰,说道:“玲妹,你休要如此,当心急坏了身子,愚兄得到欧阳漱石噩耗,赶着来此,也是要査 明真相,一切自有公道,玲妹不必着急,先请入庄再说……”
杨冉得欧嘉佐一缓,没奈何忍住怒气,陪笑说道:“欧阳漱石兄死得突然,难怪玲玉妹如此,我们川中四家,一向交好莫逆,若说愚兄有意陷害,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玲玉妹错怪我们杨家,愚兄却不见怪,如今且请入庄,再行详谈……”
欧阳玲玉确是不愧女中豪杰,此时不下马,传令部众,开始行动。
带来的欧阳家人,全是雄赳赳的壮汉,与会武的侍女,此番马上弓矢上弦,长剑在手,五六十骑中,拨出一小部分,把守庄门,其余的跟随着女主人进庄,分散四周把守,虎视眈眈监视着杨家庄人。
杨家庄中,诸人待要抵抗,却见庄主杨冉,苦笑摇手,只得住手。
欧阳玲玉执剑在手,身后十名侍女,紧紧护卫,由杨冉、欧嘉佐、欧嘉佑陪同,上得厅来,只见杨小珩扶着欧嘉芙,哭得涕泪滂沱,娇躯摇晃。
大伙儿齐来灵堂,杨冉铁青着脸,吩咐手下,掀开棺盖。
众人一见那焦烂的尸体,欧嘉佐皱起眉头,杨小珩泪落纷纷,而欧嘉芙却不顾一切哭着奔过去待要去抱那具尸体,慌得杨冉与欧嘉佑,连忙拉住。
欧嘉芙兀自挣扎,痛哭不欲偷生,杨冉见她如此心爱欧阳漱石,心下有气,双唇紧闭,脸色难看已极。
其中只有一个欧阳玲玉姑娘,十分镇定,行来棺木之旁,仔细检视遗体,欧嘉佐惟恐她心疼亲兄惨死,会有意外,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只见这位玲玉姑娘,此时居然不哭,看了半晌,霍地转身,长剑一起,疾如闪电,递向杨冉胸前。
杨冉全心倾注在欧嘉芙身上,此时猝不及防,长剑及胸,立刻动弹不得。
一室之中,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顿使众人,瞪目大惊。
欧嘉佐、欧嘉佑,双双大叫:“玲妹!不可如此!”
欧阳玲玉星眸中闪出慑人光芒,此时冷冷地喝问:“杨冉!你将我哥哥,藏到那里去了?快说!”
杨冉未及回答,一旁的欧嘉佑怪声道:“玲妹,你想是刺激过份,欧阳漱石兄已死棺中,杨兄何曾藏着他来?”
欧阳玲玉星目一扫,恨声地说道:“恶贼!你这诡计瞒得过别人,你是瞒不过我欧阳玲玉。
欧阳漱石是我的胞兄,即使他面目烧得焦烂,别人无法辨认,但我欧阳玲玉,岂有不识之理?
如今这尸体上,左手缺一小指,显然是别人,绝非我兄……”
此言一出,一室中人大惊失色,除去杨冉在欧阳玲玉的剑下,不能动弹分毫之外,其余的欧氏兄弟、杨小珩、欧嘉芙,全都急急奔来棺前检视。
果然不错,这具焦烂的肢体,大体完整,只是左手之上,少掉了一段小指。
杨小珩与欧嘉芙,两女全都是热爱着欧阳漱石的,此番一看,绝望中又燃起了希望。
杨冉虽没去看,但在众人的眼中,已可看出欧阳玲玉的话绝非是假,心下不由得凛然,如此说来,这具尸体果真不是欧阳漱石的了。
本来杨冉也在怀疑,铁屋反锁,火起之时,任凭欧阳漱石功力再高,亦绝无法逃出,死在火场边缘。
这样看来,倒在铁板之下,发现的痕迹,十有八九,必是欧阳漱石。
但这具尸体又是谁呢?杨冉自忖,已经遍査了庄中之人!并未短少,起火焚烧之时,总该不会有外人自投火网吧!
心中狐疑,欧阳玲玉此时手中长剑一挑,“嗤”地划破了杨冉胸前衣衫,冷森森的剑尖直抵杨冉胸窝,只消她稍一用力,面前这男子立将洞穿胸腹而死。
小姑娘恨声喝道:“杨冉!如今你没话说了吧!快说出将我哥哥藏在那里?不然我先要了你的性命!”
杨冉衣破受辱,气得说不出话来,偏是此时一室之中,欧嘉芙、杨小珩,都是关心着欧阳漱石公子的,此时全然不理他受辱,一齐都注视着他,等他答复。
欧嘉佐也冷冷的看着自己,杨冉一气,更是说不出话来。
欧家老二嘉佑看不过意,一旁解释。
“玲妹,你也太武断了一点,也许是欧阳漱石兄此番出川,遇敌受伤,断了左手小指,也许是烈火焚烧之后,小指脱落,这些均有可能,怎能错怪杨兄……”
杨冉乘机说出疑点及一切经过,道是欧阳漱石,自动选择这一间独立的小铁屋,作为歇宿之所,乃是因为,这是他幼年时曾住过的地方,可以藉供忆念。
不料中夜起火,燃烧迅速,铁屋封闭,难以逃出,自己偕同妹子小珩,督导全庄部众,设法急救,无奈火势旺盛,终于无法。
说明寻出的这一具尸体,乃是在火场边缘,而当余火救熄,掀开腐坏铁板时,竟又发现有人体痕迹。
如今玲玉妹提出此一疑点,确是也有可能,棺中人并非欧阳兄,而真正的欧阳漱石,已身死在铁屋之中,化为飞灰,只留下个痕印。
杨冉解释之后,欧阳玲玉不信,一口咬定,此事必是杨冉的阴谋,欧阳漱石或生或死,下落只有杨冉自己知道。
此番已给玲玉找出了蹊跷,无论如何,杨冉必须立刻说出实情,否则欧阳玲玉,与同来的六十名部众,不惜拚死一战,玲玉拚着性命不要,这就要先杀杨冉,为胞兄抵命。
玲玉姑娘声色俱厉,杨冉此时,实是不凡,柳腰儿一拧,已自避过杨冉一掌,娇叱声中,连人带剑,一跃而起,扑向杨冉。
使的正是川中欧阳家秘传剑招,此时急怒出手,杨冉赤手空拳,招架不及,全身都已笼罩在欧阳玲玉剑幅之下。
眼见不免,倏地“铮铮”两响,银光一闪,暗器飞到,荡开玲玉姑娘的一口长剑,杨冉死里逃生,急急退后,拔出腰间短枪,凝立待敌。
欧阳玲玉一看竟是欧家的老二,欧嘉佑出手救了杨冉,遂冷笑一声,说道:“欧老二!你凭什么插手来管,难道杨冉陷害我哥哥,你欧老二是帮凶不成?”
一针见血,正说中欧嘉佑的心病,不由得他不恼羞成怒。
嗖地一声,拔出腰间祖传欧刀,银光一闪,狞笑说道:“欧阳玲玉,休要欺人太甚,我欧老二岂是省油的灯,堂堂汉子,岂是怕你这小小的丫头!”
欧阳玲玉喝声:“好!这番我正要领教!”垫步进招,挥剑疾袭,欧裹佑一口欧刀扬起招架。
同时欧阳玲玉带来的十名侍女,惟恐女主人有失,此时一拥而上,先将杨冉围住。
杨小珩、欧嘉芙面面相觑,急得连连跺脚,还亏欧嘉佐,见势不佳,赶紧出手解围。
但见他身形一起,银光一闪,早已拔得腰间欧刀在手,此时正当是欧阳玲玉与欧嘉佑刀剑相交之际,欧嘉佐身形急泻而下,弯弯的一柄欧刀递出,力贯臂上,大喝一声挑起。
一男一女,兵刃急遽分开,玲玉小姐娇躯摇晃,欧嘉佑却蹭蹭退后,退了四五步才拿桩站稳。
显然是这番欧家老大出手调停,手下略略偏心,劲力发出,轻重不同,对他的心上人没有什么大碍,却用极强真力,震退了自己的胞弟。
欧嘉佑恶狠狠地瞪着哥哥,嘶声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家老大此时横着刀护住玲玉小姐,朗声说道:“川中四家,先世渊源极深,素来和睦,这番不可伤了和气。欧阳漱石兄确是死得蹊跷,杨兄是地主脱不了干系,也许他尚有未尽言之处,依我看来,还是坦白说出的好,不然对大家都不利。
老二,你快快走开一旁,不可对玲玉无礼……’,'
欧家老大神色凛然,一番话说毕,捧刀凝立,护住玲玉姑娘,目光注视看杨冉,不怒自威。
哥哥如此,弟弟不敢反抗,欧嘉佑闷哼一声,手中钢刀垂下,但他却抹不下面子来,退到杨冉身边,与欧阳玲玉及嘉佐,双方成了个对峙之势。
一时室中,剑拔弩张,争端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杨小珩冷冷注视着场中情势发展,欧嘉芙姑娘却忍耐不住,叫道:“杨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呀!当然我们都相信你决不会害欧阳漱石的,可是欧阳漱石到底在那里呢?你快说出来,我们的误会也就都消除了……”
这一声杨哥哥,钻进了杨冉的耳中,顿使他心中,不由得一软。
杨冉禁不住一瞥这位嘉芙姑娘,只见她娇怯楚楚,满面惶急,泪珠在睫,秀眉紧蹙,绝世容姿,犹如是一朵带露梨花,真是我见犹怜。
杨冉心中,无限感慨涌起,她哪里知道,自己真是陷害欧阳漱石的凶手,而陷害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那大西王府的秘密,而另一个原因,正是为了她——温柔美丽的欧嘉芙姑娘啊!
可是事到如今,眼见她对于欧阳漱石,竟是如此痴情,使得杨冉为之迷惘,忖度着自己这一次的举动,是否值得,是否愚蠢。
杨冉哑口无言,杨小珩却忍耐不住,叫道:“哥哥!为何不将庄内闹鬼的事说出?”
玲玉姑娘与欧嘉佐急急追问,杨冉无奈,只好说出,火焚之后,曾有庄丁在空屋帏幕之后,见着欧阳漱石公子。
欧阳玲玉急传那人来问,跟着发动所有的人,搜索全庄,结果毫无所获。
众人再回到厅上,欧阳玲玉仍是一口咬定,胞兄神秘失踪,必是杨冉阴谋,逼着杨冉,吐露实情。
杨冉怎肯说明,一时争端又起,玲玉仗剑,要杀杨冉,欧氏兄弟与小珩嘉芙,居中拦阻。
欧阳玲玉大恨,率领各侍女,退出厅屋,一声令下,带来的欧阳家部众六十人,跃马挥剑,准备攻庄。
杨冉大怒,喝令部众,准备迎敌,一刹时杨家旧庄之中大乱,双方对峙,情势紧张。
欧氏兄弟中的老二,已在协助杨冉布署,欧嘉佐偕同嘉芙小珩两女,居中调停无效。
此时正是夜里,欧阳玲玉马上宣布,等到天明,若果杨冉不交出胞兄欧阳漱石来,她与六十部众,决心进攻,踏平杨氏旧庄,与庄中人同归于尽。
而在遂宁的毕家,铜幡毕尉,也正率众兼程赶来,他们也必将继欧阳家之后,与杨家人决一死战。
杨家旧庄之中,迄至天明毫无回答,欧阳玲玉含泪发令进攻。
欧嘉佐、嘉芙、杨小珩调停无效,玲玉一声令发,领先冲锋,六十骑卷起狂飙,疾冲杨氏旧庄。
眼见一场激斗即将序幕,倏地庄外,四五骑疾驰而来,领先一人,高叫:“住手!”
曙色黎明之中,只见此人,马上一身劲装,怪异兵器则执在手中,闪闪有光,正是毕家铜幡。
欧阳玲玉恍如遇亲人,高叫道:“毕尉,快来!欧阳漱石确是被杨家的害了,我们这番正要与他们拚命!”
铜幡毕尉此时高举铜幡,骑马来到欧阳玲玉身边会合。
庄内的杨冉与欧嘉佑,见了暗暗叫苦,如今小珩、嘉芙、嘉佐,必是中立,玲玉得到毕尉之助,若是大举攻庄,只恐双方,实难免除玉石俱焚之危。
紧张注视,只见这铜幡毕尉,来到玲玉身旁,与她耳语了一阵。
欧阳玲玉面露惊惶,招手叫嘉佐、嘉芙、小珩三人过去,众人窃窃商议。
看得庄内的杨冉与欧嘉佑两个,奠名其妙,不知这铜幡毕尉,带来了什么消息?
稍顷,只见欧嘉佐高扬欧刀,叫道:“杨兄、老二,你两个快快出来,如今大事不好,泰山翁仲等江湖高手,已到遂宁,有偷袭大西王府的迹象。我们不宜私斗,此时还应四家合作,协力同心,先行击退敌人再说……”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起了个霹雳一般,杨冉与欧裹佑连忙答应,率领部众,匆匆上马出庄。
登时欧阳玲玉、铜幡毕尉领先,率领欧阳家、毕家二十佘人,乘马疾行,欧氏兄弟、杨氏兄妹,也率众随后追随。
大队马匹,总数已在百数开外,扬起了黄尘,一直向遂宁奔驰而去。
杨家旧庄在晨风飘拂之中,恢复了安静。
剩下的留守庄客,合起庄门,扯起吊桥。
此时有一骑马,悄悄自杨氏旧庄后门溜将出来。
马上的人带着顶竹笠儿,低低覆盖,遮掩了他本来的面目。
悄悄牵马,渡过壕沟,来到官道之上。
这人将竹笠儿一掀,露出了他俊秀的脸庞来,眼光湛然,双唇紧闭,显示出他的坚决。只听他喃喃自语:“大西王府,是什么秘密呢?这么多人为它争夺冒险,甚至于妹妹会不顾寻找亲兄下落,而必须四家联合,赶去守护?”
他摇了摇头,带着疑惑,挥鞭策骑追下。
从岳池到川中遂宁,须渡过两条大江,那便是嘉陵江与涪江, 道路不近,可是川中四家的人,此刻却似后面有追兵赶来似的,急急忙忙,头也不回,拚命赶回。
缀在他们后面的欧阳漱石,孤身只骑,一路赶下。
渡过了两条大河,绕过遂宁县城,所幸那百余骑马的足印,十分清晰,欧阳漱石不费气力,即已寻找到那大西王府。
那是在遂宁城西,群山环抱之中的一座极大巍峨的建筑。
远远看去,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确实是无愧王府之名。
欧阳漱石略略忖度了一阵,情知川中四家中人,此时俱已进入到这幢“王府”,显然是他们早到了一步,那垂涎王府秘密的泰山翁仲等人,谅来尚未到达。
川中四家此刻必已在附近派出有眼线暗椿,欧阳漱石不想过早露面,悄悄将马匹藏好,等到夜间,小心摸进山区,进入王府!
暗中看时,只见这座王府,确是伟大宏丽的建筑,川中四家中人,严密防守各处。
在王府的外层;是杨家兄妹与欧嘉佑防守,进入中层,他发现了欧嘉佐与欧嘉芙两兄妹,而自己的妹妹欧阳玲玉,与那铜幡毕尉,却在王府最内一层驻守。
欧阳漱石此时已在暗处换上了那北海鲨人的鲲鱼皮衣,一身黑色装,俏丽异常。王府之中,此时严密戒备,仅有微暗灯火摇曳,是以他暗中活动,居然一直不曾被人发觉。
此时他暗暗在各处巡视了一阵之后,稍觉放心,无暇去探究这王府的秘密,如今且在暗中监视,惟恐欧嘉佑与杨冉又施诡计,会对自己的妹妹欧阳玲玉不利。
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在外层的杨冉与欧嘉佑两人,故意避开了杨小珩,来到暗处悄悄商议。
杨冉道:“嘉佑,看来此番情势不妙,若是泰山翁仲与北海鲨人齐来攻时,只恐你我川中四家力量,绝非敌手! ”
欧嘉佑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却不说破,故意反问说道:“小弟也以为如此,杨兄你可有什么计划没有?”
杨冉顿了一顿,悄悄迸出一句:“嘉佑兄,如今顾不得了!先下手为强,我们不能再事犹豫!”
欧嘉佑怦然心动,点头道:“杨兄但有行动,小弟必定支持!”杨冉冷冷一笑,悄声道:“嘉佑兄,我想,这大西王府的秘密,玲玉那丫头必然知道,我有二点疑处。
第一、若是她不知王府秘密,怎会放弃追査她哥哥的下落,而甘愿四家联手抵抗来敌?
第二、到了这里之后,她擅作主张,主张分层防守,你我与小珩守外层,裹佐、嘉芙守中层,她自己却与毕尉,坐镇在王府中心,据我看来,其中必有诡诈,可能……”
“可能王府秘密,即在中层!杨兄你可是此意?”欧嘉佑说出这一句,声中已微有颤抖。
杨冉点头道:“不仅如此,我还有一个猜想,更糟的是,仗着有我的欧家、杨家,为她防守,她却先下手为强,私自动手,将我们都蒙在鼓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言,正说中了欧嘉佑的心曲,倏地跳将起来,急急说道:“杨兄,你料得不错,事情十有八九,必是如此!快!我俩赶紧去,若是她们得手,我们正好下手截夺,若是不然……”
杨冉双眼,在黑暗中露出凶光,说道:“如査他们不曾动手,说不得你我也只好下手那丫头,迫她招出大西王府秘密!”
黑暗之中欧家老二默然,半晌,杨冉忍不住悄声问道:“嘉佑!你的主意打定了没有?”
欧老二声中透出无奈,说道:“我只是顾忌我哥哥,杨兄,你是知道的,我哥哥正爱着玲玉那丫头,而且是非她不娶!”
杨冉“嘿”地冷笑一声,说道:“若是事成,你我带了嘉芙、小珩赶紧逃离此处,嘉佐能够合作便罢!不然的话……我们恐怕只好不顾一切,对他下手……”
欧家老二嘉佑显然不如杨冉如此狠毒,黑暗之中,听了此话,浑身居然为之一颤。
杨冉威逼利诱,断然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得要快快行动,否则等到泰山翁仲与北海鲨人到来之时,后悔莫及。”
起身向后,欧家老二,欧嘉佑身不由己,跟随着他同走。
此时王府内层之中,欧阳玲玉与铜幡毕尉分头巡视。
玲玉姑娘来到内层,一处小小庭院之中,晚风飘拂,遍体生寒。
想起了死去的父母,不明生死的兄长,她的芳心之中,充满了悲伤。
当在别人的面前,她必须承担起千斤重担,镇静应付,而她自己,却实在是外强中干。如今,当她孤独一人的时候,那被抑压着的悲伤,便如决了堤的川流一般,不可遏止。 泪珠儿纷纷洒下,玲玉姑娘兀自忍住哽咽,不敢惊动部属,惟恐欧阳家的,失去信心与锐气。
又谁知,黑夜之中,另有谋黑影,正在张开,暗中向她扑噬。
此时她悄立庭中,香肩耸动,悲咽不已。
倏然间两团黑影,自后向她疾扑。
兵刃破空一嘶,欧阳玲玉立刻惊觉,眼见敌人已临面前,急闪不及,迫得急智顿生,乘那人箕张双手来擭,猛地一矮身,竟自他肋下钻将出去。
身子倏地一顿,原来是自己的衣角,急遽之间被人捞住,欧阳玲玉急忙骈指一划。
“嗤”的一声,衣裾断裂,玲玉飘身疾退。
而两柄剑一左一右,同时攻到,欧阳玲玉连拔剑的时间都没有,急忙一跃而起,白光一闪,敌剑已改奔下盘,端的是神速迅快至极。
欧阳玲玉奋力再跃,星眸一瞥,两位黑衣人围住自己,其中一个,长剑垂下,伸手来捉自己。
电光石火之间,玲玉蓦起拚命之心,险招使出,双足急踢这人双眼。
这一招果然厉害,迫得这人不能不退,玲玉急急飘身落下。
同时撤剑在手,急挡出手,正好赶上另一名敌人的来剑,“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玲玉顿觉,敌人招式沉重,似乎使的仍是一招刀法,心中不由得一紧。
清叱一声:“好贼子!本姑娘今晚,定要叫你们现出原形!”
长剑一起,疾挑这人面幕,侧面攻来一剑,急点之下,威力奇大,欧阳玲玉迫得闪避。
背后双剑合追,玲玉正好使出川中欧阳家的剑式绝招回头望月,反手一剑削出!
眼见得手,不料这两人竟似是十分熟悉此一剑招似的,双剑倏然一分,避过了这一招,又复如两支毒螫一般,追袭过来。
欧阳玲玉大骇,此番已知这两个黑衣蒙面人究竟是谁。估计自己功力,绝非两人合力之敌,这两人居然下手自己,显然是赶尽杀绝,用意极为明显。
奋力招架,心生怯意,两个蒙面人连连冷笑,双剑使展全是狠毒招式,顿时将个欧阳玲玉,迫得手忙脚乱,岌岌可危。
偏偏附近,玲玉埋伏下的暗桩,此时都悄无声音,谅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附近的暗桩,已被这两人分别解决。
欧阳玲玉又惊又急,努力招架,破绽百出,两个蒙面人连连进逼,其中一个悄声喝道:“丫头,你快快说出大西王府秘密便罢,不然今夜大爷们叫你血溅此地……”
玲玉高叫一声:“毕尉!”不见答应,眼见双剑搂头盖下,绝无幸免。
她可是已忖知绝望,索性将眼一闭,不封不架,横剑准备自戕。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又有奇事发生。
电光石火,一条黑影直窜过来,扬手一掌,立将欧阳玲玉手中长剑撞歪。
此人赤手空拳,浑身黑衣俏丽,闪闪有光,此时两般兵器,本来是剁向玲玉的,被他一挡,齐齐分取他两肩重地。
眼见这位救命恩人,双臂即将被敌人卸下,欧阳玲玉惊得大叫一声。
距离极近,看得清楚,只见此人毫不闪避,登时两支剑同时斫在他肩上,同时滑将开去,他的身子,竟似游鱼一般滑溜,丝毫没受伤害。
而在急遽之间,两个蒙面人退走不及,眼见这浑身闪光的怪人,此时近身搏斗,赤手空拳,反肘疾撞两人胸前重穴。
两人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会有这一奇招,努力闪避,已是不及。登时两人前胸同被撞中,虽只是轻轻一触,但却不由得疼得闷声一哼。
两个黑衣人飘身疾退,欧阳玲玉如梦方醒,叫道:“金蜈蚣…… 哥哥……”
伸出纤手去抓这浑身闪光的人,触手处滑溜如鱼,那人一闪,身形跃起。
欧阳玲玉如何肯舍,急急追赶,同时急叫:“哥哥,哥哥……等一等……”
可是这怪人对她,毫不理睬,倏忽之间,即已隐入黑暗之中,不见踪迹。
倒反是欧阳玲玉的叫声,引来了铜幡毕尉,扬幡率众赶到,大叫:“大姑娘休慌,毕尉在此!”
扬幡护住欧阳玲玉,玲玉姑娘惊魂甫定,一看四周静寂,那先后出现的三人,已经踪影俱无。
中层的欧嘉佐与欧嘉芙也闻声赶来,嘉佐见玲玉没事,方始放心。
问起情由,欧阳玲玉星眸蕴泪,摇头不语,她心中可是悲痛万分,事实上她已识出,暗算她的两个黑衣人,正是杨冉与欧嘉佑。可是,值此四家合力,防守大西王府之际,盱衡大局,一切还须忍耐,玲玉姑娘硬将苦水吞进腹中,却不肯说出真相。
欧氏兄妹惟恐强敌来袭,王府中层有失,安慰数语之后退去。
玲玉小姐此时悄悄告诉铜幡毕尉道:“毕尉!我看见哥哥了,刚才正是他,在危急之时,出手救了我的性命……”
铜幡毕尉不信,但却不忍使她伤心,唯唯答应,装出欣慰。
欧阳玲玉喃喃说道:“哥哥好似得了一件怪衣服似的,两名奸贼,双剑齐下,砍他的双肩,他居然毫无损伤……”
铜幡毕尉闻言一惊,他可是江湖阅历甚为丰富,知道东硝上有一号魔头,北海鲨人,正有着一件怪衣,名叫鲲鱼皮衣,可防水火刀兵。  
与玲玉姑娘的叙述甚是相像,毕尉急急询问经过详情。
从玲玉姑娘的叙述中,可以断定,十之八九出手施救玲玉的人,必是那穿着鲲鱼皮衣的北海鲨人,这魔头居然混入了王府,那还了得。
毕尉大急,便待通知众人合力搜寻,而欧阳玲玉却说出另一疑点,便是她亲见这位救命的大恩公,近身使招,正是川中欧阳家的绝招金蜈蚣……
而在自己脱口叫出哥哥之时,分明可见,他曾呆了一呆。
由此可见,此人绝非是什么北海鲨人,否则决不会冒险出手,来救玲玉,更不会使展金蜈蚣绝招。
或许天可怜,这人竟是自己的胞兄欧阳漱石,大难不死,潜来此地,虽不出面,暗中却在维护自己的安全。
铜幡毕尉惊疑不定,忙请玲玉归返王府内层休息,心腹侍女环护,毕尉率领手下,仔细寻找王府各处。
结果一直找到天近黎明,毫无踪影。
次日,杨冉与欧嘉佑显得十分萎顿,微微俯腰,都说夜间巡查跳跃,不慎扭伤了筋骨,欧阳玲玉看在眼里,知道这是昨夜金蜈蚣惩戒的结果,心下又喜又急。
喜的是哥哥暗中保护,出手惩凶;急的是哥哥既来此间,自己渴欲一晤,为何他不现身出来,免除众人对他的挂念。
而且,川中四家中欧阳一家,一向是处于领导地位的,欧阳漱石在时,隐隐是小一辈四家中的领袖人物,机智武功,一向为众钦服。此时眼见强敌来侵,欧阳玲玉色厉内荏,一心盼望哥哥能够出面领导,庶使号令统一,可收合作之效。
大西王府之中,近午时分,外面埋伏的暗椿,一连有警报传来。
从传来的警报中,知道进入这山区的,不过是区区的三人,三个人居然就敢来与川中四家百余人作对,不用说,一定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魔头们到了!
王府之中,立刻紧急戒备,四家高手,欧阳玲玉、铜幡毕尉、欧家兄弟与嘉芙小姐、杨家兄妹,共是七人,全都手执兵刃,静悄悄地等待。
而警报频传,告知来人,确是只有三个,后面更无人来,这三人可是光明磊落,迳直由正道向大西王府前门行来。
川中四家的七名高手,此时都聚集在王府大门附近,注视着通道,果然不多久发现官道上,影影绰绰,出现三人。
渐渐行进,三人的模样,落人七人眼中,引起了绝望与警诧。
三人之中,最最惹眼的一个,乃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高大伟岸,一身褐色短衣,身材雄壮无比,此时双手推着一辆独轮小车,“机轧!机轧!”声音直响过来。
在他的左首,另有一位虬髯壮汉,年纪约莫也在六十左右,庄稼人打扮,土头土脑。虽然没有这推车的人高大,却也精壮无比,手中持着一面奇形兵器,乃是一面与人身相仿的大铁牌,远看又厚又重,怕不在七八十斤左右,精光闪闪,耀目非常。
而三人中的第三个,更是令人称奇。
这人与他的两个同伴都不同,年纪轻轻的约莫廿岁左右,一身华服,煜煜生光,轻裘缓带,行步潇洒,一派公子模样。
而那张俊俏的脸,也是白皙细嫩得很,两道长眉,斜飞入鬂,唇红齿白,端的是一表人材,与两个粗卤大汉相比,正是个极强烈的对照。
三人有说有笑,若无其事,向王府大门行来。
欧家的老二欧嘉佑此时吓得脸上变色,说道:“那推车的老者,便是泰山翁仲,手持铁牌的是他的老搭档石敢当,那少年是石敢当的儿子,江湖人称传粉郎君石秋雁……
这三个人无一不是手底下极硬极辣的人物,此时一齐到来……如……如何是好?”
欧嘉佑已显得心怯,声音颤抖,众人见了,来者三人的声势,也兀自心骇,默然无语。
倒是铜幡毕尉奋然说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大西王府乃是川中四家历代保有的基业,总不能乖乖地拱手让人,任他三人如何厉害,为了我川中四家荣脊,我们何惜拚死一战……”
欧嘉佐比较沉着,此时说道:“估计目前,这两个魔头亲来,以我们七人之力,可能不是敌手,如今必须沉着应付,先礼后兵,非倒不得已时,决不动手。谅来这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个,平日里都是极其自负的人物,我们只须温和一点,谅来他们必不好意思先行动手  。”
杨氏兄妹、嘉芙、欧阳玲玉,均表同意。
当下严令部众戒备,但没有号令,决不容许擅自发兵。
眼见那官道之上,泰山翁仲、石敢当、传粉郎君石秋雁三人,渐渐行近。
大西王府周围,本有一道深濠,此时吊桥早已扯起,欧阳玲玉等七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放下吊桥。
只见那方的泰山翁仲,倏然间大喝一声,宛似晴天里起了一个霹雳一般,跟着那破罗似的嗓子响起叫道:“老石!我们来赛赛脚程吧!看谁先过濠?”
石敢当高声道好,那传粉郎君石秋雁,此时却朗声笑道:“翁伯要与家父赛脚程,可是苦了小侄,这两条腿如何赶得上?”
石敢当想是心疼爱子,闻言立道:“秋儿,我与你翁伯伯闹着玩,你小孩子可以不必参加,慢慢地在后面跟着便罢!”
谁知传粉郎君石秋雁,辈份虽小,志气却是不小,此时笑道: “小侄光凭两条腿,万万不能与老伯、家父相比,老伯这车子,敢请乞借一用,也许小侄,尚可勉力追随!”
泰山翁仲呵呵大笑,即将那独轮小车,交给石秋雁,三人并立,石敢当喝声“起!”同时发动,风掣电闪,奔来王府濠边。
王府中人此时都瞪大着眼,且看这三人谁人最先过濠?如何过濠?
只见那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人,身形滚滚,带起匝地黄尘已是分辨不出人影;而那传粉郎君石秋雁,更是古怪,此时金鸡独立在那独轮车上,那车的车轮,转动如飞,居然不藉推动而能前进。
府中七人俱都是行家,此番情知,乃是这传粉郎君石秋雁,使出内力,平稳摧车前进。
石秋雁年事尚轻,具有这等功力,实是令人咋舌,此番在王府中的川中四家之七名高手亲见,自忖功力,决不能及,不禁骇然。
更想到这石秋雁功力已是如此高绝,不用说,他的老伯泰山翁仲、家父石敢当,功力之高,又岂是众人所能想像。
七人脸色凝重,都知不妙,心中暗暗焦急。
只见瞬息之间,三人已分出先后,本来是石秋雁一轮当先,一眨眼工夫,已被石敢当赶上。
那泰山翁仲则落在最后,已是快到潦边,蓦地只闻他大喝一声,身形飞起,宛如一头大鸟一般,直掠过石氏父子头顶,飞向深濠这边。
众人惊见深濠宽广,这泰山翁仲乃御空飞行,全凭绝顶气功提纵,此时好似力有未逮,身形一挫。
只见他一双阔掌,向后一扬,借力反弹,身子宛如鹰隼一般,轻飘飘已落来濠岸这边。
就在他脚才沾地,石敢当也已跃过,来到泰山翁仲身边。本来在最前的传粉郎君石秋雁,此番落在最后,来到濠边,朗声大喝一声,竟然连人带车,一齐飞过深濠,安然落下。
王府里川中四家的高手七人观见,无不咋舌。
濠边三人,泰山翁仲哈哈大笑,说道:“若非老夫使赖,赶先一跃,这番少不得还要输给你父子兵咧!哈哈!”
石敢当呵呵大笑,赞道:“老友身手,更是精进,刚才那一手半空借力,实是令人佩服。秋雁异日,得偶令嫒,还望老友,不吝传授几手是幸!”
石敢当这一说,一旁的传粉郎君石秋雁,面上也兀自露出钦慕企求之色。
泰山翁仲豪迈笑道石兄,你我数十年交情,此事何须你说,异日我那劣女,得配贤郎,我又另没有儿子,这几手三脚猫,不传给他们小夫妇俩,传给何人?
只是我那女儿,性子实在太坏,天不怕地不怕,老夫因为只有她这一点骨血,遇事不免稍稍迁就她一点,不料就养成了她骄纵过性,任性胡为。她与贤郎,本来是极理想的一对,而今因她使性,使得良缘难谐,连我这做父亲的人,也没法奈何得了她,更难向贤郎父子交代,实是惭愧!”
石敢当慌忙陪笑说道:“翁兄,你说那里话来,该惭愧的是我父子,哪能是老兄与令嫒?我这犬子,与令嫒自幼相处,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本是天成佳偶。多怪我这犬子,自命风流,喜欢拈花惹草,天下女人,没一个不是善呷醋的,消息传到令嫒耳中,难免她要发火……”
说到这里,石敢当一瞥儿子,传粉郎君石秋雁居然毫无愧色,扬着脸面露微笑。
泰山翁仲将手一挥,说道:“算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如今已到此处,只要我们得到了那面镜子,不怕我那劣女不回心转意。秋雁,你且去打头阵……'
传粉郎君石秋雁高声应道:“小侄遵命!”
猛推着那小小的一辆独轮车,冲向大西王府前门。
欧阳玲玉等人大惊,还未来得及传令开门,只听“轰”地一声大响,传粉郎君石秋雁已经连人带车,冲破了极其坚厚的王府大门进来。
川中四家的男女七侠,亲见三人绝技,情知合七人四家之力,绝非来敌对手,目前无论如何,可是不宜冲突为佳。
七人齐齐站起,抱拳与传粉郎君见礼,欧家老大欧嘉佐上前一步,带笑说道:“来者敢是石秋雁少侠,在下乃川中南充欧家欧嘉佐便是,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一面为身旁六人介绍,只见这传粉郎君石秋雁,十分傲慢,对欧氏兄弟、杨冉、毕尉,毫不为礼,一双水汪汪的色眼,不住打量着川中四家的三位侠女,杨小珩、欧阳玲玉、欧嘉芙。
看得欧嘉芙羞低螓首,欧阳玲玉、杨小珩怒从心起,四位男侠更是忍耐不住。
所幸此时,泰山翁仲与石敢当已赶到,双方见礼,泰山翁仲架子十足,哈哈笑说道:“石兄,你快将来意,向这些娃娃们说明,我们取了东西就走,不须久留……”
石敢当向前一步,他倒总算是给四家稍留面子,此时一拱手,带笑说道:“恕老朽眼拙,不知哪一位是欧阳漱石公子,敢请出来见礼!”
欧阳玲玉越众而出,朗声答道:“石老前辈,要寻家兄欧阳漱石,不巧他现在出川未归,不知石老前辈,有什么贵干?小女子是他的妹妹欧阳玲玉,老前辈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哥哥不在,找小女子也是一样…… ”
一番话,侃侃道来,不卑不亢,显示出欧阳家的卓荦不凡,此番玲玉姑娘,英姿飒然,俏亭亭的玉立当场,十分出众。
传粉郎君石秋雁此时一对眼睛,紧盯住玲玉姑娘,再也舍不得放开,玲玉可是落落大方,奄不在乎,一旁却恼了欧嘉佐与铜幡毕尉,齐将目光,恶狠狠地瞪着石秋雁,石秋雁居然毫不警觉。
石敢当面上笑容一敛,觑定欧阳玲玉,连连摇头,说道:“欧阳公子居然不在,唉!这事倒是难了……这事倒是难了……”
一瞥四家七侠,缓缓说道:“老朽偕同老友,泰山翁仲先生,与犬子一齐来到大西王府,乃是有一件事情相求。
诸位少侠均是侠义中人,老朽来因大可不必隐饰,就此说明也无不可。
只因我这犬子秋雁,与翁兄独养千金,鲁巅冰花翁宜春姑娘,已有白首之约,本定在明年春天,举行婚礼。
不料我这犬子,与翁宜春最近发生误会,两人反目,事后我犬子虽然有心认错,其奈翁姑娘决不回心转意。‘鲁巅冰花’确是冷若冰霜,眼看得好事难谐,老朽与翁兄,只好亲自出马,设法调停。
闻道昔年先朝内宫,有一件重宝,乃是一面古朴小镜,名叫‘合欢宝镜’,男女鉴容,即生相悦之心,任凭你天大的误会厌恶,也当冰释。据说此宝,后来落在大西王张献忠手里,大西王在这万山之中,建筑王府,相传所有珍奇宝物,悉在府中。
是以老朽不辞千里跋涉,远自鲁东,赶来相求,但求惠赠这一面小镜,于愿斯足,大西王府中,其他珍宝,每一件无不价值钜万,老朽与翁兄,却无非份贪取之心……”
一言说毕,七侠面面相觑。
欧阳玲玉启言说道“老前辈要这区区小镜,若是王府中有,理当奉献,只是这一座大西王府的重宝,究在何处,我们川中四家,历代相传,无人知道这件秘密。
虽然宝物近在咫尺,莫说是老前辈,就是晚辈等川中四家之人,也一筹莫展,方命之处,尚祈鉴谅……”
石敢当面色一变,在他身旁的泰山翁仲,此时却响起破锣似的声音,说道:“闻说探究王府秘密的线索,由欧阳家的历代相传,刺在后代的身上,欧阳漱石既然不在,他的妹妹在此,我们不能空手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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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4 22:3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19-11-8 21:21 编辑

第八章忙中闲
此言一出,欧阳玲玉羞得粉面通红,四家众侠无不勃然大怒。石敢当比较懂理,此时尚在沉吟,他的儿子传粉郎君石秋雁,闻言正中下怀,跃跃欲试,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欧阳玲玉,笑着说道:“老伯说的是,探究大西王府的秘密线索,既是欧阳家历代相传,刺在后人身上,当然哥哥身上有记号,妹妹身上,也有记号。
如今且请欧阳姑娘,将小生带到王府密室,脱去衣衫,让小生细细检视,料想要找出那秘密线索,必是不难也……”
一言甫毕,四家七侠气得怒发冲冠,欧嘉佐、毕尉双双跃出,嘉佐怒喝:“石秋雁,你狗嘴放干净一点……”
石敢当斜睨了儿子一眼,也觉得自己这位“犬子”实是风流成性,见不得美貌少女,见一个爱一个,如今又想趁机勾搭欧阳玲玉。
不由得一叹,说道:“这确实是件难事,欲得合欢宝镜,必须先找到王府秘密的线索,否则即使将这座大西王府翻过来,也恐还是难以找到。
我知这秘密线索,必在欧阳漱石的身上,但可惜他又不在这里
铜幡毕尉忠心护主,此番喝叱道:“我欧阳家欧阳漱石公子,千金贵重之体岂能任外人窥伺,莫说公子不在,就是在时,此事万万不 可,再也休提!”
石敢当甚有涵养,居然不曾动怒,一瞥铜幡毕尉,自顾自的断续说道:“玲玉姑娘,也许身上也正刺着秘密线索,但是我等三人,俱是男子,此番不曾有女子同来,玲玉姑娘乃处女贵重之体,岂能让任何男子过目,即使是我与翁兄俱已年迈老朽……这个,须是十分不便……”
若是由另外的女子看过,或是由玲玉姑娘自己检视,只恐必有隐瞒欺骗,必然会误了我们三人之事……”
石敢当沉吟自语,四家七侠无一不愤恨填膺,手按兵器,准备动手。
停了一会,传粉郎君石秋雁忽然叫道:“有了!小生有一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石秋雁洋洋得意,双眼瞟着欧阳玲玉,微笑说道:“小生的办法是,乃由小生检视欧阳姑娘,欧阳姑娘的玉体,既然被小生入目,当然是非嫁给小生不可,小生情愿纳她充作小妾……”
一言未毕,欧阳玲玉气得大叫一声,几乎昏倒,欧嘉佐与铜幡毕尉,大叫:“罢了!罢了!”紧紧护住欧阳玲玉,退后数步。
杨小珩与欧嘉芙,暗令部众准备,此时弓矢上弦,七侠兵器在手,只要对方发动相逼,四家不惜一死相拚。
一时王府厅前,双方情势十分紧张,争端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而那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个老儿,眼见川中四家,七侠闻众严阵以待,弓矢暗器,虎视眈眈,只消一声令下,三人立将被射成刺猥一般。可是两个老儿,此时仍是夷然自若,视若无睹。
欧阳玲玉又羞又气,被欧嘉佐与铜幡毕尉两人护住,那传粉郎君石秋雁的目光,此时看不到玲玉的脸,便又在欧嘉芙与杨小珩两女脸上打转。
欧嘉芙连忙低下脸去,杨小珩气得银牙欲碎,手中扣着暗器,恨不得立刻出手,先取了这贼子的一对色迷迷的珠子。
此时那泰山翁仲,若无其事似的,阔步行来独轮小车之旁,举起车中一具酒桶,端到口边,咕噜咕噜的喝了十余口。
放下桶,嘴边余沥宛然,泰山翁仲咧开大嘴,笑着向石敢当问道:“石兄,你可同意令郎的办法?”
石敢当道:“办法虽好,但却不知人家欧阳姑娘,愿不愿意屈就小妾之位,还有你那位令嫒,难保以后不会打翻醋桶……”
泰山翁仲咧开大嘴笑道:“石兄,你这是多虑了,有了那合欢宝镜,还愁他们小夫妻三人,琴瑟不调吗?欧阳家的必不愿意,嘿嘿! 如今可是由不得她,没奈何!我们只好用强。”
“秋儿,你动手吧……”
传粉郎君石秋雁巴不得这一句,答应一声:“小侄遵命,欧阳姑娘,恕小生放肆。”
身形一拔,跃起半空,箕张双手,就人群之中,疾抓欧阳玲玉。欧嘉佐大喝:“放箭!”
登时嗤嗤之声大作,川中四家暗中伏在这大西王府附近的强弓硬弩,为数约在五十开外,此番同时射向场中三人。
但见明矢纷射,那泰山翁仲,夷然不惧,阔掌乱飞,箭矢纷落;石敢当竖起了他那面铁牌,刚好遮住自己,箭矢射中,“叮叮”自落。
而那传粉郎君,更是存心卖弄,此番竟在箭矢攒射之中,大显威风,呼呼发掌,硬将箭矢暗器,纷纷迫落;有的竟被他用手抓着,用甩手箭法掷将过来,四家部众之中,立则有人中箭,惨嚎声起。石秋雁横冲直撞过来,欧阳玲玉气得浑身发抖,挺剑欲上。欧嘉佐却命妹子嘉芙,好生护着玲玉,自己一扬欧刀,偕同铜幡毕尉,冲出来迎敌石秋雁。
一时三人走马灯似的,发生剧战。
欧嘉佐与毕尉,可是恨透了这石秋雁,此番一口欧刀,一支铜幡,出手全向他要害处招呼,一时两人使出全力,兵器扬发,呼呼生风。
传粉郎君石秋雁赤手空拳,此时仅凭其上乘轻身功夫,在两般兵器急攻之中,闪避腾挪,灵活应付。
欧嘉佐与毕尉,两个带兵器的,居然拿不下一个空手之人,不禁又急又气,怒叱连连。
七侠中余下的五个,见状心惊,欧阳玲玉虽仗剑欲出,却被欧嘉芙死命拖住,杨小珩连催哥哥杨冉与欧嘉佑两人出手,谁知两人心怯,畏缩不前。
小珩姑娘芳心大气,厉声喝道:“川中四家,今日已到最后关头,为了四家名誉,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两个身为男子,如此情形,叫人痛心失望!”
杨冉、欧嘉佑被激,其中欧嘉佑痴恋着杨小珩,此番不欲在心上人面前丢人,硬起头皮,大喝一声,挥舞欧刀攻上。
杨冉正待绰枪出手,眼光一瞥对方,骇然止步,叫道:“嘉佑止步……”
只见对方,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人,已经双双发动攻势。 箭矢纷落之中,泰山翁仲推动独轮小车,石敢当舞动大铁牌,如潮水般直卷过来。
这两个鼎鼎大名的魔头,此时奋拣人多处冲来,瞬息之间,挡者披靡,一车一牌,所过之处,无坚不摧,四家部众,血肉横飞,惨叫声起。
杨小珩与欧阳玲玉螳臂挡车,双双抢出,迎战这两名魔头,欧嘉佑、杨冉、欧嘉芙见了,心胆俱裂,阻止不住,冒险来救。
登时小珩、嘉佑敌住石敢当,欧阳玲玉、嘉芙、杨冉奋力与泰山翁仲周旋。
而这两位大魔头,此时何曾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一番轻松戏耍,已使得群侠,哭笑不得。
石敢当并不还手,只凭一面铁牌,挡架小珩、嘉佑的一支铁枪与一柄欧刀,两般兵器,不时击中他的大铁牌,发出巨响,震得两人,虎口酸麻,石敢当却若无其事似的,嘿嘿发笑,手中铁牌,灵活挡架,巧妙无比。
而那旁的泰山翁仲,更是恶作剧,此时他捧起酒桶在手,时而啜饮一口。
欧阳玲玉、欧嘉芙、杨冉,一剑、一刀、一枪,三般兵器,齐袭来身,泰山翁仲避也不避,屹立承受。
“铮,铮”连响,三般兵器,一齐击中了这位巨人,三人只觉兵刃之下,如触木石,震得几乎脱手,面前巨人,却是毫发无伤。
哈哈狂笑甫毕,泰山翁仲倏地一口酒喷将了出来,欧阳玲玉忙拉着嘉芙急避,杨冉稍迟一步,被他一口酒喷中。
只觉得那喷出的酒珠粒粒如同弹丸一般,杨冉周身,穴道一中,立刻瘫倒地上。
杨小珩百忙之中见了,失声惊叫:“哥哥!”待要来救,石敢当猝然出手,铁牌一挡,硬生生将小嘉佑两个,推倒地上,点了穴道。
欧阳玲玉与欧嘉芙两个,魂飞天外,拔足向王府中层奔去。
泰山翁仲狂笑喝道:“哪里逃!”推起独轮小车,如飞来追。
此时两女在前,泰山翁仲推车在后,瞬息之间,已快要追及,幸得欧阳玲玉的侍女们,衷心护主,此时齐齐呐喊一声,拚命向上一拦。
眼见这群年轻的侍女们,即将成为泰山翁仲独轮下之鬼,这巨人想是尚有怜香惜玉之心,独轮小车,为之一顿。
欧阳玲玉得便,偕同欧嘉芙两个,急急奔入大西王府中层。
泰山翁仲大喝一声,宛似平地起了个焦雷般,蓦地连人带车,一飞而起,越过一干侍女们的头顶,继续推车追入中层。
侍女们惊叫声中,欧嘉佐与毕尉撇下传粉郎君石秋雁,赶入王府来救。
不巧中途,又被石敢当阻挡,铁牌一封,沉重无比,两人回头一看,石秋雁冷笑截断后路,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困住了欧嘉佐与毕尉。
欧嘉佐仰天大叫:“毕尉,今日我们有死无生!宁为玉碎,毋为瓦全!”
铜幡毕尉应声大叫:“大公子说得不差,川中四家,宁死不屈!” 两人双双,一刀一幡,势如扬风,猛扑阻路的石敢当。
石敢当嘿嘿冷笑,喝道:“米粒萤光,也敢来与皓月争辉,不给你两人吃点苦头,须是不知我鲁东石家厉害!”
铁牌一起,出手挡架。
但闻“当!当!”两声巨响,铁牌看似沉重,使用时却是灵巧无比,石敢当微微一挑,欧嘉佐与毕尉同觉一股大力,自牌上传来,万万不能抗拒。
一刀一幡,应声飞出,两人双手,被大震酸麻,动弹不得。而背后的传粉君石秋雁,悄没声息,上来骈指出手,点了两人的晕穴。
石秋雁问道:“爹爹,翁伯伯追那两个雌儿去了,我是否该进去看看?”  
石敢当笑道:“小猴崽子,为父的岂有不知你的心意,准是看中了人家的闺女,在你翁伯伯手下,那两个小妞儿,还不是手到擒来,那用得着你去多事?
如今快与我将这些人运到厅里去,等候你翁伯伯出来!”
传粉郎君石秋雁可是不敢违抗了他父亲的命令,此时动手,挟起欧嘉佑与毕尉,进入厅来。
石敢当可是熟知他这位宝贝儿子的缺点,惟恐他手脚不干净,老头子亲自抱起了杨小珩,挟着欧嘉佐进到厅中。
石秋雁又带进了杨冉,将他们都安置厅中,此时五人,俱被点了穴道,昏晕过去,人事不知。
大西王府之中,尚有川中四家部众,此时见三个人如此凶恶,吓得谁也不敢出头,纷纷藏躲,好在王府极大极深,藏着百数十人,便也不算是一回事。
稍停,但闻“机轧,机轧!”之声,自王府内层传来,一直来到大厅附近。
石家父子出迎,只见泰山翁仲,推着独轮小车,车上载着两女,正是欧阳玲玉与那欧嘉芙姑娘。
石秋雁喜得大叫,过去仔细一看,原来两女,都被泰山翁仲点了睡穴,此时正香梦沉酣,沉沉睡熟。
放下两女之后,泰山翁仲大叫:“饿了!秋儿,你快去找些酒食来。”
石秋雁渴欲一亲欧阳玲玉芳泽,但此时却不得不奉命行事。急急来到王府内层,被他搜出了几名庄丁侍女,一顿拳打脚踢,威逼着众人,准备酒食,搬到厅上,给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享用。
泰山翁仲食量奇大,酒量更宏,此时狼吞虎咽,一面吃喝,一面喝令侍女们再去准备食物、酒类,以防他不能果腹。
石敢当目视爱子,见他目视沉星般的欧阳玲玉,一付食不知味的样子,情知他的心意,不免叹息一声。
泰山翁仲此时业已半饱,睨着眼问声:“秋儿,你吃好了没有?” 石秋雁目睹海裳春睡,正在色授魂与,闻声一怔,急急应道:“小侄已经吃饱了……”
泰山翁仲笑道:“那么,你便抱着这妞儿去吧!发现了线索之后,赶紧来通知我们。”
传粉郎君石秋雁大喜,连忙答应,抱起欧阳玲玉娇躯,急急出厅。
来到厅前,背后他爹爹石敢当忽然冷冷一喝:“秋儿住脚,听我—言!”
石秋雁停住脚步,只听得老父,缓缓说道:“秋儿,我知你的生性,最喜渔色,此番这欧阳姑娘,落在你的手中,为父的希望你能尊重她,不欺暗室,方是正理。
须知我们这番,实是出于无奈,无论她身上有无线索,她的身子,既已被你饱览,当然非你莫嫁,反正她迟早是要做你的妾,须也不忙在此一时。秋儿你必须紧记我言,检视她的身子则可,却不能玷污她的清白,必须等到以后,你与宜春完婚之后,将她纳为造室,那时名正言顺,占了她的身子,须是无妨……”
一番话说毕,石敢当双目注视儿子,等他的答应。
不料石秋雁包藏祸心,暗怪老父不该如此拘束自己,此时抱着玉人儿在厅前,居然答应不出。
这结果,虽然是石敢当原可料到的,但却不由得心中悲伤,自己唯一的儿子,此番竟然不肯听命于自己。
石敢当已不愿再出言教训,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石秋雁,眼巴巴地等着他点头或是答应。
眼见传粉郎君石秋雁的白皙俊脸之上,有一朵红云升起。
可是他仍没有点头或答应,显然地这少年认为,怀中少女已是命中注定,将要成为他的妾媵。妾侍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当然也不须什么尊重,这就提前收用了,可不正是一件极平常的事,偏是顽固的父亲出言阻挡,真是大煞风景,使人不快。
那浮起在这少年脸上的红晕,很显然的不是什么羞悦,而是一种愤怒反抗的前奏了。
石敢当登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再坚持己见?
此时泰山翁仲出来周旋这尴尬场面,豪迈笑道,秋儿,你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这女子,横竖是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快去!”
石秋雁眼露欣喜,抱着欧阳玲玉离去。
这里的石敢当,目送儿子背影,不禁重重一叹。
泰山翁仲一旁相劝石兄,你何必如此拘泥,年轻人总是难免喜欢这调调儿,美色当前,谁能遣此?如今我们都老了,想当年我们还不都是这样。
这女子,迟早是秋儿的妾侍,早点如了秋儿的愿,也无不可……”
石敢当连连摇头,正色说道:“翁兄,恕我对你的见解不敢苟同。
如今我真有点后悔了,这番事做得实是孟浪。若是这欧阳姑娘,身上果有线索,能够获得宝镜,不管她愿不愿做秋儿的侍妾,我们有了宝镜,足可使她就范,只是手段有欠光明,内心不无愧怍。
万一这姑娘身上并无任何线索,宝镜不能到手,秋儿玷污了她的身子,极可能会使她羞愤自尽。人家川中四家乃侠义中人,江湖之上,极有声名,欧阳家与我们并无过节,如今迫死了他家的女儿,我石氏父子,实是难辞其咎……”
泰山翁仲哈哈大笑,连连举杯劝饮,道是小事一件,劝告石兄,不必介怀。
石敢当即表示,侠义中人,立身行事,决不能苟且,尤其是色戒,最最不能犯,所谓“万恶淫为首”,“色字头上一把刀”,古语实是有理。
自己只有一子,溺爱过份,养成了他好色生性,如今难免暗室欺心,造成惨剧,石敢当惟恐爱子多行不义,最后必将自食恶果。
若是果然有那一天,石敢当只有这一个儿子,遭到报应,从此香烟断绝,老境凄凉,如何能堪?
泰山翁仲大笑,道是石秋雁有石敢当是父亲,泰山翁仲是他岳父,鲁巅冰花翁宜春是他的妻室,本身武技不凡,即使有些细行不检,但横行江湖之中,又有谁人敢来惹他。
连连举杯相劝,石敢当仍是不乐。
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传粉郎君石秋雁满怀欣喜,抱着欧阳玲玉,行来王府内层间秘室。
早在他胁迫一干侍女部众,料理饮食之时,就已注意了这地方,这里是王府内层的一间精致房间,牙床被褥倶全。
传粉郎君石秋雁轻轻地将欧阳玲玉放在床上,望着她那美丽的脸庞,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喃喃自语:“姑娘啊!你生得真美,小生何福?今日消受如此艳福,唉唉!你且决不要怪我,那翁宜春非我所喜,只是迫于父命,无奈与她亲近,更因她有个厉害无比的父亲之故。
姑娘啊!你请放心,经过了这一遭之后,我石秋雁将你当做心肝一般看待,日后决不会轻视你,至少要将你与翁家的同列。
如今,你且先让我遂了心愿……”
正待动手,来解欧阳玲玉的衣衫,忽又犹豫着,是不是该要先行解开她的睡穴。
若是要恣意温存,当得解开她的睡穴,但解穴之后,难保她不起抗拒,若有意外,却是不美。
传粉郎君一时鱼与熊掌,难以抉择。
忽然间,有一声冷笑,自他背后飘来。
石秋雁耳目听觉,何等敏锐,此时霍地转身,一瞥之间,不禁周身沁出冷汗。
只见房门边站立着一人,浑身被裹在一袭黑漆有光,俏丽衣服之中,好似一身紧身衣靠,通体上下,宛似是用鱼皮制成似的,十分古怪。
这人全身遮蔽在怪衣之下,只余一对炯炯大眼,目露精光,正在注视着传粉郎君。
石秋雁记得房门是自己关好的,但不知这人用的是什么方法,悄没声息,不费吹灰之力,便已来到室中。
他的年事虽轻,但江湖阅历,却是丰富,心中忖度,猛地想起了一个人,不禁暗暗叫苦……
只听面前这怪人,冷冷的声音,自鱼皮衣服中传将出来!
“石秋雁!你要怎样死?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来下手?”
传粉郎君立刻恭敬回答:“鲨人老伯,家父与泰山翁仲老伯都来了,他们此刻,都正在前厅,您要不要去和他们相见?”
面前这位北海鲨人鼻孔之中,重重一哼!
石秋雁赶紧又加解释。
“老伯,家父与翁伯伯同我来到此间不久,我们尚未探出这大西王府的秘密线索,那欧阳漱石不在此间,故而我们捉了他的妹子,待要检视她的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号?”
北海鲨人的真面目,裹在那鲲鱼皮衣之中,一丝表情也看不出来。
传粉郎君石秋雁一慌,赶紧又加以说明:“鲨人伯伯,我们此来,只为了要取这王府之中,一面合欢宝镜,其他的东西,一件也不准备带走!”
这话已无异明告,你北海鲨人志在获得大西王府中的珍宝,区区一镜,须是算不得什么,除此以外,尚有不计其数的珍宝,只消你北海鲨人与我们三人合作,找到线索时,即将悉归你鲨人所有。
如此情形,何必与我传粉郎君石秋雁为难?
此言一出,面前的北海鲨人,态度好似改变了一点,语气稍见和缓,冷冷说道:“我鲨人此来,也是只取一件东西,到手就走,决不贪多!”
石秋雁心想,大西王府之中,宝物无数,总不会那样巧,你北海鲨人要的,也是这一件“合欢宝镜”吧!忍不住问一声:“老伯,你要的是什么东西?”
门前黑衣人目光炯炯,此时恨声说道:“我吗?我要的便是你项上的人头……”
传粉郎君一惊,浑身如同掉在冷水缸中似的,勉强问道:“老伯,为何如此对待小侄?”
面前这老伯,屹立门旁,牙缝中迸出字来。
“我……就……是……如此……对你……你……敢……怎……样?”
传粉郎君寻思,凭他北海鲨人,武功与泰山翁仲、石敢当并驾齐驱,自己无论如何,也绝不是他的敌手。为今之计,解释已是无用,非得赶快离开此地,逃到厅上,托庇于老父与泰山翁仲不可。
心念一决,寻找出路。
无奈这一间秘室,除了一扇门之外,连个窗户都没有,北海鲨人现就正把守着唯一通道,除了硬冲以外,已是别无他法。
此地乃是王府内层,距离大厅甚远,即使喊叫,也不一定能够惊动厅上的泰山翁仲与石敢当,赶来相救。
传粉郎君自找绝路,如今后悔莫及。
寻思无法,决心硬闯,满面堆欢,缓步向门边走来,笑着道:“鲨 人伯伯,小侄告诉你这大西王府的秘密线索!”
北海鲨人冷笑一声,立即拦阻,石秋雁一冲之势不衰,身子一直撞到北海鲨人身上。
双手触到了那滑溜无比的鲲鱼皮衣,传粉郎君石秋雁忽然间心头一阵怯意涌起。
他可是知道得十分清楚,鲲鱼皮衣之下的北海鲨人,要想伤他,谈何容易,匆遽之间,石秋雁骈指急出,力戮敌人双眼。
谁知这情急的一招,竟然失效,鲨人眼帘一动,双眼之上,卷着的小块鲲鱼皮立刻垂下,传粉郎君手指往下一滑,收势不住。
正待借着这一倾之势,冲出门去,已是不及,面前这位北海鲨人,倏然间反肘一撞,传粉郎君石秋雁胸前立中。
石秋雁强忍重伤,大叫一声:“爹爹! ”鲜血喷出,翻身倒地。
这位鲨人以最迅速的手法,抱起了石秋雁与床上的欧阳玲玉,闪身进入王府内层深处。
石秋雁这一声,凄厉无比,自具有内功火候的入口中发出,可是不凡,隐隐已飘来厅上。
石敢当闻声,身子一抖,急急掷杯而起,循声奔来驰救。
找到这王府内层密室,门边血迹殷然,却不见有人!
石敢当心胆俱裂,心中大怒,暗想不要是爱子已经遭到了意外,急急就在这王府内层搜査,一面高叫:“秋儿,秋儿!你在哪里?”
但在巨大阴森的王府之中,空寥无人,惟有石敢当自己的回音激荡。
大西王府,一切构造十分复杂,重门叠户,难以寻找,石敢当急急撮唇发声,唤来泰山翁仲,两人耐下性子,细细找寻。
此时,在王府内层深处,一角隐僻所在,那杀死石秋雁的黑衣人,匆匆挟着两人出现。
只见他直奔向回廊尽头的一支大石柱去,石柱之后,已是曲廊尽头,再也无路。
但见他在柱旁一阵摩挲,那粗大合抱的大柱,此时居然自内裂出一洞。
黑衣人抱着一男一女进入之后,大柱立刻恢复原状,丝毫不显痕迹。
在大柱之中,有一列向下的阶梯,约莫二十余级,走完之后,面前豁然开朗。
黑衣人放下两人,解开欧阳玲玉的睡穴,幌起火摺一照。
同时缓缓,收下面上的鲲鱼皮面幕,火摺光中,欧阳玲玉悠悠醒转,见了惊喜交集。
叫声:“哥哥!”伸出皓臂,揽住了欧阳漱石的颈项……
欧阳漱石安慰玲玉,微笑说道:“妹妹!你且在此稍候,等我去将 他们也救进来……”
玲玉的皓臂仍然揽住在哥哥的颈间,此时她见着了最亲的人,惊喜之余,那侠女的英风泯失,代之而起的是女性的柔弱!
此时她急急说道:“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这本是人类的本性,常人都是有弱与强的两种性格,在比自己柔弱者的面前,常以保护者自居,而在碰到比自己更强的人时,却变成了被保护者。
当哥哥不在时,欧阳玲玉能够挺身而出,在同辈男女英豪之中,充任领袖,指挥应付,那时的她,当大家都害怕时,她便成了强者。
可是在现在,当哥哥欧阳漱石公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知道这领导权即将拱手让给哥哥,小姑娘女性的柔弱本性显露。
在哥哥面前,须是不必作伪,也毋须顾忌,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不须羞涩,玲玉姑娘此时只觉得疲乏委曲,同时,又有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轻松。
天下的事,都有哥哥去挡了,她可以不须忧虑,只须信任哥哥就行,玲玉感到安慰,一似是经过暴雨打击的嫩蕊,而今有宽大的阔叶儿垂下,安全舒适,使她有无比的欣慰。
是以她此时,十分不愿这片保护着她的大叶子又移开去。
欧阳漱石对这位娇怯的妹子怜爱无比,此时委婉的告诉她,此刻正处身在大西王府的地下秘窟之中,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个,决不能进入到这里,可保万全,不须担心。
此时那传粉郎君石秋雁已死,他的父亲与岳父,正在疯狂寻找,欧家的兄妹三人、杨家的一对兄妹、毕家的一个,六人都被制昏晕厅上,若不及时去救,但恐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个魔头,稍停迁怒,对六人必然不利,不能不先考虑。
玲玉姑娘芳心之中,虽然痛恨杨冉与欧嘉佑,但对杨小珩、欧嘉芙、嘉佐、铜幡毕尉四人,却是关切无比,惟恐他们遭了毒手,连忙态度改变,催着哥哥去救,又恐哥哥一人能力不足,表示自己,愿意帮助。
但做哥哥的却不曾接纳她的协助,笑着叫她安心等待,跟着用鲲鱼皮衣将头脸罩起,身形一闪,倏忽不见。
稍停,他已将厅上六人穴道解开,带着干粮饮水,掩进地下秘窟来。
此时在秘窟之中,欧阳漱石一身鲲鱼皮衣未脱,在众人惊奇期待之中,缓缓解下头脸上的鱼皮,露出本来面目来。
立时,有惊诧、欣喜、惭愧的叫声扬起。
欧阳玲玉一旁冷眼观察,那铜幡毕尉忠心为主,此番见小主人无恙,欣慰雀跃不已。
欧嘉芙与杨小珩都正在爱恋着哥哥,嘉芙更是哥哥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此番两女在绝望之中,惊见心上人出现眼前,这一份欣喜惊诧,何可比拟?
两女芳心欣慰,情不自禁,将那关切欣愉的秋波儿送将过来,其中嘉芙几乎想扑到未婚夫婿的怀里,但在众目昭彰之下,见欧阳漱石仍是微笑一若平时,她可又不好意思如此。
但这种巨大的惊喜,使她承受不住,嘤咛一声,娇躯摇摇欲坠。眼看欧阳漱石,没有反应,杨小珩面有喜色,与欧嘉佐两人,双双出手,扶着嘉芙。
欧嘉佐本有喜色,但因欧阳漱石对妹子如此薄情,却不由得现出怒容。
还有两人,杨冉与欧嘉佑,他们的表情,更是复杂。
本来欧阳漱石的存在是一个谜,阴谋主使的两人,各怀鬼胎,这番万万不料,欧阳漱石居然不曾死去,而且出现此间,救了自己两个。杨冉与欧嘉佑,又惊又怒,又愧又恨。
更因小珩对欧阳漱石的关怀爱意,表露显明,使得欧嘉佑妒火燃烧;而杨冉私恋着嘉芙姑娘,此番亲见嘉芙关切欧阳漱石,而欧阳漱石却洋洋不睬,杨冉心中,可是复杂无比,又怜、又恨、又是失望,又是希冀,复杂无比。
一瞬间,众人俱各怔住,情绪激动变化,表情各个不同。
甚至于连欧阳玲玉,与铜幡毕尉,都觉得欧阳漱石不该如此对待嘉芙,这哪里是男子对待未婚妻室的态度?
毕尉踌躇,可是不便向小主人表示什么;玲玉小姐则不然,狠狠地瞪了哥哥一眼,连忙走过去扶掖着嘉芙姑娘。
这一来顿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欧阳漱石公子的面上,使得欧阳漱石不安。
他非是不知嘉芙与自己的关系,而是,此番回来时,由于在绿厦迷楼中的一段遭遇,使他浑然忘了过去的一切,他竟记不起,以往自己对嘉芙的情形是怎样的?是不是能够出手搀扶?
而且那笛女与六虺靳芷的倩影,清晰地留在心中,使得他更是犹豫,不敢冒昧。
于是他尴尬的苦笑了一下。
杨冉把握此一时机,首先上来,满面堆笑,热烈说道:“欧阳漱石大哥,舍上夜间忽起大火,大哥居然无恙,吉人天相可喜可贺,小弟招待不周,如有失察之处,尚祈欧阳漱石大哥海涵!”
伸手出去,与欧阳漱石相握,欧阳漱石虽然痛恨此人,但此时却不得不敷衍。
此时欧嘉佑也趁机过来,笑语慰问,登时秘窟之中,僵局打开,情势稍稍缓和了一些。
玲玉与毕尉虽明知杨冉、欧嘉佑两个包藏祸心,欧阳漱石此番失踪,其中定有蹊跷,杨、欧两人,嫌疑最重,但见欧阳漱石敷衍两人,玲玉与毕尉遂也不便发作。
毕尉匆匆布置,就在秘窟之中,燃起带来的灯盏,铺开毡毯,分配食物饮水,众人坐下进食。
忽然间隐隐可闻,秘窟顶上,足音跫然,间有急怒叱喝之声,虽然模糊不辨,但知必是那泰山翁仲与石敢当两人,在寻不着石秋雁之后,又发现厅中诸人均被救走,急怒无比,大发雷霆,正在各处穷搜,不巧也来到了秘窟顶上。
众人变色,悚然屏息,不敢出声。
眼见身边的玲玉与嘉芙,吓得玉容失色,欧阳漱石悄声安慰,道是无妨,秘窟与外间隔绝,若非获知线索,绝难找到入口。
好不容易足音与叱声渐远,众人方始嘘出了一口大气。
此时各人都有心事,大半低头默然,欧阳玲玉急欲知道出川归来的经过,毕尉也是如此希望,同时更是焦急想要知道他长兄青幡毕封,兄弟银幡毕尊的下落。
杨冉与欧嘉佑在一起,此时已可确知置身所在,正是大西王府的地下秘窟,而且从欧阳漱石的话中可知,他确是已知那探究秘窟的线索。
两人交换一瞥,彼此各知对方心意,王府秘密近在咫尺,岂能错过?
但在此时,杨冉与欧嘉佑,自知力量不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各在心中,忖度着如何行动。
嘉芙、小珩各怀心事,由于欧阳漱石对嘉芙的态度,一方面使得嘉芙猜疑不快,另一方面,却燃起了小珩的希望,两女都在沉思之中。
半晌,欧阳漱石忽然示意妹子玲玉与忠仆毕尉,三人起立,离开到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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