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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域名士

[校对] 《血手令+血手双令》孙玉鑫 奇人合著 1961-1962年 春秋出版社(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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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0 22: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武当山继承显威

  老贼恰好百忙中向后回顾,发觉对方并未追来,不由大喜,暗忖: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念头转过,双足猛蹬,施出了全身的力道,流矢般向左斜方上空飞腾纵逃。
  这时,灰衣少年右手环曲着的中指,方始轻捷地朝着老贼六阳魁首弹去。
  惊骇武林,凛人肝胆的怪事,突然发生!
  五福神君花子华的项上人头,霍地无故崩碎,脖颈之上,变为空空无物!
  令人不忍卒睹的是,花子华人头虽失,腥血四溅,但他顿足飞逃的力道未散,仍然向前直飞!
  一个有腔无首的尸体,喷溅着如珠如线的鲜血,腾空飞行,这形象,这情景,吓破人的苦胆,吓碎人的心灵!
  阜姑娘目睹奇变,蓦地尖叫一声,暴然扑在了贫寒书生独孤泓的怀抱中,全身哆哆发抖,粉面变为苍煞,星眸已失神光,全身立即萎顿,终于吓过去。
  古寒冰紧咬着牙齿,眉成一字,俯首不忍再看。
  太极掌门古若平,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只有这百无一用的独孤书生,视若无睹,动也不动。
  三只打向灰衣少年的啖魂蝙蝠,在老贼纵飞逃奔之时,已为灰衣少年左手五指弹出的劲力击毁坠落。
  可是另外两只,却在老贼授首刹那,自半空一个盘旋,迅疾无的突然飞向古若平父子击去。
  此时恰正灰衣少年施展奇功,凌虚震碎老贼项上人头的当空,古氏父子被奇功所引,惨变所惊,心神旁属之下,看都没有看到,啖魂蝙蝠业已袭到胸前!
  老贼独门暗器,制造巧夺天工。蝙蝠前端,有一蜂尾钢针,乃苗疆“乌寒木”所刻成,此木身具奇毒,见血即化,无药可医。
  惨死老贼啖魂蝙蝠之下的武林英豪,已难计数。
  灰衣少年虽在施展奇功,震碎老贼人头之际,发觉另外两啖魂蝙蝠暴向古氏父子袭去,他已曲指准备发出内力救应对方。
  那知这独孤书生,此时不知何处借来的胆子,阜姑娘尚在怀中昏迷未醒,他却一面呼喝古氏父子当心,一面伸出一只手来,对着飞近前的两只纯钢啖魂蝙蝠,三不管的混打过去,
  俗话说,歪打正着?独孤泓人急之下乱舞乱挡,这两只极难解的独门暗器,却巧而又巧的叫他稀里糊涂地打翻到地上。
  古寒冰惊魂乍定,满脸羞惭感激的神色,很难为情的上前自独孤泓的臂抱中,接过了阜姑娘来。
  古若平也不禁长长的吁叹一声,暗呼侥幸不已。
  独孤泓真是位不经世事的无用书生,他瞥目地上那两只纯钢啖魂蝙蝠,竟然觉得制造精巧非常好玩,不禁俯身伸手就拈取。
  “动不得!”
  灰衣少年突然扬声喝止,随即飘身近前正色对独孤泓道:
  “此物藏有巨毒,你怎随意乱动?”
  独孤泓楞楞地看着对方,皱眉说道:
“小可适才曾经将它打落,认为此物除能飞翔之外,别无异处,爱它制作奇巧,不禁……”
灰衣少年闻言含笑说道:“阁下似非武林中人,怎却……”
古若平未等少年话罢,接口正色说道:“这位公子是读书人,错过宿处,降趾寒舍,小……”
古若平诚恐灰衣少年,错拿独孤公子当成自己亲友,故而郑重说明。
  “掌门人请放宽心,冤有头,债有主,在下找的只是掌门一人,如今敢烦掌门外出一谈怎样?”
  古若平闻言安心的点头不迭,并哈哈笑道:“小友不愧恩怨分明,老朽不再多言其他。”
  说着他缓缓放下宝剑,瞥了爱子一眼,神色虽未变,心头却极悲楚。
  适时,阜姑娘悠悠醒来,已微哼出声。
  古若平不愿心爱孙女目睹惨变,悄对爱子说道:“我随灰衣小友它往,冰儿记住,仇冤了于今朝,违者非我古氏子孙。”
  话语至此略顿,转对独孤泓道:
  “公子恕老朽接待不周,今有要事它往,公子情谊永铭肺腑,心重语长,惜……”
  独孤泓不容古若平话罢,接口说道:“老丈何处去?”
  古若平不防独孤泓有此一问,竟然未能立即回答。
  灰衣少年却接话说道:“小可认为尊兄言不由衷。”
  灰衣少年面上已现不悦之色,古若平立即开口道:“灰衣小友所言不虚,老朽和他早已约定,今夜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古若平最后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极不自然;他要去的地方太远了,远到无法回来!独孤泓摇头皱眉说道:
  “老丈恕过小可放肆说一句话,要去的地方既然是那么远,还是算了吧。”
  “阁下怎地这样愿意管人闲事,古老英雄要去的地方,有非去不可原因,再远也得去呀?”
  灰衣少年极不耐烦的代替古若平,半答复半训叱的说出这句话来。
  独孤泓的面色一正,沉声说道:“小可虽是无用书生,但却不致于无用到连话都分不清楚!”
  “阁下此言何意?”
  “尊兄明知小可言中之意,何必故问?”
  灰衣少年和独孤公子,竟然互不相让的抬起杠来。
  古若平才待再次向独孤公子解释,那知独孤公子却当先对他说道:“老丈请先妇座,小可一定要和这位尊兄分个是非才行,至盼老丈誓勿插言。”
  古若平无可奈何,只好喟吁一声
  “阁下是古氏府中的什么人物,一定要问东何西?你我既无怨又无恩,又有什么是非可分?”
  灰衣少年沉声喝问,脸上神色令人凛怕!
  “小可乃古府今夜之客,由古府的大门口进坐此处。
  尊兄言与古老丈早有前约,却怎地像个强盗飞贼似的,越墙而来呢?”
  “你管不着!”
  “小可生性喜管闲事,尊兄与老丈之事,我也非管不可!”
  “迂书生,你一定要管闲事,看来要自找晦气了!”
  “那是我的事,晦气小可不怕!”
  灰衣少年一时还真对独孤公子没有办法,只好强捺着火性说道:“在下与古家有仇,今夜……”
  “对了吗,这才是尊兄由衷之言呢!小可从尊兄与古老丈的话意之中,听出些端倪,要不小可怎会多言相问?”
  独孤泓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接着他一变话锋,突然满面虔诚的问灰衣少年道:
  “请教尊兄,你和古老丈有什么冤仇?”
  “这,阁下也要问?”
  “请教请教。”
  “好,算我碰上了夹缠不清的冤家,告诉你,古若平昔日杀我父母……
  “杀父之仇?是古老丈亲手杀的?”
  “彼时古若平和很多很多人,威迫势逼,使在下慈母因之丧命!”
  “哦?‘因之丧命’?尊兄之意,可是说令堂是自尽而死?”
  “嗯!”
  灰衣少年气哼哼地沉嗯了一声。
  独孤泓却一变迂懦样子,慨然接话问道:“如此说来,单单要是古家老丈一人,前往威迫势逼令堂的话,其结局自然不致这样了?”
  “这是当然!”
  “尊兄请勿气恼,小可认为古老丈罪不当死!”
  “什么?”
  “尊兄稍安勿躁,小可自有道理。”
  “在下不愿听你这些道理!”
  “除非尊兄听完小可这些道理,或者先将小可杀死,否则尊兄就休想复仇!”
  “你认为我不能杀你?不敢杀你?”
  “不错,尊兄不能杀我,也不敢杀我!”
  “我倒不信!”
  “尊兄只是口说不信,心中已知不能不敢,适才尊兄先诛四邪,此义也!喝止小可勿动毒物,此爱也!声言索仇无关古氏子弟,此信也!必欲请古老丈外出,远离其家人者,此仁也!尊兄为一仁、义、信、爱之士,与小可无怨无仇,怎肯背弃心性而残杀无辜?是故小可深知尊兄不敢、不能也。”
  迂书生侃侃而言,虽有些书呆子的意味,却语含至理。
  因之,灰衣少年竟尔语塞,无法答话。
  他却适时又接着说道:“况,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杀尽天下之人,与事何补?与尊兄何益?尊兄不幸,痛失双亲,含恨怀悲,矢志复仇,设若今朝古老丈死于尊兄之手,其子,其孙,自亦如此,这样仇恨结,冤怨报,敢问尊兄何时是了?
  小可无用书生,但亦看出尊兄身怀天下无敌之勇,必可诛尽仇家,复雪深恨,但是尊兄,心不够狠,不能残杀仇者家人殆尽,则必留下无穷后患!
  尊兄或言,此生此身,不怕索仇之人,诚然,此小可所深信不疑者。
  然尊兄后人怎样?能否与尊兄相同,不怕天下之人?
  即便尊兄世传武技,代代为天下第一人物,小可拙识浅见,自认读书为明礼义,习武为健体魄,未闻习武而防杀身之祸者,故望尊兄三思。”
  灰衣少年闻言半晌无语,久久之后,方始低沉地说道:“阁下所言含至理,只惜为时已迟。”
  独孤泓却仍不死心,接着问道:“要怎样尊兄方能罢休?”
  “死者复生!”
  “尊兄达人,怎说如此无理之言?”
  灰衣少年沉思片刻,皱眉说道:“我与古氏之间的恩怨纠葛,无关阁下,阁下何必多言多问?”
  独孤泓闻言大动书生迂劲,正色说道:“圣贤教我以忠恕,佛家示我以慈悲,小可既然目睹,怎忍不言不问?”
  灰衣少年似已不耐,冷笑一声,斩铁断钉地说道:“莫非阁下要替古家出头?”
  “假如能行,小可愿代古家老丈出头?”
  独孤泓根本不知武林中人所谓“出头”之意,竟然慷慨自任。
  灰衣少年哈哈笑道:“出头的意思,是说有人武技功力自认胜过在下,甘愿承……”
  他话尚未完,独孤泓再次果断地接口说道:“阁下自信胜过于我?”
  独孤泓含笑摆手说道:“尊兄莫急,若论间隔数丈,凌虚弹指,碎敌之首,或顿足登空,腾身云天而飞翔自如等等,小可深信不及尊兄万一。”
  “阁下之言,实在令人莫测高深,所说设非自谦那‘自信’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尊兄可还记得‘愚者一得’的古训?”
  “阁下莫非要凭此一得代古家出头?”
  “尊兄认为不可?”
  灰衣少年久久未曾接话,当他侠踪乍现之时,曾对这弱魄的书生仔细看过几眼,心中说不出来对此人有种什么感觉。
  他很清楚,在今宵以前,绝对没有看过这个人,但却不知何故在心底深处对眼前的这人并不陌生,真怪!
  如今三番五次彼此交谈,他方始了然个中原由,不禁惊骇。
  这弱魄书生的模样,像极了自己,不是像极,简直就是第二个自己,他怎能不惊。
因之当对方说到“尊兄认为不可”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竟然木楞在一旁,迟迟未能作答。这时,独孤泓也发觉了他们极端相像的这件事情,心中不出地也是一动,再未开口。终于灰衣少年首先开口,他语调和缓的说道:“阁下今宵是一定要管这场事了?”
  “尊兄请恕小可之罪,如今事逼至此,小可不能不管。”
  “阁下既然管定此事,武林另有规矩,敬请阁下示知名姓!”
  独孤泓含笑一揖道:“是小可失仪,早应拜问尊兄英名和仙乡居处,只……”
  灰衣少年不等他的话完,已接口说道:“复仇之人,愧谈名姓,阁下既是……”
  独孤泓也不容少年把话说完,正色答道:“落魄异乡,羞辱家声,尊兄莫要逼我。”
  结果他俩谁也不愿报出名姓。
  灰衣少年剑眉再扬,沉声说道:“既是如此,说不得在下只好与阁下一搏而分胜负了!”
  “小可说过,论武林之技,一窍不通,尊兄英雄人物,总不能滥杀无辜之人吧?”
  “阁下既然承揽古家之事,却又说不通武技,岂非有心夹缠?”
  “小可另有一得,尊兄肯将就些许以此为胜负之搏?”
  “在下愿闻高论,后定行止可否!”
  独孤泓含首笑道:“是乃君子之风,智者之言,令人仰敬。”
  说到这里,他话锋顿,手指着那四双空杯,和他那一杯始未曾洗唇的美酒说道:
  “适才小可曾经为已死四人……”
  “在下想请阁下说简单一些。”
  独孤泓点头表示理会,话锋一变,正色说道:“这满杯美酒,无人沾唇,小可一得,就在这一杯酒上,尊兄可愿一赌?”
  “阁下之意,敢是要猜拳而分胜负?”
  “非也,此俗人之行,怎能登入雅堂。”
  “如此敢请阁下详细示知。”
  独孤泓淡然说道:“小可与尊兄互离此杯五尺,不得挪动脚步,先能将此美酒饮下喉中者为胜,然脚步移动者,应作负论!”
  灰衣少年闻言一凛,略退半步,瞥望着独孤泓说:“是乃武林内功罕绝之技……”
  独孤泓却若无其事的叮问一句道:“尊兄愿否承诺此博?”
  “当如尊意,不过阁下恐将十分后悔!”
  灰衣少年冷冷地答复,言中似含其他用意,但却令人难以猜测。
  独孤泓并不接话,很小心的将桌上其他杯盏推向一旁,把那满酒的杯子放于边沿。
  然后缓缓走出五步,伫立,转身,伸手试了试远近距离,发觉无论如何,要不挪动脚步,都够不到那杯美酒之后,他才长吁一声,笑了笑,放下悬心。
  一随即对着灰衣少年拱手说道:“小可目下立处,就是尊兄落足地方。”
  灰衣少年一言不发,点点头,大步的走到独孤泓身旁站住。
  独孤泓却对他微然一笑,离开原地,走向他正对面的地方站住。
  灰衣少年暗中自忖:奇怪,难道他当真另有办法,凌虚取酒!
  “尊兄,当你准备妥当之时,敬请告知小可,以便彼此同时施展。”
  “在下不知阁下要施展什么?”
  独孤泓闻言似感意外,楞了一楞方始接话说道:“咱们不是说过,要抢这杯酒喝吗?”
  “不错,阁下说过、只是在下不知你要施展什么,怎样施展?”
  独孤泓笑了,笑得非常天真,他一直的摇着头,却不回答。
  “阁下怎不答我所问,难道其中另有奥妙而不可告人?”
  “当然当然,小可说说,此乃‘愚者一得’,怎能说明?”
  灰衣少年既气不得又恼不得,但他仍然按住怒火说道:“如此则在下理当怎样?”
  “那是尊兄之事,小可不便过问,只要尊兄有所动作之前,通知小可一声就好。”
  “阁下之意,是说任凭在下施展什么功力可以了?”
  “当然当然,只要事先通知小可一声,其他任凭尊兄施展!”
  灰衣少年暗哼一声,他绝不相信,除掉施展内功真力“凌虚摄物”之外,对方还有其他办法能将桌上放置的那杯水酒取到手中。
  他认定这位模样儿活似自己的落拓书生,是个功力奇绝的人物!
  不过说来也怪,在对方举止谈吐和种种方面,他竟然丝毫未能发现点滴会武的象征!
  话虽如此,灰衣少年却已不似适才那样坦然,并已暗中留意。
  这时,独孤泓又开口说道:“尊兄可曾准备完结,若已……”
  “为示公正无欺,阁下最好请上一位发施号令的公证人。”
  “尊兄一言提醒了小可,好主意,好办法,这发号施令的人选……”
  独孤泓说到此处,话锋一顿,转对醒来不久的阜姑娘道:“姑娘作个证人如何”
  阜姑娘神智早已复元,闻言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可与这位尊兄,皆听姑娘号令,只要姑娘双掌一拍……”
  阜姑娘却接话问道:“这些我懂,不知这种奇特的争搏可有时间限制?”
  灰衣少年却突然说道:
  “适才业已说明,能饮此酒人入腹者胜,自然没有时间限制。”
  阜姑娘闻言冷哼一声,撅着小嘴说道:“谁问你来?要你多话。”
  灰衣少年想不到碰了个钉子,眉头一皱,才待开口回上几句,却因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捺下怒火,只冷笑了一声。
  随即转对独孤泓道:“请问阁下,争搏胜负后果应当如何?”
  “后果?小可不解尊兄此言之意。”
  “在下若负,自应暂时告退,对古家之仇缓一步再说,设若在下侥幸得胜之时……”
  “哦!多幸尊兄有此一问,否则小可必然忘怀这般紧要大事,小可之意若蒙尊兄见让之时,期以一年为约,一年之内,尊兄不得再到古家生事,设若小可败北,自当任凭尊兄办理,意下如何?”
  “好,一言为定!”
  灰衣少年慨诺说好,阜姑娘却嗤笑一声说道:“好,好,好不要脸,净占便宜!”
  灰衣少年闻言沉声喝道:“姑娘,你说那个好不要脸?”
  “我说你,你不要脸,你占人家的便宜,怎么样,你不服?”
  “姑娘说话检点一些,在下不容人侮!”
  “哼,风凉话谁都会说,人家公子输,任你怎样就怎样!你要输了呢?只不过晚一年来找我阿爷而已,这有多便宜?要是个真英雄,好汉子,又岂肯答应这种信约?”
  灰衣少年这才没有想到这些,如今被阜姑娘当面反问,竟然无言可答楞在了那儿。
  独孤泓在一旁却替他解围说道:“阜姑娘,这是小可甘愿之事,怎能去罚别人?”
  灰衣少年却不能再不接话,他慨然说道:“胜则操生杀之权,负者应引颈就戮!”
  独孤泓摆手说道:“尊兄何须动气,怎以性命相赌起来?”
  “能如在下之言,阁下管此闲事,否则作罢,请答此问!”
  独孤泓似出无奈,只好长叹一声,点头答应了灰衣少年。
  事既决定,他俩静待阜姑娘拍掌施令,争饮这杯美酒。
  灰衣少年暗蓄内劲真力,提聚“凌虚摄物”神功,准备一举得手。
  独孤泓却安闲如常,含着真坦的微笑,似具无比信心。
  阜姑娘却因突然想到自己这轻轻一掌,关系阿爷的生死存亡,迟迟不敢下令。
  此时古若平已有所悟,心情极端宁静,对孙女说道:“阜姑娘别让公子和小友久候,拍掌下令吧。”
  阜姑娘点了点头,紧抿着香唇,双掌缓缓平分,霍然互袭作响!
  灰衣少年耳闻拍手声响,毫不迟疑,右臂五指暴伸,凌虚向那杯美酒抓去!
  独孤泓却动都不动,只是目射异光,注视着那杯美酒。
  怪事!
  灰衣少年已然施出全力,那知非但酒杯动也没动,就是杯中的美酒,也未曾动荡!
  阜姑娘拍手之后,面色已变,提心吊胆,此时目睹这般情形,方始心安娇叹一声。
  古寒冰双目圆睁,见此怪事,又喜又惊,不由频频摇头。
  事关自己生死的太极掌门古若平,却能安然处之,神色如常。
  灰衣少年却已骇怒交加,他沉哼一声,再次抓向酒杯。
  独孤泓微然一笑,仍无其他动作,怪的是那只酒杯,像生根一般,依然动都不动。
  灰衣少年霍地左手探出,曲指弹向杯中,杯中酒立即泉般疾射升起!
  他面露微笑,左手凌虚抓向酒泉,似已稳操胜券一般。
  谁料独孤泓突然说道:“酒能自飞,诚乃怪事,回去!”
  说来不信,已然射出杯的美酒,竟又迅捷地缩回杯中!
  灰衣少年此时恍然大悟,剑眉一皱,右手拇、中二指倏地环曲扣合,冷笑一声说道:
  “阁下既怀罕绝功力,怎不……”
  独孤泓立即接口答道:“愚者只此一得,别无所长。”
  灰衣少年冷哼一声,才待舒腕弹下,墙外突然有人沉声扬喝说道:
  “承儿住手!”
  灰衣少年闻声束手,倏地飘出丈余之外,肃立不动。
  墙外之人再次说道:
  “此乃禅门‘大乘静力’神功,娃儿实说,你和元元大师有何渊源?”
  暗中人语,显然是针对独孤泓所发。
  此时,独孤泓一变愚迂之态,肃然答道:“元元大师乃小可授业恩师,尊驾……”
  暗中这人,不容他的话罢,沉声又道:“大师仍在金顶参修?”
  “昨日已离金顶,尊驾似是小可恩师故友,敢问“不错,令师乃我多年知交,惜已十八寒暑未通音信,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独孤泓,敢问前罪……”
  暗中这人仍未等他全句说完,已接口说道:“你见到令师之时,就说昔日‘西园寺’中的故友,已再次现身江湖,令师自会说出我是何人。
  与你互较功力的少年,名独孤继承,今后你俩必然仍有争执,我不愿再睹奇惨之事发生,是故要你答我一言!”
  “晚辈恭领教示。”
  “若无令师及我在场,你二人再次途遇之时,不得搏斗!”
  独孤泓闻言答道:“晚辈曾奉师命,除某一事件外,只准救人,不得杀生,前辈请放宽心。”
  暗中人闻言久久无语,半响之后,方始长笑一声说道:“原来令师仍难放过昔日恩怨,从此我怕少林一派永无宁日了。
  独孤泓,我既知你的师承门户,令师今又它往,此间看你份上,暂作罢论,后会有期。”说到这里他话锋微顿,再次扬声对灰衣少年说道:“承儿,此事暂了,咱们走!”
  太极掌门古若平,早欲有言,此时不由急心说道:“老朽敬请朋友暂留贵步一谈。”
  灰衣少年独孤继承,闻令即行,已然顿足飞身高墙之上。
  暗中人却接话说道:“古若平,你幸脱大难,还有什么话说?”
  “老朽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别无所求,愿知朋友你是何人?”
  暗中人冷冷地答道:“我是何人,目下尚非告人之时。”
  古若平尚未接话,阜姑娘却冷笑了一声,墙头立足的独孤继承却皱眉问道:
“你笑什么?”
阜姑娘瞥了他一眼,讽言说道:
  “我笑你怎不喝了这杯美酒再走?”
  独孤继闻言面色一正,才待开口,古若平已训叱孙女说道:
  “阜儿大胆,还不退下。”
  阜姑娘似受无限委屈,悻悻地白了墙头上的独孤继承一眼。
  暗中人却笑着接话道:“说话的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阜姑娘这次得着了机会,冷冷地说道:“我呀,有名有姓……”
古若平诚恐孙女无状,接口说道:“她是老朽的孙女……”
暗中人“哦”了一声,仍然语调含笑对姑娘说道:“莫非姑娘认为这杯美……”
  “不错,我是个死心眼的人,认为独孤公子的这一杯别人喝不到口!”
  阜姑娘不愿阿爷的阻拦,说出了她心里要说的话来。
  暗中人哈哈一笑,话锋转对独孤泓道:“独孤泓,你对姑娘的这一句话,意为然否?”
  独孤泓早欲会晤这暗中之人一面,后又深信师门无上的“大乘静力”神功,闻言故作肃穆地答道:“姑娘之言,前辈请勿深究,至于晚辈所习大乘静力神功,据恩师昔日之言,似无敌者,然……”
  暗中人哈哈一笑,随即接口:
  “独孤泓,大乘静力神功未必有这大威力吧?”
  独孤泓不知暗中人有心相试,立即抗言说道:“此种神功,参成上果,得能止雷,静万物,威力大到令人不可思议!”
  “莫非它还能胜过‘血印禅手’这名列第一的神功不成?”
  独孤继承在墙头之上,听不服气,冷冷地问出这句话来。
  独孤泓含笑答道:
  “尊兄将‘动’与‘静’比,令小可无法答辩,然若以‘静’制万机之理而论,小可深以为大乘静力神功,胜过血印禅手!”
  独孤继承自更不服,沉声说道:
  “如是,阁下可愿施展静力神功,接在下一掌?”
  独孤泓仍然含笑道:
  “非不能也,惜因小可从不与人动手,况适才那位隐身不愿露面的前辈,曾经论示,小可与尊兄不得私自搏斗,是故……”
  他“是故”二字刚刚说出口来,面前修忽多了一人!
  因此他话锋突停,木楞的看着面前这位突然出现的人物。
  他心中暗自惊凛,这大的一个人,自墙外飘身而至,非只不觉丝毫声响风动,连对方迅捷疾速的身法,自己都没能看清,不由减了三分傲气。
  突然飞身而进的这位人物,一袭灰色长衫,福履,腰系银带,身量中常颇似宿儒。只惜这人自顶至肩,垂披着一块紫色长纱,不现面目。
  紫纱已然褪色,一望即知用已多年。
  独孤泓暗觉奇怪,那块紫纱,必系闺阁中物,这人怎地……
  他思念未毕,这人已语调含笑说道:
  “元元大师善辩,你犹胜过令师,大乘静力之功,虽系禅法上乘绝学,仍有破法,相见有缘,我有心饮下这杯美酒,不知你可愿否?”
  独孤泓沉思未答,这人又道:
  “你可全力在三尺以内,施展大乘静力神功,我当远立十步以外,取此杯酒。”
  说着不待独孤泓答话,已转身缓缓一步一步走向院中。
  独孤泓本待辞谢,目睹此情,不由自忖道:师门大乘静力神功,自己已有八成火候,恩师曾言,当代禅门绝顶高手,已难胜过自己,这人如此大言不惭,声言十步之外能取这杯美酒,令人难信,何不试他一试?
  想到这里,独孤泓含笑开言说道:“前辈有心借此指点,晚辈敢不恭敬从命。”
  他话虽这样客气,行动上却实在的很,说话的当儿,已向前迈了二步,身形紧贴着石桌,相距那杯美酒,不足三尺。
  紫纱掩避着本来面目的这人,此时业已转身面对着独孤泓站好,闻言笑道;
  “年轻人最忌轻浮,你甚合我心,准备好了没有?”
  “晚辈恭候前辈示论……
  独孤泓这样回答对方的思意,是表示他随时可以从容应敌。
  另外还有一种暗示,是说大乘静力神功,他已习练到收发应心的地步。
  紫纱掩面的这人,怎会不懂,他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火候,已甚难得,当心我即将取用杯中之酒!”
  独孤泓扬声答应,他虽然看似若无其事,暗中却已施出全力应战。
  紫纱掩面之人,再次说道:“速施全力,否则已迟!”
  阜姑娘因有前鉴,她深信独孤公子较技必胜,是故一双星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独孤公子。古若平武林一派掌门人物,自紫纱掩面之人飘进院中之后,他已看出来者乃是一位奇绝的武林高手。
  此人既知独孤公子的师承门户,后能一言说出所施神功的名称,若无必胜之券,怎肯相试身手?
  因之他已料到胜负之数,衷心在替独孤公子担忧败时……
  古若平念头刚刚转到这里,以无上神功较技的双方,胜负已分。
  独孤泓输了,输得很惨,输的他口服心服摇头三叹!
  原来——
  紫纱掩面之人,最后警告独孤泓速施全力之时,独孤泓闻言尚在暗中窃笑,因他早已发挥静力神功的全能,而毫无征兆。
  当独孤继承和他夺取杯酒之时,他感受对方真力的争抗十分凶猛,因之他最后虽然是胜,却非常饮佩对手的罕绝内力。
  如今自己全力施展大乘静力神功,而毫无感应,对手却说“否则之迟”之言,他怎不窃笑对手的大言欺人。
  那知他暗中窃笑的刹那,桌上酒杯竟然冉冉自动升起!
  他不由凛惧到了极点,慌不迭地沉心静力,发挥神功的全能以抗!
  谁料当前的对手,却非适才那独孤继承可比,任凭独孤泓施展出全部的大乘静力神功,依然无法阻止冉冉上升的酒杯。
  酒杯上升到二尺高矮,不知何故,突然自动静止下来。
  独孤泓错认为对手的功力不遇如此,自己虽然未能阻住酒杯腾升,但对手却也未能将酒杯夺去,此次较技,似乎难分胜负,他不由暗自欣慰。
  那知当他暗自欣慰而瞥目对方的时候,却突感凛惧难安!
  原来这位紫纱掩面的人物,双手拢合袖中,稳立十步以外,并无若何举动,这岂非怪事?
  独孤泓深知自己所习大乘静力神功火候尚差些许,但这次对手并未施展凌虚摄物的功力,酒杯却又怎能突然升起?
  他略为沉思,霍地散去神功,接着又施出了全力!
  事出意料之外,当他猛地收散了神功的时候,酒杯反而倏地沉下,接着再次发挥大乘静力之后,酒杯也继之腾升!
  此时,独孤泓已恍然大悟,神色极端肃穆的注视着紫纱掩面之人,缓缓将全身真力导发出来,直贯于酒杯之上。
  酒杯此次却真的降下,再次稳落原来的地方,这杯酒虽经上下升降数次,却点滴都未曾溅出,望之令人骇然!
  阜姑娘当目睹酒杯升离石桌的时候,心已经跳到了嗓门,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直盯着那只悬空而立的酒杯。
  直到独孤泓恍悟大乘静力神功中某种道理之后,酒杯缓降原处,阜姑娘方始吐出积压胸头的那闷气来,放下悬心。
  古寒冰始终沉默无言,这次他亲携爱女峨嵋拜候尊亲,事先固然不晓邹五湖等人索仇之事,但却亦非无因而至。
  这些年来,他另有遇合,只惜事关重大,尚未对老爷言明罢了。
  这才目睹两位独孤姓氏的少年搏赌,他已了然了一件事情。
  如今他已看出事态的最后变化,必然和祥无伤,自是心喜万分,故而越法沉着缄默,静观变化,并注意双方的真力收发,为自己习学的张本。
  古若平自紫纱掩面之人飞投院中之后,并未留心双方之搏,反而沉思着昔日的种种往事,也许他要在过往的记忆中,找出这位紫纱掩面人物的来历。
  墙头上站立的独孤继承,不知何故,紧皱着一双剑眉,看着这个自称贫寒书生的独孤泓有时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若有所得,有时却阴森沉重黯淡的怕人,想必他是遭遇到了重大疑难的事故。
  此时,以内功真力试搏杯酒谁属的双方,胜负已分。
  其实,胜负之属早已分出,怪得是当事双方,却仍然互不罢休。
  独孤泓自得解悟大乘静力神功另一窍诀之后,面色始终壮严肃穆,望之若虚心受教而非彼此不了争搏,阜姑娘暗觉奇怪不止,似乎也聆悟了些什么。
  紫纱掩面之人,当独孤泓慧心解悟静力神功另一效能之后,频频点头,暗赞不止。
  如今他决定再次一试独孤泓的智慧深浅,并将杯酒之争结束。
  故而他声调沉重威严地对独孤泓道:“静者,忘我忘物,灵境明朗,无私无争,独孤泓,你明知大乘静力神功奥妙无穷,却怎又心生嗔念?”
  说着,石桌之上的那杯美酒,突然疾若云燕般直投向紫纱掩面之人而去!
  阜姑娘不禁惊咦出声,独孤泓却突然含笑,“砰!”地一声,酒杯坠于院中地上!阜姑娘不知想些什么,竟然脱口说道:“这可真是怪事!”
  独孤泓却蓦地恭敬地对着紫纱掩面之人深深一揖说道:“大乘静力神功,最忌嗔妄二字,幸你存心仁厚,始终朱曾发挥“静力回震”之功伤人,否则适才已然走火入魔。”
  “元元大师乃禅门绝顶高手,所习无一不具降魔功力,只是你却应当知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禅心即是定心,一尘不染,万念无垢,自能灵台空静解得真谛。
  相见有缘,深度故友得人,无可为赠,仅将识途之得及静力吐纳之元告知。”
  他说到这里,话锋微顿,瞥了阜姑娘一眼,这人面上虽然掩有紫纱,但那炯炯目光却仍然望之令人惶惧,阜姑娘似有愧羞之处,竟然低下头来。
  紫纱掩面的人物突然哈哈一笑,接着对独孤泓说道:“临别在即,尚有一言相赠,你天性虽然仁厚,却非禅门中人,未来别无忧患,当心情孽二字,言尽于此,有缘再会。”
  他话刚说完,正欲动身,独孤泓已接着问道:“家恩师曾言,极目天下,试得各派技能而身具无比奇异功力的人物,只有四人!
  前辈决非无毒书生冷三冬,亦非黑髯老人傻侠井窥天,如此,四人之内仅余两位,其一乃家恩师元元大师,另外一位是昔日名震……”
  紫纱掩面的这人,此时却突然接话,声调极端威严地说道:“年轻人莫自以为是,普天之下,多得是身怀罕绝技艺的高手,所谓‘只有四人’一语,自说自话井蛙之见。
  我是谁,切莫妄自猜测,迟早我这掩面紫纱必然去掉,彼时武林中人自知我是那个,你可懂得我的用意?”
  独孤泓早已聆悟一切,闻言恭诚地答道:“晚辈知道。”
  “很好,此间已无介事,久停无益,好自为之,相见有期。”
  紫纱掩面之人,突作是语。
  独孤泓再次躬身答声知道。
  这人蓦地哈哈一笑,身形霍地腾拔而起,半空中沉喝一声——“承儿,走!”
  站立于墙头之上的独孤继承,闻言扬声对古若平道:“敢请掌门之人,勿忘一年之约,来岁今朝,在下当再拜候!”
  话罢,顿足处,与那紫纱掩面之人,飞射远去无踪。
  独孤泓目睹对方形影隐于暗处远去之后,幽然长吁一声。
  阜姑娘正要开口,独孤泓却已转对古若平说道:“小可昨日即远离峨嵋,行经“牛心寺”,歇足进餐,偶闻江湖人语,始知今朝古老丈与彼辈约晤,作生死之搏!
  暗中询之寺僧,知老丈为一善心长者,故始冒作寒士,寄宿借粮,以备万难之时,代老丈解此忧患,化干戈为和祥,不使腥血溅撒灵山幽境。
  不料竟有武林罕绝的高手降临此间,因之邹五湖等丧命于斯。
  小可固然不知老丈与那独孤继承结仇经过,但却深知那位面蒙紫纱的前辈,为一正人君子,此人设若即是小可恩师所嘱之人,则极目天下,绝无与其搏战而能侥幸获胜者,老丈有此强仇,若不以义相解,以恩释怨,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此间事了,小可尚有急事待理,就此敬向老丈告辞。”
  古若平闻言长吁一声,感慨万端地说道:“老朽经历江湖半生,身为太极一派掌门之人垂三十年,今日方知已乃米粒之珠井底之蛙!
  老朽与今朝索仇之独孤继承,无一面之识,结仇经过,老朽自承其咎在我,然为无心之失,落入他人算中因而成仇,老朽问心无愧,故无所惧。
  垂暮之年,得识公子,复蒙重恩,愧无所报,至祈……”
  独孤泓未等古若平说完,已含笑接口说道:“老丈勿将些许小事挂在心上,那独孤继承临行之时,声言年后必再前来,老丈似应趁此年……”
  “老朽适才曾经说过,问心无愧,是故已将生死置外。”
  “如此说来,是否老丈另有所命?”
  “老朽有一不情之求,昔日与独孤继承之尊人结仇者,包括各大门户掌门之人,今宵老朽目睹独孤继承已怀万无敌手之技,若任其纵横武林,恐……”
  独孤泓正色说道:“老丈悲天悯人,必获福佑,不过小可却敢保证,那位独孤朋友,决非滥杀之徒,况有另一前辈奇客……”
半晌没开口的阜姑娘,这时却冷哼一声说道:“那个报名五福神君花子华的人,死得有多么惨,多么怕人……”
独孤泓眉头微蹙,立即接口说道:“姑娘只知此人死状之惨,可知他是死在什么功力之下?”
  “不知道,管他是死在什么……”
  独孤泓不容姑娘话罢,接着说道:“他死在上乘的‘血印禅手’之下!”
  阜姑娘不知何故,动了女儿家的嗔性,再次冷哼一声说道:
  “听你话中之意,好像是说,只要死在‘血印禅手’之下,就不算死得惨不忍睹似的,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姑娘说的不错,花子华早就该死。”
  “我仍然不懂。”
  “简单的很,‘血印禅手’为武林第一奇功,出自‘禅’门,得此功力的传人,杀必万恶之徒,由此可以断定……”
  阜姑娘咯咯一笑,突然扬声说道:“今宵你几乎作了万恶之徒!”
  古若平古寒冰父子,闻言失色,立即怒声喝叱姑娘。
  独孤泓却含笑摆手说道:“老丈不必拦住姑娘,小可正想听听姑娘因何突出是语。”
  阜姑娘一撅嘴巴说道:
  “简单的很,那个叫独孤继承的人,不是曾经说要你实受他‘血印禅手’一击的吗?是你说了一番道理,幸而作罢,否则的话,你们动起手来,‘血印禅手’杀必万恶之徒,果真是你的这句话对,那你不是个万恶之徒又是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独孤泓至此语塞,不由频频摇头,莫可奈何,喟吁出声。
  阜姑娘这才知道话说的太重了些,不禁俯首含愧。
  久久之后,独孤泓方始朗朗说道:“姑娘说的有理,但却仍请相信小可之言,独孤继承确非滥杀……”
  阜姑娘本待强忍住要说的话,但她实在气不过独孤泓一再替对方辩解,不由说道:“我明白了,难怪你口口声声替他辩护。”
  独孤泓摇头答道:“小可只是在说事实,姑娘你又想到那里去了?”
  “我想的一点不差,你们都姓独孤,长的又一模一样。”
  古若平此时不能再不开口,怒叱一声道:“阜儿大胆,你怎敢如此妄言妄行!”
  谁料独孤泓闻言之后,竟是猛地一楞,继又急声说道:“多谢姑娘指点,有件事忘记询问那位紫纱蒙面的前辈,趁彼行尚未久,追或可及,小可就此告别。”
  话罢不待古氏一家开口,他双手微然一拱,全身已高拔而起。
  百忙之下,古若平扬声喊道:“何处得能再会公子一面?”
  独孤泓身在半空,闻言答道:“问嵩山,少林寺僧。”
  话罢,人已如同穿云之燕,迅捷无与伦比的投射远去。
  古氏祖孙三人,目睹今宵种种奇变,个个沉默无言。
  自然,古若平对今后事情,必有详尽的安排,但这些此时无暇述及。
  且说那紫纱掩面的武林奇客,和这自称圣心之子的独孤继承。
  他俩并未远行,事前已在“集云寺”中,借得宿处。
  离开古氏家院,立即返回寺内所借斗室,紫纱掩面之人,方始摘下那块蒙面的紫纱。室内并未燃灯,是故仍然无法看出这人的年纪和模样。
  此人似怀无限心事,摘下紫纱之后,随即坐于椅上一言不发。
  独孤继承也正怀有满腹狐疑,目睹此人不言不语,竟也不敢随便开口。
  半晌之后此人幽幽一声叹息说道:“承儿,你可是有话想说?”
独孤继承闻言这才低低地说道:“今夜这个自报名姓叫独孤泓的少年,果真是元元大师的门下?他为……”
“承儿,大乘静力神功,乃元元威震天下的禅门绝学,此子当然是元元大师的门下。”
  “他怎么也姓独孤,这个姓氏……”
  “这个姓氏普天下,皆系同族”
  “那他到底是我们独孤家的什么人?”
  “目下还难判断,但我已得线索,承儿,独孤泓和你的渊源必然很深,要知内情,我们必须走一趟远路了。”
  “远路,爸您可是说要找当年的那位老人家去?”
  独孤继承竟然称呼此人为父,听来令人惊骇,莫非此人就是昔日死于千人石上的圣心大师?不过已死之人,却又怎能复生此世?这些……
  此人当时并未答复独孤继承,却幽幽地长吁一声。
半晌之后,此人方始沉重地说道:“那位老人家已将汝弟教养成人,十数年来,他在古佛洞口,训教调练成了一队无敌的银衣剑队,已备率领汝弟及其两大门徒,苦儿和傻儿,为我夫妻复仇。
依约的推测,深知他必先率汝弟,牛刀小试,无肢先生,两阴妖后及幽冥帝君等人,绝非汝弟对手,当群邪尽诛之时,汝弟已获广大经验,至日他才得放宽心,亲临武当、少林、太极派,约搏胜负生死!
  是故我才早他一月,率汝亲临各大门户,汝母之仇,不容不报,但我却已不愿再见流血之事,只为全汝孝道,并存再试各大门户技艺之心,使彼等深知警惕而有所悔悟罢了,今宵即便没有那独孤泓突然现身,我也不会令你杀死古老头儿。
  不过这年轻的独孤泓突然出现,却使我万般惊骇。
  自昔日西园寺中,汝弟兄被迫分离,我只当汝弟已为那位老人家携归古佛洞中,如今我有些……”
  独孤继承突然接口说道:“爸您是不是疑心到当年的事情,有了变化?”
  “不错,故而我们必须立刻赶奔古佛洞去,再迟,我怕他已率领门下渡过七星关口了。”
  “孩儿也有些疑心,您没注意,这个独孤泓和孩儿长的一样,内中必有隐情。”
  “只是想来极端难通,好在不久的将来自能解开个中原由。”
  天光已亮,此人与独孤继承布施过香火银两,顺下峨嵋,直奔滇黔边沿的七星关口而去。
  此时,也恰正是前文所提,银衣剑队尚未达七星关口的当空。
  因之当银衣剑队,诛苗,登绝峰,杀延年寿的时候,独孤继承和那紫纱蒙面之人,已然赶到并在暗中窥知了一切。
  紫纱蒙面之人,目睹西山之主妄造杀孽,颇为不悦,方始嘱咐独孤继承,先一步登上万妙峰斩诛首恶,并在“赤水山镇”奇景阁上,留下人头。
  自然,当西山之主巧遇钟子乾的时候,独孤继承适时而出的种种作为,亦皆得紫纱掩面之人的授计。
  但是不论西山之主或者独孤继承,双方都没有料到,幽冥帝君钟灵会突然前来,因之又生出不少诡奇的事故,和凄惨血案,此是后话不提。
  如今暂且按下西山之主种种遇合,且说独孤继承。
  独孤继承自巧施“血印禅手”,碎石为粉,堆成“血手令主”四个大字,惊住独孤继修之后,立即隐于暗影之中。
  极暗处紫纱掩面之人,已在等待。
  他会合之后,独孤继承首先问道;“爸,怎么样?”
  “承儿,此事必须事了之后再说。”
  “莫非适才在万妙峰上,您没和那位老人家碰头?”
  “当我长啸引得老人去后,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临时又避了开来。”
  “爸您所想起的是件什么大事?”
  “这件事目下言之过早,你不必多问。”
  “是。”
  “承儿,西山之主等人,此行必然扑空,扑空之后,他们不会久等,或许绕奔武当。”
  “爸的意思可是要先他们一步赶到武当?”
  “不错,昔日恩怨,固然不容不了,但我不愿见武林流血之事,西山之主心存成见,动手必狠,名山名观,吾不忍彼毁于一旦。”
  “其实那些道士和尚,也应该得些教训才对。”
  “承儿不许胡言乱语,走啦。”
  说着这紫纱掩面之人与独孤继承,立即纵驰远去。
  一天,一天——
  这日晌午,武当山下,独孤继承与紫纱掩面之人,缓缓登上山径。
  独孤继承貌若处子,目射精光,一身灰色素衫,衣袂飘飞,俊逸出尘,腰悬青色剑鞘腥红丝穗特别醒目。
  紫色掩面之人,腰悬紫色长剑,虽系缓缓踱步,却已转瞬登临数丈,令人一望即知此人决非普通人物,武当山上往来行客,多为武林技击名家,“真武圣观”中的道侣,尤多奇人高手。
  自独孤继承与紫纱掩面之人踏上山区,已然惹动了往来之人,真武圣观之中的道侣们,立即接获了消息。
  不久,名震天下的“挂剑树”,已迎面而立,树下,一排站着六个年轻的道侣。紫纱掩面之人悄声说道:“承儿,施展‘天移’身法自六名道人队中过去。”
  独孤继承点头应诺之时,双方仍然接近,相距不到三丈。
  道侣之中有人扬声说道:“施主们请解剑登山!”
  他俩睬也不睬,仍然照直前行。
  “施主难道没有听到,此为武当‘挂剑圣树’,凡登山之客,不论僧道俗家,不分门户宗派,至此必须将所携宝剑解下,方能前行!”
  这时双方已经两面相对,独孤继承冷哼一声,依然前行不理。
  六名道侣彼此打个招呼。霍地闪身列队拦住路径之时,只见眼前人影倏忽一闪,对方竟已到达身后。
  他们不由的一楞,随即拔步追赶。
  谁料对方身法迅疾惊人,眨眼光景已远在十丈之外。
  挂剑树前石坡百丈,即“解剑”之坡,他们已然踏上解剑坡三十几丈的地方。
  蓦地一声清叱,解剑坡上,突然又有三名道侣阻路,内中一人说道:“施主们再不停步解剑,休怪贫道将以敌者看待,动手拦阻了。”
  紫纱掩面之人低声说道:“承儿去,把道士们的青竹剑一齐夺下来,不要伤人!”
  说着他突然疾纵而前,三名道士不由纷纷撤出青竹剑来。
  谁料他却倏地在三名道人面前站下,向左旁一闪。
  独孤继承乘机而到,直闯三名道人所排列的拦路队中。
  道士们并非普通人物,目睹对方闯阵,青竹剑起,划然削下。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身形闪移,双臂暴出,三名武当道人只觉虎口一热,所持护山青竹剑立即脱手无踪!
  他们楞得一楞,对方如脱弦之箭登上解剑坡疾射而去。
  三名道侣怎能就舍,慌不迭地登足纵步急急追下。
  他们追未数丈,突然听得前面闯山之人一声沉喝,蓦抬头,三条青闪迎头贯到!
  道侣自青闪所挟风啸之中,听出劲力无比,霍地闪身避过。
  青闪随即直贯入百丈石道的解剑坡上,没入石中半尺有余,三名道侣瞥目青闪,竟系适才被人夺去的三柄竹剑,不禁摇头咋舌。
  他们不敢再追,单凭对方这种无与伦比的内劲,他等深知决非敌手。
  那紫纱掩面之人和独孤继承,却决不等待,仍然超越了百丈石坡,直上真武圣观。他俩一路未遇到阻拦,却频闻“云磬”之声不已。
  “承儿,道士们以云磬传警,难怪再没遇到拦路之人。”
  “爸,真武观前,咱们明访天芮真人?”
  “当然,大丈夫明来明去!”
  在距离“真武圣观”里数路上,一排十三名肃色壮穆的道侣,再次拦阻了进路。“来人停步解剑答话!”
  独孤继承微然一笑,低声问那紫纱掩面之人说道:“爸,这十三个道士是……”
  “武林中人称他们为‘武当十三子’,是真武观内二代弟子之中的剑术高手。”
“爸,孩儿有心试试当派这‘十三剑阵’的厉害。”
“可以,莫伤人,多当心。”这时,道人们重又扬声说道:“停步解剑,莫要自误!”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故意扬声答道:“青天白日,莫非尔等敢拦路劫财!”
  此时,双方相距尚有五丈
  “众师弟,列阵相待!”
  道侣群中为首之人,厉声下令。
  余众闻令即行,刹那已经各按方位列成了武当护山的“奇象十三剑阵”。
  那为首道人,再次对着闯山之客扬声喝道:“此时报名解剑……”
  他话尚未完,独孤继承已暗提一口真气,施展独门轻身功法,一闪而至。随即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不信凭这小小剑阵,能够拦住我的去路,准备好,我即将闯阵。”
  话罢能不多待,身形微移,直欺向当前一名道人而去。
  这名道人长啸作声,身躯左避,手中青竹剑一翻一划,抖刺出数朵梅花。
  武当剑法果非平常,仅仅一翻一划,已将独孤继承全身罩定。
  此时,奇象十三剑阵,已然触发。但见剑闪青芒,人化百影,蓝袍飘飞,令人目迷而莫知虚实。
  紫纱掩面之人,因在丈余外站立未动,是故群道并未将其圈围进攻。
  独孤继承却已被困阵中,但是仍未见他取用兵刃。
  奇象十三剑阵,变化诡奇,道人们盘旋转飞,青竹剑闪,化成无边光幕,独孤继承似乎已然力拙。
  但有一事却非常奇怪,独孤继承被困剑阵之中,紫纱掩面之人却不现丝毫惊慌神色!
  当你再次注目之时,必能恍然大悟,原来独孤继承非但毫无惊险,反而迫使剑阵一时散乱。
  独孤继承闪入剑阵之后,根本不管其余一十二名武当道人,他只施展奇妙的身法,以一式“天龙神指”,单单对付那为首之人。
  因之为首道人,非只剑势被制,久之竟连身法都难以由己转动。
  独孤继承的功力高出为首道人许多,他始终紧附于道人的背后,单出一指,直袭对方“脊心”大穴。
  为首道人不论怎样旋飞应变,仍然无法和他换成面面相对的局势,这样一来,奇象十三剑阵因为首之人不能调领,久之自然散乱异常。
  此时,独孤继承陡地一声长啸呼出,身形快似追风,只见他十指速弹,群道纷纷惊呼纵退。
  刹那之后,十三名武当门下的二代高手,一个个呆若木鸡般傻楞在当场,他们所持的青竹剑,已全部脱手,被独孤继承震碎在地上。
  紫纱掩面之人哈哈一笑,举手轻挥,和独孤继承双双顿足疾射直投向“真武圣观”而去。
  十三名武当高手,这才如梦方醒,个个长吁出声,俯身捡拾起来断碎了的竹剑,垂头列队顺山径左下。
  真武观前,一排七名古稀道长,各携“紫色竹剑”,肃穆地等候着捷逾飞鸟般而来的闯山奇客。
  紫纱掩面之人边走边对独孤继承说道:“这是武当七大护法,剑术绝高,为免多所迁延,你须展施绝技震住对方,仍然不得伤人。”
  独孤继承点头之时业已飞落七名道长近前。
  “施主携剑闯我灵山,意图何为?”
  正中那位古稀的道长,手指二人沉声询问。
  独孤继承早已暗提真力,他瞥目七名道长身左丈远的一株古木,冷笑一声答道:“天芮真人何在,请他答话?”
  “施主何人,请先示姓名来意。”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右手轻握成拳,突地猛伸手指,弹向那株古木,并沉声说道:
  “名姓来意天芮自知,速代在下传言,迟者有如此树!”
  话声中,那株古木在他轻轻一弹之下,暴然中断,密枝茂叶和上半段巨干,飞般倒向七名古稀道长!
  古木中断,下压之力何止万钧,七名道长不由色变,正将纷纷纵避之时,那紫掩面之人突然左臂一挥,平地陡起一阵狂飚,竟将半段折坠而下的古木,斜震出丈余以外,“砰”然一声,倒于地上。
  似此神技,已令七位武当护法心凛神惊,为首道长稽首说道:“施主们请随贫道观内一谈如何?”
  独孤继承看了看紫纱掩面之人,这人略以点头,表示许可,独孤继承方始冷冷地说道:“也好,道长们带路吧。”
  真武观内侍茶设座之后,只有那为首道长相陪,他当先开言。
  “施主仍请先要示知尊名和来意。”
  紫纱掩面之人示意由独孤继承答问,因之独孤继承冷冷地说道:
  “最好道长们先请天芮真人驾临。”
  “不瞒施主们说,敝派掌教日前已经远离武当他往。”
  “难令人相信。”
  “姑不论施主信否,若能示知名姓来意,贫道自有信物交阅。”
  “我名独孤继承为十八年前一段往事……”
“施主所谓十八年前的事情,不知可是千人石上……”
“正是!”
  “施主,独孤继修此人,施主可曾相识?”
  独孤继承瞥望了紫纱掩面之人一眼,答道:“认识。”
  “认识就好,施主稍候片刻,贫道去取一封信柬。”说着他起身而去,独孤继承这才悄对紫纱掩面之人说道:“爸,西山之主竟然走到我们前面来了。”
  “不会,你没听道人说‘去取信柬’吗,内中必然另有原因。”
  “天芮真人是否当真不在武当?”
  “武当护法位尊望重,不会虚言欺我。”
  “孩儿只是奇怪,此时这天芮……”
  他话尚未完,护法首座已然转回,独孤继承只好停下话锋。
  道长一言不发,将所持信柬递了过来。
  独孤继承转将信柬交于紫纱掩面之人,展读之下,上面写着——“为遵昔日真人‘莫伤无辜’之言,敢请于来岁春正十五清晨,驾临嵩山少林,清结十八年前千人石上之事!”
  具名的是‘驼子’和‘独孤继修’。
  紫纱掩面之人看过之后,信交独孤继承过目,随即转回道人手中。
  “敢问道长,真人何时收到此信?”
  “十数日前,为一‘银衣剑士’送来。”
  “真人单独前往赴约?”
  “不错,敝派掌教行前,曾下严论,是故……”
  紫纱掩面之人这时方才接口说道:“不愧一派宗主,恩怨分明,守信不渝,恕过我等搅扰之罪,告辞。”
  他俩来得快,去得也快,出观之后,独孤继承说道:“爸,看来那位老人家,也准备不让少林安然举力那‘普渡’缘会了。”
  “自然,如今相距会期已近,承儿,咱们莫误了大事。”
  “爸放心吧,咱们会赶到的。”
  “早些去好,还有不少事情,必须事先探听清楚才行呢。”
  自此,他俩一路疾行,赶奔嵩山少林,暂且不提。
如今且说那元元大师的门下,与独孤继承模样儿班班相同的独孤泓。
他在古若平隐居之处,偶因阜姑娘无心之言,触发已然忘怀之事,急忙追赶紫纱掩面之人和那独孤继承。
  但他梦想不到,对方并未顺路直下峨嵋,是故他一路提足飞身纵法的功力,若脱弦之箭,迅疾无比的顺路直追。
  自然,他大失所望,怅然而去。
  只因他此时已知紫纱掩面之人是谁,所以并未思及对方可能在中途歇宿之事。
  从“集云寺”前追起,经“玉液圣水”过百丈之长的“解脱坡”。渡“龙凤辉堂”,“宋皇坪”直到“子龙庙”前,天光尚且未亮。
  独孤泓这才停下了脚步,摇头叹吁一声,自语说道:“好快的身法,师父说的果然不错,这位前辈堪称第一人物。”
  他并不休息,仅仅略以伫足,立即再次展动身形疾驰而下,他要在日出以前,走出这被称为“天下绝秀”的峨嵋山去。
  目的地方,是名震天下的嵩山少林古刹。
  他必须在来岁春正元宵佳节那天清晨绝早以前,到达少林寺才行。
  这原因他不明白,他只是遵奉恩师严谕,不敢迟误。
  此行的目的,他很明极端重要,现在却是丝毫不知内情。
  说来这有多么矛盾,其实非常简单,他囊中有封信柬,必须在他按时到达少林寺的前夜,始能拆阅,此行目的,柬上写的非常清楚,因此他虽然现在丝毫不知内情,但却明白事必紧要。
  独孤泓计算日期,中途若无事故发生,在恩师所限时间之前赶到少林,足有余暇,但他生性拘谨,是故一路急急前行。
  武林日有是非,江湖时见不平,独孤泓却未因此故,而迟误限期。
  他在正月初十,已经到达了嵩山少林寺前。
  独孤泓山居一十八载,熟悉山民性格,早已打定了借居山民家中的一番说辞。谁料当他踏上嵩山少林寺路之后,始知一切预谋皆为多余。自登临山路之后,他已发现只要是山民所居,皆已有人寄宿寄食。
  原来这些寄宿食的人们,都是各地前来的善男信女,他们很早就赶到嵩山,准备着不要误了少林古刹一年一度的“普渡”缘会。
  缘会日期,说来真巧,恰是正月十五!
  因此独孤泓可以不费丝毫唇舌,就能找到寄宿的人家。
  可惜,他来的太晚,靠近少林寺附近的山民人家,早已无屋可借。
  不过他尚有另一机会,那是少林寺为各大善士们在寺外不远地方,临时兴建的住处,但是这却要经过少林寺监院大师的许可。
  独孤泓伫立在山路旁边,沉思有顷,已作决定,直投向少林寺外新建房舍而去。
  这片临时搭的房舍,约有百数十间,并有隔离的院落,以备携眷而至的施主歇宿。
  进门处,一间宽广的客堂,少林寺监院首座之下的三大知客,轮流负责招待十方施主。
  说是招待,毋宁说是核查寄宿的施主,能否准于进入来的恰当。
  独孤泓直趋而入,时已过午,当值知客,为少林监院首座心爱弟子“知非”。此时,山候极寒,无人走动,“知非”正与三五僧人,围炉共话。
独孤泓一身退色的蓝衫,单薄至极,一路疾行,无法洗换,形象自更寒酸。但那“知非”仍然含笑起身合十相迎。独孤泓也微笑着拱手为礼说道:
“敢问此处可是少林古刹临时招待信士们的地方?”
  “正是,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小可独孤泓,有心随缘,不知应办怎样的手续?”
  “施主仙乡何处?”
  “烟水苏杭之间。”
  独孤泓所答之言,竟和在峨嵋时候对古若平所说的一样。
  “知非”眉头一皱,尚未开口独孤泓却回问一句说道:
  “大师上下怎样称呼?”
  “不敢,贫僧知非,乃少林寺中知客。”
  “小可初踏佛门净地。不知贵寺规距,一切尚望大师多多指教。”
“此乃贫僧职责,施主何须忒谦,敢问施主可还另有同伴?”
“小可幼失父母,向来单独遨游。”
  “施主可能见示来处?”独孤泓眉头一皱,正色问道:“小可不知大师此问何意?”
  “施主曾言随缘而来,是故贫僧理当详知一切,此节应办手续之一。”
  “来处来!”
  独孤泓突然回了“知非”一句“禅话”。
  知非和尚闻言一楞,他再也没有想到,有人会拿这句话来回答所问。知非和尚不愧少林知客僧人,微愣之后,已有应对之策。
  “来处来,自应去处去,施主意为然否?”
  独孤泓闻言暗喜,表面上却故作庄重,点头说道:“大师一言指迷小可生受非浅。”
  “贫僧敢请施主多谅。”
  知非和尚错当适才一言,已将难关渡过,是故声言多谅,表示彼此心照。熟料事情大出意外,独孤泓又作惊人之语!
  “小可理当相谢,大师何须客气,请问大师,小可按规应当居于那间屋中?”
  知非和尚闻言又是一楞,不禁摇头说道:“施主恐已误解贫僧之言,贫僧……”
  “大师何须太谦,小可怎敢误解大师之言,适才小可声明‘来处来’,大师指迷日‘去处去’,小可随缘为愿,去处即是此间,既然大师告我去处,复蒙问我‘意为然否’,小可‘意会其然’?意为其然,并谢大师指迷之德,故拜问所居房舍,难道不对?”
  知非此时方知落入算中,他怎肯罢休,仍然满面含笑说道:“施主诚然听贫僧言意……”
  “哦!莫非大师是要小可回至来处?”
  “不错。”
  “大师,你敢阻我随缘之愿?”
  知非和尚不由语塞,独孤泓却不待知非思及答语,立即接着又道:
  “小可别无所谓,敢请大师与我面质贵寺方丈,小可愿得贵寺方丈一言,立即归去!”
  此时旁立的数名僧人之中,突有一人接话说道:“方丈岂是这般容易见的。”
  “好话好话,原来少林寺的规矩与众不同,想来少林一寺,并非十方施主布施之地,所尊,亦非慈悲之旨,既是如此,小可敢问众位大师,贵寺又何必建此新舍,复何必明订每年正月十五的‘普渡’缘会,是欺人?是欺佛?小可孤陋寡闻不知实理,敢请赐示。”
  独孤泓这样发问,知非和尚及僧人,自然很难答复。
  半晌之后,知非按捺下心中怒火,再次含笑说道:“独孤施主,你可容许贫僧再加解释?”
  独孤泓话虽说的很重,态度和礼貌之上,却决不落入丝毫话柄,因之他也含笑答道:
  “大师莫太客气,小可既是随缘而来,自应恭聆教指。”
  “贫僧想把施主的问题,从最最简单方面解决。”
  “小可感激五内,洗耳恭听。”
  “施主之意,是要借居此间,以待‘普渡’缘会之期对不?”
  “正是正是。”
“贫僧身奉敞寺监院‘大禅’首座之谕,知客此间,施主远来随缘,乃我佛信士,只惜此间临时房舍有限……”
“如今小可方始知晓,原来此间已无空余房舍。”
  “正是正是。”
  “佛曰‘慈悲’,小可一介寒士,心仰我佛宏旨,不远千里而来,无隔宿粮,缺住店钱,虽有纹银十两,乃一心敬佛灯油之资,拆不他用。此间既无余席,小可不怕风寒之苦,就在这间知客堂中,歇足如何?”
  知非语塞,不禁难耐,沉声说道:
  “施主,知客堂中,非供宿之地,贫僧只好拒绝施主了。”
  “这不行,那不行,小可偏偏不走,大师又能如何?”
  “施主,你是参佛而来,还是生事而来。”
  “佛戒嗔妄,大师出言似应三思。”
  “佛渡有缘,贫僧认定施主是无缘之客。”
  独孤泓蓦地扬声哈哈大笑,笑罢冷冷地说道:“小可与佛有缘无缘,凭你不配谈论。”
  说着,他竟然缓步踱到墙旁云榻之处,三不管地卧身其上。
  知非此时自难再忍,扬声说道:
  “施主,你忒地过份了!”
  独孤泓根本不去睬他,动也不动。
  “施主,你怎这般不知自爱,莫非定要贫僧动手请你出去。”
  独孤泓置若罔闻,知非和尚冷哼一声,大步走近云榻,伸手按住了独孤泓的“肩井”穴上。
  他只用了三成力道独孤泓仍未挪动。
  “施主,此非卧眠之处,请起来吧。”说着知非指之加劲,已够五成重力,独孤泓依然似如不觉。
知非心头一凛,此时已知这少年书生,绝非平常人物。但他已是骑虎难下,霍地提力,十成劲道加在独孤泓的肩头之上。
“和尚,你有些欺人忒煞了!”
独孤泓此言出口,全身突地一挺,知非哎哟一声,连退出五六大步方才站稳。他那双按扶在独孤泓肩井之上的右手,已经开始肿胀,痛楚不堪,这时,自新舍之中,有数人缓步走进这间知客堂内。内中有一僧人,貌像庄严,年约七旬,瞥目看到知非那双肿胀的右手,不禁惊咦出声。此僧立即急行到知非身边,一连点了知非三处穴道。随即迅捷地再替知非将穴道拍开,并连连在右臂之上按摩不已。说来难信,知非已肿胀了的右手,此时已然恢复原先的样子。
这老和尚方才向知非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知非并不开口,但手指了指塌上卧睡的独孤泓。
老和尚点了点头,瞥了独孤泓一眼说道:“知非,想必是你得罪了人家,否则人家绝对不会……”
此时另外几名僧人之中,有人接口说出适才的经过。老和尚略以沉思,含笑说道:“我有事到不远地方一行,稍停即归,如今这位小友,似已憩息,不必惊动于他,设若这位小友醒来,我尚未归,知非代我将小友请进老衲居处安顿,知道了吗?”
  知非合十恭敬地答应一声,老和尚随与同伴离去。
  其实独孤泓并未睡着,但他另有原因,故而并不当时起身。他直待那老和尚一行人等远去之后,方始翻身而起,一言不发,朝着知客厅外的大门而去。
  知非和尚此时却横身阻路合十说道:“适才贫僧……”
  独孤泓却不待知非话罢,立即接口说道:“和尚拦路作甚?”
  “适才敝寺‘大愿’大师有谕,着令贫僧恭请施主至其居处安顿,是故贫……”
  “听你话之意,小可已有歇宿地方了对吗?”
  “正是。”
  “那位‘大愿’大师,不知是贵寺怎等人物?”
  “乃贫僧师叔,‘罗汉堂’主持大师。”
  “哦!他怎会住在这临时为十方施主搭建的房舍之中。”
  “这一点贫僧虽然知道,但却无法告知施主,此乃敝寺之事,至祈施主不要多问。”
  “你的手好了吗?”
  独孤泓自从知非说他与佛无缘之后,在称呼上就变作极不客气,知非妄自伸手点他肩井之后,他越法没有好脸,如今竟然直接了当的问到知非手痛如何。
  知非不能不答,勉强的说道:“好了。”
  “记住,莫仗‘少林’威名欺人,遇事莫乱伸手。”
  知非闻言气恼不得,哭笑不能,又无法接话。
  “念在那位老和尚慨赐卧虎之德,我不再计较你暗以重手功力伤我的事情,咱们就这么决定啦,我出去一趟,回头见。”
  独孤泓话说完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知非已然怒容满面,他略沉思半晌,一言不发,立即暂离所职,回转少林寺中。
  傍黑时候,独孤泓方始归来,他刚刚踏上知客堂门,知非已含笑追上说道:
  “敝寺监院大师与大愿大师,正在恭候施主大驾,请随贫僧移驾一行。”
  独孤泓点了点头,知非前导,穿过新舍廊道,到达最后一处院落。
  院中一排三间广大居室,正中那间,业已点燃灯笼,知非并不进入,却悄对独孤泓道:“施主请。”
  独孤泓声调却未压低,他含笑问道:“我住在那里?”
  “就是此处。”
  “好,多谢指点。”
  他话说完,随即坦然推门而进。
  室内,布置简单,一张云榻,一张方桌,两个石墩,别无他物。
  这时云榻之上,跌坐着两个老年和尚。
  独孤泓进入之后,老和尚已自榻上起身下地,含笑合十相迎。
  独孤泓一揖回敬,首先开口说道:
  “小可承蒙高僧宠召,不知哪位是监院大师,哪位是罗汉堂主持高僧?”
  左边那位老和尚道:
  “老衲‘大禅’,寺职临院,这是罗汉堂的主持‘大愿’,乃老衲师弟,施主贵姓?”
  “独孤泓。”
  “施主请坐。”
  “有座,两位高僧请坐。”
  虚套一番,彼时落座,少林规戒素严,是故大愿并不开口,只有大禅监院和独孤泓两人,一问一答的对话。
  “施主仙乡听蠢徒知非言及,乃在苏杭之间,不知是在苏杭之间什么地方?”
  “说来惭愧,小可身世飘零,幼失慈亲,只知祖居苏杭之间,却无法确知何地。”
  “施主可有兄弟姊妹?”
  “似有若无,适才小可曾经说过,幼失慈亲,身世难详。”
  “蠢徒知非,日间承蒙施主训诲,老衲深谢并代陪罪。”
  “这却不敢。”
  “据师弟大愿告知老衲,施主乃一武林高手……”
  “监院谬奖,小可略识一二防身之技,然非所长。”
  “施主何必太谦,敢问施主尊师何人,是何门户?”
  “监院此问,小可甚觉惊疑。”
  “老衲不知何惊何疑之有?”
  “小可随缘至此,监院似应了然。”
  “老衲理会得施主之意。”
  “如此监院何须追问武技之事,又何必一定要知小可师承门户?”
  大禅此时却看了大愿一眼,肃色答道:“实告施主,敝寺接武林友好示警言说普渡缘会之日,将有是非发生,是故老衲……”
  “事之真假,小可不便多言,然与小可有何关系?”
  “示警人曰,来者为一独孤姓氏之施主,而施主……”
  “哦!如此说来,乃是小可这个姓氏惹了麻烦。”
  独孤泓有心讽语,大禅他却故作不解。
  “施主可肯示下门户师承?”
  “设若小可另有隐情而不便相告之时,不知又应怎样?”
  “施主,大丈夫真英雄,似乎无不可告人之事!”
  “监院大师,这却未必见得!”
  “怎见得未必?”
  “大师你又怎见得必然?”
  大禅监院闻言猛地哈哈大笑,独孤泓不示弱,也笑声相应。
  “施主若是不肯示知老衲所问之事,敝寺恐难接待施主。”
  “监院有意逐客?”
“施主当谅老衲苦情,老衲身为一寺监院,职重……”
“不知‘普渡’之期何时?”
  “春正十五。”
  “监院可肯容许小可想上一想?”
  “老衲怎敢强请施主立即答复。”
  “如此甚好,小可愿在十四之夜,敬复所问,若至时仍有难处,普渡之会,小可誓不参与就是,不知监院大师可肯慨诺?”
  “老衲与施主一言为定。”
  “小可心感。”
  对话至此,似乎已应完毕,谁料独孤泓却一变话锋,肃然正色反问大禅监院。
  “小可素知少林一寺寺规谨严,寺僧所行无不当者,然否?”
  “施主何发此问?”
  “实告监院,小可之飘零身世,即为‘少林’寺僧所赐。”
  “如此说来,施主是有心至此寻仇……”
  “监院误矣,小可绝非那位能令贵寺凛惧不安的同姓人物。”
  “不过施主适才声言,飘零身世其咎在敝寺僧人!”
  “诚然!”
  “是则岂非寻仇而来。”
  “目下不会。”
  “老衲深疑施主此为言不由衷之语。”
  “监院恕过小可无法释疑之罪。”
  独孤泓这句答话,暗中诚讽大禅心中有“贼”,心贼为佛门大忌,是故大禅面色泛红,一时竟然无言可答,因而声停。
  半晌之后,大愿大师接话说道:
  “监院师兄,大愿想与独孤施主释疑一谈如何?”大禅点了点头,表示应许。
  “施主,老衲性爽,不愿彼此勾心斗角,今有数疑拜问,施主可肯实告知否?”
  “小可亦喜言直情坦之人,大师请问,知无不言。”
  “武林之中,有一奇侠,自称古佛洞主,名独孤占,施主知否?”
  “知道!”
  大愿闻言看了大禅一眼,独孤泓却毫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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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2 19: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少年郎夜探少林

  “还有一位奇绝的人物,曾系我佛弟子,法名‘圣心’,施主识否?”
  “小可知道此人,可惜不识!”
  “独孤占这三个字,施主听说过吗?”
  “没有……哦,我倒认识一位姓独孤的朋友,但他不叫独孤占,这人算得上是位武功卓绝的人物,武力高极!”
  “他叫什么名字?”
  “独孤继承!”
  大禅监院却突然接口说道:“他不叫独孤继修?”
  “不,他叫独孤继承,自称为‘复仇者’!”
  独孤泓说完这句话后,似有所悟,瞥了两个老和尚一眼,接着说道:
  “看来贵寺所惧人物,必然是这几位之中的一人。”
  大禅仍想接话,大愿却先一步开口说道:“敝地任何施主无所凛惧,只是不愿多生是非罢了。”
  “小可也是一厌恶是非之人,但当是非临头之时,却怕由不得自己心意了!”
  “施主贵庚?”
  大禅监院突然问及此事。
  “小可十九!”
  大禅再次瞟了大愿一眼,他似有所言,尚未出口,门外知非突然说道:
  “弟子知非有要事禀陈监院和主持。”
  大愿大师立即接口问道:“什么事?说。”
  “掌教适才传下慈谕,请监院及主持立即返寺。”
  “知道了。”
  大愿说着已站起身来,大禅继之对独孤泓道:“恕老衲等失陪之罪,施主居所就在左面一间,敬请移驾。”
  独孤泓点了点头,三人一起步出室外,彼此互礼而别。
  大愿临行,嘱咐知非,妥善照料独孤泓的起居食用,并立即送上茶饭。
  饭后,独孤泓正在室中静坐,沉思着一件他在偶然之下悟及的事情,大愿大师已叩门而入。
  独孤泓自是起身相迎,随即彼此互礼相对而坐。
  首先是少林寺中罗汉堂的主持大师开言,肃色而郑重的说道:
  “老衲首先向施主代知非师侄道歉。”
  “已过之事,高僧何必再挂齿上。”
  “老衲尚有小事拜烦,敬请赐解。”
  “不敢,小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适才掌教谕召返寺,赐下两封信柬,施主先过目。”
  大愿说着,自肥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两封信柬递了过去。
  独孤泓接过信柬,打开上面一封,内中函文不多,写的是——
  “正月十五贵寺‘普渡’缘会之时,须还在十八年前,虎丘千人石上,逼杀无辜之人的公道,否则‘普渡’缘会恐将变生不测!”
  具名的人物是,独孤继承!
  独孤泓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即打开了下面那封信柬。
  “正月十五拂晓,本人将率银衣剑队至此,为十八年前千人石上之恨之仇之怨,与贵寺决一死战!速停‘缘会’,免伤无辜”
  这封信柬具名的是,古佛洞主独孤占,西山之主独孤继修!
  独孤泓看到此处,不由双眉紧锁,他已料知事态严重。
  “施主可曾都看明白?”
  “嗯!”
  独孤泓只简单的嗯了一声,随将信柬交给大愿。
  “施主对这两封书柬有何教我?”
“小可不懂高僧言下之意。”
“老衲记得施主曾言,与第一封信柬之上具名的独孤继承,会过一面,对否?”
  “不错!”
  “敢问是在何时?何地?”
  “峨嵋白云峰下集云寺后,时间乃去岁严冬,距今约已月余,高僧问它何来?”
  “敝寺掌教认为这独孤继承和那个独孤继修,当系兄弟。”
  “也许,不过小可……”
  “施主会见独孤继承之时,不知可还见过其他人否?”
  “哦!小可已知高僧之意,只是贵寺掌教却不应待人如此,须知小可并非……”
  “施主尚祈多谅,并非敝寺掌教不信施主,实因此事关系敝寺至重,不得不……”
  “高僧勿须多作解释,小可未曾与那独孤继承会面。”
  “老衲深谢施主厚情。”
  “高僧不必忒谦,小可目睹信柬,欲有所言,不吐不快,不论当否,尚祈高僧勿罪。”
  “施主说那里话来,老衲恭听良示。”
  “小可故不知贵寺与独孤继承等人有何怨仇,然而……”
  “请恕老衲接言,此事除敝寺一二长老外,余外无知,施主可否暂时不谈……”
  “谨遵此命,小可决不再谈此事。”对话至此,两人俱皆暂时缄默。移时,仍由大愿当先开口。
  “施主身怀罕绝之技,令人钦佩。”
  “高僧似是无话可说了吧,怎地拿着小可开起玩笑来了!”
  “罪过罪过,老衲乃由衷之言。”
  “何人不知,少林技艺名震天下,九堂七十二绝技,独步宇内,高僧为罗汉堂主持大师,其罕绝功力……”
  “施主,老衲敢请不再谈及武技之事。”
  “哈哈哈哈,高僧到底有何心事,竟然心神似乎难宁?”
  独孤泓突作是语,大愿竟然长吁一声,久久之后方始答道:“施主,老衲实在另有一件心事,本祈欲得施主千金一诺,如今……”
  “高僧若有所命,尽请明言,小可自当量力行事。”
  “施主此言出自肺腑?”
  “小可一向不说空话!”
  大愿大师闻言,突然起座,合十肃穆地对着独孤泓道:
  “老衲敢请施主即日离开此地!”
  “什么,高僧要我即刻离开这座宾馆?”
  “不是,老衲是请施主,即日离开嵩山地区。”
  “小可愿闻内中原由。”
“施主,老衲已知施主出身,少林适逢多事之时……”
“高僧,小可越发听不懂了!”
  “施主何必明知故作不解?”
  “小可当真莫明高僧所指。”
  “如此说来,施主是一定要老衲直指原由了?”
  “小可无不可告人者,直指何妨?”
  “施主以‘惊禅震力’使知非自伤,想来不会错吧?”
  “不错!”
  “施主,你是‘元元大师’门下!”
  话说至此,独孤泓恍然大悟,沉默不言。
  半晌之后,独孤泓思妥答对之言,含笑说道:“大师请恕小可无法遵命之罪。”
  “如此说来,施主决定与我少林为敌了?”
  “不瞒高僧,为敌为友,小可今尚不知。”
  “施主此言令人费解。”
  “日间小可曾对贵寺监院大师说过,一切留待十四夜谈。”
  “施主尚有同伴未到?”
  “小可就只一人,并无同伴。”
  大愿大师瞥了独孤泓一眼,慨叹一声说道:“老衲已尽人事,目下只有任凭施主选择,所幸尚有数日时间,至祈施主在此短暂时日之内,有所明哲决定。”
  独孤泓点头作答,大愿大师却立辞出,不过他并未回到独孤泓隔邻的房中,却仍然回转少林寺中而去。
  独孤泓自大愿走后,立即熄灭灯光,静坐相待。
  直到三更过后,大愿仍未归来,独孤泓霍地站起来,毫不迟疑,大步推门而出。
  他目光偶然一瞥,剑眉一挑,步履未停,盘过廊道。刚刚转过墙角,倏然登足,疾若电掣般飞纵过了这排房舍,向左方一转身形隐去。
  他身形才隐,身后来处突然出现了三名僧人,似对独孤泓晃眼失足一节极感惊骇,因之他等不由楞在当场。
  稍停之后,三名僧人展开脚步,分向三方追踪而下,这三名僧人远去之后,独孤泓重又现身而出,缓步踱向知客大厅。
  说来真巧,他这次却恰好和那三名僧人之中的两个,在大厅外面走了个碰头。这两个僧人再次一楞,不由彼此互望了一眼,皱皱眉头。
  显然这三名僧人,是暗奉大禅监院之谕,监视独孤泓者。
  适才突然追丢了独孤泓后,他等立即分出一人回转寺中向大禅监院禀陈一切。不料独孤泓却从舍区缓步踱出,彼此对面,两名僧人知被戏弄,不由愤怒交加。
  “深更夜半,施主何处去?”
  其中一名僧人故意生事,沉声相问。
  “天热,无法安睡,随处走走。”
  时为正月天寒地冻,山区尤冷,独孤泓却回答说是天热难眠,自是有心调侃对方。
  “天热?现在施主你……”
  “嗯,天热的很,三位是不是也热得无法安枕呀?”
  和尚只有两个,独孤泓却故意说成“三位”,语含讽意
  两个和尚一听,脸上一红,借口说是另有事务待理,不再多言,转向舍区而去。
  独孤泓穿过知客大厅,推门而出,少林寺近在目前,他瞥目横扫了少林寺的围墙一眼,步履安祥的顺山径走着。
  其实他并无目的,不过他却觉得今夜少林寺外,必有事故,至于什么事故,怎样发生,他又无法说出。
  适才走出那片临时建的客舍之后,他曾瞥见人影潜进少林寺中,不过他却并不愿意偷窥此人行径,因为此时,他突想起一件大事。
  于是脚步加紧,向下山路的一处居民住宅去。
  突然!
  自对面远处,出现了八条黑影,独孤泓立即飘身闪向路旁的一株古松干后。
  此处相距少林寺的山门,不足里路,独孤泓奇怪这八名夜行人物好大的胆量。
  他刚刚闪身巨木干后,那八名夜行人物,已经遭遇到阻截。
  四名僧人,不知由何处闪身而出,将夜行人物的去路拦住。
  “施主们敬请停步答话。”
  “和尚们阻住去路作甚?”
  独孤泓听到双方答对言语,已知必然要有一场争搏。
  “施主们由何处来,到何处去?”
  八名夜行人物,仍由适才那人答话,语调沉重而犀利。
  “和尚,你管得闲事不少,那里来那里去,你凭什么多问?”
  “施主们莫要忘记,这是少林寺的地区。”
  “怎么,难道这条山路我们还走不得?”
  “施主们若要行走此间,必须答我所问。”
  “不呢?”
  “请自来路退下山去!”
  “和尚,这座嵩山是少林寺的私产?不容他人自由往来?”
  “施主问得好,嵩山非少林私产,施主们现在所立之处,却是少林寺的土地!”
  “我等只知有路就走,管不着也问不着这是什么人的土地!”
  “矫情无用,施主若不回答贫僧的问话,恐难再进一步!”
  “和尚,你们要拦路劫财?”
  此人这句问话,厉害了一些。
  “贫僧为护山区宁静,山民安居,有权不放宵小进入!”
  唇枪舌剑,这和尚答话够劲。
  “和尚,你说谁是宵小?”
  “施主,请先答我所问?”
  “人言少林寺僧,跋扈骄狂,果然不假,和尚,你们再不闪路,可要自找难看。”
“施主若敢硬闯山径,却请莫怪贫僧等人出手阻拦了!”
“如此,咱们就试试看!”
  此人说完这句话后,立即转对其余七名夜行同伴道:“设若有人胆敢阻我去路,自管放手对付,走!”
  他此言出口,其余之人同声应诺。
  “施主们且慢。莫令……”
  僧人话尚未完,夜行客已纷纷闯上,这发施令的和尚,无奈之下,一声佛号呼出,四名僧人倏地闪开,眼见得一场争搏即起。
  突然少林寺的山门大开,飞般疾纵而来了一条灰色人影。
  这人飞投近前,其余四名僧人立即恭敬的对他合十为礼。
  原来这是一位古稀高龄的僧人,此僧看了八名夜行人物一眼,冷哼一声,转问其余四名和尚道:“不必拦阻他们,随我来。”
  四名僧人闻言立即闪开山径,相随这位老和尚才待要走,谁料八名夜行人物却一字儿排开,拦住了下山路径。
  “施主们莫要欺人过甚!”
  老和尚长眉一挑,出言责问。
  哪知八名夜行人物,却并不答话,仍对路径阻住不让。
  “施主请让一旁,老衲有事待理!”
  老和尚蓦地双手合十,向正中两名夜行人物一礼,一股劲风随掌而出,那两名夜行人物竟被震退了丈余。
  其余六人,不由同声喝叱,晃步进身,一起攻向对方。
  老和尚怎会容得他等得势,双拳齐出,左压右扫,六名夜行人物,同被击退数步。
  此时,八名夜行人物倏地后退,寒霞闪处,已然各将宝剑撤出!
  老和尚嗤冷一声说道:“老衲不愿妄动嗔念,尔等却是步步逼人,再若忍让,少林声名尽扫,看拳!”
  一声“看拳”,老和尚猛然扬臂,双拳齐出,打向对方。
  八名夜行人物并不躲闪,八剑划出千条寒闪,就待攻上。
  突然“咚咚”两声鼓鸣,八名夜行人物,陡地飞身纵退,各将宝剑归鞘,一言不发而去。
  老和尚目此情,寿眉再起,他并未追赶,神情极度庄严。
  移时,鼓声又起,突然自左方林中缓步踱出三个人来。
  前面一人,身着红衫,后随两人,皆系蓝色衣着。三人态度安祥,气宇绝俗,老和尚目注对方,神色一凛,也悄声嘱咐其余四名僧人说道:“来者皆非普通人物,设若老衲突生意外,尔等不得出手,切记切记!”
内中一僧,立即低低答道:“弟子现在返回寺中……”
“不必,事态变化尚难预料,莫扰掌教宁静为是。”
  老和尚此言方罢,对方已然行近身前,那身着红衫的英俊少年,冷冷地开口道:“少林神拳,名震天下,果然不凡,尤其是由高僧施出,越法威猛。”
  “贫僧不敢当此谬赞,施主们由何处来,可能示下?”
  “我等远自数千里外至此。”
  “甚感高僧及贵寺掌教德情,我已函达会期,期前,恕我不能如命,敬请原谅。”
  “敢问施主,可能代贫僧引介拜会那位独孤继承一面?”
  “不能,我虽已知此人目下正在嵩山,但却不知他寄居何处。”
  “莫非贤昆仲分道而行?”
  “高僧‘昆仲’二字,令人不解。”
  “施主难道与那独孤继承,并非同胞手足?”
  “高僧误矣,独孤一姓,虽然普天之下皆为同族,但我和那独孤继承却非兄弟。”
  “请恕贫僧失言之罪,兹有数点小节,愿与施主一诺,不知可能移驾否?”
  “我适才曾经言明。”
  “敬请至敝寺新搭临时客舍一谈如何?”
  “高僧必欲有言,就此请讲当面。”
  老和尚似感无可奈何,他长吁一声之后,转对身旁四名僧人道:“尔等去搬几块干净的石头来此。”
  四僧闻言合十而退,刹那,每人取来一块大青石,置于山径左旁干净地方。
  “青石暂供坐歇,施主们请。”
  西山之主毫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当先坐下。
  继之成氏兄弟和大戒大师,也坐于石上。
  大戒大师沉重的叹息一声,随即肃色说道:“贫僧愿得施主千金一诺,彼此开诚相谈,莫动意气。”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一笑答道:“谨遵所命,只是话谈完了之后,高僧却须赐我几招少林神拳绝学。”
  大戒瞥了对方一眼,并未作答,却郑重地说道:“敝寺已然接到施主和那独孤继承施主,相约的信柬。”
  “独孤继承之事,我不知道,至于我那一封拜柬,贵寺收到,是当然的事情。”
  “施主柬中有言,欲令敝寺更延‘普渡’缘会之期……”
  “不错,我不愿是日双方较技而伤及无辜,难道不对?”
  “施主悲天悯人,我佛佑之,何不将约会之期挪后几天?”
  “早早了断,免我无法安枕!”
  “唉!施主可知昔日敝寺掌教大宏方丈,和西园寺主持大悲禅师,如今何在?”
  “这两位高僧,是我约晤必不可缺的人证,他们如今何在,理当由我发问。”
  “施主误矣,贫僧之意是说,施主可知十数年来,这两位师兄身受有多惨吗?”
  “身受之惨,莫过于昔日被迫的死者,和我独孤继修!”
  “这两位师兄,至今尚在‘寒堂’面壁,十数年如一日,朝夕为‘圣心’大师之事,深自咎罪……”
  “哼!贵寺‘寒堂’,倒像个世外桃源,避仇避乱的大好去处,可惜……”
  大戒大师不待独孤继修话罢,接口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贵寺寒堂,并非幽冥鬼域,恐怕到头来仍难藏身!”
  “施主,你侮蔑我少林一派忒煞!”
  “抱歉,这一点任凭高僧怎样说了,不过我志已决,罪魁祸首,休想脱身事外。”
  “施主,你目睹过敝派‘寒堂’吗?”
  “不忙一时,我深信总有一天,要亲自前去看看!”
  “施主你勿忘此言,至时贫僧必代接引,施主至时则知敝派寒堂非世外桃源了。”
  “好!咱们一言为定。”
  对话至此暂停,那大戒大师首先开言。
  “施主总该承认,‘圣心’大师为我佛门弟子吧?”
  “我何只承认,早已深感此为‘先父’所最不幸者!”
  “身为佛门弟子,娶妻生子,施主也必须承认,这是罪大而不当的违戒之事。”
  “承认!但又如何?因之‘先父、母’则必须一死?”
  “施主武林中人,当知武林之戒,门下弟子欺师而背道者,除死之外恐无他途。”
  “高僧何发狂言之有?”
  “嘿嘿嘿嘿,本朝开国之君,亦佛门弟子,食血肉,残异己,宫院嫔妃无计,我怎未闻贵寺前人以正戒律?
  自古,君子欺以其方,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出家人声言四大皆空,纯乃虚语,生而为人,则有人性,忘性忘情,怎能算人?
  姑不论前者,只此敢请高僧莫再说些佛门狂言欺人!”
  这番话,令大戒大师无言可答,一时楞在当场。
  久久之后,大戒大师沉叹一声,诚挚地问道:“听施主之意,与我少林无法和平解决往昔的事故了?”
  “恐怕很难。”
  相谈至此,似已无法继续下去,大戒大师缓缓自青石之上站起,肃穆地说道:“自今至普渡会期,尚有数日,贫僧至祈施主能够明哲三思。”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继之站起身形接口问道:“高僧这‘明哲’二字怎讲?”
  “施主圣明,应知其意。”
  “我却觉得令人费解。”
  “施主,少林一派,向不欺人,设若有人欺我少林,则少林一寺五百僧众,为护此至圣禅林,不惜身殉。
  施主仁达之士,一己之恨,总不能杀尽无辜寺僧,况我少林僧众,也无懦弱之辈,是故敢请施主明哲三思。”
  “嘿嘿嘿嘿,高僧话故不错,但我却有百折不回之志,正如高僧适才所说,人不侮我我不犯人,我不问少林之事,不管寺僧多少,只索大宏大悲二人!
  设若贵寺僧众,为护昔日元凶,与我为敌,我自当亲率手下银衣剑队与彼周旋到底!至时虽血溅少林,尸堆嵩山,亦所不惜!”
  “施主策人共死,岂非有失仁心?”
  “高僧当知昔日千人石上与会人物众多,我率银衣剑队为复大仇已来,尽诛无肢先生及其手下恶徒,瓦解万妙淫教,斩除幽冥帝君门下百数十名魔宫侍者,而我银衣剑士却无一伤亡!”
  大戒大师微然皱眉说道:“是诚百胜之师,然据贫僧所得消息,两阴妖后等,似非施主所诛,幽冥帝君之子钟子乾,已死万妙峰下,乃其父钟灵亲为安葬……”
  “不错,钟子乾及两阴妖后,死于独孤继承之手,老魔钟灵已潜逃无踪,然其万象魔宫却已被我彻底摧毁,是故贵寺人手虽多……”
  “施主,少林寺僧却非魔宫侍者可比!”
  “除正邪不同之外,其他似无两样。”
  “贫僧一再相劝施主退一步想,看来是徒费唇舌了?”
  “仇深似海,除非大宏大悲能够还我公道,而外别无他途化解这份冤仇!”
  “贫僧深为施主所作之决定而悲,亦为未来双方之搏哀痛,但愿我佛佑之。”
  “我也深为贵寺僧众必欲维护元凶而悲,同为因此惨死的无辜之人哀伤!”
  大戒闻言摇头三叹,合十说道:“如此贫僧不再烦扰施主,告辞。”
  西山之主微笑相拦说道:“高僧哪能就此舍我而去呀。”
  “施主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适才坐谈之前,我已言明,话罢之后,敢请高僧赐我几招威震天下的少林神拳,莫非高僧忘怀此事?”
  “施主,留待日后一搏如何?”
  “只赐一招怎样?”
  西山之主一再进逼,大戒大师似已难耐,稍停之后,大戒正色说道:“贫僧以此间青石相试一式,施主莫笑。”
  “不不不,我暂作此石,领受一招无比威猛的少林神拳。”
  “施主你何必逼人太甚?”
  西山之主突然面色一变说道:“因我始终认定少林神拳,不若传言之威!”
  这句话说恼了大戒大师,但他并未答话,却沉哼一声:
  “难道施主就想单单接我一拳?”
  “设若高僧一拳令我钦服,也请接我一掌!”
  “一拳换得一掌,倒是公平之事,目下贫僧深知不敌,甘愿自认负数,施主,这一招之搏,作罢如何?”
  “少林神拳的威名,自此恐将由高僧手中轻轻断送!”
  大戒大师面色一变,退步合十郑重地说道:“贫僧已迫万难,施主当心接招!”
  说着,大戒大师再退三步,两人相距已有一丈五六。
  大戒身形微躬,右臂轻举,缓缓送出一拳,击向独孤继修的左肩!
  拳送和风,似乎不着劲力,独孤继修不躲不动,他要实受大戒大师这招神拳!
  和风吹临到他的肩头之上,独孤继修眉头一皱,全身猛地一抖,阴森地说道:“少林神拳果然厉害,敬请高僧当心,接我‘血手’一掌。”
  大戒大师闻言,面色陡变苍煞,知难逃过此劫,对方掌力已到!
  大戒大师所发一招神拳,已然击伤了独孤继修,但他却能强忍着无比的痛楚,不使人知而全力发出了一掌“血手禅印”,袭向大戒!
  大戒大师乍闻“血手”二字,方始恍悟对方所发掌力为何,设若自己出拳相抵,或能保住不死,只是对方先普实受自己一拳,如今虽明知必死,亦难奈何。
  适当此时,隐身巨木干后的独孤泓,如石火电闪般疾射而至,飘坠于大戒身前。独孤继修所发之“血手禅印”一掌,恰好全部击在了独孤泓的身上。
  大戒惊魂乍定之下,竟然未出一言,呆愣在了当场。
  独孤继修却冷哼一声说道:“你又来管我的事情?”
  独孤泓闻言一怔,摇头说道:“小可今夜和尊兄还是第一次见面,尊兄怎说小可‘又管闲事’之言呢?”
  “独孤继承,你可是有心生事?”
  独孤泓至此恍然大悟,原来这西山之主独孤继修,错认了自己是独孤继承。
  他才待仔细解说,暗影之中突然有人说道:“在下从未有心生事。”
  说着,一条人影,缓步自暗中踱出,微笑着走了过来。
  独孤继修目睹此人,面色一变,他再次注目到独孤泓的身上,不由频频摇头。
  独孤泓这时含笑对此人说道:“小可与尊兄又见着了。”
  此人点了点头,首先对楞怔一旁的大戒大师说道:“大师可以请回贵寺了,行前,在下首先自介一番,在下是独孤继承,适才与大戒大师互搏一招的这位,是独孤继修,刚刚救大师脱去‘血手’印体之危的这位,是独孤泓,大师都认清楚了吗?”
  大戒大师含愧点头,并未开口。
  独孤继承接着又道:“敢请大师回寺之后,上禀贵派掌教,我等既已与贵寺有约,期前尚望贵寺僧侣莫多生事,免致意外之变,如今我们三个独孤姓氏的朋友,要自己谈些儿话,不便人知,大师您请吧。”
  大戒大师合十对他三人为礼,果然一言不发的率领其余四名僧人,惭羞而去。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不知有何感怀,他竟不愿多待片刻,和大戒大师一样,挥手示意成氏兄弟,一言不发大步而下。
  独孤继承眉头一皱,才要出声唤止,独孤泓却悄声说道:“尊兄随他去吧,适才他实受了那和尚一拳,应该早些自疗才行。”
  独孤继承尚未接话,行已数丈的独孤继修,却倏地止步,但他并不转身,扬声说道:“实受和尚一拳,还伤不了我,我因另有要事,此时不和你们畅谈,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会怎样?”
  独孤泓和独孤继承,不约而同一齐答道:“谨如尊兄所命,明夜此地再会。”
  西山之主没有接话,步履如疾,转瞬即去。此间只剩下了独孤泓与独孤继承,独孤泓当先说道:“咱们坐下来谈?”
  “正合我意,咱们应该好好的谈谈。”
  他俩立即坐于青石之上,仍由独孤泓首先开口说道:“尊兄认识那位西山之主?”
  “在下自与阁下峨嵋分手之后,即随……即随那位以紫纱掩面的前辈赶赴七星关口,与西山之主独孤继修中途相逢。”
  “尊兄可能说详细些?”
  独孤继承闻言瞥了独孤泓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将与独孤继修相识经过说了一遍。
  自然,独孤继承话有分寸,除去和西山之主结识经过之外,其他的事情却守口如瓶。他说完了过往之事,话锋陡转,反问独孤泓道:“阁下可能告知此行的原由?”
  “尊兄是问小可来这嵩山的目的?”
  “不错。”
  “说来尊兄未必肯信。”
  独孤继承瞥了他一眼,接口说道:“阁下怎知我会不信?除非……”
  独孤泓不待对方话罢就道:“小可绝无欺人之言。”
  “如此说说何妨。”
  “我此行目的,说来惭愧,至今自己尚且不知……”
  “阁下不愿谈及,尽可实说,何必故作是话搪塞在下?”
  “小可早知尊兄不信,然事实却系如此,又能奈何。”
  “在下难以理解。”
  “小可奉论至此,恩师赐一信柬,但却严谕必须等待十四日夜始能拆读,故而现下实在不知目的内情。”
  独孤继承闻言点了点头,突然含笑说道:“适才那少林大戒和尚,已将伤在独孤继修‘血手’之下,阁下突然横身而出,救其不死而故?”
  “小可现居少林所设宾馆之中,居停之情怎能不报。”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说道:“万一阁下也是少林敌对人物之时,又当如何?”
  “尊兄怎知小可必系少林敌者?”
  “峨嵋初会之时,阁下以杯酒论赌,今朝可敢也赌个东道!”
  独孤泓闻言正色答道:“往昔为救古老丈性命,不得不赌,如今所论事情,与小可师命有关,小可怎敢妄自猜疑?”
  “不赌是阁下聪明之处。”
  “尊兄勿须激将,小可决不上当。”
  “不论赌否之事,阁下可能答我数问?”
  “知无不言。”
  “设若令师信柬之中,示令阁下与少林为敌之时,阁下是否遵谕而行?”
  “绝无他途。”
  “然则阁下不问个中原由?”
  “师命自无失误之处。”
“设若令师锦囊之中,指令阁下必须伤生……”
“小可不能答覆尊兄此一问题。”
  独孤继承点了点头,话锋陡转再次问道:“阁下何时相随令师金顶……”
  “恩师曾言,小可自幼相随与他。”
“元元大师乃禅门罕绝人物,不会不将阁下身世……”
“恩师只说,小可身世飘零,其咎在少林寺僧……”
  “难道大师未曾论及阁下双亲名姓一切?”
  “小可问过恩师,恩师却说彼时尚早,不久自知,是故小可至今不知详细身世情形。”
  独孤继承剑眉微蹙,看了一眼,沉叹一声。
  独孤泓却突然开口反问他道:
  “老前辈可好?”
  “老前辈?阁下可是指着?……”
  “那位以紫纱掩面的老人家。”
  “哦,承蒙惦怀,他老人家很好。”
  “峨嵋别后,小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立即追踪尊兄,可惜功力不足,今日方始再次相会……”
  “自古若平处分手之后,在下及那位前辈,并未远去,乃在集云寺中歇宿,阁下大概是直向山径追赶,故而未能相逢。”
  “原来如此。”
  “阁下适才曾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知何事?”
  “小可恩师曾言,天下独孤一姓,皆系同族……”
  “不错。”
  “是故小可突发奇念,认为尊兄及那位前辈,或能知道小可的身世……”
  “不瞒阁下,峨嵋初相会之时,那位前辈及在下已有所疑,如今虽然已能猜得八九,却仍非谈及此事之时。”
  “尊兄可能告知小可,原因何在?”
  “要解破阁下身世之谜,必须等待那位前辈和另一位老人家见面之后!”
  “另一位老人家,尊兄越说愈令小可……”
  “快啦,以在下推测,少林‘普渡’会之期,当可解决阁下之事。”
  “哦,因此适才尊兄方说小可与少林必为敌对……”
  “有些关联。”
  对话至此,独孤泓突转话锋,诚恳而郑重地问道:“那古家老丈,曾对小可说起,尊兄仇人甚多,半为当代侠义道中人物,是真?”
  独孤继承听他谈及此事,面现悲念之色,慨然答道:“不错,非只半为当代侠义道中人物,实乃当代各大门户掌门之人!”
  少林掌教,西园寺主,武当、峨嵋、终南、太极、及黑道中绝顶的高手,有黄河巨盗苏独一,长江水寇舒步鳌,中原的余去霍,蛮荒无肢先生延年寿,两阴妖后,幽冥帝君钟灵父子等人!”
  “啊?尊兄有这多冤家!”
  “哼!延年寿已死,妖后亦亡,钟灵魔宫已毁,其子钟子乾……”
  “皆系尊兄所杀?”
  “半由西山之主所杀,可惜多半应死的罪魁,皆已潜逃无踪。”
  “古老丈已与尊兄相见,如此则除去太极门户之外,终南、峨嵋、武当等掌门人物,难道亦皆潜避……”
  “武当掌门已至嵩山,终南、峨嵋两派,昔日掌门之人,於十数年前即潜逃他处,不知下落!”
  “尊兄适才说过,已死诸恶半由西山之主所杀,莫非另有原故,还是……”
  独孤继承在答复他这句问话之前,首先盯住了独孤泓一眼,方始一字字有力的说道:
  “凡我独孤一姓的人物,皆与彼等势难两立!”
  “尊兄之言难道也包括小可?”
  “我怕阁下无法例外!”
  独孤泓闻言久未答话,独孤继承却接着说道:“阁下今夜还有其必须办理的事务吗?”
  “没有。”
  “在下有件事情,不知阁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否?
  “小可能力所及,无不遵命。”
  独孤继承闻言一笑,突然诚坦而恳切的说道:“阁下可曾知道,你我同庚?”
  “小可知道,峨嵋初遇之时,尊兄对古老太说过,为复十八年前之仇,因此小可知道与尊兄生年相同。”
  “阁下是否知晓生月生日?”
  “这些小可曾听恩师说过。”
  “很好,阁下请以常理来推断一下,在下是否能够毫无错失的说出阁下的生月生日,甚至时刻?”
  “这一点小可认为绝无可能。”
  “赌个东道如何?”
  独孤泓笑了,他极为天真的说道:“尊兄莫非必须赌胜一次?”
  “阁下不必问我这个问题,只说愿否好了。”
  “这倒不妨,但不知东道何物?”
  “两件小事。”
  “洗耳恭听。”
  “在下猜对之时,第一,咱们在称谓上要改变一些,小可,尊兄及阁下等等,听来烦人,说来绕嘴。”
  “对对对,但不知如何改法?”
  “此事简单,长者为兄,幼者乃弟。”
  “小可正有此意,第二件事呢?”
  “在下有心今夜一探少林古刹,敢烦阁下代断后路。
独孤泓闻言默然一笑,点头说道:“小可听人言及,少林古刹藏龙卧虎,非由山门进寺之人,皆以敌者相待……”
独孤继承不待他的话罢,已接口说道:“阁下惧怕?”
  “心无愧怍,何惧之有。”
  “这样说来,赌约阁下……”
  “尊兄果能猜对小可生月、日、时,小可无不从命。”
  独孤继承立即一字字说道:“十一月初十亥时,对否?”
  独孤泓闻言色变,心凛至极,他惊骇对方,怎能知道这般清楚。
  独孤继承却突然正色说道:“请示知在下,所猜对否。”
  独孤泓点头作答,表示不错。
  “那你是弟弟了。”
  独孤继承突作是语,独孤泓却怀疑地问道:“这怎见的?”
“我比你早生片刻!”
独孤泓摇头说道:“惜无人证。”
  “明夜你我皆与西山之主有约,至时我当介绍一位人证给你。”
  “那,适才约赌之事,可能留待明朝?”
  “你这就生心矫情了,人证只为你我谁大谁小以便订定称谓而已,和约赌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独孤泓为之语塞,只好一笑解嘲。
  独孤继承却话锋一变说道:“对于我能够猜中你的生辰之事,你有何感觉?”
  “非常奇怪。”
  “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我的生年生月生日,和你无一不同。”
  “是诚巧合,不过你又怎敢断定我的生辰年月,和你必然一样呢?”
  “我不是已经猜对了吗?”
  “我是在问,你由何猜得。”
  “这更简单了,我是早已知道了你的生日,然后故作不知地来猜,当然是一猜必中。”
  “你说简单,我却越听越觉得复杂了。”
  “此言怎讲?”
  “我所不明白的是,你怎能预先知道此事,而你说去,盘折旋绕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出个中的原因何在。”
  “你要听真正的原因?”
  “当然!”
  “这和赌约无关,你可要明白莫忘?”
  独孤泓皱眉答道:“我懂,我是在请你指示内情,今夜这一场赌,我已输,这总成了吧?”
  “首先你要承认,年纪比我小些。”
  “承认,我承认比你小了一刻时光!”
  独孤泓有心暗讽独孤继承,独孤继承却不理睬这些,接着说道:“次之,你须明白,独孤一姓皆系同族!”
  “嗯,同族。”
  “独孤一姓也有同仇!”
  “同仇?这一点小可不敢苟同。”
  “此地没有‘大可’‘小可’,只有‘哥哥’‘弟弟’”
  “好好好,这一点小弟不敢赞同。”
  “赞同与否是兄弟你的事情,事实却是事实!”
  “对,事实胜于雄辩,如今你是哥哥,应当拿出事实来给小弟看看。”
  “事实就在兄弟你的身上。”
  “我听不懂这句话。”
  “元元大师不是有封锦囊秘柬……”
  “那要十四日夜始能拆阅。”
  “现在也可以。”
  “当哥哥的怎教弟弟违师背训?”
  独孤继承闻言笑了,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作兄弟的既知违师背训不得,当哥哥的自亦相同。”
  “我不得不再承认,从正名之后,我这弟弟不够聪明了。”
  “兄弟,不记得那紫纱掩面的前辈吗?”
  “当然记得。”
  “哥哥一切,都要经过这位前辈恩准之后,方能自主,您懂吗?”
  “我明白了,不过什么时候当哥哥的才能拿那‘事实’出来?”
  “十四日夜!”
  “好时候!”
  独孤泓有些恼了,独孤继承却不理他,淡然说道:“走吧?”
  “走?那儿去?”
  “好兄弟,你别跟我装傻,咱们去少林寺。”
  “好,走吧。”
  独孤泓万般无奈,赌气说出这两个字来之后,当先走下。
  独孤继承却飘身追上,手指少林寺的后方说道:“兄弟,你别跟我赌气,咱们这是去探个动静,不是明访拜候。”
  “我说过,一切听令行事。”
  独孤继承闻言一笑,悄声又道:“兄弟可要当心,少林寺僧必在各处埋伏,别忘了人家可当你是居停主人!”
  “不劳当哥哥的你这般挂怀,小弟自己理会得!”
  “兄弟,你可知道此行目的?”
  “小弟不傻,夜入少林,所为只在‘寒堂’!”
他们说走就走,两条人影闪处,已如云燕远去。
“好兄弟,够聪明,走!”
  自少林寺右方僻静之处,飞身而入,他俩立即隐影之中。
  原来约有半箭地方,适巧来了几名寺僧。
  寺僧行近他俩隐身地方,毫无所觉,依然悄悄缓行,刹那拐转而逝。
  独孤泓瞥了独孤继承一眼,低声问道:“少林寺如此广大,你可知道寒堂何在?”
  独孤继承摇摇头,并未答话,他胸有成竹,正按步而行。
  “你怎不说话,难道咱们就耗在这里?”
  “兄弟别急,咱们先奔方丈静堂。”
  “那就走吧。”
  “再等一会,兄弟,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动不得手……”
  独孤泓眉头一皱说道:“还等些什么?”
  “我奇怪刚刚那几个和尚,是到什么地方……”
  “和尚在寺中往来,是应份之事,管他们……”
  “兄弟,刚才那几个和尚去的地方,是少林寺的禁地!”
  “禁地?少林寺中还有禁地?”
  “那是‘静斋长老堂’!”
  独孤泓点头接话说道:“听人说过,但是这和你我有他话刚说了一半,突然自动停了下来,独孤继承也已听到动静,他们立即噤声隐身注目前方。
  移时。
  一列灯笼,飘摆近前。
  八名年轻寺僧,高挑素灯,四前四后。
  正中,两位六旬上下的僧人,伴同一位雪发白髯貌相慈祥的道长,缓步而来。
  只听那道长说道:“适才听说,贵寺高僧已与西山之主彼此见过了面?”
  左旁老和尚点头答道:“是敝寺‘大戒‘师弟,在山路之上,巧然与独孤施主们相逢。”
  “贫道自高僧话意之中,听出对方似乎并非一人,难道那独孤继承和独孤继修,已然双双现身?”
  右傍那位老和尚却接口答道:“说来令人诧异而不安,如今共有三位独孤姓氏的施主,在少林寺区逗留。”
  此言极出意外,因之那位道长也不由得惊咦一声。
  老和尚接着说道:“事态变化令人心凛,一切还请掌教真人见到敝寺长老的时候,再为详谈吧。”
  雪发的道长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一行人渐渐远去。
  独孤继承微然一笑,目送对方远去之后,悄声说道:“看来我要向兄弟你深致谢意了。”
  “巧合而已,何谢之有。”
  “兄弟,你虽说是巧合,但少林寺僧却已为着三个独孤一事,迷惘而不安。”
  独孤泓话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立即话锋一转辩道:“我奇怪那位道爷……”
  “我不认识此人,但却知道他是哪个。”
  “妙事。”
  “兄弟你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会再和你赌什么东道了!”
  独孤继承闻言一笑说:“兄弟你输怕啦?”
  “久赌神仙输,小心些总是好的。”
  “兄弟你满有意思,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个老道是谁?”
  “任随尊便。”
  “我猜,必然是‘武当’一派的掌门,‘天芮’真人!”
  独孤泓没有接话,独孤继承却继之说道:“兄弟,咱们来得巧!”
  独孤泓这才似含讥讽的淡然说道:“不错,正好前去听些机密。”
  独孤继承好像并未听出独孤泓暗含这意,点头说道:“事不宜迟,兄弟,咱们快。”
  说着他当先闪身而出,电掣般追下。
  独孤泓暗中摇头,只好相随在独孤继承的身后,飞跃接应。
  那一列灯笼,盘旋进入了一处所在,独孤继承和独孤泓,却也已由后面追到,他俩略以瞻顾前后,立即腾身而起,飘进了红墙。
  墙内,地域广阔,四周遍植十丈矮松,越过十丈矮松,是一处清幽的草坪,上植梅菊,时为三阳,淑气迎人,草坪在枯黄中已现淡绿颜色。
  过草坪,两排精舍,门户相对,计二十四间。
独孤继承和独孤泓,伏身矮松边缘,久久不敢闯入。
因为那正中的两排精舍,俱无灯火,非但不见一个和尚踪影,竟连丝毫人声也无法听到。似此光景,独孤兄弟怎敢妄入?
  半晌过后,独孤泓心生一计,探手折断一株矮松短枝,以十成内力,抖手打向右方那排精舍而去!
  断枝透了瓦顶,发出够响的异声!
  怪!
  仍然不见有人走动!
  可是独孤继承和独孤泓,却越发不敢挪动。
  他俩深信,这两排精舍之中,必然隐有少林高手,正张网以待游鱼自杀!
  独孤泓突然悄声说道:“和尚可恶!”
  独孤继承了然独孤泓言下所指,也悄声答道:“兄弟试猜,那武当掌教与和尚们,是在何处?”
  “两排精舍后方,似乎另有天地,你认为如何?”
  “好兄弟,英雄之见略同,走!”
  “走?”
  独孤泓奇怪目下独孤继承这个“走”字有何用意,因之也用走字反问。
  独孤继承微然一笑,才待悄声说出走的办法……
  蓦地!
  “当当当!”三声钟鸣。
  突然!
  二十四间的门户一道洞开,每间精舍之中,走出来一个灰衣僧人。
  接着二十四名僧人,一齐扬声喝道:“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夜闯少林古刹,潜进长老佛堂?”
  独孤继承与独孤泓,不由彼此互望了一眼。
  他俩惊骇对方,是在何时何地,发觉了自己的行踪。
  此时对方既已扬声喝问,设再隐伏不出,岂不丢人?
  因此他俩不约而同,才待挺身答话,不料右方相隔约有十数丈远的地方,却有人突然狂笑起来。
  笑声中,独孤继承和独孤泓瞥目看时,原来西墙头上,一排站着四位奇特的武林人物。
  独孤继承暗中眉头一皱,悄对独孤泓道:“这倒真是巧事,不过他们这样露出了面目,恐将难免一场搏战了!”
  “你认识这四位?”
  “左边两位你也见过呀?”
  “不错,右边那两位呢?”
  “右面那两位是古佛洞主的门人。”
  “西山之主是否也已潜进了少林?”
  “兄弟,咱们都来了,他决不会闲着。”
  “这个人真怪,论时间来说,他也不过是刚刚疗好那一拳之伤!”
  “这已经很够了,兄弟,那位西山之主……”
  独孤继承话尚未完,二十四名僧人已再对着墙上的夜行人叱道:“施主们还不请下墙头!”
  这四位武林人物,正是西山之主座下的青衫使者成氏兄弟,和黑髯的苦行居士,与其师弟傻儿。
  他们并立墙头,一言不发,对这二十四名少林僧人,视若无睹。
  “施主们怎不近前答话?”
  “和尚们怎不过来问答?”
  少林僧人第三次沉声喝问。
  那黑髯的苦行居士,别有用心地反问。
  一旁隐身的独孤继承,悄向独孤泓道:“兄弟,是非起矣!”
  “嗯,西山之主果然是有心之人。”
  独孤继承闻言却摇头低低地说道:“话虽不错,怕是过份低估了少林寺这些老和尚们的实力!”
  “你怕这四位会失陷寺中?”
  “兄弟,你不知道这‘静斋长老堂’中,老和尚的厉害!”
  “就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厉害,所以西山之主才派出高手,以身相试对方的功力深浅呀?”
  “对罗,设若相差过甚,这四位岂能安然退回?”
  “我记得你曾……”
  “兄弟,你称呼上面似是太省略了吧?”
  独孤泓看了独孤继承一眼,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真不知道当你哥哥有什么好,而你……”
  “我就是高兴当这你哥哥,你别替我多操闲心。”
  “好,大哥。”
  “嗯,这才对,好兄弟,你想说什么?”
  独孤泓无可奈何的瞥了这位同姓的哥哥一眼,说道:“你不是曾经说过,西山之主和古佛洞主……”
  独孤继承不待他将话说完,已接口答道:“我懂兄弟你的意思啦,咱们现在只好放弃既定目的,冷眼旁观一场罕见的热闹了。”
  适时!
  二十四名僧侣,已然列成两队。
  一队护守着通道,一队步履整齐的奔向了青衫使者等人所站身的红墙。
  独孤继承此时却突然说道:“兄弟,假若事临两难的时候,咱们弟兄应该如何来应付呀?”
  独孤泓蹙眉答道:“怎样叫事临两难呢?”
  “当西山之主座下使者,不敌少林寺僧之时!”
  “哦!大哥,俗话说过,事临两难要权宜……”
  “权宜?我不懂!”
  “要权宜利害而行。”
  “兄弟,你说咱们是帮不帮忙呢?”
  独孤泓明知独孤继承言下之意,他却故作不解地说道:“大哥来时曾说,旨在探听隐情,万勿出手……”
  “兄弟,你怎地和我绕起弯子来了,我是说只因青衫使者突然到来,前谈只好罢论。
  西山之主与我们同仇敌忾,你我既然在场,设若青衫使者不是少林寺僧对手之时,难道你我能够袖手旁观?”
  “大哥话固不错,但是小弟的立场似与大哥及西山之主或有不同,这“同仇敌忾”四字,在我……”
“兄弟,我不是也曾说过,你那恩师所赐锦囊秘柬,内容虽不敢说我已全部知晓,但却敢保乃少林之敌……”
“大哥,就算大哥你猜得半丝不错,小弟也须在拆读恩师慈谕之后,方始能够决定敌我……”
  独孤继承似已动火,他白了独孤泓一眼说道:“姑且不谈你那师门恩谕,只说假如青衫使者不敌,你……”
  独孤泓目睹独孤继承已有恼意,含笑接口说道:“小弟自然不会眼看着青衫使者不敌受死!”
  “兄弟你早这样说的话,不就得了吗。”
  独孤泓笑了一笑,没再接话。
  此时场上,青衫使者与少林寺僧,已然剑拔弩张,搏战即起。
  原来那队直驱红墙墙沿的十二名寺僧,已然弧形列队将红墙围起,为首僧侣,业已与那黑髯人物答上了话。
  他们双方的答问,逼使局势渐渐紧张。
  首先是僧侣群中领队之人开口。
  “施主们请下红墙一谈。”
  黑髯人物出头答对,他道:“和尚,你上下怎样称呼?”
  “老衲‘大方’,施主你呢?”
  “和尚请闪开些许,咱们下面谈。”
  说着,四条人影微移,已自墙头飘落众僧身前。
  “据在下所知,禅师似是少林寺中,静斋长老堂内的主持人物,不知对否?”
  “不错。”
  “静斋长老堂中,皆为少林德高望重之上代奇僧,我等慕名而来,怎地至此却不见一人?”
  “少林自建寺至今,传有规例,任凭那个,不经知客一堂,不得监院承诺,不由山门而进之时,皆为敌者!
  施主们今夜妄自潜进寺区,已然违我少林之戒,老衲身为主持之职,如今只能遵谕恭请施主说明来意,余皆恕难奉答。”
  “来意适才业已言明,要会贵寺一干长老!”
  “静斋长老堂中众位前辈,自入长老堂后,已绝世俗之事,休说施主们妄自潜进寺中,就是叩门引会,也无法办到!”
  “如此说来,是见不着了?”
  “嗯,见不着了!”
  黑髯的苦行居士,至此突然话锋一转,正色沉声问道:“禅师,那武当掌门天芮真人何在?”
  大方禅师眉头一皱说道:“现在长老堂中。”
  “他在这静斋长老堂中作甚?”
  “此时正与首座长老相谈。”
  “适才禅师声言,凡入长老堂之僧侣,已绝世俗之事,如今却又说那天芮真人,正与首座长老……”
  “真人乃武当一派宗主……”
  “原来和尚们也是势利人物,静斋长老堂中长老,并非已绝世俗之事,不过禅师,你却怎能断定我等并非一派宗主呢?”
  “一派宗主岂肯越墙而入我少林古刹?”
  苦行居士闻言冷冷一笑说道:“少林寺长老能作昧心之事,古刹已然蒙羞,还说什么我等越墙……”
  “施主住口!你敢辱我少林前贤?”
  “禅师,算了吧,这一套唬赫不了我等,禅师你听好,即请前去禀告首座长老,否则今朝……”
  “今朝怎样?”
  “今朝恐将血溅少林!”
  大方禅师已难再耐,冷哼一声说道:“就凭你们?”
  他在气怒之下,已不再称呼对方“施主”二字了。
  苦行居士也还他一声冷哼说道:“和尚你不信?”
  “孽障!听老衲善言,即刻离寺,否则……”
  大方禅师说到这里,左手微然一挥,十二名僧侣已闪移身躯,排成了阵式,目注四人静待一搏!
  至此,大方禅师始接着说道:“静斋长老堂中僧侣,皆为老衲同辈师弟,就是当代一流……”
  苦行居士哈哈大笑,不待大方话罢,按口说道:“小小‘生无四相’阵式,自认已系无敌之技,令人好笑!
  和尚,看来我等若不闯此阵式,难令尔辈心服口服,记住,是你必欲一战,血溅少林的后果,我等不负!”
  他说到这里,转对青衫使者成氏兄弟道:“莫忘来时所言,不必存心仁厚,叫这群自以为领率武林的狂妄和尚,见识见识真实的武技和功力是怎样,也好煞他们的傲性,闯!”
  “闯”字出口,四人已飘身僧侣们所列之“生无四相”阵中。
  十二名僧侣才待发动阵法对敌,远处突然响起一声钟鸣,大方禅师开声挥手,十二名僧侣霍地散阵退下!
  苦行居士等四人,互望一眼,伫立当场静待变化。
  隐身一旁的独孤继承与独孤泓,悄声说道:“兄弟,原来少林寺的这群老不死,都藏在后面林中。”
  “大哥那不是树林,那是少林寺中最最厉害的‘万象’大阵,阵中必有房舍,老和尚们就住在那里。”
  “兄弟,‘万象’大阵能否拦住你我?”
  “难说,即使闯得过去,也须全力才行。”
  “那就说,稍停设若使者遇险,咱们悄悄前往‘万象’阵中,此举必可令寺僧失措,兄弟意下如何?”
  “大哥恐怕另有原由吧?”
  “兄弟你真够聪明,小兄料断,‘寒堂’恐怕也在此地!”
  独孤泓闻言一笑,没有回答。
  此时苦行居士等人与少林寺僧,已再次答上了。
  原来钟鸣之后,静斋长老堂中,陡地灯火全亮,大放光明,自那两排房舍后面林中闪出了一队古稀老僧。
  为首老僧的身旁正是那武当掌教天芮真人。
  这队老僧行近当地,大方及所有的僧侣,俱皆合十躬身相迎。
  为首老僧瞥了苦行居士等人一眼,向身后古稀僧人们略以挥手,群僧纷纷停步,他却和天芮真人缓步向前,在距离苦行居士五步地方,停了下来。
  老和尚对着苦行居士等人首先合十为礼,继之沉声说道:“深夜之时,施主们潜进少林古刹,意欲何为?”
  苦行居士为此行之首,是故仍然由他答话,他声调极端严肃,缓缓地说道:“大和尚,你这‘潜进’二字怎讲?”
  “施主矫情,可知此处是何所在?”
  “据云乃少林寺的‘静斋长老堂’”。
  “不错,施主们已经到达了少林古刹的腹地!”
  “我仍然不解大和尚言下之意?”
  “施主们未得敝寺监院许可,未经出门而入,业已到达此间,这不是擅自‘潜进’,又是什么?”
  苦行居士看了同伴们一眼,微然一笑说道:“哦!是谁立的规矩,我等至此必须告们而进呀?”
  老和尚恼了,面色一变,正欲开口,那天芮真人却接口说道:“施主们似乎太煞轻蔑这千年古刹……’
  青衫使者成磊,不等天芮话罢,已冷笑着说道:“道长,此非武当,这里的事还似乎用不到阁下多开口吧!”
  老和尚眉头一皱,立即说道:“老衲本祈三言五语化解此事,不愿过甚,岂料施主们是存心生事而来!即是如此,何不示下来意,老衲……”
  苦行居士突然中途扬声问道:“大和尚怎样称呼?”
  “老衲‘悟佛’,是这‘静斋长老堂’中的首座。”
  一旁隐身静观变化的独孤泓,却悄声对独孤继承说道:“大哥,这老和尚身怀‘生死回震’的功力!”
  独孤继承点头问道:“兄弟,这种功力莫非……”
  “天哥,这种功力是禅门之中最最狠毒煞手!”
  “兄弟,看来这悟佛长老恐非正人君子。”
  “恩师曾经再三告诫小弟,若遇此人,被迫必须动手之时,要格外当心,并要小弟无妨施展全力!”
  “哦!设若独孤继修这四位前站朋友,稍停动上了手,恐怕绝非悟佛之敌,那时候只好你……
  “大哥噤声!”
  独孤泓突然示警,独孤继承立即住口。
  片刻之后,独孤泓用极低的声音耳语说道:“真是奇怪,适才小弟明明听到,有人自远处暗中至此,如今……?”
  “哈哈哈哈哈!”
  悟佛长老突然扬声狂笑,独孤泓的话锋因之而停。
  原来苦行居士等人,与少林寺僧,已然失和动手!
  首先发难的是青衫使者成磊,当他听到对面老僧即是悟佛长老的时候,立刻接口说道:
  “我有话问你。”
  他言辞极不客气,是故悟佛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成磊却不管这些,再次问道:“大宏何在?”
悟佛闻言,始知来者用意,沉声答道:“大宏和大悲,自昔日归来,即入‘寒堂’面壁……”
“寒堂是在何处?”
  悟佛此时已动真火,冷冷地说道:
  “寒堂就在老衲修性静室之后,施主问它莫非还想前往……”
  “你可是说‘寒堂’设在‘静斋长老堂’中?”
  “不错!”
  “我等要烦大和尚你的佛驾,寒堂一会大宏和大悲!!”
  成磊此言出口,才惹得悟佛长老哈哈连声狂笑!
  成磊勃然变色,冷冷叱道:“有何可笑?”
  悟佛振声说道:“夜闯少林,已然难恕,静斋长老堂,乃我少林至圣之地,尔等何许人也,竟敢妄言妄行?设若尔等此时退出少林,本长老不愿过为己甚,尚可免究潜入之罪,否则只要胆敢再进一步,必将身道……”
  青衫使者成淼成磊兄弟,闻言冷笑连声,并不开口答话,更不等待悟佛全句说完,互望一眼,点一点头,大踏步向前走去。
  悟佛长老目射凶芒,冷哼一声,注目成氏兄弟不懈!
  相隔本不甚远,成氏兄弟已然越走越近。
  悟佛霍地沉哼一声,猛甩右臂,劈空向成氏兄弟挥去!
  成氏兄弟霍地止步,一齐出掌,凌虚拍向悟佛长老!
  两内力相较,成氏兄弟功力火候似差一筹,竟被震退了三步。
  他俩心意不服,陡地上步,四掌齐出,再次凌虚击向悟佛。
  悟佛眉头一皱,沉叱一声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话声中,他霍地右拳当胸,缓缓送出,正对着成氏兄弟击到的掌力迎去。
  成氏兄弟所发八成内力之四掌,非只如同“泥牛沉海”,化为无踪,并觉一股极大的震力,反扑而到。所幸他俩久经大敌,临危不乱,立即飞身暴然退后丈余。
  如此,尚且未能当时站稳脚步,仍被悟佛拳力扫中,狼狈的又退了两步。
  一旁暗窥动静的独孤继承,悄对独孤泓道:“兄弟,这和尚果然了得,普通的一招拳力,竟有……”
  独孤泓似对悟佛极无好感,不待独孤继承话罢、接口说道:
  “少林神拳虽然了得,却无这般神威。”
  “兄弟言下之意,可是……?”
  “悟佛弄鬼,暗施‘生死回震’功力。”
  独孤继承这才了然内情,难怪青衫使者那高的功力,竟被一拳震退。
  此时黑髯的苦行居士,已唤回成氏兄弟,傻儿也向前三步,傻傻地说道:
  “好神拳,赐我一下试试如何?”
  悟佛长老沉声答道:
  “适才已留慈悲,如今老衲再次警告尔辈一言,退则望生,进则必死!”
  “人总有死,你和尚也不例外,来吧,我活够了,早死早生!”
  说着他朝着悟佛走了过去。
  悟佛长老右拳再次齐胸,正欲打下,傻儿却已疾若电掣般五指暴出,凌虚向悟佛心口抓到!
  悟佛冷哼一声,神拳挟风迎上,这次他以阳刚之力,反击傻儿。
  岂料傻儿凌虚一抓之后,却已迅捷无伦地又退了回去。
  悟佛长老衲拳击空之下,却暴喝出声。
  他那肥大的僧衣,适时在胸前裂碎一洞,约有尺许,不禁面红耳赤。
  “刚刚我也留了几分慈悲,否则大和尚,你此时已然驾返西天了!”
  悟佛长眉飞扬,脸上已现杀气,冷冷地说道:“孽障暗施阴谋……”
  傻儿不待他的话罢,冷嗤一声说道:“当面对敌,你这和尚自己瞎了狗眼,看不清楚,却说这是暗施阴谋,你好不要脸!”
  悟佛气怒至极,尚未答话,傻儿已再次扬声说道:“和尚你别不心服,咱们再试一次看!”说着他果然又向悟佛走去。
  悟佛这次早有准备,他决心以“生死回震”之力,将傻儿震死。
  傻儿这遭自更乖巧,他走在相距悟佛八尺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
  “和尚,你看仔细,我要出手啦!”
  悟佛早将真力提足,冷眼注目傻儿。
  傻儿缓缓伸出右手,五指虚扣成拳,再次说道:“和尚小心!”
  悟佛只当他仍像刚刚一样,凌虚化拳为掌,抓向自己。
  谁料傻儿陡地五指齐出,弹出五缕劲风袭来!
  悟佛神拳适时打出,五缕劲风立被击散,生死回震之力,撞向傻儿!
  那知傻儿为古佛洞主独孤占的衣钵弟子,已得怪驼子的九成功力,适才弹出五指,乃独孤占威震天下的“散花拂”指,遇刚则柔转,遇柔则刚劲,傻儿功力虽然仍差,这次却是全力之一击,悟佛大意之下,怎能逃脱!
  当他那生死回震之力,撞向傻儿的刹那,陡觉胸间一寒,霍地想起这是“散花拂”指,但却为时已晚。
  百忙中悟佛立将真力自封“丹田”重穴,犹然张口,喷出了鲜红的腥血!
  此时,傻儿却也未防悟佛身怀奇技,竟被生死回震之力击中小腹,闷哼一声,震摔在地上。
  傻儿面若金纸,身躯嗦嗦颤抖,痛楚至极。
  凌虚之搏,如此结局,出人意外,双方俱皆震惊非常。
  悟佛虽中散花拂指,但他功力火候深厚,仍能勉强忍受。
  目睹傻儿摔坐地上,悟佛暗惊不已,设非对方功力高超,此时已死多时。
  他转念至此,挪动脚步向傻儿坐处缓缓走来。
  苦行居士与青衫使者,已飞步而到,才扶起傻儿,突然有人扬声道:
  “尔等退下!”
  苦行居士等人闻言大喜,立即退向一旁。
  一条庞大的黑影,如天鹏般自凌空投下,落于傻儿身旁。
  此人俯身伸出手指,立将傻儿穴道点封,蓦地站起转身,少林寺僧不禁个个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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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3 12: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圣僧破十二阴煞

  这人好怪的模样!
  银鬓蓬发,白髯成团,目若铜铃,面似锅底,形如深山野豹!
  怪的是这人一双手,却雪藕也似的白。
  身穿一件蓝色长袍,又肥又大。
  背驼巨峰,站起身形,却比悟佛长老还要高出半头!
  此人正是那古佛洞主,怪驼子独孤占!
  当他缓缓站起,回身面对着少林寺僧之时,天芮真人首先惊咦出声。
  驼子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却转对悟佛说道:“蠢徒对掌不敌,怨他自不量力,和尚你身怀‘生死回震’之功,已将蠢徒内腹震伤,却心存置人必死之心,和尚,少林寺中是个什么角色?”
  驼子这一问,使悟佛极难答复,天芮真人一旁接口说道:
  “独孤施主别来无恙?贫道……”
  驼子不容天芮真人话罢,冷冷地接口说道:“驼子仍能和真人见面,自然是‘别来无恙’!”
  说着他话锋一顿,再次逼问悟佛说道:“和尚,你怎不回答我驼子的话呢?”
  天芮真人不管驼子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仍然接口说道:“施主有所不知,适才尊高徒对掌之时,已将悟佛长老拂伤……”
  “哦?原来和尚你就是名扬天下的悟佛长老,这就难怪蠢徒一搏即遭大和尚真力击成重伤了!”
  独孤占突然接口,说到此处他话锋一变,沉声又道:“悟佛,老夫自不量力,要一试你这‘生死回震’的功力!”
  悟佛长老似颇激动,天芮真人却恐悟佛一时不忍,召致恶果,含笑接口对悟佛说道:“昔日千人石上,掩埋圣心夫妇遗体之人,就是这位独孤施主,与贫道及大宏掌教等人,相约今……”
  天芮真人话尚未完,独孤占已接口说道:“真人何须话中带话,想必少林静斋长老堂中的首座长老,未必会把我驼子看在眼中?”
  独孤占说到这里,微顿话锋,转向悟佛长老肃色说道:“老夫独孤占,昔日浪游江湖,人称‘生死判无影神驼’!三十年前归隐武林,自号‘古佛洞主’,此次为昔日千人石上未了公案,重临江湖,尚望悟佛长老不弃,赐我几式高招。”
  悟佛长老此时自己了然一切,暗忖不已。
  他十分悔恨适才一时失心,致遵“散花拂指”之伤,否则真愿凭仗一身罕绝功力,和这昔日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奇客”的神驼,较量数合。
  此时,却深知真力已伤,动手决难讨好,只有暂忍心间。
  忖念之后,悟佛合十郑重说道“施主当代奇侠,悟佛承蒙不弃,本应舍命相陪,惜因适才已道贵高徒‘散花拂指’弹中要穴,已然受伤……”
  独孤占闻言深沉地哼了一声,淡然说道:“长老之言实在?”
  “老衲何必虚言推搪?”
  “既然如此,老夫不能逼人太煞,但是若要老夫虚此一行抖手而去,却难甘心,这样吧……”
  他话锋一停,目射寒光,扫了紧随在悟佛长老身后的十数位古稀老僧们一眼,振声又道:“任凭‘静斋长老堂’中那位高僧,赐我驼子一招半式,驼子立即告辞!”
  悟佛深知长老堂中各位长老的功力和艺业,恐无一人能够胜过对方,一招之搏,虽说不致于死,重伤恐将难免。
  他正忖念间,静斋长老堂的重门突然开启,一队小沙弥高挑着灯笼,分列两排,缓缓踱了进来。
  悟佛长老眉头一皱,微然向身后十数长老们挥手示意,众长老立即列成一排,状至肃穆。其余二十四名僧众,由大方主持领率,早已列队肃立于一旁。
  刹那!
  小沙弥们在重门左右挑灯站好,四位古稀僧人,慢步而进。
  为首僧人,好奇特威严的相貌!
  雪白寿眉垂掩目下,鼻似悬胆,银髯拂胸,额头正中,多出一粒大若胡桃的乌黑肉珠,恰好在双眉正中,映成特异之相!
  一身灰布僧衣,点尘不染,胸前悬着一串佛珠,珠色透体漆亮,望之超然出尘,不类凡夫。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的三位老和尚,左是少林监院“大禅”,右是罗汉堂主持“大愿”。
  正中那位,身量特殊修长,和神驼般高矮。红面,银髯,浓眉,阔目,神色庄严。
  他们踏出长老堂的重门之后,悟佛立即合十迎上说道:“悟佛迎接掌教。”
  为首老僧微然俯首作答,随之目光瞥向坐于地上的傻儿,立即沉声说道:“大方主持何在?”
  大方立即闪身而出,合十俯首听谕。
  这位少林古刹现职的掌教,肃色问道:“地上这位施主,是被何人所伤?”
  大方尚未回答,悟佛已接口说道:“悟佛与这位施主互搏一掌,同受震伤。”
  掌教看了悟佛一眼,淡然说道:“悟佛长老,你的伤势如何?”
  “悟佛尚能勉强忍受得住。”
  “何不请回静室疗养片刻?”
  “悟佛遵谕,告退!”
  他话虽说的恭敬,面上却有心现出悻悻之色。
  当他转身之时,即向其余长老们微然挥手,因之众位长老纷纷退转欲下。
  掌教适时说道:
  “悟佛长老对掌受伤,自应迅速疗治,其余长老暂留此地,尚有要事共商。”
  悟佛业已转身走去,闻言霍地停下步子,他并不回头,也不挪动,即扬声问道:“掌教如何单单将悟佛逐回静室?”
  少林掌教神色未见改变,淡然说道:“悟佛长老,你养伤要紧。”
  “多谢掌教关怀之情,悟佛还能支持!”
“少林自此多事,急需长老共参却敌之务,还是……”
悟佛长者竟然不待掌教话罢,已冷笑着接口说道:“悟佛技不如人,恐难身当重任。”
  “悟佛长老,你敢是未曾听清我的话语?”
  “俱已听清!”
  “如此何须多言,请回静室去吧!”
  少林掌教已有不悦之意,再次嘱令悟佛回去。
  岂料悟佛即冷冷地反口问道:“掌教就这样要悟佛遵论而行?”
  掌教此时脸上闪过一丝苦凄神色,声调却转为非常柔和的说道:
  “悟佛师兄,请勿轻蔑少林寺戒!”
  悟佛因未转过身躯,故而无法看到他的脸色,但是从他听到掌教这句话后,背影颤抖不已看来,必然十分激动。
  半晌之后,悟佛猛一跺脚,一言不发,飞纵而去!
  少林掌教默然嗟吁,目光扫视了其余长老们一眼。
  他由这些长老们的神色之间,业已发觉隐伏了祸端。
  此时,他无法仔细思考,当先急务是必须立即解决一旁夜闯古刹的这些武林人物,寺僧的纠葛。
  他转对着高大的神驼,合十说道:“老衲‘悟因’,乃……”
  独孤占却不待悟因话罢,接口说道:“掌教勿须多作他语,有什么话,什么事,了当些说就是了。”
  “首先老衲深为悟佛长老伤及……”
  独孤占仍然半途插言接话说道:“不必,诚如悟佛刚才所说,蠢徒与其对掌,功力不敌而伤,怨不得人!”
  悟因掌教两次话锋被迫停顿,非但不恼,反而暗中惊凛不已。
  他似乎已经了然对手心智过人和有心矫作无情的原由。
“施主大量,越发使老衲不安,老衲意为尊高徒医疗……”
悟因掌教既知对手生心不受少林点滴香火人情,越法小心客气。
  不料独孤占仍然不待他将全句说完,第三次接话说道:
  “老夫自有医疗之法,不劳掌教为蠢徒挂心!”
  悟因依旧神色不变,颔首说道:
  “如此甚好,万事莫若医伤要紧,施主何不先将尊高徒……”
  独孤占第四次中途接口说道:
  “掌教之意,可是要逐……”
  这遭悟因却中途接话说道:
  “逐客不敢,难道施主不为尊高徒伤势着想?”
  独孤占冷哼一声说道:
  “掌教同样应为贵寺打算,好,咱们算是互不欠情,老夫告辞!”
  他告辞二字出口,俯身抱起傻儿,苦行居士等人已先飞身纵下,独孤占继之若流星般疾射而去。
  悟因直待独孤占等人远去无踪之后,方始目注十数位长老说道:
  “诸位长老,请随老衲一齐前往‘寒堂’一行!”
  众位长老闻言色变,但却无人出声阻拦。
  悟因掌教话声微顿之后,面色陡转肃穆,沉声对大方主持说道:“少林为千年古刹,不到最后关头,不得使这圣禅净土染污腥血!
  今夜那独孤施主门下,潜进寺区,妄窥长老一堂,你职责所关,出面阻敌份所当为,其间未能禀陈老衲,即起战端,事诚疏忽!
  兹后遇有类似事故,除应忍人所不能忍者而阻入前进外,理应即刻禀陈老衲或监院大师,不得违误!”
  大方主持连声应诺,悟因挥手示其退下之后,立即缓步踱向寒堂而去。
  刹那!
  僧侣们身影已渺,四外恢复了寂静和安宁。
  独孤继承和独孤泓,此时方自暗影中走了出来。
  他俩巧掩身形,远远追踪着悟因掌教等人,潜进了‘寒堂’重地。
  途中,独孤泓十分严肃的对独孤继承悄声嘱道:“大哥,这群老和尚无一好惹,此去必须当心!”
  “兄弟放心,我自知留意。”
  “大哥可能猜出‘悟因’掌教此去寒堂的原因?”
  “很难!”
  “大哥可曾发觉这悟因掌教行动十分奇特?”
  “嗯,他和悟佛似乎存有成见。”
  “小弟却直觉悟因非但未存成见,并在暗中处处维护悟佛!”
  “哦?这就有些文章了。”
  “大哥快看!”
  独孤继承点头说道:“他们既已停步不前,必然已经到达寒堂,兄弟,咱们分道左右一探。”
  独孤泓答应一声,彼此互相示意,立即分途疾纵而去。
  寒堂!
  谁也想不到是怎样的一所建筑!
  但是谁也能够想像得出,必然简单孤寂而冷清!
  讵料它却出乎任何人的意想之外,令人不敢深信。
  寒堂在静斋长老堂最后一端,占地约有二三十丈。
  外观,只见一圈竹栅似乎别无建筑。
  竹栅高仅七尺,假如内中有些房舍,外面看来,必现瓦椽,如今却毫无所见,令人奇怪。此时,竹篱棚门洞开,悟因掌教及一干长老,恰正当门而立。
  门内,一座六尺高的矮亭。
  矮亭简陋到已然难避霜露,破败至极。
  亭宽丈二,内中仅有一张六尺的圆形石桌。
  桌上,却对面的跌坐着一对形容枯槁的老僧!
  这两个形容枯槁的老和尚,除头顶秃光望之整洁之外,衣衫已然半毁,袜履等物不问可知。
  久经风吹日灸雨露侵袭的皮肤,已成褐黑颜色!
  胡须乱如堆麻,色呈败灰,盘纠胸前。
  脸上肌肉似已失去,消瘦的只剩下皮包着骨头!
  竹栅篱门开启的声音不小,他俩却未睁眼,更未挪动。
  久久之后,悟因掌教方始低低地说道:“老衲悟因,今率各寺长老,前来探视你们,有要事相商。”
  石桌上面面相对跌坐的两位枯僧,状若未闻,不言不理!
  监院大师大禅,接着说道:“两位师兄怎不答话,掌教看望你们来了!”
  这两个和尚,非但仍未启目答言,睫毛都没有展动一下。
  大禅监院有些不耐,暗提真力扬声说道:“两位师兄还不迎接掌教法驾,莫非忘记少林寺规了吗?”
  他声如雷震,数里之外,俱能听到!
  那知圆石桌上的两个和尚,却如同木偶般睬也不睬。
  悟因微然摇头,再次低声说道:
  “悟因今以‘七宝贝牒’,谕令你们起身睁目答我所问!”
  他此言方罢,左首跌坐着的老和尚嘴唇掀动,吐声说道:
  “寒堂为少林至尊至圣之地,那个大胆,敢毁我佛圣戒?”
  悟因立即答话说道:
  “事关少林古刹安危,老衲不得不请出‘七宝贝牒’,召请你们走出寒堂。”
  左首老僧冷哼一声说道:
  “昔日少林设此寒堂,三圣曾立重戒,寒堂坐僧除其年限已满本人自愿离去外,虽‘佛令’三出,‘贝牒’谕下,仍然不得强其听令,何人大胆,敢违三圣法戒?”
  大禅监院闻言振声说道:
  “昔日千人石上祸发,圣心大师遗孤已到,师兄等怎能不念香火之情……”
  右首老僧此时突然接口说道:“何为香火之情?大禅,你敢妄言是非?”
  “并非大禅不知戒律,然事……”
  左首老僧沉声叱道:“身为本寺监院,既知戒律,还不退下?”
  “大禅斗胆再问一言,五百寺僧何辜?”
  右首老僧冷冷地说道:“已坐寒堂,难分寺僧忧患,身为监院,自应有所安排,老衲……”
  他话语未尽,相随悟因身后那位高大的和尚,突然接口说道:
  “寒堂只是忏罪之地,却非避祸……”
  悟因适时挥手止住他的话锋,郑重地说道:“圣心大师遗孤,已然飞束老衲,相约‘普渡缘会’之日,了断往昔恩怨!
  适才长老堂前,老衲已与神驼独孤施主会面,悟佛长老因与对方互搏一掌,虽将对手震伤,却也身中‘散花拂指!’
  老衲别无所请,谨将事实告知你俩,你俩愿否为昔日无心之失而承当其果,老衲不想闻问,不过……”
  悟因掌教刚刚说到这里,不知何故,突然自动停下了话锋。
  刹那之后,他面含笑容,陡地扬声谕令身后一干僧众说道:
  “此间事了,立即相随老衲退下!”
  众长老个个面现愕疑神色,但却遵谕退出寒堂。
  悟因掌教亲自将竹栅篱门关闭,一言不发,转回方丈禅堂而去。
  众长老亦在万分奇怪和不安之中,各归静室。
  蓦地!
  一条矫捷的人影,疾若电掣般投落寒堂矮亭之下!
  此时,寒堂业因掌教等人已去,恢复了寂静和黑暗,故而无法看清这落身亭下之人是谁。片刻之后,这人竟然步上亭阶,走进亭中!
  他站立在相距石桌之上跌坐的两位僧人尺余地方,注目不懈。
  久久之后,他不禁喟然长叹出声。
  跌坐石桌之上的两位枯禅僧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们系相对而坐,这位不速之客,要想看清两人的模样,必须站立在他们的中间。
  这人似乎早已料到非此不可,是故他站立的地方,恰到好处。
  但是当他目睹两位老僧同时睁开眼睛之后,却突然惊凛至极!
  那绝对不像是人的眼睛,碧绿,发着特殊的光芒!
  他并不惧怕,而是震惊这两个老和尚的真力修为。
  正当他要开口讯问的时候,左首的那个和尚,却已沉静地说道:“施主想必是‘圣心’大师的两位公子之一了?”
  “不错,我名独孤继修,大和尚是‘大宏’还是“老衲‘大悲’,对面坐着的是‘大宏’师兄。”
  “哦!”
  独孤继修胆量不小,他竟突然潜入少林,并且闯进这矮亭之上。
  如今他面对着昔日逼迫父母自尽的仇家,并已知晓了对方的名字。
  不过,这些现在已不重要了。
  两个和尚,因为十数年枯坐寒禅,已消瘦得变成一模一样,无一不同,目下要是他俩不开口的话,谁也分别不出,那是“大宏”,那是“大悲”!
  大悲禅师这时再次问道:“那位人称神驼的独孤施主可好?”
  独孤继修微然点头说道:“承问,他老人家很好!”
  大宏方丈却淡然问道:“施主是‘圣心’的长子?”
  独孤继修答话妙极,他道:“不知道!”
  大悲凄然一笑说道:“施主怎会不知?
  “我自幼相随着古佛洞主,直到年前踏进江湖……”
  大宏“哦”了一声,含蓄的问道:“施主本是……”
他话未说完,独孤继修已知其意,立即接口说道:“据洞主声言,独孤继修有一孪生同胞,可惜自幼失散……”
“失散”二字,竟然使这不再动心的两位僧人同时惊咦出声,大悲急忙问道:“这是神驼说的?”
  “不错!”
  大宏和大悲至此互望了一眼,大宏慨然说道:“看来‘元元’大师昔日别时所说‘已作釜底抽薪之谋’不假。”
  “师兄,但他行时也有‘即便是侥幸天赐一线生机,佛讲因果,亦必有报始可’之言!”
  “师弟之意是……?”
  “设若圣心另外一子,由元元携去,大悲恐惧非但悟佛长老结局不了,这千年古刹怕也……”
  “唉!事到万难,说不得要由你我出头了此因果了!”
  他们师兄师弟,一问一答,竟置独孤继修于一旁,不闻不问。
  独孤继修冷哼一声说道:“两位高僧话说完了没有?”
  大悲接口说道:“施主你有话要说?”
  “当然,否则独孤继修来此作甚?”
  大宏和大悲再次互望一眼,大悲以商量的语气说道:“师兄,由我来答复他的种种疑问可好?”
  “好,师弟全权来办吧。”
  说完,大宏双目重阖,不再理睬独孤继修。
  大悲翅也阖死双睛,低低地说道:“施主讲吧,大悲必然详尽答复,直到施主认为满意而止!”
  独孤继修冷笑一声,缓缓退坐在矮亭栏杆之上说道:“我要问的事情很多,必须话从当年说起。”
  “不错,施主应该是从千人石上发生的事情问起!”
  “首先要请大悲禅师告诉在下,昔日千人石上逼死独孤继修父母之事,是‘是’?是‘非’?”
  “施主听清,设若当年果系老衲等‘逼死’令亲,则不论彼时评断,或今日自承,都是极大的错误!”
  “听禅师言下之意,似乎并不承认‘逼死’二字的“无法承认。”
  “昔日……”
  “施主,昔日你尚在怀抱之中……”
  “大悲和尚,我看你这十数年寒堂枯禅,是虚耗了精神?”
  “施主,恰恰相反!”
  “设若每有一问,你如总拿‘年纪’相较,独孤继修岂不多此一举?”
  “佛无证语,是非不容老颠倒!”
  “果真如此,独孤继修倒要向大和尚请教,否认‘逼死’在下双亲,是依仗什么理由?”
  “此事大悲目下尚且不能告知施主。”
  “哦?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
  “在‘普渡缘会’之上,见到神驼独孤占的时候!”
  “大和尚,你这个日子选的很好!”
  “施主请勿误解,老衲在十八年前‘普渡缘会’之日,曾在佛祖面前宣誓,参修寒堂枯禅十八春秋……”
  “今年‘普渡缘会’之日,原来就是大和尚们参修寒堂枯禅功德圆满之期,独孤继修为大和尚们贺,为自己喜!”
  “老衲出关,不敢言贺,施主庆喜,也令人难解。”
  “大和尚们要是参禅不出,独孤继修论情论理,断然不能指名索战而报大仇,如今……”
  “对,如令施主可以放手对付老衲师兄弟了!”
  “大和尚请放宽心,搏战之日,必然公平……”
  “老衲深信施主之言,施主,你还有疑问吗?”
  “有,十八年之久,大和尚们就是坐在这石桌上面?”
  “嗯!”
  “一动不动?”
  “嗯!”
  “谎言!”
  “哈哈哈哈,施主何出此言?”
  “自有原因,大和尚,十八年来你们难道就不喝水?”
  “施主,三五十日不吃粮食,人尚能活,十日无水,则非死不可!”
  独孤继修闻言冷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大和尚们是日必饮水了?”
  “当然!”
  “嘿嘿嘿嘿嘿嘿,请问一声,这腹中的水……”
  “以内力相逼,自毛孔排出!”
  独孤继修闻言一楞,继之暗自凛惊!
  他忖念着大悲禅师这句话的含意,设若果如其言,大悲和大宏必然已经练成了‘无相法华禅’功!
  他摇了摇头,陡地再次问道:“十八年来大和尚们吃些什么?”
  “米粥!”
  “十八年都以‘米粥’果腹?”
  “嗯!”
  “怕不也要……”
  “施主用心良苦,说来又怕施主不能相信了,老衲等独孤继修突然半途接口说道:“对了,我记起来武林中有一种奇绝的功力,假如练成……”
  说到这里他话锋突然停顿了下来,脸上含着奇特的笑容,注视着大宏和大悲,竟然不再接说下文。
  此举极出大悲的意外,他已暗中惊凛不止,但在表面上却丝毫不现神色。
  大宏虽说闭目阖睛,状似坐禅,其实他又那能安心,此时也在暗中惊凛独孤继修的狡猾和聪智。
  双方久久没有开口,但却都在勾心斗角的思索对策!
  终于,独孤继修打破沉寂说道:“大和尚十八年来,毫不挪动,跌坐石桌之上,请问有何感觉?”
  “无忧无虑,点尘不染,施主,你说……”
  独孤继修冷冷地一笑说道:“大和尚莫顾左右而言他!”
  “难道老衲错会施主之意?”
  “在下要问的是,春夏秋冬尚跌坐这久的年月,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变化?”
  “施主此言难懂。”
  大悲话虽如此,却难捺心中激动。
  “在下是说,久坐不起,四肢感觉怎样?”
  “也许老衲等因无任何不妥之事发生,故而一时未能悟聆施主所言之意,这一点要请施主多多原宥。”
  “可否省略些虚字,回答在下?”
  “好,老衲没有感觉有何不便之处。”
  “哦?行动能够无碍?”
  “当……”
  大悲禅师一时失神,脱口说出了个‘当’来。
  但他应变迅捷,立即将话锋一停,片刻之后方始接着说道:“当然在最初有不少日子,觉得……”
  “麻痹?”
  独孤继修突然简捷的说出‘麻痹’二字,大宏和大悲竟然全身暴抖了一下!
  继之大悲若无其事的说道:“初时难免麻木,如今却已行动无碍。”
  “大和尚怎知如今行动无碍?”
  “这……”
  “大和尚莫要忘记,你曾说过,十八年来从未挪动……”
  “老衲等自有活动筋骨的办法,施主信吗?”
  独孤继修冷冷地瞥了大悲一眼,话锋陡转说道:“大和尚,万一在这十八年中,有人要是不利……”
  “施主过份轻蔑了少林寺僧?”
  “哼,在下如今就在少林寺中。”
  “施主莫非你认为还能安然出寺”
  “我倒不信有人胆敢拦我去路!”
  “此间无人阻拦施主,不过施主离开寒堂之后,就难说了。”
  “哼!”
  独孤继修冷哼一声,霎霎眼,扬声说道:“大和尚,假若此时在下意图不利你们两位的话……”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话锋,等待大悲答覆。
  大悲却只淡淡地一笑,并未回话。
  独孤继修接着说道:“也许你们认为我独孤继修他话未说完,大悲已经插中说道:“这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怎见得?”
  “老等虽然未临出关之日,不能离开跌坐之处,但却仍能对敌搏战,施主自信能够必胜?”
  “大和尚,难道你认为在下不能?”
  “老衲奉劝施主,万勿相试,否则恐将遗憾……
  “大和尚,你这是有心相激了?”
  “老衲何取,设若施主必欲一试,则老衲……”
  独孤继修不待大悲话罢,冷笑一声问道:“大和尚,正月十五日普渡缘会之日,正临你们誓言……”
  大悲这次也不等对方将话说完,接口说道:“不错,那天正是老衲得能任意行动的日子!”
  “很好,在下已有信函相约贵寺掌教是日了断恩怨,但愿至时得能与大和尚印证几手绝学。”
  “假如施主今夜能够安然出寺,老衲至期必当恭候教示!”
  独孤继修冷哼一声说道:“大和尚勿忘此约,告辞!”
  “告辞”二字出口,他已拔身而起,若穿云之燕,斜飞而去!
  大宏此时方才再次睁开双目,和大悲互望一眼,吐出一口闷气。
  大悲才待开口,面前人影闪飞,在适才独孤继修站立地方,平添了一位俊秀英绝的少年!
  大宏和大悲不由暗自心凛,这人的身法太快,快到踏进矮亭之时,他俩方始发觉有人。
  这人不待大宏和大悲开口,已冷冷地说道:“我名独孤继承,有话要与你们俩个一谈!”
  大宏这次却转对大悲说道:
  “师弟,我来解答独孤施主的问句,你休息一下吧!”
  大悲尚未示意,在他们跌坐的石桌后方,相距不过三尺地方,突然有人接话说道:
  “对,至少要有一个人来克制‘触骨寒煞’所生的奇疼,否则正月十五,你俩怎能亲赴普渡缘会呢?”
  大宏和大悲闻言凛极,瞥目处,另一位奇秀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旁!
  目睹此人相貌之后,大悲和大宏不约而同的再次注视那自报名姓为独孤继承的少年。
  这次,他俩只惊得全身一抖,楞怔地互望着不能开口!
  假如不是这一左一右的少年,穿着不同,他俩必然无法认出哪是哪个!
  这两位少年太像了,身量,容貌,无一不同。
  最使大宏和大悲愕骇凛惧的是,这两位不速之客,和十九年前惨死于千人石上的圣心大师,活脱脱的一个样子!
  就在他俩木楞怔然的时候,适才突作惊人之言的少年却又说道:
  “小可独孤泓,十分钦佩高僧们的心机和智谋!”
  大宏眨眨眼,瞪着大悲,大悲面色微变,随即闭目阖睛状似入定般不再过问此间之事。
  独孤继承和独孤泓,却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
  大宏这时方才开口说道:“老衲不懂施主‘心机智谋’之言何解?”
  独孤泓一笑说道:“高僧莫急,此事小可稍停自当释疑,如今有人另外有些紧要事情,相烦高僧解答呢!”
  “何人?何事?”
  “在下有事必须你俩解答!”
  独孤继承接上这句,大宏冷淡的说道:“施主们夜入餐少林,潜进‘静斋长老堂’中,胆量似乎太大了些!”
  独孤继承冷嗤一声说道:“大宏,我说有话问你!”
  “老衲设若不愿和施主交谈的话……
  “抱歉,在下诚恐此事由不得大宏你来作主!”
  “施主,你太过份自信了吧?”
  独孤继承突地声调一变说道:“大宏,我郑重警告你一句,只要你敢不答我的问话,莫怪我心意狠毒!”
  “施主,恐吓老衲何用?”
  “独孤一姓人物,说到做到,大宏你莫视若等闲!”
  “施主所谓心意狠毒,不过……”
  “莫要自作聪明!”
  那旁的独孤泓,却接着独孤继承的话锋说道:“高僧,他说的对,小可奉劝一言,莫要忘记目下你俩不敢妄动真力的苦处!”
  大宏闻言面色一变,半晌之后,喟然长吁一声,缓慢而无力的说道:
  “施主有话问吧,今夜的德情,老迟早有报!”
  独孤泓却又接口说道:
  “高僧,小可诚恐今生你俩怕已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宏闻言,陡地目射寒光厉声问道:
  “难道施主们已存这般歹毒的……”
  独孤泓皱眉沉声接口说道:
  “高僧,莫以小人之心度人,小可之意,是说你俩这身磨难恐怕……”
  他话声未完,独孤继承在已开口说道:“兄弟,少说几句!”
  独孤泓果然听话,一笑之后不再开口。独孤继承继之转对大宏说道:“大宏,我只有两件事情问你。”
  大宏点点头,并未接话。
  “第一件事情是,你对昔日千人石上……”
  大宏不待独孤继承的话罢,就接着说道:“适才老衲师弟,曾对那位独孤继修说过,圣心大师……”
  独孤继承立即沉声叱道:“大宏,你听我说完之后,再来答复!”
  大宏无可奈何似的点了点头,冷冷的看着独孤继承。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方始接着说道:“你对昔日千人石上勾结群邪,逼死无辜一节,可有所解释?”
  大宏不防有此一问,他沉思有顷,长叹一声说道:“老衲答复此问之前,必须请教施主你是圣心大师……”
  “那是家父!”
  “不出老衲意料之中。”
  “无用的言语,大宏你少说几句!”
  “施主莫急,请问贤昆仲……”
  “大宏,实言相告,适才那位独孤继修,并非舍弟!”
  “那……那他……”
  “他和我所问你的事情无关,不必拖延时间。”
  大宏双眉紧锁,心凛至极,独孤继承再次追问,他无暇多所思虑,低声答道:“施主贵我勾结群邪,这‘勾结’二字……”
  “不必咬言嚼字,我要问你答复的是内中原由!”
  “圣心大师武当避难,竟然妄开杀戒,剑斩武当三大弟子,掌劈武当守山灵猿,天芮真人……”
  独孤泓却在一旁突然接口问道:“大宏,圣心大师剑斩武当三大弟子,掌劈武当守山灵猿,是你亲眼所见?”
  大宏摇了摇头,独孤继承冷哼一声说道:“大宏,你说下去吧!”
  “圣心大师夜闯‘终南’灵境谷……”
独孤继承霍地沉声说道:“灵境叟已知昔日之非,其徒桑三立借刀杀人,移祸江东,家父乃蒙冤无辜者……”
“不错,只惜当时云境叟却不知晓,故而逼得老衲……”
“不必推卸责任,你还是接着说下去吧!”
  “峨嵋赤城子,彼时驾临少林……”
  “住口!武当、终南、峨嵋、太极等掌门人昔日误中奸计,错认家父为仇一节,独孤继承自有了断的办法,你。”
  大宏闻言接口反问说道:“施主要老衲答你所问,怎又阻止……”
  “大宏,你狡辩无用,听清楚,我问的是你与群邪勾结之事!”
  大宏面色一变,低缓的说道:“点指阴阳芮独一,声言令尊曾经破黄河大寨,杀其大小……”
独孤继承冷嗤一声接话说道:“芮独一为祸江湖,立寨黄河,残杀行旅,多行不义,家父破其山寨,杀其恶徒,那点不对?”
大宏语塞,讷讷无法答言。
  独孤继承目睹大宏此情,哈哈一笑说道:“大宏,看来内中恐怕另有原因!”
  大宏面色越法难看,仍然未曾开口答话!
  独孤继承声调一变,沉声接着说道:“家父火焚长江震天神龙舒步鳌的大小船只,扫除中原万朵梅花余去霍的十三座山口,诛杀无肢先生延年寿的三个师弟,所行不出任侠二字,所为不外诛暴安良,难道这还有错?
  而你和大悲,一为少林掌教,一乃西园寺主,竟然与这般无恶不作的东西们互相勾结,其内情必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大宏,我所要问就是内情,舍此之外不必多说搪塞,告诉我,回答我,快,快,快!”
  大宏长吁一声,仍然低缓的说道:“老衲如今纵然磨破唇舌,言出肺腑,恐怕施主你也不会相信……”
  “相信与否那是我的事情,你只要说出内情就是!”
  大宏状至诚恳地说道:“是则是,非即非,事实只因各派掌门齐集少林,大兴问罪之师,列举令尊……”
  “大宏,武当、终南、太极、峨嵋等派,齐集少林兴师问罪之事,独孤继承姑且不问真假,但那一千恶獠却又怎能和少林……”
  “乃由幽冥帝君钟灵为首,率领彼等函约老衲相会。”
  “即便如此,难道你也不问虚实,信其所言?”
  大宏闻言瞥望了独孤继承一眼,淡然说道:“不由老衲不信!”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说道:“道理焉在?”
  大宏似出无可奈何之下,声调低沉地说道:“钟灵与西阴妖后,列举实证,证明其门下女弟子芸娘,已与令尊结为夫妇……”
  大宏说到此处,话锋微顿,再次瞥了独孤继承一眼,独孤继承并未接话,大宏暗喜心间。
  过了片刻之后,大宏肃色接着又道:“老衲彼时既为少林掌教,不容不问此事,是故相约钟灵,西园寺中一会。
  讵料老衲亲临西园寺后,始知令尊之事不假,施主,老衲为护少林千年规戒和古刹声名,彼时决无他途!
立谕大悲师弟召来令尊,令尊非但自承其事,并言愿受我佛戒法,但他恳求再迟半月,因之后来发生……”
独孤继承听到这里,正要插口,一旁静立着的独孤泓,却已开口问道:“小可敢问高僧,圣心大师所违戒律,当受何等惩罚?”
  “按少林规戒,应当除名追牒,逐出山门。”
  独孤泓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圣心大师罪不至死?”
  大宏一时语塞,无言可答。
  独孤继承又待接话,独孤泓却摆手阻止了他,接着问道:“圣心大师既然罪不至死,则其夫人自然……”
  “此非老衲可能作主之事。”
  独孤继承恨声问道:“何人能够为主?”
  “彼时云娘之师在场,钟灵父子……”
  独孤泓却口转对独孤继承说道:“大哥可能暂止发言,容小弟向大宏掌教请教一番?”
  独孤继承点了点头,独孤泓方始反问大宏说道:“以圣心大师的功力来说,小可深信钟灵等人不敢妄动,高僧意为然否?”
  大宏吁叹一声,点头承认。
  “若无高僧及大悲禅师在场,小可深信圣心大师必将……”
“施主只知其一,彼时尚有武当,太极等派掌门之人……”
“不错,但是小可仍然深信彼等皆非圣心大师之敌!”
  “很对,就是老衲也非他的对手!”
  “着呀!高僧可曾想过,圣心大师为何不加争抗?
  “老衲知道。”
  “愿承其详。”
  “圣心大师尊重少林戒律……”
  “高僧你对了,但也错了。”
  “老衲自坐寒堂,聪智已失,不明施主又是又非之言怎样解释。”
  独孤泓一笑说道:“简单的很,高僧声言圣心大师尊重少林戒律之言不错……”
  大宏突然接口问道:“既是不错,施主怎又说是不对?”
  独孤泓冷冷地说道:“圣心大师尊重少林戒律,深知少林戒律,但却不详高僧并不尊重少林戒律……”
  “施主,你过份侮蔑了老衲!”
  “高僧勿躁,小可岂敢轻蔑他人,内中实有原因和证据!”
  “这遭老衲该说‘愿闻其详’了!”
  “高僧适才曾说,按照少林寺规,圣心大师应当追牒除名逐出山门,对吗?”
  “不错!”
  “可是高僧却并没有尊重寺规,按律而行,非但没有追牒除名将圣心大师逐出山门,反与奸邪勾结,在千人石迫其自了,小可之言是否实情?”
  大宏第三次无言可答,俯首愧然。
  独孤泓却侃侃说道:“高僧虽不尊重少林戒律,圣心大师却仍然敬重高僧掌教的地位!
  因之方始忍受着无边的苦痛而被迫就死,否则合其夫妇之力忿而动手,小可深信彼时千人石上一千人等,皆难活命。由此可见了,昔日之事必然另有内情,高僧身为少林掌教,自不会不知戒律,而自毁少林古刹……”
  大宏突然接口说道:“老衲彼时也许……”
  独孤继承目睹大宏尚欲狡辩,不禁怒发,沉声叱道:“既然你一再否认另有内情,莫非在私人之间,对家尊有些仇恨?”
  “老衲身为少林掌教,令尊乃系西园寺僧,何仇之有?”
  “既然无仇,复无任何内情,独孤继承越发必须知道,当年你为着什么原故,背弃少林寺规?”
  “为事所迫。”
  “独孤继承不懂?”
  “彼时各大门派齐与问罪之师,令老衲无法……”
  独孤继承冷笑一声,不待大宏话罢,接口说道:“哦!原来你在无法应付各大门派之下,存心以家父一命,安抚那群是非不分的东西!”
  “往事已矣,老衲……”
  “哼!血债血还,哪个也休想活命!”
  “老衲身坐寒堂,十八年来受尽熬煎,所为……”
  “昔日与会之人,凡是曾经心生不利家尊慈者,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还活在世上,独孤继承就难以饶他!”
  “老衲师兄弟们,也在施主……”
  “罪魁祸首,焉能饶恕!”
  大宏至此一变神色,冷冷地说道:“要是老衲并不甘心就死的……”
  “独孤继承从不令人束手待毙。”
  “老衲设若并不抗拒……”
  “由不得你!”
  大宏双眉一挑,却又转瞬恢复了本来的平静,缓缓地淡然说道:“任凭施主你吧,好在老衲已有准备。”
  他这“已有准备”四字,不知指着什么说的,令人莫测高深。
  独孤继承和独孤泓,都没有接话开口,大宏等了片刻之后又道:“施主既已函约普渡缘会之期,请恕老衲不再多谈了。”
独孤继承冷笑一声说道:“适才我曾说过,共有两件事情问你……”
“任凭何事,老衲愿意留在相约之日再谈。”
  独孤继承剑眉一扬,才待发怒,独孤泓却含笑说道:“大哥,就这么办吧,咱们走。”
  独孤继承知道独孤泓定有用意,因之强捺下要说的话语,点了点头。
  独孤泓却霍地转向大宏说道:“烦扰多时,心实难安。临行之时,小可谨有一言相问,至祈高僧万勿视若等闲。
  小可曾遇奇士,畅谈今古武林罕绝技艺,得知生克妙用及利害所在。
  高僧等坐禅寒堂,十八年来必有所得,肯否彼此赤诚相见?小可或有可以效劳之处!”
  大宏脸上晴阴不定,犹豫未答。
  独孤泓却又开口说道:“高僧若不愿意告人,小可决不相强,只是小可因有这种经验,来时已然看出两位高僧与众不同之处。
  设若因习某种功力,因其内敛过甚,事先无法了然,事后虽已发觉为害甚大,而苦无良策的时候,小可却能。”
  久久并未开口,阖目静坐着的大悲禅师,此时突然圆睁双睛,激动的说道:“施主之言可真?”
  独孤泓故作愕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是真,莫非高僧有此困难?”
  大悲尚未接言,大宏却低声说道:“师弟,仅有数日苦困,何须烦及他人。”
  他说到这里话锋微顿,转向独孤泓道:“老衲师弟果有困难之事,不过已有解决之道,施主德情,老衲敬谢不忘。”
  独孤泓郑重地说道:“并非小可愿意多管闲事,只因失之毫厘,将贻终身之痛,高僧身为禅门中人,小可深信不会习练这种罕绝狠毒的功力,但却不可不防偶有错失,元气难纳,真火自焚之变。
  譬如一种名为‘十二都煞’的罕绝阴功,练成之后,非但不惧任何阳刚之力,并能远隔百丈,弹指伤敌,为天下第一人物!
  若能有一知己之友共同相研,习练之时,以绝顶忍力,耐得无边痛楚,冲破十二玄关,熬得七七天人交战之诱,阴功练成,无异金刚不坏之体。
  练时其一护法,其一参修,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但那天人相交之时的苦痛,却非常人所能忍受,是故武林中人轻易不敢尝试。
  不过设若习此功力之人曾经苦禅之道,深悟色空之旨的话,闯过十二都煞中七七之限,自比常人较易……”
  独孤泓的话未完,大宏却接口道:“施主这番言语,动机为何?”
  独孤泓正色又问道:“高僧当真不知?”
  “老衲不解施主之意。”
  “高僧既是不自承认,小可不便再说什么,告辞。”
  说着他转对独孤继承道:“大哥,咱们应该走了。”
  “兄弟暂候片刻,我和大宏还要交待三两句话。”
  独孤继承说到这里,冷冷地对大宏又道:“适才你们用言语讥讽西山之主独孤继修,侥幸成功,我却不上你们的当!
  若不念在你俩因习阴毒功力,走火坐僵,下体已难挪动,身受无边痛楚的话,至少也让你们接我一掌‘血手’神功!
  我们去了,普渡缘会之日再见,趁此数日余暇,你俩不妨好好的安排一下身后之事!”
  说着他已顿足飞身院落之中,独孤泓却适时低声对大宏说道:
  “高僧已被十二都煞所发阴魔所乘,切莫再以真力试图撞破玄关,否则玄关通达之时,也就是高僧们临死之日!”
  独孤泓话罢之后,立即迈步走下矮亭,与独孤继承并肩顿足,飞身而去。
  他俩才走刹那,一条灰大的影子,冉冉飘进了矮亭!
  大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师兄怎随意闯入寒堂禁地?”
  这位古稀高龄的僧人温和地说道:“这是老衲的事情,别人无须关心。”
  “来此何干?”
  大悲接口,冷言相问。
  老和尚微然一笑说道:“适才那位小施主,警告你们的言语可还记得?”
  大宏示意大悲莫多开口,因之他们并未回答老和尚的这句问话。
  老和尚正色说道:“老衲并非少林寺僧,你们不必有所疑虑。”
  大宏冷冷地答道:“师兄此言令人费解,大宏乃少林门下,对少林师兄师弟疑虑何来?”
  老和尚已然不快,沉声说道:“你们误信人言,背弃佛门禅功,习练‘十二都煞’,设若寺僧知晓,怎肯罢休?
  老衲心存仁厚,不忍尔等惨死今朝,特来指点尔等解脱阴魔蚀骨之策,还尔本来面目,难道……”
  大悲不待老和尚话罢,已然接口问道:“师兄上下怎样称呼,怎能知晓大悲习练十二都煞之事?”
  大宏再想拦阻为时已晚,大悲无异已经自供事实。
  老和尚并未答复大悲,却目射寒光注视着大宏说道:
  “你呢,他已说了实话,你曾身为一派宗主,难道是非利害不分?”
  大宏虽觉凛惧惭愧,但却仍不自承,反而淡然说道:“师兄来自何处,怎知大宏师兄弟的事情?”
  老和尚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连那位小施主都无法瞒过,又怎能瞒得了老衲,凡是习练‘十二都煞’之人,目光必现异色,设若不幸已遭阴魔侵体真火自焚之苦,则目现碧芒,形必枯槁。
  如今,那位小施主在临行刹那说过,你们为阴魔所乘,数年来妄用真力强制阴魔,业已成疾,玄关通达之日,蚀骨阴煞必然透脑而出,虽大罗神仙亦必丧命,可笑你们还认为普渡缘会之时,有望解脱危厄呢。
  若听老衲良言相劝,老衲能在片刻之间,使阴魔自消,不过你们却须承诺在行动自如之后,立即离开少林,相随老衲前往才行,愿否请即告知老衲,老衲尚有其它要事待理,不能久耗!”
  大宏和大悲相视无言,半晌之后,大悲沉痛地向大宏说道:“昔日一念之错,误上人当……
  大宏却厉声叱道:“师弟,这‘一念之错’四字,我却不能承认,事求心安,昔日所为,乃因保全这千年古刹所起……”
  老和尚不待大宏语罢,接口说道:“设若老衲不知内情,又怎肯甘冒不讳于此时前来,多言无益,速速答我所问!”
  大宏至此方始吁叹一声说道:“师兄要带大宏等到什么地方?”
  “好去处!”
  老和尚只简单的回答了他三个字。
  大悲却半哀求的向大宏说道:“师兄,不管是到那里,也比现在强上百倍,事已至此,何不……”
  大宏突然沉声喝道:“师弟,你禅心何在,果已失志,生何若死!”
  大悲喟吁一声,俯首无言。
  大宏沉思片刻之后:肃色向老和尚说道:“大宏应诺师兄,不过我须郑重声明,师兄不得令大宏等敌对少林,及为恶江湖!”
  老和尚哈哈一笑说道:“可以,但是你们必须立一誓言,自今之后,不得与人搏斗!”
  “好!”
  大宏大悲齐声说好,随即各立重誓,自今不与任何一人动手互搏!
  老和尚却陡地上步,双手齐出,指向两人,大宏大悲不防此变,仅仅闷哼半声,双双昏死石桌之上!
  醒来时,天光已亮,那老和尚早已走得无踪无影!
  大宏和大悲既惊且疑,彼此互相注视着木楞了良久。
  大悲首先发觉大宏目光已变,不由脱口说道:“师兄,你双目之中……”
  大宏接着说道:“神芒已变,不再是碧绿的颜色了对吗?”
  “不错,不过师兄怎能知道……”
  “师弟,你无法看到自己的目光,你也变了!”
  “哦!”
  大悲惊哦一声之后,似有所悟。
  刹那之后,他陡地贯集劲力,双腿一齐弹出!
  大宏不防师弟会有此着,复因十数年以来,两人自膝以下,早已坐僵难动,根本就想不到已能伸缩自如,因之立被大悲踢下石桌,摔向亭外!
  大悲猛弹双腿,不过因为悟及一事,有心相试所料虚实而已,不想当真双腿已能活动,更想不到会将大宏踢下石桌!
  大宏身躯震出亭外,自亦恍然大悟,双腿微沉,业已稳立院中。
  大悲继之飘身出亭,伫立大宏身傍,两人互望良久,葛地一起仰头哈哈狂笑了起来。
  笑声未歇,突然耳边传来语声—
  “蚀骨阴煞已被老衲化去,自今你俩行动无碍,切记所立重誓,自此不得与人搏战!”
  大宏和大悲笑声顿息,神色庄严。
  适才话声,不问可知是那位老和尚所发。
  大宏大悲虽然有意再见此人一面,但却已知无望。
  老和尚施展“千里禅震”神功,传来话语,其人怕已在数里之外。
  大悲和大宏仅仅怔楞刹那,彼此点头会心,重返矮亭,仍然肃色庄严的跌坐于石桌之上。他俩这番奇异的遇合,无人知晓,直到十四日夜——
  正月十四日夜三更。
  少林寺外不远地方,在那临时搭建的宾舍之中,独孤泓所住的一间静室内,有不少人物,静悄的等待着正在阅读秘柬的独孤泓。
  这些人是——
  少林寺的监院大禅。
  罗汉堂的主持大愿。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
  血手令主独孤继承。
  折纸声响,锦囊秘柬已然阅读完毕。
  独孤泓首先将秘柬放置袖中,面色异常激动,神目电射奇光,横挥了室中的四个人一眼。所有的人,齐集目光,注视着独孤泓。
  独孤泓缓缓站起,声调沉重的先对大禅大师说道:“烦请大师转知贵寺长老堂首座悟佛一言。小可今遵师命,于普渡缘会之日,要请悟佛长老了断昔日甘凉道上,他阴谋惨杀悟禅大师的一段恩怨!”
  说着他话锋微顿,继之沉声说道:“再请监院大师转知贵寺掌教,小可为事所迫,不得不与贵寺明分敌我!”
  大禅监院皱眉问道:
  “施主出言惊人,可能告知老禅个中原因?”
  独孤泓点头答道:“自无不可!”
  “请讲当面?”
  “小可恩师,即‘悟禅’大师知友‘元元’奇僧!”
  他此言出口,大禅不禁极端惊凛。
大愿却因早知此事,神色未变。
大禅监院蹙眉再次问道:“施主所谓‘明分敌我’,那是……”
  独孤泓看了独孤继修一眼,接着说道:“小可所谓‘明分敌我’,那是指着圣心大师的事情而言!”
  大禅似有所悟,立即问道:“难道施主和圣心大师……”
  独孤泓缓缓而有力地说道:“关系密切,渊源极深!”
  大禅闻言不由楞在当场。
  独孤泓却接着说道:“今既为敌,小可自难再留此地,数日烦扰,情德俱感,小可总有所报。”
  说到此处,他转对独孤继承和独孤继修说道:“咱们走吧,趁此余暇,尚须办些事关我们三个人的紧要事务呢。”
  独孤继承闻言当先站起,西山之主继之起立,独孤泓带路先行,三位独孤姓氏的少年,坦然大步走出了这所临时的宾舍。
  出得门来,西山之主说道:“可否请至我所寄居的地方一谈。”
  独孤继承并未答话,独孤泓却含笑说道:“正合小可之意。”
  西山之主立即展动身形,他们疾若流矢般飞纵而去。
  大禅和大愿,也已回转寺中,少林掌教闻知内情之后,越发不安,立即召集一干僧众,共商明朝对敌之策不提。
  在相距少林约有里数路的一处人家,后院三间草房,借给了西山之主和古佛洞主,供为息止之所。
  此时,草房堂屋之内,亮灯明烛,坐着七八个人。
  那是古佛洞主神驼独孤占,西山之主独孤继修,独孤泓,独孤继承,苦儿,傻儿,和青衫使者成氏兄弟。
古佛洞主正在说话,声调低沉而悲慨——
“……这就是‘独孤承’巧护天缘,得蒙‘三禅圣僧‘收为门下,其赐佛祖所留‘大乘百化真解’全篇,练成罕绝无敌的一身功力!
  我那恶弟独孤令,自此远逃天涯不敢见我,这是我们独孤家中的伤心恨事,难对外人道及(独孤令独孤占兄弟成仇之因,另有说部)。
  承儿未出家前,曾有婚约,对方即是耿氏芸娘,在他出家之后,因管不平,独闯万妙教坛,巧遇耿氏芸娘,因之拯其脱身恶教。后来……”
  神驼话到此处,突然无故自停,独孤泓却接口说道:“这人好高的功力,此时已然远去,老人家还请继续说下去吧。”
  神驼闻言瞥望了独孤泓一眼,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们本是夫妇,故而不避疑嫌,后经芸娘再三以情理相责,圣心方始决心还俗,其错失之处是尚未还俗之前,实不应先成连理。
  事经一年之后,芸娘身怀六甲,而武林各大宗派及一群邪恶之徒,获知消息,群起责难,向少林大兴问罪之师。
  未久芸娘产下双胞兄弟,大宏掌教已然被迫到达西园寺中,圣心思忖一切,料知众人不肯放他过去……
  神驼说到这里竟又停下了话锋,他皱着眉头,似在聆听动静!
  独孤泓然说道:“老人家,是晚辈恩师来了!”
  神驼点头一笑,独孤泓立即出外相迎,刹那之后,他却仍然单独回来。
  神驼淡然问道:“这和尚已经走了?”
  独孤泓答道:“恩师云有要事,和另一位奇异人物相约会面,大概在天亮刹那,再来拜候您老人家。”
  神驼闻言沉思有顷,自言自语的说道:“也好,这本来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去了断也容易些!”
  众人不知神驼所说何事,不由个个俱皆愕然。
  神驼却话锋一转又道:“咱们还是接着刚才的事情说下去。”
  众人点头不迭,神驼沉重的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圣心仁厚忠诚,不肯背弃诺言,宁可代人受过,这一点是我最感欣慰的。
  他并已料定,大宏和大悲在万难之下,必然罚其自了,而钟灵父子,事后必有蠢动,这才假言半月之限,趁此前往古佛洞中见我。
  原来他早有准备,已经商同芸娘,自了之时,封闭一身经穴,刀插空腹,仅皮肉之伤,然后由我出面,收尸掩埋,暗中以所备奇药,涂于伤口之上,则自然无碍,人散之后,他自会震开葬穴,携芸娘到达古佛洞中,安享天伦之乐。
  一切果如我等所谋,不料在前三天时,元元大师突降西园,我等所谋自然瞒不过他,但他此来并无恶念,却怀救助圣心之意。
  若按‘大乘百化真解’习学次序来说,元元实乃圣心师兄,同为‘三禅圣僧’门下,故而我和圣心,并不吃惊。
  谁想淫女施玉露,却暗下毒手,在‘腾龙匕’上淬以奇毒,结果芸娘竟被毒毙,人间侠侣,一死一生!”
  神驼说至此处,似乎不胜感慨,停下话锋,沉重的嗟吁一声。
  独孤继承,独孤泓及独孤继修,也同时面现悲容,伤痛不已。
  神驼接着又道:“事出意外之后,元元大师已将圣心一双孤儿抱持怀中,深夜和我在西园寺中静楼之上会面,始将孤儿交与我手。
  不料此时恶弟突然出现,在我一时失算之下,孤儿竟失其一,如今,我已知道是被圣心大师亲自携去……”
  说到这里,他倏然手指独孤继承说道:“那个孩子就是你,圣心生时我给他起名独孤承,因之他携你去后,才给你起了独孤继承这个名字!”
  独孤继承早知内情,故而神色未动。
  神驼话锋再转,接着又道:“留下的那个孩子,当时竟患七煞绝症,元元大师自承他能救治,相约年后,我若无法挽救此子性命,则将此子送交与他,并须今生不得过问此子的一切!”
  至期,此子果将不治,我万般无奈之下,将此子送与元元大师,心怀无边空寂和悲慨而回!”
  神驼说着,蓦地手指独孤泓道:“你就是圣心大师次子,经元元大师自幼携去的重病孤儿!”
  独孤继修闻言大惊,愕骇地扬声说道:“阿爷,那……那我是……?”
  “好孩子,问的好,你是阿爷的孙孙,半点不假!”
  “可是……可是阿爷说过,孤儿只有两个,一是独孤继承,一是独孤泓,那我……我……”
  “圣心……不,我那承儿是你的亲叔父……”
  “阿爷,那我爸和妈呢?”
  神驼独孤占黯然神伤,声调悲切的说道:“老夫长子名‘恩’,娶妻上官兰,夫妇恩爱异常,不料……”
  他话尚未完,独孤继修已疾声问道:“阿爷,不料什么?”
  神驼闻言心中一凛,他不敢说出内中实情,诚恐爱孙独自涉险,思沉片刻方始说道:
  “孩子,内中详情阿爷至今不解,好在你叔父之事,明朝即了,至时可由咱们独孤一家,共研内情而宜对策就是,现在不必着急!”
  独孤继修万般无奈,只好闷坐一旁不再开口。
  独孤继承和独孤泓互望一眼之后,暗作会心示意。
  神驼沉色说道:
  “你们这几个孩子要敢自仗聪明妄行多事,别说我这个阿爷拿家法……”
  他话还未完,外面有人接口说道:
  “独孤施主,你莫动家法,老衲另有大喜之事相告!”
  神驼眉头一皱,对独孤泓道:“你师父来啦,走,咱们接他进来!”
  说着由神驼为首,众人继后,打开院门迎客入室。
  来者不但有元元大师,还有那位脸上蒙着紫色纱巾的人物。
  室内,神驼和元元大师尚未客套,蒙面人物已将紫纱摘下,扑伏于神驼膝下。
  而那独孤继承,独孤泓,独孤继修,却又跪伏于此人身旁。
  今日,除独孤继修父母之外,神驼可算是一家老少三代团聚于一堂了。
  是悲,是喜,自有这群当事的人物心中了然。
  半晌,元元大师待等着独孤承父子入座之后,方始说道:
  “元元今有两件喜事告知施主。”
  神驼一边霎着发红的双睛,一边说道:“父子相会,正是大喜,高僧还有什么赐知老朽的呢?”
  “一是明朝与少林之约……”
  “怎样?”
  “已化干戈为祥和了!”
  “老朽深觉惊愕。”
  “事乃元元与师弟独孤承所亲身了结者。”
  “老朽至祈高僧详言始末。”
  “说来极为简单,元元恩师‘三禅圣僧’,驾降嵩山,已携‘悟佛’‘大宏’‘大悲’三僧而去,临行谕令元元及师弟,不得阻碍普渡缘会,是故元元认为少林之约,已然罢论。”
  神驼闻言颔首说道:
  “既是圣僧出面,复将罪魁降罚携归,此事自当罢论,但那武当掌门……”
  元元不待神驼话罢接口说道:
  “圣僧乃与‘寒木道人’一起来此,天芮真人已由寒木施罚,施主能否……”
  神驼笑了,并且慨然说道:
  “为我独孤家事,竟然劳动了僧道二圣,独孤占永铭肺腑,不再闻问……
  “元元深谢施主仁厚之情。”
  “高僧不必客气,高僧适才说有两大喜事……
  “不错,另外一喜是施主长公子独孤恩夫妇,即将回转古佛洞中……!”
  “啊!这……怎样能够?”
  “事诚巧然,元元恩师与寒木前辈,偶遇‘武夷’毒僧‘海火’师徒,竟然妄起战端。寒木前辈久闻毒僧淫恶之事,一怒之下,与恩师扫了毒僧的魔窟,因此救出施主长公子夫妇及无辜者多人。
  不过彼时施主公子夫妇,被困魔窟过久,内伤甚重,必须立即觅地疗治,故而迟行数日,否则此时早已到达古佛洞中了。”
  神驼闻言心头大喜,含笑说道:
  “独孤占蒙受二圣这般大德,恐将无能为报。”
  元元大师也含笑说道:
  “施主半生任侠,广施人恩,何尝望报,此即天心,何须挂怀。”
  神驼摇头说道:“佛道二圣,能将老朽与少林之事,举手之间化为和祥,是诚老朽及少林之幸。
  老朽虽云大宏大悲乃祸之魁,其实内心却不无愧疚之处,苦无良谋以解纠结,今日非但……”
  元元大师不待神驼话完,已接口说道:“请恕元元插言之罪,施主似乎不必再多谈论已过之事,大宏身为少林掌教,不按戒律治理寺僧,自然难逃罪魁二字。
  元元身在空门,仍难尽弃嗔妄二戒,对悟佛当年恶行,尚且始终无法忘记,何况施主曾受切身之痛。
  万幸如今云雾尽散,施主正可安享天伦之乐,只是元元身奉师命,尚有两件小事相告施主……”
  “高僧怎不早说,老朽恭听其详。”
“一为师弟之事,恩师曾说,他俗务已了,不如……”
神驼已知下文,不由目注圣心身上,圣心大师低声说道:“孩儿已然决定相随元元师兄归去。”
  神驼点头示诺,元元又道:“不知哪位小友,是‘血手令主’?”
  圣心闻言含愧说道:“师兄,那是我要承儿……”
  元元大师却面色壮重的说道:“师弟勿须多言,恩师已有谕令。”
  独孤继修却施礼说道:“二弟独孤继承,曾在万妙峰下,自承为‘血手令主’。”
  元元一笑,转对独孤继承问道:“是你?”
  独孤继承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元元却已接着说道:“有人知你明朝普渡缘会之上必然露面,因此投函少林,转交与你,拿去吧!”
  说着元元自袖中取出一封函柬,独孤继承双手接去,立即拆阅,只见上面写着一
  ‘天无二日,血手令主自亦不容真假难明,飞柬相约,八月月圆之夜,敬请移驾泰山‘南天门’前,一较血手神功!敢去否?’
  下面具名为——血手令主黄天民—一
  独孤继承看罢不禁怒发,才待开言,元元大师却已说道:“你可敢去?”
  独孤继承立刻答道:“晚辈何惧彼辈,只是……只是前辈怎会知晓函中之事?”
  元元笑道:“不必多问,要是敢去,你应立即动身!”
  独孤继承皱眉说话道:“相约为八月月圆之夜,距今尚早……”
  元元沉声说道:“我知道,早去另有机缘,事关重要,明白吗?”
  神驼虽然不知何事,但听元元如此说法,自有原故,遂未多问。
  此间已无介事,神驼归心似箭,天明之时,元元与圣心大师,携带独孤继承告辞,神驼逐亦重谢居停,率领一干人等回转古佛洞中。
  那知在八月月圆之夜,独孤继承赴约泰山,而牵引出了一件凛惊人胆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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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3 12:2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23 18:16 编辑

校者按:从第十二章开始,有可能即为《血手双令》,笔法明显不同,应为代笔。两书之间应还有1部书,有可能就是《禅林怨》。纯属猜测。
以下为《血手令》一书中提及的文字。(独孤令独孤占兄弟成仇之因,另有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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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3 16:48: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剑青掌劈小飞龙

  夜!
  一钩弯月。
  寒辉斜射!耀眼生花。
  秋风吹袭,透骨凛然。
  此时,却有一个英俊的少年书生,立在泰山南天门前,那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
  这人正是那接获挑战函柬,前来赴约的“血手令主”
  独孤继承!
  为了遵奉元元大师的言语,他早到了旬日,白天,他曾走遍了泰山。
  他心有所疑,始终难获解答,无法入梦,是故在这更深的时候,静自思索。
  半晌之后,脑海中记起了相随严父及元元大师离开嵩山之时,沿路之上,元元大师向自己祥细解说黄天民的生平事迹。
  他记得元元大师也曾谈及“黄天民”近年来的种种事故,大师曾说——
  在一个雷雨之夜,少林寺中突有暴客潜入,窃走了少林寺中珍贵之物,“易筋”、“洗髓’二经,及“达摩神剑”和至尊至圣的三十六颗“舍利子”!留下了黄天民的“血手”印令,因之少林一派,始知这潜进古刹盗宝伤人的武林怪客,是那“血手令主”黄天民。
  但是元元大师又说——
  黄天民在十三年前,曾经以一身罕绝的“血手”神功,血洗江湖而威震武林,但其所杀,俱为江湖之中的残暴邪恶淫鄙之徒,此人素性虽极狂傲,但却从不枉杀好人,是故深得武林中人的敬重。
  与少林一派,更无冤怨仇恨!
  十三年前,他曾为了仰慕少林掌教悟因方丈的神功和技艺,确曾单人独身拜望过少林掌教,印证功力。
  结果对搏二掌,胜负未分,反而和悟因掌教结为知友,事后别下嵩山,旋即归隐于蜀中九顶山鹰愁谷中,自此江湖未现侠踪!
  独孤继承想到这里,不由频频摇头。
  因为元元大师后来又道——
  少林既失珍宝奇经,悟因掌教虽然深信并非黄天民所为,但除此之外毫无线索,故而派出少林高手,潜往蜀中九顶山鹰愁谷,悄然侦査黄天民隐居所在,以便有所发现。
  讵料寺僧遵谕之后,尚未动程之时,江湖道上突然处处飞散黄天民之讣文,悟因掌教计算讣文之日期,发现在少林丢失奇经珍藏之前,黄天民已死!
  想到此处,独孤继承不禁微然一笑。
  他似是已有所悟,仍然接着回忆元元大师后来的一切——
  悟因掌教接获讣文之后,一因忆怀老友生死之谜,二因必须侦知那个潜入少林伤人窃物之徒是谁,遂伪称闭关清修,不问外事,其实却率领着少林寺中数名高手,亲身前往蜀中一行!
  结果悟因掌教巧得实证,查知老友未死,讣文自系伪件,悟因并且断定这虚假的讣文,是老友黄天民自己所发……
  当元元大师说到此处的时候,独孤继承记得自己曾经接口问道:
  “悟因掌教怎敢如此判断?”
  元元大师郑重的回答说——
  要想了解悟因所敢如此判断的原由,必须清楚“黄天民”自身不凡的遭遇,和他那复杂的家庭!
  黄天民有两位妻子,他这两个妻室,却是同胞姐妹。
  姐名“谈玉华”,生有双胞二女,起名“黄素月”“黄冷芳”。
  妹名谈雪华,并无所出。
  后因某件事故,“谈玉华”和“黄天民”误会难解,情感破裂,“黄素月”遂随其乳母“雪婆婆”远赴塞外,尊其母姓,改名为“谈素月”!
  素月之妹“黄冷芳”,则随其二娘(即“谈雪华”)仍然居住在蜀中九顶山鹰愁谷中。
  未几,“谈雪华”,亦因事故与夫决裂,互不往来!
  谈雪华生性凶残,自与乃夫黄天民失和之后,恨怨昔日之一切,念而更改名姓为仇冰心,自称“天魔女!”
  仇冰心(即谈雪华)非但生性凶残而嗜杀,聪智复亦过人,狠毒狡猾无比。
  自与乃夫分隔之后,潜修无上罕绝的功力,已然登峰造极,进入奥境!
  此次伪以“血手”令帜,窃去少林藏珍,并横行武林血染江湖的事情,极可能是出自“仇冰心”之手!
  但是黄天民却因昔日曾有一段颇为愧对她的事情,所以虽然深知仇冰心假名为恶,却不愿伸手过问。
  黄天民虽不过问,却又恐惧伤及自己的声誉,故而伪言已死,散下讣文,使天下英雄一望即知近年无恶不作的“血手”令帜,并非出自黄天民之手!
  黄天民散发假死讣文,可能还有另外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怀念分离已有十数年的发妻“谈玉华”,苦无无寻觅之处,想将自己的死讯传出,或可谋得再见之机。”
  独孤继承想到这里,不由点头自语说道:“元元前辈分析的可能不错。”
  他说到此处,话锋停顿,想起了不久以前,和严父及元元大师分手之后,自己暗中所探听出来,有关黄天民的种种消息。
  那是——
  悟因大师潜离少林,赶奔蜀中九顶山的途中,江湖突然盛传悟因掌教已然约定“血手令主”黄天民,于七七乞巧,在终南山下大散岭前,作生死存亡之搏!’
  据说,这也是“天魔女”仇冰心所布置的阴谋陷井!
  悟因对此谣传,并不深信,仍然按站前行。
  途经“风陵渡”口,悟因竟然遇上一个骨格清奇诚坦忠厚的耿直少年。
  少年姓杨,字剑青,悟因掌教在一见之下,即已看出此子若经名师提训,必为武林罕绝人物,逐立意收其为俗家弟子。
  悟因鉴于寺僧修性,不应涉及江湖,然江湖是非不穷,少林一派,千年以来,为武林正宗门户之首,是非在所难免!
  设若能够收下此子,传以奇技,此后若遇少林必须对外之事故,则可全权由此子代为了断。
  因之悟因将少林一派具权威之“绿玉符令”,交由杨剑青持掌,并许其于必要时可任意调派少林高应令,其后悟因与杨剑青,旋即分途南北。
  杨剑青天缘凑巧,竟尔结识“血手令主”黄天民,及黄天民之岳父“塞外傻僧”。
  人才难得,忠厚而天赋奇绝的少年人才,尤其难得,黄天民及傻僧,自不例外,遂亦生结识此子之心。
  因之黄天民及其岳父傻僧,先后将“赤阳”“玄元”两大奇功,传授此子。并倾囊授以各种罕绝的技艺及功力。
  结果,杨剑青从一默默无闻平淡无奇的少年书生,一跃而为名震天下身怀各派特殊功力的绝顶人物!
  独孤继承得到上述消息之后,无形中他对“杨剑青”此人,生出了结识之心。
  他计算赴约泰山的时日尚早,不惜千方百计四处侦探杨剑青的种种事迹。
  于是他又知晓了一些极为奇特功力的绝顶人物!
  据说——
  杨剑青巧获奇缘,功力日增,但他魔劫却也频频而来!
  初度遇险,束手待毙之时,黄天民之长女“谈素月”一步赶到,救其不死,英雄美人,竟结“知心”之情。
  再次遭劫……
  三次蒙难……
  杨剑青似有天助,先后为黄天民,黄冷芳,及“天魔女”仇冰心所救!
  杨剑青本系诚坦忠厚的少年,天性仁慈,恩怨分明,因之对于前后救其脱难不死的诸人,俱怀报恩之心,萦绕胸怀不忘。
  尤其是对谈素月之重恩深情,惦怀无间。
  结果后因醉酒,他却误将谈素月孪生胞妹黄冷芳,视作心上之人,结下不解之缘,无心中留下难以补白的恨怨和纠葛!
  当独孤继承探知杨剑青这段绯红事迹的时候,他不禁另有感怀,脑海中不时掠起一个娇娜的俏丽影子。
  那是他生平所仅见的一位姑娘,可惜当时敌我立场分明……
独孤继承想到这里,不禁吁叹一声。
他已然有所决定,泰山之约过后,立即赶赴峨嵋。
也许他在羡慕杨剑青的遇合,也许……
独孤继承由沉思自己的切身大事,又再次转念到杨剑青的身上。
  他听到传说——
  黄天民对杨剑青极为垂青,认为此子的个性及作风,和他往昔无一不同,故而有心成全对方。
  黄天民非但有心要使杨剑青传得自己的衣钵,并且有意将甫自塞外归来的爱女“素月”嫁与此子。
  那知“天魔女”仇冰心却也看中了杨剑青的人品武学,已存将身边极为宠爱的“黄冷芳”,嫁给对方!
  因之杨剑青已然成为黄天民家族之中,极端对立的两个集团内的争取对象,自然,内隐祸忧,可惜杨剑青却不自觉!
  独孤继承付思至此,不禁代替杨剑青焦愁起来,自评说道:
  “看你如何是好?”
  独孤继承乃性情中人,对这素陌平生敌友难知少年,竟尔发生了惦怀之情。
  他刹那之后,已有决念,微笑着自语道:“杨剑青,你可以放大胆,独孤继承……”
  说到这里,他似乎听到南天门上,轻微的一响,不由停下话锋!
  但他并不回顾,暗以“百回”神功,搜索附近十丈地区。
  结果毫无所得,只探得在南天门楼上,有一群睡卧着的乌鸦。
  独孤继承暗自一笑,思路再起,转回黄天民的身上。
  那是不久以前的事了——
  七七乞巧已近,悟因掌教和“血手令主”黄天民,约斗期将届。
  悟因掌教虽不相信约斗之人是自己的老友,但却仍然赴约而去。
  不料在初五的那天,变故突生!
  崆峒一派的掌门人“天风道长”,暗施诡谋,探知数十年前,黄天民曾受“楠榴仙姥”重恩未报,曾有生死不辞之誓。
  是故令人伪饰“楠榴仙姥”,在“米仓山”中,趁悟因掌教与黄天民相会刹那,胁迫黄天民与悟因掌教作生死之搏!
  天风道长居心险恶,用意不外欲使黄天民及悟因掌教同归于尽,以遂其独霸武林之心愿。不料恶战陡起的刹那,天风道长之诡计奸谋,已被杨剑青所识破,黄天民适时醒悟,大怒之下踢毙了假仙姥,与悟因掌教把臂而去!
  黄天民早已识破“七七乞巧”约搏之事,乃奸人恶谋,但他为了要想找出这个主谋的人物,仍然先站赶奔“大散关”赴约。
  讵料黄天民早岁仇家“南荒野叟”,也已听说黄天民约斗之事,为复前仇,野叟潜行大散关口,埋伏相候。
  等杨剑青、傻僧、黄冷芳飞奔大散关而去之时,恰在途次之上,和“谈素月”及“雪婆婆”相逢。
  适时,黄天民中途遇敌,杨剑青等人正好赶到,目睹一位灰髯老人和黄天民拼力相搏!对方明明看来并非“血手令主”黄天民的敌手,那知最后黄天民却被灰髯老人五成内力之一掌,击落悬崖之下!
  自乞巧至今日,时近月余,江湖中武林上,无人再能见到过血手令主黄天民的踪影,此人已然生死成谜!
  对了!
  独孤继承心中无法解开的疑团,正在此处。
  他从元元大师那儿听到种种有关黄天民的事情,自己又经多日探听,越发了然了黄天民的为人。
  黄天民对其发妻谈玉华的深情,对待天魔女仇冰心的容忍,对于杨剑青一个素陌生平年轻人的垂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了黄天民的心胸和性格。
  这样的一个人,却又怎会在生死成谜之下,寄柬少林,只为“血手令主”这相同的四个字,来约会自己到泰山一搏呢?
  独孤继承已然想到这场约搏,必为奸人诡谋。
  但他奇怪的是,黄天民仇家众多,或许有人起意阴谋暗算于他。
  自己却是决无冤家,怎会有人也想不利……
  他始终未能沟通一切,因之颇为烦恼。
  最后,他认定事情诡谲,寄柬之人绝非是那血手令主黄天民!
  事情虽然诡谲,纵横思索,不外三大用意。
  一、黄天民之仇家所为,居心欲在泰山南天门前,置其于死地!
二、自己的仇家所谋,用意不外借刀杀人!
三、黄天民亲自相约……
  只有第三个事实,是独孤继承所最感难为的事情,设若事实如此,则此人落身悬崖必然未死,相约自己的居心可怕……
  不!
  独孤继承霍然想起一件事来,剑眉深锁,神色沉重。
  他深忖念道:
  “不对了!我这‘血手令主’的称谓,只在‘万妙峰’下,借机点醒独孤继修的时候用过一次,黄天民怎能知晓?
  再说,他约我八月月圆之夜,此地一搏,却又怎会在正月时候,就……
  不对不对,乞巧之日,黄天民……”
  独孤继承越想越错,终于喃喃说道:
  “是非真假,还是到日子再说了,现在不如省省心的好。”
  说着双足微顿,飞身而起,疾射而去。
×       ×       ×
  泰山,它和天下任何山峰不同。
  半山之下,树木成林,繁茂至极。
  半山之上,除却盘道悬崖陡坡峭壁之外,无一树木。
  它是大小石岩所堆成的一座山峰。
  自南天门前,右斜方登石渐上,最后可到“玉皇顶”头。
  日观峰,为泰山名胜,虽说是峰,其实却非峰顶,是一条极为广阔的陡石斜坡。
  斜石坡上,有一横出的巨石,这就是“日观峰”了。
  玉皇顶上,有一古刹,供奉着“碧霞元君”神像。
  但是当地的土著们,却都称这位碧霞元君作“泰山老母”。
  廊前,有一株粗如人臂高仅丈余的槐树,这是自南天门起,唯一在半山之上生长的一株树木!
  这是八月十四日的晌午。
  独孤继承缓步自玉皇顶上,踱向南天门去。
  当他走在那陡坡石板之上的刹那,目光瞥处,心中一动!
  远处,在那十八盘道之上,有一老僧,极为吃力的踱向南天门前。
  路陡且长,老僧似已疲力,身形摆摇不停。
  此时!
  设若万一失足,滚翻而下,非死不可!
  独孤继承并未多想,立即纵身而起,疾射于陡道之中。
  恰好这位古稀高龄的僧人,失神失足,向后摔去!
  独孤继承猛伸右臂,抓了个结实,双足一登,携带着这年迈的僧人,飘落南天门前。
  独孤继承一边扶老僧坐于地上,一边说道:“高僧这大年纪,登山何干?”
  老和尚喘息了半晌,方才答道:
  “老衲回寺,此乃必经之路。”
  “哦!高僧宝寺何在?”
“日观峰旁。”
说着,老和尚已挣扎站起,缓缓而去。
  独孤继承直待老僧远去无踪之后,方始长呼一声,将悬心放下。
  但他暗中却在赞佩不已,这高的年纪,尚……
  突然!
  他停下了思路,念头一转,竟然惊咦出声。
  目下山中并无人踪,他毫无顾忌的拔身而起,迅捷无伦地扑向日观峰去!
  当他到达日观峰上停步之后,恨声说道:“好笨的东西,日观峰日必一游,日观峰旁那里有寺院,这老和尚有心戏弄于我,我却会当作真事,唉!我倒不信,青天白日,你会逃个无踪!”
  说着,独孤继承身形倏起,疾如电掣,在附近三里地方旋飞往返不停的搜索那老年的和尚。
  那知这个年迈僧人,却似幽灵一般,竟已消失无踪!
  独孤继承气恼之下,颓然停步不再寻觅。
  当他静下心来之后,不由暗自凛惊不已。
  凭他的这身功力,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别无路的地方,转瞬光景,老和尚已失踪影,不问可知,他碰上了罕绝的奇异人物!
  独孤继承想到这里,沉叹一声,不再逗留,疾步而去!
  一天!
  又一天!
  这天是八月十六日的傍晚!
  黄天民那封约斗的函柬上面,写明是——八月月圆夜!
  人人都知道,八月十五日正圆。
  独孤继承当然更加明白,但他曾经想过很久,八月真正月圆的日子,应该是十六日夜!
  独孤继承不愿在聪智上面,输给别人,他决定在十六夜二更,在南天门前等候着那另外的一位“血手令主”黄天民。
  初鼓!
  二更!
  独孤继承已然缓步自十八盘上,登临南天门前。
  突然!
  自“玉皇顶”方面,出现了一个庞大而魁伟的人影!
  这人来的好快,转瞬,已然到达了南天门旁。
  月映银霞,地泛余辉,奇亮!
  独孤继承伫立注目对面高大的人影。
  好惊人的貌像,好威武的神态,脸上一块钱大刀疤,望之森然!
  这人也正好仔细的打量着独孤继承,暗中频频点头。
  霍地!这人沉声简捷的说道:
  “是独孤继承么?”
  独孤继承不由微觉不悦,冷哼一声答问道:“不错!你是黄天民?”
  这人微然一笑,声调高昂的说道:
“明知是我,你何必多问!”
独孤继承早知黄天民素性狂傲,却也不禁怒由心生,沉声说道:“守约而来……”
  他话尚未完,黄天民却已接口说道:
  “当然守约而来,不过我却没有想到,你这位‘血手令主’是这样年轻!”
  “哼!我也没想到,黄天民是这样一个粗犷的汉子!”
  “独孤继承,多言何益,快点说,你想怎样搏分胜负好!”
  “任凭阁下,一切无不奉陪!”
  “老夫行事向来干脆,咱们就以‘血手’神功,互较三掌吧。”
  “好!”
  独孤继承接上一个“好”字,微退了半步。
  黄天民肃色宁神,也略向后移,怪的是他们之间没有一个想到询问对方,函约搏斗的真正原因。
  搏斗前的片刻宁静,凛人心胆,陡地!
  两声沉喝喊“请”!继之,人影飞扑进步,狂飚暴扬,传来双掌震抵之声!
  倏忽一左一右分散,独孤继承以七成功力,未觉任何变故,试出对手功力火候十分地道。
  黄天民却以八分真力发掌,微觉掌沿生热,不由暗自凛惊!
  “独孤继承,一掌已过,第二掌当比劈空之力,你意下如何?”
  “适才我已有言,一切无不奉陪!”
  于是,两人各自微然飘闪,相距已有一丈八九。
  黄天民暗蓄真力,他虽不愿施出煞手,但是事逼如此,已成骑虎难下,只有全力一拼!
  独孤继承却深知自己“血印禅手”狠毒,峨嵋古氏家园,弹指飞头之事,他始终未忘,黄天民并非仇家,他怎肯妄下毒手,因之颇为作难。
  黄天民这时却已准备妥当,扬声说道:“请施全力,勿存侥幸!”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决定以十成神功,弹指击打对方的左臂,他虽明知黄天民必将断臂重伤,事迫万难,已无法顾全。
  两人再次互道一声“请”,指力、掌功,一齐击到!
  讵料就在他俩一搏必分生死的刹那,檀风轻飘,两人正中地上,倏忽平添了一位年老的僧人!
  两人掌指之力,皆系十成发出,事先未防此变,再想收招已然无及。
  他俩不由一齐闭上了双目,认定这个倒霉的和尚,必将断肢裂腹而死!
  那知事出意料之外,他俩尚未睁眼,却听得那老和尚朗声说道:
  “豆箕相煎,毋乃忒急!”
  二人闻声方知所发十成功之掌指,未能伤得这老和尚毫发,不由欣凛交加。
  欣慰未伤无辜,凛惊老和尚的罕绝神技,独孤继承霍地想起,这老和尚正是前日南天门旁遇见的僧人,他正要发话,老和尚却已沉声说道:
  “你们皆中敌谋,恶獠已为老衲所逐,随我至一僻静地方一谈如何?”
  说着老和尚已经转身走去。
  独孤继承因有前鉴,毫不迟疑相随身后,黄天民自不后人,也大步赶上。
  老和尚陡地身形拔起,二人自是相随不舍,转瞬来到一处悬崖,老和尚停步说道:
  “十丈下,另有洞天,稳起稳落,留心足下!”
  说着,他当先飘身而坠,二人随之飞落。
  果然,十丈下有一平出石台,老和尚跌坐台上,挥手示意二人坐下,他缓缓说道:
  “血手一派,传自三百年前独孤一姓,彼时掌门之人为同胞兄弟,其母,黄氏夫人,缘因黄氏夫人娘家人丁单薄,无子承户,遂将次子继承黄氏香烟,改名“黄思海”!
  今日,黄天民你,即黄思海一脉所传之嫡系!
  独孤继承你,就是血手一派的亲丁子系!
  说起来,你们非但同族,同派,同源,并且是同一祖先!
  独孤继承不由问道:
  “高僧怎样称呼,又怎知我等……”
  老和尚一笑说道:“老衲‘三禅’……”
  他话未说完,独孤继承和黄天民已霍然站起,一个躬身称呼“圣僧”,一个低低呼声“师祖”,老和尚哈哈笑道:“坐下坐下,我还有话说。”
  两人肃色跌坐,恭听圣僧训示,三禅圣僧说道:“就在老衲跌坐之巨石台下,埋有一部‘血手真经’,此乃你们祖先‘独孤一偷’所留,此书,你们在三年后之今日,一齐来取,至时并可得知独孤、黄氏,二姓本源因果,及其他机缘。莫早,莫晚,勿忘勿忘!暗施阴谋柬约你们一搏之人,乃幽冥帝君钟灵,如今此人已改变本来面目,好在他已不敢再作恶事,你们大可网开一面不必追究,老衲尚有他事远行,言尽于此。”
  说着,三禅圣僧竟然拂袖而起,直向千仞绝崖之下飞投而逝!
  黄天民独孤继承,彼此互望一眼,四手猛地相合,低低谈了起来,真似久别故友般亲密异常,直到晨光微曦之时,才互相站起飞上悬崖。
  分别在即,他俩已有默契,唯外人难知其详,手牵手到达南天门前之时,独孤继承方始拱手再三,倏忽飞纵登山颠而去!
  凌晨。
  黄天民伫立于泰山南天门前,在曦微的晨光中,凝眸远眺。
  远处——
  在层峦叠翠之间,一条人影疾如弹丸流星,像乘风驭气般飘荡而去!瞬息之间,仅剩下一团豆大的黑影,渐渐隐没于朝雾烟云之中,那是独孤继承。
  黄天民伫立移时,无限感慨的吁了一口长气,面色似喜似悲,沉缓的扭转身躯,顺着陡峭的十八盘拾级而下。
  现在,黄天民南天门前会晤独孤继承一事,暂时告一段落,趁此余暇,且说那坦诚仁厚的奇异少年——杨剑青。
  他目睹黄天民落身悬崖之后,沉思未已,武功盖世,那灰髯老人即使武功再高,亦绝不可能一掌之下,立判胜负。何况杨剑青一旁看的非常清楚,灰髯老人的一掌,最多也不过运集了五成功力,那掌力杨剑青自忖也能接得。
  不独杨剑青大为不解,灰髯老人也颇为愕然。
  原来这只是一件偶发的意外,黄天民事前并未料到会在彼时彼地遇到那灰髯老人。
  他之所以藉机佯败落入悬崖之下,原是一时心血来潮,用意有二:
  第一、避免与“南荒野叟”做正面突冲,“南荒野叟”不但心狠手辣,武功高绝,而且机诈善变,诡计多端,黄天民自忖在这方面不是他的对手,虽然那灰髯老人并非“南荒野叟”,但却是“南荒野叟”的亲信爪牙,不论黄天民此举是真是伪,却足以使“南荒野叟”疑云重重,莫辨所以。
  第二、黄天民已决意使杨剑青接替自己衣钵,有意一试他的胆识,故而当发觉杨剑青跟从而到后,故意落下悬崖而去,留下一个棘手的问题,让杨剑青去设法处理。
  不料黄天民与那灰髯老人虽是不期而遇,但此事却早在“另一巨奸恶獠”的计算之中,故而洞中壁上留字,激使黄天民有此泰山之行。
如今且说杨剑青与谈素月,雪婆婆三人匿身巨石之后,见黄天民被灰髯老人劈落悬崖,不禁俱皆大惊失色。
杨剑青首先一跃而起,纵落悬崖边沿,探首下望。
  耳际忽听灰髯老人哈哈一笑,道:
  “小娃儿,不必看了!你可知道这里的地名?”
  杨剑青闻声一怔,不由转身看去,此时他方细看清那灰髯老人的面貌。
  只见他虽极魁伟,面貌却非常难看,三角眼,吊客眉,一张唇不包齿的阔嘴,看来显得极不调合,令人一眼就可看出不是一个善良之辈。
  杨剑青厌恶的瞄了他一眼,并未答言。
  灰髯老人振声一笑,指指悬崖之下,又道:“此地名为鬼愁涧,峭壁千仞,即使是一双飞鸟,也无立足之处,涧中水深十丈,鹅毛皆沉……”
  说着突然身形前欺一步,逼视着杨剑青,阴恻恻的继续说道:
  “那黄天民即使确如传说之中,有一点颇为突出的功力,要想藉此逃出老夫掌下,却是至为愚笨之举……”
  杨剑青仍未答言,但却也感到事态的严重,他再扫视一眼悬崖之下,虽然他目力奇佳,涧中云雾飘忽,隐闻水声急湍,细视峭壁如削,光滑似镜,心知灰髯老人所言不虚,一时不由为黄天民的安危大为担心。
  他沿着悬崖往返奔走,同时振声大呼:“黄老前辈,黄老前辈,黄……”
  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茫茫的荒山之上,而且那喊声是杨剑青力透丹田而发,隆然震耳,山鸣谷应,一时嗡嗡不绝。
  但深涧之中只闻水声隐隐,风声萧萧,却丝毫没有黄天民的点滴反应。
  杨剑青至为焦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际脑海中只有一个意念,他必须去救他脱险,即使功力不支,与他具皆丧身在这悬崖之下,但却求得心之所安。
  正当他纵身欲待跃下悬崖之际,忽听谈素月在背后急的喊道:
  “杨……杨相公!……”
  杨剑青只好收住欲跃之势,回头去看身后的谈素月,但当他甫行转头之际,却见那灰髯老人正探手向自己肩头抓来,同时厉声大喝道:
  “小娃儿,你是黄天民的什么人?用得着你为他的生死担心?”
  杨剑青见状大怒,他原本急欲跃落悬崖去援救黄天民,以致把灰髯老人冷落在了一边,此刻方才想到假如黄天民果真不幸而死,则这灰髯老人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必须替黄天民报仇。
  当下见那灰髯老人抓来之势平淡无奇,立即左肩一侧,斜退半步,右掌同时暴出,在闪开灰髯老人抓来右掌的同时,骈指向对方肋下就点。
  灰髯老人冷哼一声,腿不屈膝,脚不点地,但却突然疾退三尺,一指杨剑青,沉声喝道:“凭你怎配和老夫动手!”
  杨剑青见灰髯老人身手果然不凡,自亦不敢疏忽大意,但身形并未稍停,如影随形般贴身而上,右掌仍向对方肋下疾点而到,同时厉声叱道:
  “你要替血手令主黄天民偿命!”
  灰髯老人身形再退三尺,大喝道:
  “小娃儿,说出你的身份来历,老夫成全你的志愿就是!”
  杨剑青一连两招俱皆落空,对灰髯老人的奇导身法,也自大为折服,不由停手问道:
  “你是否就是‘南荒野叟’?”
  灰髯老人闻言微微一笑,一双三角眼紧盯着剑青,带点不屑的神色说道:
  “‘南荒野叟’是何等身份之人,凭你怎会见得到也?
  即使你能见得到他,他却没有老夫这种宽容的脾气,亦绝不会容许你在他面前活上这么多时间。”
  杨剑青原认为那灰髯老人必是黄天民在米仓山所提及的南荒野叟,黄天民曾在与悟因大师对搏中途,对自己以后事相托,其中主要的一点就是要自己将来把他认为平生一仇的南荒野叟除去。
  此刻那灰髯老人虽自称并非南荒叟,但从他谈吐之中,可以听出至少他与那南荒野叟必有相当关联,而且不论黄天民之落入深涧是真是伪,总是被他一掌劈落崖下,再加上灰髯老人那副可憎的面孔,使杨剑青不由把满腔愤怒都出到他的头上,当下大声怒喝道:“不论你是谁,今天照样的要教你滚下这悬崖而去!”
  同时潜运内力右掌暴扬,就欲劈出!
  那灰髯老人闻言见状,一时倒不免有些发怔,他料不到这个被他称做小娃儿的俊美少年,居然口气这般大,敢对自己如此无礼。杨剑青虽已见到灰髯老人的奇妙身法招式,非同泛泛可比,但他对人对事素无所惧,一向宁死不屈,何况切于血手令主的黄天民之仇,及对灰髯老人那副嘴脸之憎,故而奋然出手,要与之一决生死!
  灰髯老人顺手一指垂胸的长髯,一双三角眼中闪射出两道绿磷光芒,朗声大笑道:
  “小娃儿,老夫且让你三十招,三十招内如果你能伤得老夫一毫一发,老夫自动跳下悬崖而去!……”
  说着又往前欺了一步,逼视着杨剑青说道:“如果三十招内伤不到老夫,小娃儿,老夫照样把你掼下涧去,要你死而无怨!”
  杨剑青目注灰髯老人,爽然笑道:
  “杨某不是欺老凌弱之辈,你尽可全力出手,谈不到让字,如果杨某功力不敌,虽死无怨,否则,尊驾今天逃不出杨某掌下!”
  灰髯老人哈哈大笑,声如钟鸣,但那笑声却嘎然而止,仿佛绷得太紧的琴弦突然断了一样,只听他极是愤怒的厉声叱道:
  “如果惹得老夫性起,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老夫一向有言必诺,三十招内,我绝不还手!”
  杨剑青已感不耐,应声喝道:
  “那么,这是你自己甘心找死,怪不得杨某……”
  不待话完,立即一掌劈出!
  杨剑青对灰髯老人憎恨已达极点,恨不得一掌就把他劈成两半,故而出手极是狠毒,掌法掌力,完全是走的刚阳猛烈路子!
  这一掌杨剑青至少已挥出了五成力道。
  刚猛的掌力立如狂飚突起,径向灰髯老人胸腹之处直逼过去。
  灰髯老人振声长笑,在急骤的掌力摧袭之下,衣袂随风飘拂,有如傲然而立的一尊石翁仲,竟然丝毫未动。
  杨剑青勃然大怒,第二掌随手而出。
  瞬息之间,杨剑素连续劈出十掌。
  灰髯老人长笑之声倏起倏落连续不止,但却巍如岩峙,一直未曾移动分毫。
  杨剑青闪电般一连劈出十掌,不觉停下手来,讶然注视着灰髯老人,惊异无语。
  自他屡获奇遇,功力大进以来,数次牛刀小试,无往不利,红枫岭独力大战百余武林高手,一举成名,更非昔时可比,何以这老头儿却如此难斗,难道今天自己真要栽到他的手里?
  灰髯老人见杨剑青停手不攻,冷冷说道:“小娃儿,还有二十招!”
  杨剑青对他称自己为“小娃儿”一事,尤其难以忍耐,当下虎吼一声,又欲挥掌直劈!
  但未得他手掌扬起,一条姆指粗的竹竿,蓦然横拦在自己面前,原来雪婆婆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自己身侧。
  杨剑青收掌横退一步,侧目看去,只见雪婆婆面色冷凛,既无笑容,亦无怒意,目光淡淡的扫了杨剑青一眼,道:
  “你可知道此人是谁么?”
  杨剑青与谈素月和雪婆婆方才相遇之时,正值黄天民与灰髯老人交手之际,谈素月示意杨剑青不要声张,其后黄天民被劈落悬崖,杨剑青立即跃身而出,是故他和谈素月、雪婆婆仅只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并未谈话。
  此际见雪婆婆横拦住自己,而且问话大为突然,一时无从答覆,沉忖半晌,方才朗声答道:“不管此人是谁,他既将黄老前辈击落悬崖,在下就有为黄老前辈复仇之责……”
  不待杨剑青说完,雪婆婆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以为黄天民真的会死于涧内?”
  杨剑青半晌无言,他也不相信以黄天民那样的功力身手,会葬身在那区区的山涧之内。雪婆婆缓缓收回竹杖,声色俱厉的又道:
  “但如果你妄图跳下悬崖,或是和此人单拼独斗,却极可能使你粉身碎骨而死!”
  杨剑青毫不考虑的答道!
  “义之所在,虽死不辞!”
  雪婆婆厉叱一声,竹杖一抡,横敲在杨剑青手掌之上,同时厉喝道:
  “你想以死来推卸责任?”
  杨剑青料不到雪婆婆会有此一着,但那杖敲来之式,不但奇快无比,而且怪异难测,以致杨剑青竟未能闪避得开,被实实落落的敲了个正着。
  虽然那竹杖细如姆指,但被击之处,却感到一阵剧痛,俯首看时,只见手肘之上,已突起了一条显明的红肿印痕。
  杨剑青羞怒交加,并对雪婆婆这种侮辱自己的行为大感不满,当下也厉声应道:
  “在下平生恩怨分明,从不曾对谁推卸过自己的责任!”
  雪婆婆冷哼一声,问道:
  “那黄天民对你有恩?有仇?”
  杨剑青乍听之下,不解其中之意,抗声答道:“黄老前辈对杨剑青有重生再造之恩,要不然在下何必要冒险跳下悬崖,又何必要与此人拼搏……”
  雪婆婆不理杨剑青之言,又复问道:
  “我们素月对你有恩?有仇?”
  杨剑青微微一怔,但立即俯首应道:
  “谈姑娘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雪婆婆提高声音喝问道:
  “那么黄天民曾经嘱托过你什么事?你又对我们素月有过什么承诺?”
  杨剑青心头一震,他早已看清雪婆婆身后的谈素月,正满面焦虑的偷偷盯着自己,一时前尘往事齐上心头,不免大感愧疚。
  雪婆婆哼了一声,竹杖一指灰髯老人,又道:“此人是苗疆飞龙阎天与,与那几乎死于黄天民之手的冥元峒主,有师徒之份,和南荒野叟关系更深,凭你那点微末之学,要和这个魔头对手过招,恐怕还有点自讨没趣……”
  苗疆飞龙阎天与在雪婆婆与杨剑青对话之际,傲立对面微笑不语,对雪婆婆似乎早就认识,毫无意外惊讶之态,此刻突然大声笑道:
  “老乞婆,难道你有兴和老夫走三十招么?”
  雪婆婆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仍向杨剑青冷冷的说道:
  “此人交给老身,你和素月去吧!”
  杨剑青原以为雪婆婆已去了大散关,及至听她对米仓山云中之宴的事也相当清楚,不免大滋疑念,以致并未听清她后面之言。
  杨剑青豪气大发,也一指阎天与,向雪婆婆问道:“此人比那南荒野叟如何?”
  雪婆婆怔了一下,但立即答道:“相去尚远!”
  杨剑青一拍胸膊,朗声说道:
  “黄老前辈曾相嘱在下,要我为他除去那野老头儿。”
  苗疆飞龙阎天与闻言大笑不已,半晌之后,方才收住笑声,鄙夷的望着杨剑青道:
  “小娃儿,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休说是你,黄天民即使不曾死于涧内,遇到南荒野叟手中,也仍以卵石而对泰山。”
  杨剑青对黄天民尊崇备至,不独认为他是武林第一高手,也认为他是天下第一奇人,今见阎天与当面侮及黄天民,不由大怒,立即脱口喝道:
  “就凭你这句话,杨某今天非要教训你一番不可!”
  苗疆飞龙阎天与身形突然前移数尺,逼至杨剑青面前,阴阴的笑道:
  “小娃儿,老夫还有二十招让你,二十招后,老夫要把你攒落涧内去和黄天民做伴。”
  杨剑青虎吼一声,双掌一分,就欲出手。
  但雪婆婆的竹竿,又复拦在了他的面前。
  同时,只听她厉声叱道:
  “杨剑青,你当真要一意孤行,不顾黄天民,谈素月对你的大恩了么?”
  杨剑青一拉雪婆婆拦在面前的竹竿,声色俱厉的说道:
  “在下只求心之所安,该做应做之事,无人能够拦阻,设若此身幸而不死,大恩大德,终有相报之日。”
  说罢,用力将雪婆婆的竹竿向外推去。
  雪婆婆似是未曾料到有此一着,同时也感到杨剑青贯注到竹竿上传送而出的内力,竟而已到极为惊人的程度,以致脚下几乎立足不稳,虽未后退或是跌倒,但却不得不把竹杖收回。
  杨剑青略带歉意的扫视了雪婆婆和谈素月一眼,但并未开口说话,陡然大呼一声:
  “接掌!”
  又向苗疆飞龙阎天与一掌劈去!
  阎天与依然视如无睹,双手下垂,衣袂飘飘,面含不屑笑意,巍立如山。
  杨剑青自忖这一掌之力,虽称不上强猛绝伦,但已足有裂石断碑之能,何以这老儿能有如此高的功力,对自己掌力不拒不抗,竟能安然无损。
  他不由又惊又怒,尽力运聚出滚滚不绝的内力,掌猛于一掌,拼力向阎天与劈去。
  雪婆婆被杨剑青用力推向一边,满脸折皱的脸上掠过一抹极是难看的表情,默然呆立了一会,仅从表情上却无法看出是悲是怒,忽然她目注着杨剑青微摇着头叹了口气,竟然回转身拉起谈素月就走。
  谈素月并未移动脚步,轻轻低呼一声:“妈!”
  眸光中流露着忧虑祈求的神色,凝注了雪婆婆一眼,又复低头不语。
  雪婆婆又叹息一声,道:
  “孩子!咱们选错了人了,等妈另给你选一个吧!”
  谈素月全身抽动了一下,突然流出两滴晶莹的泪珠,摇摇头道:
  “不!我还是跟妈回塞外去,永远不再到关里来。”
  雪婆婆轻轻抚着谈素月的肩头,凄然说道:“孩子,那不行,妈这么老了,还能再跟你几年,妈临死之前,一定还得给你……”
  谈素月抓住雪婆婆一双干枯的手掌乱摇着打断她的话道:
  “妈不要再说了,我……我……”
  但我了半天,却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雪婆婆又望了一眼生龙活虎,一掌猛似一掌的杨剑青,沉重的叹了口气,拉起谈素月的手臂,说道:“此人骄悍不驯,一意孤行,和那黄天民当年倒有几分相像,不是可托终身之人,嫁之非福,死活由他去吧,咱们走了!”说毕转身欲行。
  谈素月低眉俯首,仍未移动脚步,犹豫半晌,迟迟疑疑的说道:
  “妈!我……”
  雪婆婆声音有些冷凛的问道:
  “你怎么了?……说呀!”接着双目紧盯在谈素月脸上一动不动。
  谈素月双颊泛红,把头垂得更低,终于把身子依在雪婆婆胸前,低声说道:
  “我要问他两句话,然后就跟妈重回塞外……”
  雪婆婆轻吁了一口气道:
  “要是他死不到苗疆飞龙之手,你就问吧,不过,妈已不愿再看到这种乖戾不群之人,我先到前面山神庙前等你!”
  竹杖一顿,即刻转身而去。
  谈素月轻轻呼了一声:
  “妈!我……”但下面仍然顿住说不下去。
  雪婆婆轻轻转身了,轻声叱道: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老这么吞吞吐吐的?”
  接着声色转厉,又道:
  “那姓杨的看来一貌堂堂,颇有点英风侠气,以致在碧霞宫中之时,妈也曾答应过你们终身之事,但人不可貌相……孩子!妈比你懂得多,此人任性矫情,难以善终,说不定今天……”
  谈素月急急的打断她的话道: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今生要永远跟着妈,等妈百年之后,我就去找座深山古刹……”说着忽然哽咽起来,接不下去。
  雪婆婆两眼中也流露出一股伤心神色,又走回几步,把谈素月搂在怀中,凄然说道:
  “孩子,不能那样,那不但辜负了妈抚养你这些年,也对不起你死去的亲妈。妈会给你找个适当的归宿,让你过一生快乐日子!”
  谈素月微微抽搐了一下,颤声说道:
  “我今生不会有什么快乐了,光凭我的身世……”
  她勉强振作了一下,轻轻推了雪婆婆一把,道:“妈就在前边等我一下吧,只许他人不仁,不许我们不义,反正我……只是问他两句话,然后就走。”
  雪婆婆忽然显得非常老迈,伛偻着身子摇摇晃晃的一径向前走去,不一时就隐入巨石之后不见。
  谈素月微微颤抖着转回身来,重复把目光投注到杨剑青与苗疆飞龙阎天与身上。
  只见杨剑青掌势已由快速趋于缓慢,半天一掌,去势沉缓迟滞,但显然可见每掌都是运足全力而发。
  苗疆飞龙阎天与虽并未出招对拒,但已不似方才从容,而且那姿态看来非常滑稽可笑,只见他双足微分,上身半向前倾,双手五指箕张,掌心后翻,两道目光炯炯逼人,紧盯着杨剑青略不少动。
  原来苗疆飞龙阎天与,从未涉足中原,对成名不过数日的杨剑青更是一无所闻,自恃功力盖世,何尝把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瞧在眼里,是故敢于让杨剑青连攻三十招并不还手。
  孰料苗疆飞龙竟而看走了眼,杨剑青虽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青人,即使一出娘胎就研练武功,又能有多大成就,但他不知杨剑青分自黄天民与傻和尚之处所承袭到的功力,足抵常人数十年修为,且杨剑青盛怒之下全力发掌,那威势岂同小可。
  苗疆飞龙虽也是个性情乖僻,独行其是之人,但一向不轻然诺,言出必行,是故在前十掌内虽已看出杨剑青不是泛泛易与之辈,但并不肯毁弃前言,仍然任由杨剑青挥掌劈击,并不出招反击。
  杨剑青一口气连劈十掌,见阎天与居然巍立如山,行所无事,亦不由心头凛然。
  他暗中调息一下,但觉丹田之内热流滚滚,内力似乎无穷无尽,但那激荡翻腾的内力,却大异于在他未获奇之前,仿佛用惯了刀剑一类兵刃之人,骤然又改用长枪巨戟,虽然威力大增,但却力不从心,不能善加利用,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
  他一面尽力苦思,一面缓缓运力,尽量使劈出的掌力与击后的内力相互揉和。
  果然这一来威势大增,虽然掌势看来缓慢迟滞,但掌力却增加不少。
  苗疆飞龙阎天与,仅以内力护身,硬接下了杨剑青十掌,虽讶然于杨剑青武功大出常情,但自忖如此下去,再接他二十掌,仍然不致当场出丑,何况后来掌力自必较初时掌力为弱。
  不料为又是大出常轨之事,杨剑青内力似乎愈来愈足,滚滚不尽。
  当剩下最后五掌时,杨剑青忽然掌法大变,阎天与初时误认为他连续劈击之下,内力已尽,故而掌法变缓,方欲开口大笑,骤感一股柔中带刚的暗力由杨剑青掌心中直射而出,仿佛一柄无形的铁锤,突然挟雷霆万钧之势,径向当胸击到。
  阎天与猝然一惊,立觉胸口迸然一震,不自觉的前后摇摆了一下。
  杨剑青见已得势,立刻仍以同样掌法,又将内力迫出了三成。
  阎天与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连忙抱元守一,将全付内力完全贯注于胸腹等处。
  倏忽之间,杨剑青连续挥出四掌,已剩下了三十招中最后的一招。
  杨剑青突又停手不攻,双手按于丹田部位,似在调运内力。
  阎天与暗叫一声侥幸,忙也借机调息几乎被击溃的内力真元。
  原来杨剑青最后一连劈出的四掌,竟完全是内家高手以真力互搏的上乘手法,这种互较内功的搏斗,往往不分胜负存亡不能休止,按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绝不可能和一个七旬左右的武林前辈互较内力,因为以十数年的内力修为绝无法与修为数十年之人相抗衡,但杨剑青数度奇遇,加上他秉赋优异,把他造就成了一个突出的少年怪杰。
  要知苗疆飞龙阎天与,虽在武林中默默无闻,那是由于平生未离苗区,但那一身不同凡响的武功,却远在一般以武林高手自负之人以上。
  苗疆飞龙在苗区之内虽也是一个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魔头,但多少尚有是非之分。是故他与冥元峒主虽有师徒之分,而云中之宴上,阎天与也曾目睹冥元峒主几乎丧身黄天民掌下,但他不耻冥元峒主所为,是故虽见冥元峒主几乎丧生黄天民之手,却悄然离去,并未现身相救。
  苗疆飞龙阎天与见杨剑青停手不攻,暗感欣幸,原来他此际已至油尽灯枯之时,数十年修为的真元内力,被杨剑青最后四掌,击得全部溃散,设若杨剑青再有一掌挥来,即使不能立丧掌下,也必身受重伤,是以借杨剑青停手不攻之际,立即连忙运息。
  杨剑青略一伫立,双目凝注着阎天与苍老黯淡的神色,微微一笑,突然大声喝道:
  “老魔!今天看到底是谁会被摔到崖下!”
  但那声音断断续续,使人一听即知他同样的已是气力将竭。
  喝声甫毕,杨剑青身随掌起,拼尽全部功力,猛烈向苗疆飞龙阎天与疾劈而至。
  阎天与料不到杨剑青仍能挥出如此山沉海阔的一掌,大惊之下,顾不得溃散的内力,与已被震动翻腾的内腑,同样的拼尽余力,贯注于胸腹之上,疾向杨剑青疾劈而至的掌力迎去。但闻一阵砰然大响,两人均被震退五尺余远,摔在地上。
  杨剑青初时尚有知觉,好几次挣扎着要立起身来,但每次都颓然再倒下来,最后耳际微闻谈素月嘤嘤啜啜与低低呼唤之声,同时一双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摩着他的前额头部,杨剑青但感胸腹之中一阵翻腾,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长长吁叹了一声,立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一百年那样长,又好像仅在顷刻之间,杨剑青终于缓缓醒来,他茫然扫视了四周一眼,发觉自己正侧卧山石之间,头部却正偎在谈素月怀中。
  他慢慢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不由转头向苗疆飞龙阎天与望去。
  此时夜色正浓,四顾一片漆黑,但见苗疆飞龙阎天与半卧半坐倚在一块巨石之上,两眼紧闭,双手下垂,恍如业已死去,但从急剧起伏的胸部和微微抽搐的四肢看来,显然他受伤不轻,但此时亦已接近苏醒之时。
  杨剑青缓缓运息了一下,虽感内腑略有翻动,但却百脉通畅,气血通流,显然并未受到重伤,他缓缓抬起头来,忽然发觉谈素月正以无边焦虑与关切的目光凝注着他,双目泪盈眉睫,无限凄楚。
  杨剑青大感愧疚,轻声问道:“你妈呢?”
  谈素月淡淡苦笑了一下,也轻声应道:“大概已经走了!”
  杨剑青一怔,又问道:“她回了塞外……”
  谈素月叹口气,摇摇头道:
  “我妈的脾气从来都是这样,谁知道她又去了哪里,不过……一准是生气不理我了!”
  杨剑青挣扎了一下,由谈素月扶持着立起身来,他试着走了几步,发觉自己除了略感疲弱之外,竟像并未以真元内力与人作生死之搏,曾使自己重伤甫愈一样,心头既感欣喜,又感惊讶。
  原来他体内所承受的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至为深厚,至少可等于常人百年修为,但他受之未久,尚不能融合运用,他虽感体内真力已尽,事实上却连一半也没有运出,虽在与苗疆飞龙阎天与相互撞击之下,受震晕厥,却并未损及丹田真元,故而能在顷刻之间,迅即复元。
  他轻轻摆脱谈素月的扶掖,缓步踱至苗疆飞互阎天与身前,沉声叱道:“老魔,今天看是谁要掉到这悬崖之下!”
  语毕,奋起一脚,就欲将阎天与踢落崖下。
  但他一脚并未踢出,又慢慢缩了回来。
  他转头瞟了谈素月一眼,像自语般的喃喃说道:“在下从来不杀毫无抵抗之人,此人虽是黄老前辈仇人,但三十招中,他并未出手反击,而且此时……”
  言下之意,似是不忍出手。
  谈素月听他说毕,无限欣慰的点点头,轻声应道:“只许他人不仁不许咱们无义,此人既然已经败在你的手下,就饶他一命,也……”
  她边说边用眼去看杨剑青,见他神色之间冷凛如冰,不免停下话锋住口不说。
  杨剑青又投注了卧伏一旁的苗疆飞龙阎天与一眼,冷冷的向谈素月问道:
  “姑娘可知道黄老前辈是什么人么?”
  谈素月低声答道:
  “是我爹爹!”
  杨剑青讶然又问道:
  “你都知道了?”
  谈素月点点头道:
  “雪婆婆告诉我的。”
  说毕,黯然神伤的俯下头去,扯下胸前的汗巾轻轻的去揩拭眼角。
  杨剑青沉重的叹了口气,又毫无表情的冷冷向谈素月说道:
  “黄老前辈被此人一掌劈落深涧,已是姑娘亲自所睹之事,黄老前辈如已因而殒命,则此人就是姑娘不共戴天的仇人,难道姑娘不想报仇了么?”
  谈素月低眉俯首,半晌无言,良久之后,方才轻轻抬起头来说道:
  “我爹爹绝不会那样容易被人击落崖下,也许他是故意……”
  杨剑青本已怀疑,大步走至阎天与身前,骈指俯身,点了他的“玄玑穴”。用意是阎天与不能于醒来后离此逃走,若发现黄天民果真已死于涧内,再回来杀之复仇。
  然后他仍然转向谈素月说道:
  “在下身受黄老前辈及谈姑娘大恩,旦夕难忘,黄老前辈既被阎天与劈下悬崖,不论是真是伪,在下必须下去査看清楚……”
  以下的话似是极难启齿,故而他停顿下来,干咳了一声,终于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果如阎天与所说,则在下此举必须冒可能死亡之险,如果在下一个时辰之内还未返回,则是已经丧身涧内,在下虽死亦得其所,只是……对姑娘救命之恩,只好期诸来世再行报答了!”
  杨剑青低低吁了一口长气,又继续缓缓说道:“如果在下果真一去不回,姑娘可去追赶雪婆婆,或者……去找傻和尚,他一心要收姑娘为徒,以傻和尚的高深武功,姑娘异日必可成为一代武林侠女,在下和他一路同来,目前他正在前山的数间茅棚之内。……另个,还要请你顺便给与傻和尚同行的一位姑娘带个口信,就说在下不幸已遇难而死,对她的一番痴情,心感无既,但天命如此,只好请她另觅佳偶……”
  谈素月突然猛地仰起头来,面对着杨剑青,截断他的话道:
  “不要再说下去了,要下去也应该由我下去,黄天民是我爹爹,去寻找他的下落,或是替他报仇,都是我的责任,不该由你去冒险!”
  说毕跃身欲起,就要向崖下跳去!
  从那秀美绝伦,但却满含凄楚的面容之上,和那急促的谈话声中,竟使人无法看出她究竟是悲是怒?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杨剑青愕然一怔,不由后退半步,但当谈素月纵身欲起之时,却立刻闪身拦在她的面前,有些不解的问道;“姑娘,你为何要如此……”
  谈素月停下身来,用手轻拂着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勉强苦笑一下,竭力装出平静的神态应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该做的事,不应假手他人,至于偶然相救,原是江湖中极为平常之事,而且……过去的事,我也早都忘了!”
  她虽然努力装得平静,但眉目神色之间,却一看就知道她正在极端的激动苦恼之中,而且,两行晶莹的泪珠,终于滚滚而下!
  杨剑青心中一惊,不由黯然别转头去。
  他知道必是自己毫无顾忌的话语刺伤了她的心。
  他想到谈素月内向的心性,他记起自己曾数次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以及在碧霞宫中当着雪婆婆之面,曾有互订终身的表示,谈素月虽不像黄冷芳那样的直爽明朗,但从那脉脉含羞的神情,温婉柔顺的谈吐之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已经芳心暗许,很可能已经认定自己是她的终身伴侣了。
  杨剑青不由大感歉疚,但沉忖半晌,却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他已经向黄冷芳对天发誓,除她之外此生不娶他人为妻,他不能毁弃了自己的诺言。
  他无可奈何的又向谈素月说道:
  “我有很多对不起姑娘的地方,但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论姑娘对我如何,我也只好……”
  他摇摇头叹口气,煞住话锋,就向悬崖边上走去!
  谈素月并未拦阻,但却随在他身后也缓缓走去!
  杨剑青站在悬崖边沿,扫视了一眼云封雾漫的涧底,又转头向谈素月道:
  “请姑娘记住在下之言,等我一个时辰……”
  谈素月打断他的话道:
  “不!和你一齐下去!”
  杨剑青一惊,连忙拦着说道:
  “在下自忖轻功略高姑娘一筹,由我一人下去,生还的机会定较姑娘为多。”
  谈素月叹道:“其实我觉得生不如死,人活着实在太无味了……”
  她顿了一下,似是发觉这两句谈说得不大得体,苦笑着凝注了杨剑青一眼,道:
  “好吧!我可以在这里等到你天亮,只要你能回来,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万一……你真的不幸丧身涧内,我定替你把信捎到!”
  说毕,却从背后扯下一个绿绢小包,里面竟是细如小指的丝绳。
  谈素月把那条线绳扯开,把绳的一端交到杨剑青手里,轻声说道:
  “此绳虽细,但可载重千斤,长约三十丈,大概最少也有这悬崖一半的高度……”
  杨剑青把一端拴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上,果见那绳极是坚韧,不待谈素月说完,立刻捷如猿猴,沿绳而下。
  耳际又听谈素月大声喊道:
  “杨相公,千万小心!”
  杨剑青一面坠绳而下,一面细视崖壁,果见峭壁光滑如镜,竟无丝毫可以借力之处。瞬息之间,他已坠下二十余丈,忽见右侧丈余之处有数尺见方的一个凹进去的洞穴。
  杨剑青扯紧丝绳,双足略一籍力,立刻斜飞而起,飘入石洞之内。
  石洞正面那数行以内家提力所写的约斗字迹,立刻映入眼帘。
  他不由愕然失色,默算这洞穴的所在,正好是黄天民失足落下所经之处,莫非他早已预料?
  但他认为这是绝无可能之事,黄天民即使预料及此,也绝不会诈败而下,来看这已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故。
  但至少却可以使他判明两件事:
  第一、黄天民绝未摔落洞内,目前可能已在赴泰山的途中,他深切相信以黄天民的性格,必须应邀而去。
  第二、这另一血手令主独孤继承,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是个神奇莫测之人,不然他何以会未卜先知,算定了黄天民在此时此地进入这悬崖石洞之中,而要在洞壁之上留下泰山约斗的字迹。
  杨剑青不由为黄天民的安危担心,他千里孤身赴约,去与一神秘莫测之人决斗,生死成败,实难预知,他既然已知此事,则无论如何,他应该如期赶去,助黄天民一臂之力。
  但他又想到七月七日大散关前,他尚有许多应办未办之事,悟因大师与黄天民均曾在他肩头加上了一副重担,他必须先去把那些事情做个了断……
  他方在呆呆忖思,忽听悬崖之上蓦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呼喊,那声音凄厉刺耳,仿佛是一个女人遇到极端恐惧的事故时发出的尖叫。
  杨剑青深感愕然,立即拼力大喊道:
  “谈姑娘!谈姑娘!素月!素……”喊声在四面山壁回荡之下,隆隆不绝。但除了他的喊声而外,却空山寂寂,悬崖之上,并无半点声息传来。
  他惊悸的忖道:必是谈素月遇到了什么意外!
  他试拉一下握在手中的丝绳,似是仍然紧系在上面的岩石之上,当下不及深思,立即双手一扯,双足在壁洞边沿略一藉力,有如鹰穿云般立即重复飞回悬崖之上。
  悬崖之上静寂无人,谈素月早已不知去向,他一面拼力大喊,一面在附近细细搜索,但一切都是徒然,既听不到谈素月的应声,也搜查不出任何可疑迹象。
  那条丝绳仍然牢牢的拴在山石之上,不论从任何情形看来,谈素月绝未与人发生过争斗,但她何以会突然发出那声凄厉的狂喊,而现在又去了哪里?
  他继续细细搜索,忽然在谈素月曾坐过的一处山石之旁找到了一条紫色的纱巾,他认得那是谈素月之物,方才她曾用它揩过眼泪。
  杨剑青愕然不解,谈素月的武功,在江湖道上足可列为一流高手,在他未获奇遇之前,九顶山鹰愁谷口初遇谈素月时,就曾数次被她夺去过手中的长剑。
  即使她遇到了极为意外之事,与武功极高之人,也绝不致仅在一声呼号之后,毫未挣扎就被人掳走。
  杨剑青既惊且忧,设若谈素月因而出了不幸,他如何对得起她?如何有脸去见黄天民之面?
  他咬紧牙关,像疯狂般的飞奔急驰,绕山盘旋,一面扯开喉咙,拼命大喊:
  “谈姑娘,素月,素月……”
  他喊声系力透丹田而发,中气充沛,有如怒狮厉吼,在静夜空山之中,加上山岭回音,至少可传到十里之外,但一任他如何呼喊,寻觅,却并无一线回音,与半点踪影!
  更使他惊愕的是:当他跑至前山傻和尚与黄冷芳所栖身的茅棚时,发觉连傻和尚与黄冷芳也一并失去了踪迹。
  他无法判断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继续绕山寻找,直到晨光曦微,红日东升,仍然毫无半点头绪。
  他在近乎疯狂的状态中,一口气呼喊着飞奔了将近两个更次,任是内力如何深厚,也不能不感疲累,终于他倒卧在乱石丛中沉沉睡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日色西沉,竟然睡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的沉睡,已使他将连续几天以来的疲累一扫而空,觉得精神似乎经完全恢复。
  他细细的思忖了一下,蓦然惊觉此时已是七月六日夜晚,明日黎明之前他必须赶到大散关前。
  当下辨认一下方向,立即朝大散关的路上疾奔而去!
  他精神百倍,气力充沛,展开提纵身法,兔起鹘落,有如离弦之矢般,瞬息之间就走出了山地,踏上了往大散关而去的大路。
  不到两个时辰,杨剑青已以达大散关前。
  此时已近二更,但大散关是东西路上的要险,灯火闪烁,遥遥可见了。
  杨剑青放缓脚步,慢慢走进关来,但见车马辐辏,行人如织。
  他不由觉得奇怪。
  自从天魔女仇冰心借血手令主之名行凶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以来,中原一带,到处敬读频传,杨剑青分明记得他由川中一路走来,处处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何以此地竟似毫无影响?
  他立即又发觉到,那些往来的行人车辆,绝非一般客商行人,十有八九都是武林人物。
  江湖武林,而且早已听到武林各派英雄渐渐拥聚此地而来,七月七日明晨即到,则目前此关之内,自然已是群英毕至,少长咸集了。
  杨剑青不由低头微哂,悟因大师与血手令主黄天民的生死之搏虽已遍传武林,但究有多少人知道这其中底蕴?
  也许已有不少人知道,约斗血手令主黄天民并非悟因大师本意,而是假冒血手令主之名的仇冰心设计所为,但有谁知道米仓山云中之宴上所发生之事?又有谁知道黄天民去泰山应另一血手令主独孤继承之约!
  他扫视一下往来如梭的行人,忽然觉得这些人非常滑稽可笑,他们何以要这等煞有介事的风尘奔波,他们究能做些什么?
  杨剑青正行之间,倏然听得后面一阵尖锐吆喝之声,有人含含糊糊的嚷道:
  “朋友们闪一闪,别拦着我,后面有人追着杀我,救救我老头子吧!……”
  一阵嗡然呼喝之声随之而起。
  杨剑青循声转身看去,只见从人丛中钻出一个衣衫破烂,鬓发绵白的老头儿,脚步踉踉跄跄,一溜歪斜的径向杨剑青立身处跑来。
  那老头儿随跑随嚷,乱糟糟的拂胸长须四下乱摆,大张着嘴巴拼命喘息,仅从外表看来,果然像被人追逐而拼命狂奔!
  但如果仔细注意一下,那老头儿却有一点十分奇特之处,从雪白的须鬓看来,老头儿至少也是六十岁以上之人,这样狂奔飞驰,仍能放声大喊,似乎不是常人所能为,而且他落足虽似极重,但却并未带起一点尘土,同时那踉踉跄跄,好像立刻就要跌倒的样子从另一角度看去,竟像极了一种十分奇妙的身法,可以证实这一点的是已有四五个躲闪不及的彪形大汉,被撞得人马翻,老头儿却毫无伤损,跌跌撞撞径向杨剑青面前冲来。
  杨剑青有些愕然不解,不由动了好奇之念,连忙闪向一侧,要看看这事的究竟。
  老头儿跑到杨剑青身前,却蓦然停下脚步,喘吁吁的嚷道:
  “小朋友!救救我老人家!”
  杨剑青尚未看清此人路数,及被人追赶原因,对他如此托大之言,多少有些不满,当下并未应声,躲开老头儿的纠缠,又向后疾退两步,避至路侧竹下。
  不料老头儿看来脚步踉跄,老迈龙钟,但籍势一歪一斜,却在杨剑青后退这时,滴溜溜的转到了杨剑青身后。
  杨剑青大吃一惊,他虽已看出老头儿不似毫无武功之人,但却没看出他竟有如此怪异难测的身法,杨剑青退避之势不能说不快,但老头儿那笨迟缓歪歪倒倒的样子,何以竟一下子就躲到了自己背后?
  他连忙猛提一口真气,同时身形疾转,左臂顺势推出,想把老头儿推离自己的身畔。
  不料老头儿身轻如燕,当飘到杨剑青身后时,已扯住了他身后衣襟,杨剑青身形一转,老头儿也随之而转,以致杨剑青推出的左臂落空,老头儿变成了挂在背后的一只包袱,再也摆脱不开。
  路上行人本来极多,自从老头儿喊嚷疾奔而来,都驻足观看,此时见老头儿与杨剑青的滑稽之状,不由俱皆哂笑出声。
  杨剑青大为尴尬,不由怒从心起。
  他索性稳住身影,厉声向背后老头儿喝道:“你这样缠住在下不放,不知究是何意?”
  老头儿仍然含糊不清的嚷道:
  “小朋友,你不能见死不救!”
  说毕忽然从杨剑青肩头之上伸过手来向来路之上指着,嚷道:
  “四个和尚硬赖我偷拿他们东西,要追着杀我老人家!”
  杨剑青依言看去,果见来路之上飞驰而来了四个红衣僧人。
  四人身形快逾电掣,眨眼之间,已到面前。
  路上聚集之人都是行迹诡秘的江湖人物,但对这飞驰而来的四个僧人,却不由大感惊愕!
  立刻有人轻声嚷道:“少林寺的红衣僧人!”
  聚集围观之人,立刻纷纷退避。
  杨剑青啼笑皆非,又转向背后的老头儿问道:“那么你究竟偷了人家的东西没有?”
  老头儿又嚷道:
  “我老人家怎会如此不开眼,和尚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偷!”
  此时四个红衣僧人有如四尊降世的罗汉般已然相并巍立在杨剑青面前。
  老头儿拍拍他的肩头,又道:
  “把他们赶走,我老人家亏负不了你!”
  接着俯在杨剑青耳边低语了两句,杨剑青眉头一皱,全身突然震颤了一下,却立即向四位红衣僧人问道:“四位是少林寺的师傅么?”
  其中一僧合掌答道:
  “正是,不知施主与这老贼有何瓜葛,为何要出头拦阻老衲追捕!”
  杨剑青略一思忖,探手怀中取出少林派的绿玉符令,向四个红衣僧人一幌,说道:
  “四位可识得此物么?”
  四红衣僧人相顾一眼,当先的一僧连忙合掌问道:“施主是杨……”
  杨剑青应声答道:
  “在下杨剑青!”
  先前僧连忙合掌应道:
  “施主出示符令是否有所差遣?”
  但他未待杨剑青答话,却指指他身后的老头儿道:“此人……”
  杨剑青摆摆手道:
  “此人可否交与在下?”
  四僧人又复相顾一眼,迟疑一下,终于同时合掌应道:
  “老衲等遵命!”
  立即相率躬身后退三步,缓缓而去,瞬即消失于夜色之中!
  杨剑青冷冷一笑,转头向老头儿道:“现在我们可以去见那人么?”
  老头儿松开抓在杨剑青背后的双手,仍然歪歪倒倒的转到杨剑青面前笑道:
  “我老人家说了话就算数,咱们走!”
  两人立刻闯出围观的人群,又向关外走去。
  关外夜色已浓,四无人踪,杨剑青一路并不开口,紧随在老头儿身后一口气走出一里余远,到了一处高低起伏的土坡之下。
  杨剑青缓缓将丹田内力贯注在两臂之上,突然跃出数步,拦在老头儿面前大声喝道:
  “南荒野叟,你以为我就认不出是你么?”
  老头儿闻言一怔,旋即格格笑了起来。
  就在老头儿格格大笑声中,杨剑青双掌电掣而出,仅其所能运集的功力,猝然向老头儿当胸劈去!
  立闻砰的一声巨响,在尘沙飞扬之中,一条人影疾如弹丸流星倒飞出了两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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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3 19: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黄天民泰山归隐

  此时已更,夜幕低垂,秋风飒然。
  杨剑青双掌并发,功力已至十成,他既已认定老头儿就是南荒野叟,自然不敢存有丝毫轻敌之念,故而欲在全力一击之下,重创对方。
  殊料老头儿看来干枯瘦弱,一付老迈龙钟之态,但对杨剑青那山沉海阔的两掌,却似不问不闻,既未反击,更不躲闪,竟在仰天长笑声中,挺胸提气,硬行挡了回来!
  杨剑青大感骇然,顿觉双掌宛如击中在一堵坚厚的铜墙铁壁之上,同时,在砰然巨响中,一股奇强绝猛的反弹之力,竟使自己所发的掌力全部电掣而回。
  杨剑青大惊失色,连忙强提一口真气,藉势倒纵出两丈以外,方始幸免于伤在自己所发的掌力之下。
  老头儿依然挺立原处,双目光华闪烁,紧盯着杨剑青微笑不语。
  杨剑青惊魂乍定,暗忖:南荒野叟功力果然又非苗疆飞龙阎天与可比,看情形自己绝非其敌,但既已狭路相逢,且又是他诱引自己而来,眼前之局,已是有进无退。
  同时,血手令主黄天民谆嘱自己之言,索然在耳,南荒野叟不但是黄天民平生唯一的仇人,也是危害人间的巨恶大憝。
  他不由豪气大发,暗忖:自己任侠尚义深自期许,目前面对之人,不仅是对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的黄天民之敌,也是平生立志所要求诛除之人,即使功力不敌,有死而已,又有何所惧?”
  忖想既定,又复大步向老头儿逼了过来。
  老头儿见杨剑青吃了自己一记苦头,竟而毫无惧怯,又复大步逼来,亦不禁心头讶然,当下眉头一皱,尖声叱道:“小娃儿,你不怕死么?”
  杨剑青朗声答道:“在下生死已置度外!”
  气度语调,有如壮士赴死,豪壮已极。
  老头儿格格一笑,又复尖声问道:“我老人家和你有怨?”
  杨剑青闻言一怔,不由停下脚步,略一沉忖,立道:“无怨!”
  老头儿又问道:“有仇?”
  杨剑青应道:“无仇!”
老头儿冷哼了一声,身形突然欺进数尺,逼至杨剑青面前,伸手向他鼻尖一指,喝道:“既然无怨无仇,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欺侮我老人家?”
杨剑青不由又是一惊,老头儿随手向自己面前一点之势,看来轻松平淡,但却是一手变化极为繁复诡谲的拂穴斩脉上乘手法,从外貌看来,虽是指向鼻尖,但五指屈伸之间,似上似下,如左如右,来势疾捷如电,不仅没有躲闪余裕,而且在未被点中之前,也无法确知对方将袭取何一部位?
  杨剑青匆遽之中,脑海间骤然灵光忽现般掠过一片模模糊糊的意念,就当老头儿钢钩般的五指即将触及他的面门之时,陡然腰身微挫,易肘抖手,一探一扫之间,反扣了老头儿右腕脉穴。
  老头儿似未料到有此一着,大感意外,但他并未运力反震,一任自己腕脉握在杨剑青手中,反而又复仰天哈哈大笑。
  杨剑青似乎更为愕然,没料到自己那被迫信手一探一扫之势,不但化解了老头儿那样诡谲玄妙的招式,而且竟能将对方制于自己掌指之下!是以他一时若醉若痴,不由呆呆忖想,颇为茫然不解,连扣住老头儿的右手也不自觉地慢慢松开来。
  原来杨剑青虽屡获奇遇,但数日以来疲于奔命,并无揣摩修习余暇,危急之中,却不自觉的施展了出来,那扣住老头儿腕脉的招式,竟是黄天民三十六式变化的一式擒扣绝技:“捉月摘星。”
  老头儿轻轻缩回右手,目光炯炯,凝注着杨剑青微微笑道:
  “小娃儿!果然你已尽得黄天民真传……”
  接着又复上下扫视着,似赞美,似感叹的又道:“如能悉心研练,百日之后,可以纵横武林,难逢敌手。”
  杨剑青如梦初醒,但对老头儿的言谈举止,不禁大生疑念。
  老头儿一招遇挫,似乎已无敌意,双手捋弄着乱糟糟的雪白胡子,仍然盯着杨剑青问道:“你认得南荒野叟?”
  杨剑于本已认定老头儿就是南荒野叟,及至听他反问之言,不由又是一怔,以致呐呐的答不出话来。
  老头儿眼睛眨了一下,又问道:
  “你何以知道南荒野叟是危害人间的败类?”
  杨剑青仍然答不出话来,顿时觉得脸热耳烫,颇为尴尬。
  他不但不曾见过南荒野叟之面,就连南荒野叟之名,也仅仅是在悟因大师与血手令主黄天民之前听过两次,黄天民虽曾提及南荒野叟不仅是他平生唯一的仇人,也是危害人间的巨恶大奸,但他们结仇经过,以及南荒野叟究竟如何危害人间,自己却一无所知,是故经老头儿一问,竟无法置答。
  幸而老头儿并未继续追问,轻轻吁叹一声,略带感慨的自愿说道:
  “南荒野叟阴狠凶残,果是十恶不赦之辈,但他平生未曾涉足中原,为非做恶,局限于岭南偏辟之地,是故未为武林重视。
  至于黄天民与之结仇经过,则远在二十余年之前黄天民曾先后两次败于南荒野叟之手。
  其后黄天民悉心研练武功,直到十三年之前,黄天民血手神功大有进境,其时,江湖间强凌弱,众暴寡,宵小横行,日无宁时,黄天民奋臂而出,以伸张正义为词,大肆诛戮,血手令所至之处,无不魂飞胆落,自祁连山葫芦峪一举歼灭以华山掌门燃黎真人为首的各派高手六十七人之后,武林大震,宇内慑服。似乎武林之中再无人可以与之为敌。
  黄天民挟其余威,复入南疆寻仇,不料……”
  老头儿顿住话锋,干咳一声,慢悠悠的接着说道:“黄天民三次受挫于南荒野叟之手!”
  杨剑青已被老头儿滔滔不绝的话锋听得入神,似已忘了眼前处境,当下忍不住插口问道:“如此说来,那南荒野叟武功之高,是否已经宇内无敌了?”
  老头儿摇头笑道:
  “人外有人,天下有天,便凭你武功多高,也不敢说这句大话。南荒野叟虽三次大挫黄天民,但黄天民仍是他的强仇大敌……黄天民隐居九顶山,十三年闭门苦练,武功上可能又非昔比,再次相遇,更难定鹿死谁手!”
  杨剑青听他说来说去,大感困惑,目光不定地扫掠了老头儿一眼,呐呐的问道:
  “那么你并非南荒野叟了?”
  老头儿哈哈一笑,道:
  “如果我是南荒野叟,小娃儿,你就有八条命也早丢了!”
杨剑青冷哼了一声,问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老头儿眼睛眨动了一下,沉缓的说道:“你可曾听说过无畏叟之名?”
  杨剑青心中一惊,脱口问道:
  “难道你就是无畏叟!”
  老头儿哈哈大笑道:
  “傻瓜!无畏叟羽化已经百余年,乃老朽先祖。”
  杨剑青不由又坠入记忆思索之中,依他判断所知,黄天民仇冰心,以致塞外傻僧,武功均系得之于无畏叟所遗之绛珠宝卷与玄元秘录,而无畏叟何以将两部武林秘笈流入彼等之手,却是自己未曾想到之事,此人自称为无畏叟后人。想必与傻和尚,仇冰心等又有相当关系,而且看他武功,亦不在彼等之下,既然无畏叟的秘笈绝学,已入他人之手,这老头儿的武功又自何处学来?
  老头儿见杨剑青忖思不语,转头四顾一周,问道:“小娃儿,你可愿交我老人家这个朋友?”
  杨剑青见他忽庄忽谐,对自己不似含有恶意,而且自己心中久悬未解的许多疑图,也许可在他身上得到答案,当下毫不迟疑的答道:
  “既蒙老前辈不弃,晚辈自然极愿攀交,但不知老前辈尊姓大名怎样称呼?”
  老头儿眉一皱,道:
  “我老人家平生不拘小节,‘老前辈’听起来实在恶心,想当年我老人家闯荡江湖之时,也曾有人给我送上过一个尊号,以后你也喊我的尊号好了!”
  杨剑青见老头儿不住的自称:“我老人家”,却又不愿人家喊他老前辈,而且言中之意,似乎也不愿将自己姓名告人,当真是个怪得可以的老人,于是只好点头应道:
  “晚辈遵命就是,但不知老前辈的尊号是……”
  老头儿呲牙一笑,道:“瘦猕猴!”
  杨剑青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头儿那矮小细瘦的躯体四肢,与他这“尊号”果真极是相符。
  同时,他又发现老头儿的身形动作,竟也带有几分猴相,当下忖思一会,勉强忍笑说道:“‘猴爷’!你老人家今夜诱使在下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瘦猕猴目光骨碌一转,点头笑道:
  “今夜我老人家要使你见识很多事情,不过,咱们得先离开这里……”
  说着向杨剑青背后一指,道:
  “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微微的几声虫鸣之外,到处一片静寂,杨剑青自忖视觉听觉均较以前大有进境,当下不由以怀疑的目光随着瘦猕猴所指的方向朝身后看去。
  目光所及,一片空空旷旷,并无丝毫人踪。
  瘦猕猴冷冷一哼,沉声又道:
  “你难道不相信我老人家之言?”
  说毕,幌身面起,竟向右首半里左右的一片密林射去。
  杨剑青目睹瘦猕猴的飞射身法,心头更觉骇然,那幌身而起之势,有如飞鸟升空,竟无半点声息,就在他稍一呆怔之间,已然两个起落,到达密林边沿。
  杨剑青连忙相继一跃而起,尽量施展出轻功提纵身法,跟踪追去。
  瘦猕猴面凝笑意,见杨剑青追到林边,又复身形一转,疾悄无声的隐入密林之中。
  杨剑青再度转身望去,依然一无所见,但瘦猕猴煞有介事的形色,使他不觉暗生戒心,当下也连忙穿林而入,与瘦猕猴同时匿身一株巨树之后。
  瘦猕猴目注来路之上,微笑不语。
  霎时间,果闻一阵衣袂啸风之声遥遥传来。
  杨剑青连忙凝眸循声看去,只见一条细长的黑色人形,有如离弦之矢般,笔直的径由大路上疾驰而去,转瞬之间,立即消逝于夜色之中。
  他讶然的瞥了瘦猕猴一眼,喃喃自语着道:“是她!
  瘦猕猴淡然一笑,问道:
  “你认出她是谁了?”
  杨剑青肯定的答道:
  “天魔女仇冰心!但她何以要在深夜之中……”
  瘦猕猴打断他的话,道:“娃儿,明天是什么日子?”
  杨剑青应声道:“七月初七。”
  瘦猕猴目光骨碌一转,又道:
  “难道你不知少林掌教悟因僧和血手令主明天要在这大散关前做生死之搏?”
  杨剑青哈哈大笑道:
  “猴爷,据在下所知,血手令主黄天民目前已远离此地,而悟因大师亦已去了另一处所在,明天此地之事,已经委托在下办理!何况大散关前生死之搏原是天魔女仇冰心玩的花样。”
  他原认为瘦猕猴不知其中底蕴,经自己说出之后,会使他大吃一惊,不料瘦猕猴斑不在意的问道:“你自忖能挑得起这副担子?”
  杨剑青闻言一怔,挑在他肩间的担子的确十分沉重,他要为悟因大师追寻少林失宝,要指挥调度少林僧人,要为血手令主黄天民一斗南荒野叟,要了结天魔女仇冰心的恩恩怨怨,还要找寻中途失散的谈素月、黄冷芳,以及雪婆婆,傻和尚……
  “在下只好尽人事以听天命……”
  瘦猕猴嗤的一笑,目光紧盯着杨剑青,又道:“凭你的狂傲不驯,任性矫情,恐怕一事无成!”
  杨剑青心头大感不快,眉头一扬,信口答道:“事之成败,概与老前辈无关,而且在下亦无向老前辈求助之意。”
  言词之间,冷峻无比。
  瘦猕猴并无愠怒之意,慢悠悠地笑道:“可是我老人家对这事却不能不管,因为那谈玉华和谈雪华是我的外甥女儿,其母杨玉蕊是我的亲妹妹。”
  杨剑青大为错愕,恍然记黄天民家族的复杂关系,但却不由后退一步,冷冷问道:
  “如此说来,老前辈是要帮助你的外甥女儿了?”
  瘦猕猴忽然神色极是黯然的叹口气道:“正好相反!谈雪华自行更名仇冰心,已是表示与亲人决绝之意,而且舍妹杨玉蕊当年即系丧生在她的狡计之下,事后她反而故布疑阵,使黄天民误认为系他失手所杀,因而引疚自责,对天魔女假借令帜,荼毒江湖,始终不愿过问。
  谈雪华逆伦弑母,已是神人不容,不料她任性胡为,日甚一日,目前更复勾结南荒野叟,共议并吞武林各大门派,企图与之二分天下,我老人家如果再不出头干预,茫茫宇内,当真要被搅个天翻地复了!”
  杨剑青心头凛然,目光凝注着瘦猕猴问道:“那南荒野叟当真是天魔女引来的么?”
  瘦猕猴冷哼一声,并不答复杨剑青相询之言,却突然反问道:
  “现在几更天了?”
  杨剑青微一忖思,答道:
  “大概已交三鼓。”
  瘦猕猴点头轻语道:
  “来!我老人家带你看点新鲜事儿!”
  说毕不待杨剑青表示意见,立即飘身而起,径向密林深处驰去。
  杨剑青紧随瘦猕猴之后,在林中曲折穿行约有半盏热茶之久,林木渐稀,面前十丈以外,忽然现出一片楼阁重重的庄院。
  瘦猕猴收住身形,如临大敌般的轻轻转身向杨剑青低低问道:
  “娃儿你可带有暗器之类的东西?”
  杨剑青摇头答道:
  “在下从不愿以暗器伤人,所以……”
  瘦猕猴摆手一笑依然轻声低语道:
“好!和我老人家的毛病一样……”
接着一指庄院之前的一排大树道:“可是目前咱们得先除去这两个暗椿……娃儿,捡两块石头给我!”
  杨剑青对瘦猕猴引领自己来此之意茫无所知,更不知那建筑巍峨的庄院究竟是处什么所在,瘦猕猴郑重的神态语调,更使他愕然不解,当下运足目力随瘦猕猴所指之处看去,果见庄院之前一排巨树之上,匿伏着两人,中间约有六七丈的距离,仔细看时,不由暗吃一惊,原来竟是在鹰愁谷以五行风雷阵围困悟因大师与少林四大护法尊者的那些阵的黑衣老人。
  显然的是天魔女仇冰心必在此处,杨剑青对瘦猕猴不由更生钦敬之心,若单凭自己的经验,既不会发觉此处所在,更不会想到树上有匿伏之人。
  当下连忙依言俯身找去,但林间到处都是松软的泥土,杨剑青找了半天,不但石块未曾找到,就连硬一点的土块竟也没有,一时不由大为作难。
  瘦猕猴轻声又道:
  “娃儿,没有石块,就拣点枯枝泥片也行。”
  杨剑青不由深感愕然,暗忖那踞坐树巅的两个黑衣老人,在鹰愁谷中自己曾见识过他们的身手,武功之高,并不亚于当世的一流高手,如今相距十丈之外,竟要以一段枯枝同时击伤两人,似乎是极不可能之事!
  林间枯枝遍地皆是,杨剑青顺手拣起一段筷箸粗细的枯枝,折做两截,递到瘦猕猴手中,以怀疑的目光凝注着他默然不语。
  瘦猕猴颔首微笑,极为自信的低语道:“我老人家要以‘摘叶飞花’的手法,同时击中他俩人的前胸中庭穴。不过,娃儿……”目光一转,又逼视着杨剑青问道:
  “以你的轻功提纵身法,能否在我老人家把他们击中之后,使左面那人不要掉下树来,也不要发出一点声息?”
  杨剑青默算距离,以自己目前功力,就算一跃登上树巅,也并非如何困难之事,当下毫不迟疑的应道:“只要猴爷果真能将他们击中,在下自忖还可勉强做到。”
  瘦猕猴呲牙一笑,双手分握两段枯枝,低声叱道:“仔细,一点疏忽不得!”
  语毕,两段枯枝扬掌而出,同时身形跃起,疾如电闪,径向右面黑衣老人匿身的树巅扑去!
  杨剑青凝神聚气,蓄势待发,见瘦猕猴抖手一扬,但似乎未将枯枝抛出,方在讶异他何以故弄玄虚,却见瘦猕猴业已腾空而起,当下不及细忖,也忙以一式“飞鸟穿云”的身法,快似流星赶月,直往左面黑衣老人匿身的树巅之上斜射而去。
  那左面树巅上匿身的黑衣老人,忽见对面林中先后起两点人影,竟自十丈之外,直向树巅射来,无论从身形速度任何一方看来,均可看出是轻功火候已臻化境的武林高手,不由大惊失色,疾忙猛提一口真气,右掌倏起,五指箕张,欲待对方身临切近之际,以上临下的优势先机,将之一掌震退,殊料右掌甫行扬起,骤感前胸一麻,立刻全身瘫软,竟从枝头一跤跌了下来。
  原来瘦猕猴那以“摘叶飞花”甩出的两段枯枝,不但疾快得无法以目力看出,而且更无半丝划空啸风之声,是以那黑衣老人已经摔落五尺左右,幸而巨树之上,枝叶茂密,不致立即跌落树下。
  杨剑青见状大惊,未待身形稳定,立即一式“入海擒蛟”,仰身倒翻而下,探臂抓住了黑衣老人的右足,虽幸未跌了下来,但却因而发出了一串啃吱啃吱的细碎轻响。
  耳际间忽听瘦猕猴以传音入密嚷道:
  “小娃儿,怎么如此疏忽?”
  杨剑青愧惭不已,顺手提起黑衣老人,把一腔怒气都出在他的头上,一连点了他前胸后背五处要穴,方才将他仍然安放在树巅之上,用交覆的细韧枝条,捆束住腰背四肢,一切停妥之后,正想沿树而下,忽觉身侧枝叶微微一阵颤动,仿佛是一只飞鸟落了下来。
  杨剑青暗吃一惊,连忙转头看时,只见瘦猕猴不知何时竟已来至自己身边。
  只见他单足站在一条比筷箸稍粗的枝干之上,神态从容无比,双目光华闪闪,窥定杨剑青微笑不语。
  杨剑青对他神出鬼没,登峰造极的功力身法,大生敬佩之心,不由忘形的轻声说道:
  “以你老人家的罕绝功力,不见得会在天魔女仇冰心之下,何不直接闯了进去,而要如此偷偷摸摸……”
  他本是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之人,是以言词之间,对瘦猕猴的隐秘行为,多少含有责难之意。
  但未等把话说完,忽听瘦猕猴以传音入密叱道:“娃儿!你是没学过传音入密?还是怕人家发觉不了咱们?”
  杨剑青大感羞愧,立刻觉得脸热耳烫,但仍有点不服的改以传音入密说道:
  “在下本是不善机诈之人,对于……”
  瘦猕猴把手一摆,冷哼一声,目光并未和他接触,却极端谨慎的放目向四外探视一周,然后又凝眺着庄院之内,忖思不语。
  杨剑青随着瘦猕猴的目光向庄院之内看去,只见房舍栉比,楼阁重重约有十几进院落,花园鱼池,清晰可见,无异王公巨宅,但前后一片漆黑,不闻半点声息,只有前院一列五间大厅内,摇曳着黯淡的灯烛微光。
  瘦猕猴注目移时,转向杨剑青点首示意,竟而当先斜掠而下,疾逾流失,径向十数丈外灯光摇曳的大厅之前射去。
  杨剑青大为惶惑,瘦猕猴既如此隐秘审慎,何以此刻却明目张胆的跃落灯光摇曳的大厅之前,岂非故意让大厅以内之人发觉。
  他心中虽感不解,但脚下并未停留,当下紧随瘦猕猴之后,一式“大鹏展翼”相继飘落于大厅之前。
  厅门呀然缓缓而开,随之出现的仍是两个黑衣老人,面色枯老,白髯拂胸,一眼瞥见瘦猕猴、杨剑青两人,同时大惊失色,立即扬掌欲发。
  瘦猕猴身形轻捷如电,未待两人手掌扬起,恍如鬼魅般的逼进五步,一招“雾锁两江”,双手左右一拂,点中了两人关元穴,使两人变成了两尊木立不动的泥像。他反顾杨剑青呲牙一笑,示意他将两人拉进厅内,仍将厅门掩好,立即将两人全身衣着剥下,最后向两人头颅之后一拉,两具连发带须的人皮面具应手而落,原来两个黑衣老儿竟是两个面目猥屑可憎的中年人。
  瘦猕猴笑指着两人说道:
  “一个是老君牛齐伯云,一个是爬山虎史无畏,两人都是川中剧盗,如今却是天魔女的奴隶爪牙。”
  说毕,将一套连着面具的黑衣,丢给杨剑青,道:“娃儿,快些换好!”
  杨剑青惊异不已,怪不得自己在鹰愁谷所见的那些黑衣老人个个面貌相同,年龄相若,原来都有一付人皮面具戴在头上,想来那庄院以外树上被制的两人,自必也是戴着面具的了,这使他更感到自己的幼稚浅薄,何以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同时,他对瘦猕猴的这些举措,仍然惶惑不解,但此刻无暇多问,只好也将黑衣、面具穿戴整齐。
  瘦猕猴早已打扮妥贴,虽然看上去比原来两人瘦小一点,但不仔细注意,倒不容易看出破绽,杨剑青捋弄了一下垂胸的长髯,极不自然的走了两步,那模样儿的确有些滑稽可笑。
  瘦猕猴却毫无笑意,目光凛然的投注了杨剑青一眼,探身抓起两人,就向大厅左侧内室走去。
  内室之前挂着数重黑色绒幕,层层掩覆之下,阴暗无比,杨剑青随瘦猕猴一连穿过五层绒幕,方才到达与大厅毗连的内室,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不由使他立刻大吃一惊。
  内室中空无一物,在角落之内却斜倚着三人,竟是黄冷芳、谈素月与雪婆婆,显然已经被人点了穴道。
  杨剑青大为讶然,当下不及细忖,探身就要去拍解三人。
  但未及出手,却被瘦猕猴猛然扣住了手腕,同时,忽听一声长啸,遥遥传来。
  那长啸之声乍听时极是遥远,但眨眼之间,就已到达厅门之前,可以推知来人飞跃之速与轻功之高。
  杨剑青紧随瘦猕猴之后,由内室疾行而出,当啸声到厅门以外之际,两人同时将厅门分由左右缓缓推开。
  果然不出杨剑青所料,来人正是身材细长,面蒙黑纱的天魔女。
  天魔女身后,却跟从进来一人,白衣赤足,面黑无须,年龄约在五旬左右,双目精芒如电,先在厅门,将厅内打量了一周,最后扫掠了瘦猕猴杨剑青一眼,方始阴阴一笑,大步走入厅内,在正中太师椅上趾高气扬地坐了下来。
  杨剑青配合着瘦猕猴的动作,轻悄徐缓的慢慢掩上厅门,俯首躬身,状至恭谨的退入内室黑幔之后。
  瘦猕悄以传音入密说道:
  “小娃儿!你知道那白衣赤足之人是谁?”
  杨剑青心中了然,那人自是南荒野叟无疑,由沉稳的步履,炯炯的目光,以及每一举手投足之间所带出的啸风之声,可以知道他武功上果真已是登峰造极之人。
  但他目前对此反似不甚关切,而被斜卧在一角的谈素月等人吸去了注意。
  他记起途中无故夜间失踪的黄冷芳与傻和尚,以及谈素月在悬崖之上的那声尖叫,自然,毫无疑问的这都是天魔女与南荒野叟之所为,但使他奇怪的却是天魔女对黄冷芳一向极端宠爱,百般纵容,何以也要把她点了穴道,与谈素月,雪婆婆丢到一齐?而傻和尚又失了踪迹?
  他只顾呆呆忖思,以致忘记了眼前处境,甚至连天魔女与南荒野叟在外面谈了些什么,竟也没有听清。
  瘦猕猴暗中用手一点他的肩头,仍以传音入密说道:
  “小娃儿,怎么发起呆来了?”
  杨剑青如梦初醒,立刻又觉得耳根一阵发烫,暗道一声惭愧,此际方始听得南荒野叟阴恻恻的一阵大笑,紧接着尖声尖气的说道:
“老夫闲散已久,对武林权位,视同浮云,二分天下之举,大可不必,只要少林藏宝之“易筋”、“洗髓”二经,果属真品,老夫自必遵守诺言,助你剪除黄天民,傻和尚,悟因贼秃,收伏三教七帮,击溃九大门派,使武林群雄,俱皆置于裙裾之下,不过……”
天魔女冷哼一声,接道:
  “难道你意怀疑我以假做真?心存诈骗?”
  说毕,不待南荒野叟开口,倏然立起身来,五指微伸,径向正面壁间轻轻弹去。
  立刻一阵咔咔巨响,壁间忽然现出一条石砌通路,天魔女点首示意,与南荒野叟相继进入地道之中。
  杨剑青心头既惊且怒,天魔女果真毒如蛇蜴,竟然勾结外人,谋杀生身之母,和自己的结发丈夫。
  他本是性情中人,一时怒气勃发,竟而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她震毙掌下。
  耳际间忽听瘦猕猴嘿嘿笑道:
  “娃儿!像你这样沉不住气,岂是个能成大功,做大事之人?”
  杨剑青勉强压抑住上升的怒火,仍然静静的隐身绒幔之后,向外偷窥。
  瞬息之间,天魔女南荒野叟已自地道中相继而出,在咔咔巨响之中石壁又复闭阖。只听南荒野叟格格而笑,极是狂傲的说道:
  “老夫不轻然诺,言出必行,一切均可包在老夫手上,不过……”
  他有点近乎贪婪的摇摇头,又道:
  “傻和尚失去影踪,黄天民去向不明,悟因贼秃亦已不知隐身何处,也许明日关前,老夫无用武之地……则那‘易筋’、‘洗髓’二经,是否亦应如约交与老夫?”
  天魔女冷冷一笑,徐徐答道:
  “明日关前之战,旨在先行清除武林异类,顺我者留,逆我者诛,则天下武林尽皆入我掌握,黄天民等人即使逃至天涯海角,亦难消踪匿迹,尊驾自可全力施为,将之一一诛除,至于易筋洗髓二经,俟明日关前事成,先行奉上一卷,另一卷则须俟黄天民等诛除之后……”
  南荒野叟对天魔女之言似感不满,倏然离座而起,目光凶横的一掠天魔女,似有反目成仇之意。
  天魔女面罩黑纱,看不出表情变化,但以她安然不动的姿态看来,却似毫未放在心上。
  南荒野叟凶焰渐敛,阴狠的枭笑一声,似乎无可奈何,又似另有计谋,当下尖声说道:
  “老夫不愿多作争执,一切依你就是!”
  天魔女冷冷一笑,以获胜的语调说道:“易筋洗髓二经,迟早必为尊驾所有,目前……”
  南荒野叟接道:
  “但要为你霸服天下武林,诛除大敌强仇,这代价似乎太大!”
  天魔女轻嗤一声,徐徐站起身来,还不理会南荒野叟之言,顾自沉声说道:
  “各路高手业已群集大散关,目前时间无多,就烦尊驾同去探查虚实,顺便一访悟因贼秃等人下落,辰刻之前须至关前布阵待敌!”
  说毕,不管南荒野叟同意与否,轻咳一声,举步就向厅门走去。
  瘦猕猴仿佛对一切熟稔无比,听得天魔女轻咳之声,连忙一推杨剑青,两人疾步奔行而出,分由左右将厅门缓缓推开。
  天魔女步出门外,突又蓦然转回身来,目光一掠瘦猕猴杨剑青两人,极是冷峻的沉声喝道:“房中之人,洞中之物,如果稍稍疏失舛错,管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瘦猕猴,杨剑青同时俯首躬身,表示敬谨遵命。
  天魔女缓缓转向南荒野叟,一声“请”字甫行出口,立刻肩头微幌,平地拔起十余丈高,但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有如巨鸟凌空,飞跃而去。
  杨剑青见两人业已去远,恨恨的哼了一声,顺手扯下须发面具,脱去黑衣长袍,一言不发,快步向内室奔去。
  但眼前人影一幌,瘦猕猴又复拦在他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
  “娃儿!救人的事晚不了,我老人家先带你去看点别的!”
  说毕,探手挽住杨剑青的手臂,返回厅中正面墙壁之前,伸手一拂,同样的咔咔连响,面前立刻现出了那条暗道。
  两人同时轻步屈身而入,暗道长仅丈余,尽头处是一座丈许见方的地下石室,右侧长桌之上摆着几件颇为引人注意的物件。
  杨剑青略一审视,不由又惊又喜,原来桌上所放之物,竟是全部少林失宝,一柄达摩剑,三十六颗舍利子,与易筋洗髓两部经卷。
  他记得悟因大师郑重嘱托自己时的神态,如今竟而不费吹灰之力,将少林失宝轻易寻回,也可了却心头一件大事,当下立刻探手就欲拿取。
  不料手未伸出,骤感左右肩井穴同时一麻,竟被瘦猕猴点翻在地。
  杨剑青恨怒交并,恍然悟及是中了奸人之计,但此际既不能动,复不能言,只有睚眦欲裂的向瘦猕猴怒目而视。
  瘦猕猴哈哈一笑,神色平静地说道:
  “练武之人,首戒心气浮动,须知静生于心,动生于气,心可驭气,气虽制心,若基本不固,终无大成。娃儿!我老人家给你一个静心养气,复习武功的机会,明天辰时以前,如果你能出得了这座大厅,关前之战,要看你大展身手,否则,我老人家自会亲自了断,用不着你这废物!”
  说毕,竟然转身不顾而去。
  石壁轧轧复合,将杨剑青遗留于焦急愤怒的黑暗之中。
  他不禁思如潮涌,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他惦记着大厅内室中的谈素月,黄冷芳,瘦猕猴是否同样的不顾而去,还是已将她们救走?或是已将她们杀害?
  听瘦猕猴话语,仿佛皆是实言,果尔如此,则绝不会无端对她们加以杀害。
  他又瞥了桌上一眼,如果瘦猕猴是心存叵测之人,则又何不将这武林中视为无价之物的少林藏宝取去?
  他心头略感安定,但瘦猕猴何以要将自己点中穴道,如果天魔女去而复回,或是被这庄院中另外之人发觉,自己岂非仍要白白送掉性命?
  瘦猕猴曾说明天辰时以前自己如能出得这座大厅,关前之战仍可大展身手,但自己穴道被制,又如何能出得了这座大厅?
  他不由啼笑皆非,忽然,瘦猕猴临去之言,又在心头响起,他曾说自己心气浮动,嘱自己藉此复习武功,此际穴道被制,既无他法可想,何不当真藉此复习一番,至少可排遺一下心头的郁结。
  念转心动,尽量先行排除心头杂念,不一时,果觉心灵澄澈,智慧尽现。
  首先,他记起黄天民暗授自己的那三十六式身法招式,当时虽已记熟,但既未揣摩练习,也从未体会出运用之妙,于是他开始闭目苦思,一招一式的在脑际闪现不已……
  不到盏茶之久,他忽然面凝笑意,惊喜不已,原来那三十六式身法招式之中,竟然包罗万象,千变万化,不一而足,一时如醉如痴,竟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幻境里又跌回现实之中,那三十六式身法招式虽似已大致融会贯通,深悉变化运用之妙,但那俱是点、劈、擒、攫、闪避扑击之术,然而目前穴道被制,那些奇诡玄奥的招式仍然无从施展。
  他重复大为焦灼,更忧虑的是不知此际已是什么时辰?究竟能否脱身而出,在天魔女与南荒野叟诛除武林异已之前赶到大散关外?
  然而,此际脉穴阻塞,筋骨僵直,四肢一动难动,任是有鬼神莫测之神功绝技,也仍然毫无施展余地。
  蓦然,他又记起了自己分由黄天民与傻和尚两人处所承受的“赤阳”“玄元”内力,他又开始祛除杂念,缓缓运气行功。
  但脉穴阻塞,气血不通,丹田凝聚的内力虽然深厚,仍然毫无运行之象。
  杨剑青并不气馁,强提丹田之力。忍耐住钻心刺痛,硬行迫使那激荡拜澎的无边内力,向周身经脉压缩。
  不知试了多少次,痛苦愈来愈烈,仿佛整个躯体都要爆炸一般,约有顿饭之久,杨剑青已经汗下如雨,喘吁不止。
  最后忽然轰的一声,势如黄河溃堤,内力滚滚而出,循经走脉,发出一串咯咯之声,竟将全身闭塞的穴道,硬行撞击了开来,但随着内力的汹涌撞击,杨剑青五脏如裂,百脉刺痛,终于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剑青缓缓睁开眼来,舒展了一下手脚,怅惘的思绪逐渐清醒,蓦然一跃立起身来。
  他不禁心头狂喜,他竟然可以内力冲解被制的穴道,这在武林中尚是未见未闻之事,他想到瘦猕猴所以将自己点倒的原因,竟含有如许深意,心中对他不由更生感激之念。
  但当下不及细细忖想,连忙将横陈桌上的易筋洗髓二经用包袱包好,斜背背上,以紫檀木盒盛装的三十六颗舍利子,揣入怀内,达摩剑则悬在腰间,然而此际石壁已合,不知机关控制所在,一时不由大为作难。
  他急急绕室而走,焦急不堪,忽然灵机一动,记起了傻和尚拆廊之法,虽然自忖功力不及傻和尚,但目前迫处此境,只好勉强一试。
  他缓缓提聚起丹田真功,认定石门阖闭之处,拼力拍去一掌。
  在他认为,即使此法成功,至少也须十掌以上,始能击穿那厚逾两尺的石壁,讵料一掌落下,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那阖闭的石门,立即碎裂成六七块巨石,坍落一侧。
  杨剑青闪身飞飘而出,先跃至厅外观看了一下天色,只见朝阳甫出,晨雾朦胧,显然最多不过辰时左右,但他立即缩回脚步,一跃落入层层绒幔掩敝的内室之中。
  他不禁轻轻惊呼了一声,那斜倚在一角的谈素月,黄冷芳,以及雪婆婆三人,俱已杳无踪影。
  他虽感惊忧,但心想必是已被瘦猕猴救走,兼之惦及关前之事,故并未多作停留,立即认定方向,径奔关前驰去。
  他功力大进,一跃数丈,疾如流矢,眨眼之间,就已到达昨夜与瘦猕猴相搏的土坡之前。
  这时土坡上下,以至附近一里之内,已经万头攒动,各门各派的宇内高手都已相继涌到。
  土坡之上雾气隐约,竟像被一团乌云齐齐罩住,而且隐隐似闻风雷之声。
  杨剑青恍然记起在鹰愁谷中所见的五行风雷阵,当下尽目力所及,仔细向土坡之上看去,果见雾气隐约之中有不少黑衣老人正在分由前后左右缓缓移动。
  此时坡下之人更形密集,僧、道、尼、俗,五花八门,俱都神色凝重,注目土坡之上。
  杨剑青方才走至坡下,忽见土坡之上,涌出四个黑衣白髯的老人,分立两侧,齐声大喝道:“血手令主业已恭候多时,少林掌门悟因和尚为何还不现身相见?”
四人同时发声,洪亮如雷,坡下拥聚之人虽多,但均都摒息凝神,并无喧哗之声,尤其显得声势雄壮。
四人喝声甫毕,天魔女仇冰心面蒙黑纱,立即由云雾中一跃而出,疾升至二十余丈,方始斜掠而下,靠立于四个侍立的黑衣老人中间。
  坡下立刻爆出一片喝采之声。
  但另一个尖声细气的嗓门嚷道:
  “血手令主黄天民是七尺之躯的须眉男儿,怎会变成了蜂腰肥臀的妇人女子……”
  紧跟着是一串格格大笑。
  发声之人虽然尖声细气,但显然是以“震气传声”之法发话,故而虽夹在不少人的喝采声中,依然使在场之人个个清晰入耳。
  杨剑青心头了然,一听就知那发话之人正是瘦猕猴。
  天魔女勃然大怒,正想发作,杨剑青已以一式“潜龙升天”的身法,蓦然跃起三十余丈,在空中一个盘旋,头下脚上,果如一条飞龙般飘落于天魔女仇冰心面前丈许之处,同时沉声怒喝道:
  “天魔女,你逆伦弑母,罪已不赦,又复假藉黄老前辈令帜,荼毒江湖,今天杨某受血手令主黄老前辈之嘱,要为武林江湖除去一害!”
  天魔女仇冰心似乎未料到有此一着,不免大为错愕,及见杨剑青背后的包裹及腰间的达摩剑,更形失色,但此际面对武林群雄,无暇深究,当下冷哼一声,叱道:“无知后辈,怎敢如此放肆……”
  说着信手一挥,向随侍的青衣老人喝道:“还不与我拿下!”
  同时飘出三步,也以“震气传声’之法喝道:“少林掌门人既无胆应邀相搏,显然已认败服输,尔后少林一派应即改帜易称……”
  不料话未说完,杨剑青又复闪身而至,同时呼的一掌,径向天魔女当胸劈来!
  天魔女大吃一惊,连忙闪身躲过,原来四个黑衣老人虽同时向他扑去,但他此际那三十六式身法招式已然全部领会,招奇势猛,举手投足之间,立即将四个黑衣老人先后点翻在地。
  杨剑青见天魔女并未硬接自己掌力,显然自己掌力大增,使她不敢贸然而接,于是一面探手拔剑,一面又大声喝道:
  “少林掌门悟因大师是何等身份之人,怎肯与你动手相搏,杨某现已受命主持少林外家门户,今天要主持江湖道义,诛除——”
  天魔女气得混身乱抖,陡然大喝道:
“住口!”同时身形逼近三尺,指着杨剑青喝道:
“孩子!你怎可……”
  杨剑青暴喝道:
  “你叫谁孩子?”紧跟着闪电般刺去一剑,拍去一掌!
  天魔女肝火已动,怒啸连连,竟而也施展开秘学绝技,与杨剑青倏忽之间对搏了二十余招。
  天魔女愈来愈觉惊愕,杨剑青的武功进步得过于神速,二十余招之内,竟而秋色平分,难见轩轾。
  就当杨剑青与天魔女动手相搏之际,五行风雷阵业已发动,一时风声呼啸,雷声暴鸣,黑气滚滚,径向杨剑青滚滚压来!同时南荒野叟也由阵中大步而出,一声狂笑,就向杨剑青背后扑来。
  忽闻两声厉啸,一大一小两条人影闪电般横空飞来,那高大之人正是昨日夜间中途失散的傻和尚,当下一声怒吼,就向南荒野叟面前拦去,未待身形落下,右臂横扫,凌空劈去一掌。
  南荒野叟猝然应敌,一声巨响之后,竟而被震退三步。
  原来傻和尚红枫岭上替杨剑青追寻黄天民之时,所遇之人即为南荒野叟,两人一搏之下,势均力敌,昨日夜间杨剑青当傻和尚与黄冷芳熟睡之际,绕山漫步,南荒野叟又复巧遇傻和尚,将这引入终南山,至与杨剑青中途失散,黄冷芳、谈素月、雪婆婆三人则为天魔女及所率领的黑衣老人一并擒捕。
  那与傻和尚同来的矮小之人则正是瘦猕猴,在尖声啸叫之中,手足飞舞,卷入风雷阵中,立即响起一片惨呼号叫之声,同时风雷之声愈来愈低,滚滚黑雾,也渐渐消散。
  天魔女大惊失色,不独杨剑青功力在进,一时无法将之制服,而适时出现的傻和尚,瘦猕猴两人,尤其使她感到惊凛,四顾南荒野叟,与傻和尚仅能搏个平手,心知今日之局,凶多吉少,如不及早抽身,即将不堪收拾。
  她本是机诈善变之人,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当下亦不与南荒野叟招呼,且战且退,乘混乱中,全力向杨剑青一连劈出五掌,然后幌身而起,疾逾流矢,竟如幽灵般消逝于烟云人群之中。
  杨剑青本欲纵身而追,但他是恩怨分明之人,忆及在米仓山之时,天魔女曾由崆峒道人手中将他救下,此刻自应留她一命,同时他尚惦记着正与傻和尚相搏的南荒野叟。
  但南荒野叟亦是极端机警之人,他与傻和尚并非第一次交手,且天魔女既已中途而则退,久战无益,故而紧随天魔女之后,藉机施出一式“旋风追云”的身法,一声长啸,但见一条白影冲天而起,有如划空流星,眨眼之间,已驰出半里之外。
  杨剑青虽已放过天魔女,但他却不能放过南荒野叟,就当他纵身欲追之际,却忽见谈素月、黄冷芳、雪婆婆,以及少林寺四位护法尊者,悟真长者等竟同时来至自己面前,以致使他不得不收住一跃欲起的身形。
  此际土坡之下拥聚的人群,到处哗声四起,议论纷纷,方才的一场混战,虽然仅是短促的一瞬,但在场之人都是各派高手,无不叹为空前绝后之举。对年方弱冠的杨剑青竟能具有这等身手,更都大为惊讶。
  杨剑青环顾四外一周,疾忙将怀中以紫檀木盒盛装的三十六颗舍利子,与腰间的达魔剑双手奉与悟真长老,急匆匆的说道:
  “贵派失宝已为在下寻获,谨将这两件先行奉上,至于易筋洗髓二经,悟因大师……”
  悟真长老稽首一礼,接过舍利子和达摩剑,打断他的话笑道:
  “老衲业已尽知,施主仅管携走,只望悉心保存,勿使遗失。”
  杨剑青不及答言,匆匆转向谈素月,凄然一笑道:“在下因有要事羁身,不及与姑娘详谈,不过,傻大师目前已在此地,姑娘是否愿拜其为师,悉凭尊意,在下一待事了,即行再寻访姑娘,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傻和尚此时早已走至谈素月身边,“妞儿,妞儿”的不住乱叫,神色极是激动,雪婆婆依然面色冷凛,默然不语。
  谈素月睨注了杨剑青一眼,神色黯然,一语未发,忽然倒身扑入雪婆婆怀中哭了出来。
  杨剑青长吁一声,又转向已经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黄冷芳朗声说道:
  “在下并非轻诺寡信之人,日前对姑娘所立誓言,必将永生遵守,不过目前在下要事在身,却必须暂时分手,他日……”
  仿佛下面话极是难讲,以致他忽然煞住话锋,无法再接下去,他略忖思,突然狠狠的一顿双足,立即挣脱了黄冷芳的牵扯,身形斜飞而起,两个纵跃之间,已然驰出数十丈远。
  黄冷芳没料到杨剑青说走就走,不由大惊失色,立即奋起狂追,同时不停尖声呼叫。
  但她飞跃的速度,较之此时的杨剑青何管云泥之差,杨剑青心乱如麻,并不理会黄冷芳的呼叫,径朝南荒野叟逃逸的方向放步狂追,不一时就已去得无影无踪。
  他一连奔驰二十余里,但南荒野叟早已杳如黄鹤,并未发现半点踪影,他颓然收住身形,心知追亦无益,好在来日方长,将来自有将之剪除之日。
  另一件迫切之事此刻又涌上心头,他身受黄天民大恩,而此刻黄天民业已千里孤身赴约,去应另一血手令主独孤继承的约斗,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助他一臂之力。
  当下辨认一下方向,又改向山东泰山缓缓走去。
  他不惯乘船坐车,好在距八月月圆之夜,尚有月余时间,尽可从容抵达,故而一路晓行夜宿,不疾不徐,信步而行。
  大散关之事,又已沸沸扬扬轰传江湖,茶楼酒肆,到处有人谈论,每人看法不一,观点互异,但对天魔女仇冰心伪冒血手令主黄天民之名,大兴杀孽,荼毒江湖,结果在大散关前受挫逃遁一事,却一致感到快意。
  但也有人为此觉得担扰,焦虑,天魔女仇冰心虽受大挫,但毕竟她并未死,以她那高绝的功力,和遍布宇内的爪牙,如因而恼羞成怒,大肆报复,则江湖间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丧生在她的魔掌之下,何况还有一个初入中原的大魔头南荒野叟为助!
  然而一般人谈论的重点却始终离不了杨剑青,他既称奉黄天民之命剪除天魔女,又代悟因掌教赴天魔女搏斗之约,他成名得过于突然,前后不过旬日,他由藉藉无名的一个后起之秀,一举而为天下武林瞩目的少年怪杰,这是大悖常情之举。
  杨剑青孤身单剑,独行江湖之间,他并未以自己的成名感到满足骄傲,相反地他心情沉重无比,江湖中对他的谈论,他并无心去听,同时,为免复生枝节,他尽量避免与人接触,行则黑纱掩面,住则独处一室,是故一路行来,并无一人曾经发觉他就是名震遐迩的少年怪杰杨剑青。
  他计算着时间,从容而行,八月十四日黄昏,他满面风尘,但却精神奕奕的踏入了泰安城。
  泰安城是南北道上的通邦大邑,车马辐辏,行人如织,城墙依山而建,正处于泰山脚下。
  杨剑青无心贪看城中景色,找了一家客店歇下,匆匆饭罢,立即闭门养息。
  他此际已经月余时间复习成功,自觉功力日有进境,不独黄天民所授的三十六式身法招式已可全部领略,那体内激荡澎湃的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亦觉得可以控制随心,不似以前的生硬迟滞,但他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由此更使他体会出武功一道,深如沧海永无止境。
  他排绝杂念,吐纳运息,瞬间之后,即入忘我之境,漫漫长夜,犹如在弹指之间,顷刻即过。
  他次日足不出户,除却用餐叫茶之外,房门紧闭,争取这最后的一天时光,期使自己武功更进一步,俾能在黄天民与人相搏之中,助上一臂之力。
  一日时间又过。
  此刻已是八月十五日黄昏之时。
  他经过这一日夜的彻底运功养息,但感四肢百脉,轻松流畅,精神振奋无比,当下结束停当,掩好房门,悄然出店,缓缓离开泰安城,迳向上山之路走去。
  由山下到达南天门,若走曲折盘旋的山间大路,约有四五十里,但如直直攀山而上,最多不过二十里之遥,他放目四顾一周,见附近并无人踪,双肩微幌,如轻烟飞絮般凌空而起,在峭壁岩间飞跃疾驰,径直的往顶峰扑去!
  他功力大进,展开轻身提纵之术,有如足踏平地一般,不多时就已抵达南天门前。
  此时尚不交初更,满月如轮,银辉四射,杨剑青伫立南天门前,昂首四顾,不禁低徊微喟,无限感慨。
  他并未深思那约黄天民南天门前印证血手神功之人为何要写八月月圆之夜?而不写八月十五夜,但他认定八月十五即是所谓月圆之夜,他深知黄天民个性,对自己驰援助拳一事,定必大为不满,他审度一下形势,立即匿身于一傍的山岩之后,凝神静待。
  他虽未听说过另一血手令主独孤继承之名,但料知对方绝不是一个平庸人物,千里约斗,深夜对搏,不分胜负生死,定将不能休止。
  他暗中决定,只要黄天民不落败象,他决不现身相助,但如黄天民果非那人对手,则自己当奋身而出,胜则任凭黄天民发落,败则与黄天民同死,方能求得心之所安。
  时间悄悄逝去。
  一更。
  二更。
  三更已过。
  南天门前那块巨大的山石之上,始终空旷无人。
  杨剑青纵目四眺,居高临下,一目了然,视力遍及十里方圆,但空山寂寂,还不见半点人踪。
他仍然耐心等候。
四更。
五鼓。
东方红日已升,杨剑青既忧且疑,心头思如潮涌,他记得清清楚楚八月月圆之夜,泰山南天门前一一但何以守候近夜,竟无一人前来?
  难道他们俱各中途遇阻,不克准时到达?
  但这是极不可能,且不合理之事。
  难道他们又相约易地而搏?
  他突然感到惊凛。
  那亦以血手令主自称的独孤继承既能在鬼愁涧悬崖中留字约搏,判知黄天民必可目睹,则黄天民的行动踪迹,岂非尽在他监视掌握之中?
  距黄天民失踪至今,业已一月有余,谁知在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说不定黄天民已被……至少他们已易地改时……
  他大感焦灼,当下展开身形,有如巨鸟腾空,不顾山岩危耸,疾如流星般又向山下驰去。
  杨剑青关怀黄天民的生死安危,五内如焚,盲目地放步疾走。然而茫茫大地,谁知黄天民此刻究在何处?
  他走遍了山前山后,城内城外,但毫无黄天民的踪迹下落。
  由日出到日落,再到明月东升,他抱着满腹失望,忧愁,拖着疲困的躯体,回到城中客店。
  匆匆饭罢,开始跌坐调息。
  但思绪潮涌,心乱如麻,任由时光点点滴滴逝去,始终无法定下心来。
  他微喟一声,背后取下月余以来未曾须史离身的包裹,取出了少林的镇山之宝——易筋、洗髓二经。
  他有暗中视物之能,故未点燃灯烛,斜倚枕上,翻阅易筋经文。
  这尚是他初次翻阅,经中的文句高深难解,竟而丝毫无法领会其中含意。
  他不禁颓然废卷而叹。
  蓦然——
  窗外有轻轻响动,似是有人故意放重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出声而笑。
  声音虽极低沉,但却像含有极大威力,令人不由心弦震颤。
  他立即发觉,那声响像近在室内,又像远在街外,而且难辨来自何方?
  杨剑青心头暗凛,此人分明是个登峰造极的内家高手,正以“震气传声”之法,戏弄自己。
  他连忙提聚功力,寂坐不动,静以观变。
  那声音突又放大,一阵哈哈长笑后,声调低沉的洪声说道:
  “尊驾伏枕夜责,何不燃起灯烛?”
  此人果是高得怕人,一时满屋之中都是笑声,话声,宛如层层巨浪,推压而至。
  紧接着,一粒碧绿的星芒,大若黄豆,向门隙中冉冉而入,恰恰落于桌上的蜡炬蕊上,蜡炬立即点燃,室内大放光明。
  杨剑青潜运功力护身,并未稍动,随手一弹,一丝罡风过处,蜡炬复熄。
  室外之人又复爆出一串长笑,又是一粒碧绿的星芒冉冉飞入。
  杨剑青大怒,张口一呼,一股刚阳内力迎向那粒碧绿星芒,一声轻轻爆响,那星芳散碎成万千光点,撒满一室,烁丽壮观,有如过年时燃放的焰火。
  室外之人轻轻一声冷笑,又是一粒星芒射入。
  但这次不再冉冉飘飞,而是以目不暇接之势,像一条划空而过的流星,直射而入。
  而且真准,正巧射至烛蕊之上,蜡炬复燃,又复满室通明。
  杨剑青且不去弄熄灯烛,也不理会那人是否将出手对已不利,他已运起护身大罗神功,有恃无恐。
  他暗暗思忖,此人究竟是谁?为何故意如此戏弄自己?他的目的何在?
  蓦然——
  他大吃一惊!
  一个多月以来,自己潜踪匿迹赶抵泰山之下,途中从未被人发觉行藏,何以今夜却忽然遇到了此人?看情形,此人必然知道自己是谁,方才故意如此引逗自己。
  以此人的功力及时间地点推断起来,则此人只有一个可能——他必是邀约黄天民印证血手神功的另一血手令主独孤继承。
  他越想越觉惊凛,约斗之期既过,而此人无恙,黄天民岂非已遭了他的毒手!
  他悲怒交并,一跃而起,飘出房门,如一圈狂飚般迅捷无俦的升至房顶。
  立刻瞥见一条巨大的黑影,像幽灵鬼魅般奔向南方飘忽而去,耳际间犹然听得他阵阵的得意狂笑之声。
  杨剑青怒不可遏,双肩幌处,像腾空巨鸟,紧向那条巨大黑影追去。
  那人好快的身法,竟如乘风驭气一般,任凭杨剑青身形如何迅捷,仍遥遥落在数十丈外。杨剑青已认定他就是血手令主独孤继承,更认定黄天民已经遭了他的毒手,故而奋力狂追,紧跟不舍。
  那高大黑影所奔方向,正与泰山相背而驰,两人一先一后,疾如流矢,不一时就奔出了二十余里路程。
  此际已是二更天色,那人忽然收住身形。
  杨剑青电掣而到,昂然站在那人面前数尺之处,大声喝问道:
  “你是否复姓独孤,自称血手令主之人?”
  那人哈哈一笑,道:
  “你只猜对了一半,老夫确然复姓独孤,但却不曾自称血手令主。”
  杨剑逼近一步,叱道:
  “难道邀约黄天民黄老前辈在泰山南天门前印证血手神功的不是你么?”
  那人笑得前仰后合,道:
  “那是我孙儿辈的事情!
  杨剑青勃然大怒,举手一掌,当胸劈去!他这一掌虽是信手而发,但已劈出了五成内力,他此际功力大进,较之月余之前,威力大增,但闻掌风飒然,劲力刚猛无比。
  那人像是未把他放在眼里,从容无备,及见杨剑青猝然出掌,当胸信手就接。
  一声暴响,两人身形俱各微幌。
  杨剑青暗自心惊不已,他已试出此人果具有无比强猛的内力,较之血手令主黄天民并无逊色,使他益信黄天民已经道了他的毒手。
  这时他方才看清,那人肤色红润,体型巨大,但却年已极老。
  那人似也颇感讶然,逼视了杨剑青一眼,笑道:“果然后生可畏,不过老夫无意与你一争长短,今日此来,只为向你暂借用两样东西。”
  杨剑青心念黄天民下落,并未听清老者之言,依然大声喝问道:
  “我只问你黄老前辈目前在何处?”
  老者仰望一下月色,向泰山遥遥一指,道:“黄天民么……此刻可能业已曝死南天门前……”
  他朗声一笑,又道:
  “明晨你去收他的尸骨就是了!”
  杨剑青于又悲又怒,厉叱道:
  “是你杀他的么?”
  老者嘿嘿连笑数声,道:
  “杀他者另有其人,不关老夫之事,老夫……”
  不待他说完,杨剑青怒声吼道:
  “难道你不是独孤继承么?”
  “我说过那是我孙儿之辈。”
  杨剑青怒极,潜运功力,右掌闪电而出,五指屈伸之间,似抓似点,径向老者当胸递到。
  这一招不独迅捷刚猛,而且诡谲难测,变化多端,老者面色微变,闪身避开三步,骤然从怀中掏出两本书来,向杨剑青迎面一幌道:
  “老夫新近甫自塞外归来,已在洞庭湖草创基业,有心一会昔年与当今之武林高人,目前暂借阁下易筋洗髓二经一阅,一俟阅毕,即当奉还……”
  杨剑青大惊失色,方始忆及自己出房追踪此人时,竟将那两卷经书遗落枕侧,未及收起。但他更讶然于老者身法之快,自己出门上房,不过一瞬之间,他何以能有时间拿去房中之书?
  他这一急又非同小可,易筋洗髓二经原是少林秘传之宝,悟因大师对自己曾相期许,寄以重托,幸而失宝寻回,怎可在自己手上又将它轻易失去?
  一念及此,奋身就夺,但那老者身躯虽极巨硕,行动却极是灵活,与杨剑青似风车般团团乱转,却仍无法抓到他半丝寸缕。
  转瞬之间,杨剑青已攻出三十余招,仍连那老者身边也未碰到。
  他越来越感惊凛,当真武林之中高人无数,以自己连番的遭遇,使他深深体会到任凭武功如何高强之人,也不敢夸说宇内再无敌手。
但他却不由大怒,既然擒护之技无法使之受挫,索性改以刚猛重击手法,将内力缓缓提聚而出,威猛无伦的霹雳震禅掌向老者连续劈去。
一时轰然之声,惊天动地,在这静夜荒野之中,益显声势凍人!他双掌连续劈袭,立刻尘土弥漫,令人目迷难睁,使他更无法肯定曾否击中过那难测高深的老人。
  他疯狂一般紧随老人转动的身形劈击,耳中却听得他哈哈大笑道:
  “既然关心黄天民生死,为何还苦缠老夫不放,老夫洞庭畔恭候大驾,这两本破书,随时皆可来取。”
  那哈哈大笑之声突然远去,杨剑青连忙纵身看时,已不见了那老人的踪影。
  他嗒然若丧,心中虽极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暗念那独孤老人身怀这等高强武功,所说当不致虚假,自己自可去洞庭湖畔找他讨回经书,目前仍以先设法探寻黄天民的下落为是。
  但他究在何处?
  此际已近四更,碧空如洗,一轮明月交悬中天,杨剑青仰望了一会,忽然捶胸跌足,出声长叹!
  他发觉今夜的明月,才是真正的又满又圆。
  他暗骂自己的愚钝,何以竟连这点聪明才智没有,没想到真正的月圆夜是八月十六!
  漫漫长夜已渐逝去,他明知两人的约斗,至迟不会超过三更,此际恐已分出了胜负生死。
  他忐忑不宁,当下不及细忖,尽力展开提纵身法,反身向泰山扑去。
  那独孤老人引他背向泰山奔驰了数十里远近,任他脚程再快,天亮之前也无法赶至山巅南天门前。
  晨光曦微,朝阳将上之际,杨剑青方始赶到泰山半腰,经过一夜的拼斗,奔驰,任他的功力如何深厚,也已感到疲累不堪,但他仍以最快的速度奔跃而上。
  忽然,他遥遥望见陡斜的十八盘上,有一条巨大的人影缓步历阶而下。
  他惊喜莫名,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正是血手令主黄天民!
  杨剑青羞愧交并,伫立路侧,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意料到黄天民对他必有一番训斥,他深深觉得对不起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下去。
  “娃儿,我料定你一定会来……”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又道:
  “虽然你屡逆老夫之意,但仍不失为忠诚耿正的性情中人,总算老夫双目未盲,选择得人!”语调威而不怒,宛如严父以对子侄,
  杨剑青呐呐的说道:
  “晚辈……晚辈……”但他晚辈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黄天民双目凝注着杨剑青,沉缓的说道:“老夫当年以血手神功驰誉武林,虽仍有南荒野叟等强仇在,但纵横江湖,无不得心应手!但……”
  他忽然长吁一声,黯然顿下话锋。
  杨剑青不解黄天民何以神情如此肃穆,但他双目中坚定慑人的光辉,使他心头凛然,屏息凝神的一动不动,只听黄天民沉默了半响,又复开口说道:“老夫久有退隐之志,此番已决意不复再问世事,未了之务,要靠你继我之志……”
  他再慨叹一声,双目光华暴射,逼视着杨剑青道;“娃儿,你可愿意?”
  杨剑青连连点头道;
  “晚辈恭听前辈教谕,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黄天民欣然一笑,道:
  “你天赋异禀,又复巧获傻僧与老夫等真传,一年之后,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纵横宇内,定罕敌手,必可一伸老夫未竟之志,老夫夜来幸逢三禅圣僧,获知三百年前一段往事……”
  他又煞下话锋,似是无限感慨的微微摇头叹息了一番,方才又接下去道:
  “娃儿切记,此后你可正式接替老夫血手令主名号,行道江湖,记住!三年后的八月十六夜,可准时抵达南天门左侧十丈悬崖下之平出石台,取出埋藏其下的一部‘血手真经’……”
  他目光凛然的逼视着杨剑青,道:
  “此经非同小可,不计任何代价,必须到手!不过,届时将有人同时来取,而且那人……”
  杨剑青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人可是假冒前辈名号的独孤继承?”
  黄天民目光一掠杨剑青道:
  “不错,他正是独孤继承,但他并非假冒老夫名号,而是血手一派的嫡传后裔……”
  杨剑青大为愕然,黄天民徐徐又道:
  “他像你一样,是个年方弱冠的英俊少年,但他的血手神功,老夫……老夫自愧逊他一筹,使我深深以此为憾……”
  杨剑青不觉愤然,投注了黄天民一眼,忽然对这位身负盖世武功,曾使武林江湖变色的一代大侠生出些许怜悯之意,他迟迟疑疑的问道:
  “前辈可是因此而生归隐之心么?”
  黄天民微微一笑道:
  “老夫不喜人追根问底,三年后希你勿负老夫之期望,至少要不输于独孤继承手下!”
  杨剑青不敢深问,喏喏连声。
  黄天民忽又慈祥的瞥了他一眼,道:
  “南荒野叟,仇冰心两人,必须借汝之手除去,至于谈素月……他是老夫记忆念念难去于怀之事,老夫业已言之再三,随你心意去做,只望你莫负老夫之托,使她快乐渡此一生。”
  杨剑青不由泪盈眉睫,在他以往的印象之中,黄天民是个豪放狂傲之人,怎么今天竟如此柔弱悲观?令人心头悲哽。
  黄天民面色肃穆平板,挥挥手道:
  “老夫言尽于此,今后能否再见,要靠冥冥中的安排,但你必须切记,今后你已是我黄氏一脉的今世血手令主,即使不能光大门楣,也不要毁弃了老夫一生声誉。”
  说毕之后,举步就走。
杨剑青紧随在后,沉声喝道:“前辈慢走一步,晚辈……”
黄天民并未回头,沉声喝道:“老夫不耐罗嗦,勿做儿女之态。”
  昂然不顾,大步而去。
  杨剑青凝望着那高大的背影,黯然之久,终于在朝阳照射之下,慢慢下山而去。
  他心头思绪翻腾,一时茫然不知所以,忖思半晌,方始决定先去洞庭寻访独孤老人,讨回易筋洗髓二经,顺道探索一下谈素月、黄冷芳的下落,做一个合理妥当的安排,然后再履行对悟因大师及黄天民的诺言,一步步实现他的抱负宿愿。
  他一路信步西行,不知不觉中,已是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光。
  他不禁暗吃一惊,心想自己果真已有些神魂颠倒起来,何以一天未进饮食,竟然茫无所觉。
  他举目四顾,但见漠野千里,渺无人踪,竟不知自己置身何所。
  里许之外,是一片茂密丛林,隐约之中,只见一座庙宇巍然矗立。
  他顿感身心疲惫已极,暗念:何不先到庙中休息一下再说。
  走至近前看时,原是一座久废的古寺,山门上隐隐可见四个金漆剥蚀的大字:“乾清禅寺”。
  杨剑青信步而入,只见荒草没径,尘土泥垢,鸟粪蛛网,令人不忍卒睹。
  忽然,他意外的竟发现有人跌坐其中。
  那人是个年青俊美的少年,在供台之前扫出一片干净土地,正在独坐养息。
  见杨剑青欲入不入的讶然神态,双目一挑,道:“尊驾何不进来同坐片刻?”
  杨剑青微微颔首,但他此际心头烦闷不安,不愿有人打扰,故而并未应声,转身欲走。
  那人轻声一笑,道:“尊驾高姓大名?为何入而复去?”
  杨剑青淡淡应道:“行路之人。”
  不料那人却像一阵轻风般悄无声息地飘至杨剑青面前拦住去路道:
  “尊驾难道连个姓氏名字都没有么?”
  杨剑青不由大怒,但那人轻快怪异的身法,使他大吃一惊,一面蓄势戒备,一面大声喝道:“在下血手令主杨剑青,不知阁下无故相阻,意欲何为?”
  那人闻言一怔,但旋即放声哈哈大笑,声震屋瓦,久久不绝。
  杨剑青愕然注视了他半晌,待他笑声停歇,仍然愤愤的问道:
  “那么你是何人?”
  那人收笑朗声答道:“独孤继承。”
  杨剑青闻言也不免一怔,但旋即豪气大发,不过他一时却却想不出应对之言,细视独孤继承时,却见他神色宁静,眸光中流射出股柔和光辉,似乎并无恶意。
  杨剑青忖思移时,忽然忆起那窥去易筋洗髓二经的独孤老人,当下一笑道:
  “杨某本欲今夜一晤尊驾,领教一下血手绝技,惜乎被人一诡谋所阻,未能及时到达……”
  他停顿下来望了独孤继承一眼,似乎等待着他的发问,但独孤继承神色宁静,默默注视着他,并无一言。
  杨剑青轻轻咳了一声,又道:“那人自称复姓孤独,而且……”
  他瞄了独孤继承一眼,接道:“说出来恐伤阁下体面!”
  独孤继承淡然一笑,道:“尊驾尽管直说无妨!”
  杨剑青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像独孤继承一样的笑得前仰后合,久久不绝。
  独孤继承并无愠意,依然心平气和的伫立静待。
  杨剑青徐徐收笑,朗声说道:
  “那人称阁下为孙儿之辈,可惜他却是一个窃贼,偷走了在下两部武林秘笈。”
  杨剑青说完之后,身形微退半步,全神凝注着他蓄势而待。
  他原来认为独孤继承听后必然大发雷霆,要出手与自己一决生死,讵料大出意外,独孤继承居然不动声色,淡淡问道:
  “他可是一位驼背老人?”
  杨剑青不免也有些困惑,道:
  “那人的确极老,但是背并不驼。”
  独孤继承不由神色微变,惊愕的低低轻呼一声,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道:
  “既是他果真窃去了尊驾之物,在下必可相助尊驾将失物寻回。”
  杨剑青鄙夷的冷哼一声,道:
  “东西由我手上失去,我自会尽力寻回,不劳阁下费心,何况阁下既有这样一位祖父辈的人物,在下……”他大笑一声,提高了声音道:
  “羞与尊驾为伍!”
  独孤继承面色一变,朗声道:
  “在下完全是一片好意,尊驾何以要如此敌视,难道……”
  不待他说完,杨剑青厉声吼道:
  “在下不似黄老前辈心胸宽大,今日既然狭路相逢,势须一分胜负生死,否则……”
  独孤继承不禁也有怒意,应声喝道:“否则怎样?”
  杨剑青喝道:“去掉你那血手令主的名号!”
  独孤继承强笑道:“不是在下夸口,恐怕你还技逊一筹。”
  杨剑青大怒已极,喝道:“不必狂妄,你可敢先接我三掌试试?”说毕,力运右臂举掌欲劈!
独孤继承冷笑不语,巍立以待。蓦然——
正当杨剑青一掌尚未劈出之际,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紧接着由大殿之上的落叶般飘下一人,身形之轻快巧妙,无与伦比,往两人中间一站:“可有人敢先和我对上三掌么?”
  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不由同时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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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3 21:3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三丐帮死灰复燃

  那由大殿房顶上飞落之人,轻功身法已臻化境,以独孤继承,杨剑青二人在武功上的造诣,竟未能于事前查知,故而不禁同时吃了一惊。
  来人站定之后,方才看出是一个面蒙玄色纱巾,身着墨绿衣裙,身形极是窈窕之人。
  无论从衣着还是从银铃般的声音上来判断,来人都是一个妙龄少女。
  但那纱巾把她的面貌遮覆得密不通风,无法看到容色妍媸,不过仅从成熟匀称的娇躯,举手投足间的优美姿态之中,却散布着一种使人透不出气来的感觉,不由久不陷于沉醉之中。
  是以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一时不觉呆立无语。
  玄纱蒙面的少女,娇躯幌动了一下,从掩面的纱巾中扫掠了两人一眼,噗哧一笑,道:“你们都傻了么?”
  两人再度一惊,同时勉强一笑,收回盯注在蒙面少女身上的目光,但一种尴尬无措的神态,却无从掩饰,以致那蒙面少女不由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杨剑青初时尚疑心那蒙面少女是天魔女仇冰心,甚至是黄冷芳或谈素月,但旋即发觉那仅是他一时的神经作用,那蒙面少女是自己从来未闻未见之人。
  独孤继承容色一整,并未开口说话,似乎也在竭力忖思这蒙面少女的来历路数。
  蒙面少女见两人仍然呆怔无语,轻轻哼了一声,又问道:
  “你们没有敢和我拼上三招么?”
  那语调虽仍是娇滴滴的非常悦耳,但却极为冷傲,使人不由心生寒意。
  杨剑青冷笑一声,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蒙着黑纱,不敢现出本来面目,而且无端寻衅挑战?”
  “是你要跟我对拆三招了……?”
  她曼声一笑,又道:
  “只要你能在三招内胜得了我,我会自动地扯去这面上纱布。”
  杨剑青侧身退出一步,笑道:
  “在下不愿多生是非。”
  蒙面少女似是极为扫兴,娇躯一闪又逼向独孤继承叱道:
  “你呢?你也不敢么?”
  独孤继承同样一笑道:“在下无此雅兴。”
  蒙面少女闻言不由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良久良久,方始收笑道:“什么‘不愿多生是非’,什么‘无此雅兴’,干脆就说不敢就是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又道:“你们以为我猜出你们的心事?”
  独孤继承不由笑问道:“姑娘猜出了什么?”
  蒙面少女冷冷笑道:
  “你们想必是已经看出了我的武功高强,谁也不肯先行出手,怕是万一败了,坏了自己的名头。”
  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不由同声大笑,暗忖这丫头到是个颇为机伶之人,虽然她猜的并不全对,但却又觉得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蒙面少女隔着厚厚的面纱扫掠了两人一眼,徐徐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说道:
  “既然你们无人敢对我出手,武林之中即将很快地流传一事……”
  她手捻着垂下的蒙面纱巾,音调清脆的说道:“某年某月某日,驰名武林的两大血手令主独孤继承、杨剑青二人,同时败于一个不识面貌,不知名姓的无名少女之手!”
  说毕,转身姗姗欲去。
  杨剑青首先大喝一声:“站住”!
  身形疾如电掣,拦在蒙面少女之前。
  蒙面少女问道:
  “是我激起你的勇气了么?”
  说着再度折起墨绿缎子的衣袖,身形优美的一转,立定门户,道:
  “那你就进招罢!”
  杨剑青呆了一下,道:
  “我还是不能跟你打,在下与姑娘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在下更是连姑娘姓名不知,面貌未见,怎能无缘无故的见面就打,而且拳脚无限,掌力无情,设若不慎伤了姑娘,在下委实心有未安……”
  不待杨剑青把话说完,蒙面少女冷冷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
  “口气倒是不小!”
  杨剑青一笑,又说下去道:“还有……”
  蒙面少女已蕴怒意,大喝道:“还有什么?”
  独孤继承从旁接道:“胜之不武,败之足羞。”
  杨剑青闻言哈哈大笑道:“不错,在下正是此意。”
  蒙面少女全身颤抖了一下,虽不能看到她面貌的表情,但却看得出她已经大怒,突然皓腕一举五指纤纤,玉掌微翻,就欲向独孤继承劈去!
  她那出掌之势看来既缓且弱,婀娜的身材左右微摆,宛如弱不禁风的闺中少女发怒时的姿态殊无二致。
  杨剑青见状不由想笑,但此际他偏处蒙面少女后侧,仅能看到她背面身影,独孤继承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头一震。
  他面色微变,斜退三步,凝重肃穆的摆摆手道:“姑娘且慢!”
  杨剑青见状倒不由吃了一惊,想不出独孤继承何以会被她那纤掌轻扬的姿态嚇得退了三步。
  蒙面少女轻盈的收回了手掌:“你怕了么?”
  独孤继承笑道:“在下在武林中并非藉藉无名之人,对姑娘来说,不致一招未拼,就先怯敌而退,他随手向杨剑青一指道:“我和这位杨兄有话要说。”
  随即他转向杨剑青道:“这位姑娘是向咱们两人索战而来,应战与否,你我两人均有选择之权,不知尊驾之间?……”
  杨剑青双眉一扬,朗声应道:“在下不屑为之!”
  蒙面少女闻言,身形霍然一转,对杨剑青冷凛一笑,笑声中不知是含有一种什么力量,竟使他不由自主的震颤了一下。
  杨剑青不由心头愕然,困惑不已,那蒙面少女冷凛的一笑,竟仿佛蕴蓄着无限的情感,那情感中有恨有怒有悲有愁,但更有一种固执不屈,坚定不移的情愫,虽然他无法仔细分析这些,但在他心灵感受上,却的确觉得如此,以致他不由好奇的又细细盯住了她一会,但除了那窈窕的身材外,却无法从那蒙面的黑纱中看出一点她的神色表情。
  但那冷凛的一笑,仿佛仍在他耳中盘旋,而且那笑声中冷落悲凉的气氛,竟像具有传染性一样,使他立刻觉得心头沉重起来。
  他略带歉意的摇摇头道:
  “在下是恩怨分明之人,如非迫不得已,不愿出手与人相搏,在下……”
  他忽然长吁一声,接下去道:
  “在下不愿与姑娘交手,宁肯认输就是。”
  蒙面少女微哼一声,道;
  “既然你宁愿认输,那就算啦!……”
  她话声中似是微有失望怨嗟之意,仰望了一下天色,又道:
  “现在二更天啦,你要愿意住在此地,可以到那殿中去睡,否则,也该走啦!”
杨剑青不忍对她疾言厉色,是以淡淡应道:“多谢姑娘指点,不过……”他向独孤继承一指道:
“在下与他尚有一段纠葛,急待了断。”他当下大步走至独孤继承面前笑道:
  “阁下之意是……”
  独孤继承毫不考虑的应道:“要向这位姑娘讨教三招!”
  杨剑青面色凛然的说道:“在下无权干涉尊驾之事,不过,你我有约在先,必须先行了断。”
  独孤继承一笑道:“在下何会与尊驾有约?”
  杨剑青冷冷说道:“狭路相逢,岂能失之交臂,黄天民老前辈已将令帜交付在下,除非尊驾愿意去帜易称,否则,今日之局,只有一分胜负生死!”
  独孤继承目光一闪,道:“杨兄不觉过于咄咄逼人么?”
  杨剑青亦觉自己不免略嫌过份,同时他奇怪独孤继承何以竟如此懦弱,不敢与自己放手一搏。
  但黄天民那黯然颓丧的神情依稀如在目前,他直觉的认为,黄天民之所以心志颓丧,息隐江湖,完全是由于独孤继承约斗所致,他心感黄天民大恩大德,不由把独孤继承也看做了自己的仇人。
  虽然黄天民曾言及三年之后,使其践泰山南天门悬崖之下的平出石台之约,与独孤继承共争取石下之“血手真经”,但他乃性急之人,尽管黄天民功力尚逊于独孤继承,他却不计胜负成败,亟欲与之一决生死。
  是故他仍然坚持着道:
  “在下惟求心之所安,不得不争。”
  独孤继承慨叹一声,向蒙面少女道:
  “姑娘想必俱已听清,在下分身乏术,如果姑娘并不介意,在下要先失陪片刻。”
  蒙面少女身形转了一下道:“我倒不是那么没有涵养之人……”
  她走了一步,又停下身来说道:“不过,你可不能藉机跑掉。”
  独孤继承笑道:“在下还不至于那样无用,请姑娘稍候就是。”
  蒙面少女似是忖想了一下,纤手高大殿房顶上一指,道:
  “我就在房顶上等着你,不准离开二十丈方圆之内,否则我立刻用暗器射你!”
  独孤继承应道:
  “在下同意照办。”
  蒙面少女忽又淡然一笑,娇躯微幌,如乳燕穿帘般飞身而上,轻飘飘的落于殿脊之上,在月夜银辉中,宛如嫦娥临凡般,好看之极。
  独孤继承向杨剑青点首一笑,向山门之外一指,神色宁静的说道:
  “廊外空旷之处,正好促膝夜谈。杨兄请!”
  杨剑青不由为他的暖昧态度弄得犹疑莫决,摸不清他何以要对自己一再忍让,他记得在那悬崖之上的石洞内,他邀约黄天民泰山相搏的措词,昨夜对搏情形他虽未目睹,但依他判断,黄天民既已将衣钵传与自己,无异是继续与他争斗为敌之人,果如黄天民所说,他的武功当必高过自己,为何不在此时将自己诛除,而要一味忍让退缩?
  心中虽在忖想,但却毫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出门之前果是一片数丈见方的平坦草地,独孤继承紧随杨剑青之后走出山门,就在左侧地上盘膝坐了下来。
  杨剑青皱着眉头扫了他一眼,颇感不快的说道:“今日之局,你我两人势虽并立,在下先提醒尊驾,不必枉费唇舌。”
  独孤继承眉宇微锁,忍不住朗声说道:“在下曾闻及尊驾为人,窃以武林豪侠视之,不图今日一见之下,竟是如此量小见浅之辈!……”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吁了一口长气,摇摇头顿住话锋。
  杨剑青初则勃然大怒,但他竟是通情达理之人,细忖独孤继承之言,果然自己未免太无容人之量,不论对方是个何等人物,也应等他把话讲完再说,何况黄天民也并未嘱使自己定要和他一分生死!
  思念及此,不由一阵脸热耳烫,幸好独孤继承目光并未向他投来,不至看到他的燃尬之态。
  接着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移时,独孤继承缓缓抬起头来问道:“杨兄可否容许在下先把话说明么?”
  杨剑青歉然一笑道:“尊驾请说就是。”
  独孤继承用手向面前地上一指道:“何妨对坐一谈!”
  杨剑青犹豫了一会,抬头遥望殿顶之上,见那蒙面少女静坐于房脊之上,似是正监视着两人的行动。
  他不由有些啼笑皆非,自从风陵渡酒楼上遇到悟因大师与黄冷芳时起,虽使自己屡获奇遇,但烦恼却也跟踵而来,以日前而论,又是令人颇为困惑难解之事,那殿脊之上蹲伏的女人,不肯示人面貌,不愿透露姓名,不是迫人打架,就是迫人认输,这是多么滑稽可笑之事?
  他又俯身去看跌坐在面前的独孤继承,使他几乎忍不住失声而笑。
  他既无提气聚力之象,也无蓄势戒备之态,而且连目光也静静的平视着后面,此时此地,只要自己随手一击,就足以致之于死,何以他竟如此疏失大意?
  他乘隙仰望了一下月色,满圆的明月已经稍微有了一点亏缺,数片白云飘忽而过,他轻吁一声,终于轻轻的在独孤继承对面默然坐了下来。
  独孤继承欣然一笑道:“首先在下必须向杨兄阐明一事……”
  他双目如电但却透射着坦诚无邪的光华,凝注杨剑青徐徐说道:
  “在下初接血手令主黄天民约搏之柬,颇感讶然,在下既未闻名,更未晤面,其后……”
  杨剑青讶然接道:
  “明明是你在米仓山悬崖下刻石留柬……”
  独孤继承摆摆手,拦住他的话道:
  “此事不独杨兄难明就里,连黄天民与在下也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昨夜南天门前遇及三禅圣僧,始知系幽冥帝君钟灵暗施阴谋,双方互约,企图使我辈两败俱伤,得逐彼愿!”
  杨剑青定定的凝注着独孤继承,这意外之事的确是他所难以料到之事,怪不得以黄老前辈那种孤傲的个性,竟能不分生死,黯然而退。
  但这事却使他无法遽然相信,然而独孤继承那柔和的目光之中,却又无法看出一点虚假。是故他微微点首,默无一言。
  独孤继承概叹一声,又道:
  “复蒙三禅圣僧启示,独孤、黄氏三百年前原属一脉相传而来,均为血手一派后代传人,故而血手令主之称,双方俱有本源……”
  他淡淡一笑,又道:
  “若认真说来,独孤一脉,原属正统嫡传,至于黄氏一脉,则为母系后裔,而杨兄之承继黄天民衣钵,又复隔了一支,但……”
  杨剑青勃然变色道:
  “武功一道,难究本源,黄老前辈血手神功既能达登峰造极之境,血手令主之称,自无不当,在下承继黄老前辈衣钵,虽自愧难膺重寄,但如假以时日,亦不致辱没师门……”
  他凛然盯注着独孤继承,声色俱厉继续说道:“然而天无二日,血手令主亦不容两人并称,在下既承黄老前辈授以衣钵,自当继黄老前辈之志,以血手令主之帜行道江湖,虽承尊驾忍让,但今日你我之搏势所难免……”
  独孤继承打断他的话道:
  “杨兄自忖必能胜得在下?”
  杨剑青朗声答道:
  “胜负之事在下从不放在心上,宁为玉碎,不做瓦全!”
  独孤继承淡淡笑道:“匹夫之勇!”
  杨剑青愤然欲起,独孤继承却双掌一翻,迅若闪电般按在他肩头上。
  杨剑青暗吃一惊,独孤继承快得出奇,使他未及封格,两肩即已完全被制于对方双掌之下。
  匆遽之中,杨剑青猛运内力由双肩弹射而出。
  他功力较前大进,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已可收发随心,自忖由双肩反弹而出之力少说也有七成,即使不能将独孤继承双腕震伤,也必可使他被迫撤回双掌。
  不料独孤继承早已料到他必将运力反震,双掌在他肩头一落,却迅捷无俦的沿臂而下,握住了他的双腕,同时笑道:
  “在下对杨兄毫无敌视之意,何以杨兄竟如此不能相容在下?”
  杨剑青由肩弹出的内力,全部落空,又兼双腕被独孤继承制住,不由大感羞愧,心知对方武功确实高出自己之上,如若独孤继承存心如自己一样,欲和自己一分胜负的话,则自己绝逃不出对方掌下。
  他不由神情沮丧,黯然说道:
  “在下自知功力不敌尊驾,宁愿免去血手令主之称!”
  独孤继承朗然一笑道:
  “这又何必,而且以杨兄功力,目下虽略逊小弟,但稍假时日,定必远出小弟之上,三年后泰山南天门前之约,恐将是小弟俯首称臣之日!”
  杨剑青对独孤继承的深厚涵养,向自己的一再劝慰退让,不由既愧且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独孤继承缓缓松开握着杨剑青的双腕,忽然神色肃穆地说道:
  “小弟对杨兄过去之事,已由一位前处略闻一二,对杨兄之任侠尚义,至为仰慕,小弟不揣固陋,极愿一抒管见,但不知能入杨兄之耳否?”
  杨剑青衷心至感不安,闻言连忙应道:“小弟愿聆教益。”
  独孤继承欣然一笑,道:
  “弟闻勇有大勇,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皆属小勇之列,有如暴虎冯河,不足吾辈取法,夫大勇者,必具有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恢宏气度,方是能成大功立大业之人!……”
  杨剑青黯然俯首无语,独孤继承的话有些迂腐之气,而且多少含有些许训导口吻,但这些话却的确说到了他的心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的涵养不够,仅不过是一勇之夫而已。
  独孤继承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
  “据小弟所知,杨兄对黄天民、悟因大师等均有恩德未报,对黄冷芳、谈素月均有责任未了,而南荒野叟、天魔女等巨恶大奸,依然逍遥于江湖武林之中,杨兄却遇事不能三思,动辄孤注一掷,视生命如草芥,如杨兄细细思忖一下,是否也有未当之处?”
  杨剑青凄然一叹,道:
  “小弟蒙独孤兄多方开导,茅塞顿开,今后自当力矫前非,只是……”
  他话锋一顿,面露为难之色。
  独孤继承笑道:
  “杨兄可是想到三年之后,泰山南天门悬崖之下同取‘血手真经’之事,因而是为难么?”
  杨剑青慨叹一声,应道:
  “小弟既受黄老前辈衣钵,自当继彼之志,而黄老前辈曾谆嘱在下三年之后必须为黄氏一派光大门楣,取得‘血手真经’,是以届时……”
  独孤继承一笑接道:
  “三年之约为期尚远,三年之内,谁知将有几多事故发生,也许……”
  他顿下话锋,哈哈一笑,又道:“杨兄何不且谈谈目前之计?”
  杨剑青也不由暗自失笑,忖道:这话倒果然有理,自己一个多月以来,已然不知遇到了多少变故,谁知三年之后又将是一个什么样子?
  当下略一忖思,道:
  “小弟目前必须先去洞庭湖畔寻找那独孤老人,讨回失去的两卷秘笈,然后再……”
  独孤继承忽然双眉微锁道:
  “如果杨兄肯再接纳小弟一言……”
  杨剑青对独孤继承已有无比亲切之意,当下毫不迟疑的应道:
  “小弟无不应命照办!”
  独孤继承容色郑重的说道:
  “如小弟判断不错,杨兄所说之两卷秘笈,定必为少林掌教相授的易筋洗髓二经!……”
  杨剑青对独孤继承之观感已大为变更,觉得无须对他隐瞒,当下点头接道:
  “正是,所以小弟亟欲索回。”
  独孤继承又道:
  “易筋洗髓二经为少林镇山之宝,少林一派虽历代高僧辈出,但迄今之世,尚无能尽得此两卷奇书奥秘之人,而且少林祖传规律,秘学绝技不传外家弟子,悟因掌教不惜破除祖训,以之相授杨兄,足见相期之重……”
  杨剑青慨叹一声,接道:
  “悟因大师不独将易筋洗髓二经相授,而且少林信符绿玉符令也颁授小弟,曾谆嘱设立少林外家门户,行道江湖,只是……”
  他深为自责的微吁一声,又道:“在下深负悟因大师之托!”
  独孤继承安慰他道:
  “悟因掌教以一派掌门之尊,定不致所托非人,杨兄目前虽受顿挫,他日自有冲天惊人之举,而且佛门善解缘字,悟因掌教以重任相传,决非偶然。”
  杨剑青默无一语,神情肃穆凝重,似是暗中正在作着某一重大决定。
  独孤继承稍停又道:
  “那窃取杨兄易筋洗髓二经这人,确属小弟祖辈,但彼属行不义,骨肉之亲已绝,异日相见,当无顾忌,惟闻此人目前更非昔比,恐杨兄独身前往难以讨还公道,可否容小弟相助一臂之力?”
  杨剑青慨然答道:“小弟咎由自取,怎敢因此累及不待他说完,独孤继承摆手接道:“杨兄不必过谦,也许异日小弟亦有借重杨兄之时,如不见外,愿以下列二事相约:
  第一、半月之后,会于金陵,然后同去洞庭索讨易筋洗髓二经。
  第二、你我各立血手一派,一南一北,同行侠政,三年之后共践南天门前悬崖下之约,使血手令两派归于一统。”
  杨剑青不由紧握住独孤继承双臂,神色激动的说道:
  “独孤兄之言,具见肺腑之态,小弟自当遵命!”
  独孤继承笑道:
  “小弟应感谢杨兄之捐弃成见,坦诚见交,他凝注了杨剑青半晌,又道:
  “杨兄未了恩怨仍多,创设少林外家门户,与血手一派,亦非一蹴可至,他日洞庭寻书归来,你我携手之处尚多。”
  杨剑青衷心大悦,与独孤继承双双把臂而起,拱手再三,方始依依惜别。
  独孤继承随杨剑青边行边谈道:
  “勿忘半月之后金陵相会之期,届时弟当寄寓于秦淮河畔之洪胜老店……”
  杨剑青频频点首道:
  “小弟一定准时告候。”
  他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已走出三丈余远。
  忽听一丝飒然破空之声,一缕银芒由两人头上疾射而过,一支小巧光亮的袖箭,直射入两人面前不远的一株巨树之上。
  跟着身后飘来一串冷笑之声,道:“你们想一齐逃走么?”
  杨剑青一怔,方记起殿脊之上的蒙面少女,不由停下脚步。
  两人同时转身望去,只见她仍立在殿脊之上,秋风过处,衣裙飘飘,在月夜银辉之中,那情景委实极为诱人。
  杨剑青有点不释的问道:“独孤兄果真要与她对搏三招么?”
  独孤继承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小弟怎能失信于一区区之妇人女子!”
  杨剑青颇有愧意,但他又道:“独孤兄可看出来龙去脉,自信能……”
  独孤继承接着:“尚不致败于彼之手下!”
  言词之间,极为坚定自信。
  杨剑青略觉宽慰,但他忽又慨叹一声,低低的附在独孤继承耳边说道:
  “天下女子皆为祸水,小弟已深受其害,望吾兄务必慎之,戒之!”
  独孤继承不由略觉脸热耳荡,微微一笑道:“不胜杨兄挂虑,小弟自有应对之策!”
  杨剑青觉得无话可说,与独孤继承重申半月之后金陵之约,拱手再三,珍重而别。
  独孤继承目送杨剑青去远,微喟一声,方始缓缓折返,重复走入山门之内。
  那蒙面少女业已飘身而下,轻盈的立于独孤继承面前,笑问道:
  “那人已走了么?”
  独孤继承含首不语。
  蒙面少女笑道:“依我看来,他一定没走,可能就在附近,临视着你我……”
  她忽然顿住不说,身躯扭动了一下,仿佛觉得说错了话一般,有一股羞赧之态。
  独孤继承闻言心中一动,暗道:这女子果真心眼不少,倒是个颇富心机之人,自己何以竟没想到这层。
  蒙面少女迟疑了一下,又道:
  “你和他订半月后金陵相会之约,由此南下金陵,五日可达,你既未急急赶去,他可又急什么?而且他来此本为宿夜而来,又为何连夜兼程而走?”
  “我们讲的话,想必你都听去了?”
  蒙面少女也笑道:
  “你们讲话的声音那样大,我想不听也不行啊!”
  独孤继承爽然一笑道:
  “我行我素,自求俯仰无愧足矣,彼之去留,与我并无相干!”
  他缓步向蒙面少女之前踱了两步,道:“姑娘要与在下对搏三招一事,不知有无内情,姑娘何妨明告!”
  蒙面少女娇躯微颤,往后退了两步,大声叱道:“什么内情?你想到什么上去了?”
  独孤继承昂首四顾,朗声缓缓说道:
  “试想一个妙龄少女,深夜孤身外出,不肯告人姓名,不肯示人面目,而要不问青红皂白,要先行与人对搏三招……”
  他纵声一笑,又道:
  “任是江湖阅历如何丰富之人,对姑娘的神秘行径,诡异举动,也难以索解!”
  蒙面少女不由全身一阵震颤,独孤继承冷眼旁观,看得出她心跳气促,情绪激动已极。
  她似喘息了一下,使情绪尽量恢复平静,然后又复大声说道:
  “你不用多说,如果三招之内你能胜得了我,任由你扯去面纱,如三招之内败于我手……”
  她又恢复了冷凛的声调,道:
  “你只能抱怨寿数不长,今夜就是你丧命之期!”
  独孤继承朗声一笑,双目光华灼灼,凝注着她那厚重的蒙面黑纱,道:
  “如此说来,在下生死即将决于倾刻一搏之间,如不幸死于姑娘掌下,虽无所怨,但在下有一事未明,将死不瞑目,不知姑娘可容在下动问?”
  蒙面少女迟疑了一下,道:“你说吧!”
  独孤继承道:
  “在下与姑娘素昧生平,互无恩怨,姑娘必与动手以生死相搏,想来自有原因。在下不敢多问,但在下却想知道其中一点,姑娘究竟是希望我死于姑娘掌下,抑或三招之内我胜得了姑娘?”
  蒙面少女道:“你只是想明白这一点么?”
  独孤继承笑道:“在下绝不多问。”
  蒙面少女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无限感慨的说道:“自然我希望你能胜了我,但恐怕你却不能!”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道:“如此在下虽死,亦当瞑目九泉矣!”
  他随即傲然卓立,双掌下垂,道:“姑娘请出手赐招!”
  蒙面少女素手轻扬,道:“勿存轻敌之心,全力施为!”
  紧接着玉腕一翻,就向独孤继承迎面劈来。
  独孤继承巍立不动,暗运内力相抗。
  那蒙面少女劈来的掌势,轻松平淡,绝无半丝啸风之声,但独孤继承心头却不由一凛。
  只觉那无形无威的掌力之中,却暗含一股绝强极烈的柔韧劲力,虽然不会立刻将人震得骨断筋折,但却能将内腑百脉震断,使人气血枯竭而死,独孤继承立刻想到武林间失传已久的“阴柔混元掌”。
  他昂然不动分毫,硬将这一掌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
  蒙面少女呆怔了一下,虽然看不出她的面部表情,但显然的她已惊喜于独孤继承功力之高。
  她略一停顿,又道:“方才我不过仅仅击出了四成功力,这次我要以七成功力发掌!”
  独孤继承淡淡笑道:“姑娘尽请施为!”
  蒙面少女冷哼一声,倏然又是一掌劈来。
  独孤继承依然巍立未动,但显然的这一掌威势大增,以致他双眉微皱,两肩不由左右摇摆了一下。
  蒙面少女又复讶然呆怔了一下,道:
  “虽然你已连接了我两掌,但恐怕你难以再接我这以十成功力而发的最后一掌!”
  声调之中略带颤抖,可以窥见她情绪激动已极。
  独孤继承依然笑道:“姑娘请。”
  蒙面女陡的一声娇喝,双掌同时并出,迅疾无偏的跃起一步,以“五狱压顶”之势,向独孤继承当顶拍下,一时险象环生,情势危殆已极。
  独孤继承身形微状,一面运集全力相抗,一面探手向她面门扫去。
  只听“嘶”的一声,蒙面少女的掩面黑纱应手而落。
  独孤继承不由大为错愕,手中拿着扯落的纱巾,像木雕石塑般凝注着她定定出神。
  纱巾掩覆之下,是一张秀丽绝伦的少女脸孔,青丝如墨,云髻高卷,无论用任何词句,都难以描摹出她那绝世的姿容,在这月夜银辉照射之下,只有说她是月殿嫦娥,始能形容其美貌于万一。
  她柳眉微锁,星眸中闪射着哀怨,悲愁,但却又有些兴奋,欣慰的光华。
  长长的睫毛下,看得出晶莹的泪光,不知她究竟是哀伤抑是喜悦?但这样却使她更增加了一份凄楚之美,令人目夺神移,魂销骨蚀。
  独孤继承一时宛若置身梦境,他从未想像到人世间竟有这等美如天仙的绝色女子。
  是以他一瞬不瞬的紧紧盯注着她,一句话也无法说得出来。
  那蒙面少女最后一掌,是蕴足十成之力而发,在她认为:独孤继承即使能化解了她的掌力,幸免为其所伤,至少也将被迫退三步。
  殊料独孤继承不退反进,一面潜运神功化解了她的掌力,一面探臂出招轻而松之的信手扯落了她的蒙面纱巾。
  这委实是使她大出意外之事,是以她也像独孤继承一样,大张着眼睛,定定的凝视着独孤继承,呆呆的一动不动。
  两人对望移时,独孤继承方才像由梦中醒来一般,吁出了一口因摒息凝神而闷在心头的长气,极不自然的干咳一声,别开头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他不由再向她投去一眼,使他更觉得是处身于一位至高无上的女神之前,使自己变得异样渺小。
  他勉强振作了一下,把那扯落的纱巾轻轻递到她的面前,道:
  “在下鲁莽之处,幸祈姑娘原谅。……”他困难的勉强一笑,尽力装出平静的神色,轻轻的接下去道:“姑娘还是把它带起来吧!”
  蒙面少女并未去接独孤继承递去的纱巾,低低的说道:“不用了……”
  她看看几乎手足无措的独孤继承,忽然噗哧一笑,声音变得更低的道:
  “你收着吧!”
  声调微微颤抖,两道幽幽的目光仍然凝注在他的脸上。
  独孤继承不由震颤了一下,她那两道朗若曙星的眸光之中,似是含着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独孤继承不假思索,果真把那条玄色纱巾慎重的揣进了他的衣袋之中。
  他又呆立了一会,极力想去除自己的尴尬神态,慢吞吞的说道:
  “在下承姑娘手下留情,侥幸未……”
  蒙面少女玉掌一摇,道:
  “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干脆说你把我打败了就是啦!”
  独孤继承不由又是一连脸热耳荡,他奇怪自己怎会变得如此失常,仿佛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深深的支配着自己。
  他尽量克制着激动不安的情绪,勉强一笑,道:“可以请教姑娘的芳名么?”
  蒙面少女脸色一寒,道:“你当真要知道么?”
  独孤继承道:“随姑娘之意,在下并不勉强。”
  蒙面少女扫了他一眼,道:“那你就叫我‘诛仇女’好了!”
  独孤继承闻言一怔,不由喃喃低语道:“诛……仇……女……”
  他暗暗忖道:这倒是件更为意外之事,自己曾自称“复仇者”,她自称“诛仇女”,难道她也像自己一样,有着惨痛悲凉的身世么?
  他无法猜测到她的身世,来历,但以一个这样年青美丽的少女,能有这样高深的功力,而且怀有武林中失传已久的“阴柔混元掌”法,深夜独行,自称“诛仇女”,倒的确是令人难以索解之事。
  但他素来极少接触女人,在她的面前,尤其感到局促不安,他不由暗暗失笑道:“自己一向自负是志吞山河,气凌霄汉的武林健者,难道在一个女人之前竟如此的神魂颠倒了么?
  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失常,振作了一下,极力装出淡漠的神色,道:
  “如果姑娘无事见教,在下就要告辞了!”
  说毕,双拳一拱,做出欲走的姿势。
  “诛仇女”微微震颤了一下,娇躯一扭,目光移向别处,并未理会独孤继承之言。
  独孤继承收住脚步,怔了一下,倒不由觉得为难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就此离去?
  有一无形的力量使他几乎无法迈动脚步,他又踌躇着说道:
  “如果姑娘无事见教,在下就要告辞了!”
  “诛仇女”身形霍然一转,喊道:
  “走呀!难道我拉住你了么?”
  独孤继承心头一寒,暗道:算了!她的脾气这等大法,我何必再自讨没趣。
  当下回转身躯,举步就走,
  但他走了没有三步,忽听“诛仇女”在身后气呼呼的喊道:
  “站住!”
  独孤继承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姑娘还有事见教么?”
  “诛仇女”似恨似怒的道:“你就会说这一句话吗?”
  独孤继承不由啼笑皆非,当下朗声答道:“在下拙于谈吐,不善巧言令色,而且与姑娘萍水相逢,也委实没有什么话可说。”
  他心头已有不快之意,故而面色凛然,语调极是淡漠。
  “诛仇女”恨恨的扫了她一眼,忽然抖索着嘴唇,颤声喊道:
  “你走!你走!就当我根本没遇见你算啦!”
  喊过之后,像怀着满腹委曲,再也忍不住,双肩一阵抽搐,竟而转身哭了起来。
  独孤继承轻叹一声,大步走出山门而去。
  但“诛仇女”的哭声,却像一面无形的巨网,又像万条柔韧的蛛丝,把他束缚得紧紧的,使他无摆脱得开。
  一阵夜风挟着轻轻的凉意迎面吹来,使他混乱的思绪感到一阵清醒。
  他仰首望天,看不出已是几更天气,但可确定已是深夜。
  “诛仇女”的哭声,断续凄楚,像柄铁锤,击着他的心弦,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觉到,女人的哭声竟有着如此不可估计的威力。
  他举目四顾,四外景色一片肃杀,荒野败寺,明月清飞,和那神秘的美女,与她那幽怨的目光,凄楚的哭声,使他不禁兴起无穷的感喟。
  他惆怅移时,终于又缓缓走回山门之内。
  “诛仇女”双手掩面,斜坐在瓦砾草堆之上,花枝乱颤,哭得极是悲切。
独孤继承轻轻走到她这,低声喊道:“姑娘,姑娘……”
“诛仇女”猛然抬起头来,泪眼模糊的瞪视着他,冷冷的说道:
“我凭什么生你的气?咱们萍水相逢,互不相识……”
她又抽搐了一下,拉起衣袖揩眼泪,像孩子赌气一般甩开头去。
  独孤继承黯然凝注着她,只见她鬓发凌乱,满面泪痕,宛如一枝带雨梨花。
  他不由大生恻隐之心,忖思了一下,正色说道:“在下已知姑娘必有为难之事,在下不才,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诛仇女”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会知道的?”
  独孤继承笑道:
  “第一、姑娘自称‘诛仇女’,如非身怀奇冤,亦必有强敌大仇。
  第二、姑娘深夜独出,无故与人拼搏,而且希望对方,显然是想找一个有力的帮手。
  第三、……”
  “诛仇女”忽然破涕为笑,摇手止住他道:“好啦!算你聪明就是了!……”
  她用手梳理着凌乱的鬓发,仰起脸来望着他道:“不过,咱们萍水相逢,你肯帮助我吗?”
  独孤继承一时倒不便贸然作答,他对她一无所知,她的身世,来历,甚至她的姓名,他怎能单凭直觉就判断出她是个应该帮助之人?假如她是个危害人间的败类呢?是故他有些迟疑的答道:
  “在下极愿相助姑娘,但却必须请姑娘先把事故原委说出,容在下剖断一下是非曲直。”
  “诛仇女”仰着脸看了他半晌,忽然立起身来,摇摇头,叹口气道:
  “你走吧!我并没有什么需人相助之事,今夜对搏三招之事,你忘了它吧!”
  说完,又把头扭了开去。
  独孤继承怔了一下,暗道:她的脾气倒真是难以伺候,既要人相助,难道连为什么事都问不得吗?
  “诛仇女”停了半晌,又转过头来道:“你没听见么?……”她忽然失声一笑,又道:“倒是我糊涂了,你原是要住在这里的,应该我走才对!”
  说着果真径向庙外走去。
  独孤继承身不由已的跟在后面说道:
  “在下并非轻诺寡信之人,既已允予相助,只要不背人间正义,虽死无辞!”
  “诛仇女”头也未回,淡淡答道:
  “是我不需要你帮助了!”
  她突然展开提纵身法,有如乳燕归巢,一跃数丈,疾飞巧纵,绝尘而去。
  独孤继承略一忖思,也施出轻身之术,快逾离弦之矢,眨眼间拦在她的前面。
  她连忙收势站稳,微微错愕的瞥了他一眼,有点喘息的说道:
  “你是真心要帮我吗?”
  独孤继承点点头道:“我已说过,只要不背人间正义,虽死无辞。”
  “诛仇女”又凝望了他一会,忽然“咳”了一声,幽幽的说道:
  “也许你并帮不了我,反而害你送了一命!”
  独孤继承坦然一笑,他想不出何以有这般严重?她的仇人究竟是那一路的人物?
  “诛仇女”目光停在他的脸上,又道:“你的武功虽然不错,可是还是不行。”
  独孤继承道:
  “姑娘尽是这般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困难所在,在下倒的确是无法可施……”
  他俯身看着她,婉言接下去道:
  “姑娘是有仇人么?……”
  “诛仇女”点点头道:“不共戴天之仇。”
  独孤继承道:“姑娘说详细一点么?”
  “诛仇女”叹口气道:“他们杀了我母亲弟弟,又掳去了我爹爹,向他迫问炼药之法。”
  独孤继承仍然不得要领,又问道:“你爹爹是谁?他们是谁?”
  “诛仇女”咳了一声,道:
  “我爹爹自称采薇子,至于他老人家的名字,我爹爹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从来没敢问过,而且,自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我们一家就隐居在山里,根本也用不到名字。”
  她停顿了一下,又情绪激动的接下去道:“我爹爹从来与世无争,天天在家里炼药,想不到仍然有人会找上门来,害了我们一家。”
  独孤继承暗道:原来她的爹爹也是个非常古怪之人,自称采薇子,连女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隐居山中炼药,简直是不可思义之事。
  他细细想了一会,想不出江湖道上什么时候传过采薇子之名,但由他女儿那相当高明的武功,和会用失传已久的“阴柔混元掌”看来,他自然也是个曾经在武林中纵横一时的人物。
  采薇子之名,自然是他隐居之后所用,他隐居山中,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自然是躲避仇人寻访,而此番被害,只不过是终于被仇人找到了隐居之所而已。
  他越想觉得越对,但“诛仇女”曾说他们向他迫问炼药之法,又觉得并不是单纯的寻仇报复。
  他既在深山炼药,必是个粗通医理的人物,如果以济世活人之心,行道江湖,又何至与人结下了这样深仇大恨,而要杀害他的全家。
  他又向“诛仇女”问道:“究竟杀害你爹爹的是些什么人物?”
  “诛仇女”恨恨的答道:“三丐帮。”
  独孤继承闻言不由一怔,讶然问道:“三丐帮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已解体了么?”
  “诛仇女”道:“谁知道他们解体不解体,反正他们自称三丐帮就是啦!”
  独孤继承又道:“姑娘可知道他们把令尊掳去那里了么?”
“诛仇女”应道:“在他们总舵所在……”
她用手遥遥一指,又道:“就在这徂徕山中。”
  独孤继承由她所指之处看去,果见横亘在正南方二十余里之处,又是一座大山,与泰山遥遥对峙,相距约有百里之遥。
  他不假细忖,道:“在下现在就与姑娘同去徂徕,救出令尊与姑娘复仇如何?”
  “诛仇女”稍一忖思,道;“你自忖能打得过他们么?”
  独孤继承笑道:
  “胜负之事自难预料,不过,如果彼等确属万恶不赦之徒,在下自当将之一一剪除,事如不成,愿以身殉,虽死无怨。”
  “诛仇女”深情款款凝注了他一眼,道:“那……那教我将来怎样报答你呢?……”
  独孤继承目光一凛,朗声说道:
  “在下岂是施恩望报之人,姑娘岂非……”
  他本要说轻估了自己身份,但“诛仇女”早已双颊红红的低下头去,似是不胜羞赧,是故他顿下话锋,干咳了一声,又道:“姑娘可熟悉徂徕山中路径?”
  “诛仇女”点点头,轻声答道:“熟悉”。
  独孤继承不再多话,立刻起身大步就走,两人许久都未再说话。
  此时约当三更将尽,独孤继承暗忖,像这等慢吞吞的走法,走到天亮,也不过只能到达徂徕山前,当下向“诛仇女”问道:“姑娘累吗?”
  “诛仇女”一笑道:
  “我恨不得立时就赶到爹爹身边,我只怕你累,不敢催你快走!”
  独孤继承不由也失声一笑,当下不再迟疑,立刻施展轻功提纵身法,疾如流星,当先飞驰而行。
  “诛仇女”轻功造诣果然不弱,虽然独孤继承已运了七成功力,但她依然紧紧随在身后,并未显露不及之象。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已抵达徂徕山下。
  徂徕山虽不及泰山之大,但却与泰山同样的险峻,悬崖绝壑,峭壁千仞,除开牧童樵子之外,极少有人涉足山中。
  独孤继承放松脚步,察度一下山势,回顾身后“诛仇女”道:
  “姑娘既熟悉山间路径,就烦姑娘当先而行。”
  “诛仇女”并未答言,仍以轻功提纵之术,由山间羊肠小道飞跃而上。
  约过半盏茶之久,两人先后抵达一座极是陡峭的悬崖之前。
  “诛仇女”收住身形,娇喘细细的说道:“悬崖之上,就是三丐帮总舵所在,不过,咱们走的是后山之路,比较坎坷难走,如果绕到前山而上,就又要多走二十几里。”
独孤继承神色淡然,对走前山后山一事,并不计较。“诛仇女”说毕,从腰间取出一条丝质细绳,约有十余丈长,她凝望着那道将近百丈的悬崖说道:
“这里别无通路……”
  她缓缓抖弄着手中的丝绳,又指指峭壁间由石隙中生出的许多灌木树丛,道:
  “咱们必须借这条丝绳,利用这些灌木,慢慢攀援而上。”
  说着抖手一抛,就将丝绳一端,抛向七八丈高处的一丛灌木,那绳的一端原有三支小巧钢钩,一经抛上,立刻钩在上面。
  “诛仇女”用手拉了一下,觉得已经钩牢,立刻向独孤继承摆摆手道:
  “你先上吧!”
  独孤继承眉头一皱,仰望着那道百丈悬崖,不由失声笑道:
  “像这等上法,要费多少时光,才能爬得上去?”
  “诛仇女”怔了一怔,道:
  “顿饭之久,也就够了!”
  独孤继承走过去微微用力一拉,便将那条丝绳立刻拉了下来,又向“诛仇女”一笑道:
  “在下上这座悬崖上,不需用这东西相助。……”
  “诛仇女”有些不快的看看被他拉下来的绳索,道:“难道你会飞么?”
  独孤继承徐徐收起绳索,递到她的手上,道:“有这些灌木草丛与凸出的岩石借力,几个腾跃,足可抵达崖颠。”说着双臂一探,就向“诛仇女”抱去!
  但他立即缩回手来,低低的“啊”了一声,面红耳赤的转开身去。
  原来他细视那悬崖虽极陡峭,但其上怪石突出,中途不少可以落脚借力之处,即使抱着一人,也不过只须七八个纵跃,在眨眼之间,即可飞身而上,如像“诛仇女”那种办法,委实是令烦燥不耐之举。
  也却忽略了一事,忘记了“诛仇女”是个妙龄少女,自己怎可将之抱负而行?
  是故他立即又把手缩了回来。
  “诛仇女”面颊也不觉透出一片红晕,但却有些惊喜的问道:
  “你是说可以不用绳索,就能!就能和我一同爬上这悬崖去吗?”
  独孤继承点头,但却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在下不便抱负姑娘而上。”
  “诛仇女”定定凝注了他一会,忽然噗哧一笑道:“这里渺无人迹,谁也不会看到,而且,我也不在乎这些小节……”
  说着往独孤继承身边靠了一步。
  独孤继承心头一惊,连忙正色说道:
  “君子不欺暗室,虽是在此荒山幽谷之内,犹如处身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大庭广众之间……”
  “诛仇女”樱唇一撇,道:
  “我以为你是什么大不了的英雄,原来竟是个又酸又俗之人!”
  她重复抖弄了一下手中丝绳,又带些斥责的道:“那你何必要把这绳子扯了下来?”
  独孤继承一时无话可说,此际他与她贴身而立,阵阵幽香,不时冲入鼻孔,使他心神摇摇,几至不能自持。
  他踌躇移时,忽然豪气大发,暗道: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又何必煞有介事的计较这些小的地方。
  “诛仇女”手中抖弄着绳索,但却没再向上抛去,星眸闪烁,正在望着他出神。
  独孤继承爽然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却蓦的右臂一探,立刻将“诛仇女”拦腰抱起,挟在了自己掖下。
  他向峭壁之上略一打量,展开轻功攀山绝技,恍如一双穿山灵猿,不消六七个纵跃,就已经飘飘的落于悬崖之上。
  “诛仇女”站定之后,忽然双目中放射着异样的光华,瞧着独孤继承面色赧然微笑不语。
  原来她自幼相随父母隐居深山,有生以来尚是第一次这样与一个年青陌生的男人单独相处,又兼在独孤继承挟持她跃上悬崖之时,她一直紧紧的搂住他的臂膀,虽然是在短促的一瞬之间,但却使她感到一阵极是微妙的异样感觉。
  独孤继承故作未觉,打量着四周景物,向“诛仇女”轻声问道:
  “此处仍是乱岭荒山,不知那三丐帮的总舵,究在何处?”
  “诛仇女”向前一指道:“你没看见那片松林?”
  独孤继承随手望去,果见十丈之外就是一片茂密的松林,仔细看时,只见林中透出一座巨大宅第,隐约可见了。
  他一面运功细搜附近,一面当先缓步走去。
  当他将要走到松林边沿时,忽然旋身一拉“诛仇女”,悄疾无声的隐入一块巨石之后。
  “诛仇女”被他突然闪电一拉,不由自主的踉跄着跌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她不解的凝注着他问道:
  “你怎么了?为什么……
  独孤继承连忙以食中二指向她樱唇边轻轻一堵,悄然一指松林之内,低声说道:
  “姑娘且隐身勿出,待在下先把松林之内的两个暗桩除去!”
  “诛仇女”闻言哈哈一笑,道:“不必了,你……”
  她笑声极大,在这深山静夜之内,足以声传数里,独孤继承不由大吃一惊,当下顾不得一切,探手握住她的樱唇,轻声叱道:“你疯了么?”
  他缓缓松开手来,又道:“你是否有意要让他们发觉,而不想救你爹爹了?”
  “诛仇女”轻抚一下被握的樱唇,呆了一下,只好也放低声音说道:
  “是我忘记告诉你了。……”她苦笑一下,又道:“此处是有进路,无退路,任人自由而入,但要出来,却必须把他们三丐帮全都打垮,要不只有死在里面。
  独孤继承听罢讶然不解,这又是大出他意外之事。
  “诛仇女”停了一下,又道:
  “三丐帮有霸服武林之志,他们准备大张旗鼓,向武林各派挑战!”
  独孤继承冷冷哼了一声,并未置答。
  “诛仇女”又勉强一笑,道:
  “你跟我走好了,在进入他们总舵途中,即使当面碰上他人,也不会有人过问。”
  独孤继承心中大生疑念,不但讶异这个解体了十几年的三丐帮死灰复燃,也疑惑于“诛仇女”的言行,她何以知道这些?
  “诛仇女”见他只管呆呆发证,当下立起身来,扫掠了他一眼,道:
  “如果你仍然拿不定主意,就不要来了!”
  说完,径直的穿入松林而去。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随在她身后大步而行,相继穿入松林之中。
  他一面迈步而走,一面提聚护身罡力,准备随时应付任何突变。
  “诛仇女”头也不回,快步而走,但她却清楚的可以确定,独孤继承已在身后跟来了。
  以在松林之内两丈之处,两株松树巅上各盘踞着一人,两人均是衣衫褴褛的叫化,蓬首垢面,一身泥污,但背后各斜插着闪亮的兵刃,显得不伦不类。
  两人悄寂不动,对“诛仇女”与独孤继承两人,果如未闻未见,不理不睬。
  五丈之内,林木渐稀,一片逶迤曲折,依着山势而建的长墙立刻横亘面前。
  那墙只有七八尺高,而且看来年代已极久远,断壁残垣,似是从来就未修过。
  墙内房屋栉比,占地极广,但也像那围墙一样,到处破败不堪,像是荒废已久的一座古宅。沿那破墙向左走去,丈余之外就是正门。
  看上去这座破落的宅第,倒是有过辉煌的过去,门前排列着四双巨大的石狮,旗杆座,上马石,大门上有巨大的铜环,但却只剩了一扇。
  门楼上还有一块金漆剥蚀的巨匾,依稀可以看得出四个大字:“徂徕山庄”。
  很像若干年前一位大官贵人休假避暑的别墅。
  但是现在眼前的一片败落残破之象,却使人不由兴起无限吊古追昔的感喟。
  “诛仇女”并未稍停,顾自向门内走去。
  独孤继承亦步亦趋,相随而入,但他依然蓄势戒备,步步为营,同时默察地势,暗暗将出入道路,方向,牢记胸中。
  大门之内是一条石铺甬路,“诛仇女”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待独孤继承走到身侧,颤抖着依在他的肩下,激动连连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独孤继承不觉伸手将她轻轻扶住,只见她满面闪动着惊忧悲怒之色,像是再也无法支持得住。
  但他深知此际已入三丐帮势力范围之内,有进无退,更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他轻轻摇了她一下,问道:“你知道令尊被困之处么?”
  “诛仇女”凄然点点头,含泪无语。
  独孤继承大为迷惑,他想不出“诛仇女”怎会如此熟悉,难道她是由此逃出去的么?”
  但他并未细问,当下搀扶着她继续缓缓向内走去。
  这片宅第果是极为宽广,甬路两侧,另有数道小路相连,各通两侧跨院,但到处一片沉寂,既不见半点灯火,也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迹象,宛如置身荒土冢古墓一般。
  那甬路尽头是一连三大间厅房,两侧各有一道月亮门。“诛仇女”与独孤继承两手相携,由右侧的月亮门款步而入。
  独孤继承不必用眼去看,已经发觉到所经之处,最少也有十几起暗中监视之人。
  他讶然想道:“诛仇女”说的果然不假,他们并不拦阻闯入之人。
  月亮门之内是一座套房大院,各房门窗不齐,处处一片空漠,院中荒草没胫,但正房之内,却意外地发觉到一个瞑目而坐的和尚。
  那和尚的模样确然不堪领教,宛如济公再世一般,令人看到就觉得恶心。
  独孤继承暗暗忖道:想必这就是三丐帮中的所谓僧丐了。
  那和尚微微睁眼一看,又复闭了起来,竟颇像一个不问世事的高僧。
  但在他双目微微启闭之间,一片淡绿的精芒欲射还敛,看得出是个内功修为极深的高手。
  独孤继承心头微凛,暗忖:这三丐帮当真不可等闲视之,单凭这枯坐僧人所含蕴的内力,已足可列为当世一流高手,无怪乎他们有争霸武林之志。
  “诛仇女”轻轻拉了他一下,两人又转入一道月亮门去。
  像先前一样,又是一座荒草没胫的套院,一连转过四进同样的院落,面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座极是宽广的巨大花园。
  那花园已是一座废园,假山鱼池早已倾圯干涸,除了几株参差不齐的巨树之外,并无一株花木,在花园一角,有三间低矮的石屋。
  “诛仇女”松开拉着独孤继承的右手,全身一阵震颤,凄然低呼一声,就当先向石室奔去。
  独孤继承迅快的向四周扫了一眼,相继大步走入石室之内。
  石室内毫无阵设,到处蛛网尘封,墙角之内铺着不少干草,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正卧身其上。
  那石室除开一个宽约三尺的小门之外,只有两个像碗大的圆洞小窗,此际虽然月色正明,但室内却黑暗无比,好在独孤继承有暗中视物之能,处昏夜有如白昼,是故不需点燃灯烛,已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细视之下,却不由也感到一阵凄然。
  那老人衣衫已被割裂得片片破碎,四肢平躺在地上,胸部剧烈的不住起伏,眉宇间隐隐泛出一层青灰之色。
  “诛仇女”踏入石室之后,立刻俯身在那老人身上哀哀涕泣起来,同时口中不断喊着:
  “爹爹!爹爹!……”
  那老人看起来并不太老,最多也不过五旬出头,不过由于经受了不少折磨,显得一副老迈之态。
  经过“诛仇女”一阵呼唤,那老人缓缓睁开眼来,颤抖着抓住她的双手有气无力的嚷道:“孩子!你……不该回来……为什么……不听……爹爹的话,远走高飞……想法报仇!……”
  他急剧的喘息了半天,又挣扎着说下去道:“你这一……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诛仇女”便咽咽地说道:
  “我不能不顾爹爹,要死我也和您老人家死在一齐,……我……”
  她哀痛欲绝,涕泗交流,已然只剩了哭泣的份儿!
  独孤继承在一旁不由只皱眉头,心知此处必是这座宅弟的中心所在,在三丐帮团团围困之中,“诛仇女”公然带领自己入内,自然早被三丐帮人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已有强敌围伺在石室左右,像这等只哭泣,不早谋对敌脱身之策,倒真是令人值得焦虑之事,但他们父女哀泣的情形,使他不由阵阵鼻酸,竟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来。
  “诛仇女”哭了半晌,慢慢收住哭声,用手轻轻抚摸着老人的鬓发,忽然像才记起还有同来的的独孤继承一样,转身向他看了一眼,又向老人耳边说道:“我找到了一个武功极高的帮手,他诚心诚意的帮助咱们,也许咱们可以冲了出去!”
  老人闻言似是呆了一会,但旋即轻轻咳了一声,断断续续的道:
  “孩子,没有用的……何必白白又送掉一条性命!”
  “诛仇女”又道:“他真的武功极高……
  老人忽然嘶哑的黯然一笑,摆了摆颤动的手,道:“还能比爹爹高明?……爹爹当年……咳!……”并未说完,却顿住没说下去。
  “诛仇女”有些焦急地道:
  “他连接我三掌,不但未露败象,反而扯下了……”
  她双颊一红,返身瞟了独孤继承一眼,煞住话锋又俯身注视那老伯反应。
  独孤继承所立之处恰好被“诛仇女”将那老人的视线挡住,是以那老人根本未曾看到与他女儿同来之人。
  老人又急剧的喘息了一阵,似是强忍住极大的痛苦,振作了一下,双目大睁,问道:
  “你用出了家传秘技?”
  “诛仇女”含泪点头道:“十成而发。”
  老人急剧的问道:“他来了么?”
  他似是因此极为激动,兴奋,以致说话的声音骤然亮了不少,同时竟然探头起来,寻找独孤继承的所在。
  “诛仇女”连忙向独孤继承招招手道:“快来见见我爹爹!”
  独孤继承依言走了过去,那老人双目光芒激射,有如两盏明灯一般,使独孤继承不由心中一动,暗忖:他方才所说的话果真不假,这老人当年必定是个纵横武林,独霸一方的人物。
  但因此却也使他心头暗凛,三丐帮能将这个武功卓异自称采薇子的老人制服囚禁,则其实力定然不弱,眼下之局的安危,倒是颇难逆料之事。
  老人颤抖着右手,抓住了独孤继承的一条臂膀,目光定定的凝注了他半响,忽然问道:
  “你为何要冒险深入此地?”
  独孤继承呐呐的答道:“晚辈……晚辈……”
  但他理却不知怎样作答,又兼那老人灼灼的目光像两支利箭般紧紧的盯注在他的脸上,使他觉得极不自然,以致说了半天,也没有说了个所以然来。
  老人脸上掠过一屡极是欣慰之色,慢慢缩回右手,由身边取出一个闪亮的钢珠,轻轻喟叹着道:“身历大劫,幸而此物无恙……”
  他缓缓把那钢珠递到独孤继承手上,沉声说道:“打开!”
  独孤继承接过看时,只见约有鸡卵小大,光可鉴人,依那重量估计,仿佛是一个实心的钢球。
  他不由有些为难,钢珠圆而且滑,无处可以借力,看不出有缝隙,接痕,如若运功将之捏碎,甚或蚀为粉屑亦非难事,但若硬要将之打开,倒不是易事。
  老人又催促道:“把它打开!”
  声调语意,完全是命令口气,似是毫无拒绝余地。
  独孤继承不免微生反感,但同时一股豪壮不屈之气,使他不假思索,十指分捏钢珠两端,运力向两面分扯。
  但他甫一用力,那圆而且滑的钢珠立刻溜了出去。
  老人微露失望之色,独孤继承面色微红,连忙又将钢珠拾了起来,重复捏牢,缓缓用力分扯,他极端番慎的捏住那发滑的钢珠,使它不致溜走,将功力一点一滴慢慢贯注于十指之上。
  老人全神贯注着他的动作,目光一瞬不瞬。
  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忽听得微微锵然之声,那钢珠应手分裂为二。
  老人大喜,叹道:
  “除我而外,十数年来尚没有能将它打开之人……”
  他看了“诛仇女”一眼,欣慰的道:
  “孩子你选择得人,爹爹虽死亦可瞑目九泉矣!”
  他似是为这事兴奋无比,以致面色也透出一层红润,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独孤继承并未听懂老人话中含意,他注视那裂成两半的钢珠,只见中间有一块大姆指顶大的空隙,盛着一团绢条。
  老人指指那些绢条说道:
  “那是老夫所获炼药之法,但老夫穷二十年之力,功亏一篑,希望你二人继我之志……”
  独孤继承暗忖,这老人倒是毫不客气,竟要强迫自己帮他女儿去炼药,顺手将那分开的钢珠和绢条递给了“诛仇女”。
  “诛仇女”并未伸手去接,却低眉俯首的道:“爹爹是交给你的,应该由你收着。”
  独孤继承不由有些为难,但他不愿在此时多所争一执,待将老人救出三丐帮之后,再交还她也是一样。
  是以他果真慎重的一齐收入了衣袋之内。
  老人又挣扎着看了两人一会,嘴角露着欣慰的笑意,向两人坚决的说道:
  “走吧!趁天亮之前闯出徂徕山去!不要管我!”独孤继承不由说道:“晚辈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协助令嫒救前辈出去!”
  老人摇摇头道:
  “走!否则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独孤继承证了一下,目光投注到“诛仇女”脸上一付无可奈何之态。
  老人脸上的红光逐渐减退,又复现出青灰之色,显然是被一种歹毒的功力伤及了内腑要害。
  经过方才的一番激动,谈话,此刻精神略一松驰,立刻现出奄奄一息之状,仿佛就要死去一般。
  老人喘息了一阵,像记起了一件重要之事一般,又复慢慢睁开双目,向独孤继承问道:
  “孩子你!你的……名字?”
  独孤继承应声答道:“晚辈独孤继承。”
  老人闻言“啊”了一声,全身震顫着喃喃低语道:“独……孤……继……承。”
  接着双目神光突射,狠狠的望了独孤继承一眼,口唇嘴动了一下,但没再说出话来,立刻双目一闭,晕了过去!
  “诛仇女”讶然惊呼了一声,一面连声大喊“爹爹”,一面双手轻揉着老人胸部,哀泣不止。
  独孤继承皱着眉头呆在一侧,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正当此时,室外蓦然响起一串长笑之声,四条人影,立刻一字儿出现在石室门前。
  那四条人影来得迅疾无声,想见得到他们的功力俱各不弱。
  四个人全是破衣褴褛的叫化子但却俱都身材魁伟,面色红润,并无丝毫冻馁之象,看起来显得不伦不类,非常刺目。
  石室只有一个宽约三尺的小门,四个人聊袂在门前一站,把室门就全都堵了起来。
  独孤继承虽无所畏惧,但却不由为眼前的情势焦虑,目前已入三丐帮腹心之地,对方既敢开门揖客,略无拦阻,自必有所凭恃,采薇子内伤甚重,难以移动,“诛仇女”已因哀伤过度,迷乱失措,同时因有自己在侧,仿佛已把担子卸到了自己肩上,对应付眼前危局,及如今设法脱困一事,并不提起,使他不由啼笑皆非。
  他不是轻诺寡信之人,他即答允“诛仇女”来救采薇子出险,他就不能半途而废,他曾向“诛仇女”一再保证:“事如不成,愿以身殉。”他必须尽力而为。
  那四个叫化子并无进入石室之意,目光齐都投注到独孤继承身上,不言不动。
  “诛仇女”收住哭声,返身瞥了门前四人一眼,立即又淡淡一扫独孤继承,仍复哽咽着继续替采薇子推拿穴道,对强敌逼近之事,恍如无觉。
  独孤继承从她那淡淡一扫之中,看得出她对他信赖之深,同时一种无可言宣的情感,仿佛他们有骨肉相连之亲,他之必须挑起这付重担,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一面目注门前四人动静,一面默思如何应付眼前危局及脱困之策。
  忽然一阵杂沓脚步之声传来,门前的四名叫化子立刻倏然分开,俯首躬身,肃立两侧。
  独孤继承心中一动,凝神看时,只见来者是三名老道,为首之人,身形瘦长,胸前飘洒着五绺长髯,一袭灰衣道袍,破烂不堪,背后斜插着一柄宝剑步履之间,浑厚沉稳,两道眸光,绿辉闪灼,形状颇为慑人。
  另两名老道同样的鹑衣百结,气势上却似对当先而行的老道极为恭谨,俱各肃然紧随身后。
  为首的道人昂首挺胸,大步走至门前,向室内扫了一眼,洪声问道:
  “就只请来了这么个毛孩子么?”
  言下之意,对独孤继承夷鄙得很。
  独孤继承双肩微动,腿不屈膝,足不点地,身形骤然移至门前,冷冷问道:
  “你是三丐帮中的什么人,胆敢如此无礼”
  老道料不到独孤继承有此身手,不免为之呆了一呆,勉强一笑道:
  “贫道乃道丐舵主三玄道长殿前护法云明,施主速通姓名。”
  神态语调之间,显然已煞去了不少威风。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道:“在下血手令主独孤继承。”
  老道目光一转,似是想了一会,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良久之后方始收笑道:
  “血手令主十三年前大闹武林,确然出尽了风头,但彼时本帮正值清除门户,生聚教训之际,否则亦不容其纵横武林,此际血手令已是强弩之末,大散关约斗避不敢出,昔日威名已付流水,而且……”
  他又鄙夷的一笑,接下去道:
  “血手令主名叫黄天民,你以为冒称令主就会对你有利了么?”
  独孤继承凛然一笑,道:
  “那只怪你见闻不广。”
  他并不多言,心知这云明老道在三丐帮中顶多不过是个二流人物,如欲安然离开此地,必须先将他们的首脑制服。
  他再扫掠了石室一眼,见除了那道门之外,只有两个碗大的圆洞小窗,不可能钻入人来,心中暗暗打算:只要自己封住门口,即可保得那老人父女的安全,如今若能将这老道击败,自必会将他们为首之人引来,只要擒住为首之人,就可保得老人生离此地。
  他缓缓向前移动了一步,已至门首两尺之处,与门外的道人相距不过五步左右。
  云明道人见独孤继承前进之势威崚迫人,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喝道:
  “贫道念施主少年有为,当禀明本帮帮主,从宽议处,说不定或可免去擅撞圣地之罪,收为本帮门下,保你一生享用不尽……”
  他目光向采薇子父女一掠,又道:“如果你执迷不悟,妄想助他父女二人,则必落个死无葬身之地,施主不妨三思而行。”
  “那么就烦你把你们帮主找来。”
  云明老道怔了一下,在笑道:“本帮帮主是何等身份之人,看你年纪轻轻,口气不嫌太大了些么?”
  他略一顿挫,接下去又道:
  “如你果具诚意,贫道可代为禀明道丐舵主,以飞羽传书法,向帮主请示。”
  独孤继承微微一惊,道:
  “你们帮主不在此处么?”
  云明老道目光向四外一转,像生怕有唐突了帮主之言,被人听去一般,道:
  “本帮帮主位崇辈尊,岂能与手下之人同处一地……
  至于他老人家究在何处,本帮中除僧、道、俗三位舵主之外,尚无人能够知晓。”
  独孤继承颇觉失望,三丐帮实力看来不弱,若不能将他们帮主制服,想将这个身负重伤的老人弄出这徂徕山去,倒的确不是易事。
  云明老道见独孤继承沉忖不语,又催促道:“施主意下究竟如何?”
  独孤继承面色一寒,叱道:“凭尔等乌合之众,能有多大作为,竟而妄自尊大,杀伤无辜,欺老凌弱,危害江湖,今天如不将你们这巢穴夷为平地,本人决不离开此地!”
  云明老道震声一笑,道:
  “此处是来有路,去无门,自然你离不开此地……”
  他回头了身后相随的两个道人一眼,又转向独孤继承道:
  “如此施主勿悔。”说毕,转身欲去。
  独孤继承默忖,他这一去,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眨眼之间,就已天亮,这样相持下去,毕竟不是善策,倒不如先和他打上一场,看能引起何等变化?
  当下大声喝道:“回来!”
  云明老道应声转回身来问道:“是否施主改了主意?”
  独孤继承冷冷哼道:“看掌!”
  跟着遥遥一掌,直击过去。
  他乃是素行光明磊落之人,不愿乘人不备之时出手,故而先将云明老道唤了回来,方才发掌攻击。
  老道虽见他身法轻灵怪异,但欺他年少,又兼除开那采薇子父女巡视外再无帮手,在这三丐帮腹心之地,料他不致贸然出手。
  及见独孤继承说打就打,已然一掌劈到,不觉面色微变,连忙横掌当胸,接下了独孤继承一掌。
  独孤继承那一掌原是试探老道的招数,仅只挥出了三成功力,又兼他出掌手法奇特,看来平淡轻松,绝无凌厉威猛之象。
  云明老道亦非一般庸手,早从独孤继承的慑人目光与举手投足之间看出他不是泛泛之辈,不敢存有轻敌之念,故而全面功力俱皆提聚而出,向独孤继承劈到的掌力反击过去。
  两人俱是劈出的阴柔之力,故而并不闻半点声息,表面看来,像是两人互打手势一般。
  云明老道横掌一迎,立时觉出不对,但觉独孤继承信手击出的掌力柔中带刚,宛如一块庞然巨石以雷霆万钧之势当胸压来一般。
  他大惊之余,闪避已自无及,一声闷吭,一连后退出七八步远,方始勉强稳住身形。
  同来的两名道人,立即同时右掌向天一扬,发出两道红色光焰,如流星划空般响起一阵刺耳啸声,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一时四面啸声相连,无数道红色光焰像火箭般冲天而起,这座看来荒寂如死的破落山庄,顿时热闹非凡,像年节忽到,大家争放焰火一样。
  但那些闪光过后,又复重归静寂,四外的院落之内并无任何动静。
  受伤的老道已在相随的两名道人挽扶下徐徐走出园门而去。
  原先拦在门前的四名体躯魁梧的叫化子,此际则依然联袂相并,每人手中各拿着一支尺余长的铁筒,面向石室门首一步步向园门退去。
  霎时之间,亦已退出花园之外。
  花园石室复不见一个人踪。
  独孤继承愕然暗忖,这三丐帮倒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知他们何以要如此神秘,故弄玄虚。
  采薇子似是已经缓了过来,但却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沉重而困难的不住喘息。
  “诛仇女”花容黯淡,立在独孤继承身后,讶然的问道:
  “他们为什么忽然都退走了?”
  “是啊!他们为什么都退走了?”
  独孤继承摇摇头道:
  他目光仍在凝神注视着石室正面花园以及园门等处,对“诛仇女”的问话,信口而答,一付心思不属的样子,以致“诛仇女”不由扑哧笑了出来。
  独孤继承被“诛仇女”的笑声弄得呆了一呆,如梦初醒般回顾了“诛仇女”一眼。
  只见她依然泪痕满面,鬓发凌乱,但唇角笑意宛然,星眸流动,一付娇憨之态。
  他不禁轻轻吁叹了一声,心想:她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喜怒哀乐的表情,竟然变的如此快法,此时此地,守着她垂垂欲死的爹爹,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诛仇女”见他心思沉重,不由面色又变得肃穆起来,轻轻问道:
  “你发愁了么?”
  独孤继承勉强一笑,答非所问道:
  “方才他们发出讯号,三丐帮人必已全面戒备,此地人虽撤走,但随时均会有不测之事发生,咱们还是早谋对策要紧。”他忖思了下,又道:
  “目前令尊身负重伤,三丐帮实力难测,依在下之意,只好先行设法救走令尊,至于为令堂令弟复仇之事,只好期诸异日。”
  “诛仇女”频频点首,眸光中闪射着两道异样的光华,一眨不眨的凝注着独孤继承,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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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4 18: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救父女双雄拒敌

  四目交注之下,独孤继承极不自然的别开头去,又踱至门边,向园内跳望。
  进入山庄的路径,他记得极是清楚,当下暗暗盘算,如果“诛仇女”能背负着她的爹爹,由自己全力护卫而出,也许不致过于棘手,可以安全离开此地。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诛仇女”“啊!”的一声惊呼,随即连连喊道:
  “爹爹!爹爹”
  独孤继承一惊,连忙奔至采薇子身前,只见他面色灰败,牙关紧闭,四肢不断抖索,气息逐渐微弱,已到了最后弥留之际。
  他不假思忖,连忙俯下身子,将双掌抵在采薇子左右气海穴上,将自己内力缓缓注入老人体中,帮助他气血运行。
  约有半盏热茶光景,老人呼吸略见增强,四肢也渐渐停止了抖索。
  独孤继承停下手来,皱起眉头看着“诛仇女”道:“令尊已被一种奇门内力伤及内腑,脉穴阻塞,气血倒流,一旦心头的一口浮动之气散去,就回天乏术了!”
  “诛仇女”星眸圆睁,眼泪像断丝的珍珠般簌簌而下,无限悲哽的道:
  “你是说我爹爹没救了么?……”
  她忽然满面都是乞怜之色,猛然抓住独孤继承喊道:
  “我爹爹不能死,你要想办法救他!求求你别让我爹爹这样死去!”
  独孤继承顿感啼笑皆非,听她的口气,仿佛她爹爹的性命竟操在他手中一般。
  由于她身历惨变,目睹母亲被戮,幼弟遇害,如今听说爹爹又将死去,感情骤然崩溃,已经失去了理性,把独孤继承视做了唯一救星。
  独孤继承待她情绪稍定,又仔细检视了垂垂欲死的老人一会,道:
  “令尊也许有救,不过……”
  他忽然微叹一声,住口不说。
  “诛仇女”以无限期待的神色注视着他,屏息凝神的问道:“不过怎样?”
  独孤继承为难的说道:
  “需要一位高手以元阳真力助他运功行血,如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打通了他的周身脉穴,方可保得住性命。”
  “诛仇女”近乎哀求的问道:“你的内功难道不行么?”
  独孤继承道:“在下自忖尚可勉强一试,但一经开始,绝不能中途停止,否则只有加速其死……”
  他黯然一笑,又道:“十二个时辰,整整一天一夜,在这样悠长的时间中在下不能移动一步,如若三丐帮大举进迫,姑娘是否能抵挡得住?”
  这的确是个难题,她清楚的记得数日前家遭惨变之时,三丐帮高手如云,如若帮中高手齐出,那道三尺宽的室门虽可据险而守,但无论如何也难以支持到一个时辰之上。
  是故她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是好。
  独孤继承心中有数,并未追问,他不由大感为难如不能运功施救,则只有眼看着他油尽灯枯而死。
  此际已然五鼓将尽,东方曙色渐透,一轮明月虽仍高悬中天,但却光辉渐敛,呈现出一片死人的惨白之色。
  独孤继承暗忖,那受伤的云明老道,必然已向他们帮中高手报告了一切,天明之后,定会有高手强敌找上门来,如果不计后果,替老人施救,其结果必将不堪想像。
  幸而采薇子神志未失,仍在强提着心头一口真气,经独孤继承助他调息了一会,仿佛好了许多,一时未再显露凶险之象。
  “诛仇女”见独孤继承黯然无语,心知他顾及眼下形势,鞭长莫及,一股悲愤绝望之念顿然萌生,不由又失声哭了起来。
  蓦然,一阵轻微的衣袂风之声微微传来。
  那声音本极微弱,如非听力特别敏锐之人,绝难查觉得出。
  独孤继承却清楚的知道有人已跃落在石室之上。
  来人轻功火候极高,显然必是一个成名武林的高手。
  他不动声色,摒息凝神以待。
  “诛仇女”正悲痛欲绝之际,根本就未注意到任何声息。
  忽然白光一闪,一件类似暗器的东西由室门冉冉飘入,还奔独孤继承面门打到。
  他故做未见,寂然不动,待飞临面门仅约数寸时,方才右手迅捷绝伦的一挥,以食中二指,将它轻轻夹住。
  出乎意外的,原来竟是一张纸条。
  独孤继承心中一动,只见纸条上了草草写着两行字道:
  “敬贺尊驾萍水良缘。”下面署名是“南派血手令主杨剑青”
  独孤继承不由微微一笑,忖道:此人倒很会寻人开心!竟而藉此相戏,而且他果然自称南派血手令主,那么自己只能创建江北一派了!
  “诛仇女”亦已发觉,转身讶然问道:“他们攻来了么?”
  独孤继承摇着手中纸条,道:“咱们来了一个有力的帮手!”
  “诛仇女”兴奋的问道:“可是乾海古寺中要和你动手相搏的那人么?”
  独孤继承点点头道:“正是。”
  他手中仍在摇着那张纸条,忽然想到那上面的言语不能使她看到,连忙围成一个纸围,故做随便的顺手丢弃到一边。
  他虽对杨剑青的相戏之言觉得无限尴尬,对他尾随自己来此一事,却感到无限友情的温慰。
  他此刻正急需人助,以杨剑青与“诛仇女”两人合力拒守石室,自己当可腾身出来为采薇子疗治伤势。
  杨剑青投入纸条之后,并未跃下右室,只见他挺立石室之上,正向四周了望。
  独孤继承笑问道:“杨兄不下来么?”
  杨剑青摆摆手道:“四外强敌环伺,蠢蠢欲动,眼见即将展开一场搏斗,小弟干脆就在此待敌,先试试三丐帮的武功,如若小弟不支,再烦独孤兄出手。”
  独孤继承心念与老人疗伤之事,道:
  “兄弟有事与杨兄相商,且请……
  未待他话完,杨剑青却蓦然一声厉叱,挥手一掌,还向石室之后劈去。
  他挥出的是刚阳猛烈的掌法,一声暴响,宛如平地劈雳,在这静寂的凌晨之时,声势尤其威猛。
  独孤继承深恐三丐帮中高手藉机冲入石室,未敢须臾少离,索性当门而立,袖手旁观。
  随着杨剑青劈出之后,石室之后闪电般飘起两条人影,分由左右冲上石室,手中各拿着一把长剑,同时向杨剑青扑攻而上。
  两人身形快捷,分由左右同时递招施袭,收前后呼应之妙,两道寒芒挟着啸风之声,疾如电至。
  杨剑青冷笑一声,待两人剑到身侧,突然后退一步,双腕一翻,一招“雾锁两江”,分向两人持剑的右腕同时扣去。
  这一招看来虽不足奇,但杨剑青身法诡谲,速度快捷,手腕翻抖之间,指风划起丝丝啸风之声,极是凌厉迫人。
  两人是一道一俗,功力剑法均臻上乘,见杨剑青负手而立,并未去拔肩头长剑,已知遇强敌,故而出招之间极有分寸,杨剑青退步递招,本是抢制先机的上乘手法,但两人似是早已料到对方必有奇招,剑锋霍然一转,竟而以变制变,并未被迫收招,反而由直刺改为横削,迎向杨剑青双腕扫去。
  杨剑青未料到两人有此一着,心中吃了一惊,暗忖三丐帮中果然不乏一流好手,但他心知这两人仍不过仅是三丐帮的二流人物,若果出手之间就被两个无名小卒一招迫退,又如何能击溃整个的三丐帮,更如何创建血手一派争霸武林?
  何况独孤继承正在石室之下昂首静观,如自己被迫收招挫退,岂不要被他轻视?
  这些意念虽在闪电之间,但那一道一俗的剑锋已然横削而至,两道剑光灵蛇飞舞,眼见杨剑青双腕即将断于剑下。
  这些变化,石室下观战的独孤继承看得一清二楚,不禁为他暗捏一把冷汗。
  杨剑青微一怔神,两道剑光电闪而至,不禁也大吃一惊,匆忙中无招可变,双手食中二指微伸,迳向两道剑锋之上弹去。
  这一着原是被迫而发,杨剑青虽要强好胜,但一向尚未曾使用过此种险招。
  不料这一着竟收了极是意外的效果。
  但闻锵然两声,一道一俗的两柄长剑,俱被震成两段,落在地上。
  不独两人大惊失色,连石室之下的独孤继承也不禁暗生赞佩之心。
  杨剑青一招得势,随手扯住右面发呆的老道,大声呵叱道:
  “烦尔寄语三丐帮人,不怕死的尽管快来!”
  说毕,抖手一抛,竟将那道人抛落到两丈以外,另一名俗家叫化子,乘机一招“猩猩翻山”一个筋斗倒翻入石室之后,像狡兔一般,一连几个纵跃,瞬息之间,去得无影无踪。
  此际朝阳欲升,天已大亮。
  杨剑青又复四眺一周,纵身飘落石室,向独孤继承一笑,道:
  “三丐帮人似已悉数发动,目前又有不少人向此处围拥而来。”
  独孤继承点点头道:“正在兄弟意料之中。”
  一言甫毕,但见花园四面围墙之上立即跃入不少人来,少说也在百名左右。
  这些人僧、道、俗都有,相同之处俱是皆破衣褴褛,完全是叫化子打扮。
  “诛仇女”此时探首石室门外,柳眉深锁,向杨剑青含首勉强一笑,转向独孤继承道:
  “爹爹的情形又不大好了!”
  杨剑青扫了他们两人一眼,神秘的微微一笑,对“诛仇女”的简短的一句话中,似乎发觉到他们的关系已有极不平常的发展。
  独孤继承面色不由一红,但此际却不便表示什么,随“诛仇女”返身进入石室,只见老人面色果然又转灰败,气息逐渐微弱起来。
  独孤继承从先后两次三丐帮人试探自己与杨剑青的武功一事看来,对三丐帮的实力已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他知道如杨剑青与“诛仇女”拼力相守,可保无虑,自己即能抽身挽救老人的生命。
  但他是心思缜密之人,十二个时辰的悠长时间,谁知将有何种不测之事发生?
  而且杨剑青恃强好胜,不无刚愎自用之嫌,同时,他也看出杨剑青勇武有余,机智不足,万一有些闪失,后悔就来不及了。
  是故他略一犹豫,向“诛仇女”道:
  “眼下强敌已至,姑娘先以内力辅助令尊气血运转,待在下克服敌人之后,再与令尊疗伤。”
  “诛仇女”点点头道;“你可千万小心!”
  她皓腕轻舒,也将双掌抵在老人左右气海穴上以内力助老人行血运息。
  独孤继承轻喟一声,闪身出屋。
  那百余名三丐帮人,窜入花园之后,齐在四面围定,一双双目光俱皆投注在独孤继承,扬剑青两人身上,待命而动。
  独孤继承冷眼望去,只见那些人中僧、道、俗杂乱为伍,表面看来似是毫无秩序的乌合之众,但如稍为留意,则可看出他们之间每人所站的方位,彼此之间的距离,以及一行一动之间,无不暗含八卦九宫之变,极像一座变化繁复的阵势。
  杨剑青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低声向独孤继承说道:
  “三丐帮有什么出名的阵法吗?”
  独孤继承反问道:“杨兄可知道三丐帮的来历?”
  杨剑青皱眉答道:“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其详。”
  独孤继承道:“三丐帮原是武林中末流门派,一向未为武林重视,且十余年前早已解体,帮人星散,所以……在下同样的觉得迷离难解。”
  杨剑青未再多问,淡淡一笑,朗声说道:“看来今天咱们要大肆杀戮一场了!”
  他虽是对独孤继承说话,却声音极大,显然是故意要三丐帮人听到。
  百余个僧道俗杂处的三丐帮人,在花园四周现身之后,并未向前进逼,每人俱各持着明晃晃的兵刃,腰间斜插着一个尺余长的铁筒,在四周缓缓左右移动,彼此不时移影换位,交织成一面风雨不透的大网。
  独孤继承在石室室门之前数尺之处,与杨剑青并肩而立,一面注意石室中采薇子父女的安全,一面默忖克敌之策。
  此时虽然剑拔弩张,风雨将起,但却仍是观望相持之局。
  一时气氛极是严肃沉重,除了四周的三丐帮人互相往来游走发出沙沙的脚步声外,再无点滴声息。
  不久,在这令人窒息的静寂气氛中,传来三声尖锐的划空啸声。
  三条人影如巨鸟坠地般由园外飞跃而入。
  缓缓游走的三丐帮人立刻静止不动,齐都发出一声嘎然怪叫,相互肩臂相接,面内而站,拔出腰间铁筒,对准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蓄势待发。
  飞跃而入的三人是一僧一道一俗,三人同样的破衣褴褛,均是年逾六旬的老人。
  三人在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面前定定脚步,俗装的老头儿跨前步,掀鬓笑道:
  “一夜之间,承蒙两大血手令主先后驾莅本帮,诚为本帮数十年来一大盛事,老朽等接待来迟,尚祈两位令主涵容待慢之罪……”
  那老头儿干枯瘦弱,加上破衣蔽履,倒很像困顿于饥寒之中的一个乞丐。
  但那灼人的目光,与低沉洪亮的语调,却处处显示出他是个武功上极有造诣之人。
  尤其使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人何以知道两人是两大血手令主?
  杨剑青继承黄天民衣钵,自称血手令主,不过才一日之间,独孤继承之自称血手令主,更少人知,是故两人不免均有讶异之态。
  那乞丐般的老头儿见两人呆怔不语,又复振声一笑,道:
  “老朽雁鸣叟……”他神色肃穆,双手一拱,极其恭谨的接道:“承蒙帮主赏识,忝列本帮俗丐舵主……”用手一指左侧的和尚,又道:“此位是僧丐舵主广元大师。”
  广元和尚的一袭黄布僧袍已无法遮覆他那硕大的躯体,两双赤足泥脚,看来尤其令人恶心,而且他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双目中绿芒如电,与那瘦小低矮的雁鸣叟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他双掌合什,朗宣一声佛号,横跨一步,扫掠了两人一眼,寂立不语。
  雁鸣叟傲岸的一笑,又指指右侧的道人,道:“此位是本帮道丐舵主三玄道长。”
  三玄道长稽首作礼,同样的向右跨出一步,但却开口大声说道:
  “贫道久仰两位令主大名,不图一朝得会其二,只是他扫了中间的雁鸣叟一眼,笑道:“两位来非其时,恐怕……”
  雁鸣叟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老朽尚有一言,必须先与两位令主讲明。”
  他缓缓向前走近数步,目光向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一扫,道:
  “两位武功盖世,年青有为,如能与本帮携手合作,共图武林霸业,不难一鼓而定……”
  他又复双手一拱,接道:
  “帮主求才若渴,如若两人肯……”
  未待他说完,杨剑青厉吼一声,右掌电掣而出,一招“星河倒挂”,向雁鸣叟横击而去。
  原来他对雁鸣叟等三人那种猥琐之象早已看得心头火起,三玄道长与雁鸣叟两人的话锋,更使他无法忍耐,故而不假思索,挥手向雁鸣叟就打。
  杨剑青此际的功力已大有进境,虽然是信手拍出的一掌,但那威势已非小可。
  雁鸣叟虽知杨剑青与独孤继承两人均是近年来后起之秀中的怪杰,但似乎没料到杨剑青火气如此之大,竟然挥手就打,而且那一掌快速刚猛,不待掌近身,已觉一股暗流猛然逼来。
  雁鸣叟暗吃一惊,心知那一掌足有裂石碎碑之能,闪身飘开五尺,避到一侧。
  杨剑青一掌未着,冷哼一声,欺身而进,左掌“回风拂柳”右掌“拨草寻蛇”,两招同时并进分扣雁鸣叟左肩右腕。
  这两招原是黄天民暗授三十六式中的两记精奥之学,招式诡谲怪异,似实似虚,且可以变制变,纵是对敌经验极深的武林高手,也难以封格招架。
  雁鸣叟见状不由又是一惊,幸而他身材矮小,动转灵活如电,连忙一式“霸王醉酒”身躯倒伏而下,紧接着一式“猩猩翻山”,向左一个翻滚,方始侥幸躲开。
  杨剑青一掌两招,快捷无比,雁鸣叟居然轻悄的避了开去,使他亦不由颇感愕然。
  方欲再度出招,忽听一侧的三玄道长,雷鸣似的大喝一声,由身后一掌劈了过来。
  杨剑青听声辩位,返身一掌迎向三玄道长,同时又向雁鸣叟踢去一脚。
  但他这一来却犯了轻敌深入的武家大忌,他自恃身具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黄天民所授的三十六式玄奥招式,大致已能纯熟运用,对籍籍无名的三丐帮自是不曾放在心上。
  何况他在红枫岭曾力战海内百余高手,以三缕指风击弊南海神尼,大散关前力败天魔女,震动武林,又哪能把这几个破衣褴褛的叫化子瞧到眼里?
  但江湖间处处皆是藏龙卧虎之地,虽是藉藉无名之人,却可做出惊天动地之事。
  杨剑青见自己奇招一出,雁鸣叟并不接招,立刻狼狈后退,使他益生轻敌骄傲之心,故而三玄道长虽由身后袭来,他连头也未回,返身信手一掌迎去,同时踢起一脚续向雁鸣叟迫攻。
  他这手足并用,同时攻拒前后敌人的招数,虽是奇奥无经,但却极易予人以可乘之机,何况雁鸣叟,三玄道长并非如他想像中的那般泛泛无能之人。
  掌力一接,杨剑青立刻觉出不对,他迎向三玄道长的一掌,原本只挥出了四五成功力,立感一股强巨无伦的压力,猛烈迫来。
  同时雁鸣叟身形滴溜一转,又复避开他踢去的一脚,斜滑半圈,一式“游鱼出水”双手十指骈列,向他前胸左肋就抓。
  雁鸣叟虽然瘦小低矮,但那反扑的招数,却极是威猛惊人。
  十指若钩,指风飒然,威势所及,遍及他数处要害大穴。
  杨剑青一脚踢空,立足不稳,三玄道长的掌力呼啸而至,如不继续全力出掌迎袭,势必闪身退避,但雁鸣叟攻到的招数,凌厉狠毒,宛如两条灵蛇一般,使他立刻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杨剑青忙乱中猛然挥出两掌,分攻三玄道长,雁鸣叟两人,藉与三玄道长掌气互震的反弹之力,一式“驾龙回头”,倒纵出五尺余远。
  这一招原是险招,他为形势所迫,已无力封格雁鸣叟的双掌攻势,忙乱中拍出的两掌,顶多造成两败俱伤之局,幸而他功力深厚,又兼黄天民所授的三十六式变化已经熟记胸中,进退攻拒之间,处处皆显示出怪异诡谲的身法,使雁鸣叟看不出半丝破绽,不敢过份相迫,同时他藉力纵退,奇快无比,但依然被雁鸣叟扫中一指,左肋一阵剧痛,几乎翻身栽倒。
  独孤继承一旁冷眼旁观,不禁为杨剑青暗捏一把汗,但对杨剑青的临机应变,力脱险招,也颇有赞佩之意。
  杨剑青被雁鸣叟一指拂中左肋,气血一阵翻动,几乎栽了下去,连忙提聚心头真力,运息一周。
  雁鸣叟、三玄道长、与广元和尚,均是三丐帮中一流高手,对杨剑青负伤不支之象,自是极为清楚。
  三玄道长一声长笑,又是一掌劈去!
  同时大声喝道:
  “举世传诵的血手令主,原来不过如此,为不愿屈膝降服,只有一条死路!”
  杨剑青负伤不重,气血运行一周,已无大碍,探手拔出肩头长剑,一招“横扫千军”,就向三玄道长劈至的掌力迎去。
  这种以剑迎击掌力的招数,在武林中甚少见闻,三玄道长不由为之一愕。
  原来杨剑青怒于三玄道长的步步迫攻,安心与他一招立分胜负,又明知道横扫而出的一剑,无法袭散他的威力笼罩数尺方圆的掌力,但却可透过他的掌力点袭他前胸要穴,使他不及闪避封格。
  杨剑青出手极快,剑锋青芒闪动,划起刺耳的一声尖啸,径向三玄道长前胸递到。
  三玄道长那一掌系全力而出,亦存一掌袭溃对方之心,此际已失去应变之能,虽见杨剑青剑锋,透穿掌力直袭而到,但已闪避不及。
  两人招式俱极快速,出掌递剑仅在眨眼之间,一旁的雁鸣叟、广元和尚虽近在近尺,仍然不及出手相救。
  一声惨呼,三玄道长立刻踉踉跄跄退后数步,倒地不起。
  显然他已中了杨剑青极重的剑伤。
  同时一声蓬然大震,杨剑青也倒退出七八步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虽然支持着未曾倒下,但却身形摇摆不定,亦被三玄道长那一掌震击成伤。
  雁鸣叟与广元和尚同时大怒,广元和尚钟鸣般朗宜一声佛号,首先欺身而上。
  他那巨硕的身躯有如地动山移一般,双掌十指箕张,以饿虎扑羊之势,向杨剑青疾扑而至。
  雁鸣叟一声尖啸,右掌五指骈列,同时由杨剑青左侧攻到。
  当杨剑青与三玄道长不惜两败俱伤硬拚硬搏,相互出招之际,独孤继承不由暗皱眉头,对杨剑青的恃强好胜,竟不惜以性命相搏之举,大不为然,但因双方出招太快,抢救不及,兼惟恐自己一离石室门首,会被三丐帮人攻入石室,故而依然袖手旁观。
  及至杨剑青身受重伤,雁鸣叟、广元和尚各以狠招进袭,心知自己如不出手,杨剑青必无侥幸可言,故而双肩一动,向三人冲了过去。
  杨剑青与三玄道长不惜以性命相搏,内腑被掌力震伤,气血逆转,本已无对敌搏斗之能,及见广元和尚,雁鸣叟同时迫攻,招式威猛,只好强提一口真气,抡剑向两人扫去。
  但他伤势不轻,未经调息,立刻出招对敌,迫使气血一阵倒流,不由头晕目眩,四肢酸软,长剑未及劈出,又复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雁鸣叟尖笑一声,收回右掌,顺势一脚踢向杨剑青右腹气海穴。
  广元和尚双掌改抓为劈,亦人向杨剑青胸腹之处砸去。
  眼见杨剑青即将丧命在两人一掌足之下。
  雁鸣叟一脚欲踢出,忽觉背后一股暗力猝然袭来,那暗力来得无声无息,不至身侧竟然无法查觉。
  他凛然暗吃一惊,疾忙收回踢出的右脚,一式“柳絮随风”,闪身避出三步。
  广元和尚同样的受到一股绵软无声的暗劲突袭,他原是武功造诣极高之人,立刻觉出不对,当下顾不得向杨剑青施袭,连忙疾向一侧退去。
  出手突袭之人正是独孤继承,他身形起落之间飘忽无声,雁鸣叟与广元僧虽早已戒备着他会突然出手,但仍然未能于事前听到丝毫声息。
  独孤继承双掌拍出两股暗力迫退两人后,身形向广元僧欺进两步,大声喝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尊驾手段不觉得过于毒辣了一些么?”
  原来广元和尚双掌改抓为劈,所用的正是佛门的“罗汉禅掌”,此种掌法原为禅宗始祖达摩尊者所创,为佛门秘传之学,会使用此种掌法者多为少林一派僧侣,但以此种掌力一经击中对方,可立即致人于死,故历代传人均相率规戒,如非万不得已,不能轻用。
  杨剑青,已经负伤倒地,失去抗拒之能,广元僧竟乘人之危,企图一举将之置于死地。
  独孤继承一面怀疑广元僧的身世来历,一面对他狠辣的手段大生愤慨之心。
  雁鸣叟身形一转,拦在独孤继承与广元僧之间,哈哈一笑道:
  “杨令主骄气凌人,三玄舵主业已不幸殒命,老朽上承帮主之命,不愿太为已甚,如尊驾肯化敌为友,老朽当不究既往,仍愿……”
  独孤继承侧目看去,果见三玄道人仰天僵卧,胸前血迹殷然,恍如已死。
  他摆摆手打断雁鸣叟的话道:
  “先说出你们帮主究竟是谁?”
  雁鸣叟目光扫掠着他淡淡笑道:
“说出来令主也不会相识,敞帮主平生未曾行走江湖,一向隐居深山,修炼一种奇门功力,十余年来……”
独孤继承接道:“如今可是他的功力已经炼成?”
  雁鸣叟无限恭谨的说道:“可称天下无敌!”
  独孤继承冷冷又道:
  “在下同样的不愿太为已甚,如果贵帮主果真不愿树敌结怨,在下与贵帮素无嫌隙,自可不咎既往,贵帮舵主三玄道长虽死,敝友亦负重伤,只要尊驾能保证使采薇子父女安全离开此地,在下与敝友即刻就走,此后互不相扰……”
  雁鸣叟忍耐着听到这里,爆出一串尖声大笑,道:“令主不必再说下去了,似这等咄咄逼人之言,老朽不便相答……”
  他踌躇了一下,指指四周的三丐帮人,带点威胁的又道:
  “三丐帮实力雄厚高手如云,老朽善意相幼,无非为挽救尊驾一命……”
  他傲然四顾一周,冷冷笑道:
  “尊驾两人同来,举手投足间已伤其一,凭尊驾一人之力,自信能闯得出这片天罗地网么?”
  独孤继承随着雁鸣叟目光四、围困在四周的三丐帮人,又复相互缓缓游走,进退之间,秩序井然,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一座阵势。
  百余人手中各持铁筒,遥遥对向自己,他虽看不出那铁筒中究是何物,但料想必是一种连珠而发的暗器。
  独孤继承心中暗忖,眼下之局,确是十分棘手,如稍一不慎,不但救不了采薇子父女,连杨剑青亦有性命之忧。
  三丐帮帮主即不在此,则眼前的雁鸣叟,广元僧自是主持此局之人,如能一举将两人制服,尚可迫使他们撤退三丐帮人,救采薇子父女出险,否则,结局定将不堪想像……
  他忖思既定,心知多言无益,当下沉声叱道:“如使在下屈膝投降,须先胜得在下这双肉掌!”
  说着幌身欺进一步,一招“雾锁两江”分向雁鸣叟,广元僧击去。
  雁鸣叟一声尖叱道:“这可是你自寻死路!”
  与广元僧分左右同时接下了独孤继承劈出的两掌。
  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同时被迫退三步。
  但独孤继承不由也暗吃一惊,以雁鸣叟,广元僧的功力,居然能接住自己掌力,则三丐帮果不能等闲视之。
  雁鸣叟,广元僧更为错愕,依他们所知,杨剑青红枫岭大战百余武林高手,力毙南海神尼,大散关击败天魔女,继承十三年前血洗江湖的黄天民衣钵,威名远较独孤继承为大,但一试之下,两人同时觉出不对,独孤继承的掌力,似比杨剑青更胜一筹。
  两人心怀凛惧,更不敢恃众轻进,各自腰间取出一件奇形兵刃,一进一退,旋风般团团乱转,与独孤继承展开抢制先机的快攻。
  雁鸣叟所用的是一条软鞭,共有七七四十九条环结,可劈可点,抡动起来,劲风呼啸,兼具鞭、剑、刀、棒各种兵器之妙,
  广元僧所用的兵刃是一柄软剑,剑锋可伸可缩,剑柄上装有机纽,乍看似一柄匕首,但当攻向敌人时剑锋立可暴长三尺。
  独孤继承冷笑不语,虽然他腰悬宝剑,但他却不肯以剑对敌,双腕一抖,仍凭一双肉掌向雁鸣叟,广元僧两人迫去。
  他出手的招数沉稳、老练,看来平淡无奇,但却寓奇于缓,寓快于变,雁鸣叟,广元僧两人虽全力迫攻,但转瞬间已对搏三十余招,两人仍无法迫近半步。
  独孤继承也不由烦燥不已,雁鸣叟,广元僧的武功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又兼两人的兵刃奇诡多变,似这等打法,几百招之内,很难分出胜负。
  他越来越觉惊异,想不到默默无闻的三丐帮竟有这种一流高手,无怪乎杨剑青会伤在三玄道人的掌下。
  广元僧的软剑有若一柄匕首,但在刺到身前时,却倏然暴长三尺,独孤继承尚是初次见识到这种兵刃,如非他武技高人一等,第一招就要伤在他的剑下,但既经识破,广元僧就无所施展,虽仍险招百出,但却都被独孤继承轻巧的躲了开去。
  广元僧与雁鸣叟闪电般一连攻出三十余招,不但未伤到独孤继承一丝半缕,而且他两人虽于主动地位,但独孤继承每一招都化解得恰到好处,指风掌力,不离两人周身大穴。
  是故两人攻势虽猛,但却一直未能占得先机。
  广元僧突然一声大喝,庞大的身躯倒纵出五尺,以臂弯成半圆,双掌以五岳压顶之势,向独孤继承当顶砸去!
  原来他见独孤继承武功高超,久战无功,施出了他的煞手绝招“罗汉禅掌”。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左掌封住雁鸣叟抡到的软鞭,身形斜转半圈,右掌电击而出,趁广元僧“罗汉禅掌”将发未发之际,拍出一股掌风,向他双臂扫去!
  这一招迅快绝伦,指风如剪,掌力如山广元僧怪叫一声,立刻收掌暴退!
  广元僧万没料到独孤继承于千钧一发之际竟有这种快速诡异之招,迫得连忙收掌暴退。
  但听“嘶”的一声,他那本已破烂不堪的袍袖,已被独孤继承指风扫及,扯破了一条尺余长的裂口。
  广元僧退出数步,暴怒得连声怪叫。
  雁鸣叟亦为独孤继承凌厉奇妙的招数大感惊凛,当下手中软鞭路数一变,由迫攻进袭的路数,变为游斗格拒之势。
  同时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左手一扬,撒出一股绿烁光焰。
  广元僧怪叫数声,又复一挺软剑,攻了过来。但他却也像雁鸣叟一样,招数由攻易守,两人时前时后,忽左忽右,与独孤继承展开缠战游斗。
  雁鸣叟的一声长啸,与抖手打出的绿烁光焰,显然是发出的暗号,但经过了约有盏茶之久,仍无丝毫动静。
  四周的三丐帮人仍各手持铁筒缓缓游走,对三人的搏斗不问不闻,并无发动阵势之意。
  另外亦无三丐帮高手前来助拳。
  独孤继承倒有些怅惘不解起来,但他暗暗忖思,在三丐帮重重围困之内,如欲安然救走采薇子父女,与身受重创的杨剑青,只有一个办法,必须生擒住雁鸣叟与广元和尚。
  是故他只能以擒扣护驾之技对敌,欲图制住雁鸣叟两人,迫使他们撤退三丐帮人。
  但雁鸣叟、广元僧两人,俱是武功上极有造诣的一流高手,招式威猛,内力深厚,如想一举将之制服掌指之下,实在不是易事。
  转瞬间,三人又对拆了一百余招之多,仍然是相持不决之局。
  独孤继承渐感烦燥,忽听有人朗声笑道:“独孤兄何不以血手神功歼此丑类?”
  独孤继承全神对敌,闻声倒不由吃了一惊,瞥目看时,原来是身负重伤,倒地不起的杨剑青。
  雁鸣叟,广元僧更感到意外的惊凛,他俩亲眼看到杨剑青被三玄道长以重手击伤,吐血倒地,显然内腑受了重伤,何以未经治疗就又站了起来?
  而且那朗然的话声,显示出内力充沛,中气浑厚,确是不堪思议之事。
  原来杨剑青暗运护身功力,硬接了三玄道长一掌,一剑刺弊三玄,没料到三玄掌力奇重,使他气血剧烈翻动,复经继续挥剑对敌,引起气血倒流,昏迷过去。
  他身具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虽被震击得气血翻动,但并未伤及要害。
  没有多久,他就苏醒了过来。
  那时独孤继承与雁鸣叟,广元僧缠斗正烈,四周的三丐帮人,并无蠢动之象,一时无人注意他的存在,故而他反而僵卧不动,暗运功力调息。
  他伤本来不重,经过这一番静静的调息,大致业已复原,三人搏斗正紧,他悄捷无声的翻身而起,并无一人注意。
  独孤继承一面全神对敌,一面笑答道:“杨兄果有鬼神不测之机,小弟敬佩无地,杨兄的伤势……”
  杨剑青傲立一侧,接道:
  “在下亟愿一睹独孤兄的血手神功!”
  独孤继承抽暇目光一掠杨剑青,道:
  “血手神功杀必万恶之人,小弟不愿因此破例……”
  他拳足兼施,封格住雁鸣叟、广元僧的攻势,又沉声说道:“如欲救出采薇子父女,必须生擒此二人!”
  杨剑青承闻言不由脸色微红,暗生悃赧之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机智,武功,处处皆输独孤继承一着。
  此时他手握长剑,挺立一侧,当下自嘲般的一笑,将宝剑入鞘,双掌一翻一招“白猿摘果”纵身向广元僧后背抓去!
  广元僧又是哇的一声怪叫,疾忙横跨五尺,避开杨剑青递到的一招,霍然劈出三掌,踢出两脚,巨大的身影却旋风般的向后退去。
  那三掌两脚威势极猛,杨剑青一连被迫退两步,及至还招抢攻时,广元僧业已退至围绕的三丐帮人阵中。
  同时,雁鸣叟攻势一紧,闪电般向独孤继承点出两鞭,劈出三掌,紧接着一声长啸,不待独孤继承接招还击,也疾如弹丸般,退入一侧人中。
  两人去势奇快无比,杨剑青,独孤继承两人均未及追扑,不免俱都呆了一呆。
  独孤继承大喝一声,双足微顿,纵身向石室门首扑去!
  四周的三丐帮人,阵式陡然一变,由缓缓游走,变成急速奔跃。
  立刻衣袂飘风之声大起,夹着沙沙的脚步声,呼啸刺耳,有如狂飚突至。
  飞驰狂奔之后,四股人潮箭射一般,成纵直的一字形,分由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向,向两人疾扑而至。
  阵式立刻大变,但见四周都是翻滚的人潮,四股笔直而至的人流,突又斜成四列扇面形状,首尾斜斜相接,每人手中铁筒高举,瞄向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
  阵中忽然传出一声鼓响,四列扇面般的人潮,手中铁筒立刻发射出数缕银芒,由四面八方向两人射到。
  一时密如风雨,丝丝银芒像四面大网一般席卷而来。
  像这种暗器发射之法,纵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幸免毒手。
  独孤继承本欲扑回石室,以免采薇子父女复陷入三丐帮人之手,但那阵式发动得太快,人潮疾涌而至,以致他不得不中途收住身影。
  那阵式变化甚是奇特,他不敢盲目乱闯,只好静以待变,但那满天花雨般的铁筒暗器,使他既惊且怒,当下一声厉吼,双掌旋风般一阵挥舞,扫出一圈强猛罡力,将那丝丝银芒震击得四散横飞。
  阵中响起数声惨呼之声,阵势随之一阵大乱。
  被震飞的暗器,反射而回,竟射伤了六七个三丐帮人。
  但那密如风雨的丝丝银芒,既快且利,绕是独孤继承掌力强猛,左足踝骨之上仍被射中了两下。
  暗吃一惊,射中之处微微感到一阵酸麻,心知那暗器之上,必定淬有毒药,连忙闭足左右脉穴。
  杨剑青急中生智,当阵式发动,暗器猝发之际,一把抓起三玄道人尸体,以“天女舞纲”之式,疾快无比的旋舞一周,将击至的暗器俱皆射入了尸体之上。
  不幸的是像独孤继承一样,左肩之上也被射中了两枚。
  他暴怒无比,心中暗道:“如果连这区区的三丐帮尚且无法征服,又怎能创建血手一派,争霸武林?”
  趁阵势一乱之时,他倒提着三玄道长尸体,跃至独孤继承身侧,大声喝道:
  “三丐帮人凶残毒辣,你我索性痛施煞手,将之诛尽杀绝,为武林除去一害……”
  隐入阵中的广元僧与雁鸣叟,同时厉吼两声,稳住紊乱的阵式,人潮一阵流动,又复铁筒齐举,准备第二次的发射。
  杨剑青话声未毕,见状连忙又抢起三玄道长尸体。
  突然——
  一条人影由围外一跃而入,扑向雁鸣叟低语几句,又复一跃而去。
  雁唯叟左手一扬,一连闪起三道冲天光焰,准备发射暗器的三丐帮人,手中铁筒忽然齐把垂了下来,停手不发。
  那阵式的变化越发变得繁复无比,流动的人潮似进似退,三人一排,九人一组,左旋右转,循环不已。
  但中间空隙却越来越大,显然是那阵式已在逐渐后撤。
  独孤继承颇为迷惘不解,但他略一审度形势,向杨剑青急急说道:
  “目前咱们最好先行退石室……”
  但他话声甫毕,却突然听到石室内的“诛仇女”发出一声尖锐呼喊,随之渐渐寂无声息。
  那喊极为悠长,而且似是由近而远,初时声音甚大,而后逐微弱,终至寂然无闻。
  独孤继承,杨剑青两人同时大吃一惊,此时两人距石室门首不过丈余距离,独孤继承双臂暗运神功,倏然向横阻在室门之前的数层人潮劈去两掌。
  一阵疾劲掌力过处,六七个三丐帮人被击得七翻八滚,立刻打出了一条通路。
  独孤继承并不识此种阵式变化,只凭强猛的掌力硬拼硬打,好在三丐帮人似在缓缓撒退之中,阵势未起突变,一任独孤继承纵身跃至石室门首,并无一人拦阻,攻击。
  杨剑青潜运功力护身,继独孤继承之后,也扑至石室门前。
  石室内已然空无所有,采薇子父女不知去向,连采薇子躺卧之处所铺的乱草,也已扫得干干净净。
  室内并无可疑之处,两个碗口大小的圆洞小窗,根本不可能供人出入,墙壁俱是二尺余长的青石砌成,砌缝叠痕清晰可见,不似置有暗门。
  石室之门虽然洞开,但独孤继承关心采薇子父女安危,虽在与人拼搏之中,注意力始终未曾离开石室门首,既未见三丐帮人闯入,亦未见采薇子父女逃走,何以竟会骤然消逝了踪迹?
  独孤继承目光一转,立刻注意到地下,最可疑的只有这点,虽然看上去依然是砖砌地面,并无丝毫蛛丝马迹可寻,但那同时失踪的满地乱草,与“诛仇女”那声由近而远的喊叫,显然是被陷入了地下机关之内。
  杨剑青讶然的扫了独孤继承一眼,就欲举步向石室之内走去。
  独孤继承一把拉住他道:
“采薇子父女定是已陷入地下机关之中,我们不可冒险轻进!”
杨剑青恍然若有所悟,连忙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
  
  
  三丐帮阵式已撤,但那奇形阵法虽是解围而退,仍然秩序井然不紊,一组组分批而退,手中铁筒仍在向两人瞄准。
  两人俱已尝到那密如风雨的的暗器厉害,不敢过份相迫,是以只好并肩站在石室门首,一任三丐帮人徐徐退去。
  霎时之间,花园内复归静寂,空空荡荡,除了被独孤继承击得重伤如死的五六个三丐帮人,与三玄道长的尸体横欹竖卧的堆积在园中之外,视力所及,再不见半个人迹。
  独孤继承迅快的扫了四周一眼,轻吁一声,俯身检看足踝上的伤势。
  只见那暗器原是一种细如枯业的钢针,约有二寸余长,独孤继承,杨剑青同时各把射中的二枚暗器拔出。一股紫黑色的血液立即应手而出。
  杨剑青细视针尖之上,只见放射着淡监色的一层光晕。
  当暗器射中之后,两人俱已闭住伤处经脉穴道,虽然可使伤处之毒不致行全身,攻入内腑,但像这时等闭穴截脉之法,任是功力如何深湛之人,也只能支持六个时辰,如六个时辰之内不能将所中之毒解去,则只有将中毒之伤处断去,否则毒液仍可散入周身脉穴,进而攻入心脏。
  杨剑青大为悲愤,只恨得咬牙切齿。独孤继承苦笑一下,道:
  “兄为相助小弟,深入此地,不幸同中毒伤,在下深感不安,眼下之计,本应亟早退出险地,疗治伤势,但在下已立誓救出采薇子父女,此志不逐,于心不安,只好请杨兄先行……”
  杨剑青已知其意,面色冷凛的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
  “在下虽未对谁立誓,但来此之意,自是相助独孤兄一臂之力……”
  他冷笑一声,接道:
  “独孤兄是否觉得在下技不如人,抑或认为在下是贪生怕死之辈?”
  独孤继承连忙陪笑道:
  “小弟如有此意,天诛地灭。”
  原来他已看透杨剑青的个性,索性出口就立个重誓,果然杨剑青眉头一展,似已释然于怀。
  此际已是辰时过后,但天仍阴暗,浓云遮天,秋风渐紧,大有欲雨之势。
  杨剑青飘身纵上石室,举目四顾,视力所及只见屋宇毗连,院落重重,仍是一片荒废的破落山庄,雁鸣叟,广元僧以及布阵的百来个三丐帮人,早已去得没了半点踪影,宛如突然从这世界上消逝了一般。
  杨剑青飘身而下,向独孤继承道:
  “那么咱们先设法寻出采薇子父女吧!
  独孤继承微笑,立刻与杨剑青展开搜索石室。
  他们已吃到了三丐帮人的大亏,对三丐帮的神秘莫测,故弄玄虚,更有极深的戒心,故步步为营满怀戒慎恐惧之心。
  但费了将近顿饭时间之久,那石室的内内外外,每一寸地方都已仔细勘查一遍,竟没找出一点可疑之处。
  地面下并无空洞之声,不似有地穴秘道存在,而且室中空无一物,一目了然,找不出一丝隙缝。
  独孤继承皱眉思索了半天,觉得这事实在奇怪,杨剑青在石室门前往返踱步,忽然停下身来说道:“依在下之见,此事必须活捉几个三丐帮人迫问口供……
  独孤继承闻言一笑道:“杨兄高见正与小弟相同。”
  他顿了一下,接道:“杨兄伤势可有妨碍?”
  杨剑青爽然一笑道:“须眉之伤,何足挂齿!”
  独孤继承一拉杨剑青,两人同时纵落石室之上。
  独孤继承指点一下山庄形势,道:
  “此处院落繁复,屋宇什乱,如依小弟之意,莫若先详查一下三丐帮虚实……”
  他顿了一下,又道:
  “你我分途而行,一左一右,各査半片庄院,如遇伏击猝袭,立即发出警号,以便互相策应救援,至多半个时辰,再至此处会合。”
  杨剑青频频点首,极是同意。
  独孤继承想了一下,又道:
  “三丐帮既如此玄虚神秘,一般普通帮徒,极可能不知庄中机关埋伏枢纽之处,即使捉得几人,也不见得能问出端倪,最好能将雁鸣叟或广元僧生擒一人,不过……他们两人武功颇出人想像之外,如欲生擒,极是不易,而且两人很是刁滑,稍一不慎,容易中其奸谋,杨兄如与之相遇,务必先行发出警号,待你我两人合力追捕以策万全……”
  杨剑青接道:
  “独孤兄深谋远虑,在下一定遵办就是。”
  两人计议既决,互一示意,同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捷如猿猱,瞬息之间就消逝于重楼叠屋之间。
  徂徕山庄处处皆是破屋断垣,恍如废园,但在最后一进院落内,却有一间布置得极是华丽的厅堂。
  从外面看来,那厅堂同其他房舍一样的破败不堪,但厅内却绣幔低垂,檀香氤氲,装饰得美轮美奂。
  此时厅门紧闭,院中荒草及膝,并无人踪。
  厅正中摆设着一套花梨木桌椅,上下首各坐着一个衣饰华丽的美貌少女。
  上首的少女约有十八九岁,长发拂肩,眉目如画,一身红艳如火的衣裙,愈发衬托得她娇若春花。
  下首的少女约有十五六岁,身着黄衣,头上梳着两个麻姑髻,眉目清秀无比,但看得出满脸稚气,含有几分天真。
  两人端然正坐,厅堂正中垂首侍立着一僧一俗,正是广元和尚与雁鸣叟。
  两人的破衣褴褛与两个少女的艳丽华贵,恰好形成一副强烈的对比,看来极是刺目。
  在上首坐着的红衣少女,满面怒容,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叱道:
  “凭僧、道、俗三舵之众,全力围攻,竟然擒不下两个后生之辈……
  她语调转厉,纤指一指雁鸣叟、广元错两人,道:“你们不觉得太丢脸么?”
  坐在下首的黄衣少女也用手一指,道:“要教爹爹知道,准会把你们两人一块杀掉!”
  雁鸣叟、广元僧两人,闻言脸色一变,似是极为恐惧,两人对望了一眼,雁鸣叟轻轻向前走了半步,嗫嘴着说道:
  “奴才实在该死,但……但来人年纪虽小,却是当今使天下武林震动的两大血手令主,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实非一般高手可比……”
  他煞住话锋,偷偷用眼角去窥察红衣少女的神色。
  红衣女面色突然一变,道:
  “你可是说三丐帮应该要向他们投降了么?”
  雁鸣叟大吃一惊,连连摇着头,急急的分辩道;“老奴怎敢有这种意思,我是说要将之制服,确然要费上了一番手脚……”
  他忖思一下,又道:
  “三玄舵主之死于敌手,即可作为明证。”
  红衣女突然长袖一拂,怒叱道:
  “那要怨你们救护不力,亏你还有脸说得出来!”
  雁鸣叟不敢分辩是非曲直,对那少女极是恭谨,停顿了一下,方始轻声又道:
  “小姐但请放心,那两人武功虽高,但他既使肋生双翼,今天也飞不出这徂徕山庄,何况……他们两人俱已被断魂针射伤……”
  红衣少女轻叱一声,别开头去。
  黄衣少女笑向红衣少女道:
  “二姐姐,咱们还是干脆走吧!不管他们能不能拿住那两个什么血手令主,那是他们的事,拿住了是他们的功劳,拿不住也是他们倒霉,爹爹又没交代咱们,咱们何必多管这份闲事……”
  她厌恶的瞥了雁鸣叟、广元僧两人一眼,接道:“你看看他俩人这付脏样,瞧着就叫人恶心!”
  红衣女目光威凌的瞪了她一眼,喝道:“你懂得什么,也插嘴乱说!”
  黄衣女怔了一下,接着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转开头去。
  红衣女仍然气呼呼的,但却眉宇微锁,神色间非怒非喜,似是在思索一件重大之事。
  一时无人开口,大厅中顿陷沉寂。
  雁鸣叟迟疑了一会,又轻声问道:
  “方才‘龟甲阵’已经将他两人困了起来,如能每人再射中两枚断魂针,最多一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但这当其时,小姐令示撤阵解围,以致功败垂成,不知小姐……”
  红衣女秀目一瞪,道:
  “功败垂成……哼!依我看来,如不及时令你们撤阵解围,也许会使你们受一次惨重的打击,使三丐帮人十之八九要丧生在那两个青年手中!”
  她轻吁一声,接道:
  “而且,我要抓活的,不准把他们杀死!”
  雁鸣叟连连应声,待红衣女说完,极是恭谨的小声问道:“老奴尚要去稍加布置,以便遵行小姐令谕,老奴尚要去加稍加布置,以便遵行小姐令谕,老奴是否可以暂时告辞?”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低得使坐在下首的黄衣少女直了耳朵侧身去听,依然像是没听清楚。
红衣少女也在侧头皱眉思索,不知是否听清了雁鸣叟之言,但她却一直并未答言。
雁鸣叟似是不敢再同,与广元僧两人如同两截木桩一般,呆呆站在桌前。
良久良久,红衣少女忽然如梦初醒般扫了雁鸣叟、广元僧两人一眼,问道:“那老鬼和他女儿已经送走了么?”
雁鸣叟连忙应道:“已遵小姐谕命办理。”
红衣女微微一笑,似乎满意于雁鸣叟的恭顺,方欲开口再说什么,但忽然容色一整,格格一阵娇笑,扬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她目光并来注视厅中之人,而且这句突如其来之言,使人一时难以摸得着头脑,以致雁鸣叟、广元僧与坐在下首的黄衣少女,不免都为之一呆。
红衣女娇躯微动,离座而起,继续大笑道:“难道你不敢进来么?”
等人此时方始恍然大悟,显然已有人来至这大厅之外。
同时他两人不由一阵惭愧,如非红衣女发觉竟不知强敌已然找上门来。
厅外果真响起一串朗声长笑,一条人影恍如巨鸟坠地般出由厅脊上飘然而下,来见双足落地,身形却骤然斜掠至厅门之前。
他顺手一拂,来闻任何掌击之声,但一股劲力起处,两扇沉重的木门已自猛然打开。
这些动作快如电闪,举手投足之间,俐落轻悄无比,即使那傲然自负的红衣少女,眉目间也不由流露出些许讶然之色。
只见来人飘逸出尘,当门面立,一袭灰衫迎风飘舞,剑星目,俊美潇洒,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
原来来人正是独孤继承。
他神色之间似是也有点讶然不解之色,仿佛为眼前这不调合的景象感到不大自然。
红在女凝注了独孤继承一眼,鄙夷的一笑,道:“不用问,大概你一定是个什么血手令主了。”
独孤继承答非所问的大声说道:“难道你也是三丐帮中人么?…………”他摇头一笑,接道:“简直有些不伦不类。”
这句话他说得极低,显然并非有意要说给红衣女听,但她却听得极是清楚。
红衣女目光一凛,腿不屈膝,脚不点地,仅见双肩一动,人已向前逼近三尺。一声厉叱,右手食中二指骈列如剪,向独孤继承前胸“膻中穴”就点。
同时喝道:“你说话怎敢如此放肆?”
独继承不由愕然一惊,红衣女招式怪异,力道奇突,这招点穴手法,竟是有生以来未闻未见之学。
这使他大感意外,投料到凭她一个年纪青青的少女,竟而能施出使自己骇异之招!
  独孤继承并未封格对拆,身形徉退三尺,一式“飞舟横渡”,又复斜跨五步左臂一探,向垂手侍立的雁鸣叟右肩抓去!
  红衣女那一招果是极为怪异之学,随独孤继承后退之势,如影随形般紧贴而上,及至独孤继承横跨而出,又复易点为扫,同时五指突伸,洒出五缕指风,随势扫去。
  独孤继承更为惊凛,红衣女那五缕疯然指风,分明已具有内家上乘罡力,以致他不得不收回抓向雁鸣叟的左掌,又复后退三步,方始避开红衣女那一记怪招。
  雁鸣叟似是因有红衣女出手,不敢出招攻敌,闪开独孤继承的攻势,仍复垂手侍立一侧。
  红衣女呆了一呆,似是没料到独孤继承能避开她那神奇威猛的一招。
  一时眸光流转,不住在独孤继承周身上下打量。
  独孤继承暗暗忖道:“这三丐帮中居然拥有这等不可思议之人,倒果是自己极为棘手之事。”
  但他故意淡然的一笑,道:“在下与贵帮素无嫌隙,不愿滋生是非,只要贵帮肯将采薇子父女放出,在下立刻就可离此而去!”
  红衣女闻言放声格格大笑,良久之后方始收住笑声,逼视着独孤继承说道:
“真是大言不惭!……”她又笑了一声,接道:
“今天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束手就缚,一是俯首就戮!
  独孤继承心知红衣女娇气凌人,决难善罢,略一忖思,双肩一幌,立刻纵身跃入庭中。
  红衣女有如一只穿花蝴蝶一般,紧随独孤继承之后幌身出屋,喝道:
  “想逃走了么?”
  独孤继承收势转身,冷冷笑道:
  “如不能救走采薇子父女,在下誓不离开这徂徕山庄一步!”
  红衣女笑道:
  “那你就死到这里吧!”但她并未立即出手攻袭,柳眉一挑,又道:
  “不过,我愿意先告诉你一事,采薇子父女早已离此而去,今生今世,你休想再见到他们了!”
  独孤继承暗吃一惊,他想到红衣女所说可能不假,三丐帮虽说总舵设在此处,但他们帮主却不在此,采薇子父女可能已被送往他们帮主所在之处。
  从红衣女出手一招之中,他已看出她武功路数并非一般武林正大门派所有之学,而且与雁鸣叟等人的路数也截然不同,如果判断不错,则这两个衣饰鲜明的少女,必然就是三丐帮主女儿或弟子,如若在今日之局中获胜,援救菜薇子父女出险,必须先行制服此女。
  独孤继承暗运功力,使之全部贯注于两臂之上,双手一先一后,疾如闪电般向红衣女双肩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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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4 18: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独孤继承陷石穴

  独孤继承由红衣女出手一招中,已知遇上强敌,不敢稍存轻忽之心,当下力贯双臂,疾如电闪,双手十指并列,向她左右肩井穴点去。
  这一招是他平生精奥之学,未待掌指点到,一股无声无息的暗劲,当先直逼过去。
  红衣女身形轻悄无比的一转,竟在独孤继承指风拂中之前,向一侧躲了开去,
  独孤继承不免怔了一怔,红衣女那轻悄的一转,虽看不出怎样快捷,但却像任何快速凌厉的招数都不能攻近她的身侧一样。
  红衣女闪到一侧之后,并未出招反击,眼波流转,睨注着独孤继承笑道:
  “你的武功不错啊!”
  独孤继承冷哼一声,一时倒觉得无话可说。
  红衣女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问道:
  “你跟采薇子那个死老头子有什么关系?要冒险来救他。”
  独孤继承淡淡应道:“毫无关系。”
  红衣女故作不解的‘“咳”了一声,道:“平白无故的替人送命,可实在有点傻劲,不过,依我看来……”
  她卟哧一笑,接道:“恐怕是你看上人家的女儿吧!”
  独孤继承强忍着怒气,道:“那是姑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江湖间应有的道义,在下……”
  不待他说完,红衣女忽然咯咯大笑起来,只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独孤继承不得不把未完的话咽了回去。
  她任着性子笑了一阵,鄙夷不屑的斜瞅着独孤继承冷冷说道:
  “原来你还是个大侠客呀……”
  她顿住话锋,容色一整,接道:
  “可惜你是非不辨,黑白不分,单凭片面之词,就盲目的要替人送死……”
  她又厉声喝道:
  “你可知道那死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独孤继承闻言一怔,不免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如非红衣女说出,自己倒的确未曾想到这一点。
  从“诛仇女”口中,他只知道那垂垂欲毙的老人自称采薇子,被三丐帮掳来迫问炼药之法,除此之外,他则一无所知。
  “诛仇女”更是个谜一样的人物,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她的底细。
  他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果然自己这件事做得太粗心了一些,采薇子父女究竟是什么路道?是善是恶?与三丐帮过去有无恩怨?自己怎可一无所知就盲目的不惜冒生命危险来帮助他们。
  是故他一时怔证的默然无语,脑海中思潮起伏,竭力想从与采薇子父女相处的那段时间中找出一个比较可靠的答案。
  红衣女见他只管呆呆发怔,抿嘴一笑,又道:“怎么不说话了?是教我问住了吗?”
  独孤继承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目光扫了得意俏皮的红衣女一眼,道:
  “在下已经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江湖间应有的道义,采薇子妻子被戮,身负重伤,贵帮仍然不肯将他放过,苦苦逼问炼药之法,欲图将其父女一并置于死地,像这等毒辣凶残的手段……
  红衣女柳眉倒竖,叱道:
  “我只问你那死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独孤继承大声答道:
  “不论采薇子为人如何,事实俱在,在下要管的就是不容有人欺孤凌弱……”
  他目光威凌的扫了四周一眼,“诛仇女”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神态眸光,采薇子悲愤绝望的惨淡表情又像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掠过,他直觉的认为他的作为并无不当,既然伸手要管,就必须把他们父女救了出来。
红衣女灼灼逼人的目光,始终像两支利箭般在他脸上不停的打转,和“诛仇女”那柔和哀婉的眸光极是两样,使他更觉得红衣女是个毒如蛇蝎,心地狠毒的女人。
何况三丐帮的故作神秘,僧、道、俗什乱为伍,触目所及,尽是破衣褴褛,而这突然发现的过份华丽的大厅,衣饰鲜明的红、黄二女,处处引起他厌憎嫌恶之念,是故他不需详查细探,就似已能确定三丐帮是为患江湖的一群盗匪之徒。
  他突然迫近红衣女两步,朗声喝道:
  “你们又把采薇子父女囚在了那里?今日之局,只要贵帮肯释出采薇子父女,在下立刻退出三丐帮外,否则……”
  红衣女微笑接道:“否则你又能怎样?”
  独孤继承道:“便使丐帮重步十余年前覆辙,溃散瓦解!”
  红衣女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逼射脸上,咯咯笑道:“就凭你么?”
  独孤继承应道:“不需假手他人。”
  红衣女又笑得花枝乱颤,阵阵脂粉香气,不时冲入独孤继承鼻孔之中。
原来两人一再相互逼近,中间的距离已剩了不足一尺左右,独孤继承已看出红衣女武功怪异,深恐被其狡计所欺,始终凝气聚力,巍立如山,红衣女则看来毫无防备之意,极是随便的站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她那垂肩的长发,已有好几次拂在独孤继承胸前。
独孤继承不由有些为难,红衣女撒娇作痴的暖昧态度,使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把身子尽量侧到一边,避开红衣女摇摇欲坠的娇躯。
  红衣女似乎看准了独孤继承的弱点,故意向他一侧歪去。
  独孤继承瞿然一惊,连忙微退半步,右掌暴扬,大声喝道:“如果你敢卖弄狡计,休怪在下要施展煞手了!”
  红衣女站直身子,用手掠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对独孤继承扬起的右掌视若无睹,睨注着他道:“你是说要以你那自鸣举世无双的血手神功来杀死我么?”
  独孤继承见红衣女并无抗拒反击之意,右掌停在半空,道;
  “如果姑娘并无觉悟悔改之意,在下也就不必多所顾忌了!”
  红衣女用鼻孔轻轻哼了一声,道:
  “别人怕你,我却不怕!”
  独孤继承喝道:
  “如此姑娘接掌!
  右掌暗中加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就欲向红衣女直击而下。
  红衣女双手绞弄着襟前纱巾,并无接招之意,她忽然仰脸一笑,轻声说道:
  “你当真要下狠手么?”
  独孤继承一惊,连忙收回右掌,再退半步,猛然别过头去。
  原来红衣女仰脸一笑之中,那本来极是娇艳的粉脸之上,蓦然改换了另一付神态,似喜似悲,欲泣还笑,令人极是困惑难解。
  而且,那轻轻一语的声调,仿佛是一根颤抖的琴弦,使独孤继承不由自主的立刻引起了共鸣。
  眨眼之间,她像完全换了一个人,这变化使独孤继承怦然心动,故而赶紧别转头去。
  耳际间听得红衣女又复慢声说道:
  “你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么?”
  声调益发缠绵哀婉,宛如垂死美人对情郎的低语。
  独孤继承大为迷惘,一时之间,他的神志似已全部崩溃。
  他猛然别转头来,目光贪婪的定定凝注着红衣女,不觉卸去了提聚的功力。
  他情绪极是激动,耳中一直缭绕着红衣女那颤抖着琴弦般的声音,眼帘中尽是红衣女娇悄凄艳的丽影,他无法集中思想,仿佛他正处炽热的火山之侧,自己的一切,都已被她完全消溶。
  他的情绪已完全被红衣女所控制。
  在他眼中的红衣女,有如玉女临凡,又如相思了二十年的情侣,猝然相逢,恨不得立刻相拥大恸,一诉积年情愫。
  但在他心绪却似乎始终闪动着一丝灵光,克制着他冲动的情绪。
  他的情绪忽又一变,仿佛与红衣女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正像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女,而自己却是一个遁迹尘世的乞儿。
  他忽然悲观,厌世。觉得再无生存的价值,生不如死。
  他长叹一声,无望的举起右掌,要自碎天灵。
  当他一掌将要拍下之际,那闪现在心头的一点灵光,似乎又发出了一种阻力使他无力的缓缓收回了将要拍下的右掌。
  红衣女轻哼一声,又向他身边靠近了一步。
  独孤继承的情绪又复一变,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卑微,在红衣女面前,犹如奴才依附在主人脚下,仿佛一任红衣女生杀予夺,自己都将坦然承受,毫不反抗一样。
  红衣女咯咯一笑,忽然纤掌轻出,缓缓向独孤继承前胸点来。
  独孤继承虽然神志尚未完全泯灭,心头尚有一点灵光闪动,但那点力量却显得微不足道,他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红衣女五指微曲,若点若抓,来势虽缓,但却是蕴足内力而发。
  眼见独孤继承即将被制在那纤巧的五指之下。
  就当这千钧一发之际,神志迷惘的独孤继承,耳际间忽然听得一声朗宣佛号之声。
  那声音极低极低,似是响在耳边,又似响在心头,竟难分辨出来自何方?
  但独孤继承听来,却清音激越,有若暮鼓震钟,使心头不禁一震。
  此时红衣女点来的五指,已距他前胸“中庭”穴仅有数寸距离,情势极是危殆。
  他恍如梦醒,见状不由大惊,勿速之中,猛吸一口真气,探手向红衣女点到的手腕扣去。
  这一招大是猝然,快速绝伦,而且式奇力猛,极是凌厉难防。
  红衣女原见独孤继承已被她的散魂香雾所迷,神志全失,宛如釜中之鱼,笼中之鸟,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他完全制住。
  但当眼见大功将成之际,独孤继承忽然全身一抖,双目神光暴射,竟在闪电之间恢复神志,倏然探手抓来。
  这变化来得太快,红衣女猝然无备,竟被独孤继承一把扣个正着。
  独孤继承心神已定,逼视着她问道:
  “妖怪!施展迷人妖术,以声色惑人,这是你家传的绝技么?”
  说着,扣住红衣女的右手,又暗暗加了两成内力。
  红衣女双颊泛红,恼羞成怒,被扣住的右腕猛然一振,一股内力急速弹射而出。
  独孤继承吃她弹射而出的内力一震,但感一股尖锐强猛的暗流,由她手腕之上疾射而出,使他几乎将扣住的手掌松掉。
  就在这一弹一震,独孤继承稍一疏神之间,红衣女被扣住腕脉的右手突然一甩一搭,也扣住了独孤继承的右腕。
  她娇声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为?”
  独孤继承暗中深感愕然,他扣住红衣女的腕力,已使出了六成内劲,竟能被她一弹一震,反扣了自己腕脉,确然尚是他平生罕逢的强敌。
  而且红衣女弹出的内力,尖锐强猛,颇异于一般武林内家修为,使他更觉讶然。
  他冷哼一声,手上内劲,又复加了两成。
  这一来他已用出了八成内力,依他目前的修为来说,这八成内力,已足有碎玉破金之能,但红衣女依然神色自若。
  同时,独孤继承被扣的腕脉之上,也感到压力大增,显然红衣女也增加了几分内力,一时形成相持不决之局,仿佛两人内力在伯仲之间,谁也无法使对方服输就范。
  自独孤继承与红衣女互搏以来,坐在下首的黄衣少妝,与雁鸣叟、广元僧人,俱各袖手旁观,并未稍动。
  此际两人互扣腕脉,僵持了已有盏茶之久,依然看不出强弱之分。
  独孤继承已运出了八成内力,他孤身对敌,身处龙潭虎穴之内,若果用出全力来对付红衣女,势必因而失去应变之能,如厅中之人看出破绽,乘势施袭,则后果就将不堪设想。
  是故他始终保持着一份应付猝变之力,以致与红衣女相持难决。
  红衣女虽然神色自若,毫无不支之象,但扣在独孤继承手腕上的五指,也并未再暗中加力。
  黄衣少女一直静静的坐在椅上凝神注视,此际忽然皱皱眉头走了过来。
  她步履轻盈,不脱孩童稚气,满面纯真无邪,眉目清秀逗人,毫无可以轻佻之处。
  独孤继承见她起身走来,以为她必是助红衣女向自己出手,暗中将留存的内力贯注在左臂之上,准备应变。
  但她走来之势,极其自然,毫无出手攻敌之象,独孤继承不由又松懈下来。
  同时黄衣少女那天真无邪的童颜稚齿,使他暗叹一声,忖道:像这等清白无辜的孩子,流落在这邪恶的帮派之中,委实是十分可惜之事。
  但他脑海中念头一转,想到红衣女的诡谋多变,以及那令人神志丧失的魅力,暗中一惊,大生戒惧之心,当下松驰下来的戒备之势,又复提聚起来。
  同时向黄衣少女喝道:“站住”
  黄衣少女闻言一怔,果真站了下来。
  她鼻头微皱,樱唇一撇,道:“你凶什么?”
  独孤继承道:“只要你不妄图出手,我决不会伤害到你。”
  黄衣少女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武功不错,能跟我二姐姐打个平手,要是我真出手的话,你就惨了……”
  独孤继承暗忖,她这话倒是不假,红衣女虽看来比她老练成熟得多,但也不过大她一两岁的光景,她们既是姊妹,自然武功不会差得太多,自己此时以八成内力与红衣女不过拼成相持不下之局,若果再添个与她武功相埒的黄衣女来,那结果倒的确是非常不堪想像。
  何况他是处地三丐帮总舵之内,一侧尚站着的雁鸣叟、广元僧两个身手极高的舵主,以他们对这两位少女那种恭谨的态度看来,如果红衣女稍落败象,自必会全力出手,看来今日之局,不论怎样,自己都是立于不利之境。
  方在默默忖思,耳际间听得黄衣少女轻声一笑,又接下去道:
  “就算你真能把我们两人打败,你也决打不过我爹爹,凭你武功多高,要遇到我爹爹手里,也不过等于一只蚂蚁落到人的手里一样。”
  独孤继承哼了一声,并不答理黄衣少女之言,但心中却在暗暗想道,是呵,凭她们这点年纪,能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武功,她爹爹定然是一个相当高明的人物,也许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三丐帮十余年来默默无闻,老帮主斗中一雁许秋鸿在黑道英雄争霸战中已死于崆峒派聋哑道人剑下,三丐帮自此星散解体。
  依照眼下情形看来,这两个武功极高的丫头,自然就是三丐帮主之女,那么她爹爹是谁?她们的武功究系得自何人传授?
  独孤继承百思不得其解,当下故作平淡的道:“我既然敢深入三丐帮,就没把你们瞧到眼里,更不会怕你爹爹那样的糟老头子。”
  黄衣少女银牙一咬,怒道:“你胆子好大,竟敢侮辱我爹爹!”
  她向前逼近一步,又道:“你知道我爹爹是谁?”
  独孤继承淡然答道:“不论他是谁,也吓不住我。”
  黄女少女气吼吼的喊道:“我爹爹就是……”
  红衣女突然一声厉叱,道:“小倩!你乱说什么?”
  她利箭般的两道眸光扫了独孤继承一眼,又向黄衣女叱道:“你是活腻了么?”
  黄衣少女愕然后退了两步,神色间流露出一种惊惧之色。
  过了半晌,见红衣女并无继续责难之意,方才又一嘟小嘴,道:
  “谁教他胡说八道,惹人生气!”
  红衣女忽然噗哧一笑,道:
  “你难道还能逃得出咱们的掌握么?”
  独孤继承与红衣女两人,虽各谈吐自若,但相互扣制的手腕之上,却正互以内力作强存弱死之搏。
  独孤继承用出了八成内力,虽仍游刃有余,但他担心厅中之人突然出手,或是另有变故发生,所以极为戒慎恐惧,一丝不苟。
  红衣女似已全力对敌,虽然环境对她有利,厅中尽是她手下之人,但她已试出独孤继承非寻常武林人物可比,不愧威服江湖的绝代高手,这种互以内力相搏的打法,稍一不慎,必将受到重伤。
  同时,她更看出独孤继承并未全力施为,显得还保留着一份应变之力,设若他不惜孤注一掷,与自己全力一搏,则自己势必有落败之虞。
  是故她虽装做得若无其事,但同样的深怀戒慎恐惧之心。
  而且,那“散魂香雾”是她爹爹独门炼制的迷魂药物,一经对方吸入鼻孔,魂魄俱失,独孤继承初时显然已被自己迷倒,但他竟能全身一抖之间,恢复神智,未免是大异常情之事,是故对他更有一份警惕之心。
  黄衣少女呆立了一会,眸光落在红衣女脸上,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或是听候她的暗示。
  见红衣女并无任何反应,又踌躇着往前走了一步,向独孤继承“喂”了一声。
  独孤继承双目似闭似睁,像是对一切都不注意,目光更未接触到黄衣少女。
  实则他此际一面与红衣女以内力相搏,一面正全神戒备,不独对黄衣女,雁鸣叟,广元僧等人的一行一动了若指掌,即使对厅外四周的风吹草动,也都暗运神功在密切监视之中。
  黄衣少女哼了一声,又向前挪动了一下,道;“你不用那么神气,方才龟甲阵将你困住之时,如不是二姐姐下令撤阵解围,你早就死在密如疾雨的断魂针之下了!”
  独孤继承不由想到在花园石室之前,当三丐帮第二次铁筒齐举之时,那如飞赶到的传令之人,匆匆数语,雁鸣叟立刻撤阵解围,原来竟是红衣女的主意。
  但她既欲将自己置于死地,何以在大功将成之际下令撤阵?
  这倒是使他大惑不解之事。
  一念及此,不由心神大分。
  红衣女微笑着看了黄衣少女一眼,似是对她深为嘉许,又像因而触动她的灵机。
  她慢慢挪动了一下位置,目光盯注到独孤继承脸上,悠悠的笑道:
  “龟甲阵是当今天下第一奇阵,那是我爹爹毕生精粹之学……”
  她话锋一顿,右手内力突然像增加了许多,宛如一道收紧的钢环一般,使独孤继承几乎失去抗拒之能。
  原来他心神一分之际,与红衣女对搏的内力不觉松了下来,红衣女原是极富机诈之人,见机也缓缓收回了三成内力。
  独孤继承因对方的内力陆续收回,并未感觉到腕脉上的压力增加,殊不知他的内力已在不知不觉中涣散了两成。
  红衣女见他已落圈套,徐徐收回的三成内力,又复猛然而出,向他直逼过去。
  独孤继承大吃一惊,连忙收慑一下心神,将内力悉数弹射而出。
  幸而他真元之气,浑厚无比,并未因此被红衣女占去先机,又复扳回劣势,恢复到相持之局。
  但这一来却使他一时失去戒备应变的余力,此时此刻任何一个武功平庸之人,只要从旁出手施袭,他也再无对敌搏斗之力了。
  但那黄衣少女,以及雁鸣叟、广元僧等人,神色如常,并无出手之意。
  独孤继承暗道好险,不由额间冒出两颗闪亮的汗珠。
  依他所知,那黄衣少女即使毫无经验,但雁鸣叟,广元僧却是经验老到之人,绝不会看不出自己的狼狈之象,何以不轻而松之的乘自己危机之中一举将自己击死当场,或将自己制住?
  红衣女轻轻吁了一声,又笑道:
  “龟甲阵厉害之处不在变化繁复,而在那密如飞蝗,百人齐发的断魂针……”
  她神色极是平静,仿佛在与人握手闲话一般,对她方才以机诈求胜一事,更是恍如未曾发生,毫无惭愧之意。
  独孤继承恨恨的忖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对她的刻毒、凶狠,似乎更有了一层较深的认识。
  红衣女睨视着他,继续说道:
  “只要被困入阵中,任他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逃出罗网。断魂针虽然细小,但却都经过极毒的药物淬制,中人必死,虽是射中一枚,也支持不过二十个时辰,必会毒发不治。”
  独孤继承暗吃一惊,他被射中之后,已然将那两枚形同松针的暗器拔出,伤处微有痛麻之感,但因急于搜寻采薇子父女下落,并未细心查看伤势。
  此际经红衣女一说,立刻觉得伤处肿涨刺痛,但他定力极深,故作不知,对红衣女之言,根本不理不睬。
  红衣女噗哧一笑,目光投射到他的左足足踝之上,抿嘴不语。
  独孤继承忍不住激撞的心头怒火,冷冷一笑,大声叱道:
“在下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也要设法营救采薇子女父出险……”
红衣女并不理他的愤激之言,侧着头忖思了一会,又道:
  “那断魂针之毒,这世上无药能解,只除了我爹爹的金鼎化毒丹。”
  说毕,星眸闪动,忽然极是温婉的把两道眸光定定的投注到独孤继承脸上。
  黄衣少女又凑近一步,指指他鼻尖,道:“你这人好不识抬举,我二姐姐要有意杀你,就算你有三条命,也早完了。”
  独孤继承暗暗忖思:眼下之局,强敌环伺,如不稍用机谋,不独救不了采薇子父女,连自身亦将难保。
  是故他对黄衣少女之言,报之微微一笑。
  黄衣少女又皱了一下鼻头,侧看了红衣女一眼,笑向独孤继承道:
  “二姐姐无心杀你,是有心想成全你,要换上我,可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独孤继承又一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眼这样坏法。”
  黄衣女小嘴一嘟,作出一付生气的样子,但随即忍不住扑哧一笑。
  独孤继承把目光投注到红衣女脸上,定定的凝视着她,久久不动。
  红衣女被看得有些不好起来,星眸微闭,面泛桃花,无限娇嗔的道:
  “你呆了么?”
  独孤继承并不答言,目光停在她的粉脸上,微露痴痴的傻笑。
  同时,他扣住红衣女腕脉的右手,缓缓松去了一成功力,立刻压力大减,她柳眉一扬,把眸光装作得更是柔和,与独孤继承痴痴的目光一接,又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独孤继承咽下一口唾沫,道:
  “姑娘果真不想杀害我么?”
  红衣女无限柔媚的道:
  “那要看你了,要是你一心寻死,就算我不想杀你也是不行,要是你不自己寻死,就死不了……”她甜甜一笑,又道:
  “而且,我绝亏待不了你。”
  独孤继承贪婪的目光,从红衣女脸上又转到身上,最后,又定定的凝视她的裙下双钩。
  红衣女面孔涨得红红的,收缩了一下双足,“啐”了一口,道:
  “我当是什么样的大侠客,原来也是登徒子一流的人物。”
  黄衣少女向红衣女作了个鬼脸,立刻姗姗的向后退去。
  雁鸣叟、广元僧两人,寂立一侧,对红衣女与独孤继承相搏之事,始终不问不闻,此刻见两人神情谈吐大异常情,连忙俯首视地,宛如老僧入定。
  红衣女面露得意之色,从容环顾了一周,道:“现在不用打下去了,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上一谈啦!”
  独孤继承又缓缓松去了一成功力。
  红衣女柔声说道:
  “眼下的情势,想必你也清楚无比,生死之事,全在你一念之间,只要你肯归服三丐帮,我可以向爹爹以性命作保。”
  独孤继承故意犹豫了一下,道:
  “如果姑娘果以诚意相待在下……”
  他对三丐帮的神秘玄虚深存戒意,心知这大厅之中必有巧妙的机关埋伏,当下目光一转,道:“在下有几句心腹之言,必须先与姑娘私下一谈。”
  红衣女赧然一笑,道;
  “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她眸光向黄衣女等人一扫,道:
  “这些都是我心腹之人,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独孤继承心头一凛,暗忖这丫头颇不简单,也许她已疑心到了自己的计谋。
  他双眉微锁,轻声说道:
  “也许在下误解了姑娘之意,但在下要说的话,却不便在此开口。”
  红衣女双眸之中忽然闪射出两道异样的光辉,盯注着独孤继承盈盈笑道:
  “那么先把你的内力收回去再说。”
  独孤继承暗暗骂道:“好一个刁滑的丫头。”
  他不露丝毫声色,故作相信红衣女之意,将内力徐徐收回。
  但他暗中已有应变之备,他功力修为已达收发随心之境,左臂虽极自然的垂在一侧,但由右臂收回来的内力,却立即流入左臂之上。
  设若红衣女心存诈骗,他仍可突出左掌施袭,即使不能一击获胜,仍可扳回相持之局。
  须臾之间,独孤继承的内力已悉数收回,扣住红衣女的右手,极自然的松了开来。
  此刻他右臂功力尽卸,在红衣女掌中的右腕,已与常人无殊,如果红衣女不守信议,藉势反击,则在她那奇谲强猛的内力反弹,即使不能将独孤继承震成重伤,也必可将他一条右臂弄成残废。
  红衣女微微一笑,纤掌一松,内力电掣而回,独孤继承不由暗中松了一口长气。
  她深情的瞥了独孤继承一眼,低眉俯首的道:“现在你说吧,咱们应到那里谈去?”
  那脉脉含情的一股娇羞之态,竟然极是妩媚动人,独孤继承轻轻答道:
  “就到院子里去吧!”
  说毕,当先向院中走去。
  雁鸣叟似是再也按捺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咳了一声,道:
  “小姐乃千金之体,岂可冒险与……”
  红衣女面色一寒,叱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雁鸣叟赶紧接道:“老朽不敢,不过……”
  他偷视了红衣女一眼,又鼓起勇气说道:“万一小姐有些闪失,,老朽担待不起。”
  红衣女冷冷笑道:
  “那个要你担待来着,就说今日之事吧,帮人死伤藉藉,三玄舵主丧生,如我照实禀明爹爹,有得是你担待的,你慢慢等着好啦!”
  雁鸣叟面色大变,把头俯得更低,嗫嚅着道:“全靠小姐在帮主驾前美言……”
  红衣女衣袖一摆,道:
  “那么我的事不用你多管!”莲步姗姗就向门外走去。
  雁鸣叟本是经验丰富,机谋深沉之人,他已看出独孤继承不是轻于俯首就范之人。
  当下目光骨碌一转,向黄衣少女轻声说道:“此人心怀歹念,功力奇高,如任二小姐孤身轻出,必有不测之变。”
  黄衣少女皱眉答道:
  “你的钉子碰够了,又计算我啦!”
  雁鸣叟哀声叹气的说道:
  “三小姐如不肯婉转进言,阻止二小姐轻身涉险,祸变就在转眼之间,与其他日受帮主‘百虫噬体’之刑而死,倒不如今日自碎天灵!”
  说着果真扬掌作势,就欲向天灵之上拍去!
  黄衣少女扑哧一笑,道:
  “好啦!别装模作样了,其实你也是多余操心。”
  此时独孤继承已走出一丈开外,院中面积颇广,大厅左面是一道月洞门,门边散植着数株灌木,虽已枝枯叶落,但枝枝交错,依然密密丛丛。
  独孤继承回望了红衣女一眼,闪身进入树丛之中。
  红衣女莲步姗姗,一付弱不禁风的模样,走出大厅稍微犹豫了一下,缓缓向独孤继承走去。
  黄女衣飘身出屋,拦在红衣女之前,道:“二姐姐,你看这人靠得住么?”
  红衣女停下脚步,冷冷答道:“你也敢管我的事吗?”
  黄衣女鼻头一皱,嘟着嘴道:“二姐姐的事谁管得了,不过,依小妹之见,不如先迫他服下‘换魂易神散’之后,再谈别的。”
  红衣女半晌无言,似是一时委决不下。
  独孤继承此时立于树丛之间,衣衫飘飘,英挺潇洒,一付飘逸出尘之概。
  红衣女双颊一红,道:
  “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瞎出主意。”
  她微吁一声,不再理会黄衣少女之言,还直的向独孤继承走去。
  黄衣少女在她背后扮了一个鬼脸,一赌气,转眼走回大厅而去。
  雁鸣叟神色沮丧,与广元僧一打招呼,双双由大厅后窗纵身而出。
  红衣女姗姗走至独孤继承面前,眼波流转,道:“你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独孤继承凝视着她,泛现出一付迷醉之情,悠悠的说道:
  “在下未遇到姑娘之前,甚少注意到女子姿容,触目所及,尽是庸脂俗粉,至于武功一道,值得在下尊崇的,也寥寥无几——”
  他顿了一顿,接道:
  “姑娘冰雪般的聪明才智,玄奥高深的功力武技,无一不使在下敬佩得无地……”
  他望着红衣女又痴痴一笑,道:
  “最使在下难忘的,还是姑娘的绝世姿容。”
  这几句话把红衣女恭维得受用无比,她俯首一笑,略显忸怩的说道:
  “如果你说的是肺腑之言,我可以禀明爹爹,我们……”
  她煞住话锋,果如闺中少女般扭弄着襟前纱巾含羞不语。
  独孤继承却不由大感惭愧,他平生光明磊落,从不肯以诈谋欺人,料不到目前迫于情势,竟不得不以平生最卑视的手段去与一个无名的少女争胜。
  但采薇子父女的惨况,以及自己与杨剑青所受的毒伤,如不能一谋而定,则必将全盘尽输。
  是故他尽力祛除自己的不忍之心,故作痴情的望着她道:“姑娘之意,是说……”
  他做出一阵激动而又兴奋的表情,语调略带颤抖的接道:“肯与在下……”
  红衣女抬起头来,深情的一笑,道:
  “只要你是真心,我一定禀明爹爹,委身而待。”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明朗,一扫方才的羞赧之态,独孤继承不由感到一阵阵脸热耳烫。
  他收慑一下心神,一面伸手去拉红衣女的纤纤柔荑,一面郑重无比的说道:
  “在下之言,字字出自肺腑,如有半句虚言……”
  红衣女双手一缩,止住他道:
  “你不用发誓,你是否真心,我有办法试得出来。”
  独孤继承暗吃一惊,但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红衣女容色一整,道:
  “如果你愿和我结百年之好,第一件事是你必须顺服三丐帮。”
  独孤继承含首答道:“在下归服就是。”
  红衣女凛然一笑,从怀中掏出十数个小包,随手拣出一个,交到独孤继承手上道:
  “如愿归服三丐帮,必须先服下这包药物。”
  独孤继承缓缓打开手中纸包,见其中包着一撮白粉状的药末,微有一股焦臭之气。
  “那药末是我爹爹秘方调制的‘换魂易神散’,服用之后,可以使你本性迷失,一生一世,永为三丐帮主的奴隶牛马。”
  独孤继承心头愕然,由此一点看来,就足以证明三丐帮主果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竟以此种手段控制帮众!
  红衣女催促着道:
  “你不愿意服下去么?”
  独孤继承目光一转,笑道:
  “果能获得姑娘芳心,即使是一包服下就死的毒药,在下也将甘之如饴。”
  缓缓举起手中纸包,就向口中送去。
  红衣女忽然闪电般探手夺了过去,笑道:“我说过只是试试你是否具有真心诚意,现在我相信你啦……”
  她又皱了一下眉头,接道:
  “既然我对你以身相许,就不能使你变成个呆瓜笨鸟,而且帮中舵主以上之人,也用不着服用这种药物,以你的武功,爹爹起码也要安顿你个堂主。”
  独孤继承凛然想道:三丐帮果真已成武林大患,舵主之上尚有堂主,看来他们极是严密,这三丐帮主究又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红衣女对独孤继承防范之心已不复存在,极其自然的俯在他胸前,喃喃自语道;
  “人生遇合,可真是一个‘缘’字,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已对你生了爱慕之心。”
  独孤继承钢牙一咬,右掌疾抢而出,闪电般扣住红衣女左腕,右掌食中二指一并,同时点中了她左臂“曲池穴”。
  红衣女迷梦正浓之际,并无丝毫警惕戒备之意一声惊呼甫行出口,左臂一麻,已人独孤继承掌握之中。
  她穴道被制,毫无反击余力,双目凶光暴射,瞪视着独孤继承恨恨的说道:
  “算我瞎了眼!原来你……”她花容黯然失色,气得浑身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独孤继承心头亦有不忍之意,但他除此而外,再无良策,当下轻叹一声,道:
  “在下为顾及大局,不得不尔!”
红衣女急剧的喘息了一会,忽然凄凉的一笑,道:“我早已看出你用意不善,只恨爱情蒙了我的眼睛……”
她轻吁一声,又道:
  “说吧!除了释放采薇子父女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
  独孤继承道:
  “寻到杀死三玄老道之人,并请姑娘惠赐一点解毒之药。”
  红衣女应道:“好吧!这些容易。”
  她穴道被闭的左臂,依然握在独孤继承掌中,她挣扎了一下,道:
  “如果这样停在树丛之中,教我怎样去给你办事!”
  独孤继承深恐她籍机复施狡计,右手紧扣住着她的左臂,迫她向大厅走去。
  当剧变猝生,红衣女那一声惊呼早已震动了整个徂徕山庄。
  此际院墙四周以及厅脊房顶之上,一声呼啸,立即出现了无数三丐帮人。
  个个手中仍然持着那发射断魂针的铁筒,瞄向独孤继承。
  雁鸣叟、广元僧分列院落两侧,但却投鼠忌器,踌躇不前。
  那赌气进入大厅的黄衣少女,满面错愕之色,立在厅门之内,只是泪盈眉睫。
  独孤继承迫使红衣女在大厅之前收住脚步,沉声说道:
  “姑娘请下令撤去四周之人,速把采薇子父女以及我那杨姓友人寻来,否则……”
  他故意扬声说道:
  “休怪在下手段狠毒,先点你三处死穴。”
  他右手扣着红衣女形同残废的左臂,左手五指微曲微伸,指锋果真笼罩在她后背数处要穴之上。
  红衣女又挣了一下右臂,答非所问道;“你当真不肯放开我么?”
  独孤继承冷冷答道:“除非姑娘先依在下之言把事办妥。”
  红衣女哼了一声,目光向雁鸣叟、广元僧两人扫了一眼,淡淡说道:
  “你们准备吧!”
  独孤继承并未听明话中含义,认为红衣女业已屈服,正依自已之意下令。
  雁鸣叟闻言极是惊慌的向前走了两步,带着哀恳的语调道:
  “小姐,您千万不能……”
  红衣女忽然回眸向独孤继承一笑,右手倏然在衣襟下掣出一把长不盈尺,寒光森森的匕首,银虹闪处,疾如电闪,竟向自己被扣的左臂削去!
  这一着大出独孤继承意料之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红衣女心肠如此凶狠,竟毫不考虑的将自己一条左臂斩断。
  红衣女式奇力猛,鲜血洒处,独孤继承手中所握的已成了半截玉臂。
  任凭他是杀人不眨眼的英雄豪杰也没听过有这等残忍凶猛之事,何况对方是一个玉颜花容的少女。
  红衣女断臂之后,脱去独孤继承掌握,一跃丈余,重复跳回大厅之中。
  独孤继承为这事弄得呆了一呆,就在他怔神之间,忽然双足一软,周身数尺方圆之内,急剧的向地下陷去!
  原来他立身之处,正是一处地穴机关所在,红衣女断臂而逃,雁鸣叟立刻拉动了那地穴的机纽。
  那地穴足有二十余丈深浅,一俟独孤继承陷了下去,地面竟然轧轧复合,表面上碎砖枯草竟看不出一点痕迹。
  红衣女满身血迹,脸色苍白,她已运功闭住左臂脉穴,流血已止,但那连衣袖斩断之处,露骨一截血糊的残肢,令人不忍目睹。
  她目露凶光,娇俏的粉脸之上此刻像僵尸一样的难看。
  她缓缓走回厅门之前,目光直视着独孤继承陷下去的地面,默然不语。
  一时寞寂无声,院落四周,以及房脊之上的无数手持铁筒的三丐帮人,都已被这骇人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俱皆变成了一截截的木头。
  雁鸣叟、广元僧,以及那黄衣少女,俱皆轻手轻脚慢慢围拢过来,一个个面如白纸,悚然失色。
  黄衣少女目光避开红衣女那付裸露的残肢,颤抖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声:“二姐姐!”一阵伤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红衣女冷漠的看她一眼,忽然仰首望天,缓步走至院中。
  此时已将近午,天际乌云飘忽,丝丝细雨,随着阵阵秋风轻飘细洒,一股凉意直透胸怀,她不由全身抖动了一下,吁出一口长气。
  黄衣少女依附在红衣女右肩之下,伴随她走到院中,其他四周之人,依然垂首寂立,状至悲切。
  红衣女在院中仰首静立,良久不动,但那充满愤恨悲怒,苍白如纸的粉脸之上,终于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
  她一任那串串泪珠滚滚而下,并不去揩拭,她唇角紧抿,恨恨的一顿双足,一字一顿的沉声叹道:“果然世途多诈,人心险恶,天下再无可以信赖之人!”
  她唏嘘一声,双目中暴射出两道凶狠愤怒的光焰,忽然转向雁鸣叟喝道:
  “准备向帮主飞羽传书。”
  雁鸣叟轻喏一声,立即转身快步而去。
  不一时,四个叫化子抬一张花梨木书桌,上面平放着一幅掷开的白绫,笔砚俱全。
  雁鸣叟侍立书桌一侧,在他右肩之上,站立着一双硕大无朋的黑色枭鸟。
  红衣女眉宇深锁,立刻俯身桌前,以她仅余的右臂抓起笔来,在那幅白绫上迅快的写了数行字迹。
  雁鸣叟虽近在桌侧,但对红衣女所写之字,却不敢正眼瞧看一下。
  是故红衣女究竟写了些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黄衣女皱着鼻头看红衣女写完,轻声说道:“二姐姐,我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你不该使爹爹冒险!”
  红衣女把笔一甩,冷凛的看着她叱道:“你懂什么?”
  她迅快的把那幅字迹淋漓的白绫折成一卷细小的长条,递到雁鸣叟手中。
  黄衣女颤声嚷道:“姐姐,你要三思而行。”
  她这句话说得凄凉无比,在她稚气未褪的小脸之上,竟然有着许多成年悲伤的气息。
  红衣女霍然转身,面对着她瞪视了良久,突然手掌一扬,向她脸上狠狠的捆去一掌。
  她一掌打得奇重无比,黄衣少女既未躲闪,也未运功抗拒,半边小脸立刻变成紫红,高高的肿了起来,同时一缕鲜血,汩汩的顺着嘴角潺缓而下。
  黄衣女动也未动,她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却竭力遏制不哭出声来,她紧闭着双眼,只有断线珍珠般的眼泪,由她长长的睫毛间隙中滚滚而下。
  红衣女呆了一会,忽然一伸手用她的独臂把黄衣女紧紧搂入怀中,伤痛无比的哭了起来。
  雁鸣叟轻轻叹息一声,连忙用一条丝质细绳把那幅白绫缚牢,系在黑枭足上,撮起口唇唿哨一声,那黑枭“嘎”然长鸣一声,立刻一飞冲天,转瞬间消逝在乌云密布的高空之中。
  红衣女缓缓松开黄衣少女,面部悲切之色渐渐隐去,两道利箭般的眸光闪动了一下,自语般的冷冷说道:“最多十天之后,武林间又要掀起一场空前大劫。”
  雁鸣叟等人俱各肃容,默无一语。
  黄衣少女眸光呆滞,转瞬之间,像是已长大了十年,满脸忧凄。
  红衣女转动了一下,一指独孤继承隐下之处,向雁鸣叟问道:
  “此处是那一穴门?”
  雁鸣叟躬身应道:
  “五行遁阵土门生穴。”
红衣女眉头皱了一下,随之双眉一扬,道:“也好,目前且不去管他……”她顿了一下,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人武功奇高,非可易与……”
柳眉一展,忽又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仿佛是出之于一个疯妇之口。
  良久之后,她收住笑声,咬牙切齿,恨恨的道:“六个时辰之后,他必然毒发不支,那时再把他搭出来,使他消受一下“百虫噬体之刑”说毕,与黄衣少女相偕缓缓踱入大厅而去。
  独孤继承被雁鸣叟扯动机纽,落入地穴之内,他身形下坠愈来愈快,双手四外乱抓,但却没抓到一点可以借力停留之物。
  幸而他轻功火候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加以穴底泥土松软,虽然一落二十余丈,并未跌伤。
  穴底阴暗潮湿,暗黑无光,但却似是极为宽大,仿佛整个徂徕山庄之下,均是一层空空洞洞。
  他运气调息了一会,一面跌坐养神,一面默默忖思。
  一时百感交集,思如潮涌。
  他命途多舛,幼遭惨变,方幸恩怨已了,不意枝节横生,黄天民,杨剑青,采薇子,诛仇女,以及那自断左臂的三丐帮主之女,这些人一一在他面前闪现而过,交织成一幅极不调和的画面。
  他亦曾以自身功力自负,有撞荡武林,整治江湖之志,然而这默默无闻的三丐帮,却竟然要成为他丧身埋骨之所。
  一股悲凉落寞之念直袭心头,一阵酸楚,竟不由流下两滴泪来。
  他轻抚一下被“断魂针”射伤的脚踝,只感一股酸麻刺痛,心知红衣女所说不错,那是经毒药淬制过的一种暗器,也许自己生命当真已到末日。
  忽然——
  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蓬然之声。
  他摒息凝神听去,只觉那声音虽极微弱,但那非常低沉有力,音波荡漾,仿佛重物锤击之声。
  他忽然精神一振,霍然立起身来。
  原来他自忖已入三丐帮网罗之内,又且身中毒伤,精神颓废,故而坠入地穴之后,一时并无脱困求生之想。
  此际那低沉的的震动之声,忽然使他精神大为振奋起来。
  他暗运神功向四周仔细看去。
  只见这座地穴颇为宽广,少说也有五丈方圆,距上面顶部高约二十余丈。
  他不由大为惊讶,暗忖这等浩大的工程不知究系建于何时?表面看来破败荒凉的徂徕山庄,谁曾想到地层之下能有这么巨大惊人的机关布设。
  由建筑年代看来,少说也有百年之上,同时也还可确定一事,这徂徕山庄绝非三丐帮所有。
  那么当初建造徂徕山庄之人是谁?何以要建下这些机关布设?又如何落入三丐帮手中。
  他忽然又想到采薇子父女所在的石室,那石室之下自然也有着类似的地穴机关,采薇子父女自必也已陷身机关之中。
  还有杨剑青,花园石室分手之后,已有三个时辰,按说必会搜查到这座院落之中,何以始终未听到他半点讯息,难道他也已遭了不测?
  地穴之下土质虽极松软,但却每隔数尺距离,必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仿佛那地底是先以巨石铺嵌,而后又故意撒上去的一样。
  霎时之间,他已围绕着地穴旋转了一周,只见四面均是巨大青石镶嵌而成的石壁,试不出究有多少厚度,但至少也在数尺之上。
  他嗒然叹息一声,这座坚固庞大的地牢,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逃得出去,
  他左脚的麻木之感愈来愈甚,被暗器射中之后,他已将左足“涌泉穴”闭住,经过了三四个时辰,即使毒液不致散开,也必然痛苦不堪。
  经过这一番查勘,颓丧之念又复炽,他绝望的又复席地而坐瞑目养息。
  那蓬然震撼之声,时断时续,此刻忽又连续紧响起来,独孤继承此时背倚石壁而坐,那蓬蓬之声就正由他前倚的石壁之后传来。
  他清楚的知道石壁之后必是另有一间类似的地牢,但那石壁的厚度使人难以与起将之击穿之念,何况即使能够将之击穿,也不过由这一间地牢进入另一间地牢而已。
  他凝目细视石壁之下,到处一片光滑,如不细细查看,连巨石之间的接缝也难找到,更不用说去控制地牢机关的枢纽。
  他已懒得再去费神费力,索性静坐不动,静静的听那“蓬,蓬”之声。
  他神志一经松驰,忽然昏昏欲睡。
  迷迷惘惘过了不知多久,他忽又一惊醒来。
  那蓬然之声忽然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然大响,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嘎”然之声,整个地穴立刻剧烈的摇撼起来,一时嗡然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天迸地裂一样。
  独孤继承愕然一惊,身形鹘起,一跃数丈,飘落于地穴正中。
  返身看时,只见方才背倚之处的石壁,忽然裂开了一道宽约数尺,高可一丈的石门。
  一条人影箭射般冲入地穴,乒然摔落到独孤继承身侧,僵卧不起。
  独孤继承大吃一惊,顾不得摔落之人,倏然运集出全付功力,向开启的石门一掌劈去!
  只听蓬然一声大震,整个地穴又是一阵摇动。
  原来那开启的石门,随着那扑入之人身后,忽然涌进数十条昂首吐舌的大蛇来。
  那些蛇最小的也有三尺来长,而且仅从那斑斓花纹看来,就知皆是可以噬人致死的一群毒性极猛的毒蛇。
  独孤继承蕴足全力一掌劈去,威势何等强猛,那群毒蛇十之八九,都被震击得血肉模糊,随着呼啸的掌力飞了回去。
  独孤继承轻吁一声,正欲返身检视那伏地僵卧之人,忽听“兹,兹”一阵乱叫,又是一群毒蛇由石门开启之处涌来。
  他连忙又是一掌劈去!
  一阵暴响过后,大部毒蛇都被震击而死。
  但那石门之外的毒蛇竟仿佛成千上万,一群过后,又是一群。
  那些蛇极似受人指使,每次约有三四十条,昂首吐舌汹涌游来,对独孤继承连续劈出的掌力,竟然一点不知畏惧。
  霎时之间,独孤继承已连续劈出了一百余掌,死在他掌下的毒蛇业已不可数计。
  但那群毒蛇仍然连续不断的汹涌而来,而且越来越大,冲击之势也越来越猛。
  独孤继承已然筋疲力竭,气喘吁吁。
  他自昨夜遇到杨剑青,诛仇女之后,已然将近十个时辰,一直疲于奔命,又且身负毒伤,强闭住脉穴,加上与红衣女以内力硬拼搏了许久,无论情感体力,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他不禁黯然想道:身受“断魂针”毒伤,陷身这古老神秘的地穴之中,再被毒蛇咬噬而死,这死法未免有些难以瞑目!
  忽听僵卧在身后的那人挣扎着断断续续的喊道:“石门……一侧有……有机纽把……手,快把它……拉……拉……下……”
  显然他一跃冲入之后,立即晕厥过去,此刻苏醒过来,挣扎着喊了几声,又复晕了过去。由他说话的声调之中,已可听出他内力溃散,伤势极重。
  独孤继承大吃一惊,他听得出那人正是和他在花园石室分手后失去踪迹的杨剑青。
  但他此刻无暇他顾,匆忙中向石门一侧看去,果见上面并排着三个突出的铁纽。
  他尽力提聚起心头一口真功,闪电般霍然劈出三掌,乘后继的毒蛇未及攻到之时,右臂一探,还向上面并排的三个铁纽拉去。
  他对这地牢机关建筑布设一无所知,那三个突出的铁纽,未免使他有些困惑,他无法确定应将其中那一个拉下,但他此际已至筋疲力竭之时,最后一连劈出的三掌,已耗去了他最后一口功力,如果不能封住石门,阻止毒蛇的侵袭,则只有最后的一条束手待毙之路。
  是故他索性将并排的三个铁纽,同时一并拉了下来。
  一阵“嘎”然之声随之而起,那道石门果真在轧轧刺耳声中又复盖闭。
  一群陆续冲来的毒蛇,恰被盖闭的石壁一齐轧成两半。
  独孤继承颓然微叹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立即斜斜的歪在了石壁之旁。
  他此际已连举手抬足之力皆无,甚至连睁睁眼睛都已无法办到。
  在他脑海间混杂的意念渐趋单纯,终于变成了一片空白,他连思索的力量似乎也已失去。模糊之中,他似乎又听得两阵轧轧大响,刺激得他头脑生痛,他动也未再动一下。
  他仍多少有一点知道的是,假如此刻再来一群毒蛇袭来,他必是一动不动的听任它们咬噬而死。
  他像是业已睡熟,又像受伤晕厥,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苏醒过来。
  地穴之内暗无天日,看不出已是什么时刻,只觉全身的骨节如散,使他仍然无力站起身来。
  他慢慢整理着思绪,一点一滴的思维着一切经过。
  忽然他记起左脚踝骨之上所中的“断魂针”毒伤,当他掌劈毒蛇之时,全力运功,无法顾及到,闭住的穴道,想必毒液早已流注全身,只待攻入内腑,侵入心脏,毒发而死。
  他勉强运息了一下,气血流动虽极微弱,但无阻塞梗滞之象,心头一宽,连忙提聚丹田真元,缓缓运气行动。约过了顿饭之久,周身略觉舒畅,当下缓缓立起身来。
  他首先运功四顾一周。
  使他愕然失色的是在左右两方的石壁之上,各开启了一道数尺宽窄的石门。
  他记得当他将要晕迷之时所听到的那两阵轧轧大响,必是他同时扯下的三个机纽触发了另外的两道机关。
  他暗道好险,设若被他触发的那两道石门也潜伏着什么噬人毒物,乘势出袭的话,则自己必然早已死去多时了。
  他来不及去査看那两道开启的石门,首先大步走至杨剑青身边。
  杨剑青依然僵挺不动,恍如已死。
  独孤继承低下身去,右手食指轻轻放在杨剑青的鼻孔之上。
  未待他试出杨剑青是否尚有气息,忽听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死!”
  这句话说得异常突兀,而且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之中满含着一股愤懑不平之气。
  杨剑青急速的喘息了一阵,惨然一笑,断断续续的嘶哑着道:
  “不过,也差不多了!”
  独孤继承大为凄然,不由伸手去扶持他瘫软的躯体一面轻声问道:
  “杨兄是怎样陷入这地穴之中来的?”
  杨剑青似已功力全失,无力的低垂着头颈,但他仍然倔强的扭动了一下,嚷道:
  “不要动我!”
  独孤继承只好松开扶持着他的双手,但却尽量使他躺得舒服一点。
  然后他俯身去检视他周身伤势。
  细视之下,独孤继承不由暗皱眉头。
  只见他肩头所被“断魂针”射中之处,已然肿起了碗大一块,颜色已经泛黑。
  除此之外,两腿,胸腹等处共有七处被毒蛇咬噬之伤,任何一处,都是足以致死的重伤。
  显然,独孤继承初陷地穴时所听到的蓬蓬之声,即是杨剑青在那满是毒蛇的隔壁地穴之中挣扎搏斗所发,最后,被他寻到机关枢纽,方才冲入了独孤继承所陷身的地穴之内。
  独孤继承从他伤痕累累的躯体之上移开目光,黯然问道:
  “杨兄怎会竟落得……”
  他喉头一阵发哑,竟无法说完未竟之言。
  杨剑青忽然一睁双目,闪射出两道激愤无比的目光,恨声说道:
  “误中三丐帮人狡计,失足陷入蛇窟……”
  他喘息着停顿了一会,又苦笑一下,接下去道:“此乃‘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独孤继承微微吁叹了一声,一时竟想不出安慰他的言语。
  杨剑青闭起双目,忽又无限悲怆的说道:“可惜在下大劫难逃,不能应三年后泰山之约,继承黄老前辈之志……”
  他双肩耸动了一下,两眼泪光闪烁,一字一顿的接下去道:
  “我虽死亦难瞑目。”
  独孤继承轻轻握住他的双手,亦不由泪盈眉睫,慨然叹道:
  “小弟同样身负毒伤,而且陷身地牢,强敌环伺……今日之局,你我均难逃脱此劫。”
  杨剑青挣扎了一下,忽然颤动着抬起右手,力不从心的勉强向那两道打开的石门一指,道:“你不会死,你一定可以逃得出去。”
  独孤继承心中一动,他已被眼前的悲怆局面并得失去了思索之力,如非杨剑青提起,他几乎忘记了那两道洞开的石门。
  他立刻精神一振,道:
  “杨兄赶紧调息一下,小弟先去查看一下石门通路,咱们立即设法冲出地牢。”
  说毕,起身欲走。
  杨剑青困难的扯住他的衣襟。道:
  “在下剧毒业已攻入内脏,顶多还能支持一个时辰,何必再作无谓的垂死挣扎……”
  独孤继承黯然无语,他更清楚的知道事实确是如此,杨剑青眉宇之间已然隐泛黑气,显示出剧毒已然攻入周身要脉大穴,即使此刻服下起死回生的灵丹,能否挽回他的生命,也仍然颇有疑问,更何况是置身于地牢深穴,强敌环伺的重重围困之中。
  杨剑青凄然一笑,又道:
  “独孤兄慷慨仗义,能否接受小弟相托一事。”
  独孤继承凄然应道:
  “杨兄尽请明讲,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剑青用手握住独孤继承右手,无限感慨的说道:“小弟相识二女,一名谈素月,一名黄冷芳,两人均为黄天民黄老前辈掌珠,对小弟均有深恩厚德,惜乎小弟未能图报,独孤兄日后如有机缘相逢,请为小弟代达一语,就说小弟对彼等大恩,今生已无从报答,只有期诸来生再行图报。……”
  他喘息了一下,接道:
  “并请告诉她们,忘记了我吧!……”他最后一语,几乎呜咽不能成声。
  独孤继承然久之,勉强安慰他道:
  “吉人自有天相,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杨剑青悠悠的吁了口气,神色间似乎平静了许多,他抖索着右手,忽然又从怀中摸索出了一个玉质圆形小盒,郑重的递到独孤继承手上,道:
  “这是少林派悟因掌教交付在下的‘绿玉符令’,曾有意使在下创立少林外家门户,辅行侠政,现在烦请独孤兄代我交还少林……”
  独孤继承只好伸手接过,郑重的放入怀中。
  杨剑青又道:
  “另外还有从我手上失去了一部少林派的武学秘笈,烦转告悟因掌教去至洞庭湖滨,向那独孤老人索取可也……”
  他强提着心头一股未散之气,勉强说了这许多话,已是心疲神竭,心头之气顿时涣散,再也把持不住,全身一阵抖颤,立刻又晕了过去。
  独孤继承连忙双掌抵在他左右气海穴上,将自己内力徐徐向他腹内注去。
  惜乎他中毒已深,周身脉穴阻塞不通,已经无法接受他注入的内力。
  独孤继承黯然一叹,停手而罢!
  杨剑青面色灰败,已然到了最后的弥留状态。
  独孤继承黯然忖道:杨剑青所以涉身险地,推本究源,原是相助自己而来,若果不幸而死,启非皆由自己所致。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暗中已经有所决定。
  若果能逃出地牢,绝不会是他一人,即使他抱出是一具尸体,他也必须与他同时离去。
  否则,要与他同时死于此处。
  他扫掠四周一眼,见这广阔的地穴,四外空空落落,只要机关设备不生变化,杨剑青暂时躺在此处,倒是一个安全之所。
  他略一忖思,立即双肩微动,飘身而起,先向左侧石门射去!
  他功力已臻化境,经过一阵运息,大致业已恢复,左足踝骨之上的伤势,虽已逐渐恶化,但当此生死关头之际,反而将它忽略,好在毒液未散布发作,也就并不怎样觉得痛苦。
  他捷如猿狸,落地悄无声息,犹如一缕轻烟般,还直的穿人左侧石门,运起“百回”神功,逐步向前细细的查看。
  那石门之外是一条曲折的通路,长约五丈,尽头处又是一道石壁,四外均无通路。
  他对机关布设素无研究,看不出这究是何种机关装置,不敢贸然轻动,只好重复回入原来的地穴。
  他再试着又向右侧的石门走去。
  石门之外仍是一条曲折的窄路,但走出约有丈余远近,面前豁然开朗,明亮如光天化日之下,但却看不出光线来自何方,石室四壁以及顶底均是巨石嵌成。
  但在正面石壁之中却有一扇极薄的木门扇,仿佛后面是另一间石室,或是到达另一处所的一条通路。
  石室内设有石椅,四个褛衣小童正在并排而坐,框横拦在那木板门扇前。
  独孤继承凝神戒备,停步不进。
  他对三丐帮已有极深的认识,更兼他已看出那四个褛衣小童虽然年龄极小,最多不过十三四岁,但却个个神光内蕴,显然都具有相当成就的一种玄门内功。
  四个褛衣小童见独孤继承进入石室,并无惊愕意外之感,但却同时霍然而起,各自拔出悬挂腰间的一柄利剑,向独孤继承怒目而视。
独孤继承愕然投注了四个小童一眼,暗运神功,动若地移山行,缓步向四人逼去。
四个小童待独孤继承走近,忽然左右散开,以四面包围之势,分自前后左右,闪电般的向独孤继承同时刺去一剑。
  这同时分由四方刺到一剑,不独式疾力猛,而且暗中隐隐含有极厉害的杀手。
  独孤继承不禁大吃一惊,他虽看四个褛衣小童定必身手不凡,却想不到竟有这等具有威势剑法。
  幸而他早已有所戒备,否则仅是这四剑齐刺之下,就足以伤在彼等手中。
  他腰身微挫,当四柄剑即将刺到之时,倏然飞升起丈余高矮,虽然这是一记险招,但他火候已臻化境,计算得准确无比,四个褛小衣小童同时一剑刺空。
  独孤继承一跃升空,避开四个褛衣小童同时刺到的一剑。就当四人略一怔神之际,迅如电光石火,身形平扑而下,一招“天马行空”,双足齐施,分向四人袭去!
  这种由上而下,同时出招袭击四人的打法,确然尚是亘古未见之事,四个褛衣小童齐被独孤继承威所慑,一时手忙脚乱。
  立即两声轻呼,其中两名小童各被独孤继承点中一处要穴,翻身倒地。
  余下的两名小童方欲顿足逃走,已被独孤继承追上一步,一招“雾锁两江”,先后点中了后背“关元穴”,与先前的两名小童滚做一处。
  独孤继承心知那四个褛衣小童也迫服下了“换魂易神散”,即使向其迫问,也不会问出结果。
  他细心注视了那正面石壁上的门扇一会,然后步步为营,向那木门走去。
  那道木门像是装置了已有不少年代,已经腐烂不堪,他试探轻轻推出一股掌力。
  木门呀然而开。
  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不由使他又是一惊!
  只见木门之内是一间极小的圆形石室,约有五尺方圆,由于顶部极高,向上看去,宛如处身井底一般。
  正中摆了一个三尺方圆五尺余高的铁笼,笼中跌坐着一个须发如霜的枯瘦老人。
  那老人待独孤继承以讶异,惊骇的神情走近笼前,忽然露齿对他一笑。
  独孤继承暗暗忖道:“这自然又是三丐帮危害人间的一个例证。当下轻声问道:
  “老前辈可是被三丐帮掳来之人么?”
  老人淡漠的摇遥头道:
  “凭三丐帮中之人,尚没有这大能耐。”
  独孤继承愕然不解,忖道:“必是这老人业已患了疯痴之症。”
  他见那铁笼高仅五尺,极是狭小,仅能跌坐在内,兼囚那人须发如霜,枯瘦如柴,心中大是不忍,当下不觉双手一分,向那铁笼之上捏去!
  他双掌十指之上已贯注了五成功力,原认为一捏之下,那些粗如姆指的铁必可应手而折。
  不料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铁笼不知是何种金属制成,竟然纹风未动。
  他黯然叹息一声,不由侧然向那老人投去一眼。
  那老人再度露齿一笑。
  “我是不想出去,也不能出去,否则,这只笼子那能关得住我!”
  说毕忽然由宽大的衣袖内伸出一双瘦如鸡爪的手掌,手指微曲,向一根铁棂上轻轻弹去。
  一声清脆音响过后,那根铁棂立即断为两截。
  独孤继承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愕然退后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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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4 18: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遇奇叟继承脱险

  独孤继承见那枯瘦得形同骷髅的老人拂指一弹,竟把那铁棂震断了一截,不由大吃一惊,愕然后退了两步,望着笼中的老人发征。
  那是武林中极难修习的“般若金刚指”法,源出佛门禅宗,那老人信手拂指一弹,就有如此威力,显然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独孤继承一时大惑不解,不独惊讶于那老人有如此惊人的神技,更惊讶于他为何要甘心被囚在铁笼之内?
  那老人曾说他并非被三丐帮所掳,那么又能有谁将他囚禁?
  何况此处又正是三丐帮地下机关之内,独孤继承所点住的四个看守老人的褛衣小童,分明也是三丐帮中之人无疑。
  那老人见他只管呆呆发怔,又复露齿一笑,道:“老夫已在此笼之内囚禁了三十年……”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
  “整整的三十年!”
  独孤继承不由更为惊愕,这的确是不堪思议之事,三十年悠长的岁月,坐在那个小笼子里,既不能站,又不能卧,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他有那样高的功力,为何不破笼而出?
  那老人的形貌十分古怪,虽然须发白如霜雪,却但又厚又密,从骷髅般的头上凌乱的由四面飘拂而下,连耳目口鼻都遮掩了起来,以致不能肯定的看出他年龄究有多大?
  但由那长达数尺发丝看来,他囚禁在此已有三十年之说,倒似有几分真实可信。
  他身材似是属于短小精悍的一型,跌坐在那五尺来高的铁笼之内,顶上还空着二尺多的距离。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玄色长衫,敞旧破烂,倒有些与三丐帮中之人相像。
  腰部以下,均覆盖在垂下的长衫之内,那形状简直有些非人非兽。
  独孤继承却越来越觉惊凛,那老人形状虽怪,但无论从眼神肤色,讲话的声音任何一方面看来,也都不像一个身具武功之人。
  然而笼上断棂犹在,他的“般若金刚指”神功,难道会是假的?
  这只有一个可能,老人的武功已经达到了不着皮相之境,在当今武林之中,能有这种深湛造诣者,似乎还找不出几人。
  那老人见独孤继承只管瞪着他默默忖思,不言不动,有些似乎耐不得寂寞,眼皮无力的眨动了几下,道:“小家伙,难道你再没话说了么?”
  独孤继承收回纷乱的思绪,应道:
  “晚辈要说之话极多,不过一时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老人点点头,道:“那你就想想再说,不过……”
  他慢悠悠的接下去,道:“时间可不多了!”
  最后的一句话,老人说得苍凉无比,仿佛道尽了胸中辛酸,独孤继承忽然觉得这老人极是可怜,鼻头一酸,差点要为他流下泪来!
  自然,像他这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内,一囚三十年,何况还是关在站不起,躺不下的铁笼之中,是何等悲惨之事!
  独孤继承尽量抑制住凄然之色,道:
  “老前辈有如此惊人的神功,为何甘心卧伏在地牢铁笼之内,忍受这种折磨?”
  老人抓了抓凌乱纷披的乱发,摇摇头道:“那是没有办法之事,也许我能出去,但是我却不愿出去,因为……”
  他顿住话锋,凄然一笑,又道:
  “那原因等一会你就知道,现在,先问别的吧。”
  他脸上当真挂上了一层喜悦之色,满面的褶皱因他表情的变化挤出一条条的深痕,不过那笑容看上去实在比哭还要难看。
  独孤继承黯然摇摇头道:
  “晚辈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老人似是颇感意外,目光定定的瞪着独孤继承。忖思一会,带点诱惑性的说道:
  “老夫虽三十年未离此笼,但对三丐帮的梗概,也还知道不少……”
  说着顿住话锋,去观察独孤继承的神色。
  但独孤继承却仍无动于哀,并未理睬老者之言。
  老人大为失望,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你是老夫自被囚此处三十年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极愿见到之人,老夫存心有问必答,尽吐胸中之秘,想不到你却这样的毫无兴致。”
  独孤继承淡漠的瞟了老人一眼,道:
  “晚辈委实已提不起兴致,试想死亡在即,大劫难逃,何必再去探索三丐帮之秘,做个明白鬼糊涂鬼反正都是一样……”
  他苦笑一下,接道:
  “晚辈尚有一位重伤欲死的患难友人,请恕晚辈不能多陪了!”
  说毕,返身举步,就向来路走去。
  原来他初时认为误拉机纽,打开了另外两道暗门,可能有逃出虎口之望,讵料暗门之内仍是重重地穴,根本没有可以逃出之路。
  那笼中老人,曾燃起他一丝希望,但那点希望旋即变成了更大的绝望,以老人那“般若金刚指”神功,尚且在此一囚三十年,无法逃得出去,自己功力既不及那老人,更焉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出这地牢之路?何况他已被断魂针射伤,虽然仰仗他功力深厚,闭住了伤处上脉穴,一时不致发作,但他清楚的知道,最多他还能支持上两个时辰,仍将毒发不治而死。
  绝望之余,他想到了僵卧在隔壁地穴中的杨剑青,杨剑青原是为相助自己而来,不幸同遭此劫,使他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愧疚之感,既然找不到同逃之路,干脆就两人同死一处。
  同时,那老人具有那种神功绝技,而竟甘心被囚等死,毫无求生的欲望,使他大生反感,觉得已无听他絮聒下去的必要,故而转身大步就走。
  但他走出没有三步,忽听那老人沉声大喝道:“回来!”
  同时一缕钢钩般的回旋指风,硬把独孤继承前进的身躯拉得停了下来。
  独孤继承又是大吃一惊!
  要知独孤继承功力修为已臻上乘之境,在武林中可算得一流的顶尖高手,虽是遇袭于无备之间,亦有猝然运功抗拒之能,那老人仅凭一缕回旋指风,就能住他前进之力,这是何等可惊的武功。
  独孤继承暗忖:这老人的功力起码高出自己十倍以上,若果他不是甘愿囚在此处等死,在当世武林之中,恐怕很难再找出一个对手。
  独孤继承只好又转回身来。
  呈现在眼前的枯瘦老人,此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只见他那枯瘦多皱的面容,忽然变得圆润起来,仿佛骤然间胖了不少,原本黯然无光采的双目之中,神光暴射,炯炯逼人。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那满头银白乱发,与长及胸腹的虬髯,此刻根根直竖,有如一蓬笔直的钢丝,骤然看来,他那矮小的躯体都已遮没不见,整个铁笼之内只剩了一颗须发倒竖的怪头。
  独孤继承任是功力深厚,经多见广,也不能不为这景象愕然却步。
  他收慑一下心神,故示平淡的笑道:
  “老前辈武功委实高得惊人,但是……”他踌躇一下,接道:
  “哀莫大于心死,看来老前辈的心业已死了!如若不然,任凭这地牢建筑如何巧妙坚固,也不见得能把您囚禁上三十年!”
  老人倒竖的须发又缓缓垂了下来,双目中逼人的神光也渐趋黯淡,他微吁一声,叹道:“你说的不错,这地牢铁笼,都无法囚得住我,可是……”
  “他忽然振声狂笑起来,笑声竟像虎啸狮吼一般,在这深穴地牢之内,音波回旋激荡,声势尤其惊人!
  他狂笑良久不停,最后那声音已变得凄厉嘶哑,比哭声还要难听。
  独孤继承耐着性子等他笑完,问道:“可是怎样?”
  老人黯然应道:“只有一个办法囚得住我!”
  说毕忽然右手一扯,只听“嘶”的一声,他那件破旧的玄色长衫,已自腰部以下撕了下来。
  独孤继承愕然看时,不由“啊”的惊呼了一声。
  只见老人胯骨以下肌肉俱已烂去,只剩了两条干枯的腿骨,膝盖之上两寸之处,各有一条比那铁笼的棂栏粗上一倍的铁环,由腿骨正中穿过,锁在笼底之上。
  独孤继承频频摇首,叹道:“这手段实在毒辣了!”
  他立刻了然于老人何以甘心囚在此处,不由对他更生同情之心,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老人俯首看看自己锁在笼底的两条嶙峋白骨,似笑似叹地嘿了一声道:
  “如非这两条倒霉的腿,而我又能任性而为的话……”
  他黯淡的目光突又爆出两道慑人光芒,逼视着独孤继承接下去道:
  “当今江湖武林之中,又另是一番景况!”
  独孤继承深信老人所言不虚,他如非双腿被废,叱咤武林江湖之中,以他那骇人的神功,自可予取予求,随心所欲,武林大势,必将因他而有所改变。
  老人哼了一声,盯注着他,沉声又道:“其实就这样,我也同样的可以冲得出这座地牢他神情似是极为激动,突然双手十指骈列,从铁笼棂栏底部,由前而后猛然扫去,只听“锵,锵”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那铁笼中的每一根笼棂,都像剑斩刀削一般齐根断了下来。
  紧跟着他双手平空一托,一股无形的大力起处,那罩在老人身上的铁笼立刻凌空飞起一丈余高,跌落到一侧石壁之下。
  老人又复纵声狂笑起来,声调凄厉刺耳,久久不停。
  那笑声初时有如枭鸣鬼泣,但渐渐变得嘶哑低沉,愈来愈显得落寞苍凉,仿佛他要藉这刺耳的笑声,将在心头积累了三十年的忧闷之气,尽皆发泄出来。
  他徐徐收住笑声,黯然俯视着双腿白骨,全身微微抖颤着道:
  “可是……一个失去双腿之人,在江湖上走动,到底不大方便,而且……”
  他声调愈来愈低,“而且”之后,似仍喃喃说了几句,但却模糊难辨,以致独孤继承并未听清他究竟是说的些什么?
  独孤继承自忖已无逃生之望,故而对老人的神秘已失去兴趣,当下极是同情的慨叹一声,道:“江湖中果真到处都有不平之事,老前辈此生遵遇,实在令人同情,只可惜晚辈同样的处于劫难之中,无法对老前辈有所帮助。”
  他惦念着隔壁地穴中的杨剑青,故而又欲转身走去。
  老人哈哈大笑道:
  “凭你能帮得了我什么?倒是我想要帮你一下……”
  他声色俱厉的喝道:
  “小小年纪,又没断了双腿,莫非也不想生离这地牢了么?”
  独孤继承怦然心动,不由收回脚步,道:“老前辈可是知道这地牢的开启出入之处么?”
  老人摇摇头道:
  “不用知道,但我自有助你出去之法。”独孤继承半信半疑,略一忖思,答道:“如若老前辈果能助晚辈脱此危劫,则晚辈此后余生,实皆老前辈之所赐,只要……”
  老人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道:
  “用不着感恩图报,老夫生命已至尽头,什么事对我都已失去意义。”
  独孤继承见老人目光神色之间极是真挚诚恳,心知凭他那绝世神功,可能当真有助自己逃出地牢之望,当下又道:
  “晚辈尚有一位同来的友人,现在隔壁地穴之中,求老前辈一并相助……”
  老人淡淡的问道:“那人武功怎样?”
  独孤继承道:“与晚辈在伯仲之间。”
  老人淡然又道:“不是他已受了极重的伤么?”
  独孤继承慨叹一声,道:
  “不错,他的伤势果是极重,说不定此刻……”
  他突然想到自己离开杨剑青之时,他已陷入昏迷弥留状态,说不定此刻已然死去!
  但他坚决的说下去道:
  “不管他是生是死,晚辈必须和他同离此处,否则,晚辈将终生愧疚不安……”
  老人又呵呵笑道:
  “傻瓜!如果已死了,你就算把他带了出去,又有什么用处”
  独孤继承叹道:
  “义之所在,不容后顾,即使他不幸死去,晚辈亦须将他的骨灰带给他的至亲至近之人!”
  老人似是已被独孤继承所动,黯然说道:“那么你先把他弄来吧!”
  独孤继承大喜,连忙疾快的飘然转身奔去,地牢之内此刻静得出奇,在囚禁老人洞穴之外的宽大石室,四个褛衣小童依然像四截木头一般呆在当地,独孤继承并未稍停,立刻又沿着那条丈余长的甬道奔入杨剑青僵卧的地穴之内。
  不一时,他就把杨剑青抱到了那老人之前。
  只见他面色青中泛黑,四肢僵挺,除了鼻息中尚有一点微微的呼吸这外,完全像是一个死人。
  老人摇摇头道:“没有救了!除非有千年灵芝,地极参果,再没东西救得了他。”
  独孤继承心知老人所言不虚,但千年灵芝,地极参果,都是仅有传闻,从无人见的神奇之物,到那里去救去找?何况能否逃出这地牢都是疑问,而看他那垂垂欲死的情况,最多也只能拖延上半个时辰。
  独孤继承大感悲怆,一时凄然无语。
  老人似是不耐的哼了一声,用手指着二十余丈高的地穴顶部,道:
  “这上面石壁厚有五尺,如你能劈出千斤以上掌力,不难将之凿穿,上面即是平坦之地……”
  他收回枯瘦的手掌,道:“老夫所说助你逃出地牢之法,就是这一条通道,别处……”
  他顿了一顿摇遥头道:“再难找到这样便捷之路。”
  独孤继承不由心中凉了半截,那厚有五尺的石壁,如能在一丈距离之内发掌,也许可将之震开、击碎,但那石壁却是平覆在二十余丈高的当顶之上。
  石壁四周光滑如镜,毫无可以攀援借力之处,即使自己一跃可以升上顶部,但一跃二十余丈,势必使自己运出大部功力,方可办到,以凌空之势,运用所余之力发掌,震开五尺厚的石壁,却是万万不能之事。
  但他对这神秘的老人,已生出十分信赖之念,他既说要助自己出地牢,自有助自己打通顶部石壁之法。
  老人目光忽又落在僵挺如死的杨剑青身上,皱着眉头说道:
  “时间无多,顷刻之间将有剧变,老夫虽可以内家罡气助你升上二十余丈的地牢,却无能助一个失去知觉的垂死之人浮起十丈,即使勉强为之,老夫的混元罡气,亦必把他弄得骨断筋折。”
  独孤继承忙将双掌抵在杨剑青左右气海穴上,以己身真力助他气血回流。
  老人似对独孤继承的舍已助友之心颇为感动,捋着长而又乱的银白发须叹息了一声,但却无限严肃的说道:
  “如若半个时辰之内你能使他恢复知觉,老夫可使你们两人先后脱离此地,否则,只有任他随老夫埋骨此所。”
  独孤继承心中一动,忽然想到那老人与自己素昧生平,他既要以本身功力助自己冲出地穴,不论能否成,都应算是对自己有恩之人,则自己如何能任他仍然锁在那铁笼笼底之上,束手待毙!
  是故他一面继续以元阳内力助杨剑青调和气血,一面试探着问道:
  “以老前辈的高绝功力,虽是损失了两腿,想来不致有何大凝,只要老前辈肯与晚辈同时离开此地,晚辈愿长侍老前辈左右,以助老前辈行动上的不便……”
  老人呵呵一笑,道:
  “你这番美意,老夫心领了……唉!……”
他极是悲凉的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道:“有些事老夫不能使你完全明了,不过,老夫如强要逆天而行,离开此处,最多也不过只能再活上一月时光,而且,最少要有数十人死于老夫之手!”
他仰天长吁一声,颓然接道:
  “三十年悠长的岁月已使老夫壮志尽消,心性大变,何必在自己的断肢残体,和一个月的短暂时光,去杀害数十健全无辜之人!”
  独孤继承虽不能尽懂老人话中之意,但老人的神态语调,却严肃沉重无比,使他不敢重复再行提及此事。
  他沉默了一会,又凝注着老人问道:
  “那么老前辈三十年前是被何人囚于此处,如若此人仍在人世,晚辈不惜粉身碎骨,誓必替老前辈复此深仇大恨……”
  老人连连摆着手道:
  “如若我需要复仇,早已冲破地穴而去,何待三十年后的今天!……”
他声调一惨,忽然竟嘶哑着喉咙呜咽起来!
独孤继承愕然不知所对,一时想不出安慰老人之言,只好以歉然的目光望着他默然不语。
  老人呜咽了一会,振作一下,道:“废去老夫双腿囚我在此之人,是老夫之同门师兄,我那师兄幼患痼疾,双腿不良于行……”
  独孤继承忍不住接道:“难道是因他双腿残废,妒忌老前辈……”
老人又摆摆手道:“我那师兄是老夫平生惟一值得敬仰之人……”
他喟然叹息一声,接道:“老朽双腿被废,毕生幽囚,实则亦是咎由自取,并不能怪我那师兄太过绝情……”
独孤继承更觉迷离不解,听老人之言,似是他当年曾做过什么错事,因而被师兄幽囚在此。
  但不论他曾做出过什么错事,他那师兄的手段,委实也太过毒辣了一些!
  老人饱经三十年惨绝人寰的非刑折磨,竟然对昔年加害于他之人毫无半句怨言,这是何等宽厚仁慈的心性,难道在这三十年之内,他竟参悟了舍身救世的佛门禅理?
  是故他不由对这老人益发大生钦敬之心。
  杨剑青毒伤已是严重无比,气血滞留阻塞,周身要脉大穴,均已停闭,虽经独孤继承以元阳真力缓缓攻入他丹田气血主穴,但却仅能使他保持住微弱的呼吸不致停止,并未能打通他几处要脉大穴,使气血恢复周流。
  独孤继承大感焦虑,他记起老人所说,顷刻之间将有剧变,他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使杨剑青恢复知觉之言,运出的内力不由又增加了一成。
  他因老人方才所说的都是反省自责之言,深恐勾起他感伤的往事,是故一时闭口无语。
  老人见独孤继承默然不语,有些不悦的说道:“除了救你朋友之外,你对别的事都没兴趣了吗?”
  独孤继承闻言一怔,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老人又道:“譬如说关于三丐帮……”
  独孤继承恍然记起老人曾说对三丐帮一切他尽都知道,要向自己一吐胸中之秘,而自已竟一直不曾向他问起,当下连忙应道:
  “只要老前辈有意赐告,晚辈极愿洗耳恭听。”
  老人哼了一声道:
  “老朽虽是自动相告,但也不是毫无代价……”
  独孤继承连忙接道:
  “晚辈早已说过,只要老前辈有事吩咐,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老人呵呵一笑,道:
  “也许不致于那样严重……
  他轻轻吁叹一声,捋着胡子忖思了一会,似是在整理他的思索记忆,然后慢悠悠的说道:“话要从头说起,但老朽有许多不便明告之言,只能捡有关之事,扼要的一说,老朽幼失怙恃,流落草莽,日与盗匪为伍,养成了一付放荡不羁性格,凡事悉凭私心好恶,任意而为,大概在七十年前,那时老朽尚是年方弱冠之时……”
  他盯注了独孤继承一眼,接道:“与你现在的年纪相仿……”
  独孤继承愕然忖道:“原来他已是将届百岁高龄之人,在受了三十年苦刑幽囚之后,居然还能有这等绝世奇功,委实是令人震骇之事。
  只听老人又道:
  “老朽在一次偶然机缘中,遇到了我那恩师与师兄,我那师兄原是恩师独子,虽是双腿自幼残废,但却已得恩师毕生精奇武学真传,老朽蒙恩师收录不久,他老人家即羽化而逝,实际说来,老朽的一身武功,全是由那师兄之处学来……”
  他苦笑一下,略一停顿,又接下去道:“我那恩师是一位逐世高人,胸罗玄机,无所不能,武功一道,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但他老人家有生之年,并未与任何江湖中人有过来往,是故十丈红尘之中,无人见过他老人家一试身手,武林之中,自然也未传过他老人家的大名。
  我那师兄遵从恩师遗训,一本清净无为,与世无争之旨,与老朽飘泊深山大泽之间,幌眼间逝去了将近四十年岁月……”
  老人又复喟叹一声,接道:
  “那时老朽已是六十多岁之人,不幸我却做出了一件大错特错之事,以致我那师兄不得不将我双腿废去,幽囚于此……”
  他睨注了独孤继承一会,又道:
  “那是师门戒规,老朽罪有应得,怨不得我那师兄心狠,何况他为此极是伤感,要知我与我那师兄相处四十余年,情逾骨肉,无奈戒规难违,是故他不得不含泪执行老朽幽囚之刑……”老人似是触到了伤感之处,不由顿下话锋又复呜咽起来。
  独孤继承不由大感恻然。
  但他对老人含混之言,却有许多疑问之处,比如说老人并未说出他究是做了什么大错特错之事?他那师兄何以把他囚人这徂徕山庄的地穴之内?
  依照老人之言,他与他那师兄两人,绝不会是这徂徕山庄的主人,那么谁是这地穴主人,工程浩大的徂徕山庄之主,当然也不会是三丐帮,三丐帮占掳此处,最多也不过是近年之间的事。
  但他却不便开口询问,好在这些事自己知道与否,并无多大紧要。
  老人振作了一下,目光呆滞的仰望着地穴顶端,徐徐又道:
  “我那师兄自此孤身远行,但却每隔三年必来看我一次,因为遵照师门戒规,如若十八年后我尚未死,即可重获自由。
  我那师兄连来五次,每次都是极真诚的大加劝慰,要我耐心等候,等待满刑之后,同至山明水秀之乡,共渡余年。
  十八年届满之日,老朽满怀希望,等候我那师兄前来,但是……”
  老人摇头叹道:“一个失望接一个失望,我那师兄却再也未来!”
  独孤继承深为老人之言动容,对他那失约不免有责难之意。
  老人又道:
  “当时老朽疑念百出,依照我那师兄的心性为人,及对老朽关爱之情,绝不致负约不至,除非在那三年之内,出了不测之事。
  好在十八年幽囚之期已过,老朽并未死去,虽然我那师兄未来,但老朽仍可自行破笼震壁而出……
  哪知正当老朽欲行冲出此处之际……”
  他顿了一下,叹道:“此处却来了三丐帮中之人独孤继承忍不住插嘴问道:
  “以老前辈的神功绝技,难道会被区区的三丐帮之人阻止了离此之念?”
  老人点点头,答道:
“不错,三丐帮中人并无法阻得了我,可是,他们却带来了一封谕贴。那谕贴出之于老朽师兄亲笔,上面只有八个大字‘幽囚至死,永毋相见。’老朽与我那师兄半生相共,对他这突然大反常情之举,委实惶惑不解……”
独孤继承截住他的话道:
  “老前辈可曾看清那确是您师兄亲笔所写……”他带点启示性的徐徐说道:
  难道老前辈没想到过可能有人伪造笔迹么?”
  老人嘿然苦笑一声,道:
  “老夫双腿虽毁,但却双目未盲,而且我那师兄的字迹,没人能够模仿伪造,所以老夫只好打消了离此之念。”
  独孤继承默然不语,老人虽然尊重师门戒规,因他师兄的一纸数字,宁肯任由这等苦刑折磨至死,不愿违命而去,实是值得尊崇敬佩,但他却觉得这是一种愚蠢之行,暗中对老人大有非议之心。
  老人神态渐趋平静,缓缓接下去道:
  “此后十二年中,老朽频频接触三丐帮人,对他们有了一个概括的了解,也启动了老夫甚多疑念。
  那三丐帮中部份之大,武功路数,竟都与我师门的奇学有不少相同之处。此事只有一个可能,源出于我那师兄之处。
  但使老朽不解的是,我那师兄绝非滥收门徒之人,即使因年事已高,物色承继衣钵之人,依照师门规戒,也只能收录弟子一人,绝不可能轻易将师门奇学秘技同时传授数人之多。
  何况依老朽探査所知,三丐帮徒多系绿林盗匪之辈,且有霸服武林,称雄江湖之意,与老朽师门之清净无为,与世无争之旨,大相径庭,我那师兄怎会收录此辈匪人为徒?这些疑问无时无刻不在老朽心中盘旋,使老朽苦恼万分,但为了我那师兄亲笔所写的‘幽囚至死,永毋相见’八个大字,老朽隐忍了一十二年。”
  独孤继承恻然心动,此事如非他亲身所历,绝难置信,那老人的一片愚诚,委实令人感动,他虽不知老人三十年前究竟做了什么大错而特错之事,但他觉得不论那老人做了什么都是微不足道,值得同情与原谅的。
  根据老人所说,他可以推测出两点可能的事实,而这两点都是极为令人忧虑之事。
  第一,那老人的奇门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举世之上,很难找出几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据老人所说,他的武功大部份出于他的师兄所授,则他师兄的武功可想而知,至低限度不会弱于这被囚了三十年的老人。
  第二,依老人所说,他那师兄突然心性大变,前后作为判若两人,这原因实在使人难解,按说一个武功登峰造极的老人,灵性修为已有不可动摇的基础,绝不会有这样大的改变,除非他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或者是中了三丐帮某一种药物的蛊惑。
  他心中一动,忽然记起与那长发拂肩的红衣女互以内力相搏之时,他曾为她的美色迷醉眩惑,忽而兴奋激动,恨不得立刻俯在她的脚下,忽而颓废非哀,几乎要自碎天灵而死,此刻仔细想来,那女人定是有一种令人神光迷乱的妖术。
  如此看来,那老人的师兄定是被三丐帮人控制了他的思想心志。
  他立刻把这判断告诉了老人,但老人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
  “三丐帮人的‘散魂香雾’虽然厉害,但对我那师兄却无从施展,就以老朽来说,任他们如何施为,也不能使老朽丧失了神志……”
  他有些近乎得意的一笑,接道:
  “否则,老朽早已成了三丐帮中走红之人。”
  独孤继承心知老人所言不虚,三丐帮企图霸服武林,正多方网罗人才,老人双腿虽废,但武功仍在,自然是他们亟欲罗致的人才。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道:
  “除非‘八幡老丐’另有高明之法,或是老朽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他有点忧形于色的又道:
  “八幡老丐确非可以等闲视之之人,所以,老朽要托你去办的倒是件颇为棘手之事!”
  独孤继承暗忖,老人所说的八幡老丐,必然就是三丐帮的帮主了。
  他已想像得出老人要托他去办之事,其实即使老人不说,他也同样的要把这事办个水落石出,第一,他要创建血手一派,整顿武林,三丐帮既是危害武林的邪门帮派,自在整顿清除之列,第二,他必须履行诺言,救出采薇子父女。
  所以,不论怎样,他都必须与三丐帮一较短长,只要自己留得一口气在,三丐帮就是他第一个先要解决的问题。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
  “晚辈定必査明此事,如若令师兄确是受了三丐帮的迷惑挟制,晚辈必将全力设法使令师兄恢复常态。”
  老人神态肃然,凝注了独孤继承一会,微微吁叹了一声说道:
  “可惜老朽已无缘再见我那师兄最后一面……”
  言下唏嘘不已,声泪俱下。
  他悲怆了一阵,缓缓又道:
  “老朽所欲托你之事,就是望你设法寻到我那师兄,告诉他老朽已遵谕命,恬然就死,恳他代祷先师灵前,准许老朽幽冥路上追随先师阴灵,侍奉左右。”
  他这些话说得穆肃无比,显然这事对他极其重要,独孤继承虽觉得他的思想行为未免有些愚蠢,但心头却不禁升起无限敬意。
  老人又忧愁的悲叹一声,黯然说道:
  “设若万一我那师兄不幸先我……”
  他缩住话锋没说下去,双目中闪射出两道悲伤的眸光,垂头不语。
  独孤继承暗忖,这倒是极难预测之事,老人已十二年未闻他那师兄音耗,一个百龄上下的老人,有如风前残烛,随时都有辞世而逝的可能,是故他一时倒找不出适当的言语来安慰这个可怜的老人。
  老人垂首悲叹了一会,振作一下,抬起头来说道:“现在时间业已无多,你那朋友苏醒过来了没有?”
  独孤继承一面与老人谈话,一面始终以二成真力助杨剑青运气行血,但此刻已过了一盏热茶之久,杨剑青除了一口气如游丝的微弱呼吸尚未断绝之外,依然不见一丝生机。
  独孤继承黯然把目光转向老人,摇首不语。
  老人同样的摇摇头道:“我已说过此人除了千年灵芝与地极参果,再无别物可以救得了他的性命,你不必再浪费时间。”
  独孤继承怆然大恸,激动的答道:
  “但他本为相助晚辈而来,晚辈怎能为了顾全自己生命,弃之而去呢!”
  老人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既已无法救得了他,何必定要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独孤继承方欲答言,忽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飒然传来!
  他视力听力俱皆高人一等,仅从那轻微的衣袂啸风声中,已然知道正有不少高手由地道之中向石室奔来。
  来人轻功均已颇具火候,就当独孤继承转首查看之际,九个衣衫褴褛之人,已经鱼贯进入外间石室,像扇面般排列在囚禁老人的狭小石室门前。
  九人是三僧三道三俗,年龄均在五旬开外,由他们的目光举止,一眼就可看出九人均非泛泛之辈,可能在三丐帮中的地位略较雁鸣叟等人为低,但如混迹江湖道中,必然也可位列高手之林。
  九人手中俱各持着明晃晃的铁筒,神情木然的对准独孤继承与那老人。
  独孤继承不由大为焦虑,他已见到那断魂针的厉害,发射起来幌如漫天风雨,使人防不胜防,而且此时他双掌正暗传内力,助杨剑青运息,根本没有防守抗拒之能。
  他不由把目光转向老人。
  老人对此事似是毫不理睬,又似尚未看到,顾自唉声叹气,毫无反应。
  忽然石室外传来一串冷凛的话声,
  “居然你还能支持得住,总算我这条左臂断的值得。”
  独孤继承不用回头去看,已知发话之人正是那长发拂肩的红衣少女。
  原来她认为独孤继承所中的断魂针毒伤,此刻该已药性发作,晕迷过去,不料独孤继承元阳内力大异常人,依然安好无恙。
  红衣女见独孤继承毫不理睬,突又恨怨交并的尖声呵斥道:
  “还不给我抓了出来!”
  站在门首中央的三名道人木然低应一声,大步沉沉,就向独孤继承逼去。
  独孤继承一时不由犹豫不决。
  杨剑青虽然毫无转机,但他仍不愿放弃最后希望,故而始终以二成真元之力,不停的攻入他丹田气血主穴,企图在最后关头中使他苏醒过来,此刻若突然停下手来,势必使他心头的一口浮动之气散尽而死。
  而且迫来的三名道丐,动若山移,武功不凡,那三柄铁筒已然极是逼近,如若同时发射,则自己周身脉穴,俱在笼罩袭击之下,任凭自己身手如何敏捷,功力如何深厚,也恐难得侥幸。
  是故他索性仍然不加理睬,听其自然。
  三名道丐已经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三人面色平板,手中铁筒分别指向他上、中、下三部要穴,似是待命而动。
  红衣女遥立石室之外,良久并无动静。
  一时气氛极是沉重,独孤继承仍在以内力助杨剑青运息,头也未抬一下。
  红衣女似是在往返踱着脚步,微微听得衣裙窸窣之声,忽然怒声喝道:
  “你还不乖乖的走出来么?”
  独孤继承冷冷哼一声,并未答言。
  红衣女似已大怒,像喃喃自语又像向三个道人下令般的恨恨咒道:
  “抓不到活的就抓死的吧……”
  跟着一声大喝:“动手!”
  三名逼近独孤继承面前的道丐,齐各微退半步,铁筒一扬,就欲发射。
  就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那锁着腿骨,坐在笼底上的老人枯瘦的右掌闪电般略一幌动,像打了个手势一般,那持筒欲射的三名道丐觉得手腕上像被重物狠狠的敲击了一下,三支铁筒同时锵然坠地。
  三人大吃一惊,一时不知所措的返身去看石室之外的红衣女,似在听候她的指示。
  红衣女一声轻叱,并不去理睬三个呆如木瓜的道丐,却向老人大喝道:
  “老妖怪,是你骨头痒了么?你不怕我禀明爹爹把你挫骨扬灰么?”
  但她似对老人含有不少畏惧,始终不敢踏进内间石室一步。
  老人爆出一串哈哈大笑,声调尖锐凄厉,刺耳惊心,同时枯瘦的手掌一阵乱拂,三名呆怔的道丐立刻被一阵无声无息,不可抗拒的暗力推挤得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向石室之外冲去。
  老人哈哈长笑声中,又复用右掌食中二指向对面石壁之上凌虚一点。
  只听一阵轧轧大响,一道石壁由上面直落下来,将那石室堵得不露一丝隙缝。
  那石壁似是极厚,与外面石室立刻分割成两个世界,再也听不到红衣女等人的半点声息。
  独孤继承大为骇然,又一次见识到老人的绝世神功。
  老人徐徐收住笑声,道:
  “顷刻之间,剧变将起,现在老朽要把所知三丐帮的梗概,告诉你一些……”
  他捋弄了一下拂及胸腹的凌乱长鬓,慢悠悠的沉声说道:
  “八幡老丐在武林中是个极其扑朔迷离的人物,他的出身来历不但老朽不知,武林中恐怕也无一人能说出他的来龙去脉。
  此人专会故弄玄虚,制造神秘,即使三丐帮中的一等角色,恐怕也见不到他的真面目。
  更兼他从未涉及江湖纷争,未与任何帮派起过冲突纠葛,未被武林重视,是故对他的出身来历,师承门户,以至于姓名年龄,都还是一个未解之迹。
  独孤继承不禁微感失望,老人曾自语尽知三丐帮之秘,但此刻听他说来,却又一无所知。
  老人顿了顿又道:“他过去之事虽无人可以确知,但他却是十八年前方始涉足中原,当时正值三丐帮解体,帮人星散流离之际,八幡老丐大约本是叫化子出身,于是招抚流亡,重整旗鼓,自立为帮主。
  他武功大约不弱,而且颇有野心,大事招揽帮徒,扩充实力,但却尽量避免引起武林间各大门派注意,凡事俱皆隐秘之极,此刻大约羽翼已成,有了霸服武林,争雄江湖之心……”
  他慨叹一声,又道:
  “八幡老丐的邪门左道之学,据老朽所知,也有两件不可忽视的成就。
  第一,这老魔已练到一种‘赤阳阴水神功’,此种功力可以热如烈火,蚀钢化铁,也能冷如冰雪,冻结畅流之水。
  第二,他的‘散魂香雾’可散布出一百余种不同的气息,每一种都能使人的意志心神为其牢牢控制,除非如老朽等有六七十年以上内功修为之人,大都会于不知不觉间,人其毂中……”
  独孤继承曾与红衣女对搏中吃过一次大亏,如非定力深厚,仰仗心头一丝不熄的灵光,也许早已自碎天灵而死。
  同时,他深信这种以气息控制情绪的奥妙,即使他不曾吃大亏,也必深信不疑,譬如一个面貌姣妙的妙龄少女,假如遍体恶臭,即使具有倾城国之姿,也仍然会使人退避三舍,不敢问津。又如面对着极其丰盛佳美的菜肴,但却时时嗅到阵阵粪臭,即使饥肠辘辘,也将无法下咽,那原因就是某一种独特的气息,使人改变了情绪。
  独孤继承暗暗忖道:那八幡老丐倒是极端聪明之人,他不但想出了以气息控制情绪之法,更能制造出一百余种不同的气息,散放于无形之中,使人不知不觉间堕其术中。
  他方在呆呆忖思,耳际间又听老人说道:“八幡老丐的老巢就在距此数百里外的沂蒙山中,那地名是‘殒星峡’以八幡老丐的刁顽,自必有一番出人意外的布置,也许……也许我那师兄就在其内……”
  他双目神光激射,扫掠着独孤继承接道:“不是老朽小瞧了你,如果凭你眼下的才能,孤身深入虎穴,恐怕……”
  他顿下话锋,悠悠叹了口气,仿佛对独孤继承大为失望,一时颓然无语。
  独孤继承虽自负不凡,但他一向谦虚为怀,而且对三丐帮人并未小视,眼下如非遇到这位古怪老人,自己势必也要丧身此地,是故他也一时惭然无语。
  老人忖想了一会,忽又双眸光华四射,向独孤继承道:
  “八幡老丐不独左道诡谲之学有成就,即是正大武学也有极深基础,所以,如欲荡平三丐帮,当今武林之中恐怕尚没有那一门派能够独力做到,除非……”
  独孤继承听老人之言,对八幡老丐极尽夸张之能事,已把他说成一个天下无敌的人物,心头虽有不平之意,但却也不由深为老人之言悚动,果尔如此,则三丐帮岂非可以纵横天下,再无阻凝了么?
  他不由把目光投注到老人脸上,察看他的神色表情。
  老人此时反而精神奕奕,微露笑意,目光炯炯的朗声接道:
  “除非能使武林各大门派联为一体,共谋诛讨,则以各家武学之长,或可一鼓而定。”
  独孤继承也相信这是一个至上的良策,但连年来江湖祸乱频生,各大门派多已中道式微,而且各派之间素不和睦,尔虞我诈,互相攻伐,兼之三丐帮劣迹未昭,受其害者毕竟不多,如欲使之团结一致,共谋对付三丐帮,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是故不由皱眉摇首,默无一语。
  老人似是看得出他的心意,接下去又道:“其次,尚有清除三丐帮,诛除八幡老怪的两件可行之事……
  要知当今武林各派之学,由于历代传人大多平庸无奇,缺乏创造才能,对上代遗留之精粹之学,虽穷毕生之力,也仍然难望大成,已成逐渐凌替之势。
  八幡老丐以其特异之天赋,非但在左道中堪称冠绝当世,在正大门派中也无可资与其敌对之人。
  然而……
  有两宗奇门绝技足以使八幡老丐屈膝降服,一是三百年前独孤一伦所遗之‘血手真经’,一是禅宗始祖达摩尊者所遗之易筋、洗髓二经。”
  老人微微一顿,目注独孤继承,郑重的又道:“这两部绝世秘笈,能得其一,就足以称雄天下,纵横武林,不过……”
  他慨叹一声,接道:
  “如非有绝世才华之人,即使获有这两部秘笈,也仍然一无所用,毕生无成。”
  独孤继承忖思不语,但心头却因而略觉宽慰,果而今日出得这座地牢,也许有荡平三丐帮之策。
  老人似是要说之话已完,用手轻抚一下被锁的嶙峋白骨,又复凄然四顾。
  忽然——
  石室四壁有了轻微震动。
  那震动之声初时极其轻微,有如衣着单薄之人在秋风中簌簌发抖,但震动愈来愈烈,逐渐变成了乒然大震,二十余丈高的石壁开始左摇右摆,石风粉屑如雨而下,有如天迸地裂,末日将临。
  老人沉声大喝道:“娃儿,此时如再不走,就只有与老夫同时葬身此处了!”
  独孤继承焦急的俯视杨剑青,见他依然昏迷不醒,情知仅靠己身内力无法使他苏醒过来,同时,生死已袭于顷刻之间,但一股凛然正义之念,使他不能多想,立即俯身将杨剑青抱了起来。
  此时不独四壁摇撼得愈来愈烈,连地层之上也在剧烈颤动,独孤继承抱着僵挺如死的杨剑青,怅望着二十余丈高的地穴顶部,一时不知所措。
  忽然一股暗力过处,抱在双臂肘弯中的杨剑青竟被震得飞出五尺余远,甩落一侧地上。
  独孤继承大吃一惊,飞身纵步,就向杨剑青落身之处扒去。
  但另一股暗力起处,使他身不由主的被卷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形神大变,须发皆张,双目光华如电,极是威猛惊人。
  老人双手已抓牢在独孤继承两肩之上,独孤继承瞬息之间,忽又觉得老人极是可厌,虽是他意在救已,但却使自己陷于不义之中。
  他默运神功,猛然向外挣去,但弹出的内力,迅即反射而回,老人双掌竟似有厉万触之力,使他难以挣得动一分一毫。
  他怒声暴喝道:
  “即使晚辈能逃得性命,也将终生蒙羞,永留不义之名!”
  老人眶眦尽裂,叱道:
  “救一个必死之人,牺牲一条有用之命,孰轻孰重,怎的这样不明是非!”
  不待他有开口机会,老人复又大喝一声,尤如霹雳暴鸣,叱道:
  “准备发掌!”独孤继承一时身不由主,立刻被凌空托了起来!
  那老人大奋神威,独孤继承这等功力已臻上乘境界之人,竟如婴儿般被他操纵于掌握之中。
  在四壁摇撼,碎石如雨之下,他被那老人双手平托出的浑元气功将身躯凌空直送上去,疾如箭射,二十余丈高的距离,眨眼间已升上顶部。
  据那老人所说,顶部平铺着厚约五尺的巨石,似这等迅快的上冲速度,如若不能一举将顶部巨石凿穿,势必被撞得粉身碎骨而死。
  他已试出那老人浑元气功劲厉无匹,当下身腰猛一挫,默运神功,待距顶部尚有五尺左右时,右掌“一柱擎天”以十成功力猛然劈出!
  那顶部覆盖着的巨石本已被一阵急剧的摇撼震动弄得有了不少裂缝,一声蓬然大震,有如火药爆炸一般,顶部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独孤继承由破洞中凌空直升上三丈余高,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一式“大鹏展翅”,身形斜飞出四五丈远,飘然落于地面之上。
  就当他身形甫行立稳,返首回望之际,那破洞四周已然纷纷下陷,在隆隆大响这中,那地穴已然全部塌陷。
  他立身之处,仍是徂徕山庄一座宽大的院落之中,此际似是地下机关业已全部发动,整个徂徕山庄都在急剧的震动摇撼,不少房舍已经倒塌,而地下的轰然大响,依然隆隆不绝。
  独孤继承遥望着自己升起之处塌陷了的地穴,心头一阵发紧,几乎要失声哭出来了。
  他清楚的知道,那老人与杨剑青俱已丧身二十余丈的地穴下,可能早已被塌陷的巨石砸得骨断筋折!
  然而此时地面仍在不停震动,独孤继承不敢久留,无限悲怆的再凝注了陷下的地穴一眼,展开提纵身法,转瞬之间,已然飘出庄外。
  整个徂徕庄已不见一条人影,独孤继承很自然的认为那红衣少女为报复断臂之仇,已将三丐帮人全数撤出,发动了毁灭地牢的机关设备,要把他与那锁住腿骨的老人一并活活的埋入地底。
  他忽又记起老人所说:“顷刻之间,将有剧变”之言,显然他早已料定三丐帮要把这地牢弄毁,将他们活埋在内。
  他此时是奔向前山而行,路径虽极坎坷,但却没有像后山那样的断崖绝壑。
  此时已是日薄崦嵫,暮色渐浓之时,他在地牢之中先后已历将近一天之久。
  他一路茫然信步而行,脑海中思潮起伏,胸头像塞了一块沉重的铅块。
  他探手腰间,可以摸得到采薇子交与他的那颗内装炼药之法的钢珠,与杨剑青托他转交少林掌门的那绿玉符令。
  他不知采薇子父女已被弄去了那里?听红衣女言中之意,似是被送去八幡老丐的老巢。但采薇子内脏受了那等重伤,此时岂不早已伤重而死。
  “诛仇女”那凄婉欲绝的神情又在他眼前幌动,他曾发誓要将她爹爹救出,那知道结局却是如此的悲惨!
  她与他相识不过一夜之间,但她却对他那样信赖,她曾把他当做唯一的救星,她母亲被杀,老父伤重而死,而自己对她许下了诺言,结果却对她毫无帮助,她是否会恨着自己,或是甚至要追随她爹爹而去!
  他又想到杨剑青,他年青有为,壮志如虹,不幸却为了救助自己而葬身地穴之下!
  “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再次在内心深处痛责自己,这遗憾使他终生难以弥补。
  还有那锁在铁笼之内的可怜老人,三十年笼中囚禁的生活,他是如何忍耐下来的,只为了他师兄那一张八个字的谕贴,他就甘心永生幽囚至死,结束了他这悲惨的一生。
  他想到那老人不但救了他的性命,而且如非他之闯入幽囚老人的石室,自己也许已成了三丐帮的俘虏,自然三丐帮也就不致毁坏地穴,那老人的生命岂不又要延长下去。
  虽然他生不如死,但也许他那师兄果在人世,或许改变心肠,释出他的师弟,使他重复有获见天日之时,那么自己的加速其死,岂非等于使他失掉重睹天日的机会。
  他愈想愈加痛责自己,使他觉得连日以来的所作所为,简直一无是处。
  他脑海中渗满了悔恨自责的复杂情绪,但觉眼前一片茫然,几乎忘记了眼前是置身何处?
  他蓦然一惊,尽力整理纷乱的思绪,但使他讶然的是他忽然疲倦欲死,全身骨节如散,有如大病初愈时的虚弱的状态。
  同时视力变得模糊不清,阵阵恶心欲呕,不多时他的神志已渐入晕迷状态,踉踉跄跄又勉强走出二十几步,立刻仆地不起,渐渐失去了知觉。
  原来他所中三丐帮两支断魂针的毒伤,虽经他以断脉闭穴之法阻住了毒液内侵,但经过将近一天的时间,毒液仍然逐渐向内攻去,虽仰仗他功力深厚,比常人能够多支持上一些时候,但最后他冲破地穴时所发的一掌,运足了十成功力,致使周身氧血急剧的循环激荡,使毒液加速了溃散,以致迅速遍傅全身,渗入内脏,发作起来。
  不知经过了多久时间,独孤继承麻木的知觉忽然又渐渐好转。
  他但感周身疲软,脉穴刺涌,头重得抬都无法抬得起来。
  一阵非兰非麝的清香之气,刺激着他的鼻孔,使他脑海中也逐渐恢复了一点记忆。
  但他懒得去想,仿佛那是极为吃力困难之事,他觉得心头气闷,于是尽力大声喘息。
  忽然,一双柔软的手掌抵在他胸口之上,轻轻按摩揉弄,由胸及腹,往复不停,在为他施展推宫过穴。
  心头的窒闷之感逐渐失去,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疲倦,他立刻酣然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方始真正清醒过来。
  他竭力思索了一会,立刻记起了所发生的一切经过,他迅速的先行运气一周,但觉脉穴畅顺,气血周流,毫无不适之象。
  他一跃起身,大为讶然,记得自己分明毒伤发作失去了知觉,何以此刻却不药霍然,已经康复如初?
  他仰首望天,但见银河耿耿,已有四鼓时分。
  他已在这里睡了将近一夜。
  忽然——
  他记起模模糊糊之中有一双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前胸,那么必是有人暗中救了自己。
  他迅速旋身四顾,果见一巨石之前,一个娇小苗条的身形,正默然依石而坐。
  但他立刻认出,她竟是那头梳麻姑双髻,满脸稚气未退的黄衣少女。
  她双目微闭,鼻息均匀,清晰可闻,显然她已倚石睡去。
  独孤继承大惑不解,难道是她治好了自己的毒伤?
  她怎会一人悄悄来此救助自己?这似乎是极不可能之事!何况她的姐姐已因自己而断一臂。
  独孤继承故意放重脚步,踏得山石乱响,往返走了几步。
  黄衣少女揉揉眼睛,立刻一下子蹦了起来,她面部的表情依然一派天真无邪,有些惊喜的向独孤继承点点问道:“你完全好了?”
  独孤继承点点头道:“可是姑娘救我的么?”
  黄衣少女鼻头一皱,笑道:“不是我还有谁呀?
  她容色一整,忽然极其严肃的接道:“那断魂针上的毒药,是我爹爹独门炼制的奇毒之药,除开我们之外,这世上再也无人能解……”
  她得意的仰起头来,双眉一扬,道:“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准是没有命啦!”
  独孤继承暗忖,她虽稚气不脱,但这话却也不错,如不是她救了自己,也许此时那断魂针之毒业已攻入心肺而死。
  但他一时却想不出对她说什么才好。
  黄衣少女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住他问道:“我现在算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独孤继承应声答道:“自然!”
  黄衣少女笑道:“那你将来该怎样谢我?”
  独孤继承心中不由怦然一动,他忽然发觉黄衣少女那一笑之中竟是凄凉无比,与她那天真童稚之气截然不同,仿佛那笑声中竟有着成年人的悲伤气氛。
  同时,他听得出她的话声中也有一种令人侧然动心的颤抖之音,仿佛有求于人时的音调。
  他不解的凝视了她一会,答非所问的道:“姑娘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黄衣少女扑哧一笑,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道:“我能有什么为难之事?我有爹爹,有姐姐,什么事也不用我管,爹爹的手下之人都把我像公主一样看待。”
  独孤继承暗道:“是呵!像她这等年龄之人,又能有什么为难这事,何况她生长在那种环境之中,一呼百诺,颐指气使……
  他总觉得她那笑声语调之中,含有不少成年人的悲凉气氛。
  他不自然的笑了一笑,道:
  “那么姑娘之意是……要在下如何答谢?”
  黄衣女侧头想了一会,道:
  “咳!……算啦!要迟了准得受我姐姐的责罚。”
  但她口中说走,脚下却没有移动,双手弄着衣带,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在独孤继承身上打转。
  独孤继承一时不由大感为难,同时也对这个满脸稚气的少女暗暗滋生一种莫测高深之感。他忽然怀疑到她那听来颇为纯朴天真的谈吐之中,像是包藏着无限心机。
  他觉得黄衣女似是要藉此化解开他与三丐帮为敌,从她偶然显现的谈笑之中,他看得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那种成年人才有的气质。
  他越想越觉得这推断合理,否则,那地下穴牢已毁,何以她要单独在此逗留不去,看来她救他之事并非出于偶然。
  但他又觉得这想法未尽合理,如果她恐怕自己继续与三丐帮为敌,当自己毒发晕去之时,干脆把自己杀掉,岂不更是不留后患。
  是以他一时竟无法答复黄衣少女之言,不由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黄衣少女星眸眨动,凝注着他又道:
  “我二姐姐为你失去了一条手臂,要知道你还活着,会把肺给气炸了……”
  她又一笑,道:
  “要知道我救了你,那我可倒了大霉了!
  独孤继承心知她所说倒是实情,那红衣女的残酷狠辣手段,委实令人不寒而栗,单她为了脱身不惜将自己手臂断去一事,就可看出她凶横到什么程度,若果真的知道是她妹妹救了自己,她岂能和她善罢干休?
  是以她不由对黄衣女益生感激之意,觉得像她这样心地善良,天真无邪之人,生长在那种罪恶环境之中,实在是极为令人惋惜之事。
  但他却无力助得了她,是故深长的吁叹一声,黯然无语。
  黄衣女忽又扑哧一笑,道:
  “你这人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傻里傻气的?”
  独孤继承一笑,道:
  “我觉得以姑娘这样兰质蕙心之人,不该与三丐帮那些恶人搅在一起。
  黄衣女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该说出这种话来,但旋即叹一声,道:
  “其实我的脾气也不好,要是说这话的人不是你,我也会伸手把他杀掉!”
  独孤继承暗吃一惊,忖道:“自己的想法倒未免有些幼稚可笑,这丫头与那红衣女原是同胞姊妹,同是八幡老丐之女,即使个性有些差别,也不会差了太多,自己说话倒要留心一些。”
  黄衣女转身四顾了一下,道:
  “我可真得走啦!要是你真的感激我的救命之恩,那就以后永远别再见到我那姐姐……”她极严肃的瞪视着独孤继承,接下去道:
  “你要知道那断魂针之毒,除开我爹亲手炼制的‘金鼎化毒丹’之外,别无药物可解,如果让我二姐姐再见到你,她一定猜得到是我救了你,那……”
  她有点激动的颤声接道:“那你就是恩将仇报了!”
  独孤继承暗忖:果然自己的推测看来不错,不禁极是为难,依眼下之势,他与三丐帮已无并立共存之理,不论就任何一方面说来,他都必须荡平三丐帮,除非八幡老丐弃恶向善走上正途。
  黄衣女虽有救他性命之恩,但他却不能因此不与三丐帮为敌,他无可奈何的应道:
  “在下受姑娘大恩,日后必有所报,但有些事也许不能全使姑娘满意……”
  黄衣女摆摆手道:
“不出数日,江湖之中也许会有大变,如你愿多活几年,最好莫与我爹爹为敌,要不,就可是我白救了你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含糊笼统,但独孤继承不由暗吃一惊!由她的话中可以听出八幡老丐必是即将发动争霸武林之战!
  他大为焦虑,三丐帮的诡谲之学,在当世武林之中,能与之争衡者确然不多,而且又当江湖扰攘,武林混乱之际,三丐帮乘虚而入,即使不能真个并吞武林,但至少在江湖中又要挑起一场杀孽。
  此际遥远的天边忽然连闪起数道光焰,在夜空中一闪即逝。
  黄衣少女抖动了一下,急急的说道:
  “我要说的话也说尽了,听在你,如果你还有点人心的话,就别教我二姐姐再见你之面,免得害苦了我!”
  她说完之后,立刻转身就走,不一时就消失于夜色之中。
  独孤继承静静立了一会,满怀着沉重的心情,向徂徕山下走去。
  短短一两天之内,他已经历了不少的人世沧桑,生离死别恩恩怨怨……
  待他走完山路,踏上平坦的官道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车马辐辏,熙熙攘攘,宛然一片太平之象。
  独孤继承心头益觉沉重,一面缓步而行,一面默忖眼下行止,何适何从?
  三丐帮的实力他已有个大概的估计,断去一臂的红衣女不过是八幡老丐之女,功力几乎可与自己相埒,那么如自己轻身而进,企图以己身之力探查出那老人师兄以及采薇子父女的下落,以至荡平三丐帮,降服八幡老丐,却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并非暴虎冯河,恃强好胜之人,他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忆及老人所说除非能使天下武林联为一体,共谋诛讨,或者能获得“血手真经”,达摩“易筋、洗髓” 二经,方能击溃三丐帮之言。
  “血手真经”他已得三禅圣僧谕示,三年后始能至泰山南天门下去取,远水难救近火,团结武林各大门派一事,说来容易,但认真行来却更困难重重,而且即使集各派精粹之学,能否敌得过八幡老丐的三丐帮,仍然毫无把握。
  他想到达摩“易筋、洗髓”二经,这两部武林镇山之宝的武学秘笈,本已由悟因掌教授与杨剑青,不幸却又被那独孤老人抢去。
  他已知道杨剑青所说的那独孤老人是谁,如今杨剑青不幸已死于徂徕山庄地牢之内,他觉得有责任完成亡友未了之愿,他要去洞庭湖滨,索回这两部秘笈,交还悟因掌教。
  他有些愧意的想,为了武林安危,免使生灵涂炭,他必须借重这两部秘笈所载的武学,击败八幡老丐,荡平三丐帮,然后他要掘开塌陷的地穴,寻出亡友骸骨,葬于山明水秀之乡,将这件不得已之事,祷于亡友灵前。
  但他不由又嗒然想道:“即使能代亡友索回这两部秘笈,那上面记载的武学能否短短期间内学成,又是一个疑问,如果那上面的武功高深难学,或是不可能在短暂时日中学成,则三丐帮侵扰武林业已发动在即,等自己克制八幡老丐的武功学成,那时早已时势大变,岂不已经晚了!”
  他边走边想,心绪烦乱已极,一时并无良策,但他终于决定,先去洞庭湖去索讨达摩“易筋、洗髓”二经,顺路探查一下武林大势,如有可能,促成各大门派联手结盟,共谋对付即将掀起的巨变。
  同时他更记着杨剑骨嘱托之事,寻到谈素月、黄冷芳,告诉他们杨剑青的死讯。
  忖思既定,立刻辨明方向,还向遥隔数千里外的洞庭湖大步走去。
  如今且说徂徕山庄塌陷的地穴之下。
  那地穴石室重重,极尽繁复之能事,四壁均是巨大坚固的石块嵌成,塌陷之后,巨石滚滚而下,立刻将那重重的牢穴俱皆埋没。但巨石陷下之后,交错的石块中间仍有不少空隙,杨剑青虽然重伤欲死,但一丝微弱的呼吸始终未断,红衣女发动机关,将地穴弄得塌陷之后,倒落的巨石并未砸到杨剑青躯体之上,适巧夹在两块巨石的隙缝之中。
  要知杨剑青身纳赤阳,玄元两大奇门功力,足已抵得常人近百年的修为,是故毒伤虽重,但心头一口真气始终未断。
  地穴塌陷之后,其中机关全毁,立刻形成了一片地下废墟。
  那地穴深达二十余丈,仰仗巨石嵌配得毫无缝隙,并无流水渗入,但机关一毁,巨石四崩五裂,立刻就有不少泉水缓缓渗了进去。
  那些滑涓细流,不一时就渐渐汇聚一起,在那未被填实的巨石缝洞之中往返激荡。
  杨剑青被冷水一浸,全身抖动了一阵,竟而又慢慢清醒过来!
  他茫然看看自己卧身之处,一时再也想不起是置身何处?
  他思绪无法集中,一片茫然,手足均像有千斤之重,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而且他身躯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间,即使他不是重伤欲死,也难以自由行动。
  那泉水愈来愈多,最后竟有些灌进了他的口中。
  他满身火热,但感胸腹之中像炭烤火炙一般,那清凉的泉水正是他迫切需要之物。
  藉那泉水在巨石间激荡之势,他困难的张着嘴巴,一连灌了几口泉水。
一阵清凉之意直透心胸,使他顿感轻松爽快了不少。
他虽仍不能想起过去发生之事,如何陷身此处,但那泉水眼见即将他把淹没,一股求生的本能,使他不由困难的挣扎起来。
  不知费了多少力气,终于他支持着僵挺的躯体,半伏半卧的爬在一块巨石之上。
  但那巨石之上只有不足三尺高矮的一片空隙,再上面又是交错的巨石,与不知多高多厚的泥土。
  他伏在巨石上喘息了良久,尽力的追忆着前此发生之事。
  他目光忽然接触到自己的手掌,发觉掌心之中,一片青黑之色。
  他愕然一惊,不由喊道:“毒!毒!……”
  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且舌头也像动都未动,他身体上大部份器官都已失去了功能。他模糊之中仅有一个意念,他已中毒欲死,再也没有救了!
  那灌入肚腹之中的几口冷水,忽然起了一阵响动。
  不久,一口长气不由自主的直由肺脏之中冲口而出,使他顿觉又似轻松了不少。
  一阵疲乏之感随之而来,他不由沉沉睡去!
  待他再度醒来时,他的神志大都已经清醒,他一丝丝的追忆着往事,慢慢的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困难的检视着腿部腹部等处的毒蛇咬噬之伤,那伤势看来极重无比,伤口均呈紫黑之色。
  他暗觉奇怪,依照那伤势看来,自己早应死去多时,为何此刻反而如此清醒过来。
  他无暇去追究这些原因,眼前的处境依然使他烦恼无比。
  他试探着运功调息,但一再努力都是枉然,他试得出剧毒已入内脏,依那七八处奇毒无比的毒蛇咬噬之伤,与肩头的“断魂针”毒伤,一经侵入内脏,即使有仙丹妙药也无法救得了他。
  他无限悲哀的暗忖:也许他的内脏脉穴等处业已开始溃烂,眼前仍有一口气在,无非是靠了丹田之内的一股真元不散之气。
  但他知道,那也无法支持得了多久,他终将肉蚀骨烂,惨厉无比的死去!
  他自嘲的惨然一笑,缓慢的扫视着这巨石压覆之下的几处空洞,就算他武功仍在,未受毒伤,也无法出得了这二十余丈陷塌下来的重重巨石泥土压覆之下。
  他黯然想道:“不论怎样,他已走到了生命尽头,再也难逃今日之劫。
  他虽无惧于死,但他心头却牵挂着许多未了之事,他有许多恩怨未了!虽死亦难瞑目。
  一时黄天民那巨颀的身形,以及黄冷芳、谈素月,一个个的在面前闪现,使他悲怆欲绝,不觉鼻头一酸,眼泪簌簌而下。
  他又想到独孤继承,他记得自己曾于被毒蛇咬伤之后,嘱托他替自己去处理心头未了之事,假如他已生离此处,也使自己略觉心安。
  但他想到那是绝无可能的,独孤继承与自己同样的被断魂针射伤,同样的困在这地牢之内,即使他肋生双翼也绝飞不出去!
  他忽然又奇怪,这地牢怎会忽然塌陷下来……
  他反复思索,但一切都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无法知道已在这地牢之中耽了多久,但此际却忽然觉得肚腹之中有些饥饿起来!
  正当他神思颠倒之际,忽见那两块巨石之间,由水面上飘来了一片浮萍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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