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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鶴

[录入] 秦红《无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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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黄布血书

  老少三人转脸瞧去,原来发出叹息的是笑弥勒,他已苏醒翻身爬了起来。
  他自服下武林圣药百灵返魂丹后,体内剧毒已解,但由于元神未复,故此刚才又被五奇的笑声震昏过去,此刻虽然苏醒,仍显得虚弱无力。
  他慢慢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蹒跚走到黑白圣手杜希白的尸体前,弯下身子在他怀中摸搜了一阵,最后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返身回到伏魔神丐三人面前,把小册子往黄勃手里塞去,然后苦笑道:“老弟,这东西不该随杜老而去,我笑弥勒权此借花献佛,你拿去吧。”
  黄勃接过小册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草书:“杜希白蝴蝶九闪连环打”——正是当今武林一绝,黑白圣手名满武林的暗器绝艺。
  原来黑白圣手杜希白,乃是武林公认的一代暗器圣手,可惜他酷嗜围棋竟至废寝忘饮,内功因而未能练至化境,故此虽有能令当今五奇自叹不如的绝活,却无法与他们鼎足而立,这是武林谁都知道的事实。
  当下,黄勃心头方自一喜,身旁的弄雪道人已开口急道:“孩子,快道谢!我老道以前曾见杜老表演过,当真妙不可言!”
  黄勃立即向笑弥勒倒身下拜,笑弥勒往旁一闪,手指杜希白尸体苦笑道:“老弟,你一定要道谢的话,对象应该是他!”
  黄勃一想也是,便走到黑白圣手杜希白尸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
  之后,老少四人开始动手把少林九僧、竹林三逸、江南二铁等收埋起来。
  直到薄暮时吾,方才逐个切石立碑,掩埋完毕。老少四人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离开莫干山,向德清县走去。
  □                             □                             □
  这天晚上,初更刚过,清幽岑静的莫干山上,这片白天经过一番恶斗而平添十四座新坟的山坳地,蓦然飘落一条黑影来。
  月光奄暖,依稀仍可看出这条黑影身着劲装,外罩黄色披风,是个年仅弱冠、面貌英俊的少年人。
  他飘落地后,摆头四面张望了一阵,眉宇间现出一丝疑惑,然后慢慢在一颗大石上坐下,双手托起腮来。就在他坐下不久,身后约十二、三丈外的一片杂树林里,悄悄的走出来一个浑身白服、容貌清丽脱俗的少女。
  她在林边站住,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的背身,随即浅浅一笑,带着喜悦而且羞涩的口吻轻喊道:“勃——哥哥,你来啦!”
  他一听跳起三丈,空中身形连翻,宛如蝙蝠飘闪疾飞到她的眼前,神色兴奋地捉住她的雪藕双腕,欢呼道:“秋璇!秋璇!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吧?”
  秋璇欣慰而羞涩地垂下脸,笑道:“我很好!你走后第二天,彭老夫子乘慧心上人不在的时候,化装成他的模样把我救出来的。”
  他,黄勃闻言精神一振,急问道:“老夫子呢?他在哪里?”
  秋璇道:“老夫子在树林里等你,我带你去见他。”
  她牵着他的手,返身正欲入林,树林中业已步出一位鸡皮鹤发、身穿白色长衫的老人来。
  正是无双堡中院西席——彭老夫子。
  黄勃虽是来赴他之约,此刻也不禁惧然退后一步,睁在两眼瞪视着他,一颗心怦怦狂跳。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迷样的老人,虽然自己曾经和他在无双堡中相处了数天,跟他弈过棋,饮过酒,但自己可说仍然不认识他,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老夫子,而是一个神秘人物,一个尚未确定与自己有恩抑或有仇的人物。
  彭老夫子等详地走到黄勃面前,皱纹斑斑的脸上泛着慈祥的笑容,雾翳的眼睛露出和蔼的光彩,上上下下端详黄勃一阵后,温和地低声道,“孩子,你当真是瘦轩的儿子?”
  黄勃点点头,心房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跳得更激烈。
  彭老夫子忽然仰头长长叹了口气,怆然道:“孩子,你知道老朽是谁么?”
  黄勃强自镇定躬身行礼道:“老夫子莫非是武林一代奇侠——千面老前辈?”
  彭老夫子缓缓颔首,道:“是的,但还有更好的名号,你猜猜看。”
  “剑圣箫三代传人,第五届天下无双剑客?“
  “不,老朽并非屈信,再猜猜看。”
  黄勃颇感意外,忽地心有旁悟,急道:“您是——无名老人?”
  彭老夫子展颜笑道:“是的,孩子,你猜着了!”
  黄勃立即扑地跪下,泪如泉涌,悲声道:“师祖,我爹爹呢?”
  无名老人黯然长叹一声,举目仰望天际那一轮穿行于黑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神情悲伤已极。
  黄勃早先听了东剑欧阳克昶那句话,这时又见无名老人满脸神伤,更加认定自己爹参已死,霎时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悲泣中,只觉有只手在自己肩上抚摸着,耳畔响着无名老人温爱的话声:“孩子,你爹爹并没有死,何必如此伤心?”
  黄勃猛抬头,惊喜地问道:“真的?我爹爹还活着?您没有骗我吧?”
  “唉,傻孩子,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那么,快告诉我,我爹爹在哪里?”
  “孩子,你先起来,咱们找个地方再说不迟。”
  无名老人略一沉忖,又道:“你那两位师父今晚为何不同你来?”
  黄勃想了一下,便照实答道:“弟子两位师父因恐师祖您不喜会见外人,故此没有同来。”
  无名老人摇头叹道:“唉,他们何必如何拘泥,老朽早就不是以前的千面怪叟了。”
  他边说边靠着树身坐下,同时举手示意黄勃和秋璇坐过来,然后低声道:“孩子,你大概已听过老朽被人暗算失去一身功力的事吧?”
  黄勃点点头,无名老人接着又长长叹了一声道:“是的,孩子,我的确被人下过毒,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从那时起,千面怪叟四个字便告寿终正寝……
  唉,虽然我现在已恢复了二三成功力,但我绝不能让无双堡主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千面怪叟,孩子,这一点非常重要,为了提防万一,咱们在这林中说话要尽量放低声音,同时你在听我叙述时也要随时提高警觉,如发觉有人过来,要赶紧告诉我,知道么?”
  黄勃又点点头,同时低声问道:“师祖,十九年前暗算您的是不是东剑?”
  无名老人感慨万端地摇头道:“不,这事以后有空再告诉你,现在还是先谈谈你爹爹吧。”
  黄勃浑身一震,顿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无名老人手捋白须,忧然缓缓道;“孩子,你对你爹爹的失踪有何猜测?”
  黄勃黯然道:“弟子只知我爹爹系出剑圣一脉,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连他的面貌都想不起来了。”
  “嗯,你爹爹确是剑圣第四代传人,但老朽并不是屈信,正如你师父所说,老朽今年刚好九十有二……”
  月光惨淡,山风如泣,老人开始低声慢慢的讲述那一段离奇的往事:“孩子,我真的不是屈信,但我也不能告诉你我的姓名和身世,连你爹爹我也没有告诉他,因为,唉……总之,我是以前的千面怪叟,现在的无名老人,你知道这样就够了。
  十九年前,有一天,我遨游到了云梦,在一家客栈留宿时,由于一时大意,竟被仇家在食物中下了毒药。
  孩子,你也许会觉得奇怪,认为我既以千面为号,何以还会被人认出?
  是的,这是非常奇妙的问题,我事后苦思了四天才得到解答。
  当时,我中的毒药名叫七步断肠粉,乃是所有毒药中最最狠毒的一种,幸亏我发觉得快,即时运功封住毒气,才没有在第七步倒下去!
  我一直跑出了约莫百里地,跑到大洪山中,迷迷糊糊的钻入一个隐僻的古洞里。
  我不知怎样发现那个古洞的,当时只想不让仇人找到我的尸体,见到一片茂密的草丛中有个洞穴,就毫不迟疑的爬进去。那古洞的洞门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匍匐进去,洞中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拼命地向里面爬,也不知爬了多久,只觉愈入愈深,愈深愈宽,后来,正当我快要无力支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间宽敞的石室中。
  原来,那石室正中的洞壁上嵌着一颗光芒四射的夜明珠,清楚的照耀着整个石室。
  但见夜明珠之下有一张连在洞壁的石床,床上正有一个年约十五,相貌俊美绝伦的青年闭目跌坐。
  他穿的衣服虽然已有些破烂,但装束高雅,气度轩然,面上庄严穆肃,英华隐透,令人一见即知他不但怀有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而且似是兼有极好文学修养的青年。
  孩子,我那时已是古稀之年,然而当我一眼瞥见那青年时,我油然对他生起一股敬仰之心,仿佛发现救世菩萨一般,疾忙爬过去要求他助我一臂之力……
  本来,我在客栈里发觉自己中了七步断肠粉后,原可立时以本身内功将它逼出来,但我知道仇家绝不会让我运功逼毒的,既然必死无生,我就不能让他见到我的死状,所以等到爬入洞时,已无力运功驱毒了。
  可是当我看见石室中那个跌坐床上的青年时,我立刻看出凭他一身登峰造极的武功修为,要助我运功排毒是游刃有余的……
  唉,我向他要求了半天,他不但不理我,连动也不动一下,我不禁大怒,心想:我千面怪叟纵横武林数十年,一生从未求过人,这一次向你毛头小子求助,也算是你的造化,你愿不愿只说一句,为何这般傲慢?
  当下,我立即折返身向洞口爬去,爬出石室,我蓦地心头一动,忙又爬进石室,上前摸摸青年的身体,手指触处,他身上的衣服竟应手粉碎掉落,一点不错,他早已坐化多年了。
  我失望之下,只得断了求生之念,就在此时,我忽然又发现他膝前放着一个檀木盒子,一时好奇,就把它打开来,只见盒里有一块黄布血书和两册薄薄的集子及一只小瓷瓶,瓶肚上贴有一块纸片,写着刺螺血丹四个字。
  那时我根本未去思索刺螺血丹是什么东西,只直觉地想到这是一瓶药,便不管它能否治毒,立刻拔去瓶塞,一古脑儿把它全数服下。
  唉,我当时不知为何那样怕死,孩子,你不会笑我吧?
  我服下刺螺血丹后,立觉浑身奇热,心头如火焚,刹那间,我就昏厥过去了。
  等到苏醒过来,我发觉肚中巨毒已解,但同时,我又发觉自己竟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我失去了一身功力。
  我后来才知道刺螺血丹是专治蛊毒的一种药物,但它为何能克制七步断肠粉,又为何使我一身功力尽失,由于我对岐黄所知有限,直到现在依然弄不明白。
  之后,我拿出盒里那一块黄布血书一读,只见上面写道:
  余生也不肖,幼承恩师传剑,年方念五而能名驰武林,理应朝乾夕惕,力争上流,为师门增光,为武林伸正义。不期鬼迷心窍,沉沦情孽,明知彼姝名花已定,竟尔一往情深不克自拔,乃至置义礼于不顾,陷盟友于不生不死之地!嗟吁!余今亦身受蛊毒,虽得刺螺血,为时已晚,岂云天道好还,因果不爽欤!余罪孽滔天,污辱师门,万死亦不足赎罪,惟剑圣一门由我而绝,噬脐莫及,思之痛苦难当。临去无计,兹以游龙九剑及先天无极心法两篇留待有缘,得者即为剑圣四代门人,惟若身份不适,希勿妄取,以干天理……
  孩子,听到这里,你大概已知道这位青年是谁吧?”
  黄勃惘然良久,太息一声,轻轻答道:“是的,弟子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秋璇听得莫名其妙,不禁扯了扯黄勃的衣袖,好奇地问道:
  “勃哥哥,你说他是谁?”
  黄勃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她“哦”了一声,仍是似懂不懂的样子。
  无名老人见黄勃和秋璇那副亲密之状,似有所感地微喟一声,然后继续道:“孩子,关于他生前的恩怨情仇,咱们已可从他的遗书上得知梗概,至于详细情形大概只有三英之首——逍遥儒侠郎镜如一人知道,但他也已故世多年,所以此事详细内情,现在恐已无人能知,反正你爹爹的失踪与此事毫无关连,咱们可以不必深究……”
  黄勃本想插嘴说出西刀米斯达曾由逍遥儒侠郎镜如口中获知天下无双剑屈信和神剑分光欧阳秉之间似乎有一段恩怨,继而一想,此事既与爹爹无关,说了等于是浪费时间,以后慢慢再说不迟,便不作表示静听下去。
  “孩子,当我读完他的血书后,我高兴得简直要发狂,竟忘了自己已是失去功力的人,我像一个小孩子大笑大跳着,高兴我获得了百年来武林首屈一指的绝学,我高兴我将因此成为武林第一人。
  我不假思索立刻拿出盒里的游龙剑谱阅读起来。
  那游龙剑法虽只有寥寥九招,但招招深奥难解,蕴藏的变化更是层出不穷,神奇莫测。
  最妙的是:它虽然深奥难学,可是等到你融会贯通后,演练理来却使人有挥洒自如之感。
  那时我愈读愈为之神往,不眠不休一连钻研了四天四夜,方才学会了头四招,那四招是:‘游龙现形、游龙舞爪、游龙吐珠、游龙入水’,然而我已感到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剑术大家了。
  正当我开始要研磨第五招游龙冲霄时,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已是失去了功力的人,唉……
  孩子,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那游龙剑法必须练有无极真气方能发挥出无上威力,你想,我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我能在有数的余年之内练成无极真气呢?
  不行!我不应该是剑圣的四代门人。
  但剑圣一门每代只传一人,我既已学会了游龙剑法,这该怎么办?
  孩子,这只是人格与道德的问题,只是我自己内心感到歉疚的问题,你懂吧?
  好,我于是决定要替剑圣一门找一个传人,而我则不管此生能否恢复功力,绝不以所学的四招游龙剑术对付任何人。
  当我下大洪山不久,就在鲁湖遇见你爹爹,那时他同你一样只有十九岁,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文士。
  他秉性耿介,豪放不羁,虽然有些地方仍脱不了书呆子的气质,但资质极佳,继承剑圣一脉绝对错不了。
  说到他的相貌,你长得实在很像他,那天我在无双堡第一眼看到你时,几乎以为你就是瘦轩呢!”
  黄勃立刻想起那天自己刚到达无双堡中院花园里的书轩中,他见到自己时突然像害了大病,身子摇摇欲倒的一幕,心想:原来他是把我当作我爹爹……
  “孩子,我在鲁湖一家茶馆遇见你爹爹后,又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便藉机和他认识,起初他以为我是个普通的老腐儒,颇不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故意提出一个文学上的难题和他辩论起来,不到半天工夫,我就把他折服了。
  之后,我邀他到大洪山游玩,带他进入古洞石室看那具剑圣第三代传人的尸身,又拿出那块黄布血书给他看,他很聪明,立刻就跪下去行了拜师之礼。
  我因鉴于他丝毫不谙武功,就先把我一身所学全部传给他,然后命他自己去研磨游龙九剑,这样经过四年之后,他的游龙剑法和无极真气已有了六成火候。
  那时,他曾打算去参加第十五届的黄山剑会,我为了谨慎起见,叫他缓一期再去,因为他的功力毕竟还未达到入圣的境界,而剑圣门人一旦重现武林,是只许胜不许败的。
  这以后他便下山入江湖历练,每年至少要回到大洪山看望我一次,第一次去看我时,他告诉我已经和一个女孩子结了婚,我想他已二十五岁,成家乃是很正常的事,也就没有详加追究。
  他最后一次去看我时,游龙九剑已练到九成火候,我就鼓励他去参加黄山剑会,并且建议他不妨把欧阳克昶除掉,因为东剑自从夺获天下无双剑客的名衔后,居然创立无双堡,意欲统治整个武林,处处倒行逆施,大肆屠杀侠义中人,是个毫无武德修养的武林煞星。
  他答应了,并说如能幸获天下无双剑客的宝座,马上会来看我,于是就在初夏的某一天,他离开我赴黄山去了。
  唉!哪知五月中旬,消息传来,竟是欧阳克昶连获天下无双剑客。
  我大吃一惊,以为你爹爹败给了东剑,后来打听之下后,方知你爹爹根本没有去参加黄山剑会,他,神秘地失踪了。
  他畏怯不敢参加么?或者在参加之前被人杀死了?
  不!我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没胆气的青年,而且我敢说他的实力已在当今五奇之上,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那么,他究竟哪里去了呢?
  我一直等了两年,只得下山来找他,那时我只知道他定居杭州,却不知道详细的住址,甚至也不知道你娘的姓氏,结果找了三年,依然杳如黄鹤……
  唉,这以后我就混进无双堡,正如你弄雪师父说的:只不过存着一份希冀而已。
  在无双堡一耽七年,有关你爹爹失踪的线索一点也没有找到,我灰心之余,便准备以彭老夫子之名老死堡中……
  不料就在你进入无双堡的第二天,欧阳克昶突然在无双厅前,使出游龙九剑第一招,游龙现形,击退了南天色魔。
  孩子,你当时听到郝沙林喝破东剑施展的是温龙剑法后,有何感想呢?”
  黄勃垂头泣道:“弟子当时又惊又喜,心想:我爹爹果真已被人所害,至少我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了!”
  无名老人嗯了一声,突然面现怒容道:“不错,你爹爹定是在参加黄山剑会之前,被东剑使诡计陷害了!”
  黄勃泪如雨下,悲痛地道;“师祖,您不是说我爹爹还活着么?”
  无名老人喟然道:“是的,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离开无双堡那一天,欧阳承剑中计欲下仙音洞外的‘绝谷’找璇儿,他随行的五个白穗剑士极力谏止,我从他们的谈话中获知那绝谷是无双堡的禁地,好像谷底监禁着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因此我想那个被监禁的人,很可能就是你爹爹!”
  他说到这里,转对上官秋璇问道:“璇儿,那绝谷有没有名字?”
  秋璇(她这时始知黄勃的身世)正在陪着黄勃流泪,一听忙答道:“有的,那绝谷我姨父说叫无底谷,他严禁任何人下去,违者杀无赦!”
  无名老人讶道:“无底谷?我在堡中七年怎么都没有听过这个谷名?”
  璇儿道:“我姨父再三叮咛我不准对人说的。”
  无名老人颔颔首,又道:“你知道那无底谷有多深?”
  璇儿道:“我不知道,我以前曾经拿石头丢下谷去,总听不到一点声音。”
  “唔,有没有捷径可以不经过无双堡而直通无底谷?”
  “没有,啊不,我……我不太清楚。”
  “唔……”
  无名老人闭目沉思了一会,忽地睁开眼,凝望璇儿,意味深长地微笑道:“璇儿,你对你姨父的观感如何?”
  璇儿噤了半晌,然后幽忧地道:“我姨父待我很好,要是……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我也不应该批评他的……”
  无名老人又微微一笑道:“假如你姨父果真在无底谷禁锢着勃儿的爹爹,你要怎么办?”
  璇儿困窘的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不会的。”
  无名老人紧接着道:“假如会呢?”
  璇儿瞥了黄勃一眼,痛苦的垂下头,道;“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无名老人微喟一声,缓缓道:“我的意思只是要提醒你,你应该多想想这个问题,免得将来无所适从……”
  黄勃听得心中顿生警惕,低头忖道:不错,这确实是个难题,她看来很爱我,但我爹爹如已被他姨父害死,我非报仇杀死她姨父不可,那时她当然不好嫁给我……嗯,从现在起,我可不能和她太亲密,免得日后双方痛苦……
  思忖未已,蓦听近处林中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心头一震,急忙抬头瞧去,不禁惊得愣住了。
  只见无名老人身后约六七丈的林中,赫然矗立,一黑一白两个老人,正是无双堡二护法:白目魔闻左臣和黑髑髅巫节。
  他们并肩挺立,有如两个无常鬼,模样阴惨惨的、冷森森的,令人一见毛骨悚然!
  无名老人见黄勃突然两眼圆睁,面露惊色,立知有异,略一沉忖后,也不摆头搜视,只干咳了两声,安详地笑道:“勃儿,用不着害怕,让他们过来好了!”
  黄勃低声急道:“师祖,他们是无双堡的黑白双魔!”
  这时,秋璇也发现了林中的黑白双魔,她虽在无双堡内院常常看见他们,但此刻情形不同,一见双魔面容阴冷无情,杀气盎然,不禁惊呼一声,畏怯地向黄勃身上靠去。
  黑白双魔嘿嘿冷笑了一阵,然后举步慢慢走了过来。
  黄勃立即挺身起立,默运无极真气,凝神待敌。
  无名老人并不回头,仍旧倚树安坐,态度雍容恬雅,举手捋着白须,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黑白双魔走到近处,见无名老人毫不理会,不由警戒地停住脚,疑神疑鬼起来。
  要知他们黑白双魔六十年前即已名震天下,乃是当年武林一老二奇三魔四煞十大高手之二,性情残暴、手段狠辣,武林黑白两道莫不谈虎色变,即使当时的庐山隐老逍遥儒侠郎镜如也不敢对他们等闲视之,此刻见无名老人竟敢对他们视若无睹,可说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碰到的怪现象,故此一时倒反不敢大意,警戒的停足打量起无名老人来。
  这样僵了一会,黑髑髅终于按耐不住,扬脸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道:“彭老夫子,老夫兄弟奉堡主之命,请你回堡一行!”
  无名老人依然头也不转,只慢条斯理地答道:“两位护法请替老朽回复堡主,就说老朽年老体衰,已不克教书之苦,务请他另聘高明,赐老朽几年清晏为幸。”
  白目魔死板板的面孔一绷,发出狼嗥的声音狞笑道:“你千面怪叟的易容术果然了得,连堡主都被你蒙骗了七年,但今夜你既已落入老夫手中,最好乖乖跟咱们回堡去!”
  无名老人淡然笑道:“闻护法说得太夸张了吧?老朽日间已拜识闻护法一身绝学哩!”
  白目魔听出对方在讥讽自己日间败给南天色魔之事,不由脸色发赤,厉笑一声,举步就要冲过去,黑髑髅赶忙伸臂拦住,目光闪闪盯着无名老人捋须的左手,冷笑道:“千面老儿,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无名老人笑道:“啊,巫护法猜想老朽拿的是什么东西呢?”
  “迷仙弹?”
  “唉!巫护法眼睛好尖,老朽今晚性命休矣!”
  “哼!老夫早就听说你千面怪叟最会玩花样,但老夫不相信你凭着一颗迷仙弹就能逃得性命去!”
  “咦,巫护法几时听过老朽借迷仙弹逃命的?”
  “嘿嘿!你在老夫兄弟面前玩迷仙弹,除了用来逃命之外,还能有什么效用?”
  “唔,巫护法敢情不知老朽迷仙弹的用处?”
  “哼……”
  “老朽的迷仙弹有红黑白三种,黑色为死亡信号,见者无幸免,红色表示无意取敌性命,然则烟消不逃,照杀不误,白色方为老朽遁形之用;巫护法可知老朽现在手中拿的是哪一种?”
  “嘿!当然是白色的!”
  “非也,老朽虽然久闻你们黑白双魔作恶多端,但尚未亲眼目睹,故只用红色!”
  “好!老夫今夜就在你千面怪叟的红色迷仙弹中生擒你!”
  黑髑髅喝声中双臂一张,腾身疾然朝无名老人扑去。
  哪知他身形刚起,背心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形力量重重击了一下,痛得他咧嘴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冲前四五尺,险些仆倒地上。
  黄勃一见情知他遭了狙击,但却弄不清是谁出的手,因为他身后只有白目魔一人,而无名老人则一直背对着他安坐未动,绝不可能发出内家掌力击他背脊。
  黑髑髅站住脚后,满脸露出惊异,回头望望白目魔诧道;“老大,你……”
  白目魔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手中乌亮亮的铁拐往地一顿,纵身向树上射去。
  黑髑髅面色一变,正欲飞身跟上,忽听到刚刚跳上树梢的白目魔怪叫一声,似也挨了一下重击,哗啦一响,从树上跌落下来。
  黑髑髅大吃一惊,急问道:“老大,怎么啦?”
  白目魔身未着地,手中铁拐“呼”的盘空一挥,空中身形一翻,如苍膺冲天,再次向树顶掠去。
  树梢上传下他暴怒的喝声;“老二,先上来打发这家伙!”
  黑髑髅应声纵身上树,一阵树叶响动后,霎时便没了声息。
  黄勃跃上树梢,运目一瞧,只见黑白双魔已远在二十丈外的山峦间,正施展凌空虚渡的上乘飞行术疾追着前面一条黑影。
  那黑影在黑白双魔前头约五丈处不即不离地飞翔着,身法有如天马行空,潇洒美妙已极。
  黄勃直瞧到他们消失入黑黝的夜色中,方才跳下树。无名老人举袖抹去额上的汗水,吐着大气道:“孩子,来人可是你师父?”
  黄勃摇头道:“好像不是,因为夜太黑,弟子看不出来。”
  无名老人仍有余悸的叹了一声,苦笑道:“好险!若不是有人把这两个魔头引走,今晚这场空城计恐怕要败露了!”
  黄勃惊道:“空城计?”
  无名老人苦笑道:“是啊,你以为我真有把握对付他们么?”
  “哦……”
  “孩子,我如在功力未失前,一对一倒也颇具信心,可是现在不行了,他们任何一个,只稍发出五成功力就可把我杀死!”
  “可是师祖,您不是有迷仙弹么?”
  “那有什么用?我的迷仙弹只是早年千面怪叟的一种标识,它本身并没有多大威力,要用来对付像黑白双魔这等人物,简直是笑话!”
  “师祖刚才准备打出的是哪一种?”
  “白的,它爆发后烟雾可以迅速漫延十丈方圆,最易于脱身——唉,老实说我现在比你还不如,所以碰上谁都只有逃命的份儿!”
  黄勃见无名老人满脸流露着英雄老去的感伤之色,心里亦觉恻然,于是转话道:“奇怪,黑白双魔今晚怎的又在此出现?”
  无名老人思索一下,道:“可能是跟看你来的吧。”
  “跟弟子来的?”
  “嗯,我猜东剑已命令黑白双魔监视你们师徒三人的行踪,你今晚独个来此赴约,他们当然要跟来看个究竟。”
  “哼!东剑此举有何目的?”
  “唉,孩子,你已成为东剑精神上的最大的威胁啊!”
  “这正好证明我爹爹是被他害了!”
  “嗯,这事似已不必怀疑!”
  “啊!师祖,您说东剑的武功是不是已凌驾其余四奇之上?”
  “是的!要不然他哪敢把黄山剑会改为黄山武会呢?“
  “这么说,弟子父仇岂非报不成了?”
  “报不成?谁说的!”
  黄勃大感惭愧,红着脸低下头去,无名老人微笑笑,接着道:“孩子,你爹爹是否已将先天无极心法传授给你了?”
  “是的,弟子现在已练有六成火候。”
  “好!你只要找到你爹爹把游龙九剑学会,我敢保证你三年之后就可将东剑打败!”
  “真的?”
  “当然真的!我难道还骗你不成?”
  “可是东剑不也一样会游龙剑法?”
  “不错,但他不会无极真气!”
  “哦……”
  “孩子,你在无双厅前看见东剑使出游龙剑法,以及在乐清城外和欧阳承剑动手时,有无感到奇怪之处?”
  “这个……哦!有的,他们似乎只能在双脚立定不动时方能发出剑气……”
  “哈哈,一点不差!他们父子俩都不能以本身修练的真气溶入于游龙剑法中使用,也即是说他们如使出游龙剑法时,无法于举手投足之间随意发出‘剑气’,这就是剑圣的游龙剑法奇妙之所在!”
  “游龙剑法必须身负无极真气方能发出剑气?”
  “是啊,二而一,缺一不可!比如你现在虽然练有六成无极真气,但除了像一般罡气可以用以护身之外,并无多大威力,可是当你学会游龙剑法后,你就可发现你的成就已与当今五奇相差无几,而且只要再加三成,你就可胜东剑而有余了!”
  “啊?”
  “所以你必须设法找到你爹爹,或者找到游龙剑谱!”
  “弟子可否往无底谷一探?”
  “当然,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弟子要等到什么时候?”
  无名老人探手入怀掏出一册薄子,递给黄勃道:“这是我凭记忆录下来的头四招游龙剑谱,我想你爹爹既然把先天无极心法传给你,可知他已决定立你为剑圣第五代传人,所以我把这四招游龙剑法录出来给你,大概不会有差错。”
  黄勃欢欣而恭敬地双手接过,一面轻声问道:“师祖,弟子挈瓶之智,不知能否领悟得出来?”
  无名老人含笑道:“你曾经是围棋神童,何况又是北掌和长白雪飘飞的徒弟,岂会领悟不出来!”
  他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只装满多种颜色药丸的小瓶和二册小薄子,拿给黄勃道:“这三样东西可以帮助你进入无底谷,你不妨也花几天工夫研磨一番。”
  黄勃接过一看,原来小瓶子装的是变音丸,两册簿子是易容秘法和无双堡中外两院阵图,不禁大喜过望,立即伏地朝无名老人磕起头来。
  无名老人双手扶起他道:“孩子,就别再磕头了,那黑白双魔说不定会重返,你还是就此下山去吧。”
  黄勃闻言心头一酸,抬头惶惶道;“师祖,你呢?”
  无名老人瞧了璇儿一眼,脸泛笑容道:“我要带璇儿到一个地方去,我想我千面怪叟也应该有个衣钵传人!”
  黄勃一听就知道他要收秋璇做徒弟,不禁眉头一皱,心想:这倒好,我都喊你师祖了,你却要收她为徒,这一来岂不尴尬煞人也?
  无名老人似已看出黄勃的心意,掀须哈哈笑道:“孩子,我本来就不应算是你爹爹的师父,也不应算是你的师祖,但你也不必感到为难,我前天已收璇儿做义孙女啦!”
  黄勃心头一宽,转问道:“那么,师祖打算到何处去?”
  无名老人瞧瞧璇儿,又瞧瞧黄勃,沉吟有顷,故作神秘地笑道:“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因为……”
  璇儿一旁听得芳心大急,忙道:“爷爷,您告诉勃哥哥有什么关系呢?”
  无名老人双目一垂。漠然道:“唔,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
  璇儿娇脸微赧,剪水美眸一转,忽然理直气壮地挺身撅撅樱唇道:“爷爷不告诉勃哥哥,要是勃哥哥有急事要向您请示,那时要怎么办呢?您说!您说!”
  无名老人缓缓颔首道:“唔,这倒是实在……”
  璇儿色喜地瞄了黄勃一眼,好像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哪知无名老人考虑了一会后,睁开眼望着黄勃道:“孩子,你如有事要见我,可到黄鹤楼前那一座大书‘黄鹤仙踪’的石碑上画一个‘卐’字记号,至退第二天晚上我就会到那里来和你相见。”
  璇儿一听之下,不禁失望的嘤一声,扭扭身子,嘟嘴连连向无名老人翻白眼。
  无名老人装着没看见,一迳向黄勃道:“孩子,你如无事,就此去吧!”
  黄勃恭应一声,站起身转对秋璇拱手一揖,露出歉疚的眼光道:“秋璇,好好跟师祖学艺,等我找到我爹爹,咱们再相见吧。”
  秋璇温顺地轻点颔首,两眼喝满晶莹的泪水,神情楚楚可怜,令人为之气短。
  黄勃虽也感到一阵依依,却不敢再事缱绻,朝无名老人躬身一拜,然后身形一仰跃上树顶,踏着树梢向山外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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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百丈死谷

  黄勃一路往山下疾掠,奔出一里光景,蓦然想起忘了问无名老人关于那欧阳承剑是否曾由丐帮姚长老手里夺得一张仙机武库黑子谱之事,便立即返身重向树林飞回。
  转眼工夫已奔回到树林中,但见古树下空荡荡的,已不见无名老人和秋璇的踪迹。
  他略一忖度,正打算入林追赶一程看看,偶一抬头,不禁吓了一大跳,脚下慌忙一旋,施出风卷残雪飘退了二三丈。
  原来在他对面的一株松树下,此刻巍然伫立着一个人——无双堡护地黑髑髅巫节!
  他像鬼魅魅力一般不声不响静立着,颈项挂的一串黑色小骷髅在微弱的月光下隐隐发光,活像一群小魔鬼,阴惨惨的好不怕人。
  他看黄勃已发现自己,咧嘴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嘿嘿冷笑,然后问道:“小子,那个千面老儿哪里去了!”
  黄勃一听心下大宽,于是从容含笑道:“他么,还不是老等你们黑白双魔不来,所以只好先走了!”
  黑髑髅寒着脸逼视黄勃片刻,冷冰冰地道:“快快说出他的去处,老夫格外开恩饶你一个全尸!”
  黄勃不屑的道:“我不知道!”
  黑髑髅瘦猴般的面孔杀气陡现,喝道:“你在老夫面前也敢如此倔强,莫非不怕死?”
  黄勃暗暗潜运内力准备迎击,一面从容笑道:“小可哪里不怕死,不过你黑髑髅似乎还不是操人生死之人!”
  黑髑髅突然仰脸,凄厉的尖声大笑,笑声中举步慢慢朝黄勃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忽像想起什么事,刹住脚道:“老夫再问你一声,刚才发掌暗算老夫的是谁?”
  黄勃微感惊异,问道:“怎么,你们把人追丢了?”
  黑髑髅倒吊眉一耸,阴恻恻道:“追丢了?嘿!他此刻怕已往阴司报了到!”
  黄勃诧道:“那么,你们不认识他?”
  黑髑髅微微点头,哼道:“不错!他身裹着一条红毡,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黄勃心头一震,忍不住惊呼道:“身裹红毡的人?他现时在哪里?”
  黑髑髅低哼了一声:“远得很!但他别想逃得出我老大的乌毒铁拐之下!”
  黄勃闻言略一思索,随即开颜笑道:“是么,我想逃不掉的恐怕是你老大哩!”
  黑髑髅面色微变,跨前一步厉喝道:“说!那人究竟是谁?”
  黄勃摇摇头笑道:“抱歉,连我也不知道!”
  黑髑髅双目瞪如铜铃,射出狠毒凶焰,又逼上一步道:“你真的不知?”
  黄勃机警地退后两步,摊手笑道:“我若是知道,大概也用不着对你隐瞒。”
  黑髑髅似乎看出黄勃所说非假,因此脸色稍霁,点点头道:“好!这事搁下不提。老夫今晚奉命取你性命,你有没有遗言?”
  他说得口气蛮轻松的,好像在闲话家常,根本不把杀人当作一回事。
  黄勃心头微悚,但脸上丝毫不露惧色,依然闲适地笑道:“我早就晓得你的来意,不过你最好不要太自信,免得万一打输了反让人笑话!”
  “嘿?你小子也想跟老夫动手?”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好呀!老夫就瞧瞧你小子能支持几招——过来!”
  “有僭!”
  黄勃喝声未落,脚下已施出“雪蝶戏花”飞快地抢到他身前,右掌“梅花乍放”划起一片梅花影,疾然向他胸前洒去。
  黑髑髅身形动也不动一下,他是存心要瞧瞧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上子能打出什么花样,是以仅管看出黄勃身形步法太已玄妙快速,仍只冷冷笑了一笑。
  哪知就在自己一笑之间,突然发现眼前爆起一片梅花影浪,飘飘荡荡,虚实莫测,这才骇了一跳,连忙举掌封挡出去。
  他这随手的一挡,虽然平凡无奇,怎奈他一身内外功夫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故此应手而出的一股潜力仍然凌厉异常。
  电光石火间,只听“嘶”的一响,人影倏分,黄勃手里已多了一段黑色断袖,但他一个身子却被一股强烈的劲道震得踉踉跄跄退了四五步,
  黑髑髅低头一瞧自己被撕去一截的右袖,顿时面赤,尖声厉笑道:“嘿嘿!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鬼门道,老夫倒是太大意了!”
  黄勃暗中运气一匝,觉得体内并未受伤,于是耸耸肩笑道:“是啊!我早就提醒你不要太自信。”
  黑髑髅不由大怒,正要翻掌劈出,忽又勒势问道:“小子,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黄勃傲然笑道:“梅花乍放——梅花忽然开放的意思。”
  “就是日间那个什么‘长白雪飘飞’教你的?”
  “不错!你很欣赏是不是?”
  “欣赏?呸!灵巧有余,威力不足。”
  “威力不足?哈哈,若是换了我师父,你黑髑髅早就完蛋了!”
  “胡说!要是你师父来,老夫当然不会大意,也不致着了道儿。”
  “哈哈,这倒是持平之言,不过从现在起希望你不要再大意,免得又着了道儿!”
  黑髑髅觉得愈说愈落了下风,气得怪啸一声,满头赤发根根竖起,浑身骨节卜卜作响,双掌慢慢张起如鹰爪,一步一步向黄勃逼去。
  黄勃见他一副凶恶欲噬人之状,不由心头微寒,心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立刻聚精鼓气,右臂运足真力,大喝一声,右掌北风起兮豁然猛劈而出。
  黑髑髅吃过一次亏,本不敢掉以轻心,但一见黄勃居然打出一股劈空掌力,不禁轻视之心又起,甘道:这小子活该命绝,竟敢跟我斗掌力,我要不把你小子活活一掌震死,也不叫黑髑髅。
  念头一闪,嘿然冷笑一声,右掌一收一推,顿时卷起一股凌厉无匹的狂飙,迎着黄勃直劈过去。
  黄勃哪敢和他接实,不待他强烈而微带腐臭气味的掌风卷到,早就一个“雪蝶戏花”迅速侧身避开,闪到他身左之处,右掌抬起一抖“猛龙吸水”奋力往后一吸,紧接着又向左方飘出三丈。
  他将北掌的台签掌和长白雪飘飞的雪花步配合运用,出掌,闪避,再出掌,再闪避,几个动作连成一气,快逾电闪。
  黑髑髅料不到黄勃身法如此奇快,自觉十拿九稳的黑尸掌刚刚推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而失,同时自己脚下反而被一股突来的古怪吸力一拉,一时措不及防,当场被吸得向前冲出一步。
  饶是他自负不凡,不禁也惊噫一声,转身盯住黄勃惊问道:“小子,你这一手又叫什么名堂来着?”
  黄勃得意地朗笑道:“这是我伏魔师父台签十八掌中的猛龙吸水——吸可尽东海!”
  黑髑髅目射异光,面皮抽搐了一阵,悍然狞笑道:“嘿!老夫几十年不出江湖,想不到武林中居然崛起不少能人,老夫改天倒得找你那两个师父斗斗去!”
  黄勃笑道:“好极!但我敢说你绝不能支持一千招!”
  黑髑髅怒道:“你敢轻视老夫?”
  黄勃淡淡一笑道:“这不是轻视的问题,我师父曾说你们黑白双魔的内力修为当世罕敌,可惜招术的成就太差劲了,所以我断定你只能接住一千招!”
  黑髑髅诡笑道:“这么说,老夫就专和你师父拼内力!”
  黄勃哈哈大笑道:“那要看我师父有没有兴趣!”
  “嘿!老夫非要逼得你师父提起兴趣不可!”
  “笑话!譬如你现在就无法把我的兴趣提起来。”
  “嘿嘿!老夫现在就提!”
  黑髑髅话声一落,双掌齐扬,打出两股劲风,骤然向黄勃卷去。
  他这次蓄势而发,全身功力所聚,端的猛如狂海怒涛,疾似追风,锐不可当。
  黄勃不敢硬接,赶紧一飘身,再施风卷残雪向左方闪去,只听轰轰两声,先前立足之处,已被黑髑髅疾厉无比的掌风打成两个深达三尺的土坑,一时尘灰暴飞,余劲震得斗大的树身颤抖不已。
  黄勃瞧得暗暗心惊,一面却拍手笑道:“哈哈,你看这不是白费力气么?”
  黑髑髅杀心大起,怒啸一声,双掌运出十成真力,连绵向黄勃猛劈过去。
  他不愧是武林前辈魔头,经验何等老到,一见黄勃步法迅捷逾恒,立即改变战略,双掌连绵劈出,一掌接着一掌,一掌比一掌快速,打定主意不使黄勃有喘息的空隙。
  刹那间,树林中掌风呼啸,轰声不绝,势如山崩地裂,树木倒的倒,断的断,沙飞石走,灾情惨重。
  黄勃身形捷如穿花蝴蝶,在威猛的掌力追击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穿梭游闪,真是步步紧张,间不容发。
  这样周旋了盏茶工夫,黄勃突觉空气中真气充塞窒碍,迫得自己手脚不听使唤的缓慢下来。心头一惊,情知黑髑髅一身功力奇绝,自己万非敌手,眼下若再不逃,立时就得横尸此地。
  想罢,猛的身形一旋,向林外疾射出去。
  “嘿嘿,小子你想逃么?”
  黄勃窜出树林,忽听头上飒然风响,举头一瞧,但见黑髑髅飞得老高,正凌空一掌朝自己当头劈下。
  这一掌来势直如焦雷击顶,快速绝伦,任凭黄勃雪花步如何奥妙,脚下也只闪出七八尺,对方掌力已然击到。
  轰然巨响中,黄勃顿被一股由地面折激上来的劲风震得全身气血翻涌,脚步踉跄地向外冲跌出去。
  “嘿嘿!小子,明年今日是你的忌辰,纳命来吧!”
  黑髑髅喝声中乘黄勃身形还未站稳,立即又一拳拦腰击去。
  黄勃心头大骇,脚下慌忙借着冲跌之势,使出一式“春风醉雪”拼命往旁闪出一丈,接着双臂连翻,展开师门冠绝武林的雪飘飞,没命地向山外逃去。
  黑髑髅不防黄勃竟能在危急中化险为夷,一怔之下,煮熟的鸭子已飞到四五丈外,不禁气得呀呀怪叫,双臀一张,腾身衔尾疾追。
  这时已是四更将尽,天上月昏星疏,四周黑黝黝的,十丈外的景物已看不真切。
  黄勃慌不择径,糊里糊涂反向山中逃去而不自觉,飞奔了百丈光景,觉得身后的黑髑髅越追越近,仓忙中掉头一瞧,一禁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下完啦!
  原来他虽全力施展雪飘飞一路狂奔,但功力毕竟差黑髑髅太远,故尔百丈下来,已被追上了两丈左右。
  黑髑髅见黄勃回头看,不由咧嘴发出刺耳的尖声大笑道:“小子,你的轻功很不错啊,这就是名震天下的长白雪飘飞么?”
  黄勃哪敢回嘴,脚下使尽吃奶力向前飞奔,在山峰峦腰间纵掠跨越,快如流星。
  黑髑髅连发邪恶冷笑,衔尾紧追不舍,追到一座峰顶,看看距离黄勃只有两丈近,蓦地怪啸一声,猛然一掌对准黄勃背心隔空推去。
  他这一掌似乎立意取黄勃性命,劲道怕不有千斤之重,凶猛至极。
  黄勃听得背后掌风袭至,不及看好地势,慌忙身形一挫,往右斜掠出去。
  不料这一掠虽然避过掌风,却发现掠出了峰头,身子悬空,脚下一片黑沉沉的,看样子竟是个深不见底的山谷。
  黄勃大吃一惊,要想收势,已是不及了。
  好在他反应灵敏,乘身形未往下堕之际,忙的猛吸一口真气,手脚并张,使出空中雪花步攀空采雪,整个身子猛然凭空飘起丈五,翻身往峰上飞去。
  他玄关已通,身轻若絮,再加悟性过人,此时临危不乱,随机应变,身手之佳,当真超凡绝俗。
  眼看快要扑近峰缘——
  峰缘上的黑髑髅看得面现惊色,暗想这小子年纪轻轻身手已这般了得,眼下如不除去,再过十年恐怕为患就大了——思忖电闪之下,顿时面现残酷狞笑,突起一掌轻轻向黄勃拍去,同时嘿嘿笑道:“小子,你就下去吧,省得老夫多费气力!”
  敢情他觉得把黄勃推下山谷活活跌死,较之一掌震死来得有味,故此只发出了三成力道。
  黄勃此时未脱险境,距离又近,再要闪避已来不及,顿时被一股劲风击个正着,顿觉身上巨震一下,差幸自己有无极真气护体,不致受伤,但一个身子已像殒星往谷下直落。
  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身子急速地往下坠去……
  他知道此时距离峰顶愈来愈远,再想腾身跃起,已是无望,何况黑髑髅守在峰顶,绝不会放过自己,不由万念俱灰,阖起双目听凭身子继续下坠。
  大约落下十七八丈,蓦然脑中灵智一闪,忖道,我黄勃尚有许多要事等着去做,今天若是这样轻轻易易死去,别人不说,光是弄雪师父就会把我骂得体无完肤。
  思忖一动,求生之念油然复起,立即睁眼运目四顾,只见四周一片黑沉沉的,自己下坠的身子,正在直线泻落。
  当下猛吸一口真气,把身体各部肌肉尽量放松,运聚目力,迅速向四周环视。
  这一着果然生效,他自任督一通,体内气流可以随意控制,此刻全身一放松,真是个轻如鸿毛,下落之势,顿时缓慢不少。
  同时也瞧清了谷中四面的情形,发觉整个山谷窄得出奇,谷围只有五六丈方圆,但却陡壁如削,除了微微凸出的天然石纹外,根本没有一处可藉以攀援或立足的地方。
  黄勃并不气馁,藉着下坠之势,猛可双掌一翻,运出十二成力道,往谷底拍去。
  两股强烈的掌力一出,身子随之一顿,他不敢稍缓,立即提着一口真气,双脚虚空一蹬,再施攀空采雪飘起二三尺,然后打横里一个盘旋,向陡壁飞射过去。
  他仗着盖世的轻功雪飘飞,脚尖连点陡壁,绕着陡壁螺旋地冲下,有若蝴蝶绕枝,煞是好看。
  约莫冲下百丈光景,忽地脚尖点了个空,收势不住,身子又向下坠去,幸好此时已隐约可见距离谷底只有八九丈,忙的身形一翻,双曾连翻,缓缓向谷底纵落。
  脚踏实地,略一定神,举手擦去满脸汗水,一面游目四顾,不禁暗暗心惊。
  原来这山谷上窄下宽,形同瓶颈,四面壁立千仞,毫无通路,即使轻功再高,要想一口气纵登百丈削壁,绝非人力所能做到。
  再看谷地,周围宽约二十丈,状如桃子,乱石嶙峋,杂草横生,一片荒葬粗野的景象。
  “糟糕!这是一座死谷啊!”
  黄勃失望之余,不觉嘴里喃喃自语,正在此时,忽听谷顶传来黑髑髅传音入密的细语,道:“小子,你死了没有?”
  过了半晌,又道:“嘿嘿!小子,你若没死,不开口回话就表示你没种!”
  黄勃仰脸瞧去,但见谷顶夜空瞑瞑,此外毫无所见,便耸肩轻笑道:“哼!你怕我跌不死,所以发话相激,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话声未了,突然轰隆一声大响,由谷顶凌空坠下一颗千斤巨石,落在身前不远处,击得谷中乱石料碎,火星四迸,余音绕谷!
  黄勃吃了一惊,连忙躲进凹入的谷壁下。
  轰隆……
  又是一颗大石由上滚落,黄勃索性靠着谷壁抱膝坐下,暗笑道:“抛吧!等你把绝谷填满,我正好上去!”
  轰隆……轰隆……
  巨石接连落下两颗之后便沉寂下来,一直不复有一点动静。
  黄勃等了一会,见巨石不再滚下,推测黑髑髅已离去,这才透了口气,精神一松懈,顿感浑身疲惫不堪,于是就地盘膝坐好,闭起双目,摒诸杂念,凝神运行先天无极心法吐纳起来。
  气运周天,神归紫府,灵台明净,一身疲困尽除,浑然进入四空境界。
  再睁开眼时,天色业已大亮。
  黄勃一跃而起,摆头纵目四瞩,一点不错,谷周四壁如削,平滑似镜,高达百丈以上,确确实实没有一条可以攀登之路,像这样的死谷,别说自己上不去,就是换了弄雪师父,恐怕也只有望壁兴叹的份儿。
  唉!自己虽然侥幸没有跌死,但出不得此谷,终归也要活活饿毙。
  但不知弄雪、伏魔两位师父会不会来找我?他们见我没有如时回去,照理应该会来的,只是他们哪会料到我掉落此谷?他们多半只到日间打斗的山坳地附近找一下,见我不在那里,一定以为我是被无名老人带去,或者以为我临时有事,不及通知便转道别处去了……
  完了!这一下什么都完了……
  他忽然双手掩面,心中痛苦有如刀割。
  娘,爹爹,秋璇,一个个在脑海里浮现起来。
  可怜的娘,她十多年前就失了爹爹,从那时起天天过着愁眉不展的生活,如今,连她唯一赖以慰藉的我,也将离她而去了。
  而爹爹,他的失踪已至明朗化,我只要把无名老人录给我的头四招游龙剑法练好,就可以偷入无双堡中的无底谷把他救出来,然而我现在却困在这死谷中不得出去,眼看有死无生。
  秋璇,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觉得此时此地再去想念一个女孩子,特别是想念一个仇家的侄女,乃是一桩不可饶恕的事。
  他抬起头,视线沿着陡壁慢慢向上移,脑中想像着——
  假如自己双掌十指运出内家真力,硬生生插进陡壁中,一段一段往上攀登,大约能攀上多高?
  三十丈?
  不!我应该可以再爬高一点。
  四十丈?
  不!我应该把吃奶力也估进去。
  那么,五十丈?
  好吧,就算五十丈好了,可是到那时,自己便将筋疲力尽,十指血肉模,不但再也上不了一寸,连想下来都力不从心,最后自只有脱力的再往下坠,摔成一堆肉酱。
  他打了个寒噤,沮丧的摇摇头,移步绕谷走去,走了数十步,一眼瞥见谷边乱石堆中有一沼方圆丈许的泉水,清澄明漪,倒映在水中的乱石在涟漪中盈盈荡漾,颇有几分幽逸恬淡的情趣。
  他走过去蹲下,正要淘水洗脸,蓦然发现倒映在水中的乱石,其中有一块好像刻有字迹。
  抬头一看,果然不错。
  那是对面的一块形同屏风贴连在谷壁上的大石板,上面镌着四个碗大的草字:“有龙待时”。
  笔法龙飞凤舞,气势雄浑,但已有些模糊不清,大概年代已久,被风雨侵蚀之故。
  黄勃心头微震,讶然忖道:有龙待时?莫非这泉穴中潜伏着一条龙,它将应运出世……
  不对!龙乃神物,凡人哪能知悉?
  嗯,这石板既镌有字,证明有人下过此谷,不知他后来怎样上去的?
  略一思索,不觉失声而笑,心想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在此镌字的人,哪里像自己被人推下来的,他只要利用一根索子不就可以上下自如么?
  那么,他在这石上镌出这四个字用意何在?
  思想中灵机一动,立即跳过去,仔细将石板勘察一番,发现石后有隙,好像是个洞穴,顿时好奇之心大起,随即双臂运劲,把大石往下扳开来。
  刚扳下一道狭缝,突然嗖的一声,从石下的草丛中射出两道灰白影,飞矢般地向身上冲过来。
  变起仓猝,黄勃吓了一大跳,疾忙放手跃开,两道灰白影子由身边擦过,转身定晴一瞧,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是两只灰白色的野兔。
  它们灵捷地钻入石堆缝中,掉转头摆动着一对大耳朵淡淡望着自己,敢情自出母胎以来尚未见过人类,这会偏着头瞧个不瞬。
  黄勃被它唬了一跳,心头兀自狂跳不息,不由没好气地指着它们叱道:“你别瞧!等我肚子饿了,少不得捉你们来吃!”
  野兔闻言头一缩,躲入石堆缝里去了。
  黄勃微微一笑,便又走过去,谨慎地将大石慢慢扳下来。
  果见石后有一个四尺见方的洞穴,笔直伸入山腹中,洞道井然,看样子曾经人工修整过。
  洞口蜘蛛错综密布,显然洞内并无蛰伏巨蟒毒蛇之类的动物。
  黄勃决定入洞一探,便捡了一根枯树枝,一面清去蜘蛛网,一面弯身走入。
  行约数步,迎面便见一方小石碑矗立洞道中央,碑上又镌着四个字:“遇险莫怨”。
  黄勃心头一凛,不觉停步思考起来,想了一会,遂跨上前伸手拍拍石碑笑道:“谢谢你的警告,我会小心的!”
  说完绕过石碑继续向洞内走去,又走了数十步,洞道忽向右拐,目力所及,三丈外的洞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昨夜赴无名老人之约时身上带有火摺子,便取出将树枝点燃,左手执着火把,右掌运劲蓄势以待,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洞道渐入渐宽,已可直腰行走,只是洞顶不时有水滴下,空气潮湿,阴冷刺肤。
  再行箭许地,洞道上赫然又出现一块石碑,字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黄勃看得大为纳闷,停步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洞里藏有某种东西,可以赐人以福,又可以降人以祸。
  不管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哪能被他几个字吓住了。
  话虽如此,心里毕竟有些惴惴然,脚下更加不敢丝毫大意,如履薄冰似的一步一步向前轻轻踏过去。
  复行数十步,洞道豁然开阔,眼前现出了一间宽敞的石室。
  黄勃把燃亮的树枝高举起来,目光一扫之下,顿时惊得往后倒退两步。
  你道他瞧见了什么?
  嘿!一具白骷髅!
  盘膝而坐,头颅微俯,两条臂骨垂置膝上,一如活人打坐之状。
  黄勃惊魂稍定,举步慢慢走上去,只见白骷髅背靠着洞壁,身前放有一个业已生锈不堪的长方型铁盒,看模样分明是古人用以盛剑的剑盒。
  看到剑盒,黄勃立刻想到洞口那块大石上镌的“有龙待时”四个字,心想这四个字莫非是指一柄宝剑而言?
  心中想着,不觉伸手便向剑盒摸去,手指快要触到剑盒之际,蓦地一眼瞥见白骷髅身后,洞壁上似乎又刻有字迹,当下堵回手,走上一步运目瞧去。
  果然,洞壁上有一行像是用剑削成的斗大楷书,写道:三跪九磕头,而后取剑去。
  笔势雄浑浑洒,一气呵成,了无修葺痕迹,令人一见肃然起敬,同时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迫得非跪下磕头不可。
  黄勃目视壁字,心里由衷发出赞叹,忖道:此人能用剑削如此气魄泱然的楷书,足见书法造诣至为不凡,但他既愿赠剑与人,却又硬要人给他行三磕头的大礼,如此迂腐岂不有点可千千万万?难道不给他磕头就拿不走他的剑么?
  接着又忖道:也罢,单是他这一手书法倒也有资格受我一拜,我就向他磕几个头,然后看他的剑竟是何神物,值得这般大事铺张。
  于是便在白骷髅跟前跪下,老老实实的磕起头来,磕到第九下,突闻头上的洞顶发出轧轧响声,心头一惊,赶紧双手一按地面,腾身往后飘退。
  身子尚未站定,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抬眼一观,由洞顶落下一座长有一丈宽约六尺的石门,恰好压在剑盒上,把白骷髅整个封挡起来。
  黄勃抢救不及,眼看石门把剑盒压得陷入地下,心想这一下纵是千锤百炼的宝剑,恐怕也经不起这重逾千斤的一击了。
  思忖一过,定睛再瞧——
  噫!原来石门上又有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小楷字。
  趋前一读,文曰:
  予南宋潜山铸剑仙也,旅次偶过此山,忽忆昔日吴王博莫邪干将于此,谊属同业,乃欣然登山凭吊之。时值将夜,予濒立谷缘有顷,俄见谷底,霞光灿然,瞬息而没,心窍异之,越日下谷寻究,竟于泉中获万年钢母一枚,此为铸剑无上瑰宝,人间难觅之圣品也。予铸剑一生,常感未得钢母为憾,今得来不费工夫,诚然快哉。嗣经九阅星霜之精冶,遂尔成剑焉,出炉之夕,夜梦吴王至榻前告曰:“此钢母为朕铸二剑之余,今久经日月精华之沐养,勃然已具灵性,子既铸成,可定名黄龙,惟此剑出世之日未至,子亦无福享有,应藏诸本谷,俟后世有德者起以扫荡魔孽……”云云,予素不信神鬼,此梦或因日有所思故尔,然予思之再三,予以武事未入堂奥,长久怀璧,易招杀身之祸,而放眼宇内,芸芸中亦无一人堪佩此剑者,遂决意依梦中之言,将此黄龙剑藏于本洞留赠有缘,惟望得者善体上天好生之德,勿妄杀,勿恃之以为恶,则予无憾矣。
  于身前所置剑盒尽涂巨毒,稍沾即死,虽绝世高手亦莫可抗,来者既行大礼,可知非横蛮之辈,自上洞顶取剑可也。
  黄勃读到最后一段,不由抽了口冷气,暗道:好险!刚才若不是及时发现壁上的字,而冒冒失失的就拿起剑盒,这会岂不中毒死了?
  嗯,这铸剑仙是南宋时代的人,算来距今已有三百年呢!他说黄龙剑藏在洞顶,大概是石门落下的空隙处,待我上去瞧瞧……
  洞顶离地不过两丈左右,当下轻轻往上一纵,手中火光照处,果见洞顶空隙间悬挂着一柄古色斑烂的宝剑,当即顺手取下,将火把往上一插,左手按剑扭,右手握剑柄,轻轻一抽,嗡然一声悠扬龙吟,眼前顿时爆起一片光芒,照得整个石室毫末可见!
  但见剑长三尺,现出淡黄光彩,翻动间耀眼夺目,几乎无法逼视,剑身两面各纹一龙,扬首摆尾,栩栩如生,雕镂之精美,真个是仙家绝作。
  黄勃把燃烧的树枝熄灭,拿着黄龙剑胡乱挥舞一阵,忽然想起世传宝剑之锋利有吹发可断之说,便拔下一根头发,轻轻放在锋口上,正待吹上一口气,哪知头发才碰着锋口,已然应手断成再会两截,根本用不着吹气助力。
  心头大喜之下,不禁手舞足蹈,爱不忍释。把玩了一会,猛地脑中想一事,随即朝石门后的铸剑仙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转身便向洞外奔去。
  穿出石洞,找了一块石头虫下,立刻取出无名老人送给自己的四招游龙剑谱,翻开首页:游龙九剑第一招游龙现形,埋头研磨起来。
  他在长白两年已尽得长白雪飘飞的武学精华,此刻读起剑圣的游龙剑谱,入眼便觉恍然若有所得,但读到后来,却又觉得剑法之奇,变化之妙,仰之弥高,钻之弥深,因而不知不觉为之神往,整个心神完全沉醉于玄奥的变化中。
  这一天,他就这样全神贯注在剑谱上,俄而闭目苦思,俄而起身演练,然后又闭目苦思,又起身演练……,
  直到暮气沉沉的时候——
  他突然啊的喊了一声,蹦的跳起来,手中黄龙剑朝空盘绕一匝,顺势游回下旋,同时无极真气透剑而出,运剑起伏如海浪翻滚,向前横劈出去。
  “嘶!”一声,四丈外的谷壁上立时现出一道海浪形状的裂痕,深达三寸,石屑纷纷掉下来!
  “啊!游龙现形!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他欣喜若狂的大叫大跳着,高兴了一阵,愈想愈觉得余味无穷,兴犹未尽,忍不住又席地坐下,翻开剑谱第二招:游龙舞爪,钻研起来。
  □                             □                             □
  光阴如箭。
  转眼间,六天过去了。
  他不但把“游龙现形”、“游龙舞爪”、“游龙吐珠”、“游龙入水”四招完全悟澈学会,甚至连无名老人的易容秘法和无双堡中外两院阵图也熟记了不少。
  只有一样,他依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离开死谷。
  就在第七天早晨,当他把最后一只野兔腿吃掉,正想取出黑白圣手杜希白名满天下的暗器绝技:蝴蝶九闪连环打来看,而又心灰意冷的打消念头时,偶一抬头,蓦见六七十丈高的峭壁上,有一条黑色的东西正在蠕蠕而降。
  它沿着峭壁慢慢游下来,五十丈、四十丈……
  哪是什么?
  三十丈、二十丈……
  啊!
  山藤!一条垂直而下的山藤I
  黄勃又惊又喜,疾忙闪身躲入乱石后,心中兴奋地忖道:他是谁?无名老人?师父?或是无双堡的人?
  嗯,纵使你是黑髑髅或白目魔,今番我也得借你的山藤出谷去……
  那条山藤垂到离谷地约五丈处却告停止,随见百丈高的峰顶上,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缘着山藤飞快地滑落下来。
  眨眼工夫便降到谷地,黄勃待瞧清了来人的面貌,不禁大感意外的一楞,心里连呼奇怪不已。
  原来此人非别人,神偷无影邹逸夫之女——已和无双堡少堡主欧阳承剑攀上交情的邹小萍是也!
  也今天改换女装,穿着一件玫瑰红绣黄花边的紧身薄袱,足登红靴,背插一柄红穗宝剑——欧阳承剑的七虹剑——完全是女侠打扮,倍觉身态苗条秀丽,引人遐思。
  她跳落谷地,一张稚气未脱的美脸上露着紧张惶恐的神色,掩在长睫毛下的一对大眼眸滴滴溜地四下乱转,似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黄勃想起她那天和欧阳承剑亲亲密密地并肩偎立,心头不觉无名醋起,暗道:哼!你来干什么?莫不成欧阳承剑遣你来看我有没有跌死?好狠心的女人!
  心中正愈想愈气,忽见她飞身向左方掠去,掠到一处谷边站住,低头注视着地上一滩被阳光晒干的血迹,忽地掩面嘤嘤哭泣起来。
  黄勃看得大惑不解,心想那是我宰野兔的血,她干么对着它哭泣?难道她误以为是我跌死所流的血?唔,如果是的话,这就怪哉……
  但是她嘤嘤饮泣了一阵后,满脸委屈地噘唇自言自语道:“嗳!怎么就死了?真是的!连一根骨头也没有,一定是给老虎吃了去,我得替他报仇……”
  黄勃一听已知她说的确实是自己,但听她说话不脱孩子气,忍不住跳出乱石堆哈哈大笑道:“邹姑娘,此地没有老虎啊!”
  邹小萍吓了一跳啊哎惊叫一声,转身见了黄勃,登时又喜又气,奔到黄勃面前,猛可玉掌一扬——
  “啪!”
  结结实实地在黄勃左颊上掴了一掌。
  黄勃不防她如此礼待,不禁大怒,举手待要回敬过去,猛然醒悟这样不对,忙缩回手,装着抚摸面颊,困惑地问道:“邹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邹小萍双手插腰,挺起高耸的胸脯,瞪目鼓腮气虎虎道,“还问什么意思!你看我下谷怎的不赶紧出来?害人家出丑?”
  黄勃一想不错,只好搔搔头皮道:“对不起,我实在因为弄不明白你的来意,所以没有马上出来。”
  邹小萍见黄勃一副傻相,霎时怒气全消,噗哧一声笑道:“怎的弄不明白,难不成我是下谷来寻开心的?”
  黄勃拼命抓头皮,嗫嚅道:“那天我见你和欧阳承剑很要好,所以……所以……”
  邹小萍跺脚道,“笨蛋!那天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黄勃一楞道:“那天你告诉我什么?咱们根本没谈过一句话啊!”
  邹小萍又跺脚,嗔道:“真是的!我不是用眼睛告诉你么?”
  黄勃讶道:“眼睛?你用眼睛告诉我什么?”
  邹小萍抿嘴一笑,道:“我告诉你我要偷他的七虹剑嘛!”
  黄勃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在洛阳城外对她说,“你如果能把天下无双剑客的七虹剑偷到到,那才算厉害”的一句无心话,不想她居然当真把东剑传给他儿子的七虹剑偷到手了。当下含歉笑道:“抱歉得很!我没有读出你的意思。”
  她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跟着粲然一笑,走到附近一颗大石上坐下——腾出了一个位子。
  黄勃于是在她身旁坐下,鼻中闻到一股由她身上散出来的令人陶醉的少女体香,心头微荡,不觉望着她娇稚美丽的脸庞,呆呆的发起痴来。
  他很自然的想起了上官秋璇,很自然的把她和眼前这个邹小萍拿来媲美,觉得两人皆是美而不艳,娇而不冶;秋璇温婉娴静有如羔羊,和她相处能使人心中气和,不生争逐之念,小萍天真活泼恰似一只百灵鸟,和她相处可使人心情开朗,乐而忘忧。真是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邹小萍见黄勃目不转睛的凝视自己,不由玉脸微赧,推他一把笑道:“干么直勾勾看我,是不是生我的气?”
  黄勃俊脸一红,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小萍又抿嘴一笑,天真地道,“其实你这样看我倒好,不像那个欧阳承剑,他明明心里喜欢看人,却又装着漫不经心样子,真讨厌!”
  黄勃有些发窘,小萍接着露出很关心的样子,仰脸注视他的面颊,轻轻道:“刚才我打了你一下,疼不痛?”
  黄勃摇头笑道:“不疼,只是有一点火辣辣的,好像喝醉酒!”
  小萍歉疚地道:“你心里要有气,现在也打我一下,消消气好了?”
  黄勃失笑道:“打你呀?岂有此理!”
  小萍颦眉自怨自艾道:“真是的!我一生气就乱打人……”
  黄勃笑道:“打得好!这是报应我的!”
  “报应什么?”
  “嗯!我刚才在心里骂了你一句。”
  “你骂我什么?”
  “我骂你狠心的女人!”
  “哼!我哪里狠心,你说?”
  “对不起,我已说过,那是误会……”
  “哼!其实你们男人心才狠呢!”
  “哦,不见得吧?”
  “不见得?上次在洛阳城外,我以为你会在树林里等我,哪知道我再去的时候,你已走得没影没踪了!”
  “哦,那时我听你说无双堡设招英擂,一心只想赶去见识一下一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跌落这谷中的?”
  “我是听黑髑髅向欧阳承剑说的,他说他一掌把你震下了百丈深谷,又拿石头砸你,我急死了!”
  黄勃猛然想起那晚在树林中,白目魔闻左臣被身裹红毡的怪人引走的事,忙问道:“你离开欧阳承剑时,那个白目魔在不在他身边?”
  “在,他鼻子被人割了一下,红红的,看起来真滑稽。”
  “被谁割伤的?”
  “一个身裹红毡的怪人!”
  “他有没有说那怪人是谁?”
  “有!”
  黄勃惊喜得跳起来,大叫道:“快告诉我,那怪人是谁?”
  小萍见黄勃听到“身裹红毡的人”就惊喜得跳起来,不禁露出诧异的眼光道:“怎么?你认识他么?”
  黄勃激动地道:“不,我只想知道他是谁,你快说!”
  小萍困惑地微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听白目魔说他是个哑巴。”
  “哑巴?”
  “嗯,白目魔说他跟那怪人激战半天,始终没听他哼出一声,是以断定他是个哑巴。”
  “唉,这话恐怕不确……”
  “你也见过那个身裹红毡的怪人么?”
  “见过的,只弄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么,别管他,我何你,你从谷上掉下来,怎的一点也没受伤?”
  “咦,你喜欢我受伤么?”
  “胡说,我只是觉得奇怪。”
  “不必奇怪,我是长白雪飘飞的徒弟!”
  “那一滩血是谁流的?”
  “那是兔血,我饿得要命,我捉了一只野兔来吃。”
  “这谷中有野兔?”
  “有两只,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你吃掉哪一只?”
  “公的!”
  “你应该吃那只母的,母兔肉嫩。”
  “是么?我也没计较这么多,随手捉来就杀!”
  小萍吃吃笑了一阵,忽然瞧见黄勃腰间挂着一柄古色斑烂的宝剑,不由诧道:“咦,你也用剑,那天好像没见你带嘛?”
  黄勃随将黄龙剑解下递给她,含笑道:“这是我在谷中得到的,你看看。”
  小萍接过剑,抽出一看,顿被耀目的剑光刺得眼皮乱眨,不禁大喜,娇喊道:“好剑!比七虹剑还好呢!这叫什么剑?”
  黄勃将得剑的经过说了一遍,她兴奋地道:“好极了,改天我得告诉我爹爹去!”
  “告诉你拳爹?要偷我么?”
  “瞎说!我是向我爹爹关照一下,要不,他看见了准会偷你的!”
  她说着把黄龙剑还给黄勃,然后也抽出自己背上的七虹剑,拿给他道:“你看看,可别用手碰剑身,听说很毒呢!”
  黄勃瞥了七彩耀眼的七虹剑一眼,却不伸手去接,只望着她直笑。
  小萍被瞧得莫名其妙,横眼嗔道:“怎么啦?”
  黄勃含笑缓缓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小萍玉脸一红,娇瞋地把七虹剑往地上一扔,噘唇道:“哼!他用这把毒剑去乱杀人,我把他缴了械,哪算是偷?而且这也是你要我偷的呀!”
  黄勃听她说话前后矛盾,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萍仍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迷惘而娇憨地问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黄勃笑着道:“你说不是偷的,结果还是偷出来了!”
  小萍顿然而悟,脸又一红,扬拳便要捶过去,黄勃抱头鼠窜,笑道:“嗨!你别生气呀!”
  小萍缩回手,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原来也不老实,专会找人家的语病!”
  黄勃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怪好看,不觉又忘形的发起痴来。
  小萍见他又呆呆望着自己,误是自己骂重了,忙道:“喂!你生气了!”
  黄勃摇头道:“没有,我正想……”
  “想什么?”
  “我想七虹剑代表着无双堡的威望,你这样率性而为,可能会害了你爹爹!”
  “不会的,我又没有告诉他我是神偷无影的女儿。”
  “我捏造了一个假名给他,咭!你知道我捏造什么姓名?”
  “这个,我那里知道?”
  “窦茜仁!”
  “窦茜仁?”
  “盗剑人的谐音,可笑他还迷迷糊糊,以为我真喜欢他呢!”
  黄勃想起欧阳承剑的机智、武功、经验等都不在自己之下,但结果还是栽给了女人,不禁纵声大笑。
  笑了一阵后,俯身捡起地上的七虹剑,还给小萍道:“你还是将这把七虹剑保存好,等明年黄山武会时再还给他!”
  小萍接过剑纳入鞘,一面惊讶道,“还给他?黄山武会那天怎么可以还给他?”
  黄勃豪气干云地道,“不错!那天我要用我这把黄龙剑和他决斗,要是他只用一把凡剑,那就胜之不武,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七虹剑乃是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成名之物,我希望能在黄山武会那天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把它折断!”
  小萍会意地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七虹剑折断之时,也是无双堡毁灭之日,对不对?”
  黄勃点点头,小萍忽又道:“但你两位师父都不擅长剑术,你怎能用剑和欧阳承剑决斗?”
  黄勃含笑不答,俯身捡起一颗杯大的石头,丢给她道:“来!你把这石头抛到空中去!”
  小萍接住石头,满脸迷惑,依言将石头往空中抛去。
  石头飞上空中约五丈高,黄勃即时掣出黄龙剑绕空一匝,使出游龙九剑第一招:游龙现形疾然隔空向石头劈去。
  喳——
  空中的石头顿时裂成两块,分开掉落下来。
  小萍又惊又喜,拍手叫道,“好厉害,我知道这是游龙剑法!”
  黄勃收剑入鞘,讶然问道:“你怎的知道?”
  小萍道:“六天前,那欧阳承剑在武康也曾表演这一手给我看,不过他的动作没有你这样挥洒自如!”
  黄勃大喜道:“你看我能不能胜他?”
  小萍颦眉思索一下,道:“差不多,不过他们无双堡的闪电十三剑也很厉害——啊呀!”
  黄勃见她说了一半突然惊喊起来,忙问道:“什么事?”
  小萍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面现急色道:“嗳,你知道吗?”
  黄勃满头雾水,失笑道:“知道?知道什么啊?”
  小萍紧张地道:“我差点忘记告诉你,那天我听到欧阳承剑和黑白双魔商量着要去武当、华山、崆峒、昆仑等四派寻衅呢!”
  黄勃闻言笑容倏敛,剑眉一挑,哼道:“那四派好像没有惹招他们无双堡吧?”
  “怎么没有,他们说无双堡授剑典礼那天,四派掌门人都没有应邀去观礼,分明表示不把无双堡放在眼里,因此要去访问四派掌门人,看他们到底有多大修为,竟敢如此倨傲!”
  “哼!天下那里有这种歪理?”
  “是呀,我一听心里就有气!”
  “他们打算先去哪一派?”
  “武当!”
  黄勃唔了一声,仰望谷口沉思起来。
  这时已近午牌,天空蓝艳艳的似一片海水,阳光投入谷底,使人感到有几分炙热。
  黄勃沉思一会后,脸一抬,向小萍道,“喂!咱们出谷去吧。”
  小萍一听他居然也喊自己喂,心里有气,眯着两眼装佯道:“喂?你在喊谁呀?”
  黄勃尴尬地笑了笑,便道:“那么我喊你小萍好了。我说小薛,咱们该上谷去啦!”
  小萍这才回嗔作喜,但身子仍坐着不动,斜眼瞅着他笑道:“急什么?再坐一会不好么?”
  黄勃苦着脸道:“我已经在这谷中枯坐七天了,气闷煞人也!”
  小萍笑道:“好吧,我问你一句话,然后咱们就上谷去如何?”
  “好,问什么?”
  “你可不准生气。”
  “当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哪敢生气!”
  “救命恩人?我不爱听!”
  “好啦,你快问吧。”
  “听说……听说……”
  “听说?听说什么啊?”
  “我是听欧阳承剑说的……”
  “哦,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
  “唉!”
  “他说你把他的表妹上官姑娘拐跑了!”
  “拐跑?胡说八道!”
  “嗳,别生气呀!”
  “我不生气,那上官姑娘因为不愿嫁给他,所以独自跑出来,我何曾拐诱她?”
  “听说你们后来走在一起?”
  “不错,但那是偶然的。”
  “她长得很美,是不?。
  “是的,和你一样美。”
  “你……喜欢她么?”
  “唔,老实说……”
  “说吧,我绝不生气!”
  “老实说,我实在有点喜欢她……”
  “什么!”
  小萍尖叫一声,登时粉脸一阵青一阵白,两眼使劲瞪视着他,好像到今天方才发觉黄勃是一个吃人魔头似的。
  黄勃惶然不知所措,呐呐道:“小萍你……你不是说不生气么?”
  小萍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和气愤,片刻之后,忽地抬脸微笑道:“谁生气来着?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罢了!”
  黄勃知她言不由衷,心想她老远赶来探索自己的生死,分明对自己十分倾心,而自己为了对她表示挚诚,是以不愿骗她,不想这样反而刺伤她的心,唉!女人仅管心思敏锐,毕竟还有愚钝的一面啊。。
  当下连忙陪笑道:“小萍,你听我说……”
  小萍跳起身飞快地向垂在谷壁上的山藤奔去,一边笑道:“别说了,咱们上谷去吧。”
  黄勃静立不动,小萍觉出他没有跟去,停步回头诧道;“怎么,你不上去?”
  黄勃盯住她强颜欢笑的面孔,耸耸肩道:“小萍,你先听我解释一下,然后咱们再一同上去如何?”
  小萍笑靥顿敛,黯然垂下头,刹那间好像精神崩溃一般,无力地向谷壁靠去。
  黄勃走过去,两手轻轻放在她的双肩上,恳切地低声道:“刚才我说喜欢那个上官姑娘,其实这份喜欢,早在未见你之前,就已不存在了……”
  “……”
  “你知道,她是东剑的侄女,而我与东剑之间八成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虽然不喜欢欧阳承剑,但东剑终究是她的姨父,如果将来我一旦把东剑杀死了,试问她能不能再……”
  “唉,所以即使没有见到你,我也不能再喜欢她了,免得日后……”
  小萍听得脸上悲云愁雾霎时尽去,唇角不由现出一丝甜甜的微笑,但她似乎要掩饰内心的高兴,一笑之后立即板起脸噘噘唇道:“哼!我管你喜欢不喜欢她!”
  说着,到底还是掩不住心中的欢偷,噗哧一声开心地笑了。
  这一笑笑得她自己双颊飞红,忙的双手蒙住脸扭转身而向谷壁去。
  黄勃跳起来大叫道:“走啊,咱们出谷去也!”
  小萍双仍蒙着脸,吃吃轻笑道:“你先上去!”
  “不,你先上去!”
  “我要你先上去嘛!”
  “真是的!这有什么分别?”
  “没有分别你就先上去吧!”
  小萍拗不过,双足一顿,纵身跳起三丈,使出步步高升的轻身术,左足一点峭壁,身子又跃高二丈,伸手便抓住了那条山藤。
  就在她右手刚抓住山藤的一刹那,忽见她惊叫一声,抓住山藤的右手一松,身子直向谷底跌落下来。
  黄勃大吃一惊,迅捷跃上一步,张起双臂接住她跌下的身子,把她娇躯抱个满怀,急问道:“小萍,你怎么啦?”
  小萍身躯被抱,急得啊哎连叫,手舞脚踢挣扎着要下来。
  挣扎之间,无巧不巧的樱唇便在黄勃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黄勃看出她并非受到什么意外伤害,慌忙的把她放下,举手抚着自己被印的脸颊,心头热热的、甜甜的,妙不可言!
  抚着,抚着,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张臂又搂住她的身子,低头狂吻起来。
  小萍嗯一声,稍微挣扎一下,便乖乖的接受甜蜜的摧毁。
  一会后,黄勃神智一清,吓得慌忙放手,退了二三步,惊悸地望着她道:“对不起,小萍,我大概发疯了!”
  小萍羞不可抑,掩面蹲在地上,嚷道:“要死啦!要死啦!”
  黄勃朝她一揖到地,道:“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
  小萍移开手,羞答答地白了他一眼,嘟着嘴埋怨道:“嗳!真是的,真是的……”
  “刚才你怎的忽然跌下来?”
  “我那里是跌下来,我是想到一件事,跳下来的嘛I”
  “原来如此,你想到什么事?”
  “我想咱们应该把那只母兔也带出谷去!”
  “那只母兔么?唉,管它的!”
  “不!你把人家公的吃掉,现在如不救它出谷,它一定会寂寞死了!”
  黄勃一想有理,于是两人分头搜索那只母兔。
  小萍跳进草丛中四下乱窜,嘴里连叫:“喂,你在哪里?快出来呀!”
  黄勃熟知它躲藏的地方,走到乱石堆,伸手入那些石缝中掏摸,不一会儿便把那只母兔掏十出来。
  它拼命挣扎着,黄勃想起刚才小萍也像这样在自己手里挣扎,心里有些发笑,当下笑着对她道:“小萍,咱们要怎样把它带上去?”
  小萍大眼一转,抿嘴笑道:“你不可以把它揣在怀里么?”
  黄勃皱眉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它要是在我怀中拉尿,那该怎么办?”
  小萍咭咭笑起来,笑得弯腰抱腹。
  黄勃大声道;“你倒是想个法子呀,怎的只管笑?”
  小萍掩嘴笑道:“咭,听说你以前有围棋神童之誉,我看你棋盘之外也不过如此。”
  黄勃犹如挨了一棒,心头一急,顿时便想出办法,于是潇然一笑道:“好,你上去,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小萍笑着纵身而上,抓住山藤灵捷的向谷上攀去。
  黄勃站在山藤下防备,直到见她安然攀上谷顶,方才提着母兔,轻轻往上一跃,右手抓住山藤,使出壁虎功,背脊贴在峭壁上,将母兔缚在山藤末端,然后缘着山藤向上攀去。
  不消一刻便已上了谷口,小萍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拉,道:“你可是将它缚在山藤上!”
  黄勃含笑点点头,站直身子摆头极目四眺,但觉天阔山长,苍穹无际,不由长长透了口气,颇有隔世为人之感。
  小萍随将山藤一截一截往上拉,一会工夫便将母兔拉上谷,解开它身上的山藤,天真地放手一送道:“去呀!去找一个伴侣!”
  母兔如脱缰之马,急急向前奔去。
  她直望到母免没入林中,方才转脸对黄勃笑道:“喂,咱们现在到哪里去?”
  黄勃耸耸肩,学着眯眼,笑道:“喂,你在喊谁呀?”
  小萍两朵红云飞上玉颊,啐了一口,抡掌便打,黄勃往旁一闪,向前疾奔,一面大声笑道:“咱们到德清县去啊。”
  小萍随后疾追,叫道:“到德清县干么呀?”
  “去见我两位师父,他们在城内薛家废园等我,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不过还得去一趟。”
  “你师父会不会把我赶走?”
  “我不知道,大概不会!”
  两人奔下莫干山,放慢脚步并肩朝德清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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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坟场较技

  一路上小萍喋喋不休,问长问短,黄勃不厌其烦一一作答,不觉间就赶了十多里路,来到一片黑松林之前。
  刚踏入黑松林,蓦闻林中不远处传来一片咚咚的急鼓之声。
  黄勃心头一震,立即驻足道:“噫!南拳跟人打架,咱们快去看!”
  他说罢拉起小萍,循声疾窜入林。
  穿奔一程,迎面便见林外土屯坟起林立,原来又是一片荒凉的乱葬坟场。
  但见坟场上——
  当今五奇之二:西刀米斯达和南拳戴笠翁,两人各立一方,为场上两个正在激烈打斗的年轻人呐喊助阵。
  沙漠王挥掌振臂,呼幺喝六,神情紧张而又暴戾。
  戴笠翁边打鼓边呐喊,神态飞扬又紧张。
  那两个打斗的青年,一个年在三十,脸型四方,庄稼装束,头戴一顶尖头笠子,正是南拳之子,小戴笠翁金山。
  另外那个,年约二十一二,身穿粉红色的英雄装,手执一把蓝汪汪的眉月弯刀,刀身纹鳞挥动间耀眼夺目,正是武林第一刀,西刀成名利器:银弯刀。
  至于他的面貌,黄勃一瞧之下,惊讶得差点喊出声来。
  小萍也瞧清了他的面貌,不禁用肘碰碰黄勃的身子,惊诧地悄声道:“咦,这人长得可真像你!”
  黄勃低声回道:“他是西刀的徒弟,单飞云!”
  “哼!原来就是他——你认识他么?”
  “不,不过我早就听说他长得很像我。”
  “他虽然酷像你,我还是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哦,凭什么?”
  “第一,他年纪比你大一点。”
  “嗯,西刀说他大我三岁。”
  “第二,你皮肤比他白一点!”
  “是么?谢谢你的夸奖!”
  “第三,他眼神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哼!不相信咱们就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
  “括鼻子!”
  “哈哈……”
  “咭,不敢么?”
  “有何不敢,不过这个赌要到什么时候方能分出胜负?”
  “等下就可分出!”
  “何以见得?”
  “南拳是好人,西刀是坏人,有师必有其徒,那单飞云这回一定又干了坏事了,所以跟小戴笠打架,咱们只要出去问问小戴笠,就可以马上知道!”
  “我括定你的鼻子啦!”
  “哼!你括个屁!”
  “你以为他们打架是有缘故?”
  “没有缘故怎么打得成?”
  “正是一点缘故也没有!”
  “嘎?”
  “我说一点缘故也没有!”
  “武断!”
  “不,姑不论他们间有无仇恨,我敢说他们这一场拼斗,只是纯粹的较技行为!”
  “你凭什么敢说得这样武断?”
  黄勃遂将十天前西刀在马鞍山乱葬坟场强留自己及小戴笠,等他徒弟回来较技一节说出,接着又道:“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我前后见过西刀三次,却有两次是在坟场上,他好像对坟场特别感兴趣似的。”
  “说不定他是个盗墓贼呢!”
  “哪里的话!他沙漠王,堂堂的天下五大武学宗师之一,怎肯干这种下三流的勾当。”
  “哎!你快看,那单飞云好凶,小戴笠快要输了!”
  黄勃忙抬目瞧去,只见那单飞云手中一把银鳞寒月刀奇招迭出,攻势凌厉,逼得小戴笠节节后退,情形甚是危殆。
  但南拳对此似乎不甚在意,手中鼓槌打得不急不缓,好像戏台上的老鼓手,对于剧中人的生死毫不关心。
  黄勃看了一会,转对小萍笑道:“你别耽心,小戴笠打的是长久消耗战。”
  “哦,看他呆头呆脑,敢情还满肚子鬼主意!”
  “呆头呆脑?哈,五奇亲自调教的传人,哪有好吃果子!”
  “唷!连自己都捧上啦!”
  “哪里,不瞒你说,我现在要胜他们两人其实也不太困难呢!”
  “越说越皮厚,你敢不敢出去和他们较量一番?”
  “你看那西刀和南拳早就不断朝咱们这边瞧来,我不出去还得了么?只是……”
  “胆寒了是不是?”
  “不,我在想若用弄雪师父的武功,大概只能打个不输不赢……”
  “你可是想试试新学的游龙剑法?”
  “是的,但这样一来对他们似乎不公平……”
  “管他的!你就先给那摧花郎君吃吃苦头再说!”
  “摧花郎君?”
  “是呀!我听说他到中原未及半年,就闯出了这个绰号,顾名思义,你大概可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坏蛋了吧?”
  “原来如此,这倒真该给他一点苦头吃!”
  “咱们出去!”
  “好——啊!且慢!”
  黄勃正要和小萍走出树林,蓦见小戴笠突然长啸一声,拳路一变,开始奋勇反攻过去。
  南拳也即时双手一紧,鼓槌顿时急如雨下,咚咚咚打得震天价响。
  小戴笠出拳几乎和鼓声一样快,又急又密,刹那间攻得摧花郎君单飞云一步一步往后倒退,情形恰如刚才小戴笠被迫退一般,显得异常狼狈。
  西刀瞧得大为恼躁,抓耳搔腮,喃喃自语了一阵,忽然指着南拳大声喝道:“喂!老翁,你儿子也有这个毛病么?”
  南拳不停地打鼓,一边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儿子有何毛病?”
  西刀怒吼道:“我只知道你戴笠翁和人打架要打鼓,怎么你儿子也来这一套?”
  南拳大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没听过么?”
  西刀沉声道:“我徒弟不习惯!”
  南拳笑眯眯道:“没办法,你早该知道这是我们翁家的特色!”
  说着豪兴遄飞,一双鼓槌打得更起劲!
  那单飞云显然定力稍差,时间一久,业已不能克制鼓声的干扰,渐渐的刀法紊乱,大不如先前的干净俐落。
  西刀气得脸色发青,又厉声喝道:“老翁,你要不要脸?”
  南拳笑着回道:“这不是要不要脸的向题!第一:你们师徒俩此次到中原来,也不知要找什么东西,老是在各地坟场挖挖掘掘,虽然遭殃的是死人,此举毕竟有伤阴德;第二,你徒弟为了要扬名立万,居然跑到武当华山两派把人家闹的一塌糊涂,这也罢了,他枉有宋玉之貌,原来竟是个淫贼,先前的不说,光是这几天,就在杭州一带奸杀了三个良家妇女,如此下流胚子,理合鸣鼓而攻之!”
  西刀面现惊容,转目对那厮斗的单飞云喝道:“停!停!别打了!”
  单飞云听到师父叫停,恍如听到赦令一般,忙的虚晃一刀,往旁跳开三丈,站着气喘不已。
  小戴笠斗志正昂,哪管许多,大喝一声,没头没脑的再度扑过去扬拳便打。
  南拳一见连忙停止打鼓,阻道,“金山,人家挂出免战牌了,你也休息休息吧。”
  小戴笠闻鼓声止拳势亦收,举手弹弹身上的灰尘,缓步走回他老子的身旁站住。
  西刀举目打量自己的徒弟一阵,突然目射怒火道,“云儿,你当真背着为师玩女人?”
  单飞云俊脸一白,悚悚地垂头道:“师父,您一向没有禁止我玩女人……”
  西刀大怒道:“怪不得看你气色不好,哼!我早就告诉你,要带你来中原会高人的徒弟,你要玩女人也应该看时节!”
  单飞云委屈地道:“是,师父,我绝不输给他,我再和他打一架如何?”
  西刀满脸怒容,还没作可否的表示时,南拳已然哈哈大笑道:“当然!当然!胜负未决,哪能半途中止!”
  他说着忙推自己的儿子出去,兴匆匆的道:“金山,再去!人家收起免战牌啦!”
  小戴笠一休息下来,斗志便消,浑身不带劲,此时听见说还要打,不由眉头一皱,万分不情愿地挪动脚步慢慢走出去,嘴里喃喃诅咒道,“没来由!这样好的天气不去钓鱼,却跑来这里拼命,没来由……”
  “咭!”
  小萍忍不住坦率的笑出声来,清亮悦耳的笑声送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黄勃知道无法再隐藏,于是拉起她的手腕,双双步出树林。
  西刀、南拳见黄勃突然在此出现,皆感意外的“噫”了一声,南拳随即脸色一沉,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子,好极!”
  他说着立即转对小戴笠喊道:“金山,你先过来替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黄勃吃了一惊,慌忙抱拳行礼道:“翁老前辈,晚辈没有得罪您啊?”
  南拳寒脸道:“你小子虽然没有得罪我老人家,可是我老人家却愈看你愈觉不顺眼!”
  黄勃一时摸不着头脑,瞪目诧呼道:“看我不顺眼?这是什么意思?”
  南拳翻眼大声道;“什么意思?哼!我老人家原以为你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哪知你和维吾尔人的徒弟一模一样,天生是个登徒子!”
  黄勃一听剑眉微锁,不悦地道:“老前辈,您这话骂得太过份了吧?”
  南拳怒声道:“过份?哼!你可知道,你那两个师父这几天到处找你不着,几乎急得发疯,不想你小子却是带着小妞儿到处兜风,这般行径对是不对?”
  “不对!”
  “骂得过份不过份?”
  “不过份!”
  “那么你小子还有何话说?”
  “有。”
  “有?”
  “是的,晚辈并没有带小妞儿到处兜风啊!”
  “好小子,事实俱在,你还想抵赖?”
  南拳说着侧脸瞥了小萍一眼,皱眉轻哼一声,又道:“我老人家现在倒是有一点同情那个欧阳承剑,你小子把他表妹拐跑了还不算,现在竟然又把人家刚交上的小妞儿抢过来,如此贪得无厌,哼,哼……”
  黄勃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可曾记得那天在莫干山看见那位老樵夫传递一张字柬给晚辈,当时老前辈曾经问晚辈那字柬上写些什么,是不是?”
  “不错,我老人家现在已知道那是千面怪叟约你当天晚上去莫干山见他,哼,之后呢?”
  “晚辈和他长谈一番后,就拜别下山来……”
  “之后呢?”
  “晚辈下山不到半里,忽然想起忘记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因此又赶了回去。”
  “之后呢?”        。
  “赶去时千面怪叟业已不见,却遇上了无双堡护法黑骷髅巫节!”
  “噢,你小子可是吃了苦。”
  “晚辈被他打下百丈死谷,直到今天才蒙这位姑娘解救出来!”
  “当真?”
  “真的,晚辈不敢蒙骗你老人家。”
  南拳脸色稍霁,道:“谅你也不敢!不过,被打下百丈深谷而没有摔死,你命这大么?”
  黄勃笑道:“是的,晚辈托您老人家的福,差点没有摔死。”
  南拳开始现出笑容,点头道:“这么说,我老人家倒是错怪你了,你腰间留剑哪里来的?”
  黄勃答道:“这把剑是三百年前南宋铸剑仙精心铸成的一柄宝剑,晚辈是在那绝谷底下得到的。”
  南拳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黄龙剑瞧了一阵,赞道:“看来确是一把好剑,可惜你不会剑术,得此也没有什么用处。”
  黄勃微笑道:“晚辈虽然不大会,但勉强还可玩上几招哩!”
  南拳笑哼一声,突然转对小戴笠大声喊道:“金山,你先来会会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剑客!”
  黄勃慌忙长揖道:“您老人家饶了我吧,晚辈只想和沙漠王的徒弟较量较量。”
  说罢赶紧转身面对正在和徒弟窃窃低语的西刀米斯达,抱拳道:“沙漠王请了,数日前马鞍山之会,小可未能等令徒回来比划,甚感抱歉,今天既在此相遇,何妨就此举行如何?”
  西刀闻言举手摩挲虬须,仰脸敞声大笑道:“最好不过,但你小子准备代表北掌还是长白雪飘飞?”
  黄勃道:“在未得我两位师父允许之前,这一仗就算代表我自己好了!”
  西刀讶道:“代表你自己?你的意思是说不用他们两人的武功?”
  黄勃含笑点点头。
  西刀不由面现狞笑道:“嘿!老夫就不信你这小子自己能创出什么花样来!”
  他说完别脸向自己徒弟一挥刀,喝道:“云儿,下去,他既不用他师父的武功,您必须在十招之内把他打败!”
  摧花郎君单飞云应声抽出银鳞寒月刀,朝黄勃走过来。
  黄勃也抽出黄龙剑,功行全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小戴笠见已不必自己动手,大为高兴,赶忙退到一旁,嘴里穷嚷道:“我的天呀!不用师父的武功?好大的口气,难道说人家断魂十八刀是戏台上的玩艺儿?有好戏瞧!有好戏瞧!”
  小萍不禁“咭”的又笑起来,小戴笠瞥了她一眼,忽然满脸涨红,羞得低下头去。
  南拳一见自己的儿子见了女人害董,甚感满意地颔颔首道:“对!女人是祸水,别理她!千万别理她!”
  那催花郎君单飞云走到黄勃面前两丈处站住,面现惊异的打量了黄勃一阵,然后世故的笑笑道:“我听说你面貌长得很像我,果然不错!”
  黄勃也笑笑道:“是的,希望这不是一个不幸!”
  单飞云又世故的一笑道:“若然咱们两人走在一起,旁人一定会以为咱们是同胞兄弟!”
  黄勃含糊“嗯”了一声,道:“单兄宝籍何处?”
  单飞云好像触动心事,皱了皱剑眉道:“在下只知出生雪山,其他一切概无所知!”
  黄勃一听顿生同情之心,心想他连自己的向世都不知道,看来遭遇或许比自己更凄凉了……
  单飞云见黄勃沉默不见,忽然露出诚恳的笑容道:“黄兄弟,咱们这一架不管输赢,打完之后就做个朋友如何?”
  黄勃想到他摧花郎君的绰号,便摇摇头道:“这事以后再谈,管见以为,交谊不是一天可成的……”
  单飞云毫无不快之色,当下刀藏肘后,彬彬有礼的抬手抱拳道:“既是如此,黄兄弟请!”
  “单兄请!”
  小戴笠瞧着他们两下行礼如仪,眉宇间大现困惑,转脸向自己的老子道:“爹,这小子刚才和我打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啊!”
  南拳笑道:“傻瓜!现在这里来了个美丽的小妞儿,他当然要表现出一副谦谦君子的风度,好赚得美人青睐!”
  摧花郎君单飞云似是被说中心事,剑眉一扬,不觉嘴角泛出一丝奸笑,手中银鳞寒月刀猛然一翻,划起一道弧形刀光,抢前一步疾然向黄勃颈项砍去。
  这一刀迅如风雷迸发,不但去势奇快而且刀法灵捷如蛇,蕴藏着敌人逃到哪里便追到哪里的蓄式。
  黄勃虽是首次领教西刀的武学,但一瞥之下已知道,这一招乃是武林无出其右的断魂十八刀起手招式:银罗鳞网。
  当下存心试验自己悟出的四招游龙剑法,于是不避不架,手中的黄龙剑绕空一匝,迅捷游回下旋,迎着对方的银鳞寒月刀横劈过去。
  双方刀剑尚未递实,西刀忽然惊喊道:“云儿,别碰他的剑!”
  摧花郎君突然撤刀跃退寻丈,满面惊奇的望着黄勃发起怔来。
  黄勃一见心中纳闷,忖道:他师父只要他别碰我的剑,他大可即时变招再攻,为何突然持刀跃退?嗯!原来如此——
  俊目一抬,转对西刀冷笑道:“米老前辈,你如要指点你徒弟,干脆由你下来好了!”
  西刀脸一红,霎时碧睛暴射怒焰,喝道:“混帐!你那一口剑是宝器,老夫只提醒他别和你碰上,哪算是指点?”
  黄勃又冷笑道:“你沙漠王的银鳞寒月刀难道是一块凡铁么?”
  西刀一时为之语塞,咿咿呀呀的乱嚷了一阵,然后狞笑道;“嘿嘿!无论如何,彼此都别碰上为妙!”
  黄勃微微一笑,面对那发怔的摧花郎君道:“单兄,咱们重来过!”
  摧花郎君闭目不答,剑眉微锁,似在苦思对策,过了一会,豁然面现喜色,睁目大喝一声,起手一刀直向黄勃面门点去。
  黄勃心头一震,只因对方这一刀用来对付自己刚才发出的游龙现形确是相当有力,心想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对付剑圣的旷世奇学,果然是个天分极高的武学才子,但他一心苦思破解的招数,却忘了战略运用,岂不好笨?
  心中想着,行动可不敢稍迟,手中长剑一圈一振,施出游龙九剑第二招游龙舞爪,反向他胸前刺去。
  摧花郎君刚想到对付手法,不料对方奇招又出,蓦见眼前五把剑尖形如龙爪般同时刺到,飘飘忽忽,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分别向自己身上五处大穴点到,一见之下别说化解,简直连躲都不知从何躲起,不禁大感慌张,胡乱的举刀格出去。
  金铁交鸣中,黄勃长笑一声,撤剑飘退,抱拳道:“单兄承让了!”
  摧花郎君低头一瞧,自己胸前衣襟已被刺破五个小洞,顿时满脸通红,怒哼一声冲上去举刀就劈,活像蛮不讲理的泼辣妇似的。
  西刀脸色发红如血,怒叱道:“云儿你给我住手!”
  摧花郎君听师父喝止,不敢再放肆,只得恨恨的收刀退下。
  西刀两颗碧睛睁得几乎要爆出火来,眈眈注视黄勃半天,沉声问道:“小子,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
  南拳戴笠翁也面现惊惑,接口道:“是呀,小娃儿,你这两手是哪里学来的?”
  黄勃回头笑道:“老前辈,您应该可以猜得出啊。”
  南拳恍然:“唔”了一声,点点头道:“那么,你都学会了?”
  黄勃脑筋一转,便点头笑道:“是的,晚辈勉强都学会了。”
  南拳眉头一皱,嚷道:“好呀!这么一来连我老人家都不是你的对手?”
  黄勃忙道:“老前辈快不要这么说,晚辈再练十年也及不上您老人家的一半。”
  南拳面上阴晴不定,摆出一副很受用的模洋点了点头。
  那边的西刀嘿嘿连声,霍地举步一跨,冲到黄勃身前,咧嘴厉笑道:“小子,你刚才使出的可是剑圣的游龙剑法?”
  黄勃退后两步,暗作准备,一面笑道;“咦,你怎的知道?”
  西刀面色一凛,接着沉脸道:“哼!怪不得我徒弟敌不过你!你既然学了游龙剑法,今天老夫就跟你走几招玩玩!”
  黄勃暗吃一惊,心想自己只会四招游龙剑法,真要打起来仍然远非他的敌手,刚才自己困为想吓唬吓唬他,故此扯了谎,不想他竟然不顾身份,要和自己过招,这一来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思忖电转之下,面不露惧色,岸然一笑道,“我不跟你打,你要打架应该找我师父去!”
  “你师父不会游龙剑法!”
  “是的,但我师父曾经特别关照我必须对你老特别尊敬,是以我绝不能跟你老交手。”
  “哼!老夫不要你尊敬!”
  “尊老敬贤古有明训,我想我还是尊敬为妙!”
  “混帐!你小子必是怕接不住老夫五招,所以不敢动手。”
  “是的,小可确实接不住你老五招,你老既然知道就不必再强迫小可动手吧。”
  “嘿,你小子太油嘴,老夫还是要教训教训你!”
  西刀话完飘身抢上两步,抡掌便打,黄勃迫不得已,方待举剑攻去,南拳戴笠翁忽然哈哈大笑道:“老米,你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啦!”
  西刀闻言收敛掌势,怒道:“你说什么?老夫露出什么?”
  “哈哈,那天你向欧阳老儿夸下海口,说明年黄山武会要第一个斗他,我就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其实是一点自信也没有,今天难得有此机会。使穷磨着小娃儿和你劫手过招,好及时研究对抗游龙剑法的招术,这不就是露出尾巴来了么?”
  西刀满脸通红,厉声骂道:“露你娘的尾巴,老夫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那就问问你自己吧,我也懒得跟你骂街。”
  西刀气得暴跳如雷,掉头对自己徒弟道;“云儿,咱们走!”
  他说罢气冲冲的腾身向北方奔去。
  摧花郎君单飞云纳刀入鞘,恋恋不舍的瞥了邹小萍一眼,转身跟着西刀匆匆而去。
  南拳直瞧到他们师徒消失不见,这才站起来,走到黄勃面前,猛然一拳向他胸膛击去,大叫道:“来呀!咱们打一架!”
  黄勃大吃一惊,连忙施展风卷残雪飘退三丈,连连拱手作揖道:“翁老辈,您老人家是怎么啦?晚辈一向对您很尊敬啊!”
  南拳又是一拳打去,喝道:“尊敬?哼!尊敬两字由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质!”
  黄勃横身一飘避过拳劲,忙不迭的摇手道:“老前辈,无论如何,您这一仗师出无名呀!”
  “你刚才不应该对那单飞云手下留情,这就是理由,看拳!”
  他一拳接一拳的打出,拳风虎虎,看样子居然发出了六成真力。
  黄勃哪会不知道他怀有与西刀同样的企图,但因为无意和他过招,只好左闪右避,一边大声道:“老前辈!您听我说!”
  “没的说,你再不出剑,我老人家可要不客气了!”
  “不不!您先听我解释——”
  “不要解释,我老人家难得打出兴头来,你就陪我老人家走几招吧!”
  砰!
  砰砰!
  “啊呀!老前辈,手下留情!”
  “你自讨苦吃,现在喊救命也没有用!”
  “老——啊呀!老前辈,我只会四招呀!”
  “什么?”
  “晚辈只学了四招游龙剑法啊!”
  “为什么?”
  “此中原由一言难尽,您老停手让晚辈解释如何?”
  “不行!就算你只学四招,也先把那四招使出来再说!”
  南拳戴笠翁出拳越来越凌厉,打得黄勃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邹小萍原先只道南拳是和心上人打着玩的,是以并不着急。这会一见南拳出手毫不留情,完全是真干的气势,不由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跑上前绕着俩人游掠,一边括腮一边尖叫道,“不害羞!老欺少!不害羞!老欺少……”
  这一招平凡无奇,但戴笠翁却顿时大感难以破解,收住攻势呐呐地道:“小丫头,我老人家只是和他闹着玩的,哪算得是老欺少!”
  “哼!打得这样凶,还说是闹着玩的,要是真打呀,他不被打死才怪!”
  “这……这干你何事?”
  “路见不平,气死闲人!”
  “咦,我老人家只听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没听过‘气死闲人’这话。”
  “我打不过你,只好这么说。”
  “我儿子年纪大你不多,你们打一架去!”
  “啊哎……”
  “你怕了是不是?”
  “哼!怕什么?打就打!”
  戴笠翁于是掉头对小戴笠道:“金山,你来跟这小丫头打一架。”
  小戴笠一听要他跟女孩子交手,羞得一颗头垂到地上,敛手敛足的嘟嘴道:“爹,你怎的老是把麻烦的事往我身上推?”
  南拳大声道:“刚才这小丫头笑你两次,你应该报仇!”
  小戴笠摇头道:“这个仇我不想报,由她去。”
  南拳又大声道;“武林中有不少人笑咱们爹儿俩怕女人,其实咱们只是讨厌而不是怕,你今天就乘这个机会,把这种不名誉的误解扳过来!”
  小戴笠又摇头道:“这种不名誉的误解该你,负责,你去扳过来吧!”
  戴笠翁气得顿足长叹,只得转对小萍道:“小丫头。我老人家若是跟你打架,你可想得出有什么比较公平的法子?”
  小萍大眼一溜,抿嘴笑道:“有呀!譬如斗智就不必分老的少的。”
  “斗智?要怎样斗法?”
  “我出一个问题给您答,数到五十如果您能答得出来,我给您陪不是,同时还叫他跟您打一架。”
  “若是答不来?”
  “那我也不要您陪礼,您只要让我们走路就得了。”
  “好!你出题!”
  黄勃一想五奇人物个个博闻强记,胸罗万有,那会轻易被一个问题难倒?忙问道:“小萍,你有把握么?“
  小萍道:“大概有七成赢面,你说可以不?”
  黄勃道:“好吧,但你出的问题最好与武术无关,否则一定输!”
  小萍点点头,妙目移视南拳戴笠翁,微笑道:“您老人家注意听好,我要出题啦!”
  戴笠翁负手望天,傲然道:“小丫头你直管来!”
  小萍先自吃吃笑了一阵,然后道;“我出的问题是:有一个老年人和青年人走在一起,那个青年人是老年人的儿子,老年人却不是青年人的爹爹,您说那个老年人是谁?”
  戴笠翁听得一楞,跟着叱道:“混帐!这个问题不通”
  “怎么不通呀?”
  “那个青年人是老年人的儿子,老年人却又不是他的爹爹,这不是混帐话么!”
  “一点也不混帐,您老人家赶快想吧,我要开始数了。”
  “且慢!这个问题狗屁不通,我老人家不上这个当!”
  “嗳,这样好了,我先把答案告诉您儿子,再由您儿子告诉你通不通,如果他说通,您再开始想,这总可以吧?”
  “唔,这倒合理,好!你告诉我儿子去。”
  小萍走到黄勃身边向他附耳说了一句,黄勃面现喜色,忍住笑也走过去向小戴笠附耳说了一句,小戴笠面容一凛,抬起头失望的对南拳道:“爹,这个问题当真可以答,你快想吧!”
  小萍拍手笑道:“好啦!我要开始数了——,二,三,四……”
  戴笠翁眉头大皱,搓手反复念道:“一个老年人和一个青年人走在一起?青年人是老年人的儿子?老年人却不是青年人的爹爹?哼……哼……”
  他别脸看看自己的儿子,又低头看看自己,不停的摇着头,不停的揪着颏下的山羊须,脸上表情直欲光火的样子。
  小萍数得很快,边数边笑,“咭咭,三十一,三十二,咭咭咭,三十三,三十四……”
  戴笠翁急得额上泌出汗珠,不觉便席地坐下,闭目苦思起来。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小戴笠大为着急,忍不住喊道:“爹,这样简单的问题你也猜不出来么?”
  戴笠翁双目一睁,沉脸喝道;“别打扰!叫你动手你又不肯,还嚷个什么劲!”
  他喝声方落,小萍也刚好数到五十,只气得他瞪眼吹须怒不可遏,站起来指着小戴笠骂道:“都是你,叫你动手你不肯,要紧关头却出声干扰,我……我操你娘!”
  小戴笠摇头叹道:“爹,你虽然猜中,可惜为时晚矣!”
  “哼!我猜中什么?”
  “那个老年人正是那个青年人的娘!”
  “呸!啊,啊……”
  黄勃拼命忍住笑,赶紧向小萍使了个眼色,然后朝南拳长长一揖道:“老前辈,现在胜负已决,晚辈等这就告辞了。”
  他说着拉起小萍的手,转身便要入林,蓦然听见林中响起一阵熟悉的清悦大笑,跟着由林中走出一个手执拂尘、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人来。
  正是自己的师父——长白弄雪道人。
  黄勃欢呼一声,正要拜倒,只见弄雪师父含笑挥挥拂尘,示意他免礼,旋即向南拳戴笠翁笑道:“老翁,冤家路狭,又碰见你啦!”
  戴笠翁腼腆的眨眨眼,有些紧张的道:“牛鼻子,你来了多久了?”
  弄雪道人大笑道,“放心!我老道从不偷看人洗澡,我是刚到的!”
  戴笠翁脸微红,揪着胡须道:“我刚才只逗着两个小孩子开开心,你牛鼻子可别见怪。”
  弄雪道人大笑道:“不怪!不怪!我老道最讨厌听到你那震天价响的鼓声,你若有事直管请便!”
  戴笠翁低哼一声,向小戴笠一招手,转身往北走去,边走边摇头叹道:“咳!明年端午的黄山武会,我姓翁的只好作壁上观算啦……”
  小戴笠背起大鼓,随后跟去。弄雪道人忽然高声道:“老翁,你要进城么?”
  南拳头也不回,漫声道:“唔,进城又待怎的?”
  弄雪道人道:“我老道可不能见死不救——刚才我看见翁大嫂在城里当街卖艺!”
  南拳父子不约而同的神色一懊,一齐闷声不响的旋转身,大踏步向南方走去。
  看见这种情形,小萍“咭”的又笑起来。弄雪道人向她使个眼色,低声笑道:“你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岂不闻美人笑不露齿乎?”
  小萍连忙举手掩嘴,害羞的低下头去。
  黄勃不由大笑道,“师父,率性是谓黄,管他露齿不露齿!”
  弄雪道人摇头道:“不然!我老道以为女人家之笑,总以不露齿为宜。”
  黄勃不以为然的也摇头笑道;“不露齿之笑多少有些做作!”
  弄雪道人在一座坟头上坐下,摆头晃脑的道:“这也不尽然,譬如白乐天写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想想何等迷人?如果把它改成回眸大笑,试问还‘媚’得出来么?”
  黄勃也在旁坐下,接着道,“但周幽王的宠妃褒姒,她的‘大笑’却可倾城倾国!”
  弄雪道人又摇头晃脑道:“笑而致倾城倾国,老道以为不笑为妙!”
  黄勃哈哈大笑一阵,然后道,“师父,咱们还是谈正经的吧,您怎知道弟子在这里?”
  弄雪道人恍如醉醒,举手拍拍额头,不答理黄勃的问话,却侧脸向小萍道:“爱笑的姑娘,我老道在长白山闲来无事,常常和徒弟抬杠,一抬起杠来就不知老之将至,你不会笑,我老道吧?”
  小萍掩嘴吃吃直笑,弄雪道人倏地面现几分严甫,连连擂头,叹道:“咳!你这个爱笑的小姑娘真没办法,嗯,也罢,也罢
  黄勃见师父忽然有所思虑的样子,不禁惊异地问道:“师父,您在想些什么?”
  弄雪道人面上重泛笑容,仍不理黄勃,只对小萍道:“爱笑的小姑娘,我老道收你做记名徒儿,你愿不愿意?”
  黄勃和小萍同时惊“啊”一声,尤其是小荐,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颗陇莹乌黑的眼珠睁得大大的,姣丽的脸上现出惊喜和疑信参半的表情,呆了半晌,方才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道长,您是说要收我做徒弟?”
  弄雪道人颔首笑道:“是呀!你愿意的话就赶快磕头!”
  小萍兴奋的朝黄勃瞟了一眼,双膝一屈便要向弄雪道人跪下磕头——
  “且慢!”
  十余丈外的树林中蓦地发出一声暴喝,跟着由林中冲起一个青衫老者,疾如飞鸟般纵过来。
  黄勃一瞧之下,不觉大感意外的噫了一声,剑眉一轩,挺身起立。
  原来这个青衫老者竟是无双堡七位白穗剑士之首——一剑饮血卜梦阳。
  他眨眼间便掠到坟场上,身形尚未站定就急急向弄雪道人抱拳行礼道:“道长请勿收此女为徒,此女四天前盗走敝堡少堡主之七虹宝剑,在下奉命擒她回堡发落!”
  弄雪道人充耳不闻,自顾向被吓呆了的小萍笑眯眯道:“快磕呀!你不愿意么?”
  小莲心思何等灵敏,已知弄雪道人欲收自己为徒乃是要救自己一命,这时哪敢怠慢,喊了一声师父,急忙跪下磕头。
  一剑饮血卜梦阳目睹此情,面色微变,目射寒光,阴声冷笑道:“在下素仰道长清高推怀,与世无争,但今天此举是否存心与敝堡为难?”
  弄雪道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兴高采烈的扶起小萍,然后捻须笑道:“哈哈!我老道想不到会收了一个女徒儿,妙哉!妙哉!”
  一剑饮血卜梦阳面容一绷,阴恻恻地又道:“道长如此旁若无人,嘿嘿……设若敝堡主亲自到此,道长亦能如此倨傲,在下便佩服……”
  弄雪道大脸一侧,向黄勃何道:“孩子,谁在一旁鬼叫?”
  黄勃大声道:“师父,大概是一个跳梁小丑吧!”
  弄雪道人“哦”了一声,转对小薛道:“爱笑的徒儿,过去替为师把那个跳梁小丑赶走!”
  小萍吓了一跳,嘟嘴踌躇道,“师父,我……我打不过他……”
  弄雪道人捻须怪叫道;“胡说!长白雪飘飞的徒弟,哪会打不过一个半路出家的跳梁小丑?去!去!”
  黄勃心知师父绝不致让小薛吃亏,便道:“小萍,打就打,别怕他!”
  小萍颦眉趦趄了一下,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好吧,可是我快要完蛋时,你一定要救我一救!”
  黄勃点头道:“放心,有师父在,保证你一根汗毛不损!”
  小萍宛如服下一剂定心药,于是解下背上的七虹剑交给黄勃,然后探手入怀抽出一把长约一尺,亮闪闪的剪刀,细步姗姗走到卜梦阳面前两丈处,骄傲的挺胸笑道:“卜老头,本姑娘敢做敢当,你划下道儿来好啦!”
  一剑饮血卜梦阳气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两眼暴睁,眈眈瞪着小律的剪刀,大喝道:“小贱人,你原来是神偷无影的女儿,好极
  小萍打了个寒噤,回头对弄雪道人惊喊道,“师父,不得了啦,他认出我的门路了!”
  弄雪道人至此方知小萍的身世,不由又大笑道:“哈哈,你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原来是邹逸夫的女儿,怪不得能够把人家的七虹剑偷出来,有意思!妙哉!”
  接着又频频点头道:“不打紧!不打紧!你直管把你爹爹的无影鬼剑施展开来,给他吃吃苦头!”
  小萍粲然一笑,回过头娇叱一声,跳到卜梦阳面前,右手剪刀突开猛吐,疾如电闪般向他喉咙剪去!
  一剑饮血卜梦阳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当今武林除了五奇和三魔等几位高人之外,可说目无余子,此时哪会把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放在心上,当下剑也不抽,只冷笑嘿一声,右袖一抬,掌背向外,轻轻向小薄胸部直拂过去。
  他这一手暗蓄内家真力,存心一招把邹小萍震死,好刮刮长白雪飘飞的脸皮。
  哪知小萍天性机灵透顶,家学武术又讲究贴身搏斗,身法颇为滑溜,不等他掌力拂到,早已撤招滑步闪到他身右之处,手中剪刀张开作吞噬之状,“杀”地向他腋窝疾速剪去。
  卜梦阳料不到小萍身手如此灵巧迅捷,一时反而不及变招抢攻,逼得只好往后退出一步。
  弄雪道人拍手大赞道:“好厉害!爱笑的徒儿,你这一手真要得!”
  小萍听见师父称赞,大为高兴,再也无所畏惧,一把剪刀疾剪猛剌,杀杀连响绵绵攻出。
  一剑饮血卜梦阳杀心大炽,哪容她再度得逞,当即真力运足七成,左劈右拂,掌掌凌厉,一路直逼,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来,不到二十招,小萍已被攻得香汗淋漓,缚手缚脚,危如复卵了。
  黄勃看了着急,忍不住别脸对弄雪道人道:“师父,您存心要她的命么?”
  弄雪道人怡然一笑,突然高声向小律道:“爱笑的徒儿,从现在开始,你注意听好——快!左脚横踩半步,身子向下蹲,刺他分水穴!”
  小萍正斗得狼狈,一听师父发话指点,立即依言移步蹲身,手中剪刀潜起疾剌对方肚上的分水穴。
  此招一出,一剑饮血卜梦阳当场被迫退了一步。
  “好!左脚再向前跨出一步,左手点他眼睛,剪刀刺他左膝盖!”
  小萍如言施展,卜梦阳又被逼退了一步。
  弄雪道人瞧得甚不满意,摇头埋怨道:“唉!你动作太慢了,否则他哪里躲得开?现在——快!右足尖挺起一旋,飘到他身后,对啦,剪他的屁股!剪他的屁股!”
  小萍精神大振,旋身飘到卜梦阳背后,举起剪刀正要向他屁股剪去,忽然双颊飞红,收势跃退,大叫道,“师父,我不剪他屁股!”
  弄雪道人仰脸大笑不止,一剑饮血卜梦阳双目尽赤,怒啸一声,晃身横跃五尺,右手往腰一探,立时现出一道剑芒,直指小萍心窝点去。
  正是出鞘一剑,快逾电闪。
  小萍何曾会过如此快速的剑法,刚见得眼前剑光闪动,一把剑尖业已戳到胸前,不禁吓得手脚无措,“啊哎”惊叫出来。
  但“啊哎”才叫出一半,蓦听“当”的一声,定睛瞧去,却见对方一柄白穗长剑已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得脱手飞出四丈,落在一座坟墓上。
  摆头一瞧,只见弄雪道人面罩寒气,双目射出慑人心魄的精芒,凝盯着卜梦阳沉声喝道:“卜梦阳你再不滚蛋,惹得我老道站起来你就别想活命!”
  一剑饮血卜梦阳面色一馁,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
  他生平第一次领教了这位长白雪飘飞的功夫——被一粒小石子打得不但长剑脱手,而且一条臂膀为之酸麻几至脱臼——心头震骇欲绝,哪敢再发横?
  他默默的走过去捡回长剑,向弄雪道人露着怨毒的厉笑道:“道长既然立意与敝堡为仇,在下今天暂且别过,改日再会!”
  说着转身疾奔而去。
  弄雪道人目送着卜梦阳去远,这才转过脸正经地向黄勃道:“孩子,那晚你去赴千面怪叟之约,究竟遭遇了什么意外?”
  黄勃便将会晤无名老人后,以及黑白双魔突然出现,被身裹红毡的怪人引走,自己告别无名老人后,忽然想起忘了问他有关仙机武库之事,便又折返树林,不料碰到去而复返的黑骷髅,经过一番打斗,自己被打下百丈死谷,不期因而独得黄龙宝剑,今早小萍来救,始得脱困出谷等等说了一遍。
  弄雪道人听完黄勃的述说,皱眉沉思半晌,喃喃道:“噫!这个身裹红毡的怪人,看来非得先把他弄个清楚不可……“
  说着面上又泛笑容,转向小萍道:“爱笑的徒儿,谁教你偷无双堡的七虹剑?”
  小萍得意地笑道:“师父,是我自己决定的,没有人教我呀。”
  “用意何在?”
  “好玩嘛!”
  “好玩?哼,我老道还玩不起这玩意呢!”
  “咭咭,师父您说笑话。”
  “笑话?我老道昨天接到消息,无双堡几乎出动全堡之众四处找你,这还是笑话么?”
  “哼,只偷了他们一把剑,他们就这样劳师动众,真小气!”
  “唉!我的爱笑徒儿,你难道不知你已把他们无双堡整个偷去了么?”
  “嘎?”
  “七虹剑乃是东剑创堡之物,你现在把它偷来,不就等于摘了无双堡的威望?”
  “那……他们会把我怎样?”
  “你应该说他们会把你和爹爹怎样才对!”
  小萍玉脸遽变,惶恐的喊道:“啊哎!这怎么办呢?”
  弄雪道人哈哈笑道:“怎么办?本姑娘敢做敢当,你东剑划下道儿来好啦!”
  小萍大急道:“嗳,人家都急死了,师父您还说笑!”
  黄勃见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大觉不忍,便插嘴笑道:“别怕,我尽能力保护你便了!”
  弄雪道人微吃一惊,瞧瞧他们俩诧道:“噫,你们感情发展得这样快么?”
  黄勃面颊一热,忙把自己初下长白,在洛阳见她斗不过雪山白娘娘花月娇,出手给她解危,后来说了一句无心话,才有她此次偷剑之事,详细说出来。
  弄雪道人“哦哦”连声,笑道:“原来你们相识还在另一人之先,唉……这……这下纠缠不清啦!”
  黄勃知他所指何人,忙拿话打岔道:“师父,您怎的知道弟子在这里?”
  弄雪道人道:“怎的不知道?丐帮弟子遍天下,五天前老叫化下令动员南七省丐帮弟子搜索你的下落,所以你一出现在官道上,我老道就接到通知了。”
  “那伏魔师父呢?”
  “老叫化最沉不住气,他恐怕你落入无双堡手里,故此一路向北雁荡山寻去,顺道转往雪峰山和郝沙林打架。”
  “哦,这一架不知能否替五师叔报仇?”
  “大概不能!”
  “啊?”
  “但老叫化绝不致输,总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无非是想把胸中一口恶气打出来罢了。”
  “但如果双方打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而东剑就在那时出现……”
  “不会吧?欧阳老儿何至这般下流?”
  “东剑为人如像师父您这样,他要统治武林的野心恐怕要成泡影了。”
  “孩子,你也说唬人的话?”
  “不,譬如那天弟子接到无名老人的字柬时,东剑他们已不在场,但结果弟子却被黑骷髅打下百丈死谷。”
  “嗯,这倒也是,可惜我老道已和人约定一场打斗,否则就赶去瞧瞧……”
  黄勃心头一震,急问道:“师父,您跟谁约战?”
  弄雪道人笑道:“孩子,你脑筋很灵敏,猜猜看吧。”
  黄勃迅速把武林中所有够资格而又可能与师父对敌的人物想了一遍,便笑道:“师父,您这一仗大概是棋战吧?”
  弄雪道人颔首赞叹道;“不错,我就知道难不倒你。”
  黄勃微微一笑,又道:“是不是裨圣楼主人,耳称江南第一手的潘奇?”
  “正是!孩子,你和他是忘年之交,可知他弈品如何?”
  “落子飞快,棋路厚实,杀力绝不在师父您之下。”
  “胡说!”
  “啊啊,师父您当然可以赢他。”
  “拍马屁?”
  “不,师父只要搬出看家本领,包管可以杀他个人仰马翻。”
  “唔,我老道那有什么看家本领……”
  “那位潘老最不耐长考,师父只要因人制宜——”
  “好小子,你不怕掌嘴?”
  黄勃哈哈大笑一阵,然后收敛笑容,正经的道:“师父,现在言归正传,弟子打算入无双堡的无底谷一探,您说可以么?”
  弄雪道人沉思半晌,反问道:“你认为无底谷那人就是你爹爹?”
  “是的!”
  “那么,当然应该去!”
  “怎样进去才好?”
  “照无名老人的意思最妥当。”
  “化装进入?“
  “是的,不过这一来我老道就爱莫能助了。”
  “哦?”
  “理由很简单,我老道如要入无双堡,只有明张旗鼓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至于偷偷摸摸的勾当,我老道不习惯,也不愿干,所以我只能赠你三个锦囊妙计,此外等我下完棋,再赶去北雁荡山附近随时注意你的消息好了。”
  “哪三个妙计?”
  “第一:要小心谨慎!”
  “是的,师父。”
  “第二:要小心谨慎!”
  “啊,是的,师父。”
  “第三:要小心谨慎!”
  “啊,是的,师——父!”
  站在黄勃身边的邹小萍听得忍不住又“咭”的笑起来,笑得弯腰捧腹,眼泪直流。
  弄雪道人斜视她一本正经的道:“爱笑的记名徒儿,你要跟他去还是和我老道在一起?”
  小萍忙止住笑,举袖擦去眼角的泪水,道:“师父,我先和他去一趟无双堡,回来再跟您学艺,好不?”
  黄勃吃了一惊,忙道:“不行!你不能去!”
  小萍横了他一眼,道:“我干么不能去?”
  黄勃皱眉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危险得要命。”
  “愈是危险的地方我愈爱去。”
  “无论如何,你不能去!”
  “无论如何,我非去不可!”
  “唉,你偷了人家的七虹剑,人家正恨不得捉你去碎尸万段,你现在倒要去自投罗网。”
  “放心,我又不是笨牛,才没有那样容易让他们捉住呢!”
  黄勃觉得说不过她,便向弄雪道人露出求援的眼光,大声道:“师父,绝不可让她去!”
  小萍也向弄雪道人大声道:“师父,别听他的,我要去!”
  弄雪道人顿感左右为难,瞧瞧黄勃,又瞧瞧小萍,手捻苍须思索了一会,然后笑对小萍道:“爱笑的徒儿,你现在的武功连无双堡一个黑穗剑手也敌不过,你要和他去不但帮不了忙,反而成了个累赘,所以——”
  小萍抢着道:“师父,我怎么帮不了忙,难道您没听过‘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这句话么?”
  弄雪道人摇头微笑道:“刚好相反,现在的情形是:你不去他就是诸葛亮,你去了他就变成臭皮匠了!”
  “不,师父,难道您刚才没看见他被南拳打得叫苦连天,要不是我出的主意,他早就完蛋了!”
  “孩子见识!唉……这样吧,我老道原只收你做记名徒儿,你愿意留下,我就把你正名,否则终身为记名徒儿,你愿意选择哪一条?”
  小萍大感委屈,垂下玉脸嘟着樱唇道:“师父,您干么都帮着他?”
  弄雪道人笑道:“是啊,他和我老道在长白山相处了两年,我当然要偏袒他一点。”
  小萍颦眉想了一会,突然双颊飞上两朵红霞,羞涩涩地轻声道:“师父,我不愿先做做您的记名徒弟,以后——”
  弄雪道人不等她说完,倏地纵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好极了!你们去吧,我老道要下棋去也!”
  他“也”字甫落,人已飘到十丈开外,黄勃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大喊道:“师父,麻烦请等一下!”
  弄雪道人立即刹住脚,掉回头问道:“孩子,还有何事?”
  黄勃站起道:“弟子听说无双堡的欧阳承剑率领黑白双魔将去武当、华山、崆峒、昆仑等四派寻衅,师父对此有何看法?”
  “噫!有这等事么?”
  “是的,他们将首先向武当派开刀,弟子记得师父说过与武当掌门白羽真人有点交谊……”
  “哼!你可是存心要把我老道的一局棋断送了?”
  “不敢,弟子功力尚非双魔之敌,否则定当赶去助武当派一臂之力。”
  “你在激我老道?”
  “不,弟子素知师父不用人激的。”
  “我老道可听说少林慧心上人刻正奔走于四派之间,游说他们联合对抗无双堡,如果此事可成,相信东剑也不敢太无忌惮。”
  “哦,但愿此事可成,可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呀!”
  “我老道总不能放下自己徒弟的事不管,反去帮人家呀!”
  “弟子之事师父只管放心!”
  “不成!我老道不能听徒弟的支使,我要下棋去。”
  “那么,祝师父旗开得胜!”
  弄雪道人长笑一声,袍袖一挥,旋身飘上树梢,蹈空飞去。
  黄勃含笑目送师父,这才转对小萍埋怨道:“唉,武林人莫不视得受教于五奇门下为不世奇缘,你却情愿丢弃这大好机会,真是莫名其妙!”
  小萍妙眸一溜,抿嘴笑道:“哼!世上莫名其妙的事才多着呢!”
  黄勃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那么,走吧,若是命中注定的,逃也逃不掉!”
  他们穿出树林,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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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江湖儿女

  这时正是“云淡风轻近午天”的时分,四野景色明媚。小萍一路采撷道旁野花,嬉笑蹦跳,好不快活,引得黄勃也顿忘忧虑,跟着舞之蹈之起来。
  不一会,来到一个小镇上。
  这镇地处要道,街上客栈酒肆亦有几家,黄勃已有六天未食粒米,此时顿觉饥火中烧,立即拉着小萍走进一家食馆。
  两人选了个临街座位坐下,叫来酒菜,黄勃招呼一声“吃啊”,便开始埋头大嚼。
  小萍边吃边拣好的菜肴夹到他的碗里,他颇感不安,轻声道:“别这样,让老古董们看见了会大惊小怪!”
  她微现羞赧的笑笑道:“哼!谁敢大惊小怪?”
  “我——老身!”
  一个尖细而略带老迈的嗓音,由左边不远的座位上传了过来。
  两人循声瞧去,发见左边隔着四张桌面的座位上,有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婆子和三个十六、七岁、面貌妖艳的少女正在围桌吃喝。她们老少一律穿着雪白的衣裳,老婆子头发斑白,挽成一个高高的圆髻,脸型瘦而长,鼻子直而尖,两颤高凸,天生的一副克夫相,但却画眉敷粉,依稀残存着一种别具风味的迷人韵姿。她此刻正向这厢望着,面上露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小萍瞥了她一眼,登时上唇翘得老高,鄙夷的道:“哼,多管闲事多吃屁!”
  黄勃视线和老婆子甫一接触,才觉得她两眼蕴涵异光,太已媚邪,突然感到心神一阵迷眩,几乎不能自制,不由心头一惊,情知这个老婆子绝不简单,连忙暗中用脚碰碰小萍,暗示不可惹事。
  小萍那管许多,反而提高嗓门,理直气壮的道:“怕什么?是人家先惹咱们的,咱们要是怕事,还算是闯江湖的么?”
  老婆子浅浅一笑,凑近三个妖艳少女的耳边窃窃说了几句,然后招来跑堂的付了帐,一齐起身向外走去。
  那三个少女故意从黄勃面前绕过,扭腰摆臀,挤眉弄眼,极尽蛊感之能事。
  小萍气得粉脸变青,恨恨的低骂道:“不要脸!也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
  那老婆子本已走到门口,听到小萍的谩骂,蓦地停步回头,举手隔空轻轻地向小萍一指,笑道:“你这个小蹄子真可爱煞人!”
  黄勃警觉地急举袖迎着她挥去,一面含笑道:“老前辈谬爱了,她承受不起。”
  老婆子面上突现一丝惊异,缩手深深注视黄勃一阵,接着又浅浅一笑,领着三女出门而去。
  黄勃直瞧到她们入街不见,这才赶紧卷起右袖一看,但见手腕上现出一块拇指大的青痕,不禁吐舌摇头道:“噫!想不到这老婆子竟然这样厉害!”
  小萍一见惊道:“哎呀!是她把你点伤的?”
  黄勃揉着伤痕苦笑道:“嗯,我没料到她功力那样高,以致一时接不住她隔空点到的阴柔指力。”
  “疼不疼?”
  “有一点,但不要紧,只不知这老婆子是谁?居然如此了得。”
  “看她那模样,简直像……”
  “像谁?”
  “像鸨母!”
  “没听过鸨母有这样高强的武功啊?”
  “她比雪山白娘娘如何?”
  “若是白娘娘,刚才受伤的一定不是我,噫……”
  “怎的?”
  “她们身穿白服,莫非就是雪山下来的?”
  “雪山只有白娘娘一人,可没听过有这么一个老婆子呀?”
  “你哪里知道,听说白娘娘还有一个师父叫九嫁寡妇萨珍呢!”
  “九嫁寡妇?咭,谁给她取这个缺德的外号?”
  “你别笑,刚才那老婆子若是九嫁寡妇,我可惹不起她。”
  “咭咭,她已经走了,怕什么!我问你,她叫九嫁寡妇,是不是表示嫁了九个丈夫死了九个丈夫?”
  “大概是吧,一个月前,我听竹林七逸中的龙泉隐士说过,这九嫁寡妇萨珍的第九个姘头是南天色魔郝沙林,那魔头此时还健在,因此她只能算是八嫁寡妇。”
  “还是‘九’嫁寡妇好听些,咭咭……”
  “是,哈哈……”
  他们正谈得好笑,蓦听不远处传来一片急遽的马蹄声,俄顷便见四骑从街上疾驰而过,马上坐的均是身穿米色劲装的青年人。
  黄勃瞧清他们的装束,不由剑眉徒竖,转望小萍道:“看见了没有?”
  小萍有些紧张的点头道:“嗯,无双堡的黑穗剑手!”
  “不错!你最好用手帕将七虹剑的红穗包起来,以免路上冲见被他们认出。”
  小萍依言拿出手帕将七虹剑的红穗包好,然后继续吃食。
  他们吃饱后,由于距离天黑尚远,便不想投宿,仍上路再走。
  走了二十来里路,天色已渐暗下来,两人便加紧脚步向前赶,又赶了三五里地,蓦然遥见前面约半里地的官道上,有四个使剑的青年正在围着一个使判官笔的青年和一个使剑的缘衣少女厮斗。
  在他们附近的道旁,四匹马闲散地摆动着尾巴,俯头啃着地上的青草。
  黄勃眼力何等锐利,一看之下便已认出那四个使剑的青年,正是一个时辰前由食馆门前驰过的无双堡黑穗剑手。
  而那个绿衣少女,竟然是自己在淳安湖海楼见过的那个被黑蝴蝶韩占非调戏的冷冰清丽的姑娘。
  她和那个使判官笔的青年每人以一敌二,此时已陷入苦战中,情况危殆已极。
  黄勃一见忙向小萍道:“小萍,咱们快去救人!”
  小萍应声向前奔去,边问道:“你认识他们么?”
  “认识一个。”
  “男的女的?”
  “女的。”
  “哼!你认识的女人真不少!”
  “别瞎说,我只见过她一面,连她的姓名都还不知道呢!”
  “那么,等下你就可以向她请教啦!”
  两人奔到近处,发现使判官笔的青年年约二十七、八,相貌甚是英俊,他手臂和腿部都已受到剑创,鲜血染满一身,但仍然奋勇搏斗,毫无畏缩之象。
  绿衣少女反而身无一伤,似是两个黑穗剑手不忍下杀手之故。
  黄勃忽然瞥见那个使判官笔的青年,他手中一对判官笔笔头一红一黑,这是江南五铁“铁判官甘正北”的标帜,不由心头微震,心想这青年莫非是铁判官的遗徒?
  想起铁判官甘正北因自己救黑蝴蝶而命丧东剑之手,心中很感惭愧难过,顿刻间故忤之心大起,长啸一声,“锵”地掣出黄龙剑,脚下施展雪花步迅速闪入六人中间,起手一招游龙舞爪,洒然直挥而出。
  游龙舞爪,搅云弄雾,神鬼莫测,举世莫敌。
  一片兵刃交鸣声中,人影倏然一分——
  无双堡四个黑穗剑手踉跄后退,每人执着一柄半截断剑,呆呆发楞。
  绿衣少女早就瞧见黄勃两人到来,但她做梦也想不到黄勃不是无双堡中人,当然更想不到他会出手相救,此刻见黄勃一招之间就将四个黑穗剑手的长剑一齐削断,如此离奇的身份,如此神妙的剑术,登时使她既惊且惑,直望着黄勃发起呆来。
  那个使判官笔的青年,由于流血过多,这会精神松懈下来,身形便摇摇欲倒,直欲昏厥过去的现象。
  黄勃忙掏出怀中的雪精丸,整瓶丢给绿衣少女,大声道:“姑娘,快请倒出两颗药丸给令友服下!”
  绿衣少女霍然警觉,不暇交谈,接住抛来的药瓶,跳过去扶着他坐下,然后倒出两颗药丸送入他嘴里,又赶紧取出自己怀中的刀伤药,开始为他敷药包扎。
  四个黑穗剑手这时神智已复,当中一个身材瘦长面目可憎的剑手,突然面现惊色叫道:“兄弟们,这小子是长白雪飘飞之徒!”
  另一个长相相颇不俗的同时指着小萍叫道:“大家快看,这妞儿身上背的正是咱们少堡主的七虹剑!”
  黄勃朝那面目可憎的黑穗剑手走过去,沉声喝道:“给我跪下!‘小子’两字也是你可以叫的么?”
  面目可憎的黑穗剑手霎时脸色惨白,连连往后退去,畏怯的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动手就动手好了……”
  黄勃见他嘴硬而心怯,住足大笑道:“你们本来就算不得‘士’,折辱你又有何不可!”
  星目环扫另外三人一眼,接着面露卑夷又道:“不过,看你们这副可怜相,我也懒得动手,你们滚蛋吧!”
  四个黑穗剑手如逢赦令,一齐慌慌张张的向自己的坐骑跃去。
  小萍忽然脆声大叫道:“你们通通给本姑娘站住!”
  四个黑穗剑手闻声止步,他们凛于黄勃的绝顶武功,是以连对小荐也一点不敢违拗。
  小萍觉得自己能震住他们甚为得意,当下抿嘴笑道,“这四匹马本姑娘看中了,你们步行去吧!”
  四人深深瞥了小萍一眼,终于垂头丧气而去。
  绿衣少女见四个黑穗剑手去远,这才拿着雪精丸走过来还给黄勃,默默的裣袵一福便转身回到使判官笔的青年身畔,轻轻扶着他站立起来。
  青年自服下雪精丸后,脸色已大见好转,但他似乎已经听过绿衣少女介绍黄勃的名字——田力,因此面上一直现出痛苦、激动和阴晴不定之色,着实犹疑了一阵,方才勉勉强强的向黄勃抱拳一拱,随即转身与绿衣少女举步慢慢往东走去。
  黄勃见他那种态度,更加确定他是铁判官的徒弟,暗道:我若处在他的立场,顶多也只能如此而已,唉!……
  小萍不知就里,忍不住噘嘴道:“哼!也没见过这样不懂礼貌的人,救了他们一命,谢也不谢一声,拍拍屁股就要走了。”
  青年闻言霍然停步,转身露着惨笑道:“在下董仲昌,先师铁判官甘正北,想来两位应有个耳闻——”
  他停顿一下,极力压抑着悲愤的情绪,接着手指身边的绿衣少女道:“她叫覃雯华,乃是天目山蓑衣老人之孙女,此次在下俩承蒙解危并赠灵药,衷心感激不尽,但大恩不敢言谢,在下中心藏之,田少侠如觉不满,敬请吩咐便了!”
  黄勃慌忙抱拳道:“董兄言重了,小弟同伴因不知董兄心情恶劣,故一时口快,务请见谅,同时小弟真姓名实为黄勃两字,所谓‘田力’者,乃一月之前,小弟因有事欲入无双堡,故化此名假救黑蝴蝶为由进入,其时令师等因不明小弟意图,曾有所劝戒,及至小弟离开无双堡数日之后,惊闻令师已惨遭东剑毒手,小弟每一思及,愧作无可终日,盖令师之死,多少应归咎于小弟行事之不当,而董兄今日并未以此加责,小弟感激犹恐不及,何敢言他。”
  董仲昌面上抽搐了几下,仰天长叹一声,发出颤抖的声音道:“在下已服下黄少侠之灵药,一切——无话可说了!”
  他说罢回身向前便走,覃雯华抢上一步扶住他的手臂,两人并肩慢慢走去。
  黄勃忙道:“董兄体力未复,这里骑两匹马去吧!”
  小萍此时已知他们态度所以傲慢之故,心里也很同情,忙也高声道:“是呀!你们骑两匹去吧!”
  董仲昌边走边摇头道:“二位盛意心领,在下还是步行稳当些!”
  黄勃见他们已走出数丈外,便向小萍轻声道:“他们也许是不好意思,咱们现在各骑一马,把另外两匹牵到他们面前,然后咱们就放马急驰,如何?”
  小萍道声“好”,两人便即跃身上马,各牵着一匹向前驰去,眨眼便超出他们前面,两人同时将牵着的马匹丢下,双脚用力一夹马腹,立即向前疾驰。
  两人不敢回头看,一口气奔驰了二十多里路,方才放慢马蹄,并辔徐进。
  这时天已入夜,东方天边,一弯下弦月穿云缓缓升起,四周明朗静谧,凉风拂面,一切显得多么的温柔美妙。
  两人都已知道错过宿头,但谁也不着急。谁也不愿提起,好像是专程出来踏月夜游似的,一副悠载游哉之态。
  他们一面控辔徐行,一面谈着那个蓑衣老人的孙女覃雯华。黄勃至此方知所谓羞衣老人,乃是功力仅次于五奇的一位剑术大家,五年前,他的儿子和媳妇双双死于无双堡的手中,他本人也因闯入无双堡欲报子媳之仇,不幸被困天阶峰阵中而饿死……
  谈着谈着,黄勃不知何故忽然想起了早上在谷底吻小萍的一幕,不觉浑身感到一阵激荡,情不自禁靠近她身边轻轻唤道:“小萍!”
  “嗯?”
  “今晚夜色真美!”
  “嗯。”
  “很温柔!”
  “嗯。”
  “我……”
  “嗯?”
  “我……”
  “咭!什么事呀?吞吞吐吐的?”
  “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吧。”
  黄勃笑着凑近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小停登时双颊飞红,双手往脸上一蒙喊道:“啊呀!不害羞!不害羞!”
  黄勃大感惭愧,纵马向前驰去,小萍衔尾疾追,大叫道:“你——别跑呀!”
  他不敢停马,一味飞驰,只听到她在身后连声大叫,似呼急得要哭,心下不忍,只得勒马停下,等着她追过来。
  小萍驰到他身边勒停,仰起脸,闭起眼,道:“你要吻就吻吧,我不管!”
  他更加觉得无地可钻,但见她一派天真无邪,不禁又勾起春情,猛舒猿臂,一把将她抱到自己马上来。
  轰然一响,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很久,黄勃方始放松手臂,小萍“嘤”了一声,一头钻入他怀里,直是不敢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黄勃突然发现她背上的七虹剑业已不翼而飞,不禁大惊失色,急喊道:“小莲,你的剑呢?”
  小萍仓皇抬头,跟着也惊叫道:“你——你的也不见啦?”
  黄勃急忙反手一探,果然连自己的黄龙剑也不知去向,顿然呆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小萍跳回自己的坐骑,急道:“定是被人偷去了,咱们快追!”
  黄勃呆坐不动,痴痴的道:“追?往哪里追去?”
  小萍也觉茫然,不由咬牙恨恨的道;“哼!竟然有人敢偷到我身上来……”
  说着,忽又害羞的瞟了他一眼,垂下脸道:“一定是刚才……刚才……”
  黄勃耸耸肩,说了声走啊,便放马往前奔去。
  小萍跟上急道:“那把七虹剑倒不要紧,可是你的黄龙剑丢了多可惜呀!”
  黄勃苦笑道:“那也没办法,来人武功高不可测,又不知他往哪一方遁去,不走难道要站着流泪么?”
  “这样算是丢定了!”
  “那也不见得,黄龙剑若是该属于我的,它迟早总会被我找回来。”
  “那人偷了咱们的剑,不知有什么用意?”
  “走下去就可分晓,如果没有丝毫动静,即可证明那人除了要剑之外别无用意。”
  “呀!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日间在食馆里遇到的那个老婆子?”
  “很有可能,但不管她,咱们赶路吧!”
  两人拍马疾进……
  不久赶到武康,下马投店,一宿无话。
  第二天继续登程,一路上并未发生任何变故,也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这天傍晚,两人来到了杭州府。
  在一家叫全家来客栈宿下,盥洗吃食已毕,黄勃急急带着小萍向梅花碑走去。
  他自从离开梅花碑,走天涯寻找失踪十多年的爹爹,这是第二次经过杭州,第一次与秋璇路经此地时,由于心系迁居到莫愁糊的母亲安危,未敢停留,此番旧地重临,当然想去裨圣楼叙叙旧,顺便看看弄雪师父是否当真与潘奇在揪枰对垒。
  两人在繁华的街道上并肩而行,走过一程,小停忽然停步问道:“要是有人问你我是谁,你要怎么说?”
  黄勃怔一下,随即微笑道:“你是我的师妹,不是么?”
  小萍大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
  黄勃摇头笑道:“你昨天拜了师父,今天就忘的干干净净,真是岂有此理!”
  “师父知道了一定会生气,是不是?”
  “岂只生气而已,他会打人呢!”
  “哼!你吓唬人?”
  “哈哈,你爹爹大概从来不打你吧?”
  “嗯,我爹爹才不打我呢!”
  “你娘呢?”
  “她会,但她不会武功,打不着我。”
  “那么,你以后跟师父学功夫时可要小心,他最喜欢打人嘴巴!”
  “咭,你一定是被师父打过?”
  “当然啦,他会先教你雪花步的步法,然后开始追着你打嘴巴,直到你把雪花步完全学会为止!”
  “啊呀,这怎么办……”
  两人正有说有笑,冷不防迎面围过来六个腰挂佩刀的衙门捕手挡住去路。
  这六个捕手中,有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捕头,他面黑如漆,短手短足,但肌肉结实,看样子颇有一点外家底子。
  他沉脸盯着黄勃冷哼一声,身旁立刻走出两个捕手把黄勃的手臂抓住,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副手铐,“哗啦”一声,往黄勃双腕扣去。
  黄勃还弄不清楚所以然之际,双手已被手铐扣小正着,不禁诧呼道:“咦,你们干么要捉我?”
  黑面老捕头冷笑两声道:“朋友你心里有数,何必多问!”
  这时,街上的行人见衙门捕手拿人,纷纷围上来观看。
  黄勃心头火发,双手微微一运真力,将手铐挣断成两截,往地上摔去,冷笑道;“我心里可数不出什么名堂来,你们平白无故拿人,可知有王法么?”
  黑面老捕头见黄勃居然把厚厚的铁手铐毫不费力的挣断,神色一变,急退两步掣出佩刀,睚喝道;“大胆淫贼竟敢拒捕,兄弟们别让他逃了!”
  五个捕手一齐“刷”的抽出佩刀,将黄勃和小律团团包围起来。
  小萍一路正和黄勃谈得高兴,不料半路上窜出这一班衙门捕手来,拦着无理取闹,心里早就有气,此时又听他们居然诬蔑心上人为淫贼,要加以逮捕,哪里还忍耐得住,立时抽出长剪刀便要动手,黄勃忙横臂拦阻,目视黑面老捕头讶道:“你说什么,你骂我什么贼?”
  黑面老捕头手中一把钢刀紧紧摇指着黄勃的心窝,厉声道:“朋友,你用不着装蒜,我神目金刚胡能眼睛可没有瞎,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乖乖跟我们走!”
  黄勃觉得这些六扇门人当真无可理喻,眉头一皱,别脸对小萍道:“你站开些,让我来教训教训这几个糊涂蛋!”
  小萍点头一笑,移步便要走出,其中一个捕手蓦然单刀一沉,不声不响的对准她的脚跟猛砍下去。
  黄勃早已蓄势防备,一见捕手竟向小萍下手,怒喝一声,右手五指一屈,发出三成劲道隔空向他的脉门抓去。
  偷袭的捕手痛呼一声,单刀脱手落地,握着自己的手腕蹲在地上哀叫不已。
  神目金刚胡能和其余四个捕手呐喊一声,同时五把单刀齐扬,骤雨般向黄勃身上直砍而落。
  黄勃轻笑一声,于是脚施雪花步,手展梅花指旋闪之间,在轻描淡写间便把他们全数点了穴道。
  这一来,神目金刚和四个捕手宛如五尊塑像,有的屈一腿,有的抬一脚,一个个动弹不得,姿式甚是滑稽。
  远远围观的路人顿时大哗,纷纷四散逃奔。
  黄勃环顾着逃奔的群众,微感迷惘的喃喃道:“怎么搞的,难道我黄勃真是个穷凶极恶之辈么?”
  自语间,心头一动,伸手拍拍扬刀腾足的神目金刚的肩膀道:“你这个眼金刚,说呀!你究竟为了何事要拿我?”
  神眼金刚身子不能动,嘴巴可还会说话,他变得很颓丧,有气无力的道:“朋友你虽然本事高强,但既然在此作案,也应该马上远走高飞才是,现在你不但不走,还故意在我们兄弟面前现身,我们兄弟不合吃了这口官粮,左右也只是为了一家大小,你朋友何必太与我们为难?”
  黄勃愈听愈迷糊,锁紧眉头道:“你究竟说些什么?我在此做了什么案?”
  神目金刚嘿然苦笑道:“朋友你这就太不漂亮了,你在本地先后奸杀了三个良家妇女,最后一次在金员外府中,我们还匆匆交了一手,我承认远不是你的敌手,但我不相信你朋友仅仅几天就会如此健忘!”
  黄勃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暗吃一惊,瞪目喝道:“糊涂!你看错人啦!”
  神目金刚神色丝毫不为黄勃的真挚表情所动,又苦笑道:“我神目金刚吃这口饭算来也有二十年了,自信还不致认错人!”
  黄勃忙道:“真的,我不骗你,你见到的是西刀的徒弟——摧花郎君单飞云!”
  神目金刚那里肯信,但他忽然吐出近乎哀求的语气道:“朋友你本事高强,来去自如,再坚固的监牢也关不住你,我请求你暂且跟我们到衙里一行,等到定案之后,你要走就走,我们绝不阻扰,好么?”
  黄勃差点没笑出来,暗想天下那有公捕反而低声下声要求贼犯就擒的道理?唉,衙门里养了这一批捕手,真是愚蠢无能,白白糟蹋粮食啊!
  当下强忍大笑,莞尔道:“我先问你,如今的杭州知府是否还是以前那位钱大人?”
  神目金刚道;“是的,是的,我们兄弟几个为了朋友你的案子,每人挨了钱大人五十大板还不算,昨天连一家大小都关进牢里做了抵押,朋友你就委屈一下,跟我们到衙里去一趟吧,我求求你……”
  黄勃考虑了一会,便点头道:“也罢,钱大人六年前曾召见我弈过一局棋,我就跟你们去一趟无妨。”
  小萍一听大起恐慌,急忙道:“你真是闲极无聊,干么要背这个黑锅?”
  黄勃笑道,“没关系,那位钱大人认识我,他绝不会把我当作淫贼的。”
  小萍跺脚道:“你别想的太天真了,他们捉不着那摧花郎君正在不好向上峰报命,难得见到你面貌长得和他一模一样,那肯轻易放过?”
  黄勃经她这么一说,猛然想起以前在裨圣楼弈棋时,隐约听人提过这位钱知庵为人不太正直之说,至此便也微生警惕,犹豫不决起来。
  神目金刚见状大急,满脸恳切的道:“朋友,我求求你,请你体念我们一家大小,务请跟我们到衙里走一趟,即使只留一天也好……”
  黄勃见他说得可怜,又生起恻隐之心,于是对小萍道:“看在他们的饭碗上,我还是跟他们去一下,你若是不放心——”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颦颦眉,嘟嘟嘴,满脸不乐意的道:“好吧,但他们要是怕事,那可怎么办?”
  他又低声说了几句,她方始转忧为喜,立即匆匆向一条横街奔去。
  黄勃随即拍开六个捕手的穴道,挥手道:“走!我跟你们去见钱大人!”
  于是乎,六个捕手拥着黄勃,一路浩浩荡荡班师回府。
  抵达知府衙,神目金刚把黄勃安置大一间房里,百般要求黄勃带上手铐,这才精神抖擞的报捷去了。
  不一会,只听公堂传来一片呼喝之声,接着便见神目金刚神色匆忙的赶来道;“钱大人已升堂了,咱们快去吧!”
  黄勃跟随他们向公堂走去,脑海里不禁浮起了六年前见到的那副尊容:乌纱帽歪歪的顶在一颗特别肥大的脑袋上,扁鼻子,大嘴巴,配上一对视力不及五尺的小眼睛,以及好附庸风雅的个性,委实难以令人相信他是一位科举出身的朝廷命官……
  记得自己赢了国手王超明那局棋的第二天,他就召见自己,并和自己弈了一局棋,局后赏给自己一两银子,据说是他生平最大的出手,曾引起裨圣楼的名流讥为“拼老命的赏赐”,着实传诵了一段时日。
  但他听到擒到淫贼就连夜升堂审理,确然也值得赞扬……
  思忖间,业已步入公堂,但见堂上高高而踞的那位杭州知府,果然还是以前的钱大人,他容颜焕发,看来比以前更发福了。
  神目金刚露出恳求的目光示意黄勃在堂下跪下,然后自己上前跪禀道:“启禀大人,淫贼带到。”
  杭州知府闻报上身一挺,一对小眼睛用力瞪视黄勃一阵,拿起惊堂重重一拍,大喝道,“大胆淫贼,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为何竟敢在本官辖下采花杀人,一共奸了几个,杀了几人,快从实招来!”
  黄勃跪禀道:“钱大人在上,小民就是以前居住梅花碑的黄勃,小民六年前外出寻找爹爹下落,今日路经此地,刚才欲往梅花碑与诸师辈叙旧,不期在街上遇到本府六位捕手,误认小民为淫贼,望大人明察!”
  钱知府听说是围棋神童黄勃,神色一振,立刻起身离座,抓着腰环,踏着八字步,走到黄勃面前,蹲下身仔仔细细瞧了他半天,发出惊诧声问道:“不错呀!你确是围棋神童黄勃,你怎的做了淫贼?”
  黄勃低头拜道:“小民是无辜受累,望在人明察!”
  钱知府点点肥脑,立刻站直身躯,指着那个神目金刚喝道:“呸!大胆狗才,这个黄勃乃是当今神童,不世奇才,本府知之最深,你诬陷别人倒也罢了,怎好诬蔑于他,该当何罪?”
  老捕头胡能吓得浑身打颤,慌忙跪倒,战战兢兢磕头道:“禀大人,此人实在就是一连在本城奸杀了三个良家妇女的淫贼,奴才曾在他犯案后清楚见到他的面,大人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钱知府闻言“唔”了一声,背起手,踱起步,喃喃自语道:“照说你胡能有神目金刚之誉,应该不会看错才对,可是,可是……”
  他停止踱步,又蹲下去端视黄勃一阵,问道:“黄勃,你对胡能的指控有何辨护么?”
  黄勃道:“胡捕头见到的实在不是小民,而是武林异人西刀米斯达的徒弟——摧花郎君单飞云,他面貌长得与小民一模一样。”
  钱知府愕然道:“摧花郎君单飞云?那么,你因何知道他面貌与你一模一样?”
  黄勃答道:“小民曾于前日见过他,并和他交过手。”
  钱知府“噢”了一声,讶道:“你也会武功么?”
  “是的,小民亦蒙武林高人收录为徒,故此懂得一些。”
  “你说前日与那摧花郎君子交过手,结果谁赢了?”
  “小民侥幸占了上风。”
  “那你为何不把他顺手擒来?”
  “小民并非公门中人,实无擒他之权,何况彼时他师父亦在场,小民尚非其敌,还望大人见谅。”
  “唔,你可知道他现在逃往何处去了?”
  “武林人行踪素来不定,小民亦无法得知。”
  “你可愿助本府将那淫贼擒来归案?”
  “小民极愿为梓里效劳,只是小民现有要事在身,大人如能允许小民将事情办完,彼时小民定当四出寻凶,为民除害。”
  “唔,听你说你离开杭州是为了寻找你失踪的爹爹,现在找到了没有?”
  “现在找出一点线索,小民此次便是欲往某地查证。”
  “你准备在杭州停留多久?”
  “如大人愿意释放小民,明早便想动身。”
  “当然!当——”
  话才说了一半,公堂后的帷幔闪出一个衙役,上前跪禀道:“大人,孙师爷有请!”
  钱知府怔了一下,接着颔颔首,举步走入帷幔去。
  黄勃感到情形有些不妙,连忙屏息静气,凝神谛听,只听帷幔后有个沙哑的声音低低道:“大人,那少年真是神童黄勃?”
  “是啊,你看那班该死的狗才竟把他错当采花淫贼捉来了。”
  “大人确信那黄勃不是淫贼?”
  “此点本官可以保证。”
  “那么,在人打算如何处置他?”
  “放了他啊!”
  “然后呢?”
  “下令极力追缉真凶,摧花郎君单飞云到案。”
  “大人有把握能拿到真凶么?”
  “唔,那班狗才确实无用……”
  “在人可曾想到:如不能擒到真凶,将有何后果?”
  “唔,本官如不能破得此案,这顶乌纱帽恐怕要保不住了。”
  “在人既知有此利害关系,何故又不智乃尔?”
  “你的意思是……”
  “大人认为黄勃不是淫贼,只是一种认为而已,除此之外,似乎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不是!”
  “唔,但这黄勃的的确确是个品行很优秀的少年……”
  “俗语说得好,人若不为己,天诛地灭,利害得失,判然可见,卑职尚望大人能够三思而后行——”
  “唔……”
  黄勃听得直摇头,暗想,衙门里有了这种师爷,百姓受罪不浅。
  帷幔一动,钱知府跨步而出,他面上已没有了刚才与黄勃谈话时的那种亲切、和蔼的颜色,好像换了一个人,落坐公案后即指着黄勃冷冷道:“黄勃,你自称与一个摧花郎君单飞云面貌一模一样,须知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你这话分明不实!”
  黄勃纳头再拜道:“大人在上,那摧花郎君委实确有其人,并非小民凭空捏造。”
  钱知府微“哼”一声,又冷冷道:“那么,你可拿得出证据来么?”
  黄勃不觉一呆,忖道:证据?除非把那单飞云拿到,否则哪能拿得出什么证据来?哼!看来他当真听信谗言,要昧灭天良,拿自己充数了。
  钱知府见黄勃哑然无话,立即抓住机会,面容一板,拿起惊堂猛拍,喝道:“大胆淫贼,本府差点被你花言巧语蒙骗了,快从实招来,本府念你年轻无知,从轻发落便了!”
  黄勃镇静地缓缓道;“大人浦勿听信谗言,小民如是淫贼,绝不敢公然再在本地出现,再说小民一身武功,虽不敢自诩登堂入室,然如以府下捕手来说,再多十倍亦无可奈何于小民,小民如是淫贼,安肯束手就擒,望大人明察秋毫!”
  钱知府似乎并不怎样注意听黄勃的述说,一等黄勃说完,就连连拍动惊堂,怒不可遏的大喝道:“好个无法无天的淫贼,竟敢辱骂本府听信谗言,反了!反了!”
  黄勃强按怒火,再拜道:“大人请息雷霆之怒,小民并无辱骂大人之处——”
  钱知府戴断他的话,“呸”了一声道:“还说没有?不过,这自不说,本府问你,你到底招是不招?”
  黄勃苦笑道:“小民不敢作自欺欺人之事,大人要小民从何招起?”
  “你当真不招?”
  “小民不敢在大人面前扯谎!”
  “好!不给你一点颜色,你也不知本府厉害一来人哪!”
  分立两边的衙役轰应一声,一齐凝神待命,整个公堂的空气霎时紧张起来。
  钱知府肥脑一摆,手指黄勃道:“将这淫贼先打五十大板再说!”
  喏然声中,走出四个衙役,两个拿板杖,两个按着黄勃脱裤子,敢情他们做惯了这种玩艺,动作蛮俐落的。
  黄勃正在考虑要不要反抗时,忽见外面跑进来一个差役,朝上跪禀道:“禀大人,归田太仆寺丞相文达及本城名流三人有事晋谒大人!”
  黄勃一听心下大宽,知道救兵来了。
  只见钱知府闻报后神色微变,举手阻止杖刑,皱眉沉思一阵,方才挥挥手道:“你下去说本官公务在身,不克出迎,请他们进来好了。”
  不一会,差役领着四位老儒和一个少女走进公堂来,一位是告老还乡的太仆寺丞顾文达,一位是裨圣楼主人潘奇(黄勃见到他,便知弄雪师父多半没有来和他弈棋),另二位是本地吴刘两员外,他们都是当年最器重黄勃的四位士林名流,至于随进来的少女,不用说,读者诸君一定知道她是谁了。
  她一见黄勃跪在地上,老大不高兴,嗔声道:“你站起来不好说话么?干嘛要跪着?”
  顾文达慌忙制止她胡闹,然后领着三老向钱知府拱手行礼道:“钱大人辛劳,老朽等打扰来了。”
  钱知府站起还礼不迭道:“顾前辈说那里话,卑官因公务在身,不克出迎,还望前辈及两位员外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双方寒暄客套已毕,话入正题,钱知府装出一副很为难的神情道:“顾前辈有所不知,本府捕头胡能曾亲眼目睹这黄勃当晚由金员外内院楼中窜出,且曾与这黄勃交过手,若云天下有如此酷像之人,卑官实不敢深信,何况乎所谓面貌酷像者,仅为黄勃一己之言,盖无实凭,而本案事关重大,卑官岂可徇情纵凶,实情如此,前辈等可有良策以教我乎?”
  顾文达默然谛视黄勃良久,叹息一声道:“钱大人,但凭此子之品格,亦不应该有任何怀疑才是!”
  钱知府点头含笑道:“卑官若处于前辈立场,亦绝不敢相信黄勃竟致自侮至此!”
  顾文达郑重的道:“老朽适闻此子已学成一身神功,钱大人可曾想到:此子如是淫贼,他怎肯束手就擒,而自陷囹圄?”
  钱知府摇头道:“若敢当街拒捕,视国法为何物?”
  顾文达微笑道:“淫贼既敢连续奸杀三女,当街拒捕又何足为奇?”
  钱知府略现不悦之色道:“总而言之,这黄勃离开杭州已有六年,在外所做何事概不得知,谚云:知人知面不知心,前辈等希勿过于袒护为是!”
  顾文达忙道;“钱大人如肯释放此子,老朽等愿负全责!”
  钱知府连连摇头,道:“前辈等请勿作此打算,卑官万不敢从命!”
  他说罢左顾右盼,似有退堂之意。小莲瞧得不耐,走上两步,大声道:“依你说,你要把他怎样?”
  钱知府顿时有些发窘,呐呐道:“奸杀妇女,国法难容,本府除了报请定夺,等候令下将之斩首示众外,亦别无他途可循!”
  小萍噘噘嘴,轻轻说了一句“开玩笑!”,便走过去扯扯黄勃的肩衣,道:“走呀!还呆在这里等着砍头么?”
  黄勃突然摇手制止她出声,侧耳静听了一阵后,脸忽现喜色,霍地挺身起立,劈拍一声又将手铐挣断,返身朝顾文达等四位行了一礼,拉着小萍举步往外就走。
  钱知府吓得两眼发直,站起身指着黄勃结结巴巴道:“黄勃,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勃停步回头鄙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钱大人既蓄意陷小民于‘曾参’之祸,小民除走而外,亦别无他途可循!”
  钱知府双臂连挥,急急向两边的捕手衙役们喝道:“来人哪!快,快,快把淫贼拿下!”
  捕手衙役应声迅速将黄勃围住,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动手。“拿下!拿下!快拿下啊!”
  几个衙役到底不知厉害,呐喊一声,扑上前张臂便抱,黄勃剑眉一挑,发出二成无极真气将他们震跌地上,仍拉着小萍走去。
  顾文达等四人看得真是又惊又喜,就中那位白发皤皤的裨圣楼主人潘奇忽然发话道:“不可造次!黄勃,你这样不能洗脱罪名啊!”
  钱知府仓皇离座,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嚷道:“是呀,黄勃,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呀!”
  黄勃又住足回头道:“钱大人这话怎么说?”
  钱知府忙不迭地招手道:“你回来!你回来!有话好说!”
  黄勃仰脸大笑道:“钱大人如愿意将那位‘孙师爷’请出来杖责五十大板,方有可商议之处!”
  钱知府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怎么可以……”
  黄勃冷笑一下,掉头便走,钱知府慌了手脚,气急败坏的招手喊道:“你回来!我——本官答应你就是!”
  黄勃心中暗笑,这才转身走回站立。钱知府也回案坐下,对一个差役挥挥手道:“去请孙师爷出来,说本官有事相商!”
  差役应命而去,不久回来禀道:“大人,孙师爷身子不适,此刻睡着了。”
  黄勃闻言立刻冷笑道:“哼!他既已睡着,你又从何知道他身子不适?”
  差役露出窘迫的表情,苦笑着,表示自己只是奉命做如此传达,罪不在我。
  钱知府一见大怒,猛拍惊堂骂道:“狗奴才,你抱也要把他抱出来呀!”
  差役被叱得反而眉开眼笑,喏喏两声,爬起来往里便跑。
  不一会,一个獐头鼠目、瘦骨嶙峋的中年文士被拉出来了。
  他好像患了疟疾,浑身发抖,朝钱知府拱手作揖,嗫嗫嚅嚅道:“大,大人唤……唤卑职不知……不知有何吩吩……咐?”
  钱知府显得很难堪,也嗫嗫嚅嚅道:“贤,贤弟,你可愿……愿意帮……帮愚兄一个……一个忙?”
  孙师爷抖得更厉害,道:“是是,大……大……大人……大人直只管吩……咐!”
  “唉,贤……贤弟……你……你委屈一下……挨,……挨五……五十大板,如……如何?”
  “大……大人,卑……卑职……不……不知做……做错……错了何……何事?”
  “没……没有,这,这黄勃要你……挨……挨五十大板,然,然,然,后他才肯……肯留下来!”
  黄勃拼命忍住笑,大声道:“钱大人,小民没有这么说过!”
  钱知府登时睁大一对如豆的小眼睛,惊愕道:“什么?打给你看你还不留下来?这样本官不是吃亏大了么?”
  黄勃微笑道:“小民虽不能留下来,但小民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将那个摧花郎君单飞云擒来给大人。”
  钱知府摇头道:“这事哪里可能?你骗三岁孩子么?”
  黄勃又微笑道:“不,刚才有人用传音入密通知小民,他说那单飞云已被他擒住,要小民去把他带来交给大人。”
  “你骗人?”
  “小民眼下要走就可以走,无人能阻止得了,何必欺骗大人?”
  “那么,你起个誓好么?”
  “好,皇天在上,小民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霹雳轰!”
  钱知府大喜,立刻向衙役挥手命道:“来人!快,快,快将孙师爷拉去打五十大板!”
  敢情这位孙师爷极不得人望,衙役们一听要打他,个个精神大振,不容分说,便将他拉下,按倒,脱裤子。
  小萍一见衙役们在脱孙师爷的裤子,大为困窘,急忙扯了扯黄勃的衣角,黄勃会意,连忙大声道:“别脱裤子!”
  钱知府如奉圣音,忙举手阻止道:“不脱!不脱!就这样打了!”
  顿刻间,两个衙役杖如雨下,打得孙师爷杀猪般叫爹叫娘,惨嚎不止。
  五十杖一完,孙师爷的屁股已是皮开肉绽,一片涔红,人也奄奄一息了。
  黄勃这才恭恭敬敬的朝钱知府跪禀道:“钱大人稍待,小民此去约半个时辰即可返回。”
  说罢,起身又向顾文达等四人行了一礼,转身疾速向外走去。
  小萍随后紧跟,黄勃也不阻止,等到走出府衙大门,方才停足对她道:“那个用传音入密通知我的,似是前日在食馆里见到的老婆子,为安全计,你不要去!”
  小萍讶然道:“哦,我道是你在骗他们呢——那个老婆子向你说了什么?”
  “她说:孩子,摧花郎君已被老身擒住,若欲洗脱罪名,即刻到雷峰塔来!”
  “哼!她要是捉到单飞云,怎的不自己带来?这多半是诡计。”
  “我想过了,武林人大多不愿与衙门打交道,所以此事也不可信其无。”
  “那么,我跟你去!”
  “不行!那个老婆子如果真是九嫁寡妇萨珍,你上次偷了她徒弟白娘娘花月娇的冰蚕宝衣,这一去万一被她晓得,麻烦就大了。”
  “我不怕!我非去不可!”
  黄勃锁眉沉思片刻,陡地剑眉一扬,声色俱厉的道:“这一次你再不听我的话,明天咱们就分道扬镳。”
  小萍骇了一跳,跟着黯然垂首,双眸噙泪,噘噘嘴悻悻的道:“哼!谁又稀罕和你在一起,你臭美什么?”
  她说着,娇躯一扭,转过身去不理人了。
  黄勃正是要她如此,对她背身扮了个鬼脸,纵身跳上屋脊,施展雪飘飞疾疾向西湖雷峰塔奔去。
  这时已是快交二更天的深夜,整个杭州已进入睡乡,街道上偶尔仅见一两个醉汉蹒跚过市,此外一切都显得寂寂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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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九嫁寡妇

  黄勃一路向西湖飞奔,不消一刻,已来到了雷峰塔下。
  雷峰塔,闻名天下的西湖十景之一,相传为道人雷峰筑庵居此,故名之:塔仅五级,窗户洞达,砖色黄赤,形状有如一个龙钟老衲。
  每当夕阳西沉,塔影横空,与山光对映,景色绝佳,故有雷峰夕照之称。
  但此刻深更半夜,月昏星疏,四周朦胧,它看起来只像一个庞然巨魔源湖矗立,不但看不出一点美妙,反而使人感到悚悚然的。
  黄勃刚在塔下停住脚,便见第四层塔楼的一个窗口,有个身穿白服的老婆子探出上半身,朝自己招手道:“孩子,摧花郎君在这里,你上来吧!”
  她,脸瘦而长。鼻直而尖,两赖高凸,天生一副克夫相——正是前天在小镇上的食馆里带着三个妖艳白衣少女吃喝的老婆子。
  黄勃早就猜到她,故此一点也不感惊奇,当下略一提气,双足一顿,纵空飘起七丈,身形未止,右足再点塔身,二次往上直扑,如此几个腾跃便已飞上第四层塔楼,由窗口跨了进去。
  但见塔楼里,除老婆子一人外,还有那三个前日见过的妖艳少女,和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仰面而躺,状似沉睡,但行家一看即知是被人点中昏穴的英俊青年,他——催花郎君单飞云。
  三个白衣少女,其中两个背上背着黄龙剑和七虹剑,她们见黄勃到来,一齐盈盈起立,抛眸递情,含笑以迎。黄勃靠窗凝立,默察情势,静待发展。
  他知道眼前这个老婆子和三个少女绝非正派中人,她们先偷去自己的宝剑,现在又却擒住单飞云献给自己,如此诡谲行径,很可能另有企图,绝不是单纯的侠义行为。
  老婆子面上流露出一种看来似是慈祥,又像是心怀邪念的笑靥,注视了黄勃一阵后,缓缓说道:“孩子,你觉得意外么?”
  黄勃摇了摇头,老婆子讶然笑道:“这么说,你是知道老身在跟踪你了?”
  黄勃淡然道:“不,但有过这个猜测。”
  “你的姓名叫黄勃?”
  “是的。”
  “谁人门下?”
  “北掌,长白雪飘飞!”
  “哦,听说他们是当今武林五奇之二——难怪你成就不俗,前天老身一时大意,差点被你比下哩。”
  黄勃仰脸漠然道:“时候不早,那位钱知府还在等待小可回去,老前辈可否扼要一点?”
  老婆子点头浅笑道:“好,你可知老身是谁?”
  “如果老前辈不介意的话,小可曾经听过有一位已数十年未曾在武林出现的九嫁寡妇萨珍,据说,她老人家已有百岁高龄。”
  老婆子长细眉一挑,目射精光笑哼道:“好小子,你连老身的岁数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么!”
  黄勃见她承认不讳,虽然已有猜测在先,也不由心头一凛,当下收慑心神,抱拳一拱道:“老前辈现在可以话入正题了吧?”
  九嫁寡妇浅浅一笑,回头一指那个被点昏躺在一旁的单飞云,闲聊似的道:“这小子面貌长得真像你啊!”
  黄勃默然点了点头。
  “你认识他吧?”
  黄勃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一直在跟踪你们么?”
  黄勃心头微震,忍不住摇头道:“他似乎没有跟踪小可的理由。”
  九嫁寡妇诡笑道:“这事老身倒可以替他回答——他看中你身边的那个小蹄子啦!”
  黄勃心中大怒,移目凝视单飞云,忖道:果真如此,那该你倒霉了。
  九嫁寡妇接着笑道:“前天晚上,你们在路上亲热的当口,这小子就欲向你下手偷击,老身觉得他那种行为太已缺德,便发话把他吓跑了!”
  黄勃俊面一红,故作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道:“老前辈又何故偷走小可俩的宝剑?”
  “开开玩笑而已,等一会自然还你。”
  “为什么要等一会?”
  “你先把这单飞云带去洗脱罪名,然后再到这里来,那时老身便将二剑璧还。”
  “这似乎不是条件?……”
  “不错,老身确是有点小事想麻烦你。”
  “何事?”
  “你先把他带去,回头再告诉你。”
  “老前辈如是这样决定,事情就无法妥协了。”
  “好吧,你懂不懂梵文?”
  “略谙皮毛。”
  “老身只想请你翻译一篇梵文,就只这么多,你愿不愿意?”
  黄勃一想这事好办,便点头答应,走过去挟起单飞云,转身便要下塔。
  九嫁寡妇突然举手阻止道:“且慢!”
  黄勃住足道:“还有何事?”
  九嫁蠢妇不知何时右手掌心托着一颗赤红色的药丸,笑对他道:“这是老身自制的毒药断肠红,你把这服下,半个时辰内回到这里,老身再给你解药!”
  黄勃愠道:“老前辈难道忘了小可还有两把宝剑在这里么?”
  九嫁寡妇摇头道:“老身就怕你不要剑,那天便是一例。”
  黄勃不欲多耽搁时间,伸手接过她那一颗断肠红服下,挟着单飞云由楼梯奔下塔去。
  □                             □                             □
  半个时辰后,黄勃又飞进雷峰塔来了。
  他仍像刚才那样背窗而立,暗中拼命运功压抑着体内正在发作的药力,但当他视线与那三个白衣少女接触后,心神终于开始迷糊了……
  他痴痴的望着她们,俊脸渐渐泛出桃红之色,全身的血脉开始汹涌澎湃,欲火开始燃烧,亢奋……
  他暗在心底叹了口气,仅存的一点神智告诉他:自己已上了九嫁寡妇的当了,刚才自己服下的那里是什么毒药,分明是一种药性极淫的春药啊……
  九嫁寡妇扭着还很轻盈的体态,走到他面前,举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慈爱的道:“孩子,你心里大概已经明白,刚才服下的不是断肠红是吧?嘻嘻……”
  黄勃很想一掌打过去,却觉身体愈来愈软酥,有力不从心之感,只得把眼闭上。
  “别怕,孩子,你服下的是雪山风月丹,我们雪山派都是靠这种东西来增进自身的功力,但这对你也无甚妨害,你放心好了。
  你看!老身这三个徒孙都长得很美很迷人,比起你身边那个小蹄子要迷人得多,不是么?
  她们的名字叫凤儿、莺儿、鹃儿,嘻嘻……今晚你可以任意选择其一,剩下来的老身打算送一个给无双堡的少堡主欧阳承剑,听说他资质绝佳;还有一个本来要给刚才那个单飞云,谁知他已非童元之身,而且真元损耗过巨,已毫无足采,所以现在决定给南拳的儿子小戴笠翁金山,听丫头们说那孩子面貌很叫人倒胃,但这不足为病,只要内功修为像你这样深厚就够了……”
  黄勃不知不觉睁眼瞧去,果然觉得她们个个美艳绝伦,尤其立在中间那个,更是玉面朱唇,明眸皓齿,胸前双峰高耸,柳腰纤细可握,扭动之间,令人神魂颠倒。
  “孩子,去呀!你喜欢哪一个就把她抱到上层塔楼去,一点也不必害羞!”
  黄勃只觉亢奋的程度已到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之势,心中又惊又急,连忙狠狠一咬舌尖,一阵剧痛,血流满嘴,这才稍觉好过一些。
  九嫁寡妇眼看黄勃体内药性已在发作,却兀自强忍不采取行动,不由微笑道:“老身不信你服下雪山风月丹后还能压制得住,不过老身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你这样拼命压制,一旦超过一个时辰,你将因过度的禁欲而变成白痴,这对你来说实在太不值得了。”
  她说到这里,回头对三女道:“丫头们,把衣服脱下来,让他欣赏欣赏!”
  三个白衣少女齐应一声,开始争先恐后的宽衣解带,转眼工夫个个脱得一丝不挂,现出三座光滑柔腻、白如羊脂的赤裸胴体。
  这还不算,她们都似乎想赢得黄勃的垂青,一个个使出浑身媚术,秋波频抛,摇摆作态,妙相隐约,淫荡之状,令人叹为观止。
  黄勃哪曾见过如此场面,顿时心荡魂迷,星目射火,本已控制犹难,这会更加不可抑压,低啸一声,正欲冲过去之际——
  蓦地,忽见九嫁寡妇脸色一沉,冷笑了两声,走到窗口朝下层塔楼发话道:“什么人躲在里面?给我滚出来I”
  话声甫歇,塔窗人影一闪,一个身穿洁白罗襦,年约二十七八,身段苗条,面如桃花的美艳少妇飞了进来。
  正是九嫁寡妇的衣钵传人——淫名四播的雪山白娘娘花月娇。
  黄勃瞥见白娘娘到来,突然神智一清,立即转身蹲下,面向塔壁缩做一团,拚命狠咬嘴唇,藉着阵阵的剧痛和腥咸的血味,强按住熊熊的欲火。
  那三个赤身露体的少女向白娘娘娇喊一声:“师父”,但每人的脸上却掩不住一股扫兴之色。
  九嫁寡妇面现诧异,目望白娘娘问道:“月娇,你怎的也来这里?”
  白娘娘举手掠了掠鬓发,笑道:“我适从塔下经过,听到这塔上有人,就上来瞧瞧,没想到竟是师父您!”
  她说着移目打量黄勃几眼,忽然惊喜的叫道:“啊哟!这不是黄弟弟么?”
  九嫁寡妇点了点头,笑道:“你也认识他?”
  白娘娘便将自己在洛阳被一个丑丫头偷去冰蚕宝衣,自己正待要打杀她,这个黄勃突然现身干涉,自己旋被一个老文士引走之事说出,言下不胜遗憾之慨。
  九嫁寡妇闻言惋惜的道:“那冰蚕宝衣丢了多可惜,你应该极力追回来才是!”
  白娘娘咬牙恨恨的道:“那丑丫头可刁钻滑溜的紧,我找了这么久,现也没看见到她一点踪迹!”
  说完,转问道:“您怎么忽然下山来了?”
  九嫁寡妇嘴唇一呶那三个已等得发急的徒孙,笑道:“我是听这三个丫头说郝沙林又重现武林——你知道,为师一生阅人无数,就只郝沙林一人最是可人儿,所以很想再见见他。”
  白娘娘一听,不由咯咯娇笑道:“师父,您来得巧极啦!”
  九嫁寡妇顿时神色紧张的问道:“怎么说?”
  “咦,师父没听人传说郝前辈现在正要与人决斗么?”
  “真的?他要跟什么人决斗?”
  “南拳,北掌。”
  “他也真傻,怎么一个打两个?”
  “是呀!我看这一仗郝前辈恐怕要吃大亏!”
  “他们在哪里决斗?”
  “原来要在雪峰山,后来不知何改改在距此不远的天目山上。”
  “真的?”
  “师父,我难道还骗您不成?”
  “什么时候?”
  “听说天亮就要开始,师父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九嫁寡妇匆匆取过“黄龙”“七虹”二剑,向白娘娘吩咐道:“你且留下照顾丫头们完成采捕工作,待为师去帮沙林一个忙!”
  白娘娘见师父从衣堆里取出两柄古色斑烂的宝剑,粉脸露出惊异道:“师父,你哪来这两把宝剑?”
  九嫁寡妇向塔窗走去,一面指着黄勃一面道:“一把是这孩子的,一把是这孩子身边一个丫头的。”
  白娘娘喜道:“师父真好运气,一个人得了两把宝剑!”
  九嫁寡妇在窗口站住,回头笑道:“你用不着眼红,为师现在拿去派一次用场,回来后自然送你一把。”
  话罢身形一长,射出塔窗,空中双臂一振,施展凌空虚渡,像一只鹰隼,轻飘飘的往塔下飞去。
  白娘娘疾步走到窗口,直望到九嫁寡妇远去不见,这才转身盯住三女冷笑道:“丫头们,都给我站迎来!”
  三个赤条条的少女见自己师父忽然无端发怒,不禁吓了一跳,畏惧的垂下头,慢慢挪动脚步走了过来。
  白娘娘待她们走近,猛可玉掌一扬,劈拍连响,分别在三女粉颊上左右开弓起来。
  三女连忙跪下,哭道:“师父,你做什么打我们?”
  白娘娘手挥不停,咬牙切齿的骂道:“没的说,我打死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烂货!”
  三女左右闪避,滚做一堆,哭叫道:“师父,别打我们,您喜欢他,我们让给您就是了!”
  白娘娘听得玉脸一热,住手插腰道:“先拿出解药再说!”
  其中一女跳到衣堆里取出一颗白色药丸,白娘娘接过后忙走到黄勃身边蹲下,将他缩做一团的身子扳过来,把头放在自己臂弯里,只见他面呈桃红,眼神呆滞,满嘴的鲜血,业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中。
  她芳心又急又怜,连忙托开他的嘴巴,将白色药丸塞进去。
  黄勃昏迷中,忽然闻到一股由她身上发出的兰香,猛然翻起身,张臂一把将她抱个正着,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她吓得手足无措,挣扎着惊喊道;“要死啦!你发疯了么?”
  黄勃解药入喉,霎时神智大清,发觉自己抱住她,大为惭愧,忙放开手,摇头叹道:“唉!你若慢到一步,我就完蛋了!”
  白娘娘忽然举掌蒙住他的眼睛,道:“快闭上眼睛,等我把三个烂货打发了咱们再说话。”
  黄勃心知她怕自己再瞧到那三个赤裸的少女,便依言闭起双目,白娘娘于是起身过去一把抱起她们三人脱下来的一堆白衣裳,向窗口走去。
  三女一见着了急,慌忙跳起来叫道:“师父,您做什么拿我们的衣服?”
  白娘娘不容分说的将一大堆衣服统统往窗外塔下丢去,一边冷笑道:“别做春秋大梦了,谁是你们的师父?”
  她迅速回过身子,举手一抹脸,登时恢复一副柳眉大眼、秀丽而天真的面孔来。
  三女惊叫一声,个个手掩羞处,一阵风似的往塔梯奔下去。
  邹小萍望着她们扭来扭去的屁股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向黄勃道:“起来呀,别假正经了!”
  黄勃一跃而起,朝她长长一揖,笑道:“小萍,今番多亏你了。”
  小萍皱了一下鼻子,哼道:“我问你,她们那个样子的时候,你有没有看?”
  黄勃俊脸发热,呐呐道:“看……看了一点点……”
  “下流鬼!”
  “唉。我本来不想看,不知怎么就看了,总之这是不得已的事,谁叫你不快点来。”
  “哼!我一连走了十几家才找到这件白衣服呀!”
  “哦哦,如此说来谁也不必怪谁——你探头出去看看,要是她们走了,咱们也得赶快离开此地要紧。”
  小萍探头一瞧,忽然玉脸遽变,紧张的向他招手低声急道:“你快来看,那是谁?”
  黄勃趋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柳浪闻莺”那边,有两个黑影疾速朝雷峰塔奔来。
  临近一瞧,赫然竟是无双堡堡主——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和欧阳承剑俩父子。
  □                             □                             □
  黄勃一见东剑父子直朝雷峰塔奔来,心里顿时一振,忖道:莫非他们接获消息知道自己和小萍在此?果真如此,那今晚这一关恐怕不好过……
  思忖间,东剑父子已奔到距离塔下不及五丈,看那情形,正是欲上雷峰塔来。
  小荐瞧得玉容遽变,紧张的扯住他的袖子道;“怎么办?我已经把脸上的易容破坏了。”
  黄勃轻轻嘘一声,赶紧凑到她耳畔低声道:“不要作声,说不定他们只是凑巧来此——快伏下!”
  两人刚在塔窗边伏下身子,窗外“呼”的传过一片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一听便知东剑父子不但真的飞上塔来,而且已飞过第四层,纵上第五层塔楼去了。
  黄勃暗暗透了口气,抬脸笑睨她一眼,意思是说:你看,我猜的没错吧?他们果然不是找咱们来的。
  小萍抿嘴一笑,噘噘嘴要说话,黄勃吃了一惊,慌忙摇手制阻她出声,然后迅速在自己掌心写了一个字:“听。”
  听——
  东剑父子在上层塔楼说话——
  只听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微哼一声,发出低沉的声调说道:“咱们把杭州所有的客栈都找遍了,莫不成他们已离开此地?”
  接着是欧阳承剑的声音,他带着思索的语气道:“我看卜总教练的推断应该可靠,他们除非临时出了事故,否则定会在杭州停留,因为此地是他的故乡……”
  东剑道:“唔,那小子以前住在梅花碑,以围棋神童驰名遐迩,熟人必然不少,会不会被人邀到家里过夜了?”
  “对!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只要到裨圣楼探问,立刻就可以知道他们在哪一家做客!”
  好像是欧阳承剑说完这话后,就站起来欲下塔,旋闻东剑道:“别急,等天亮再去不迟,我还想不出要怎样处置……”
  “爹是说那个丫头?”
  “那丫头没有什么不好处置,我说的是那黄勃。”
  “哼!他命再大,也逃不过明年端午的黄山武会。”
  “若让他活到那时,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那就干掉他算了。”
  “但这一来又恐北掌和长白雪飘飞会不顾一切联手攻我,你该知道,为父一对一固可稳胜,一对二则必败无疑……”
  “唉,为父万想不到那小子竟是黄衫剑客黄瘦轩的后人……”
  “爹是顾虑他会偷入我们堡里的无底谷去?”
  “嗯!那天黑白两护法不是说发现他和千面怪叟在一起么?是以我相信他一定会有这个打算的。”
  “那我们可得稍作防备,要是被他闯入无底谷,一切就完了。”
  “是啊,无论如何不能被他闯入。”
  “听两护法说千面怪叟会四招游龙剑法,不知他会不会传给那小子?”
  “很有可能!”
  “还好他只会四招,要不——”
  “你不能这样说,为父看那小子目光神气充沛,英华内敛,分明已练成无极真气,你往后与他遭遇时,可千万大意不得。”
  “哼,我自信可在百招之内将他宰掉!”
  “信心并不代表力量,此点你应该清楚。”
  “他将秋璇那贱人拐跑,又唆使邹逸夫的女儿窃走我们创堡神兵七虹剑,我若不杀死他,岂不被武林传为笑柄?”
  “嗯,现在咱们休息吧,一切等天亮再说……”
  东剑父子谈到这里,没有再开口说话,似已各自闭目静坐,开始调神歇息。
  黄勃心中既惊且喜,暗想这真是一项最大的收获,毫无疑问的,从他们父子的谈话中,可证实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爹爹确确实实是被禁锢在无双堡的无底谷中。
  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自己和小萍要怎样离开这里而不被东剑发觉?凭自己的轻功造诣,虽然勉强可以办到,然而小萍就不行了,她一身武功绝不比无双堡中的任何一个黑穗剑手为高,只要她略一行动,万难逃过东剑的听觉,而一旦被发觉,那种后果必然不堪想像。
  不过,如果老是躲着不走,天亮时又势必会被发现,怎么办呢?……
  他苦思良久,觉得只有一个办法颇可一试,一边做手势提起小萍注意,然后又在自己掌上写了五个字:“我抱你下塔!”
  小萍双颊绯红,天真的仰脸皱了皱鼻子,也用手指虚写道:“你要占我便宜,我才不上你的当!”
  黄勃大窘,忙又写道:“胡扯!我那里是想占你便宜!”
  小萍溜眼一笑,写道:“不想占我便宜,干嘛要抱我?”
  “我是怕你走动时被东剑听出呀!”
  “听到了会怎样?”
  “还问怎样,真是不知死活!”
  “我是说,那柄七虹剑被九嫁寡妇取去,东剑如向我讨不到剑,会把我怎样?”
  “讨剑不得,自然要人!”
  “真的?”
  “还问真的假的,简直浪费笔墨!”
  “怎么办?都是九嫁寡妇害人!”
  “别说废话好不好?”
  “那么,咱们快逃
  “所以说,我抱你下去!”
  “好,但你可不许毛手毛脚!“
  “什么话!我几时毛手毛脚来着?”
  “我是先警告你嘛!”
  “放心,本人不欺暗室!”
  黄勃说罢,神色凝重施轻轻抱起她,提气蹑足,由塔梯悄悄走下去。
  走下第三层塔楼,一切平静无事。
  走到第二层塔楼,依然平静如常。
  黄勃断定已不致再被东剑发觉,心头一宽,鼻子里自然而然的就冲进一股令人陶醉的少女体香,低头一瞧,小萍双目紧闭,两颊生霞,表情喜、惧、羞、怯,兼而有之,不由想起了软玉温香抱满怀之句,一时忍禁不住,俯下去轻轻在她红红的香唇上吻了一下。
  这一下,顿使小萍娇躯一颤,她微嘤一声,偏脸钻入他的怀里,但双臂却把他搂得更紧。
  黄勃原想浅尝即止,却不料她会发出声音,吓得心头发毛,暗想这一声虽然低如蚊鸣,但东剑何等人物,他此刻如已进入凝神返虚的境界,像这样细小的声音仍不能逃过他敏锐的听觉。
  当下不敢再自作毙,抱着她疾跨出窗口,提足真气,轻轻往地上跳落。
  双脚着地,毫无声响,游目四顾,四下静谧,他心下大宽,认为自己已完成了一次最成功的逃脱!
  哪知他刚想把她放下之际,蓦闻头上有人发出两声低沉的冷笑,接着又听到:“哼!老夫想不到你们竟会在此,真是踏破铁鞋无处找,得来全不费工夫!”
  黄勃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抬目一瞧,东剑不知何时已飘落在第二层塔檐上,此刻悠闲地负手而立,嘴角荡着冷傲而又诡谲的笑容。
  这时候,第五层塔窗嗖地飞出一人,像苍鹰敛翅直射而下,距离地面约七八丈处,陡地双臂猛张,身形连翻,下坠之势霎时变慢,轻飘飘降落下来。
  他——无双堡少堡主欧阳承剑。
  黄勃心大急中,思绪电转之下,突然将小萍往身后抛去,并且大叫道;“快跑!我挡他们一阵!”
  小萍不防他会出此,惊叫一声,身躯已被抛出三四丈远。然而就在此时,黄勃蓦觉头顶人影一闪,还来不及出手截击,东剑已由檐上飞射过去接住小萍的身子,扬指点了她的昏穴,将她挟在腋下。身手干净俐落,快捷无比。
  黄勃双目尽赤,怒喝一声晃身扑上,出手一招梅花乍放疾抓过去。
  东剑微微一笑,全不理眼前突然洒到的一片梅花浪影,身形微拧,将小萍往后一带,左足反跨前半步,右手骈指如戟,直点黄勃眉心。
  劲风聿聿,逼面生寒,正是破解以及反击梅花乍放的最佳手法。
  黄勃早就明白弄雪师父的梅花指绝碰不到他,故招式不敢递实,一见他反击手法凌厉,连忙撤招挫身,同时变指为掌,以掌代剑,暗蓄无极真气,突施游龙吐珠,掌势游回而出,徐徐向他脐下关元穴点去。
  此招一出,东剑面色微变,但他毫不慌张,只冷哼一声,右手即时拂出一股阴柔绝伦的内家真力,然后脚下移宫换位,身形一扭一顾,写写意意的便避过了剑圣刘太白的震世奇学。
  他忽然纵退四五尺,嘴角荡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手指黄勃道:“小子,那千面怪叟和老夫的侄女现在何处去了?”
  黄勃不耐地喝道:“你不以为这话问得太多余了么?”
  话尚未说完,脚施雪蝶戏花再次扑上,扬手梅开二度,暴雨般地直向他的喉下璇玖穴疾洒而落。
  东剑修眉一挑,身子巍立不动,直到他五指堪堪抓到喉下,这才倏然右手一翻,电闪般疾扣他的脉门。
  黄勃右手急撤,旋身闪到他身后,左手又出,屈指如爪,猛取他背心灵台穴。
  这一旋身出击,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东剑却毫不为意,哈哈一笑,头不回,身不转,反手一撩,再扣他脉门,活像背上长了眼睛,竟然准确无比。
  老少两人这一动上手,转瞬间便过了十多招,双方互抢先机,妙招迭出。
  照说黄勃一身所学,没有一招东剑不曾见识过,但技击一道贵在灵活运用;他时而梅花指,时而游龙剑法,有时也抽冷子打出仅学两招的台签掌和南拳的一招擂鼓喧天,因势制宜,运用巧妙,加上占得东剑只能腾出一手之利,和自己满腔拼命之心,故而一二十招下来,居然也打成平手。
  双方又拆了十来招,东剑眉头一皱,似是感到自己堂堂的天下无双剑客,和一个小辈动手还要耗费这么多的手脚,未免有失身份,因此突然猛劈一掌迫退黄勃后,随将小萍抛下,放手干了起来。
  这一来,不到十招,形势立变,黄勃只觉自己每一出手,皆在对方意料中,因而顿感处处受制,攻既不能,守又不是,一个失闪,左胸便挨了一掌,尽管有无极真气护身,仍觉气血翻涌,踉跄连退七八步,一跤跌坐地上。
  东剑一招得手,却不乘势进击,只冷然一笑,站着沉声问道:“小子,老夫的七虹剑放在什么地方?”
  黄勃心和自己远非他之敌手,再蛮干下去只有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反使小萍加速遭其毒手,只得按住满腔怒火,跳起身也报以冷笑道:“剑已被九嫁寡妇取去,不过,我保证一月之内原璧奉还便了!”
  东剑登时目射奇光,踏前一步诧道:“什么!你说九嫁寡妇萨珍?”
  “不错!”
  “你亲眼见到她?”
  “嗯……”
  “她重现武林,所为何来?”
  “不知道。”
  “她取走老夫的七虹剑用意何在?”
  “那是她对在下有所要求,至于详细的情形,欧阳堡主不必多问!”
  东剑面上杀机陡现,目露凶光眈眈注视黄勃好半天,最后目光一敛,颔首道:“好!老夫限你十日,逾期无剑,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黄勃心想弄雪师父大约已远赴武当,而伏魔师父又去了雪峰山,凭自己的能耐,要在十日之内从九嫁寡妇手里夺回黄龙、七虹二剑,委实不易,但如今小萍已落入人家手中,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为今之计,只有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于是也颔首道:“咱们一言为定,但期限未至,敝师妹如遭受任何侮辱,在下有生之年,必将无双堡夷为平地!”
  东剑不屑地冷笑道:“不必担心,她不见得比老夫的七虹剑重要!”
  一直站立一旁的欧阳承剑这时面现困惑望望自己爹爹,插嘴道:“爹你不以为一劳永逸是最好的办法么?”
  东剑微一摇头,俯身抱起小萍,移步欲去,忽又转脸凝视黄勃,目射严厉精芒道:“有一事老夫愿意声明在先,你如想再入我无双堡无理取闹,老夫可不管什么约言,立刻毙死你!”
  黄勃面无半丝惧色,抬目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逼视不瞬,缓缓道:“在下如能救出家严,虽万死亦不足惜!”
  东剑蓦然仰天哈哈大笑,声音充满着无限讥蔑的意味,笑罢,脸露诡容道:“好吧,你如认为那样死不冤枉,那就只管来好了!”
  他说完,向欧阳承剑一招手,父子俩腾身往东方疾奔而去。
  黄勃眼睁睁望着东剑挟着小萍逐渐消失于黑夜中,想起小萍刚才还在自己怀抱里,而现在却已陷入魔掌,生命垂危,清白堪虑,霎时心如刀割,眼睛也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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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4: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奇变奇兵

  第二天。
  薄暮时分。
  在距离天目山约五十里地的临安府,一家座落城门左侧的“老陈香”酒楼上,一张临街的座位里,有三个面貌妖烧的白衣少女正在一面吃食一面叽叽呱呱谈个没完。
  而在她们右方角落的一张桌上,又有一个身穿黑衫的七旬老者,独自负隅默默的饮酌着。
  他紫脸短髯,鹰眼狮鼻,右唇缺了一角,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从形态上看,分明是个丑陋的乡巴佬,但他似乎颇识风情,一面饮酒一面偷偷欣赏着三个白衣少女,对她们那种丰腴的体态,非常为之神往的样子。
  三个白衣少女根本未注意到这个缺嘴老人的存在,她们不时移目注视着那些由城外进来的人们,其次是低声而热烈的谈论着一桩使她们难以忘怀的憾事——
  “唉,真扫兴!说真的,他本来已经看中我了呢!”
  “看中你?呸!告诉你吧,他那一对撩人的星目压根儿就没有离开过我!”
  “哟!你顶美是不是!”
  “那时我站在你们中间,你想他不看我,还看哪个?”
  “哼,别自我陶醉好不好!”
  “好啦,你们两个喜欢他,我让给你们就是,不过下次师祖掳到了那个欧阳承剑,你们可不准跟我抢!”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是你要那个小戴笠翁金山,我便不跟你抢!”
  “好不要脸,你原来自己说喜欢那个单飞云,现在单飞云弄不成了,那个小戴笠应该归你才是!”
  “呸!”
  “嘻嘻,其实小戴笠有什么不好?我看他楞头楞脑的,摆布起来才痛快呢!”
  “那敢情好,他就算定是你的啦!”
  “屁!他才是你的呢!”
  她们三个你来我往的争闹个不休,远远看见一个瘦脸老婆子走来,便招手娇喊道:“师祖!师祖!我们在这里哪!”
  街上的老婆子一见她们,惊噫一声,飞步进入酒楼,眨眼便登上楼来了。
  她,脸瘦而长,鼻直而尖,两额高凸,天生的一副克夫相——正是昨晚离开雷峰塔,赶往天目山欲帮当年的露水丈夫南天色魔郝沙林一臂之力的九嫁寡妇萨珍。
  她此刻面罩寒霜,一屁股在三女中间坐下,细长画眉一扬,厉声问道:“丫头们,你们师父呢?”
  三女眼眶一红,齐声道:“师祖,她不是我们师父,她是……”
  九嫁寡妇听完三女的述说,方知自己昨晚上了那个小蹄子的恶当,只气得面色发青,咬牙切齿猛拍桌子道:“原来如此!我道是月娇竟敢欺骗我,嘿嘿!好大胆的小蹄子,下次碰见了绝不放过她!”
  她解下背上的两柄宝剑交给其中二女,开始一盅一盅喝起闷酒来。
  就在此时,酒楼下忽然传上来一阵低低的朗吟声:“世事纷纷无巳时,劝君杯到不须辞;但能烂醉三千日,楚汉兴亡两不知!”
  吟声甫落,即见一个年约五旬,锦衣华眼,手执一把描金摺扇的老文士步上楼来。
  老文士面貌清癯,但神态落落,双眉不展,似怀着极沉重的心事,专来买醉消愁。
  他步上楼后一迳走到九嫁寡妇右侧的一张桌位坐下,向堂倌点过酒菜,凭栏俯瞰街景片刻,过后便闭目沉思起来。
  九嫁寡妇侧脸一瞥老文士,面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接着向三女沙声道:“丫头们,那小蹄子的易容术竟能骗过我,这倒使我想起一人来了……”
  三女惊道:“师祖,您想到谁?”
  “千面怪叟!”
  “啊,师祖,他不就是——”
  “住嘴!”
  “师祖,不是么?”
  “嘿!他若像以前那样处处跟我作对,我要剥他的皮!”
  “师祖,您断定他还没死?”
  “要不然,那小蹄子的易容术从何学来?”
  “师祖,他真何苦——”
  说这话的白衣少女说到此,忽然停住,原来她发现此时楼梯口悄无声息的走上一个面貌极其威武的老者。
  这老者年在花甲前后,浓眉虎目,身材矮胖,穿着一袭青绸长衫,腰悬一柄白稿长剑,态度沉着,模样极其威棱慑人。
  他是谁?
  无双堡七位白穗剑客之一,一剑索魂卢百铸。
  那个和九嫁寡妇隔桌而坐的老文士,一眼瞥见卢百铸走上楼,面色微变,立即拂袖低头伏桌装睡。
  这情形落入那个一直负隅独饮的缺嘴老人眼里,他神情微愕一下,似乎很感意外。
  一剑索魂卢百铸毫无落座之意,他面罩杀气静立楼梯口,两眼一直阴沉沉注视着老文士,一会之后,忽发狞笑道:“邹逸夫,你酒还未饮,当真这样好睡么?”
  老文士猛抬头,惊啊一声,连忙站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卢大侠,久违久违!”
  卢百铸态度一点也不卖账,掀唇狞笑道:“嘿嘿!尊驾这一向财路很畅通吧!”
  邹逸夫连连拱手谦逊道:“卢大侠好说,区区身无一技之长,只不过是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罢了。”
  卢百铸浓眉一挺,目射凶光连声狞笑道:“这么说,敝堡的七虹剑在你神偷无影眼里,也只能算是一笔小生意了?”
  神偷无影面容一变,又拱手道:“卢大侠言重了,区区前日听人传说,方知小女无知冒犯贵堡,区区眼下正为此事奔走,无论怎样,区区拼死也得找回七虹剑奉还贵堡。”
  卢百铸闻言凶态稍敛,冷冷道:“你们父女不在一道?”
  神偷无影目光迅速一掠九嫁寡妇身畔一个白衣少女所背的那柄红穗长剑,咳了一声苦笑道:“是的,但现在情形已有变化,区区今早无意间发现剑已不在小女手里了!”
  卢百铸微讶道:“你是说七虹剑又落入他人手里?”
  “是的!”
  “谁?”
  “咳,卢大侠一上楼来就目不斜视,难怪没有发现!”
  卢百铸低声一哼,举目淡淡一望那个负隅默饮的缺嘴老人,又别脸望望与神偷无影隔桌的一老三少,这才发现其中一女背上插的正是少堡主的七虹剑,不由浓眉又是一扬,沉哼一声,霎时满脸笼罩杀气。
  那个背插七虹剑的白衣少女见卢百铸忽然向自己怒目而视,骇了一跳,莫明所以的转望九嫁寡妇道;“师祖,这老儿干么冲着我发怒?”
  九嫁寡妇侧脸打量卢百铸半晌,摇头笑道:“我不知道,咱们别理他!”
  另外那个背着黄龙剑的白衣少女接嘴道:“是啦,他一定是无双堡的人!”
  九嫁寡妇微愕道;“丫头,你怎知道?”
  少女别脸瞧瞧卢百铸,答道:“我听说目下武林人很少有人敢佩剑行走江湖,这老儿既佩着长剑,又这么威风神气,他一定是无双堡的人!”
  九嫁寡妇点头浅笑道:“看来不错,我刚才还听到贵堡贵堡的,不过不干咱们的事,咱们喝酒吧!”
  老少四人果然不再理会卢百铸的怒目逼视,一齐回头继续吃食,吃得啧啧有声。
  卢百铸料不到她们如此不把无双堡放在眼内,心中大怒,但因弄不清这老少四人究竟是何来历,一时不愿率尔出手,当下移目转视神偷无影问道:“姓邹的,她们是谁?”
  神偷无影摇头道:“抱歉,区区亦不甚了了!”
  九嫁寡妇闻言放下筷子,抬脸向卢百铸浅浅一笑道:“小老儿,你很想知道是不是,要不要老身来个自我介绍?”
  卢百铸掀唇狞笑一下,道:“老夫正想请教!”
  九嫁寡妇凝眸一转,双眉一扬,风情千种地笑道:“老身姓萨名珍,这样够了吧?”
  她说罢回头重拿起筷子,挟了一块炸虾入嘴细嚼,态度从容安逸之极。
  卢百铸和邹逸夫面面相视,他们搜索枯肠也想不出当今武林中有这么一个叫“萨珍”的老婆子。
  九嫁寡妇又放下筷子,端起酒盅饮了一口,也不摆头看他们,自言自语缓声道:“你们连老身也不认识,可知都是武林二流脚色!”
  卢百铸眉头一皱,狞笑反讥道:“老夫不认识的人,亳无疑问都是武林碌碌之辈!”
  九嫁寡妇“妩媚”地瞟他一眼,道:“你可愿伸量一下碌碌之辈的手艺?”
  卢百铸抬起下巴向楼下一摆,傲然道:“咱们下楼去!”
  九嫁寡妇摇头笑道:“不必,能战者,虽立锥之地亦可施展其技!”
  卢百铸面容一沉喝道:“那么,站起来!”
  九嫁寡妇安然不动,又摇头笑道:“这也不必,老身这么坐着接你就够了!”
  卢百铸挺眉怒嘿一声,右手霍然往腰一探,刹那间但见剑光一闪,一把明亮的剑锋已然吐到九嫁寡妇面前,快如电射。
  九嫁寡妇见对方递招之快超出意料之外,不禁轻“噫”一声,急忙扬掌发出太阴掌力,向堪堪点到心窝的来剑拍去。
  电光石火间,只听“啪!”的一声,九嫁寡妇肩衣被划开一道四寸裂缝,而卢百铸则连人带剑往右颠出四五步,差点没有摔倒。
  这一来,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九嫁寡妇功力远胜卢百铸,但她却也不能完全避开无双堡的出鞘一剑。
  两人接了这一招后,彼此凝视不动,一个在惊奇着对方剑招的迅捷,一个在惊骇着对方功力的高绝,一时双方都鬼有再出手攻击。
  酒店伙计闻声跑上楼,见众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慌忙打拱作揖,要求大家不要滋事。
  神偷无影似乎惟恐天下不乱,蓦地一脚把桌子踢翻,跳到一旁大叫道:“区区想起来啦!”
  卢百铸仍想不出那老婆子的来历,这时愕然转顾神偷无影道:“邹逸夫你说什么?”
  神偷无影手指着九嫁寡妇道:“这位前辈定是——”
  他话未完,那个一直负隅独酌的缺嘴老人突然宏声发话道:“邹逸夫,你现在只须知道一件事,别的尽可不管。”
  神偷无影听得一怔,转脸向缺嘴老人望去。
  缺嘴老人两眼上望,傲慢的道:“你且等一等,我老人家还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假名字来!”
  神偷无影失声一笑道:“尊驾不说无妨,但区区听不明白尊驾适才所说的语意。”
  缺嘴老人依然两眼上望道:“我老人家是说,你现在只须知道一件事,别的尽可不管!”
  神偷无影仍呈不解之色,含笑道:“尊驾要区区知道一件什么事?”
  缺嘴老人翻眼大声道:“关于你女儿的事!”
  神偷无影神情一震,脸现急色跨上两步道:“尊驾说小女怎样?”
  “被东剑捉去啦!”
  “嘎?”
  “九天之内,如能夺回七虹剑,或可救她一命!”
  “啊……”
  “因此,七虹剑不能在此时被无双堡的人夺回!”
  神偷无影面色苍白如纸,抬目瞧瞧九嫁寡妇,略一忖度,忽朝卢百铸拱手苦笑道:“卢大侠请站到一边,这位前辈武功奇绝,还是让区区来吧!”
  卢百铸久走江湖,如何不知对方是在拿话激自己出手,以便乘机会抢去七虹剑,当下点头一笑道:“也罢,老夫原奉堡主之命出来寻你们父女,既然你女儿已被堡主亲自擒到,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算了!”
  他说罢返身便欲下楼,缺嘴老人见状双手一拍桌子,纵声大笑道:“哈哈,百闻不如一见,我老人家以为无双堡的人很了不起,现在看来,左右不过如此!”
  卢百铸闻言刹住脚步,掉头目露锐芒凝视缺嘴老人一阵,嘿然冷笑道:“朋友如不以为然,何妨找个地方较量较量?”
  缺嘴老人端起酒盅仰脖一饮而尽,然后翻眼轻蔑地道:“你若能接得住九嫁寡妇十招,再来向我老人家叫阵还不迟!”
  卢百铸一听九嫁寡妇四个字,不禁失声一啊,满面露出惊异之色,转目重新打量眼前那个看来年纪不过六十来岁的老婆子。
  九嫁寡妇见缺嘴老人识得自己,转头朝他媚然一笑道:“小老儿,咱们素昧平生,你怎的识得老身?”
  缺嘴老人客气的抱拳笑道:“在下走江湖吃喝玩乐之余,颇喜星象命相八卦神数之学。”
  九嫁寡妇一挑细长画眉,微微冷笑道:“这么说,咱们等一下倒可彼此来算算命!”她说着转对卢百铸眈视片刻,然后手指自己身畔的徒孙背上红穗剑道:“小老儿,老身得来的这柄宝剑是你们无双堡之物?”
  卢百铸态度忽然变得很谦和,点点头答道:“不错,萨前辈何妨与敝堡做个朋友,将七虹剑交还在下带回?”
  九嫁寡妇不理他的话,自顾转向三女道:“丫头们,这样说来,那黄勃绝不会放手不管,你们又有希望啦!”
  三女大喜道:“师祖,咱们这就找他去!”
  “找他去,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九嫁寡妇旋对卢百铸问道:“小老儿,老身听说你们少堡主欧阳承剑相貌长得很帅,是么?”
  卢百铸错愕一下,接着点头微笑道:“敝堡少堡主人间之龙,相貌俊美自然不在话下!”
  九嫁寡妇又回顾三女笑道:“丫头们,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看那个欧阳承剑不会比黄勃差吧!”
  其中一女兴奋的立即接口道:“是呀,咱们现在就找欧阳承剑去!”
  九嫁寡妇点头一笑,起身领着三女向楼梯走去。
  神偷无影一见大急,飘身挡住去路,拱手道:“萨前辈,您这样做小女的性命岂非休了?”
  九嫁寡妇停步愠道:“你女儿昨晚骗老身跑了一趟冤枉路,老身正要找她算账,你还敢来求情么?”
  神偷无影再拱手道:“前辈如愿将七虹剑交给区区,任何条件,区区无不从命!”
  九嫁寡妇闻言放下笑脸,妩媚的睨视着他道:“可惜你年纪稍大一点,否则老身三个徒孙也会喜欢你呢!”
  她说罢,徐徐的举起右掌,虚空向神偷无影推了过去,应手而出的太阴寒气顿然充塞整个酒楼。
  神偷无影自知不敌,只得晃身闪避,让她和三个徒孙走过。
  这时,那个缺嘴老人突然又宏声发话道:“萨前辈,你不是说要算个命么?”
  九嫁寡妇回头笑道:“得啦,咱们无冤无仇,何必算命?”
  缺嘴老人站起身,神色庄重地道:“话不是这么说,在下适才已替前辈算过了,前辈此去凶多吉少!”
  九嫁寡妇倏然转身,细长画眉一挑,目射杀机尖声道:“小老儿,你怎么算来着?”
  缺嘴老人镇静的耸耸肩,哈哈笑道:“存乎于人者莫良于眸子,前辈难道不觉得卢大侠的眼神不正么?”
  九嫁寡妇不由别脸向卢百铸瞧去,卢百铸赶紧目光一敛,躬身道;“前辈勿听谗言,敝堡少堡主能得与前辈之孙匹配,正是天作之合!”
  缺嘴老人指着他哈哈大笑道:“武林那个不知你们少堡主嗜色如命,真元已亏,你是认为萨前辈刚刚重出武林,好欺骗是不是?”
  卢百铸一听勃然大怒,戟指喝道:“胡说!敝堡少堡主虽届而立之年,却不曾玩过女人,你这丑老头故意造谣中伤,是何居心?”
  缺嘴老人不理他的愤慨,侧脸笑嘻嘻的向那三个白衣少女说道:“你们三个人间罕见的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请想一想,一个三十岁的青年从未玩过女人,你们相信么?”
  三个白衣少女面上登时都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其中那个背插黄龙剑的少女仰脸向九嫁寡妇道:“师祖,三十岁的男人还没玩过女人,鬼才相信他!我看咱们还是先找那个黄勃去吧?”
  缺嘴老人忙接口道:“是啊,我老人家也觉得那个黄勃好,他绮年玉貌,浑金璞玉,只有他才配得上你们三个人间罕见的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背黄龙剑的白衣少女听得心花怒放,飞眉溜眸,娇滴滴的,喜孜孜的道:“老人家,您人真好!”
  缺嘴老人哈哈大笑道:“当然啊,我老人家为人牵线拉拢,一向不遗余力!”
  九嫁寡妇凝眸笑睨他半晌,轻声细气的道:“小老儿,你在老身面前玩这一套,不觉得太露骨么?”
  缺嘴老人垂目吊吊眉,耸耸肩,含笑反问道:“萨前辈难道不认为那黄勃较欧阳承剑更为珍毙么?”
  “你知道那黄勃此刻何在?”
  “距此不远!”
  “真的?”
  “在下愿以项上物作为保证!”
  “条件呢?”
  “很简单,请在十招之内将一剑索魂卢百铸的长剑夺下来!”
  “好呀,你以为老身办不到么?”
  “如能轻易办到,也不能成为一个条件!”
  “你和无双堡有着仇恨?”
  “是的,因此想来一次兵血刃,坐享其成!”
  九嫁寡妇点头一笑,手推三女示意退到一旁,转身面对卢百铸道:“小老儿,你敢不敢?”
  卢百铸突然地仰天狂笑,气势嚣张的道:“有何不敢,只是,萨前辈难道不知这是他的诡计么?”
  缺嘴老人不待九嫁寡妇回话,抢着大声道:“萨前辈不必跟他废话,他如不敢,你仍可自行动手,只要能在十招内将他的长剑夺下!”
  “好,老身试试看!”九嫁寡妇话声未落,右手陡地一抖一挥,蓦然卷起一股阴寒澈骨的劲风,隔空向卢百铸当胸撞了过去,掌风发出飒飒之声,威势凌厉无伦。
  卢百铸往旁跃出三尺,避开劲头,同时右腕急探,剑光一闪之间,顿时荡起了一片耀眼的剑幕,从剑幕中吐出二剑,疾如飞矢般点过去。
  这即是闪电十三剑的电蛇吐信,每一剑所取的部位,都是对方招式递出后,自然流露出的空门。
  九嫁寡妇四十年前随南天色魔之后退出武林,当然不曾会过当今五奇的绝学,此刻一见这个剑术得自东剑的卢百铸,出手之快已是生平仅见,不由心中微微一凛,连忙发出七成太阴寒力,双掌交错拍出,居然不畏锋芒,追踪直抓剑身。
  卢百铸狞笑一声,剑锋偏转,绝学再施,振起一剑电蛇卷腰往她身腰疾挥。
  他深知当前这个百岁高龄的女魔头功力之高,绝非自己所能匹敌,故此一上手即施出东剑横扫武林的闪电十三剑,刺、劈、撩、削、翻翻滚滚,拼命攻出,希望十招满后仍能战成平手,那时便可堂而皇之的藉词脱身。
  果然绝学非凡,转眼便过了五六招,双方战来竟然难分优劣。
  九嫁寡妇功力尽管胜过对方多多,出手招术尽管也是玄妙诡异,但明眼人一看即知她绝不能在十招之内将卢百铸的长剑夺下,甚至也颇难在十招之内占到多少上风,这是由于东剑的闪电十三剑确实有其不可思议的威力之故。
  这时,缺嘴老人慢慢站起来,有意无意的移步往那个背插七虹剑的白衣少女靠近去,一面故作惊诧道:“萨前辈,现在已是第七招了,咳!想不到这位卢大侠剑术竟然这般厉害,现在在下愿意放宽条件,再多给你十招好了,只要你能在二十招……”
  九嫁寡妇气得厉声怪啸,立时掌分上下,发足十二成力道,骤然向卢百铸拍去。
  她连攻五六招后都未能占到上风,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十招内夺下对方的长剑,心里本就有些恼羞成怒,这时再被缺嘴老人拿话一激,何异火上浇油,那还管他酒楼能否支持得住,双掌齐扬,倾力而出。
  这一下毕生功力所聚,端的势如怒海,疾似奔涛,锐不可当。
  卢百铸狂笑一声,身形蓦地飘起五尺高,手中长剑陡振,刹第二十一跋奇壁奇兵那间划起万道霞光剑影,反向九嫁寡妇当头罩下。
  缺嘴老人一见时机已到,便装着闪避掌风,飘身向背插七虹剑的白衣少女纵过去。
  就在此时,蓦然轰轰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回头一瞧,九嫁寡妇发出的太阴掌力没有打到卢百铸,却把酒楼南面的一堵板壁整片打下,整座酒楼顿时像起了大地震,摇摇晃晃,咿呀哗啦,木片瓦砾纷纷掉落,直欲倒塌。
  缺嘴老人情知时机稍纵即逝,不敢再看,回头伸手便想夺取白衣少女背上的七虹剑。
  哪知这一回头,竟发觉白衣少女背上已空空如也,那柄七虹剑业已不翼而飞,看情形,连白衣少女都还没有发觉自己的背剑已被人偷走!
  心头一动,迅速摆头搜视,那个神偷无影邹逸夫已失去踪迹,不知何处去了。
  他不禁暗中赞叹神偷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当下不敢再停留飞身穿出窗口,纵落街心,急急奔向闹市,混入人丛中。
  身后,传来九嫁寡妇暴怒尖厉的呼叱声……
  □                             □                             □
  六天之后。
  在北雁荡山中,那条通往无双堡的山道起点,有个身穿黑衫的缺嘴老人,手提着一个包裹,在山道上低首徘徊着。
  他不停的叹气,不停的举目眺望蜿蜒伸入摩天峰林的山道,像在等待着某种情况的发生,神情显得很焦灼不安。
  徘徊复徘徊……
  终于,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一个黑点子。
  那是一匹黑马,它不疾不缓的扬蹄“得得”奔出山来。
  行渐近,可以看出马上坐着一个年约三十,身着米色劲装、腰悬黑穗长剑的青年人。
  他面目端正,身材雄壮,然而眼神忧郁,神色颓丧,由缺嘴老人身边驰过时,连瞧也懒得瞧人一眼,一副失魂落魄之状。
  这情形使缺嘴老人颇感意外,他倏然伸手揪住马尾,干笑一声道:“年轻人,借一步说话可好?”
  青年坐骑被拉住,丝毫不表惊奇。他慢慢转回头,两眼露着悒郁而和善的神情,问道:“老丈,你有何事?”
  缺嘴老人见他对自己一个走上通往无双堡山道的人——没有一点敌意,不由举手揉揉眼睛,诧异地打量他一阵,突然捧腹大笑道:“哈哈哈,我老人家见过你们无双堡的黑穗剑手可说不在少数,他们个个都是那么骄戾嚣张不可一世,像你老弟这么平和,又这么混身不带劲的,倒真是第一次见到的怪现象,莫非你老弟有什么伤心事么?”
  青年木然良久,淡淡道:“老丈拦住在下,为的就是问这件事么?”
  缺嘴老人哼一声,面露狞笑道:“好,闲话少说,我老人家意欲向你打听几件事,你愿不愿回答?”
  青年考虑也不考虑一下,立即点头道:“老丈请发问,只要在下知道的事,没有一件不可奉告。”
  缺嘴老人面容陡沉,怒道:“哼!这话若由你堡主来说,或许还讲得过去!”
  青年摇摇头淡然道:“不,我们堡主不见得愿意什么都告诉你。”
  “好小子,你如想跟我老人家捣鬼,说不得先给你吃吃苦头!”
  “咦,老丈可是不相信在下的诚意?”
  “除非你小子不是无双堡的人!”
  “不,在下正是货真价实的无双堡外院黑穗剑手!”
  “那么,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
  “不知道,但不是本堡友辈,当可断言。”
  “既然知道,为何敢说没有一件不可奉告?”
  “这也要追究?”
  “当然!”
  “那么,在下所以敢如此,乃是打算吃里扒外,这个答复,老丈满意么?”
  “嘿嘿!看来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
  “老丈何必性急,等问不出满意的答复,那时再动手不迟啊!”
  缺嘴老人想了想,于是点头道:“好,首先,你们堡主回堡了没有?”
  青年毫不迟疑的回道:“堡主回来了,少堡主没有。”
  “那个被他们掳来的邹姑娘呢?“
  “哪个姑娘?”
  “就是窃取你们少堡主的七虹剑那个邹姑娘!”
  “哦,这事我听说过,但堡主昨天回堡时,并没有带着人回。”
  “放屁!”
  “咦,老丈你这是什么话?”
  “唔,你亲眼见到你们堡主回来的?”
  “是的,他这一次回堡,例外的由外院进入。”
  “他以前从不经过外院?”
  “以前有没有我不知道,就我入堡至今,这是第一次。”
  “噢,你入堡多久了?”
  “快一年了……”
  “嘿!我老人家听说你们的‘未入流’,很少有人能在一年之内晋升为黑穗剑手,你未入堡前已有剑术基础是不是?”
  “老丈,这事并不是你急于想知道的……”
  “好!你刚才说你们堡主这一次回堡例外的由外院进入,他为什么要例外?”
  “据说是对金管事有所吩咐,详情我不知道。”
  “他确确实实没有带人回堡?”
  “没有。”
  “这两天有没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文士,携着你们少堡主的七虹剑到来?”
  “没有。”
  “噫?……”
  “老丈还有什么要问?”
  “唔,中院现在有何人在?”
  “七位白穗剑士中,听说只有万总管一人在。”
  “其余的呢?”
  “前些天被派遣出堡了。”
  “干什么?”
  “有的出去追寻失剑,有的随黑白两护法去武当山杀人。”
  “唔,这话倒没有撒谎!”
  “在下没有一句谎言,老丈如此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
  “你去过中院没有?”
  “去过两次。”
  “要进入无底谷,有无捷径可走?”
  “什么无底谷?”
  “就是仙音洞外那座深不见底的绝谷。”
  “仙音洞又在何处?”
  “哼!”
  “老丈,这样看来,你知道的比在下还多啊!”
  “好吧,我老人家最后再问一事,你可得好好回答!”
  “好的,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我老人家要问的是:你究竟是不是无双堡的黑穗剑手!”
  青年面容一变,仰天叹了口气,凄然苦笑道:“这个在下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缺嘴老人怪笑一声,右手暴伸,闪电般向他腰带抓去。
  青年反应居然灵敏异常,只见他右足迅速一抬,双掌轻按马背,腾身一个横飘便已飞出二三丈远,身法速度已接近上乘之流。
  缺嘴老人心中嘀咕,不容他站稳脚步,又咧嘴怪声一笑,闪步跟上,右手五指陡张,凭空划起一片梅花影浪,往他胸前洒落。
  青年身未立定,蓦然见眼前梅花朵朵满天飘来,惊啊一声,慌忙上身往后一栽,同时飞起左腿,疾然向前踢出。这一脚踢得极为快速狠辣,缺嘴老人一瞥之下,顿时面现一丝疑惑,念头一变,右手一撤一翻,抓住他的脚踝,振臂一挥将他摔倒在地上,沉声喝道:“这一脚是少林怀心腿,你可是少林弟子?”
  青年没有受伤,他懒洋洋的翻身坐起,双手撑地,摇头惨笑道:“不是!少林门下不会有我这个败类!”
  缺嘴老人疑心大起,踏前一步又沉声喝道:“好好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活死人!”
  “什么?”
  “我说我的名叫‘活死人’!”
  缺嘴老人皱眉长“唔”一声,忽地展颜笑道:“你死了多久了?”
  “快一年……”
  “没死以前叫什么名字?”
  “霍天龙!”
  缺嘴老人双眼突瞪,目射精光冷笑道:“好小子,你原来就是少林叛徒霍天龙!”
  霍天龙一听面皮抽搐不止,似在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悲愤,仰天喃喃自语道:“是的,叛徒!叛徒!哈哈,哈哈啊……”
  他终于无法控制,愈笑愈大声,笑声中蕴藏着无比的悲忿和凄凉,听来令人悼然不敢卒闻。
  缺嘴老人浓眉紧锁,冷峻地道:“怎的,难道你不是?”
  “哈哈,为什么不是?连先师都认定了,我还有何话说,哈哈……”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背叛师门不是出于自愿的?”
  “哈哈,你会相信么,老丈?”
  “唔,是他们无双堡胁迫你背叛的?”
  霍天龙闻言,突然伏地放声大哭,道:“谢谢你,老丈,在下真想不到还能听到这句话!”
  “他们怎样威胁你的?”
  “以在下堂上双亲之命为胁!”
  “他们此举目的何在?”
  “他们已经达成目的了!”
  “哼!这等于说,你将,少林一派换取你双亲之命?”
  “如今只好这么说了,虽然在下做梦也没想到情形会严重如此……”
  “你目下何往?”
  “回乡省亲。”
  “他们怎肯许你出堡?”
  “在堡中,我一直表现得很积极。”
  “省亲之后呢?”
  “到莫干山去……”
  “干什么?”
  “……”
  “该不会是‘一死以谢师门’吧?”
  “除此而外,在下还能有何作为?”
  “哼!我老人家最讨厌那种经不起挫折的青年!”
  “老丈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那么,在下告辞了。”
  “哼!只怕你走不出北雁荡山吧?”
  “老丈你……”
  “我老人家绝不为难你,只是你刚才说在堡中表现得很积极,可惜的是,他们却没有完全信任你!”
  “啊……”
  缺嘴老人冷冷一笑,转身目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喝道:“只来了四个么?给我老人家经经滚出来!”
  随着喝声,“嗖嗖”自树林中飞出四个米色劲装腰佩黑穗长剑的青年。
  他们疾速纵过来,将缺嘴老人和霍天龙团困起来。
  内中一个双臂特长的青年,似是带头人物,他伸臂一指霍天龙,阴声冷笑道:“老霍,咱们相处快一年了,我黑猿丰时迁真替你可惜!”
  霍天龙见自己反堡行为败露,态度反而沉着下来,慢慢旋转身向缺嘴老人抱拳道:“老丈,你请站到一旁,在下要会会这些可怜的寄生虫!”
  缺嘴老人颔首“嗯”了一声,负手提着包裹慢吞吞的向圈外踱去,一派老气横秋,根本无视于四个黑穗剑手的包围。
  黑猿丰时迁大概看不愤,怒嘿一声,右手霍地往腰间一探,啷当声中,明亮的一把剑尖已点到缺嘴老人的心窝。
  这招出鞘一剑由他使出,虽然还不能做到拔剑无声的地步,但速度之快也极惊人。
  眼看剑锋即将刺中,缺嘴老人突然诡声一笑,身形一扭一闪,不但轻易的避过剑尖,同时顺势欺到黑猿身前,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举起来猛往地上掼下。
  砰——
  黑猿惨嚎一声,身子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登时昏死过去。
  缺嘴老人若无其事的再次背起双手,提着包裹往外踱出,同时回顾霍天龙笑道:“对不起,我老人家并非有意卖弄。”
  其余三个黑穗剑手,一见黑猿一招未完便已惨败,个个大惊失色,愣在当场。
  要知他们虽不是武林一流高手,但每人都可与堡中白穗剑士拆上百招以上,算得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高手,而他们平日最景仰的人物,除了东剑(堡主)西刀南拳北掌长白雪飘飞五位武学宗师之外,就要算堡中几位白穗剑士了,如今见缺嘴老人出手一招便将同伴掼昏,这等武功岂非远在白穗剑士之上,而眼前这个缺嘴老人,无疑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他的武功竟然高过白穗剑士多多,怎不叫他们震骇欲绝。
  他们面面相觑呆立了好半晌,内中一个身材矮胖的可能不信邪,他向两个同伴递了个眼色,三人同时闷声不响的拔出长剑,一齐朝缺嘴老人背心刺去。
  霍天龙怒喝一声,忙也掣出长剑,飞身过去意欲阻拦他们的偷袭行为。
  他人尚未飞到,只见缺嘴老人仰天一声大笑,身子往后一弯,不知使出什么步法,晃闪间便见他反立在三个白穗剑手的身后,两手齐出,分别在他们背上摸了一把。
  三个白穗剑手一剑刺空,身子也同时动弹不得。
  霍天龙神色一呆,连递出的长剑也忘了收回,就像他被抓中麻穴一般呆站着发楞。
  缺嘴老人徐徐转身,含笑向他道;“年轻人,你怎么啦?”
  霍天龙豁然醒觉,脸一红,退步收剑,躬身行礼道:“老丈奇学惊人,可否把名号见示?”
  缺嘴老人笑哼道:“你都快死的人了,还这样好奇干么?”
  霍天龙默然点点头苦笑笑,抱拳一拱,返身走到自己的坐骑前,一脚踏上马蹬。
  “等一下,年轻人!”
  霍天龙别脸问道:“老丈还有何指教?”
  缺嘴老人略含歉意道:“你很想知道我是谁,是么?”
  “在下一时好奇,老丈不说无妨。”
  “不,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哦……”
  “我先问你:你看我老人家的功夫比无双堡的白穗剑士如何?”
  “高。”
  “高多少?”
  “很多。”
  “错了,只高一点点!”
  “啊?”
  “那个黑猿,他狂妄自大,以为无双堡的出鞘一剑很了不起,犯了武家最要不得的毛病——轻敌!”
  “但后来他们三人……”
  “他们虽然出手偷袭,却因内心中害怕,以致忘了‘虚实两寓’和‘临机应变’之道!”
  “老丈何必如此客气?”
  “不,我老人家曾与东剑交过手,知道的很清楚。”
  “啊,老丈输了?”
  “是的,只接了他三十多招,简直败得一塌糊涂。”
  “老丈说这话有何意义?”
  “说明一件事:我老人家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厉害。”
  “在下不懂……”
  “而我老人家虽然远不是东剑之敌,明年端午的黄山武会,仍决定去和他抢抢宝座!”
  “为什么?”
  “为什么,为的是,我是一个武人,而不是一个弱者,只有一个弱者才会去莫干山引颈以谢师门!”
  “老丈,你——”
  “别着急,你如果不服气,明年端午咱们在黄山见面,那时你就会知道我是谁,同时也可看看我老人家怎样和东剑拼命!”
  霍天龙缩回踏在马镫的左脚,朝缺嘴老人深深一揖,然后跃上马背,扬鞭欲行之际,忽又勒住马索,回头道:“老丈人可是欲入无双堡?”
  缺嘴老人微微颔首,抬目凝望着他,心中暗自猜测他问这话的目的。
  “老丈人可识得铁扫帚骆一尘?”
  缺嘴老人心头微震,颔首道:“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是江南五铁的仅存人物,你问此人干什么?”
  “那位骆前辈五天前只身闯入中院,至今消息不明!”
  “好,我老人家懂得你的意思,你去吧!”
  霍天龙抱拳一拱,双足用力一夹马腹,精神抖擞地挥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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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神秘老囚

  缺嘴老人目送霍天龙驰远,这才俯身把黑猿点了穴道,将他们四人抱到树林里隐蔽的地方藏好,然后解开包裹,开始化装充来。
  不多久,他由树林里走出时,已变成一个年约三十,剑眉朗目,唇红齿白,鼻若悬胆的英挺青年了。
  他仰望一眼近午的烈日,立即展开轻功一路向无双堡奔去,绕崖盘峰,疾似流星。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一堵高高的红墙外,墙门上那座俨然城廓气派的石楼,门楣上那三个漆金的大字——无双堡一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此时,石楼上负责守望的堡丁一见到他,连忙返身进入,接着,石楼上立刻响起一片震人耳鼓的钟声;“当……当……当……当……”
  钟声四响,堡门大开,由堡内飞步跑出一个腰悬黑穗长剑的中年人。
  他,无双堡外院管事——黑燕金铭。
  金铭态度恭敬地朝来到堡外的青年抱拳行礼:“少堡主,您这样快就回来了?”
  少堡主含糊“嗯”了一声,目不旁视,大踏步走入堡中。
  金铭见少堡主脸色不佳,不敢再噜嗦,紧紧随在他身后进入。
  走到那幢宫殿式的三层楼阁——无双堡外院的石阶下,少堡主突然停住脚,旋身对金铭道:“金管事,我——”
  他忽然神色一怔,住嘴不再问下去。原来他碰到了一个极感难堪的问题,那就是我字底下的“爹”字,无论如何吐不出口。
  好在黑燕子金铭对于逢迎之机警有特别独到之处,他立刻躬身谄笑,接口道:“少堡主,您是问堡主么?是的,是的,堡主昨天回来了!”
  少堡主头一点,道:“他有没有特别吩咐你什么?”
  “有的有的,堡主吩咐我在全山增设三十道关卡,还有,就是不论我们自己人或是堡外人,进堡之前必须鸣钟传告中、内两院,少堡主您是四响,卜总教练他们三响,黑穗剑手二响,堡外人照旧。”
  少堡主面现严肃地点点头,又道:“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事故?”
  “有的,五天前那个铁扫帚骆一尘闯入堡来,现在仍被困在万桃阵。”
  少堡主挺眉冷哼一声,举步便向楼阁左边的松林中走去。
  金管事紧跟两步道:“少堡丰,您不坐吊篮回院么?”
  少堡主闻言刹住脚,寻思一阵后,摇头道:“不,我还是沿路巡视一番。”
  说着,穿林而入。
  这片松林,树干盘龙交结,遮天匝地,他现在已知道它叫千松阵,乃是闯堡者欲上中院所必经的一关。
  他凭着脑中熟记的步法,在不见天日的松林中忽纵忽横,时左时右地穿行着。
  不到盏茶工夫,眼前一亮,业已走出千松阵,但见迎面危岭冈峦高低龙卧,重障遥岑,近前的山麓,三条石径分开逶迤入山,绵亘没入翠丛中。
  不错——
  这是进入无双堡中院的起点,也是武林最奇特、独一无二的迷魂山阵。
  他一个箭步跃上最左的那条石径,往山中疾进。
  歧径越入越多,绕峰濒润错综杂陈,使得他好几次不得不取出怀中的一本小册子,按照着上面的指示向山中摸入。
  地势渐入渐高,到处危壁绝崖,怪石屏列。
  约摸走了顿饭功夫,方才登上一座耸云峰头上,来到一片桃林前。
  这片浩瀚如海的桃林,由于开花季节已过,已失去了鲜艳的景象,此时只是一片绿油油的桃叶,和一颗颗披着白绒似的桃子。
  然而这却是无双堡中院最神奇、玄奥的一个阵式——万桃阵。
  他收慑心神,摒诸杂念,由小册上所指示的“坎”门走进阵去。
  脚下左三右七,在绿簇中忽进忽退,心中颇觉好玩。原来这万桃阵怪在明明无路可走,明明再走上一步就要撞上一株桃树,但只要你按着正确的步法毫不犹豫的踏过去,那即将撞着的桃树便会顿然往旁移去。
  不!他知道这不是桃树本身会移动,而是自己的错觉,也就是万桃阵奇妙之所在。
  他边走也注意周遭,却不见那个身上带着一把铁扫帚的驼背老人一江南五铁老大骆一尘,心想他必是误入那一道“死”路,自己来前只熟记了直达中院的步法,现在如要救他,势非取出万桃阵图重新研磨不可,但万桃阵中“死”路何止千百道,要想一一去找,谈何容易,何况东剑听到钟声后已知少堡主回堡,自己若不赶快设法进入无底谷,时间一久,东剑必因少堡主久久未回内院而起疑……
  他正寻思无计,蓦闻阵中右方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片清悦的划空长笑,接着即听有人发话来:“骆一尘,你不是来替三铁报仇么?何以在这桃林一耽五日,留恋不进?”
  旋听宏沉的嗓音怒吼道:“万森青,你出来!”
  只听一剑惊神万森青大笑道:“哈哈哈,老夫闲极无聊,正是特地来会会你的‘扫地’绝学!”
  他一听心头微震,急忙遁声纵去,奔了一程,到处只见桃树随风摇曳,四下静悄悄的,却不见骆一尘和万森青两人置身的所在,而且连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这才顿然醒悟自己忘了阵理的玄妙,反其道而行,业已误入了死路。
  当下,连忙取出小册子,估计自己所处的位置,按图索骥,一步一步反摸回去。
  穿转了一程,前面桃林中隐约传来一片锵锵的兵器交击之声,心中一喜,却不敢再莽撞,脚下循规蹈矩而进。
  又走过一程,当他一脚往一株桃树踩去时,眼前景色倏变,但见二三丈外的桃树下,那个驼背的老人——铁扫帚骆一尘正与一剑悼神万森青斗得难分难解!
  铁扫帚神情激昂,他虽然曲背偻腰,行动却矫捷无比,手中一把乌亮闪光的扫帚怪招迭出,全然只攻不守。
  一剑惊神也一步不让,振剑如虹,出招紧密,展开一阵迅若奔雷的抢攻!
  他躲在一旁观战,心中暗暗盘算如何帮助骆一尘脱出万桃阵,并怎样才能劝服他暂时息了报仇之念——因为他只身闯堡纯粹是意气用事,别说报不了仇,甚至要想生出无双堡,也无多大希望……
  他边想边瞧,只见他们愈打愈慢,双方出手每一招都蕴藏着极大内劲,真气沸沸,震得桃叶如雨掉落。
  最糟的是,他们招术成就与内力修为都在伯仲之间,看样子到现在谁也没有捞到一点便宜,绝不是短时间所能了结的事。
  他倏然灵机一动,立即后退七步,再往右横跨三步,然后又向前走出七步,如此东一弯,西一拐,悄悄掩到骆一尘身侧,陡地扬手骈指隔空向他腰上章门穴点去。
  铁扫帚骆一尘激斗正酣,蓦觉有一股尖细锐厉的指风从斜刺里朝自己袭到,情知有人偷袭,怒吼一声,拧身错步闪开三尺,陡然反手一帚在横里桃林内扫去。
  他应变尽管迅捷,趋避步骤却早在人家预料之中,一帚刚刚扫出,身左又袭到了一缕强劲指力,闪避不及,腰上顿觉一麻,立时翻身栽倒。
  一剑惊神见对方忽然无端趋避,又无端朝侧面桃林内发招,接着无端倒地不起,变起仓猝,不由吃了一惊,疾忙撤剑跃退。
  他目射厉光摆头四下搜视一番,淡金面上忽现笑容道:“来人可是少堡主么?”
  “哈哈哈……”桃林中响起一片朗声大笑,接着沙然一响,少堡主由一株桃树后现了出来。
  万森青一见果然是少堡主,忙纳剑入鞘,抱拳为礼道:“少堡主不是赶往武当么,何以忽然回堡来了?”
  少堡主挺挺剑眉,冷然一笑道:“我碰到一桩意外,所以不得不赶回来!”
  “啊,什么意外?”
  “说来话长,等一会再告诉你!”
  他说着蹲下去望望铁扫帚骆一尘,举手拍拍他的身腰,调侃地笑道:“骆一尘,你究竟是来报仇还是来自杀的?”
  骆一尘忽然双目虎瞪,精光湛湛地注视少堡主一阵,冷哼一声,漠然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困惑。
  万森青阴声笑道:“这老儿被困此阵已有五日,刚才堡主令下,要我来取他性命!”
  少堡主起身笑道:“我想利用他做一件事,且让他多活几天吧!”
  “哦,少堡主想利用他做何事?”
  “咱们出去再说!”
  万森青当先转身举步,少堡主乘他转身之际,迅速取出怀中的小册子丢在骆一尘身边,然后随在他身后走去。
  两人走出万桃阵,来到中院大门外,万森青忽然住足回头对少堡主道:“少堡主,你的七虹剑不是拿回来了么?怎么不见你带着?”
  少堡主神色一怔,跟着移步走入中院,边道;“总管都知道了?”
  万森青面现不解,随后跟入,道:“堡主昨天已将经过告诉我了,难道少堡主后来又发生变故?”
  少堡主只“嗯”了一声,毫无表情的反问道:“总管认为那样做对不对?”
  万森青讶道:“有什么不对么?”
  少堡主缓缓道:“对在哪里?”
  万森青更加惊异,道:“少堡主觉得那样作不对么?”
  少堡主淡然道:“我是问你对在哪里?”
  万森青微笑道:“那神偷无影爱女心切,竟然将七虹剑和他的一条命换回他的女儿,而且咳咳……”
  少堡主面容一惨,停步颤声道:“而且怎样?”
  万森青也停住脚,迷惑的望着他道:“少堡主,你到底遭遇到什么意外?”
  少堡主咬咬唇,极力按住满腔悲愤,故作淡然道:“先说你的吧!”
  万森青有些困窘,摇头干笑道:“咳,年轻人逢场作戏有何不可,还提它干么!”
  少堡主剑眉陡竖,目射冷电沉声道:“怎么说?”
  万森青微微一愕,接着失笑谊:“这么看来,那是堡主说的笑话!”
  少堡主努力迸出一丝笑靥,道:“说了什么笑话?”
  万森青干笑两声道:“堡主说你将神偷无影宰了之后,就带着她离开,准备过一天再放她生路……咳咳,不是么?”
  少堡主登时脸色惨白,瞪目厉喝道;“胡说!”
  万森青吓了一跳,不觉举手捻着胡须,很不自然的笑笑道:“少堡主没有那样做就算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么!”
  少堡主浑身无力似的往墙壁上倚去,满脸神伤恨恨的道:“哼!怎么没有……”
  万森青简直摸不着头脑,既惊且疑地道:“那么,少堡主你……”
  少堡主朝他靠过去,右臂暗暗运聚真力,面色凝重的低声道:“我问你,我们最后一次派人送粮食到无底谷是哪一天?”
  万森青面色一变,惊道:“少堡主你怎的忽然问起这个?每次不都是堡主亲自送粮食入无底谷的么?”
  少堡主急道;“我知道,我是问你最后一次送去的日期!”
  “大约是这个月初一送去的吧,这事我从不敢闻问,少堡主你何必与我为难?”
  “不,现在事情起了大变化,如果那晚我在菱湖没有看错,恐怕此时谷中早就没有人了!”
  “什么?”
  “我说无底谷中现在恐怕没有人了!”
  “啊!少堡主报告堡主了没有?”
  “还没有,我打算先下谷看看——咱们现在就去!”
  “不成啊,应该先报告堡主再说!”
  “我不敢确信是不是他,所以先下谷弄个清楚,免得堡主说我大惊小怪!”
  “堡主面前,少堡主可得一力承当。”
  “当然!”
  万森青于是当先转身向院外纵出,少堡主随后跟上,这情形,并非表示少堡主不识去无底谷的路径,而是开路的工作乃是底下人的职责。
  他们穿出万桃阵,在层峰叠嶂间奔了半个时辰,登上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绝峰。
  这座绝峰,与另外两座绝峰并峙于浩荡的云海上,很显然的,那另外的两座,其一正是无双堡内院所在地的无双峰,较低的是阵式棋布的天阶峰。
  他——我们现在称为少堡主的,他曾经在这峰上的另一面——仙音洞外,由一个美丽的姑娘嘴里获知一桩秘密,那就是在天阶峰与无双峰之间,在那飘逸不可见的云海里,悬连着一条精钢打造的索道;她说:这条索道是进入内院必经之路。
  而现在,他又知道了一桩秘密——由外院可以坐吊篮一直上内院去。
  他突然间感到异常不快,心想: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个秘密呢?那晚在莫干山上,当她知值我的身世后,当无名老人问她有无捷径可进入无底谷时,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哼!她外表看来对我那么挚诚,其实……唉,还是小萍好,她天真无邪,对我无话不说,毫无保留,可是天啊!如今她爹爹死了,而她本人也遭受了一个姑娘家最不可忍受的摧残……
  他偷偷抹去不觉间流下的眼泪,随着一剑惊神往峰腰一个两丈方圆的平台跃落。
  这平台濒临着深不见底的云海,台沿倒挂着一株粗可合抱的苍松,松树上吊着一只足可一人乘坐的藤篮和一大捆麻绳,它绕在一个大木轮上,只要把藤篮由松树上取下,重量即可带动木轮向云海深处降去。
  一剑惊神跃落平台后,回头微带紧张的声调道:“少堡主,你这就下去?”
  少堡主默默点点头,走到他背后,右手倏地一把抓住他背面凤尾穴,真力透指而下。
  万森青做梦也没想到少堡主会向自己下手,刚觉背上指风泛肌,念头未转,凤尾穴已被如钢的指力抓中,闷哼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少堡主迅速抱起他的身躯,准备放到一个隐蔽的地点——
  蓦地,对面四十五丈外的天阶峰上突然飘来惊怒的暴喝:“承剑,你在干什么?”
  他一听声音,就知道发话的是东剑欧阳克昶,不禁心头大震,抬头望去,立见白茫茫的云海里,有一条人影冉冉朝这边峰上飞来。
  噫!东剑会驾云么?不!这一定是天阶峰与这边峰上也悬连着一条索道。
  他思绪电转之下,立即丢下一剑惊神,纵上松树,取下藤篮往谷下放落,人也同时跳入藤篮往谷下急速降去。
  瞬息间便冲破云层降下十多丈,这时由于离开云层,四面的情景已清晰可见。
  原来这无底谷形如一条狭长的山沟,四面环山,绝壁如削,愈下愈狭,深达两百丈左右,谷下一片黄色,似乎寸草不生。
  他提住一口真气,一手握住麻绳,站在藤篮上任由它笔直降落……
  约莫降下百多丈光景,藤篮突然起了一阵震荡,下坠之势顿时变得奇快无比,跟着听到头上传来东剑的喝声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他仰头纵目望去,但见东剑已沿着麻绳飞快滑落,距离自己已只不过五六十丈之遥,不由心中大急,暗道:我快要见到爹爹了,若在此时被他捉住,岂非天道无眼……
  思忖之间,藤篮又降下二十多丈,而东剑滑落之势却比藤篮更快,眨眼已滑到只有十几丈近了。
  他忖度已无法安然降到谷底,心一横,长啸一声,纵身跳出藤篮,施展绝顶轻功沿着峭壁往谷下急速飘去,快逾掣电。
  就在此时,只听头顶上的东剑也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长笑,他百忙中摆头一瞥,发现东剑也已脱离麻绳,纵空直泻下来。
  心头一急,脚下便拼命地往下冲,转眼工夫便冲到了谷底,但因奔势太快,两脚一时收刹不住,轰然跌地滚了十多转,待得爬起身来,蓦然发现眼前静立着一个长发盖膝的怪人。
  这怪人一身皮包骨,形状阴惨惨的酷像僵尸,向丰裹着一条破烂不堪的黑毡,而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脚,没有一块不溃烂淋漓,散发出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
  他一见之下,顿时浑身血液翻腾,悲恸之情油然而生,举手抹掉自己面上的易容,跨前一步颤声急问道:“我是黄勃,您,您可是我爹爹——黄衫剑客黄瘦轩?”
  □                             □                             □
  黄勃向谷中身裹黑毡的怪人发问时,顶上的东剑已像殒星般急泻下来。
  这之间,只见身裹黑毡的怪人不答也不动,他瘦如骷髅,发烂的面孔木无表情,深嵌在眼眶里一对失神的黑瞳淡淡注视着黄勃,渐渐的,黑瞳开始现出光亮,开始流露出不胜惊喜之色,仿佛已由脑中一点可怜的记忆里认出了黄勃似的。
  黄勃突然有些疑惑不安,他觉得眼前这个怪人相貌太可怕了,年纪也似乎太苍老了,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爹爹,那失踪了十多年的爹爹,他今年只不过四十五岁,他照理不应该变得这样丑,变得这样苍老才是啊……
  啊不!十三年了,一个在绝谷中渡过十三寒暑的人,他经常遭受着风吹雨打,遭受着仇人的折磨,整日与寂寞为伍,心情悒郁、悲凉、绝望——又怎能不老呢?
  这些思绪在他脑中不过如电一闪,背后“嗖”的一声,东剑已飞落谷底,扬掌便向他背心拍来。
  东剑这次愤怒出手,掌势刚出,顿时卷起了一股强劲的狂飙,地上石头哗啦大响,直如枯叶起飞。
  黄勃整个心神已被悲恸之情所占据,丝毫未发觉背后袭来的劲风,反朝怪人踏近一步,激动地颤声问道:“您是不是我爹爹?说啊,是不——”
  话未了,东剑凌厉无停的掌力已倏然击到。
  黄勃倏然警觉,闪避之念才起,背心已被打个正着,顿时眼前一黑,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离地向前飞起。
  只觉天旋地转,飘飘荡荡,恍恍惚惚……
  □                             □                             □
  黄勃苏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漆黑中,胸痛如焚,满嘴腥味。
  他立刻便想到自己是被东剑打晕的——可是,这儿是什么地方啊?
  定神细瞧,四周依旧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见,伸手摸索,身围所及之处,地面平坦坚硬而冰凉,似是花冈石铺成的。
  心头一凛,翻身欲起,哪知身子一动,胸口顿感剧痛难当,几乎为之痛昏过去。
  由于这一痛,使他想起了身上还带着有弄雪师父的雪精丸,兼而想到游龙剑谱和易容秘法等书,连忙缩手入怀一摸,还好各物皆在,心中稍安,当即取出雪精丸倒出五粒服下,然后躺着闭目调息。
  这雪精丸乃是弄雪道人采集多种稀世珍品制成的,功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却是治疗内伤的圣药,他一连服下五粒,一会工会便觉胸中疼痛半除,精神也舒爽不少。
  他慢慢撑起身子,盘膝坐好,双掌平胸,手心外吐,开始一伸一缩运起先天无极心法,吐纳起来。
  若在往时,他运起无极心法只稍过半盏茶工夫,真气便可遍游周身,但这一次,足足运行了一个时辰,丹田方始缓缓升起一股热气,又过了个把时辰,体内真气方始导入四肢百骸,通往十二重楼。
  半天之后,他睁眼站起,觉得胸脏痛楚又减去大半,于是移步在黑暗中摸索,转了一圈后,方知自己已是被关在一间石室里。
  这间石室只有一丈见方,四壁平滑如镜,触手冰冷坚硬,似乎整间石室全是用花冈石建造而成,而且无门无窗。
  黄勃忍不住运起一掌向壁上击去,只听“叭”的一声轻响,石壁一点也不起震,反弄得自己头晕目眩,胸口隐隐作痛,心知自己内伤甚重,眼下逞强不得。
  他倚着石壁坐下,叹了口气,心想东剑好狠的心,这一掌竟将我伤成这样重,差点震断了心脉……
  但是,他为什么不把我打死呢?
  是了!那夜他在雷峰塔上曾说过怕弄雪、伏魔两位师父联手对付他,要两位师父果真肯联起手来,除非他永远躲在堡中不出,否则绝难逃一死,这他当然划不来……
  唉!无底谷那人究竟是不是爹爹?如果是,他为什么忍心看着我被东剑打成重伤呢?如果不是,东剑为什么那样怕我闯入?还有他的游龙剑法又从何学来?
  哦!莫非爹爹已失去了一身功力,无力救我了……
  啊!一定是的,看他全身瘦成那个样子,皮肤又发烂……
  黄勃这一想,不觉悲从中来,仰天长叹一声,眼泪簌簌直流。
  他忽然间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包括童年在梅花碑的一段岁月,以及离家后的一切遭遇。
  脑中一幅接连一幅的映出一张张的面孔,那些面孔,有裨圣楼爱护他的师辈们,有讥笑他无父的孩子们,还有终日忧愁的母亲,和那个天真烂漫的邹小萍……
  想到小萍,他更痛苦得无以复加,她对自己是那样倾心相爱,以致在初见面时为了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竟当真把无双堡的七虹剑盗走,现在,她爹爹因此而死了,她自己也八成遭遇了欧阳承剑残酷的侮辱……
  想着想着,想得心力交瘁,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经过多久,耳边忽听一声轻响,跟着一道强烈的光线照射到自己身上来。
  他猛可惊醒,抬目一瞧,只见此时石室顶上现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天窗,由上面探出一颗人头,原来是无双堡中院总管一剑惊神万森青,他面露奸笑狞声道:“嘿嘿!好个少堡主,你没有死吧?”
  黄勃不屑地举目瞥他一眼,冷然笑道:“你神气什么,若非我手下留情,你此刻还会有命在么?”
  一剑惊神大笑道:“不错!这就是你不智之处,现在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黄勃耸耸肩道:“谢谢你的启示,当我万一机会来临时,我一定会遵照你的希望做!”
  一剑惊神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缩回头去,然后由窗孔上垂下一只盛食物的小篮,等小篮降到地上,将垂索拉回,盖好石窗,大笑而去。
  石室又归入黑暗,但黄勃已在短暂的光亮里,瞧清了这间石室果然全是用花冈石建造的,高约两丈,窗口厚度竟达一尺。别说自己身负内伤,就是未受伤前也万万无力闯得出去。
  不禁又叹了口气,心想现在急也没用,最要紧的是先疗愈内伤再说,于是摸过去端出篮子里的食物吃起来,吃罢重新盘膝坐好,继续行功疗伤……
  大约经过了一天,天窗忽然又开了,这次送饭来的是个堡丁,他将食物垂下石室后,要黄勃将先前的篮子放到索钩上,黄勃依言照办,堡丁喜道:“嗨!你这人倒不撤泼!”
  他说着拉回垂索,一见篮子晨的食物全部吃光,笑道:“朋友,你的胃口真不错呀!”
  黄勃赶紧藉着投射进来的光线,再度仔细打量整个石室,一边故意诙谐地笑道:“还好,只是昨天的卤蛋嫌咸了点,下次煮卤蛋时,盐可不能放太多!”
  堡丁笑道:“这是厨房里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我可以替你传达一下。”
  黄勃双眼不停的在石壁上探视,嘴里回道:“谢谢你,现在是午时吧?”
  “过了一点,今天开饭稍迟。”
  “唉!这中院的石室真热得要命!”
  “哈哈,这哪里是中院!”
  “不是中院?”
  “是啊!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天阶峰。”
  “哦!我听说这峰上有九个阵是么?”
  “这个我也弄不清楚,再见!”
  “再见!”
  黄勃估计堡丁去远后,起身走到一面石壁,双手在壁上摸索了一阵,最后摸到一条门缝,暗暗运力向前推了几下,石门分毫不动,不禁气得狠狠踢它两脚,对着石门咬牙骂道:“哼!滴水穿石,我一天打你几下,终久也要把你打破!”
  他神伤意懒的正要走回去取出篮子里的食物来吃,蓦听一声低低的掌击石壁的闷响,由门缝传了过来,接着有一缕悠细而苍老的话声透进来道:“谁在那里敲敲打打?”
  黄勃心头一震,直觉的意识到这发话的定是被关在另一间石室的人,忙贴耳在门缝上,大声喊道:“喂!你是谁?”
  沉寂片刻,悠细苍老的声音又起:“朋友,你听到我的话么?你如不会传音入密,可站到石门左边的墙角上喊喊看,那上面应该有个通风的小孔!”
  黄勃忙依言站到墙角,朝墙上大声道:“喂!你听到了没有?”
  苍老的声音兴奋的道:“听到了!听到了!哈哈……”
  黄勃又惊又喜,急喊道;“喂!你是谁啊?”
  “哈哈,老夫阎罗王是也!”
  “什么?”
  “阎罗王!”
  “你也是被关在石室的人么?”
  “是的,我们大概相隔有四间石室——朋友你年纪很轻吧?”
  “我叫黄勃,今年十九岁。”
  “唉!十九岁就进了地狱,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打发啊?”
  “阎罗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就叫阎罗王,年纪很大,大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啦!”
  “你被关禁多久了?”
  “记不清了,最初我一天一天的算,后来日子一多,心恼意烦,不觉就忘了!”
  “你会不会武功?”
  “哈哈,当今之世,有谁武功比我更高!”
  “那么,你逃不出去么?”
  “若然逃得出去,我还留在这里等死么?”
  “唉……”
  “孩子,你刚才问我的年龄,我倒想出一个计算自己年龄的办法来了!”
  “什么办法?”
  “你可否告诉我,无双堡建堡至今有多少年了?”
  “三十年!”
  “好,让我算一算,我是在他们建堡第十二年的春天进来的,那时候我是八十七岁……”
  “啊!你被关禁十八年了?”
  “是呀!这样算来我今年已一百零五岁了,你看惨不惨?”
  “老前辈是怎样被关进来的?”
  “自以为很了不起,闯入堡来想压压欧阳克昶的凶焰,哪知一个不小心误陷本峰阵中,被囚两月,饿得发晕,欧阳克昶就乘我有气无力的当儿,毫不费力的把我关到这里来。”
  “哦……”
  “孩子,你心里或许会奇怪欧阳克昶为何不干脆把我杀死,却要把我关在这里糟蹋粮食,是不是?”
  “对不起,晚辈的确这么想。”
  “告诉你,他想要我几根骨头!”
  “什么骨头?”
  阎罗王的细语突然中止,黄勃等了好半晌听不到回答,心中着急,高声道:“喂!老前辈,你怎么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阎罗王方才又传来话音道:“孩子,我说得太多了,现在该听听你的!”
  黄勃本想追问“几根骨头”的意思,却又觉不便,于是大声回道:“好,您问我答!”
  “你是谁人门下?”
  “北掌,长白雪飘飞!”
  “啊!老夫在二十多年前曾分别与他们印证过,的确是武林奇才,那你为何被东剑捉到这里来?”
  “晚辈是找我爹爹来的!”
  “你爹爹是谁?”
  “黄衫剑客黄瘦轩!”
  “唔,好像没听说这个人……”
  “我爹爹是在老前辈入堡后五年才出道的。”
  “怪不得我不认识,他怎样了?”
  “我爹爹是剑圣第四代传人,他十三年前去参加黄山剑会……”
  “什么?你说你爹爹是……”
  黄勃重复了一遍,顺带说出爹爹失踪的经过。阎罗王声音充满着惊诧,道:“那么,你有没有找到?”
  “我闯入无底谷,问了他两句,他还没回答,我就被东剑一掌打晕了!”
  “唉,你那两个师父知不知道你要来无双堡?”
  “知道!”
  “他们为何不同你来?”
  “我弄雪师父本来有这个意思,是我请他赶去为武当派解危的。”
  “怎样说?”
  黄勃大略将东剑欲独霸武林的种种罪行说出,阎罗王听得连连叹气道:“咳!欧阳克昶这小老头越来越猖狂,我倒真后悔当年心肠太软!”
  “老前辈,您可否将真名号赐告?”
  “我不是告诉你我叫阎罗王么?”
  “晚辈从未听过武林上有个阎罗王这名号。”
  “哈哈,好吧,等一会再告诉你,我现在要吃饭了,你也吃吧!”
  “老前辈,咱们边吃饭边谈话不好?”
  “不行,我吃饭从不说话!”
  黄勃无可奈何,只得退下来端出篮中饭菜来吃,草草吃过,又走到墙角朝上在声道:“老前辈,您吃饱了没有?”
  “还早,还早,你不要催好不好!”
  黄勃怏怏地坐下,等了好一会之后,忍不住又站起喊道:“老前辈,现在该吃饱了吧?”
  “吃饱了,不过我要睡午觉,这是十多年的老毛病。哈哈,你也睡一觉再说吧!”
  黄勃不由心头火发,暗道:跟你讲话也只不过为了大家解解闷,你倒卖老架子推三拖四的,哼!我就不再开口,看你能忍耐多久!
  当下靠着墙壁盘膝坐好,闭目聚神,双掌平胸,继续行功疗伤。
  虽然仅隔一两天,他的内伤因有雪精丸与无极真气配合治疗,此时已好了大半,运起无极心法,很快便步入灵台明净,引神入虚的境界。
  不知又经过多久,他耳边忽然钻进阎罗王传来的一丝细语:“孩子你醒了没有?”
  黄勃微微一笑,站起来回道:“还早,还早,您不要吵好不好?”
  阎罗王不禁大笑道:“哈哈哈,你这孩子可是在生我老人家的气?”
  黄勃笑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史是还未睡足罢了!”
  “咳,孩子,老实告况你吧,我每天中午的这一觉,其实是无可奈何的。”
  “十多年的老毛病嘛!”
  “嗯,不过这种老毛病是东剑‘送’给我的!”
  “什么?……”
  “他在我身上做了手脚,以为每天让我吃金蚕噬心之苦,我就会把几根‘骨头’送给他,哈哈……”
  “啊!东剑在老前辈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他嫁了一只金蚕给我享受哩!”
  “啊!嫁金蚕?”
  “是呀!它躲在我的体内,每天按时向我噬心,使我不得不运功和它拼斗一番!”
  “啊啊,真对不起,晚辈刚才还误会老前整是在卖架子呢。”
  “如今闲话少说,让我告诉你我的姓名……”
  “老前辈,您且慢说出,让晚辈先猜一下。”
  “哈哈,你这孩子蛮有意思,好,你猜吧!”
  “老前辈认不认识南天色魔郝沙林?”
  “哼!岂只认识而已!”
  “这就是了,他正在四处找您老人家呢!“
  “他找我干么?”
  “报四十年前断臂之仇!”
  “哼!我‘慈心阎罗’一生从未杀过一人,但他如果认为我对他的惩治太重,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是一位令晚辈迷惑的人物,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似乎不失为是个有血性的人物。”
  “咳,听说他童年时是个孤儿,有过一段刻骨的悲惨经历,也许这就是导致他走入邪途的原因。”
  “他和少林派好像有什么渊源?”
  “他是少林前代掌门智光上人的俗家弟子,后来犯了淫戒才被逐出少林门墙的。”
  “哦,照说他既污辱令侄女红衣女侠祝琴心,被老前辈断去一臂本不为过,可是他却视此为深仇大恨,委实令人费解。”
  “哼……也许他有他的一套歪理,他也不想想,我那侄女儿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她一身武功也是我传授的,我对她的爱护远比她的父母为甚……”
  黄勃默默不语,只因他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小萍的倩影,想着她此刻也许已受辱羞愤而死,不禁心头百感交集,热泪奔眶顺腮而下。
  慈心阎罗祝九龄悠悠叹息一声,接着道:“孩子,你怎么知道他在找我?”
  黄勃强打精神回话道:“晚辈曾见过他,听他说的。”
  “哼,他现在恐怕已把江浙两地的坟墓都掘遍了吧?”
  “他掘墓干什么?”
  “找我啊!”
  “哦,老前辈置墓为居?”
  “是的,我喜欢住在坟墓里。”
  “奇怪?……”
  “这是我的癖好,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晚辈奇怪的是另外一人。”
  “谁?”
  “西刀米斯达!”
  “他与你两位师父都是武林后起之秀,怎么了?”
  “就晚辈所见,他最近正是在江浙两地大掘坟墓哩!”
  “哈哈,他大概也对我的几根骨头感兴趣吧!”
  “老前辈说笑话?”
  “不,他掘墓如是找我,毫无疑问是想得我几根骨头!”
  “晚辈不懂……”
  “你当然不懂,咦,真奇怪,米斯达怎的也知道我有几根骨头?……”
  “老前辈,您的‘骨头’比人家值钱么?”
  “嗯!我的几根骨头乃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
  “金骨头?”
  “开玩笑!骨头那有金的。”
  “如不是金骨头,晚辈也颇有几根哩!”
  “哈哈哈,你的骨头有什么用处?”
  “老前辈的骨头又有什么用处?”
  “我的几根骨头用处可大了,否则东剑也不会处心积虑要我交出来。”
  黄勃眉头一皱,心想:这慈心阎罗敢情好卖关子,他明明知道我不听不懂,却一直骨头骨头的存心叫人干着急,哼!我才不希罕你的什么骨头哩。
  慈心阎罗听不到黄勃回话,诧异的问道:“孩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黄勃笑道:“老前辈,咱们换个话题如何?”
  “为什么?”
  “晚辈对您的几根骨头一点兴趣也没有!”
  “哈哈,好,好,只有那些野心勃勃、意想大开杀戒的人才会喜欢我的几根骨头,那么,孩子,咱们换个什么话题?”
  “谈谈咱们要怎样逃出这里吧!”
  “咳,这个问题我已经计划十多年了。”
  “老前辈可愿把‘计划’赐告?”
  “当然愿意,咱们同是魔窟患难人嘛!”
  “那么……”
  “只有一个字——等!”
  “啊,这就是您计划十多年的结晶?”
  “是啊!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可想。”
  “等到什么时候?”
  “无双堡垮了的时候。”
  “几时会垮?”
  “气数尽的时候。”
  “晚辈不相信有所谓‘气数’。”
  “你不知道孩子,一个人的兴衰成败,冥冥之中是有定数的。”
  “正好相反,晚辈以为,冥冥之中只是茫茫一片。”
  “这么说,你把希望寄托在哪里?”
  “晚辈的两位师父。”
  “东剑既已获得剑圣的游龙剑法,你两位师父恐怕敌不过他吧?”
  “一对一固然难说,但我两位师父如果联手,东剑只有死路一条!”
  “联手?岂有此理!”
  “怎的?”
  “以多取胜乃是武林二流脚色才干得出的勾当!”
  “对东剑来说,这种看法未免是武林传统的陋规!”
  “不论对付任何人,这是武林传统的美德。”
  “陋规!”
  “美德!”
  “陋规!”
  “美德!”
  “唉,老前辈,咱们就此结束算了。”
  “哼!你这个年轻人竟和欧阳克昶唱同调,气死我也!”
  “不!东剑是在挂羊头卖狗肉,我可不是!”
  “这更不可饶恕!”
  “老前辈,明儿再谈!”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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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可怜的魔头

  仙霞岭,位于衢州府南一百里地,乃两浙之重险,与马头、茶、大小午、犁并称六大山岭,冈麓相接,盘奸峻拔,景色绝秀。
  岭之北麓,有一片广漠的丛冢,古墓新坟层层叠叠,有富家翁的高楼大厦,有贫穷人家的陋屋破窟,森峙栉比,蔚然成市。
  这天晚上,下弦月刚撤出她稀微的光网,这片丛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剑眉星目、英俊不群的少年人。
  他披着月光,踏着离离荒草,在阴气森森的坟墓间逡巡着。
  每当走到一座特别高大的古墓,他便停下来俯身拨开墓碑上的野草,细读碑上的文字。
  这样看过十几座古墓后,他面上忽然现出惊疑之色,原来他发觉自己找过的十几座古墓,竟然每一座都有被人挖过的痕迹。
  他开始感到不安,行动开始变快,纵跳如飞的加紧搜寻起来。
  一会工夫,他飞落一座建速雄伟高大的古墓上。
  这座古墓占地颇广,三面高筑围墙,墓旁旗杆镌联,翁仲森列,气派至为庄严。
  他跳落墓前石阶,一眼便见那块高有五尺的墓碑上,明晰的刻着几个字,这正是他要找的几个字:“贞元鄢状元维亭之墓”。
  他精神一振,绕着古墓仔细勘察一番,最后,他发现贴在墓头的石碑已然松开,分明曾被人搬动过。
  “唉……”他失望的长叹一声,泄气的在墓旁坐下。
  “唉……”
  蓦地,另一声低低的长叹,由墓中传了出来。
  他大吃一惊,慌忙纵身暴退数丈,骇然瞪大两眼注视着古墓。
  鬼?
  这个字眼很自然、又很快的钻入他脑中,登时浑身汗毛竖立,不由自主的又退了几步。
  不!世上哪有鬼?这一定是自己夜来坟场,无形中被传说所感染,神经过于紧张以致生起错觉……
  他这样一想,胆子立壮,挺起胸膛,毫不犹疑的又朝古墓走去。
  走上石阶,脚步拿桩站好,双手攀住墓碑,曾贯真力,正要把它扳下之际——
  “唉……”又是一声长叹,清清楚楚的由墓中传出。
  他心头发毛,飘身后退,亮掌护胸,厉声喝道:“喂!你是人是鬼?”
  沉寂一阵,墓中“人”方才缓缓开口道:“唔,你认为是鬼,那就赶快逃命,认为是人,不妨进来谈谈……”
  他又惊又疑,思量半晌,随即大声道:“你出来?别躲在里面装鬼唬人!”
  墓中人发出虚弱的笑声道:“你自己找上来的,我何曾装鬼唬你?”
  “你出来!”
  “不,我这一生不会再走出这座坟墓了……”
  “你是谁?”
  “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人,我是问你姓甚名谁?“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放火烧!”
  “咦,你这小子好横!”
  “不横一点你哪肯出来!”
  “咭咭咭……”
  随着笑声,墓碑轰然倒下,由墓中探出一颗狰狞的可怕的老人头来。
  这老人面部烂疤累累,上唇翻卷,露出一排焦黄的利牙,两颗蓝睛熠熠射出寒光,加上头发既长且乱,模样无异厉鬼,令人一见三魂出窍、七魄离体。
  少年一瞥之下,心头大震,瞪目惊呼道:“是你!南天色魔!”
  南天色魔郝沙林瞧清了他的面孔,也惊愕道:“啊!黄勃,真想不到会在此地见到你。”
  黄勃态度力持镇静的轻哼一声,心中却暗自着急,忖道:“糟了!这魔头既已找到慈心阎罗祝九龄的行府,那三根九幽白骨雷一定落入他手中,这下什么都完啦!”
  南天色魔转惊为喜,抬起独臂连连招呼道:“黄勃,进来坐,进来坐!”
  黄勃哪敢进去,朝他一揖道:“不敢当,小可这边可以坐。”说着在石翁仲身旁坐下。
  南天色魔一见老大不高兴,绷脸道:“黄勃,你怕老夫要你的命么?”
  黄勃欠身道:“防患未然罢了,郝老前辈别生气!”
  南天色魔咧嘴笑道:“你来这里干么?”
  黄勃脑中百念飞转,嘴里含糊回道:“没什么,路经此地……”
  “扯谎!”
  “我还没说完呢——路经此地,发现这坟场里有些古怪……”
  “所有的古墓都被人挖过,是不是?”
  “是啊,这是你干的吧?”
  “不是!”
  “扯谎!”
  “混帐!老夫说真话!”
  “你躲在墓中——鬼才相信!”
  “唉!老夫快要死了,你别再惹我生气好不好?”
  黄勃微吃一惊,运目打量他几眼,看不出他有何病相,便笑道:“你没有病,怎么会死?”
  南天色魔太息一声,满面凄怆地道:“怎的没有?老夫沉疴四十年,于今药石罔效矣!”
  黄勃心中猜度他可能在墓中见到一副骷髅,误把他当作慈心阎罗,认为仇已报不成,因此生趣顿失之故,当下故作惊诧道:“你患的什么病?”
  “心病!”
  “哦,这个好医!”
  “好医?”
  “是的,你只要把心中的仇恨或痛苦抛开,自然就好了!”
  “抛开?谈何容易!”
  “那么,你死定啦!”
  “我知道,老夫情愿死!”
  “好吧,你刚才说这坟场里的古墓不是你挖的,那么又是谁挖的呢?”
  “西刀米斯达!”
  “啊!你亲眼看见?”
  “老夫和你师父打完架之后,就一路东来,昨天晚上路经此地,看见西刀和他的徒弟由此离开——嘿!他徒弟真像你呢!”
  “后来怎样?”
  “不怎样,老夫弄清楚那青年不是你,就放他们走!”
  “他们挖墓做什么?”
  “说在找一种叫‘蚕蛹’的毒蛇要配药。”
  “你相信他的话?”
  “老夫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反正不干老夫的事!”
  黄勃暗暗叹息,心里忖道:你若知道西刀拿走了慈心阎罗的九幽白骨雷,大概不会这样漠不关心吧?唉!那西刀怎会知道慈心阎罗有九幽白骨雷?莫不成是庐山隐老告诉他的?哼!那位庐山隐老贵为一代高手,敢情是个口没遮拦的老头儿……南天色魔见黄勃沉思不语,爬出上半身倚在墓口旁,问道:“黄勃,你在想些什么?”
  黄勃摇摇头道,“没什么。”
  “你找到你爹爹没有?”
  “没有——对啦!你找到慈心阎罗没有?”
  “找到了!”
  “啊,报了仇没有?”
  “报不成了!”声音有些要哭。
  黄勃心里暗笑,又问道:“怎的报不成?”
  “他死了!唉……”
  “你见过?“
  “就在这座古墓中,不信你进来看。”
  “我不想进去,你只要告诉我里面有什么东西。”
  “一具石棺材,棺材里躺着他的骷髅,就这么多……”
  “你从何证明他是慈心阎罗?”
  “坟壁上有他‘慈心阎罗祝九龄之行府’十个字!”
  “你怎么找到的?”
  “昨天晚上老夫由此经过时,刚好看见西刀师徒从这座古墓里爬出来,老夫觉得奇怪,等他们走后就进来一看,嘿!正好找到……”
  “他一死,你也不想活了?”
  “嗯,可怜老夫苦练了四十年,结果只找到他一具骷髅……”说着声泪俱下,最后竟嚎啕哭起来。黄勃有些同情,但一想起他杀死师叔屠狗佬,恻隐之心立泯,冷冷道:“你把仇恨记得这样深切,真令人不寒而悚!”
  南天色魔垂头哭道:“哼,你若知道真相,便不会说出这种话!”
  “我听说你把他侄女红衣女侠祝琴心骗了去,后来在泰山被他撞见,结果红衣女侠当场羞愤自刎,他一怒之下才将你一条左臂砍下——像这样的惩治,我倒觉得一点也不过分。”
  南天色魔一听发须偾张,双睛突瞪,厉声喝道:“胡说!”
  黄勃吓了一跳,暗中运功戒备,一面摊手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你别跟我发脾气!”
  南天色魔气咻咻道:“大家都怎么说?嘿!老夫倒后悔这一生没有杀多几个人!”
  黄勃皱眉道:“你看,我说了一句话你就动起杀人之念,难怪没有一人说你好!”
  “嘿!老夫可不希罕!”
  “不希罕你就不应该生气呀!”
  “老夫气的是天下人尽多糊涂蛋!”
  “只有你不糊涂,是不?”
  “不错,而你也是个小糊涂蛋!”
  “好,你再骂一句,我就不听你诉苦了!”
  “哼,你年纪轻轻应该多看多想才是,居然也轻信谣言,学着人云亦云起来!”
  “啊,这一点你责备得是,不过我要是像你说的那种人,恐怕听到你南天色魔四个字,早就掉头远遁敬鬼神而远之了,还会跟你在这里聊天吗?”
  “那么,关于老夫与祝琴心的事,你相信不相信他们说的那样?”
  “这个,小可出生也晚,不曾亲眼目睹,现在只好两方面都不信。”
  “不,老夫可以把真相告诉你,然后你再依情理去判断错在哪一方。”
  “抱歉,小可没有工夫听你述说了。”
  “什么,你要走了?”
  “是的。”黄勃站起身,向他抱拳一拱,转身便走。
  南天色魔也不阻止,凄然喃喃道:“黄勃,你这小子心好硬啊!”
  黄勃剑眉一轩,停步掉头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有义务听你诉苦?”
  南天色魔双目凶光暴射,挥臂怒骂道:“滚!滚!滚!”
  黄勃冷冷一哂,腾身往坟场外疾纵。“等一下,小子!”
  黄勃身子一个回旋打住去势,落地后也不开口发问,只凝望着他静等他说下去。
  南天色魔凶态尽敛,长叹一声道:“告诉你师父,老夫不能再和他打架了……”
  “还有什么没有?”黄勃不耐地问。
  南天色魔探手入怀取出一束铜色的皮纸,向黄勃掷去,道:“这东西送给你吧,老夫不需要了。”
  黄勃举手接住,一看竟然是仙机武库白子谱,心头一震,不由举目望着他发呆,心中惊惑不已。
  要知这张仙机武库无疑确然蕴藏着两百多年前少林、武当、华山、崆峒、昆仑五大门派掌门人失踪的秘密和武功,如果传言不讹,以当时华山掌门人房玉官一招“擎天一剑”便将功力均故的崆峒掌门人古舒击败来看,这仙机武库里的剑术,较之后来剑圣刘太白的游龙九剑必然有过之无不及。像这种震惊武林的宝藏,即使他南天色魔死志坚决,如此弃如敝履情愿轻易拱手送人,仍是一桩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黄勃想了一会,举步走到他身前,脸呈疑惑问道:“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东西送给我?”
  南天色魔淡然道:“老夫对它已失去兴趣!”
  “可是……”
  “不必奇怪,也许有一天,你会同样感受到,武功这玩艺,并不是世上最宝贵、最值得留恋的东西……”
  “好,谢谢你馈赠!”
  黄勃谢罢转身便走,走出古墓,忽然刹住脚,低头一想,随即折返到他面前道:“接受你的礼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南天色魔举臂挥道:“去!去!别假惺惺了!”
  黄勃笑道:“真的,我想我也许应该听听你与红衣女侠祝琴心的那段缠绵往事。”
  南天色魔摇头道:“老夫不说了!”
  黄勃自愿在他身旁的石阶上坐下,轻轻道:“刚才你那样生气,可见我听到的或有与事实不符之处,你不说岂不冤沉海底?”
  南天色魔有点心动,斜眼望着他道:“你真愿意听老夫述说?”
  黄勃含笑点头,南天色魔兴奋的爬出墓穴,背靠着墓门坐直身子,道:“其实老夫并不要人同情,老夫只想把真相揭露出来,以免黑白颠倒,混淆视听罢了……”
  “请说下去!”
  “你如不觉冗烦,同时为了使你对老夫有所认识,我打算从童年时代开始说起!”
  “不妨,我今夜陪定你了。”
  南天色魔抬目迷惘地向远方望去,似在整理那些褪了色的往事,半晌后,方才开口缓缓道:“远在九十七年前,老夫才四岁的时候——”
  黄勃失声道:“啊,你四岁的时候就能记忆么?”
  南天色魔点头道:“你别打岔,我那时虽人事不知,但有人证可考——听说我四岁的时候,我爹爹就被生我的女人折磨死了!”
  “生你的女人?”
  “我不能说她是我的亲娘,因为她除了生我之外,什么也没有给我,我爹爹一死,她就抛下我,跟着她的姘头远走高飞……”
  “唉……”
  “我被村里的贾员外捡去收养,然而那位贾员外——”他才说到这里,蓦地神色一震。骤然住嘴,两颗蓝睛精芒暴射,低哼一声,别脸向右方瞧去。
  黄勃机警的随着他摆头一瞧,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挺身站立,全神运功戒备。
  原来在那右边的墓墙上,不知从何时起,赫然端坐着沙漠之王——西刀米斯达。
  他见南天色魔和黄勃发现自己,身子仍稳坐不动,若无其事的笑笑道:“郝老如不嫌多出一个听者,请继续说下去!“
  南天色魔鼻中微微一哼,转回脸对黄勃道:“孩子,坐下来!”
  黄勃略一思忖之后,对于西刀的突然来临已不感警奇,这是显而易见的,他昨天晚上离开此墓时,刚好被南天色魔撞见,假如他已从慈心阎罗的行府里取走了九幽白骨雷,他是不愿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又一想他大概不致马上有何举动,便依言重又坐下。
  南天色魔继续说道:“孩子,那位贾员外所以收养我,大概只是出干一时的怜悯,他将我交给那些老妈丫环们,过后也就把我忘掉了……
  于是我就在女人堆里慢慢长大,在歧视、打骂、饥饿中慢慢长大。
  那些女人,哼!她们不给我好的穿,却嫌我一身破烂肮脏,不给我好的吃,却嫌我面黄肌瘦天生的贱骨头,整天打我骂我,却嫌我没有少奶奶的宝贝儿子那样天真活泼!
  嘿!如果说这个世上有鬼的话,‘女人’就是鬼的别号!她们是一群最势利、最无耻、最阴险、最泼辣、最不可药求的魔鬼。
  啊啊,孩子,不要皱眉,不要认为我骂的太重,假如你身历其境,你也是无法忍受那种非人的生活……
  总之,我六岁时她们就开始强迫我洗碗洗碟,做这做那,稍不如意便打骂交加,而最不可忍受的是,她们竟骂我小杂种,吐唾沫到我的脸上。
  直到我九岁时,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老和尚在我额上击了一下,大喝道‘小傻瓜!你为何不逃走!’,于是我爬起来往外就跑,跑出贾员外的宅地,跑到了嵩山少林寺。
  经过九天的跪求,那时的少林掌门智光上人终于答允收录我作俗家弟子,但他说我绝非佛门中人,不要我出家,哼!其实我才不想当什么和尚,我只想学成武功,然后回到贾员外家把那些虐待我的老妈丫环们统统杀死。
  十年之后,我艺成离师,连程赶回故乡,哪知贾员外家已遭天灾,广大屋宅早已化作一堆残堵废墟,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再也找不到一个了……
  这以后我开始把仇恨发泄到女人身上,我觉得女人在这世上如能派用场,那便是充作男人的泄欲工具。
  唯一要声明的是,我从不采花,因为那样做她们会反抗,而我讨厌她们反抗,我要她们满心情愿,服服帖帖,赤赤裸裸。
  不久,少林派宣言把我逐出门墙。关于这一点,我一些也不放在心上,自从我稍懂人事起,我就觉得和尚尼姑们是一群违反人性的可怜虫。
  又不久,武林人送给我色魔的绰号。当然呀,这是我公开玩女人的结果,如果我像那些道学们偷偷摸摸的干,即使玩上几百几千,也没有人会骂我色魔的。
  当我开始玩弄女人的时候,我曾经发了个誓,发誓此生如能找到一个不势利、不阴险、不泼辣、不不知耻的女人,我便愿意终止玩弄女人的生活。那以后近四十年间,我胜利了,我一直没有找到那种女人。
  直到我五十六岁的时候,方才在岳阳邂逅了她——慈心阎罗祝九龄的侄女——红衣女侠祝琴心。
  她当然不知我是武林声名浪荡的色魔,对我一见钟情,于是我毫不费力的占有她——啊,孩子,不用奇怪,老实说老夫当年面貌之英俊绝不在你之下,像这种飞来的艳遇一生中不知经过凡几,一点不足为奇。
  但是那一次,我和她相处半年后,我忽然发觉她有些像我要找的那种女人,那种不势利、不阴险、不泼辣,颇知耻的女人。
  我用种种手段试探,又过了半年,终于由她身上找到我理想的十分之九,这使我大受震动,几乎忍不住要把她杀死,因为我不愿改变我对女人的观念,也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好女人。
  然而,我终于不得不改变,也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是我要找的那种好女人,这对我的惩罚是多么残酷啊!
  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我决定告诉她我就是‘南天色魔郝沙森’,我想她听了后一定会和我拼命,最少也会痛骂我一顿,然后离我而去,那时我就可借理由杀死她,继续我玩弄女人的生活。
  哪知她听了后,并未表现出我预期的行动,她只是痴立不动,过了半天,忽然投入我的怀抱里,哭泣着说她仍旧深深的爱着我,她说我既不对她隐瞒,证明我是真心爱着她,她需要的就是真心的爱——天啊……
  孩子,从那时起,我只好履行誓言不再玩弄女人,我和她结成夫妻,相偕到各处游览,第二年的春天,她怀孕了,就在那时,我们大泰山遇见了她的叔父——慈心阎罗。
  好,现在要说到事变的真相了,唉……
  总括一句话。我是武林公认的色魔,他是武林声誉卓著的正人君子,他认为自己的侄女和色魔混在一起,大大的损伤他的名誉,就逼她当场自刎,我悲愤之下被他砍断一臂,之后,他跑到江湖上扬言他的侄女是受骗羞愤自杀的……
  孩子,这就是事情的全般真相,你冷静的分析一下,到底错在哪一方呢?”
  黄勃听完陈述,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道:“郝老前辈,小可很同情您的遭遇,但归根结蒂,小可觉得其错还是您铸成的。”
  南天色魔怒道:“老夫错在哪里?”
  黄勃仍轻轻道:“错在您不该是个色魔!”
  “嘿!你可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偷偷摸摸的色魔?”
  “是的,但您总不能因此认为自己是行无遗吧!”
  “他呢?他一点错也没有么?”
  “他错在深受传统礼教的熏陶,脑筋不开通,前此小可也曾与他发生类似的争论……”
  “什么?”南天色魔跳起身一把扣住黄勃的右腕,惊喜的叫道:“你见过祝九龄?他还没有死?他在哪里?”
  黄勃这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心头大惊,忙不迭地道:“啊,不不,没什么,小可是说,真想,真想和他辩论一番……”
  这时,坐在墓墙上的西刀米斯达霍然仰脸发出一阵裂帛般的大笑,跟着挺身站起,探手入怀取出一根长约一尺的白色骨头,高高举起,喝道:“黄勃,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黄勃一看就知道是慈心阎罗所说的九幽白骨雷,想起他曾说过:“一掷炸垮半座山头”,心头大懔,当下一面暗中运力想挣脱南天色魔的手,一面假装惊异道:“啊,米老前辈,那是什么东西?”
  西刀碧睛杀机大炽,手中九幽白骨雷一扬,嘿嘿冷笑道:“你既已见过慈心阎罗,可知定是来取九幽白骨雷,嘿嘿,老夫不好全得,就送你一根吧!”
  南天色魔不知九幽白骨雷为何物,诧问道:“米斯达,什么叫九幽白骨雷?”
  西刀狞笑不答,突然右手一抖,九幽白骨雷脱手向墓前打来,人也疾如鹰隼仰身暴退。
  黄勃大惊失色,右手拼命运力一挣,哪知南天色魔怕他逃去,五指扣得更紧,眼看西刀打来的九幽白骨雷已堪堪击到墓前石阶,这时要向他解释它的威力哪来得及,不由万念俱灰,暗暗长叹一声,只好闭目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蓦觉身子离地而起,耳边风声急嘶,念头还未转动,忽闻“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有一股强烈无伦的暴风如电袭至,跟着又有一片崩山似的土雨漫天盖到身上来。
  只觉身上压力骤重,两耳震得嗡嗡作响,口鼻中冲进一股浓烈难闻的硝烟味……
  好半天,知觉渐渐恢复,睁眼一看,发觉自己身子被南天色魔压住,而两人的下半身都埋在一层厚厚的土堆里。
  很显然的,自己算是被南天色魔救了,他在最后的瞬息间拉着自己纵离险境,并用他的身体护住自己,可是他为何还一动不动?莫非死了?
  心念刚起,南天色魔身子忽然蠕动了一下,并将头凑近他的耳畔,发出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黄勃,那西刀恐怕仍窥伺在旁,你如没有受伤,快输给我一点真气!”
  黄勃情知他因挡在自己身上,被那强烈无比的暴风震伤内腑,忙抽出右手抵住他的背心灵台穴,真气绵绵输入。
  约摸运行一匝,南天色魔低吁一声,双手撑住地面慢慢爬出土堆,突然抬头高声喊道:“米斯达,你过来!老夫要问问你!”
  远处传来一阵嚎亮的划空长笑,声音渐笑渐远。
  黄勃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土灰,举目一瞧,但见那座慈心阎罗的墓府以及周围数十座坟墓已化为乌有,被炸成一个十丈方圆深达寻丈的大窟窿,形同一个干枯的池塘,而自己和南天色魔倒身的地方,距离这个大窟窿仅仅只有三尺,恰是倒在一座被炸三分之二的坟墓后面,真是险到极点。
  不禁吐舌惊叹,心中庆幸不已,南天色魔坐在地上低声呻吟道:“黄勃……这到底是……是什么暗器……居然如此厉害……”
  黄勃讶然反问道:“你既不知九幽白骨雷的厉害,何以知道逃命?”
  南天色魔微微一叹,苦笑道:“老夫见西刀打出后……就急急纵退……因此想到这……绝非寻常暗器……”
  黄勃见他内伤不轻,说话困难,想到自己设非蒙他用身子挡住,定然也要受伤,心中甚是感激,忙取出雪精丸倒出五粒递给他,道:“你先服下这东西,调息一会再说话。”
  南天色魔丑脸一抬,目注药丸问道:“内伤药么?”
  黄勃点头应道:“是我弄雪师父的雪精丸。”
  南天色魔“哦”一声,接过服下,闭目调息起来。盏茶工夫,药力行开,气色好转不少,不禁开声赞道:“你弄雪师父的药真灵!”
  黄勃笑道:“不错,这是武林独一无二的内伤圣药。”
  南天色魔慢慢站起身,道:“孩子,这九幽白骨雷是祝九龄的东西?”
  黄勃迟疑一下,苦恼地点头道:“刚才你已经听到了。”
  南天色魔翘首望天,沉默片刻之后,自言自语道:“奇了,老夫怎么没听过他有这东西?”
  黄勃忖度有顷,遂据实道:“这是他二十年前发明的火器,那时你已不在中原。”
  南天色魔目光缓缓放落,向黄勃注视道:“你在哪里见到他?”
  黄勃摇头道:“我无法再答复你了,虽然你有恩于我!”
  南天色魔皱眉道:“那么,你只说个笼统的方向,譬如说江南江北等……”
  黄勃又摇头道:“抱歉……”
  南天色魔不禁睚眦尽赤厉喝道:“你的血是冷的么?”
  黄勃神色不动,淡然道:“我很同情你的不幸,但你总不能因自己的私仇而逼我做忘恩负义之事!”
  南天色魔目光微敛,低首叹道:“他与你有恩?”
  黄勃点头叹道:“不错,他将藏在此地的三根九幽白骨雷送给我,尽管它已经被西刀捷足先登。”
  南天色魔沉思一阵,仰脸深深一叹,举步朝坟场外走去。
  黄勃急忙掏出了他刚才送给自己的仙机武库,抢上前道:“郝老前辈,这东西我想应该还给你。”
  南天魔停住脚,面露惋惜之色,瞥了仙机武库一眼,摇摇头道:“既已送给你,绝无再收回之理,不过老夫倒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黄勃一怔道:“老前辈要什么东西?”
  南天色魔轻轻道:“一根九幽白骨雷,可以么?”
  黄勃哑了半晌,失笑道:“老前辈,您知道它已被西刀拿去了。”
  南天色魔颔首道:“老夫可以找他去!”
  黄勃心头微震,忖道:这倒不是绝对办不到的事,问题是他如拿去乱杀人,岂不罪过……
  思忖未已,南天色魔眉头一皱,霍然喝道:“你如不愿,老夫也绝不生气,用不着如此慢斟细酌!”
  黄勃忙道:“老前辈可否先说出用途?”
  南天色魔冷笑两声。道:“米斯达与老夫两人,你认为谁比较靠得住?”
  黄勃怔得一怔,随即毅然道:“老前辈如能由西刀手里夺回,尽管取去!”
  黄天色魔咧嘴一笑移步向前走去,边道:“老夫还要问他祝九龄的住处哩!”
  黄勃猛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跟上去问道:“老前辈足迹遍布天下,可知哪地方有千年绿灵芝?”
  南天色魔浑身一震,住足掉头,目射精光沉声道:“你问这东西干么?”
  黄勃黯然低喟,随将自己闯入无双堡欲寻爹爹,刚见到无底谷中那个身裹黑毡的人一面,就被东剑打得重伤昏去,后来弄雪、伏魔两位师父入堡欲救自己,不幸被困天阶峰阵中,后为东剑所迫,以他们两人的一身功力换取自己一命,约略说了一遍。
  南天色魔沉吟一阵后,郑重的道:“老天倒知道有一个地方出产一株千年绿灵芝,不过那地方很危险……”
  黄勃一听心中大喜,急道:“老前辈,您知道我不会计较危险!”
  南天色魔摇摇头,举步边行边道:“那种危险绝非你所能想像得到,等老夫找到祝九龄后,再替你跑一趟看看。”
  黄勃大为失望,不由住脚苦笑道:“老前辈可是要我先说出慈心阎罗的住处?”
  南天色魔也停住脚,头不回,缓缓道:“老夫绝无向你要挟之意。但你如有这个盛意,说不定老夫就先替你跑一趟。”
  黄勃低头考虑,面上不断现出痛苦的痉挛,最后决然摇头道:“不成!老前辈您请吧!”
  南天色魔颔颔首,再度举步慢慢朝黑暗中走去。
  “对了,老前辈,您当年的老相好——九嫁寡妇在四处找您呢!”
  “哼,她是什么东西……”
  黄勃目送他走远,心中感慨不已,想到他数月前打死五师叔屠狗佬,现在自己却和他结上了一段奇妙的情谊,人与人之间真是不可思议啊!但是,他一个武林千夫所指的色魔,有谁知道,他竟然是个毕生在追求真爱,而又为情所苦的人物?尽管他性情偏激,行为不正,然而造成他走入邪途的该由谁来负责呢?
  月影西斜,四野深沉,黄勃仰望着星辰沉思了片刻,突然腾身飘起,疾如脱弦之箭,往北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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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隔室斗技

  老少俩由于话不投机,一连两日竟没有再开口通话。
  黄勃颇感寂寞,几次想开口,又怕碰钉子,只得忍住,他暗在心底叹息不已,心想这些老辈们真是天真得可怜,他们并非不明善恶,但却情愿被武林传统的美德牵着鼻子走,以致无形中变成不识大体,徒自牺牲的局面。
  数月前,在淳安城外,江南五铁中的铁判官甘正北,当他将黑蝴蝶韩占非打伤后,不愿再下手打死他,这才是武林中的一种美德。
  至于莫干山一役,那就不是什么美德了,他们个个自恃身份,居然不耻以多胜少,结果是一个一个下去,一个一个完蛋,尽管他们那种不畏死的义气非常令人感动,却是死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了。
  他不由想起弄雪师父说的:少林慧心上人正奔走于武当、华山、崆峒、昆仑四派游说他们联合对抗无双堡,这事如果可成,倒是武林命运的转机,但四派愿意这样做么?
  照武林传统的美德来看,他们除非也遭受到与少林派同样的命运,否则他们恐怕不会了解团结之可贵的。
  想到这里,黄勃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忽然一跃而起,跳到墙角下,打算再和慈心阎罗祝九龄谈谈别的事,哪知尚未开口,对方已先说话了:“小子,忍耐不住了吧?”
  黄勃吃了一惊,心想他竟能由墙上的通风小孔听出自己的举动,这份听觉,足可证明他一身功力已象超凡入圣的境界,当下耸耸肩,笑道:“老前辈,我虽然忍耐不住,但先开口的却是您啊!”
  慈心阎罗怒声道:“好!咱们就耗下去,看谁先沉不住气!”
  黄勃心头一急,忙道:“等一下,老前辈!”
  “怎的?”
  “我们咱们谈谈别的事也未尝不可。”
  “哼,谈什么?“
  “随便,谈天说地,扯东扯西,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哈哈……”
  “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我倒有更新鲜的玩艺!”
  “什么玩艺?”
  “我老人家想教训你一下,苦思两天,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哦,老前辈何必这样辛苦?”
  “哼,我想咱们虽然不同一室,但仍可打一架!”
  “好极!然则,老前辈不怕有失武林传统的美德么?”
  “听我说下去!”
  “是,晚辈洗耳恭听!”
  “我老人家大你八十六岁,如以十岁折算一招,这样公平不公平?”
  “公平之至!”
  “那么,八十六岁可折算为八招半,就算九招好了。”
  “九招之内,晚辈如输了呢?”
  “那就承认你自己的观念是错误的!”
  “哦,万一未输呢?”
  “那我老人家就将那几根骨头送给你。”
  “晚辈倒不想要老前辈的几根骨头……”
  “不必多言——放马过来!”
  “好,晚辈有僭——踏中宫,走洪门,右手五指上扬下压,抓分水穴。”
  “好一招梅花乍放——进左弓步,左掌护腹,右掌阎罗升殿,掴你嘴巴。“
  “身形右转,脚施雪蝶戏花,左手梅开二度,取灵台穴。”
  “右足横跨半步,右臂一弯,肘撞左乳期门。”
  “拧腰翻身,左脚为轴,右腿抬起随身旋至左方,右手化指为掌,猛龙吸水。”
  “好!提左腿,金龙抱柱,出右掌,阎罗点鬼。”
  老少俩这一动上手,各展绝学,双方出招不假思索,嘴如连珠,杀作一团。
  黄勃愈打愈觉心惊,只觉得这位慈心阎罗出手的招术诡异绝伦,大出武学常规,而且他似乎很熟悉自己的武功路数,每一出手,不仅神妙难破,甚至还蕴蓄着提防自己施展雪花步趋避的手法,迫得自己欲罢不能,非招招实拆不可,心想自己若不即刻使出游龙剑法,可能当真接不下九招。
  这一动念时,慈心阎罗已攻出了第六招——
  “右抢双睛,左拍太阳,上踢天府,下扫海底——天衣无缝。”
  黄勃脑中飞转,发觉梅花指中竟无一手能破解此招,心中一意,脱口大叫道:“右掌绕空一匝,游回下旋,出如海浪,劈您身腰。”
  慈心阎罗惊噫一声,喝道:“好小子!这不是同归于尽么?好!双臂平分秋色,掌击虚空,纵退一丈!”
  黄勃大喜,不容他再出手紧接着叫道:“雪雨浇板抢上一丈,右掌撑起平鼻,正指苍穹,再游回下旋,直刺关元!”
  慈心阎罗又一声惊噫,接口道:“身形左倾,贴地旋身,双掌赶浪千层击你下盘。”
  黄勃暗暗喝彩,心想他乍遇“剑圣”奇学,居然还能有守有攻,只此一点,即可看出此老一身武学,委实要比当今五奇稍胜一筹,当下不敢怠慢,立即又道:“飘身右进,掌走偏锋,环腰一匝,翻滚而走,潜挑双腿。”
  慈心阎罗喝声“好”,毫不迟疑的道:“双足纵空,鹞子翻身,双掌下击,阎罗掷签。”
  黄勃长笑一声。道:“双手十指上洒,万梅争艳,脚下风卷残雪退后三丈……”
  慈心阎罗怪笑道:“小子,你逃了?”
  黄勃大笑道:“不,九招已满,再斗下去晚辈非败不可!”
  慈心阎罗惊道:“什么?九招满了?让我算算,一招,二招,三招,四招……唔,小子,你最后那三招剑法是跟谁学的?”
  “那是游龙剑法,老前辈早年不曾见过么?”
  “啊,当年屈信获得天下无双剑时,我老人家还未离开师门,故尔无缘拜识剑圣绝艺,哼!算你运气好——明天见!”
  “且慢,老前辈!”
  “什么事?“
  “嘻嘻,晚辈虽然说过不要您的几根骨头,但也很想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哼,我既说要给你,绝不后悔,你急什么!”
  “不急!不急!老前辈如果战累了,就请休息吧——明天见!”
  “混帐!我哪里是战累了!”
  “要不,为何现在不说?”
  “我刚刚听到一些异响,好像有人闯上天阶峰来,因此想凝神注意听一下!”
  “啊!真的?”
  “你别高兴,来人如是你师父,他闯上天阶峰照样逃不出劫数!”
  “老前辈,您快听,如有所得,务请赐告!”
  “好,你不要再开口了。”
  黄勃不觉连连点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心中飞快忖道:来人是谁?弄雪师父?伏魔师父?或是与我不相干的人?……
  不!一定是两位师父中的一位,他们一个去武当帮忙,一个去雪峰山打架,至今也已有十多天,都有可能在此时赶来……
  但是,他们之中不管哪一位赶到,能不能救我出去呢?
  这天阶峰据说阵式星布,连慈心阎罗都无法幸免,他们能否免于被困?
  唉,两位师父如能一起来就好了,他们可以无所顾忌一路打进来,逼东剑放我……
  正想得心头鹿撞,慈心阎罗传话过来了:“孩子,你有希望了!”
  “啊,是我师父么?”
  “不错……”
  “哪一位?”
  “好像两位都来了。”
  “好极啦!”
  “你别高兴太快,他们好像正在闯来窜去摸不着路径呢!”
  “老前辈您会传音入密,快告诉他们,说咱们被关在这里!”
  “他们从我头上附近飞过两次,行动太快,我要发话都来不及。”
  “唉唉,怎么办?”
  “怎么办,等啊!”
  “万一他们也被困住,一切就完了!”
  “他们很可能也会被困于此阵,我当年就是在此阵栽了跟斗。”
  “这是什么鸟阵?”
  “颇像战国鬼谷子纵横璇玑阵,但比它还神妙数倍,因此,连我也转得头晕脑胀,不知身在何处?”
  “那鬼谷子简直闲极无聊!”
  “哈哈,别迁怒到古人身上去。”
  “您哪里知道,很多古人都喜欢玩玄学让人钻牛角尖!”
  “我老人家对此道倒甚嗜爱……”
  “老前辈,您再听听看,也许他们还会转回来。”
  “好……”
  过了一会,慈心阎罗惊呼道:“孩子,东剑出现啦!”
  黄勃心头微震,紧张地问道:“他来干什么?”
  “他好像在阵中逗着你那两位师父寻开心呢!“
  “哼!他敢!”
  “为什么不敢?他看得见你师父,你师父却看不到他,这样的迷藏玩不得么?”
  “唉……”
  “糟糕!你两个师父口气软下来啦!”
  “什么?”
  “他们好像在和东剑讲条件。“
  “什么意思?”
  “唉,又听不见了!”
  “再听!再听!”
  “咄!听不见就听不见,你要我的耳朵拉长到地上去么?”
  “唉……”黄勃连连搓手,焦灼的在石室中踱来踱去。
  慈心阎罗忽然道:“孩子,你认为东剑敢不敢杀死你?”
  黄勃怔了一下,道:“如我两位师父也被纵横璇巩阵困住,他当然无所顾忌……”
  “好,现在且来谈谈我那几根骨头——”
  黄勃急道:“老前辈,别谈骨关了,您快听呀!”
  “你别急,我在听着,我说我那几根骨头——”
  “现在谈骨头有什么意思?”
  “别打岔!你瞧不起我那几根骨头么?”
  “晚辈很愿意瞧得起它,只是我不知道哪是什么宝贝呀!”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那几根骨头名叫九幽白骨雷。“
  “九幽白骨雷?”
  “嗯!那是我二十多年前制成的一种火器。”
  “很厉害?”
  “我一共制了十根,现在还有三根——”
  “那七根哪里去了?”
  “我制成后拿一根到深山里试验,结果一掷之下将整个山头炸垮半边。”
  “啊,这太歹毒了!”
  “当时庐山隐老郎镜如也在场,他认为这东西一出现,武林人就别想混了!”
  “他说得不错啊。”
  “其实我并无用它来杀人之意,我打算用它去开金矿。”
  “不错,用它来发财倒很适当。”
  “后来想想又觉不妥,因为这样难免传到江湖上去,届时武林人必然——”
  “不错——老前辈,您再听不到我师父的声音么?”
  “听到,他们正在和东剑讨价还价,但你先听我的——于是我就将那九根九幽白骨雷毁废,毁到只剩三根,我实在心痛了——”
  “老前辈,我师父和东剑在讨价还价些什么?”
  “慈心阎罗”不理黄勃的问话,自顾继续说道:“我觉得轻易把它毁废未免可惜,就把剩下的三根放在——”
  黄勃抢嘴道:“老前辈,请先告诉我——”
  慈心阎罗依然不理,而且说得更快:“放在仙霞岭下坟场东面那座‘贞元鄢状元维亭之墓’的墓中,那座墓是我的行府之一,墓碑重逾千斤,你当然不难把它移开——”
  黄勃正听得不耐,突闻身侧发出“轧轧”的声响,转脸一瞧,只见那扇石门正慢慢的往后退去。
  这时,慈心阎罗悠细的话声忽然变得很急,说道:“孩子,你那两位师父为了换你一命,已被东剑废去一身功力,别抱怨我没有传话通知他们,因为那样做东剑也会听到,那时不只我性命不保,连你他都不会放过,我相信这绝不是你两位师父所乐意的,但你若无法忍受这种祸变,我绝不反对你用九幽白骨雷施行报复——现在东剑已走到你的石室,再见……”
  黄勃刚听完慈心阎罗的话,同时也瞥见石门口出现了一个人东剑欧阳克昶。
  东剑在门口静立片刻,随即脸泛愉快的微笑,发出铿铿的声调道:“小子,你获救了,随老夫来!”
  他说罢,转身迳自往外走去。
  黄勃顿觉脑中嗡嗡直响,浑沌一片,双腿发软,哪还有气力移动脚步。
  他呆然木立,眼泪一颗一颗滴下,心中喃喃念道:是的,一点不错,我获救了,可是天啊!两位师父是怎样救我的……
  甬道上传来东剑响亮的声音:“出来!小子,你两位师父在外面等着你呢!”
  跟着。耳边也送来一丝悠细而苍老的声音:“去吧,孩子,咱们虽只作了三天的邻居,我已发现你是个古怪而倔强的少年,你不会因这点挫折而灰心的,不是么?”
  黄勃点点头,举袖拭去眼泪,毅然迈步走出石室。
  甬道斜直而上,走了一段,蓦觉眼前大亮,定睛瞧,原来已钻出了地面。
  地面上,四硕目力所及,但见一片怪石参差林立,恍如身处在丛密的森林之中,景象阴沉而神秘。
  东剑见黄勃走出地下甬道,面现机诈笑容,向他一招手,晃身闪入左边怪石林中。
  黄勃随后纵入,拐弯抹角之间,怪石林突然全数消失不见,眼前现出一片茂盛的翠竹林。
  竹林下,此时有一丐一道并肩伫立,正是北掌伏魔神丐和长白雪飘飞弄雪道人。
  他们脸上都苍白如葱,神色颓丧,好像害了一场大病,浑身无气无力,虚弱得眼看要站立不住。
  但他们一见黄勃出现,精神陡振,先是弄雪道人张臂发出沙哑的大笑道:“哈哈,孩子,欧阳老儿没有虐待你吧?”
  伏魔神丐跟着掀须狂笑道:“是啊!孩子,天下无双剑客没有与你为谁吧?”
  黄勃一听声音,即知两位师父是被点穴废去一身功力,当下极力忍住眼中一泡泪水,强忍着满腔悲忿,躬身道:“没有,师父,天下无双剑客何等人物,他从不使用任何下流手段的!”
  东剑闻言修眉一挺,目射厉光一闪即没,突然纵声哈哈大笑道:“小子,老夫刚才与你两位师父做了一笔‘两厢情愿’的交易,等下你明白详情后,如觉这笔交易太过吃亏,老夫随时欢迎你再来!”        -
  黄勃不敢看两位师父,敛目冷笑道:“黄勃接受堡主的邀请,不久之后定当再来打扰!”
  东剑大笑不止,转对北掌、长白雪飘飞道:“两位老友如不能找到‘千年绿灵芝’,亦请不必自谦,何时再经过敝堡,务请进来奉茶。”
  伏魔神丐鄙夷一笑,缓缓道:“欧阳堡主武学惊人,老叫化今天认栽,现在废话少说,即请前面带路!”
  东剑冷冷一笑,摆头向右边翠竹林中发话道:“万总管你带福们出去,如果归帮主和弄雪道长走不动时,你要扶持他们一把!”
  翠竹林中应声闪出一剑惊神万森青,他朝北掌、长白雪飘飞抱拳笑道:“三位请随我来。”说罢,当先返身穿入竹林。
  师徒三人于是随在万森青身后走入竹林中。他们像三只斗败的雄鸡一路默默跟进,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走下天阶峰,黄勃发觉两位师父步伐愈来愈艰难,便悄悄取出雪精丸给他们服下。
  天黑的时候,师徒三人终于走出无双堡外院,踏向出山的山道。
  走了一段,回顾已不见无双堡,黄勃再也沉不住气,停步伸天悲叹道:“师父,这是从何说起。”
  弄雪道人一屁股在道旁坐下,向伏魔神丐笑道:“老叫化,别逞强了,坐下来歇歇吧!”
  伏魔神丐慢慢坐下,举手搔搔蓬乱的头发,抬目望着黄勃苦笑道:“孩子,老叫化和牛鼻子是栽在那个鬼阵上的!”
  弄雪道人害羞的瞥了黄勃一眼,接着垂头丧气道:“我老道早年对这门玄学也颇为喜爱,只有后来发现围棋还要比它耐人寻味,因此嗜好也就跟着转移了……”
  伏魔神丐解下葫芦喝了几大口酒,然后吐气道:“我老叫化一生只知真刀真枪的干,最讨厌那种不三不四的鬼玩艺!”
  弄雪道人习惯的一拍膝盖,叫道:“你说鬼,倒使我想起来了,那阵式有些像鬼谷子的纵横璇玑阵!”
  伏魔神丐浓眉耸动,道:“哼,怪不得那样鬼气沉沉!“
  “让我老道来研究研究看,唔,一纵,二横……”弄雪道人说着,低下头用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煞有介事似的。
  黄勃看得出两位师父是在故作从容,努力不使激动的情绪表露出来,不由心头一酸,凄然落泪道:“师父,你们为什么不联手揍他?”
  两老神色一震,垂头默然良久,伏魔神丐方始喟然道:“孩子,老叫化确曾这样想过,只是他一直不肯露面……”
  “他后来不是露面了么?”
  “是的,但那时条件已经谈好了……”
  “根本不必和他谈条件!”
  “他说不谈条件也可以,立刻就会把你的‘头’还给我们,唉,我老叫化可不能当他是在放屁……”
  “让他把我杀死好了!”
  “哈,这也未尝不可,问题是我们并不能因你一死就闯得出那个鬼阵!”
  弄雪道人停止划“符”,抬脸目注黄勃笑道:“孩子,我那个爱笑的女徒儿呢?”
  黄勃一听问到小萍,登时心如刀剜,遂将自己和她来无双堡途中,双剑被九嫁寡妇窃去,到杭州时自己又被误作淫贼,九嫁寡妇如何从中要挟,自己如何事先献计教小萍化装白娘娘将她骗往天目山,以及后来小萍被东剑掳去,声言十日之内以剑换人,自己赶往追寻失剑,结果七虹剑反被神偷无影捷足先得,自己进入无双堡后,始知神偷已在途中遇到东剑父子,他将七虹剑和自己的一命换取女儿性命,但据说小萍并未当场获释,似乎被欧阳承剑带往他处辱污——详细说了出来。
  弄雪道人闭目沉默一阵,摇摇头,长长叹息一声,满脸神伤的道:“孩子,我不得不说这是你太热心侠义的结果,我一直就觉得不应该在你进入无双堡之前远赴武当,可是你却一定要我老道去,咳,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
  黄勃黯然道:“师父,武当派没事吧?”
  “有惊无险,因为我和少林慧心上人同时赶到,去得正是时候。”
  “后来怎样?”
  “别问怎样了,现在谈谈你自己的事吧!”
  黄勃于是又将自己闯入无底谷的全般经过说出,顺带把慈心阎罗祝九龄被东剑禁锢在天阶峰下石室十八年的秘密说出来。
  两老听得惊异不已,伏魔神丐开口问道:“依你当时的感觉,无底谷那人是不是你爹爹?”
  黄勃痛苦的道:“我也说不上来,他年纪似乎已经很大了,但他看见我时,面上有一丝惊喜的表情……”
  弄雪道人沉吟道:“你说那人身上裹着一条黑毡?”
  黄勃点点头,弄雪道人苦笑道:“好,这下跑出两个裹毡的人了……”
  伏魔神丐站起来道:“走吧,咱们边坐边谈,别老是坐在这里叹气!”
  月光惨昏,北雁荡山中一片黑黝,山风吹过树间,树枝张臂舞爪,发出飒飒之声,悠扬凄厉有如鬼泣。
  老少三人拖着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向山外走去……
  黄勃瞧着两位师父的颓丧神情,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边走边问道:“师父,哪地方有千年绿灵芝?”
  “孩子,那东西可遇而不可求,谁知道哪里有呢!”
  “除了千年绿灵芝外,没有其他法子么?”
  “没有……”
  “唉……”
  “孩子,只有一个法子,我老道和慈心阎罗一样——绝不反对你使用九幽白骨雷!”
  “牛鼻子,你这是下策!”
  “哈哈,是的,但你老叫化可有何上策么?”
  “唉……”
  “老叫化,你可否发动丐帮弟子帮我老道找找那个爱笑的女徒儿?”
  “好——老叫化这次去雪峰山途中,也看中了帮中一个小叫化……”
  “师父,您和南天色魔的决斗结果怎样?”
  “结果他没有输,我没有赢,相约一年后再来一下……”
  “唉。”
  “怎么你也叹气?叹气与你的名字多不相称呀!”
  “师父,弟子打算去仙霞岭取九幽白骨雷,然后顺道往黄鹤楼一行。”
  “找无名老人么?”
  “是的……”
  “好吧,不过我希望你把我老叫化的橐龠十八掌学全后再去。”
  “好的,师父。”
  “牛鼻子,老叫化略事摒挡后,准备带新收的小叫化到各地深山大泽走走,如能幸获千年绿灵芝,仍想和欧阳克昶干一干——你呢?“
  “我老道找到那个爱笑的女徒儿后,准备带她回长白传艺,你老叫化万一不幸找到了千年绿灵芝,可别忘了分给我一点……”
  “不幸?”
  “是啊,那表示老天爷不让咱们安度残年,哈哈……”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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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2:26: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棋茶棚中

  时序轮转,石榴火红。
  仲夏之末,黄勃渡峡江,入湖北,来到了武昌黄鹤楼。
  黄鹤楼,矗立黄鹄矶上。
  黄鹄矶上,游人如织。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是唐朝诗人崔颢咏黄鹤楼不朽绝构,自从他将这座建筑物染上了这一层神秘而感伤的色彩后,这里便成了许多不得志的穷酸们吟哦怀古留恋忘返的好去处。
  黄勃抵达黄鹤楼,已是日近西斜的时分,他走到路侧那座大书“黄鹤仙踪”的石碑下站住,四望无人注意,便迅速取出一支炭笔,在石碑上画了一个“卐”字,然后随着一些游人信步到各处浏览。
  登黄鹤楼,下临大江,远眺隔江汉阳,及江中鹦鹉洲,烟波迷迷可望而不可及,确能令游子们勾起无限乡愁。
  黄勃志不在游览,随意徜徉了一圈。又走到“黄鹤仙踪”之下,心中忖道:无名老人必定隐居在这黄鹤楼附近,或者每天都要由此经过,否则他怎会知道我在石碑上画记号?又怎能在一天之内来此与我会面?
  心中想着,不觉摆头四望,忽见右边数丈外的路侧有一列茶棚,心何这倒是等人的好地方,于是举步走过去。
  进入茶棚,只见里面有一簇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七嘴八舌的纷嚷着,挤入一瞧,原来有个白须拂胸的老儒和一个中年文士正在楸枰对垒,那中年文士棋艺低劣,此时局势大非,因此大家纷纷帮着他研究对策,而白须老儒似乎熟知这批人中,无一个能够替中年文士解危,笑吟吟的毫不在意。
  这时站在中年文士身后的一个面貌清癯的瘦老人,他热情洋溢的挽袖拈起一颗黑子,用力的打到棋盘上,喝道:“下这里!下这里!准没错的!”
  众人一见欢呼道:“妙棋!妙棋!三眼两做,活透啦!”
  黄勃一时兴趣,插嘴喊道:“不可!这样下黑棋就输定啦!”
  敢情他们听出声音陌生,一齐住嘴别脸向黄勃望过来。
  那面貌清癯的老人一见黄勃是个年轻小子,不由瞪目慢道:“老夫这一子攻守兼备,又暗含棋经所云‘入界宜缓’的诀要,你这年轻人懂个什么?”
  黄勃态度沉着的笑了笑,客气地答道:“老丈这一子着了后‘大龙’固可不死,但黑棋地域已明显的不足,故小可以为,此时消断然打入,作乾坤之一搏为宜!”
  面貌清癯的老人连连摇头,期期然以为不可的道:“棋经云‘稳已攻入’,你这年轻人放着‘大龙’死活不管,却要去攻人,如此违背棋理,令人可笑者多!”
  众人觉得有理,一齐向黄勃投来讥笑的眼光,有且哈哈大笑起来。
  黄勃镇静的耸耸肩,俯身笑对中年文士道:“这位兄台,下半局可否让小可来续?”
  中年文士自觉败势已定,现在有人出面替自己收拾残局,何乐而不为,于是连忙离座让贤,做起闲人来。
  黄勃穿身入座,朝白须老儒点头一礼,随即拈起一子,轻轻放在左角白棋势力范围之内。
  这子一落,顿使众人大哗,纷纷纭纭指摘黑棋不当,说什么孤军深入,无疑自投罗网,这下非满盘皆输不可的云云。
  可是他们只嚷了半晌便已噤若寒蝉,原来他们看见白须老儒脸上表情由轻松陡然转为凝重,对于黑棋的打入甚是伤脑筋之状,因此他们就觉得黑棋的“孤军深入”,可能的确有一些名堂了。
  几着之后,棋形顿成短兵相接的局面,步步在悬崖绝岭上搏斗,生死边缘上厮杀,子子扣人心弦,看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暗暗替对局两人捏着一把汗。
  白须老儒乍遇猛烈攻击,两道霜眉皱作一堆,面有苦恼之色,不停的把罐里的棋子炒得哗啦哗啦响,长考复长考,迟迟不敢下子。
  弈到夜幕垂落,黑棋打入成功,大胜二十多子。
  围观的人欢声雷动,赞不绝口,黄勃拱手逊谢之余,举目搜视,那个面貌清癯开口棋经闭口棋经的老人已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棋终人散尽,白须老儒拉住黄勃不放,笑吟吟道:“老弟,不坐下来谈谈么?”
  黄勃微愕道:“老丈有何指教?”
  白须老儒不由莞尔道:“那要看你有什么难题了!”
  黄勃心头微震,抬目打量他一阵,瞧不出什么苗头,只好点点头,再度落座。
  白须老儒招呼茶房撤去奔具,重新端来茶点,这才目注黄勃笑道:“我到此与人对局还不曾输过,想不到你一来就刮我脸皮!”
  黄勃欠身笑道:“老丈多包涵。”
  白须老儒摆头侧顾左右一眼,然后低声笑道:“孩子,无双过了么?”
  黄勃惊得挺身站起,白须老儒忙举手虚按道:“坐下,坐下,我以为你早就认出了我哩!”
  黄勃俊脸通红,既高兴又惭愧的笑着坐下道:“师祖的易容术当真妙绝人寰!”
  无名老人捻须笑道:“我送给你的易容秘法,你还没看过么?”
  黄勃恭声道:“弟子学会了,而且利用过两次,成功了一次半!”
  无名老人目光一凝,静静的道:“那半次是怎么失败的?”
  黄利足足说了半个更次,方将别后经过详细说完,无名老人注目听取,神色一直不动,也始终没有插过一言。
  黄勃说完后,见无名老人双目微阖,似乎陷入沉思中,便也暂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无名老人终于长长太息一声,摇头道:“如此说来,你进入无双堡不但没有什么收获,反而累你两位师父陪上一身功力,这样的结果诚非始料所及……”
  黄勃俊脸又一红,垂头道:“弟子庸愚无能,致有此失……”
  无名老人摇头吧道:“这也不能怪你,你已经尽了力量了……”
  老少相对沉默一阵,无名老人忽然脸容一整,振作精神地笑道:“孩子,你此来不会只想告诉我这些吧?”
  黄勃点点头,由怀中取出一束羊皮——仙机武库白子谱,双手呈给老人道:“师祖在无双堡时,可曾见过欧阳承剑有一张与此类似的东西?”
  无名老人接过羊皮,解下金色丝带展开一看,陡地脸色遽变,瞪眼颤声问道:“孩子,你从何得来这东西?”
  黄勃随将南天色魔偶然在九连山深谷中,见到它系在一支雁鸟尸骨的脚上,如此这般,以至数日前在仙霞岭送给自己等情说出来。
  无名老人神情激动的又问道:“那你怎又知道欧阳承剑也有一张?”
  黄勃道:“两年多前丐帮姚长老在大别山被他杀死,临终时嘴里连说‘仙机,仙机……’其后弟子第一次入无双堡时,师祖又说欧阳承到曾去梅花碑找我,是以弟子猜想他很可能从姚长老手中夺去了一张仙机武库黑子谱——”
  无名老人举手一拍桌子道:“一点也不错,孩子!”
  黄勃大喜道:“师祖见过?”
  无名老人点头道:“何只见过,欧阳承剑还不止一次拿出来和我研究白子的位置呢!”
  黄勃笑道:“他当然不会说那是有关武林轶事的一张秘谱。”
  无名老人轻哼一声,接着微笑道;“我一看‘昆仑道真子’五个字,就知道那里面蕴藏着两百多年前武林五大门派掌门人失踪的秘密和武学,当然我一直装糊涂,因为我那时可是‘彭老夫子’。”
  黄勃紧张的问道:“师祖还记得那黑子的位置?”
  无名老人头一点,别脸向茶房喊道:“王吉,你再将弈具拿过来!”
  茶房应声立即捧来弈具,笑脸哈腹的道:“段老爷子,您今天雅兴不浅啊,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无名老人含笑道:“不错,你去替老朽叫几样点心来,回头多赏你银子。”
  茶房眉开眼笑,弯弯腰,掉头就跑。
  黄勃取出棋子照自己设想的黑棋位置摆起来,一边间道:“师祖,秋璇很好吧?”
  无名老人两眼注视着棋盘,答道:“很好,她正在潜心练我的天星七式,等下我就带你去见她!”
  黄勃将自己设想的二十颗黑白子的位置全数摆好,抬脸望着老人笑问道:“是这样的么?师祖。”
  无名老人颔颔首笑道:“是的,和我猜想的白棋位置完全一样!”
  黄勃又紧张的问道:“那么,师祖已经把这张白子谱的十个位置都告诉欧阳承剑了?”
  无名老人微笑摇头道:“只告诉他八颗正确的位置,另外两颗稍微变动了一下。”
  黄勃心头稍宽,接着沉吟道:“这种布局其实不难猜到,问题只怕是出在棋谱上的那十六个字……”
  无名老人不由得又展开羊皮棋谱,低声诵念道:“仙机武库,神棋妙谱,欲求其解,且问徐郎——徐郎?徐郎何许人也……”
  黄勃低思片刻,蓦然灵光一闪,惊喜得差点跳起,叫道:“师祖,弟子想到一个了!”
  无名老人“唔”了一声,摆头四顾周围一眼,旋即低声问道:“谁,孩子?”
  黄勃星目一闭,轻声缓缓念道:“有一本叫珍珠船的书,内中有段记载说:‘吉之围棋,以平上去入分四隅,纷乱交杂,纵横难辨;有徐铉其人曾改以十九字代之,此十九字为: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官,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日,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七座,十八松,十九客……”
  黄勃念完后,脑中已开始迅速将仙机武库黑白两谱的二十个位置,按照十九个“代字”编排起来,编排一完,不觉“咦”了一声,脸上登时现出茫然不解之色。
  无名老人也困惑地喃喃道:“官才,斗才,州才,雉才……”
  黄勃皱眉接口道:“座斗,才雉,才州,官座,行望——这是什么意思?”
  老少俩人低头全神思考,连茶房端来点心也不觉到。好半天,无名老人方才打破沉寂,苦笑道:“唉!看来这里头另有玄机,咱们慢慢再研究吧!”
  说罢招呼黄勃吃点心,两人吃了一阵,黄勃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祖,您觉得那欧阳承剑的品行如何?”
  无名老人双目一垂,淡淡道:“你的意思是:那个神偷无影的女儿会不会被他污辱?”
  黄勃眼眶一红,赶忙垂下脸,极力忍住夺眶而出的泪珠。
  无名老人放下筷子,轻轻一喟,缓缓抬目道:“他既然将她爹爹杀死,又把她带走……我以为,你最好……最好把这一笔账也记下!”
  黄勃垂首不语,脑海里映现着小萍那张稚气未脱的秀丽脸庞,想像着她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忍不住怆然泪下。
  无名老人见黄勃落泪,脸色一怔,沉声道:“孩子,你泄气了?”
  黄勃抬起泪水纵横的俊脸,咬牙颤声道:“不!我只希望她知道我的心意——不管她受到何种侮辱,我要她活着!”
  顿了一下,长叹一声,接着又道:“说到无双堡,不管私仇或公愤,我永远不会泄气,只是摆在眼前却有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我两位师父为了救我,已经甘心交出一身足能毁灭无双堡的功力,如今以弟子的萤弱之光,又能有何作为呢?”
  无名老人将仙机武库白子谱交还他,凝声道:“现在还有一个希望,只要你能找到仙机武库的地点!”
  黄勃收下仙机武库感伤的道:“师祖认为房玉官等五人的武学比游龙九剑更强?”
  无名老人肯定的颔首道:“两百多年前是中原武林各派竞争最剧烈的时期,以当时五派掌门人的一身成就来猜想绝不比后来的剑圣刘太白差,而华山房玉官和少林广光大师两人,竟能将其本派绝技融于一招而击败了其余三派掌门人,不管三位掌门人后来是否也悟出对抗的奇招,说房玉官擎天一剑和广光大师的乾坤一剑威力胜过游龙九剑,似乎并不为过!”
  黄勃咬咬唇角,道:“可是昆仑道真子作的这两张仙机武库,究竟与他们五人的失踪是否真的有关?”
  无名老人又颔首道:“如果这两张怪棋谱出现在旧书摊上,我们确也不必太重视,但它是系在雁鸟的尸体上——孩子,雁鸟怎么飞的?”
  黄勃精神一振,随口答道:“秋分手由北飞南,春分后由南飞北!”
  无名老人含笑道:“那么,这张白子谱是郝沙林在九连山捡到的,那张黑子谱假定是丐帮姚长老在大别山捡到的话,可想斤知那两支雁鸟都是由北方飞来的!”
  黄勃点点头,微皱剑眉思索一下,道:“据说当时武当白眉真人,崆峒八臂神猿古舒,昆仑道真子三人先后被挫败的第五年,突然不约而同重返本派,发帖相约房玉官和广光大师至五龙山论剑——可是后来五派中人把五龙山找遍了也没有见到什么……”
  无名老人翘首望天,思想一阵,道:“可能他们到五龙山之前起了什么变化,临时改换了地点,否则昆仑道真子也不必作这两张仙机武库了。”
  黄勃静静的又绞了一会脑筋,仍想不出仙机武库蕴含的奥妙,于是转话道:“师祖,这事慢慢再研究吧,弟子以当务之急,莫过于如何使我两位师父恢复功力!”
  无名老人霜眉轻皱,沉吟道:“老实说,郝沙林说的那一株千年绿灵芝我也知道它在那里,只是……”
  黄勃惊啊一声,霍然站起,喜道:“师祖,快告诉我那个地点!”
  无名老人摇摇头,叹道:“郝沙林说得不错,那地方很危险。”
  黄勃瞪目诧道:“师祖。您也不告诉弟子么?”
  无名老人苦笑道:“我若不告诉你,你一定连我也气上了——坐下来,孩子!”
  黄勃喜慰的坐下,无名老人满脸忧然,垂首道:“孩子,长话短说,知道那株千年绿灵芝的世上只有三人,一个是郝沙林,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它的主人……”
  “师祖,它的主人是谁?”
  “住居雪山冰银谷……”
  “什么,九嫁寡妇萨珍?”
  “是的……”
  “啊,师祖与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
  “弟子在临安一家酒楼上听到她说师祖当年常和她作对。”
  “是么……”
  “她说……要剥师祖您的皮哩!”
  “哼……”
  “那株千年绿灵芝她存放着或是还未采起?”
  “还未采起吧!”
  “冰银谷中的什么地方?”
  “谁知道!她当年一度要送给我,我不要!”
  “咦?”
  “孩子,你看她为人如何?”
  “武功倒不怎样可怕,只是行径太那个了!”
  “怎么叫那个?”
  “那个,那个……”
  “淫!”
  “是的,师祖。”
  “孩子,我忽然想起了一事。”
  “什么事?”
  “你说西刀的徒弟单飞云……”
  “啊,是的,他面貌很像弟子!”
  “你以后不能接近他!”
  “是的,他是个淫徒,师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没什么,他生娘是九嫁寡妇的徒弟。”
  “白娘娘花月娇?”
  “不,雪山银狐单秋姬!”
  “弟子似乎没有听过这个女人。”
  “她生下单飞支后就死了!”
  “生父是谁?”
  “唉,不知道……”
  “师祖告诉我,您提他干什么?”
  “没什么,你总不能跟淫徒打交道,不是么?”
  “师祖,您刚才说九嫁寡妇当年一度要把千年绿灵芝送给您,她为何愿意送给您?您又为何不要?”
  “哦哦,那当然是一个诱饵!”
  “奇怪……”
  “孩子,那千年绿灵芝只要服食了一片叶子,不仅可以恢复功力,而且功力还可以增进一倍有余!”
  “师祖为何不……”
  “哈,如能偷到,我也会下手的!”
  “有那样困难啊?”
  “她有两种厉害无比的药物,一是雪山风月丹,一是雪山勾魂粉,前者服后欲火难禁,至死不休,后者散布于雪山各处,看不出它的颜色,闻不到它的味道,但人一嗅及便会全身瘫痪,脱精而死!”
  “没有关系,弟子入山前闭住气就是了!”
  “你能闭气多久?”
  “个把时辰总没问题。”
  “好,进入雪山到冰银谷那段山路却要花三个时辰!”
  “师祖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哦哦,偶然听到的。”
  “师祖可否谈谈那‘偶然’的故事?”
  “没什么,那没什么可谈的……”
  黄勃见老人言语间和态度上都有着牵强及欲盖弥的彰的现象,心中暗暗好笑,知道眼前这位数十年前纵横武林的一代怪侠,与九嫁寡妇之间必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无名老人似乎也自觉所说的话漏洞太多,不禁苦笑道:“孩子,无论如何,你只须要知道一件事——雪山去不得——这就够了!”
  黄勃开口欲言,忽然神色一震,举目迅速一扫左方茶棚外,接着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已是夜阑人静,茶棚里除了一盏孤灯照耀着老少俩和一个茶房外,四周静寂寂的不闻一点声响。
  黄勃沉思一会,猛抬头,含笑向老人道:“师祖,乘现在九嫁寡妇不在雪山,弟子打算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情形不如师祖说的那样危险。”
  无名老人不悦的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冒险,可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黄勃也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弟子以为消灭无双堡并非一个人的事。”
  无名老人略一沉忖,喟然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着手?”
  黄勃不先答话,起身凑近老人耳边,轻轻道:“师祖,茶棚外有敌!”
  无名老人“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道:“好,可杀即杀,不必客气!”
  黄勃双足一屈一蹬,陡地纵身射出茶棚;一眼瞥见棚外左方腾起一条黑影,急如猿猴朝南方掠去,眨眼便入黑夜中,身手之迅捷,一看即知是武林一流高手。
  黄勃急起直追,一面大笑道:“朋友,既来了喝杯茶再走不迟啊!”
  几个起落,业已追至黑影身后五丈,藉着微弱的月光运目一瞧,只见那人的年纪约在四十左右,身着一袭青衫,腰悬一柄长剑,从背后望去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刚巧这时,那人飞奔中掉过头来张望,黄勃一眼认出是无双堡新晋升为白穗剑士不久的包登甲,不禁大笑道:“包大剑客,你不怕丢脸么?”
  包登甲听到这句话,立即住足转身,张开蛤蟆般的大嘴“赫赫”冷笑道:“小子,我可不是怕你!”
  黄勃停步在他面前一丈处站住,潇洒的负手笑道:“我不管你怕不怕,我只要你留下来!”
  包登甲傲然冷笑道:“你若活得不耐烦,姓包的当然可以成全你!”
  黄勃好整以暇的轻笑道:“我刚从我伏魔师父学全橐龠十八掌,正愁找不到对手一试,你来得再好也没有了!”
  包登甲面现轻蔑道:“臭叫化的橐龠掌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绝技,我们无双堡从未把它列入强敌之一!”
  黄勃哈哈笑道:“你包登甲还算是无双堡的白穗剑士之一,原来嘴巴长得和铁肚蛤蟆崔大器一模一样!”
  包登甲勃然大怒,翻腕撤出长剑喝道:“小子,谁在吹大气,动手便可分晓!”
  黄勃凝立不动含笑道:“这是当然,不过,动手之前我先要知道你今晚偷听了多少话,以便决定如何处置你!”
  包登甲仰脸赫赫狂笑道:“老实告诉你吧,今晨我在堵城偶然发现你,就一直跟你到此,你们在茶棚里说的话姓包的全部听到了,摘要言之,第一:茶棚里那个白须老头儿就是当年的千面怪叟,也即是在我们无双堡中潜伏七年的彭老夫子;第二:九幽白骨雷已被西刀来斯达取去了;第三:你小子手中有一张仙机武库白子谱;第四:雪山冰银谷有一株千年绿灵芝,它是你那两位师父急需之物——这样够多了吧?”
  黄勃心中暗急,却故作从容的点头笑道:“果然听了不少,那么,今晚你最好全力施为,要知道我黄勃可没有发过不杀人的誓言!”
  包登甲手中长剑虚空一抡,大笑道:“好极!姓包的也从不知慈悲为何物——”
  黄勃不等他话完,长笑一声,脚施雪花步闪到他身前,双掌交叉齐场,使出刚学不久的橐禽掌中一招“送往迎来”。
  包登甲虽然是无双堡中有数的剑士之一,但他从未会过北掌的绝学,平日又“挟长挟贵”惯了,此时见黄勃出掌平凡,不由卑睨一笑,右足跨前半步,手中长剑轻轻一送,往黄勃胸膛直点了过去。
  剑式递出一半,蓦觉右肩打来一股刚阳真力,正待错步避闪,左肩忽被一股阴柔怪力吸得整个身子向前倾去,心中猛吃一惊,慌忙施展千斤锤稳住双脚,长剑随着倾势攻出一招电蛾扑灯,然后双足一顿,仰身纵退。
  黄勃一招抢得先机,立即如影随形飞身扑上,空中手起一掌祝君升天,真力发足十成,疾向他的小腹丹田击落。
  包登甲先机虽失,身手毫不慌乱,只见他悬空的身子突然往旁扭滚,长剑帖身击起一片森森光幕,居然避过了黄勃要命的一掌,安然纵落地上。
  黄勃喝了声彩,抢步而上,右掌赶浪千层,左掌引流入海,再次攻出。
  包登甲哪敢急慢,当即收起轻敌之心,施展闪电十三剑,全神迎战。
  刹那间,一片剑花错落,掌影翻飞……
  激战百多招,黄勃锁有雪花步配合运用,渐渐的占了上风,但包登甲经验亦甚老到,虽然技差一筹,却能镇静应付,未露败象。
  又拆了约四五十招,黄勃见仍未能将对方击败,不由心头一烦,奇学陡展,掌势迅速游回而出,暗蓄无极真气,打出一招游龙现身,迳向对方身腰横劈过去。
  包登甲情知厉害,不敢招架,连忙挫身往旁急掠,黄勃正要他如此,紧跟着闪步上前,手掌舞如龙爪,分别朝他身上五处大穴点下。
  游龙舞争,搅云弄雾,神鬼莫测,举世莫敌——
  包登甲还未想到如何躲闪,腰间章门穴已被点中,闷哼一声,当场倒地气绝。
  黄勃收手默立片刻,突然别头朝左近一株榆树气恼地喝道:“出来吧!别以为我黄勃不敢杀人,我已经打死一个了!”
  榆树后慢慢走出一个素妆淡服、容貌娇慵秀丽的少女。
  她在榆树前站住,一对盈盈秋波又喜又畏怯的向黄勃凝视着,等待着黄勃的反应。
  黄勃惊啊一声,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嗫嚅着道:“秋璇,是你……”
  上官秋璇幽幽一笑,略垂螓首道:“你想也没有想到,是不?”
  黄勃内心感到一阵愧疚,忙辩道:“不,我本想去看你,后来发现这包登甲在茶棚外窥听,是以来不及和你会晤。”
  秋璇畏惧地瞥一下包登甲的尸体,轻颦蛾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打死他?”
  黄勃闭目缓缓道:“他刚才偷听了很多秘密,那些秘密都不能流入东剑的耳里。”
  秋璇婷婷走到他面前,仰起白玉般的粉颊,凝眸微启樱桃似的小嘴道:“那也不必打死他,你知道杀人总是不好的……”
  黄勃第一次出手打死人,心里本就有些不好过,这一听她唠叨,不觉无名火发,冲口道:“你不要把我看作好人,我还要杀死很多人呢!”
  话完,心头如绞,转身便走。秋璇飘身挡住去路,凄然噙泪道:“你变了?勃哥哥。”
  黄勃大感惭愧停步低头道:“对不起,我心里烦得很……”
  秋璇幽幽一叹,也垂下玉脸道:“我知道你最近碰到很多不如意的事,譬如你还没有弄清楚无底谷中那人是不是你爹爹,以及你两位师父因救你被废去一身功力,还有那位邹姑娘,她生死不明……”
  黄勃俊脸猛抬,注目凝声道:“师祖都告诉你了?”
  秋璇摇摇头,凄惋的笑道:“不,我自己听到的。”
  黄勃吃惊的打量她周身一眼,狐疑地问道:“哦,你武功精进不少。”
  秋璇羞赧的低头道:“你别误会,你和爷爷在茶棚里谈话,我一直就站在你们旁边。”
  黄勃瞪目诧道:“我怎么没有看到?”
  秋璇漫声道:“那茶棚是爷爷开的,他做老板,我做茶房。”
  黄勃恍然一啊,想到刚才在茶棚里和无名老人谈起邹小萍,自己那副涕泪滂沱之状,不禁满脸涨红,赧然不知如何置词。
  秋璇淡淡一笑,偏脸移眸转视包登甲的尸身,轻声道:“咱们把他埋了如何?”
  黄勃正觉困窘,闻言头一点,立即纵身上树,折下一支树枝,就在树下挖起地来。
  秋璇也折了一支树枝过来帮忙,两人默默的挖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埋好包登甲的尸体,黄勃方才鼓起勇气开口道:“秋璇,我知道很对不起你——”
  秋璇立即插嘴道:“不,是我对不起你!”
  黄勃愕然道:“你——对不起我?”
  秋璇点点头,哀婉的笑了笑。道:“是的,你需要一个能帮助你的人,而我一直就不曾帮过你什么。”
  黄勃面红耳赤,低下头道:“别这么说,秋璇……”
  秋璇含着凄凉的笑席。继续说道:“我实在不该想得太天真,我以为你不会把我当作无双堡的人,也以为你不会要求我什么——当然,谁愿意去喜欢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女人呢?”
  黄勃惶恐地抬目道:“你怎么这样想?我一直没有向你要求什么啊!”
  秋璇举袖拭去泪珠,强笑道:“以前你曾经问我有关无双堡的事,我的回答的确不能使你满意,从那时起我就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你将会把我忘了……”
  她说着黯然垂头。不停的举袖拭泪。
  黄勃呆呆望着她,想着自己的确曾经希望她将无双堡的各种秘密说出,也的确曾经因她的“不诚实”感到不快,而自己竟没有考虑到她处境的困难,也没有想到她需要的只是纯真的爱,如今想来,自己在情这方面确实表现得太过卑下了……
  他愈想愈愧作,情不自禁仰天直呼道:“不!不!我发誓以后绝不问你有关无双堡的事!”
  秋璇闻言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脸略现欣慰地笑道:“关于那位邹姑娘,我可以多知道一点么?”
  黄勃忽然感到自己面临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不禁心头大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秋璇见他回答困难,忙转话道:“你——真想去雪山么?”
  黄勃痴痴的点着点,脑海里尽是盘旋着头,脑海里尽是盘旋着小萍的倩影。
  秋璇剪水双眸一转,展颜道:“我跟你去好不?”
  黄勃心头“咚”的一跳,忙摇头道:“不,你应该和师祖在一起。”
  秋璇微笑道:“如果这是唯一的理由,你尽可以放心,我们还雇有一个茶房,爷爷不会寂寞的。”
  黄勃忙又摇头道:“师祖说雪山很危险,你不能去!”
  秋璇仍微笑道:“如果你不讨厌我,这是不用担心的。”
  黄勃不敢拂却她的情意,又觉得和她去雪山诸多不便,不由急得朝她拱手长揖,恳切地道:“秋璇,我求求你……”
  秋璇见他向自己行礼,这举动分明是太见外,顿时退后两步,沮丧的笑笑道:“我一直猜错了,你——你去吧!”
  她双手往脸上一蒙,返身急向黑暗中奔去。
  黄勃心头一急,飞身越到她面前,张臂拦住道:“秋璇,你听我解释!”
  秋璇低头夺路欲去,颤声道:“你别再折靡我了,我禁受不起的……”
  黄勃一把握住她的雪藕双腕,决然道:“不!咱们一道去雪山好了!”
  秋璇缓缓抬起泪涔涔的玉颊,清楚地问道:“你不后悔?”
  黄勃摇摇头,闭着眼睛道:“不,只因师祖一再说雪山很危险,我只是害怕不能保护你安全无恙!”
  秋璇霍地投入他怀里,脸偎在他的胸膛,低低吟泣起来。
  黄勃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仰着默望夜空,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自处。
  夜空静静,月儿姗姗……
  不知经过多久,秋璇抬脸破涕道:“你,你真的不会不理我吧?”
  “不,不,不……”
  “你知道么?从离开你,我每天都在怀念着那一段日子……”
  “哪一段?”
  “从乐清到莫千山,虽然仅仅只有五天,但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啊,是的……”
  “我多么希望能够再和你一起游山玩水,你不会笑我吧?”
  “不。”
  “自从离开你之后,每个晚上我都在为你祷告……”
  “谢谢你。“
  “我常常做恶梦,梦见我姨父拿剑追你!”
  “啊,假如有一天,我把你姨父杀死了,你会恨我么?”
  “如果我姨父真的害死了你爹爹,他是应该受到应得的惩罚的,可是,从今天起,我们都不要提到这个问题,我不管你的行动,你也不要问我无双堡的事,好么?”
  “好的。”
  “我们走吧!”
  “不回去告诉师祖?”
  “不,爷爷知道了不会让我去的。”
  两人于是手牵手,踏着似水的月光,慢步向前走去……
  □                             □                             □
  走过一重土坡,绕过一汪清湖,迎面是一条平坦的官道。
  他们顺着官道朝西方加快脚步前进,约莫赶了半里路,黄勃突然有所发现,机警的拉住秋璇站住,骇然凝视着前面两丈远的官道上。
  原来那官道地面上,此时明晰的写着一个大如车轮的“雪”字。
  字痕极新,显然是有人刚刚用树枝写就的。
  黄勃情知事出有因,当下暗暗运功待变,一面凝神谛听,一面猜测着来人写出这个字的用意。
  秋璇紧紧依偎着他,摆头四下张望,觫觫地道:“勃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黄勃想了一下,摇摇头笑道:“不管他,咱们走咱们的路!”
  说罢,拉着她起步再走,越过“雪”字向前走了五六丈,蓦然看见官道的中央又写着一个大字——“山”。
  黄勃不由剑眉一竖,停步冷笑道:“雪山?不错咱们正是要往雪山去——走啊!”
  秋璇忙拉住他惊恐的道:“这一定有什么诡计,咱们弄清楚了再走。”
  黄勃大笑道:“别怕,我猜底下还有字,咱们索性走下去看看他弄些什么虚玄!”
  又走了五六丈,果然地上又出现了一个字——“不”。
  黄勃不再停留,拉着她直走过“不”字,再无所畏惧,笑道:“雪山不——哈哈,你猜再下一个字是什么?”
  秋璇抽着冷气,怯怯的道:“雪山不——大概是‘不好走’吧?”
  黄勃笑道:“若然如此,那倒是要谢谢他的关怀了!”
  说话间,只见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字——“能”。
  这次秋璇笑了,她宽心的望着他笑道:“勃哥哥,这人一定是劝我们雪山不能去,你说是不是?”
  黄勃点头笑道:“看来错不了,现在就要看看这位‘好心人’有没有在‘去’字底下署名了!”
  他们又走了五六丈,果然不出所料,地面上写了个“去”字,而“去”字底下接连写着六个小字——“身裹红毡的人”。
  黄勃不禁惊噫一声,停步暗忖道:这人自从那晚在莫千山引走了黑白双魔后,就一直未再现身,怎的今晚忽然又在此地出现呢?他究竟是谁?为何要留字警告我?是善意的呢?或是另有目的?
  这一连串的问号,他只解开了一个,那就是这位身裹红毡的人对自己绝无恶意,除此而外,再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最大的关键在于“身裹红毡的人”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秋璇又摆头四面搜视一阵,惊疑地问道:“勃哥哥,我记得你曾经提过这个身裹红毡的人,他是谁呀?”
  黄勃抓头苦笑道:“他么,或许是个幽灵吧!”
  秋璇露出责备的眼光,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指,道:“别胡说,我猜他可能是武林高人!”
  黄勃沉吟道:“除此而外,我对他也只好胡思乱想了……”
  秋璇微现担忧。仰望他问道:“他说雪山不能去,一定不是出言恫吓,你不听他的话?”
  黄勃摇头大声道:“不听!除非他现身说出理由!”
  秋璇不由嫣然一笑,牵起他的手道:“那么,咱们去找个人家借宿一夜,天亮再走好么?”
  黄勃道声好,立即拉着她迈开大步向前急赶。
  半个更次后,看见远处有一点灯光,便加紧步伐奔去,不一会,赶到近处,发现竟是一座雄伟庄严的三清道观。
  这座道观傍湖背林,殿宇古老而浩大,山门外黄墙深远,气派古朴,似已建筑百年以上。
  两人在山门石阶下站住,秋璇畏葸地道:“三更半夜打扰人家,有点不好意思吧?”
  黄勃轻声笑道:“咱们是出家人的‘施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踏上石阶,举手敲门,等了一会,山门“咿呀”的一声开了一缝,由门内探出一个中年道人的头来。
  黄勃忙朝他拱手行礼道:“道长请了,小可等赶路错过宿头,意欲借贵观住宿一夜,不知方便否?”
  中年道人眨着一对鼠眼上下打量黄勃和秋璇一阵,然后脸色一整,举掌稽首道:“施主们请稍待,容贫道请示观主再来伺候如何?”
  黄勃长揖道:“有劳道长了。”
  中年道人谨慎的把山门闩好,随听门内一片跑步声由近而远——可知他请示去了。
  黄勃颇觉好笑,回头向秋璇低声道:“真小气,好像‘施主’们会偷他们的东西似的!”
  秋璇稚气的溜眼一笑,悄声道:“别说人家的坏话,给他们听了去就不让咱们借宿了!”
  黄勃耸耸肩,仰望山门含笑道:“我猜他们观主一定还没睡觉!”
  秋璇讶道:“你怎么知道?”
  黄勃微微一笑道:“道观寺院接纳过路人原是极平常的事,假如观主睡着了,他们根本不会去吵醒他,你说是不是?”
  秋璇点点头,疑惑道:“可是这么晚了不睡觉,岂不透着蹊跷?”
  黄勃笑道:“大概在做什么祀典吧,你不看刚才那道人面上一点也没有睡过觉的样子?”
  秋璇含情脉脉地瞟他一眼,笑道:“你真细心!”
  黄勃傲然笑道:“当然!这是江湖经验嘛!”
  秋璇噗哧一声笑道:“但祀典不是要撞钟擂鼓敲敲打打一番么?为什么现在一点声响也没有?”
  黄勃一想不错,不由俊脸通红,张嘴结结巴巴道:“哦,这个,大概是……因为……”
  正不知要如何自圆其说,只听门内一片脚步声由远而近,跟着山门“咿呀”的大开,先前的中年道人含笑出迎,举掌稽首道:“两位施主如不嫌简陋,就请随贫道入观便了。”
  黄勃客套两句,便和秋璇随他举步入观,只见三清大殿灯光通明,各处观房人影恍惚,似在忙些什么的样子。
  黄勃心中起疑,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道长,贵观今晚为何如此忙碌?”
  中年道人脚下不停,嘴里含糊答道:“没什么,来了几位远客。”
  黄勃假作无心的搭腔道:“是不是京师哪位王爷上香来了?”
  中年道人又含混“唔”了一声,领头匆匆走进一排观房,在最末一间房子停下,打开房门,侧身伸手让客,含笑道:“两位施主是否要用些点心?”
  黄勃拱手谢道:“道长勿辛劳,小可等早先已用过饭了。”
  中年道人不再礼劝,举掌为礼道:“既然如此,两位就请歇息,贫道还有些事,恕不奉陪了。”
  黄勃连称不敢,中年道人义一稽首,转身匆匆而去。
  秋璇见道人去远,扯了扯黄勃的袖子,羞赧地嘟嘴道:“勃哥哥,这怎么行?”
  黄勃一怔,不解的问道:“怎么不行?”
  秋璇羞得粉脸泛红,低头扭了扭身子道:“我不要……”
  黄勃摸不着头瞄,茫然又问道:“你不要什么?”
  秋璇又羞又急,跺脚道:“咱们应该借两间房间嘛!”
  黄勃恍然大悟,不由得也着了急,搓手道:“唉!那道人真糊涂,怎么错把咱们当作……当作……啧!我去喊他来!”
  说着返身便走,秋璇慌忙拉住他道:“不要去了,他们会笑死的!”
  黄勃扬手击额道:“不错,这一去他们定会笑咱们是糊涂蛋,何不事先声明,唉!这,这该怎么办?”
  秋璇咬着小指头想了想,脸一仰,道:“咱们进去看看,说不定房里有两张床呢!”
  黄勃一哦,跨步入房,星目一扫,只见房内一床一桌两凳,陈设简雅清洁已极。
  不禁眉头一皱,摊手叹道:“完了!这简直是存心找麻烦!”
  秋璇趦趄入房,宛似一支待宰羔羊,浑身紧张的道:“你睡吧,我不睡了。”
  黄勃忙道:“不,你睡觉,我打坐。”
  “不,你去睡,我要练天星七式。”
  “不不!你睡觉,我的橐龠十八掌还没练熟呢!”
  “哼!学人家讲话,不成理由,应该你去睡。”
  “好,你不睡,我去喊道人来解决!”
  秋璇骇了一跳,含嗔白了他一眼,只得乖乖上床和衣躺下。
  黄勃关好房门,开始装模作样的练起橐龠十八掌,练了几手,见她兀自睁着两颗水汪汪眼珠望着自己,不由窘迫地一笑,收掌跳上桌上,背向她阖目端坐,行功吐纳起来。
  吐纳间,耳中隐约听到她辗转反侧不成眠之声,不觉有些心旌摇曳,丹田处升起一股热流,神驰意荡,心潮纷乱,不由自主的下桌走到她床前。
  她闭目而卧,似乎浑身不觉,薄被下的苗条体态轮廓分明,海棠春睡,娇情之状,撩人动火。
  黄勃按捺不住,俯身在她香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她霍然睁眼,惊“嘤”一声,仓皇拉起薄被蒙住脸,觫觫地发起抖来。
  黄勃在床沿坐下,轻轻抱住她的身子,热切地唤道:“秋璇……秋璇……”
  她抖个不停,低声央求道:“勃哥哥,你不要……不要这样
  黄勃心头猛震,咬咬唇,毅然缩回手,起身过去打开房门,闪身出房,反手把门关上,走到天井,仰天迎着清凉的夜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神智清醒,想想自己刚才藏在心底的意图,登时心生莫大的惭愧。
  ——啊!她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深爱着自己,可是自己却对她动起渎念,这太卑鄙,太不应该了……
  ——自己不也一样很爱她么?为什么会对她动起轻薄的念头?……
  他忽然想到邹小萍,心房像被铁锤重重击了一下,浑身起了一阵颤栗。
  ——是了!自己打从结识小萍后,无疑的,秋璇在自己的心目中已渐淡薄下去。要是自己错了么?小萍,她救我于危困,待我以真诚……
  他脑中正想得纷乱,蓦然瞥见数丈外三清大殿的屋檐上腾起一条黑影,电射般向后殿屋脊掠去,一闪而没,快速绝伦。
  心头微震,暗想这座道观实在透着古怪,我何不掩过去探个究竟?
  念头一起,即时纵身跃上房顶,轻纵巧点朝三清大殿飘去,眨眼飘到殿脊,躲在暗处四面窥望。再不见先前那条黑影,于是轻轻蹲行到殿檐边,探头往下一望——
  殿上灯火如画,中央一张八仙桌围坐着二僧二道二俗六个老人,他们个个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武林有数的一流高手。
  此时居中一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起立发言。黄勃瞧清他的面貌后,心中陡地一惊,暗道:原来是他!莫非和他同桌的就是四派掌门人?他今晚召集他们在此地开会商议对抗无双堡之事?
  原来,白眉和尚竟是那位在莫干山力克黑髑髅巫节的少林派上代遗老——慧心上人。
  只见他此时站着向众人侃侃言道:“……当然,此次敝派于莫干山同役中实力牺牲殆尽,但敝派绝无借重诸位之意,老衲所以一再强调此点,乃是因为……咳咳,总之,东剑欧阳克昶创立无双堡,扬言无双堡天下无敌,其蓄意统治武林之野心昭然可见,数日前黑白双魔已开始侵扰武当,今天武当掌教白羽道友亦在座,可证明老衲所说并非虚夸之言!”
  坐在他身右的一位白发老道人表情严肃地连连颔首,表示慧心上人所说句句是实。
  慧心上人目光湛湛地扫视众人一眼,接着敛目微微一喟,继续道:“自从两百多年前五位掌门人竞技失踪后,无可讳言的,贵我五派之武学均一落千丈,时至今日,虽不能说毫无进展,然欲以一派之力与无双堡相比抗衡,老衲不说,猜想在座诸位亦心里有数是,故老衲以为,贵我五派如能摒弃前嫌,竭诚合作,同心协力歼灭无双堡,武林方有安宁之日,为己为人,成败兴亡在此一举,老衲言尽于此,愿拜聆诸位之高见!”
  说罢合十低诵一声佛号,缓缓落座。
  六人静坐沉默片刻后,左边站起一位俗家装束的黑须老者,他神态阴沉地抱拳朝众人一个罗拜,然后对慧心上人道:“敝派承蒙上人相邀参与今晚之会,在下谨代表敝派向上人致十二分之谢忱,关于今晚所议各节,在下愿即刻返回崆峒与掌门师兄相商,相信敝兄绝无不从之理,惟适才上人言外之意,似因敝派掌门未谴亲自与会而有所不满。在下会前已有说明,实因敝派掌门师兄派务繁忙,未克分身之故——”
  他停顿一下,目光迅速一掠身旁的一道一俗,微笑续道:“说来真是无独有偶,此不只敝派掌门未到,连华山、昆仑两位掌门人亦因有事而无法亲临,无怪上人频频表示踞,然依在下管见,五派联合,兹事体大,绝不可率尔操急草草催成,故今日之会,亦可谓为将来五派掌门聚集会谈之铺路,未知诸位以为然否?”
  武当掌门白羽真人登时面现不悦,拂袖起立,冷笑道:“姜大侠既如此说,贫道今晚来得不是时候了!”
  慧心上人慌忙站起道:“白羽道友稍安毋躁,姜大侠既要慎重行事,自有其道理在,今晚之会老衲原来敢存多大奢望,咳咳,现在老衲愿举出一个事实,以证明贵我五派之联合已至刻不容缓之时!”
  他说完面容陡沉,抬脸目射冷电一瞥黄勃藏身之处,举掌“啪啪啪”击了三下。
  黄勃立感不妙,方待撤退,蓦听身围一阵“沙沙”声响,摆脸四顾,忽见前后左右张起一片黑色大网,漫天罩到。
  这片黑网来得太已突然而又快速,黄勃还想不出应变之策,全身已被罩个正着,心头一凛,急忙运指查出,谁知黑网坚韧无比,一查之下竟然丝毫不破。
  正在左冲右突不得出之际,耳边爆起一声长笑,眼前人影一晃,跟着浑身一紧,自己的身子连带里在身上的黑网已被人挟着飞落殿里,抛到地上。
  透过黑网定睛一瞧,挟自己下来的正是少林慧心上人。
  慧心上人也在这时方才看清了黄勃的面孔,不禁大感意外的一楞,诧呼道:“噫!你不是黄小施主么?”
  黄勃穴道被制,手脚不能动弹,只好闭目冷笑道:“不错!今晚不期而遇,上人好厉害的待客之道!”
  慧心上人失笑道:“适才听说有两个年轻夫妇入观借宿,黄小施主就是其中之一么?”
  黄勃阖目缓缓道:“小可不习惯在如此礼遇之下回话!”
  慧心上人连忙俯身解开黑网,骈指欲解黄勃麻穴时,蓦地,武当掌门白羽真人和另一个俗家服装的瘦老人忽然双双抢到慧心上人身前,怒声叱喝,一齐挥革向黄勃劈下!
  慧心上人大吃一惊,双臂展如鹰翅,一手震开一个,大喝道:“两位何春鲁莽,你们知道这位小施主是谁人门下么?”
  白羽真人和瘦老人被慧心上人陡发的内力震开二三步,两从均是脸色一变,面容难看已极,瘦老人目露凶芒,嘿嘿笑道:“上人敢情已和这小子拉上交情,韦某真是失敬得很!”
  慧心上人白眉一皱,转望白羽真人问道:“白羽道友与这位小施主有何仇恨?”
  白羽真人忿怒地瞪视着黄勃,厉声道:“这小子就是西刀的徒弟摧花郎君单飞云,他月闯入敝派紫筲观无理取闹,贫道出手稍迟,被他杀死了三个门下弟子,今日在此落网,正好拿他偿命!”
  瘦老人也怒声说道:“何此如此,这小子竟敢毁我华山匾额,连伤派下弟子十多人,今天非取他性命不可!”
  慧心上人听得仰天哈哈大笑,道:“老衲适才以为来了无双堡的人,哪知却是黄小施主,这位小施主与老衲在莫干山有过两面之缘,据老衲所知,他姓黄名勃,乃是北掌和长白雪飘飞的得意高足,两位误认他作西刀的徒弟,宁非天下笑话?”
  白羽真人对慧心上人似乎很敬重,当下强按怒火,锁紧双眉道:“上人看假了吧?这小子明明是摧花郎君单飞云!”
  瘦老人阴恻恻地冷笑道:“上人如是打算与西刀攀交情,这个谎也扯得太不漂亮了!”
  慧心上人闻言神态一严,慢慢转脸怒视瘦老人半晌后,忽地垂眉敛目,浩叹道:“老衲不欲为此小事与韦大侠伤和气,但老衲虽然无能,算年龄亦痴长韦大侠三十有余,韦大侠不觉出口大过份么?”
  韦大侠骄慢如故,嘿嘿冷笑道:“上人既然黑白不分,又欲以年龄来教训韦某,这倒是武林一大奇闻!”
  慧心上人不再理他,转对白羽真人问道:“白羽道友确认这位黄小施主就是当日侵犯贵派的那个摧花郎君单飞云?”
  白羽真人颔首不语,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似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慧心上人面现迷惑沉思半晌,旋即向黄勃问道:“黄小施主是否曾经化名侵犯武当华山两派?”
  黄勃暗骂摧花郎君害人不浅,当下微微一哂,缓缓道:“小可久闻武当华山均为武林胜地,久欲登山瞻仰一番,可惜白羽真人所说的月前,那时正是小可偕上官姑娘欲去金陵,在莫干山麓巧遇上人之时,上人难道不记得么?”
  他巧妙的将对方掳去秋璇的一段略掉不说,为的是怕他难为情。
  饶是如此,慧心上人脸上仍然有些发红,他点点头正要开口,忽地神色一震,摆头朝殿外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喝声甫落,一个淡妆素服的绝色少女飞进殿来,她急急奔到黄勃身边蹲下,惶恐地叫道:“勃哥哥,你怎么啦?“
  黄勃羞愧无地,呐呐道:“没什么,偷听人家的话,被人家网住了!”
  慧心上人一见上官秋璇跑进来,似乎很怕她会当场抖出自己上个月在莫干山麓掳她之事,连忙转向白羽真人道:“白羽道友请再任细的认一认,老衲敢保证这位小施主确实是北掌和长白雪飘飞的徒弟,数日之前他师父弄雪道长曾经为贵派解了一场小危,道友如不辨故我,岂不成为笑话?”
  白羽真人见奔进殿来的少女喊“摧花郎君叫勃哥哥”,至此也有些半信半疑,移目重新仔细打量黄勃,还未有何表示时,华山派的韦大侠已开口冷笑道:“韦某不信世上有两个面貌相像之人,上人既敢保证,可有何证据证明他是北掌和长白雪飘飞的徒弟?又有何证据证明他不是那个到敝派寻事之人?”
  慧心上人顿时语塞。秋璇已听出梗概,这时忙抬脸向韦大侠道:“老前辈,您可识得长白雪飘飞的雪精丸?”
  韦大侠微微一愕,随即沉哼一声道:“听说那是弄雪道长的疗伤圣药,但韦某从未见过,那识得它是个什么样子?“
  白羽真人面现喜色,跨前一步道:“贫道早年曾蒙弄雪道友赠赐两粒,识得雪精丸,女施主问此何为?”
  秋璇不及答他的话,赶忙推推黄勃的肩胛道:“勃哥哥,我记得听你说过,你身上带有一瓶雪精丸,是不是?”
  黄勃含笑眨了眨眼,原来他正暗中运气意图解开麻穴,故此不便用口回答。
  秋璇温婉一笑,抬头向慧心上人道:“上人现在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勃哥哥是长白弄雪道的徒弟了!”
  慧心上人点头一笑,回头对身后一位年约五旬身披黄袈裟的和尚道:“悟了,你去将黄小施主身上的雪精丸取出来让白羽道友看看!“
  悟了应声走出,伸手在黄勃杯里掏摸几下,竟摸出一束古铜色的羊皮。
  黄勃一见大惊失色,脱口喝道:“不是这个,这不能看!”
  悟了一愕,迷迷糊糊问道:“为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已将羊皮丝带解开,展开一现,登时面容递变,惊呼道:“啊!仙机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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