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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域名士

[校对] 《血刃柔情》作者:(香港)张梦还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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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5 23: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包藏祸心 阴谋诡计

  柳若华送客送到大门口,卢君义转身道:“柳老哥,多承你送我两瓶醉仙桃,此物我转送给和相,必有重谢。”
  “重谢不敢领受。”柳若华道“能为和相以及卢大人效劳,我求之不得。”
  卢君义笑道:“柳老哥,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的。”
  柳若华挥手命手下人退开,说道:“大人请吩咐。”
  卢君义低声道:“柳老,冷云飘乃朝廷心腹之患,如果柳老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除去此人,不但皇上会加恩于你,和中堂也会感激,荣华富贵都包在小弟的身上。”
柳若华这一惊不小,忙道:“卢大人,你……你不是开玩笑吧?冷云飘不但于我有恩,而且武艺高强,铁衣社势力浩大呀。”
卢君义脸色一沉,说道:“柳老哥,我不是拿官势压你,冷云飘乃六省著名的大盗,柳老和此人的交情,我们很清楚,此事可大可小,柳老或者还不知道,保定府的青柳镖局,已经由三等侍卫罗安民罗大人带神武和查缉两营的好手驻守,柳老只要点个头,我可以命罗安民立即撤走,如其不然,罗安民不但会封局抓人,凡和镖局有关的人都脱不了关系,再说这孙河镇离北京门头沟很近,你可以派个人去瞧瞧,让白旗副都统乌登选已带兵进驻门头沟,这就是专为对付贵府的,柳老你就不为自己家人儿女打算么?”
  柳若华颤声道“卢大人,柳若华实实在在是安份守己的良民百姓,我和冷大龙头来往,只是为了走镖方便,不得不求他照拂一二,大人明察。”
  卢君义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这个我当然明白,其实朝廷也是鉴于王聪儿作乱,不得不防范于未然。这是圣上与和中堂的意思,我们身为臣下,吃粮拿俸,也是身不由己,说不得大家都受点委屈。朝廷要对付冷云飘,已做了万全的安排,包管他插翼难飞。我此来也是奉了一等侍卫欧阳云从的授意,要柳老帮一个小忙,很小很小,并不怎么费事的。”
  柳若华苦着脸道:“卢大人,柳若华这点玩意,根本招惹不起铁衣社啊。”
  卢君义“哟”了一声道:“柳老误会了,我怎会要你去招惹铁衣社呢?只是要你帮一点小忙,绝不会替你惹麻烦。”
  柳若华无可奈何地道:“但不知要老朽怎么做?”
  卢君义道:“柳老附耳过来。”
  柳若华听罢之后,脸色煞然灰白,说道:“只是……这么做妥当么?”
  卢君义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有方阳的亲笔书信,到时候他自会出头承担,关你什么事?”
  柳若华想了一阵,说道:“卢大人,我可只干这一次啊。”
  卢君义笑道:“当然只敢劳烦柳老这一次,哪里还有下次呢?”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柳若华,上马而去。
  柳若华定了定神,转身入内,却见刘平和顾全正站在二门边说话,便道:“刘老弟,怎不请顾大护卫入席?”
  顾全欠身笑道:“多蒙柳老赐饭,顾全酒喝多了,所以刘兄陪我各处走走,柳老这庄院子好宽敞华丽啊。”
  柳若华笑道:“顾老弟夸奖了,我这小小的青柳山庄,哪里比得上你们燕子崖的铁衣社总舵呢。”
  “哪里哪里。”顾全笑道:“我们那里规模是很大,房舍林园也很幽雅,却不如宝庄美奂美仑。”
  柳若华对刘平道:“你多陪陪顾老弟,千万不可冷落入家。顾老弟是冷盟主身边的大护卫,武功了得,见闻渊博,你要多向人家请教。”
  刘平陪笑道:“老镖主放心,刘平理会得。”
  “那就好。”柳若华道:“顾老弟请随意吧。”
  柳若华转过西北厅,正碰见冷云飘,梅凌波等人从戏园走出来,一路谈笑议论着。
  梅凌波笑道:“这位岳老板天生是演戏的好材料,扮什么像什么,了不起。”
  “那是当然。”冷云飘道:“所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才算是好伶倌,你当吃这碗开口饭是容易的么?”
  小媚道:“这位岳老板很喜欢我呢,刚才探班时她和我说话最多,她人又好,相貌又美,我是舍不得二小姐,要不然我真想拜她为师,跟着她唱戏。”
  “拜她为师?”梅凌波笑道:“才见过一面你就那么相信她,保不住她拿你当摇钱树,甚至卖你入青楼。”
  “那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梅凌波道:“你才出道几天,江湖上的事你懂得多少?”
  小媚一伸舌头,不敢出声了。
  佟化雨笑道:“小媚又聪明又漂亮,也难怪人家会拿你当摇钱树,只不过江湖上的岁月也苦,这位岳秀环虽则才艺又绝,奈何时运不济,也只有各处去搭班,还常遭人白眼,此中辛酸难为外人道也。”
  梅凌波道:“这位岳秀环我倒要好好的和她交上一交。”
  佟化雨道:“恐怕不容易,这种江湖艺人,今东明西,四处奔走,如何去找她?”
  “我自然有办法找她。”梅凌波道:“你找人的本事最大了。”
  所有的人连冷云飘在内都不解梅凌波之意。
  梅凌波去年在京师宜春院闹事,打了张富和夏云,宜春院的鸨儿姓岳,面貌身段嗓音分明就是这位岳秀环,只有举止神态不像。
  一个开妓院的鸨儿怎会一下子变成了走江湖的女伶?如果真的是同一人,此中必然大有文章。
  但此时无证无据,也不宜说破,好在她在宜春院闹事之时是男装打扮,今日岳秀环没认出她来,她盘算改日还要到宜春院去探查,看看这个千面鸨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时柳若华迎面走来,冷云飘道:“柳老哥,干嘛这样愁眉不展的?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柳若华叹了一口气:“此事恐怕又要麻烦贤弟才行了。”说着把那封拆开口的信递给冷云飘道:“你看了这封信就明白了。”
  冷云飘拿出信笺来,却见夹着一张银票,数目是二万两。
  梅凌波笑道:“这位朋友送的寿礼倒是很重呀。”
  冷云飘目光一落到纸上,脸色渐渐凝重,看罢之后冷哼一声道:“方阳好大的胆。”
  梅凌波道:“怎么了,是白鲨方阳的信么?”
  冷云飘顺手把信给梅凌波。
  梅凌波看罢了信,微微一笑,说道:“我的大盟主,黑鹫帮的白鲨方阳,不是向你称臣纳贡么?看来你这个大盟主也镇不住这些好汉哩。”
  冷云飘扬眉道:“柳老哥,方阳信上说派姚仲前来纳采,他人呢?你叫他进来。”
  周玉诧异道:“是三手灵猴姚仲?这小子的腿怎会这么个快法?”
  梅凌波愕然道:“你说什么?”
  周玉道:“你把信给我看看。”
  梅凌波便把信递给周玉。
  那边柳若华却对冷云飘道:“姚仲知道你在这里,他不肯进来,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周玉抬头道:“那么采礼呢?难道姚仲连采礼也带回去了么?”
  柳若华道:“哪里有什么采礼,这张银票就算是采礼了。”
  冷云飘怒道:“方阳竟敢如此,老哥哥,请你命顾全替我备马。”
  柳若华回头道:“李胜,快请顾大护卫替冷盟主备马,你也替我备马,我陪冷盟主同去。”
  “慢着李胜。”冷云飘道:“你叫顾全把我的八宝铜鎏挂在马鞍上。”
  李胜答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冷云飘对柳若华道:“我看老哥哥就不必去了。”
  柳若华点头道:“我明白,黑鹫帮是你一手扶植的,有你出头足可摆平,有我这外人在座,反而使方阳难堪。”
  梅凌波插口道:“方阳是向柳老求亲,柳老应该前去,你们三曹对面说个明白,这样才站得住道理,要不然你这位盟主凭什么横插一手呢?”
  佟化雨点头道:“梅姑娘说得对,要这样才站得住道理。”
  梅凌波道:“大哥,你也不要太气大,方阳求亲并没有错,求不求在人家,给不给在柳老,柳老不肯把女儿嫁给方阳,央请你冷大当家出面,方阳不能不给你面子,这么办方阳才好下台。大哥,你要记得,人有脸树有皮,见好就收,这才算会带人,不能以势相压,方阳怕你,可未必会心服。”
  冷云飘怒气渐消,说道:“大妹子,多谢你良言教诲,冷某受益不浅。”
  梅凌波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多听我的教导,包你不会碰钉子。”
  冷云飘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房了。”
  梅凌波又道:“干脆把青影叫来叩头拜师,你这一出头也就名正言顺了。”
  柳若华道:“拜师大典不宜草率,等办完此事再拜师也不迟。”
  这时那一直在旁静听的周玉便道:“依我说应该派人把方阳请来谈谈,这样妥当些,或者此信不是出自方阳之意呢?”
  冷云飘道:“我认得出方阳的笔迹,这是他的亲笔信,不会错。”
  这时顾全随李胜进来,躬身道:“大当家,马备好了。”
  冷云飘道:“好,老哥哥,咱们走吧。”
  顾全道:“大当家要去哪里,可要属下随行?”
  “不必。”冷云飘道:“你在此侍候二姑娘,顺便告诉她,我和柳老哥到顺义黑鹫帮去看望方阳,很快就回来的,小媚。”
小媚忙道:“小媚在这儿,大当家是要小媚跟大当家去么?”
冷云飘道:“你跟去干什么?好玩么?我是嘱咐你,你自来话多嘴又快,今日之事不准你告诉二姑娘,更不准你四处乱说。”
“晓得了,大当家。”小媚道:“我一定守口如瓶就是。”
冷云飘和柳若华走后,顾全问小媚道“大当家到黑鹫帮去干什么?”
  小媚道:“当然是去见白鲨方阳呀。”
  “这个何用你说?”顾全道:“大当家因何事去找方阳?你一定知道。”
“刚才大当家特地叮嘱我,你难道没听见?”
小媚道:“我知道也不敢说呀。”
  梅凌波笑道:“刚才方阳派姚仲送来了一封信来,方阳这家伙想吃天鹅肉,你的头儿去止住他,就是这么简单?”
  顾全茫然道:“姚仲?三手灵猴姚仲?他几时来过?”
“就在方才柳老送卢君义出去的时候。”梅凌波道:“姚仲来送信,他一听你们头儿在这里,掉头就跑了,顾全,你们铁衣社的威风可不小呀。”
  顾全道:“这就怪了,刚才柳老庄主送卢君义出去的时候,我和刘平正在二门边说话,他们两位咕哝了半天,柳老进门时还和我与刘平谈了几句,几时有姚仲?若有姚仲来,我不会瞧不见呀?他又不会隐身法。”
  周玉“哦”了一声道.“那你可曾看见卢君义交什么东西给柳庄主没有?”
  顾全道:“有呀,是一封信,卢君义从怀中取出来交给柳老爷子,当时我面对大门,周少爷你知道,二门阴暗,外头光亮,从里头朝外看要清楚得多。”
  梅凌波失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把我搞糊涂了。”
  周玉冷笑一声,低声道:“我大概猜中了一点,梅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转过回廊,周玉见四下无人,便道:“先前我们二人是在庄门口碰见,才一齐进来的,对吗?”
  梅凌波道:“你扯这个干什么?”
  周玉道:“我离开洛阳时,在城门口碰见了姚仲,我还特地下马和他上馆子吃了一顿饭。他亲口告诉我此番来洛阳办事,最少要耽搁一月。我们分手以后,我便一直往北赶,路上并未耽误,试问姚仲又不会腾云驾雾,莫非他一个筋斗云扯十万八千里,跑回顺义黑鹫帮,又飞跑到孙河镇来送信纳采?他是神行太保么?所以说姚仲来提亲纳采的话,压根儿就没有可能。”
  梅凌波凤眼圆睁,说道:“难怪刚才你要方阳来此,你早就觉得此信可疑”。
  “不止可疑,根本就是胡扯。”周玉道:“何况顾全也说得明白,他既然看得柳若华送卢君义上马,就没理由看不见姚仲来送信,这明摆着一个圈套。”
  “这个圈套是要对付冷大哥?”
  “终不成是对付你我?”周玉道:“卢君义是什么人?你以为他真会来给柳若华拜寿?”
  梅凌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柳若华表面上对冷云飘好似一盆火,亲热得了不得,暗地里却伙同人去算计他,真想不到。”忽然双目一凝:“柳若华何来如此天胆?他不怕江湖朋友齿冷?不怕铁衣社报复?”
  “怎会不怕?”周玉道:“可是这些全不及抄家灭门来得怕人。”
  “谁能令他抄家灭门?”
  “自然是朝廷。”周玉道:“铁衣社在江湖上当然是拔尖的,但和大清朝廷相比,铁衣社只不过是一支蚂蚁罢了,而且,任凭冷云飘如何不可一世,只要他步入了反门关,谁还会怕铁衣社?”
  梅凌波不以为然:“周玉,你也太过危言耸听了。”
  “决计不是。”周玉道:“冷云飘敢支身闯黑鹫帮,当然有十万把握,他没想到的是,要对付他的人比方阳还要强十倍。”
  “你说的是十二铁机堡?”
  “香浩然算得什么?”周玉道:“当然是大清朝廷。梅庄主,你和冷云飘有交情,我周玉也喜欢打抱不平,咱们两人商量一下,分头办事,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那是自然。”梅凌波道:“还有那佟化雨,这事也不好瞒着他。”
  周玉道:“我和此人是初见,不清楚他的为人如何。”
  梅凌波笑道:“这些地方你就不如我了。但我和他也是初见,我看得出此人是个烈性汉子,而且他对小媚一往情深,当然不会坐视。”
  “小媚?”周玉诧异道:“就是那个小丫头么?”
  “也不小了。”梅凌波道:“这些事你不懂的。”
  
在顺义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庄院,外表看来像是一个富户人家,其实是黑鹫帮的总堂。
  在宽敞的大厅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冷云飘居中高坐,一个沉重的长形锦囊靠在他的座椅旁边。他左边那一位便是青柳镖局的局主柳若华。
  坐在冷云飘右侧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人头扎黑巾,白衣黑裤,胸前绣着一头展翅欲飞的巨大黑鹫,此人正是黑鹫帮帮主,姓方名阳,外号人称白鲨。”
  方阳举杯对冷云飘道:“此事既有盟主令谕,方阳自当遵命,更有何说呢?如今属下恭敬盟主一杯。”
  冷云飘饮干了酒,笑道:“方二弟果然爽快,这次算是给了冷某天大面子,盛情心领了。”
  “盟主言重了”。方阳道:“经盟主开导,属下方知太过冒昧,惭愧之至。”
  “别这么说。”冷云飘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江湖上不乏奇女子,日后我会嘱咐舍妹留心替二弟物色便是。”
  方阳连声多谢。
  冷云飘笑对柳若华道:“柳老哥,如今你的事情已完了,你还有什么心事呢?”
  柳若华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心事?”
  冷云飘道:“既无心事,你还愁眉苦脸干什么呢?理当放开怀抱才是呀。”
  柳若华道:“心事呢,倒是没有,只是家中还有那么多的贺客,冷落了他们,心里有些不安。”
  冷云飘一拍前额,笑道:“我当真太大意了,不错,还有许多客人。”转面对方阳道:“方二弟,我们改天再叙吧,我得和柳老哥赶回去了。”
  方阳陪笑道:“天色已经不早,盟主和柳老就在敝帮歇宿一宵,明日回去也是一样嘛。”
  “这不好。”冷云飘道:“一来怕朋友担心,二来也怕引起一些误会,反正日后我们见面的时候还多,不争这一时半刻。”说着便一推椅子,立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忽然觉得双腿软绵绵的,眼前一花,身不由主地坐回椅上。
  方阳忙道:“盟主酒沉了,快拿醒酒汤来,快些。”
  冷云飘是何等样人,他立刻明白,这不是喝多了酒,而是中了暗算,便勉强笑道:“只怕是喝多了。”
  他口里说着话,一颗心却在滴血,更十分伤感。
  眼前这位黑鹫帮帮主方阳,是冷云飘一手支持起来的,方阳当初只有六七个弟兄,跟着黑鹫赵成明干点打闷棍劫道的勾当。
  冷云飘见赵成明还算一条好汉,便劝他自立门户,也经常以钱财资助,赵明成也肯努力上进,这才成立了黑鹫帮。
  黑鹫帮的三个头领昌黑鹫赵成明,白鲨方阳,三手灵猴姚仲,号称黑白三雄,自然奉赵成明为帮主。
  赵成明死后,便由方阳继任帮主,继承庆典由冷云飘亲临主持,铁衣社各首要也亲来观礼致贺。
  试想连赵成明对冷云飘尚且极其恭顺,方阳较之赵成明更矮了一头,对于冷云飘不止是恭顺,简直和下属对上司一样,唯命是从。
  先前冷云飘来到黑鹫帮总堂,在白鲨方阳连声认错之际,他还深悔不该把八宝铜鎏带来了。
  本来嘛,单凭方阳和冷云飘之间的关系,只要他冷云飘一封书信,天大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如今他本人到场,那就算已经给足了方阳的面子,再带了兵器来,反而显得小题大做了。
  这桩亲事,冷云飘虽觉得不相配,却也对方阳有些歉意,想不到对方竟会在酒中下毒,这除了令他震惊之外,更感到痛心。
  他暗中运功一试,察觉所中之毒并不厉害,功力虽然打了一些折扣,还不至于躺了下来。
  柳若华关切地道:“冷贤弟,你怎么了?”
  冷云飘“嗯”了一声,以手抚额,低声道:“方二弟,这酒好像有些不大对头吧?”
  方阳道:“是么?我倒不大觉得。”
  冷云飘眼角斜挂,看出方阳面色羞愧,眼神蕴含惶恐和痛苦。
  冷云飘佯装闭目养神,一面运功排毒,暗中却注意方阳动静,他听出方阳呼吸沉重而急促,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主意。
  这时一个头目端着碗走过来,对方阳道:“当家的,醒酒汤来了。”
  方阳道:“放在冷盟主面前,服侍冷盟主喝下。”
  那头目道:“是。”轻轻将碗放在冷云飘面前,说道:“冷盟主……”
  一语未完,冷云飘反肘一撞,那头目“呵”了一声,仰跌出去。
  冷云飘身似电旋,一个转身已到方阳背后,赤光倏闪,“飕”的一声,方阳的头巾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方阳吓得“啊”的一声,紧接着左肩似遭重压,右颈一凉,耳边听冷云飘一声断喝:“方阳,别动,识相点。”
  方阳心中比谁都明白,按住他左肩的是冷云飘的左手,那柄追魂夺命的赤练短剑正稳稳当当地贴着他右边脖子。
  对于冷云飘那口赤练短剑,方阳清楚得不下于他自己的兵刃。这口剑尺寸虽短,却锋利无匹,只要轻轻一拖,他这条性命就算交代了。
  冷云飘的声音颤抖,切齿道:“方阳,我冷云飘待你们哥儿三个哪儿错了?我姓冷的和你们黑鹫帮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说是有,那就是今天我拦阻你娶柳老局主的女儿,就为了这点小事,你就拿毒酒取我性命,好朋友是你这样的耍法?”
  方阳道:“大当家,你听我说——”
  “住口。”冷云飘叱道:“事实俱在,还说什么?算我冷云飘瞎眼瞎心,看错了人,交错了朋友,没什么说的,这碗醒酒汤,你给我喝了它。”
  “大当家。”方阳叫道:“这碗汤……”
  “你给我喝。”冷云飘道:“我能喝你也能喝,怕什么?”
  方阳道:“大当家,你要我死,可以。不错,酒中是有毒,可是我也中了毒,下毒的人不是我,起意害你的人也不是我,也是被迫的。”
  “放屁。”冷云飘骂道:“你是一帮之主,谁能迫你?酒是你的,毒不是你下的,难道是我下的?”
  “大当家,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方阳道:“逼我的人是一等侍卫欧阳云从,下毒的人是柳若……”
  一个“华”字尚未出口,柳若华一抖手腕,一枝袖箭直射方阳咽喉。
  按理说相隔这么近,这枝袖箭该必中无疑。
  不料红光闪处,“叮”的一声,那支袖箭被挑得飞了起来,直钉上屋里的圆柱,挑起这袖箭的正是冷云飘的赤练短剑。
  可是方阳趁势一挣,也脱出了冷云飘的手,跃到一边,喝道:“柳若华,你想杀人灭口么?”
  柳若华道:“谁叫你含血喷人?”
  方阳怒道:“是我含血喷人吗?我黑鹫帮中可没有醉仙桃。”
  “醉仙桃”三字一入耳,冷云飘耳中犹如响起三声焦雷,几乎惊呆了。
  是的,冷云飘知道这种酒。“醉仙桃”并不是毒酒,喝了之后只会令人浑身乏力,昏昏欲睡,三杯酒一饮,便可入梦,可以睡足两个多时辰。
  柳若华从开设镖局以来,应酬繁忙,伤脑筋的事很多,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颇费精神。
  而且柳若华中年丧偶,他在保定府包了四个粉头,犹如姬妾一般,加以银钱周转等等,许许多多的事使他头痛,故此得了一个失眠之症。
  柳若华是柳镖局的东主,虽说用不着他亲自出马,但武功又不能够搁下。失眠对于一个习武之人乃是件极苦恼的事,尤以柳若华上了岁数,更觉烦恼。他遍访名医,终于求得药方,配制了醉仙桃这种药酒。
  将醉仙桃这种粉末渗入酒中,立即溶化,饮后酣然入梦,次晨醒来,更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久服更能强身健体。
  这种药酒的功效,柳若华曾经和冷云飘提起过,并且宣称这是他的养身良药,若是他把镖局歇业,改开药铺,单这醉仙桃就足可使他发财。
  冷云飘是何等聪明的人,柳若华与方阳素不相识,和黑鹫帮也向无来往,只有他局中两三个镖头和黑鹫帮二当家三手灵猴姚仲相识。既然如此,方阳如何会知道醉仙桃?
  况且先前冷云飘也只觉得疲乏欲睡,人不大站得稳,除此之外并无异状。当他出手制服方阳之时,身手之迅速敏捷,较之平时差不了多少,只是内力略减而已。
  当时他心中还暗自奇怪,既然方阳用了毒酒,毒性又怎会如此轻微?
  此时一听方阳说出“醉仙桃”三字,才恍然大悟,心是安下来了,但其失望,伤心,痛苦,却非言语所能形容。
  冷云飘靠着柱子,静静地注视着柳若华,他的眼神里并无愤恨之意,却充满了伤心和失望。
  “老弟,老弟。”柳若华急叫道:“你万不能信方阳的胡说八道,这是歪曲是非,混淆黑白,我承你老弟青目,对我照顾多年,我怎会做出这种混帐事来?”
  “老大哥。”冷云飘一开口。连他自己也奇怪他的声音怎会如此平静:“醉仙桃并不是毒药,这不算什么混帐事。”
  “当然,当然。”柳若华道:“醉仙桃不是毒药,可是……可是……唉,总之我没有干这件事,更没有拿醉仙桃给方阳,这完全是他含血喷人,挑拨离间。”
  这时方阳的心腹头领程鹏便低声道:“大当家,如今你已脱出姓冷的掌握,还扯这些闲篇做什么?火骑会的人都到了,白夫人率领的官家好手转眼就到,不趁此时机放倒姓冷的,容他逃回五龙山,我们还有命么?”
  方阳呐呐地道:“这个……这个……”
  程鹏着急道:“大当家,如今我们可是骑上虎背,下不来了哇。要升官发财,就不能不冒此奇险,姓冷的好歹也喝了不少醉仙桃,功力多少也要打个折扣,你不下令攻杀,还等什么?”
  程鹏的话方阳何尝不明白?奈何他对冷云飘始终心存畏惧。不是畏惧他的武功,而是多年来的积威之下,他对冷云飘有种崇敬的心理,就像愚夫愚妇畏惧神灵一般。
  不错,他是受了官府之托,甚至有九门提督衙门和顺天府的缉捕公文,更得了白玉珍亲口允诺,只要干掉了冷云飘,他方阳就是现成的协台大人,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一旦和冷云飘上了面,要他反抗昔年的恩人,如今的盟主,他实在没有这种胆量和勇气。
  冷云飘强打精神,淡淡地道:“方阳,我有几句话问你,是好汉子不必畏首畏尾。第一,欧阳云从拿什么来胁迫你?第二,这件事姚仲知不知道?第三,你们黑鹫帮是不是全体都想对付我?方阳,我知道你要杀我,可是我要死得明白,还有,除了你们和火骑会之外,还有谁参与此事?”
  方阳迟疑着未开口,冷云飘焦躁道:“方阳,怎不答话?莫非你还有难言之隐。”
  “是,我这就回话。”方阳一惊之下,竟然冒出他平时惯于回答冷云飘的话来。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深觉自己太无“骨气”了,便横蛮地道:“冷云飘,你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我方阳并不畏惧你。”
  冷云飘冷然道:“你用不着畏惧我,我只要听实话。”
  “行。”方阳道:“我就实话主实说,终不成你还吃了我?没有人胁迫我,我方阳要弃暗投明,我不愿带着兄弟们一辈子干绿林,我要改邪归正。”
  “好。”冷云飘道:“有志气,答我第二问。”
  方阳道:“我就全给你端出来吧,不用第二第三了。姚老三和这件事根本沾不上边,光宗耀祖,替皇家出力报效,没他的份。黑鹫帮的内情你是知道的,我和老三各有各有的心腹,只不过他的手下大半调遣在外,今天在这儿的差不多全是我的人,也都是一条心替国家诛杀叛逆,仰报天恩的。”
  冷云飘冷笑一声,道:“不用说了,这叛逆就是我了。”
  “你知道就好了。”方阳道:“道上组合要对付你们的,不止我方阳,还有火骑会主封建成,你的死对头铁机堡香浩然,此外你的老朋友柳若华也要对付你。我没打算强娶柳若华的闺女,那一封求亲的信是专为骗你到此地来的,姓冷的,我说得够不够清楚?若是你没听明白,我还可以多说一次。”
  冷云飘摇手道:“不用了,很够了,我还怕我或我的手下无意中得罪你方当家,令你怀恨在心,方才出此一着。原来你是要借我的人头向朝廷买官做。”
  “别说得那么难听。”方阳道:“事到如今,你我也不必来这套花假,冷云飘,你们铁衣社人多势强,平日骄狂自大,把我们黑鹫帮当成跑龙头套的小角色,任意欺凌,我们也受够了,所以我今天也就反给你看,你那种唯我独尊的盟主威风,就可以收起来了。”
  冷云飘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些大道理才下我的毒手,方阳,请你指出来,我有哪一件事骄狂自大,唯我独尊?铁衣社几时又欺凌过你黑鹫帮?”
  方阳一下子答不出来,便横蛮地道:“太多了,一时三刻也说不完。”
  就在这时,红影连闪,七八个红衣红巾的人窜进厅来,一个使双手戟的瘦小汉子叫道:“怎么,方大龙头,还没有把姓冷的摆平么?”
  冷云飘“哼”了一声道:“火骑会的朋友,你是七当家连环戟吴起舞吧?”
  吴起舞冷笑道:“冷大盟主好敏锐的眼力,连我吴起舞这样的小角色也叫得出名字,吴某真是荣幸之至。"
  冷云飘不理他,却对方阳道:“方阳,你我之间,话已说到绝处,你勾结了火骑会来对付我,事情也算做到了绝处,少时动手之际,尽管朝绝处干。今天走脱了我,你们黑鹫帮自然轻松不了;摆平了我,花惜春,陈思清,唐子奇也决计饶不了你们。方阳,你干得好,你们老大赵成明辛苦了一辈子,挣下了这片基业,今天算是被你给他一手断送了,你真有本事。动手吧,你还等什么?”
  方阳喝道:“盖烈,郭秀、程鹏,冷云飘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从今天起,我们和他铁衣社已经誓不两立,今天宰不了姓冷的,各人就自己买好棺材吧。”
  他退后三步,双手腰间一探,一眨眼间他的双手已戴上了一对鲨鱼皮制成的白色手套。那双手套长达手肘,布满了钢牙,全是半寸长的利刃,这便是方阳仗以成名的利器,名叫“鲨齿夺命。”
  可是抢先动手的并不是方阳,而是火骑会的八个红衣人。
  这八名杀手之中,除了连环戟吴起舞和银拐邓高翔之外,其余六人全是清一色的雁翎刀。
  吴起舞一声厉喝:“伙计们,上。”
  只见红影连闪,八人一齐扑了上来。
  在红光闪动之中,一溜眩目的暗赤光华,有如冷电伸缩,两名红衣人惨叫跌翻在地,这两人一个咽喉洞穿,一个小腹中剑,都立即丧命。
  吴起舞喝道:“邓九弟,冲,杀,誓不生还。”
  邓高翔道:“那是自然。”银拐一挥,六人又扑了上来。
  冷云飘一个空心筋斗翻在桌后,抓住靠在椅边的长形锦囊,顺势一击,只听“哗喇嘈”一声大响,那张桌子砸得碎木四飞,冷云飘趁势锦囊横扫,“哇”的一声惨叫,一个红衣大汉横飞出去,跟着“当”的一声大响,吴起舞左手铁戟被震得飞了出去。
  那锦囊里乃是冷云飘的“八宝铜鎏”,在紧急之时,他来不及取出铜鎏,索性抓起锦囊便打。
  八宝铜鎏本身已极为沉重,在冷云飘手上使出来,威风之大可想而知,纵使是铜人也禁不起他这一扫之力,何况血肉之躯。
邓高翔喝道:“大当家神威盖世,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之至。”
吴起舞左手虎口震裂,满手鲜血,却夷然不以为意,笑道:“你铁衣社的大龙头,当然非比寻常,九弟,今天你我算是遇见劲敌了。”
  “夸奖了。”冷云飘道:“你们火骑会的战法,今天冷某也算是领教了。”
  邓高翔笑道:“不过如此,是么?”
  冷云飘正色道:“吴壮士,邓壮士,久闻火骑会只要一动了手,便不死不休。如今贵方已然三死一伤,只有四个整着的,可是你们仍然谈笑自若,真可算视死如归,我对贵会只有佩服。”
  吴起舞道:“承蒙夸赞,真个是受宠若惊了。”
  邓高翔接口道:“大当家说得是,敝会传统便是钢刀出鞘,永不空回,不过这也是敝会难以兴旺的原因。”
  “这我很知道。”冷云飘道:“以往对于贵会的声誉和行为,我已听得太多,一来令人惊异,二来也十分佩服。”
  邓高翔迫切地道:“大当家真的佩服我们?”
  “当然是真。”冷云飘道:“对于贵会的做法我虽不以为然,然而我必须承认你们确是一群勇士,因此我曾经告诫铁衣社所属,非万不得已不与贵会为敌,今日相见,更相信我确未料错,因此我再向诸位表示敬意。”
  邓高翔收起笑容,严肃地一抱拳,说道:“在此时此地能得大当家这两句话,火骑会上下同感光宠,在下和吴七哥谨代敝会会主封建成向大当家致谢。”
  吴起舞也正色道:“我再说一句,大当家功夫之硬扎,气魄之豪壮,实不愧方面之雄,北地称尊,了无愧色。也许火骑会此次和大当家为敌,是封会主平生干得最错的一件事,不过事情既然已开了头,那也没有法子了,邓九弟,我已带伤,此间事由你作主。”
  邓高翔道:“好,我们再攻一次,再领教一下子大当家这八宝铜鎏的威力。”
  “且慢。”冷云飘道:“你们非我敌手,何必定要送命?方阳,你黑鹫帮就没有几条硬汉子么?”
  方阳大喝一声:“哥儿们,并肩子上,把冷云飘给我乱刀分尸。”
  众人大喝一声,程鹏当先冲上,数十个黑衣大汉跟着拥了上来,邓高翔和他三个手下也适时发动。
  冷云飘道:“赵成明,我放手格杀你手下儿郎,情非得已,你要原谅。”
  “刷”的一声,盛着八宝铜鎏的锦囊破空飞出,“篷”的一声已撞在程鹏胸前,将他撞退三步。
  冷云飘的八宝铜鎏一拿出来,只见金光灿烂,彩霞流滚,威猛华丽兼而有之,略一转动便觉金光万道。
  已经往上扑的一群黑衣汉子,一见这八宝铜鎏,都不知不觉地迟疑了一下。
  倒是邓高翔和他的三名手下毫不迟疑,连眉毛也不皱一下,一齐凌空飞扑。
  冷云飘展动八宝铜鎏,硬截对手,势道极其威猛,“当”的一声,邓高翔手中的亮银钢拐被震得凌空飞出,他自己被这一震之力撞得跌了出去。
另外一个红衣大汉被铜鎏捣在前胸,胸骨碎裂,立即丧命。
冷云飘更不迟疑,转身便向外冲。
  那大厅门本是敞开的,在双方动手之际已被关上,而且加闩上锁,冷云飘冲到了门前,手起一铜鎏,“轰”的一声,那两扇笨重的厚木门被打得四散崩裂。
  大厅外有数十名黑衣大汉,这些全是黑鹫帮的帮众,也呼叫着围了上来,但人是虚张声势,并不曾真正冲杀拦阻,被冷云飘轻易地冲出院落。
  可是一到庭院里,冷云飘便不由停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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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7 22: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仗义救友 姐弟反目

  原来在院落里整整齐齐排列了一百多人,后面四排都穿着侍卫营的制服,每一排二十五人,全都手抚刀柄,默不作声。
  前面一排都是些紧衣窄袖的便装汉子,有老有少,人人态度从容,目光坚定,一眼就看得出尽是高手。
  当先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美妇人,身披青色“一口钟”斗篷,上绣深蓝色暗花,每朵花花心是五粒珍珠,整件披风珍珠垒垒,貂皮镶领,狐皮衬里,头上是三块瓦的貂皮帽,正中钉着一颗极大的明珠,宝光闪烁,那妇人生得来长眉凤目,琼鼻樱口,虽然板起面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无限风情。
  那美妇人冷冷地看着冷云飘,目光落在八宝铜鎏上,似乎微感意外,“哦”了一声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冷大龙头是九华山华严神尼的传人,失敬了。”
  冷云飘吃了一惊,这妇人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来历,倒很出他意料之外,便点点间,说道:“芳驾好敏锐的眼力,容冷某请教。”
  “我姓白。”那妇人的声音极为悦耳:“白玉珍,无名之辈,想来你也不会知道。”
  冷云飘道:“芳驾的大名的确陌生,但一眼就看得出八宝铜鎏的来历,又怎会是无名之辈呢?”
  白玉珍展颜一笑,说道:“冷云飘,你很会说话,可惜此时此地不容你卖弄唇舌。”
 “我当然明白。”冷云飘道:“单看芳驾摆出来的这种阵仗,我已丧了胆,还敢卖弄唇舌么?”
  白玉珍缓缓地道:“冷云飘,你不只对付得了药酒,又能够冲了出来,真不简单。你身后都是黑鹫帮的人,火骑会的朋友却只有两个,大约那六个也给你摆平了,可见你相当硬扎,不过你来看,我带的这些人,全是大内精英,既有御前侍卫,也有内廷武术供奉,剩下的也尽是侍卫营的好手,够你打发的,你可以试试。”
  冷云飘默不作声。他刚才根本没有和黑鹫帮的人动手,因为他也察觉黑鹫帮的弟兄都不大愿意和自己拼杀,大多是碍着方阳在场,不得不虚张声势。
  这就是人性。多年以来,铁衣社一直就是黑鹫帮的忠实盟友,处处照拂支持,如今方阳利令智昏,突然反过来对付冷云飘,这是极为失策的一着棋。
  黑鹫帮的人最明白,真要害死了冷云飘,铁衣社必然大举复仇。
  以铁衣社势力之强,好手之多,而且全社上下一条心,休道一个黑鹫帮,就算十个黑鹫帮也是死路一条。
  除了这些利害关系而外,闯江湖的汉子对于是非也看得很重,这样做是违背道义,不齿于人的。
  因此尽管方阳传令动手截杀,但大多数黑鹫帮的人都不起劲。大伙不敢反抗帮主,却也不甘心遵从乱命。
  可是此刻的情形却不同了,白玉珍带的这些人都不是江湖人,而是官家的高手。
  自然这些人也大半来自江湖,可是一旦投入了官场,根本就和江湖朋友站在敌对的地位,这些人对他冷云飘是绝不容情的。
  先前方阳也随后追了出来,白玉珍和冷云飘对答之时,他不敢插口,这时便上前一步,躬身道:“方阳见过格格,请格格下令攻杀,方阳愿为领主效命。”
  冷云飘暗中诧异这美妇人怎会是“格格”?
  白玉珍含笑道:“方当家,你已经立了大功,冷云飘自动送上门来,全是你的功劳,如今你且暂作壁上观,看我们怎么对付这位冷大英雄。”
  “是,领主。”
  白玉珍掉头对冷云飘道:“冷云飘,你怎的不言不语?堂堂北六省绿林盟主,总不会含糊我这么个女流之辈吧?”
  冷云飘很平静地笑了一笑,说道:“北六省盟主的称呼,乃是江湖同道替冷某脸上贴金的话,我从来不敢承认,说到女流之辈,古往今来的女英雄不知有多少,交刃过招,强者为先,男女并无分别,就算冷某含糊芳驾,畏惧芳驾,也不足为耻,何况我还未必真的含糊你呢。”
  白玉珍笑得很媚,娇喝一声道:“好,冷云飘,我还没领教你的九华绝学,却已领教了你的辩才,高明,令人佩服,来来来,我替你引见几位好朋友。这三位年高德劭的老英雄,乃是大内礼聘的武术供奉,江湖有名的洛阳三剑孔氏昆仲。”
  那瘦高的老儿拱手道:“老朽孔伯全,这是舍弟孔仲恩,孔季广。”
  冷云飘欠身道:“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孔仲恩忙抱拳道:“大当家太谦,愚兄弟当不起。”
  白玉珍又道:“这两位是御前侍卫,官同四品,冷月刀曹孝曹大人,照日双铜黄威黄大人。”
  曹孝拱了拱手,点头含笑道:“曹孝拜见大当家,少时再向大当家请益。”
  “不敢当。"冷云飘道:“曹前辈昔年扬威行道于湘楚之间,却突然退隐,我还道曹老哥厌倦江湖,歇马封刀,却原来是大隐于朝,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还望念慈前辈多多指教。”
曹孝谦和的道:“大当家如此说,曹孝无容身之地了。”
那黄威却大喇喇地点一点头,冷云飘也报以冷然一笑。
  白玉珍娇躯一侧,摆手道:“这位是侍卫营的副统带,罗池罗大人。”
  冷云飘点头笑道:“我知道无双宝刀罗池,号称天下第一刀。”
  罗池笑道:“大当家真会说笑,我这点刀法和贵社生死刀唐旗主相比,只配去割鸡。大当家,我身旁这四位乃是侍卫营十领班之四,拐子刀陈和,飞云刀李红云,弹指飞星官炎武,离魂箫公孙平。”
  冷云飘含笑道:“幸会幸会,果然不愧大内精英,诸位都是响当当的角色,白夫人,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白玉珍唇边挂着笑,问道:“这话怎么讲?”
  冷云飘道:“要对付我冷某人,你随便派两三位就已经足够了,何须这么多英雄好汉出马?这种阵仗,别说我冷云飘只是个凡夫俗子,就算我是八臂哪吒,除了喊天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喊天了。”
  白玉珍冷笑道:“冷云飘,你不用和我打这一套过门,老实说,我们早就打算对付你们这批叛逆莠民,可是对你那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却深感头痛,就凭眼下这么多好手,我怕还不一定侍候得了你呢。”
冷云飘道:“得芳驾如此看重,冷某也算三生有幸了。”
白玉珍又道:“不过加上了我,就有点不同了。”
  “这是无庸置疑的。”冷云飘道:“芳驾貌美如花,聪明智慧,你这样的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我看哪,今天我就算想打横了往外抬都不容易,不如我先领教一下你这位格格的绝学,免得我死不暝目。”
  白玉珍笑道:“你不用急,迟早你会和我对上的。”突然脸色倏寒,厉声道:“你们哪两位先上。”
  照日双铜黄威,洛阳三剑里的孔季广应声而出,双双抢攻。
  冷云飘滴溜溜一个旋转,掌中八宝铜鎏金光大盛,叮当两响,孔季广先跃到一边,喝道:“好功夫,大哥二哥,你们快上,这人比我们预计的要强得多。”
  孔伯全,孔仲恩应声抢了上来。
  不想冷云飘并不和他们交手,猛一挫腰,直取白玉珍。
  冷云飘发动得好快,一转眼间,八宝铜鎏已到了白玉珍面前。
  白玉珍身形一闪,“飕”的一声,五尺软剑倒翻上来,直取冷云飘手腕。
  冷云飘猛一抽手,那软剑砍在铜鎏身上,“叮”的一声反弹开去。
  冷云飘哼一声道:“西河剑器春水,令人大开眼界。”
  “好见识。”白玉珍剑似游龙,一面道:“冷云飘,你弃了兵器投降,我保你不死,不要辜负了你一身所学。”
  冷云飘并不回答,猛一旋身,如一溜轻烟冲入了人群之中。
  白玉珍电射而至,手中五尺软剑如银蛇腾空,飞刺冷云飘,可惜迟了一步,若不是她收剑得快,差点刺中一名侍卫营的弟兄。
  白玉珍气得一脚,“呼”的一声脱去披风掷在地上,骂道:“都是这鬼披风累事,披上了又笨又重,碍手碍脚。”
  这袭一口钟的披风是和坤送的,乃是良工所制,异常名贵,也确能抵御严寒天气。方才白玉珍没料到冷云飘突然袭击她,来不及脱下披风,行动当然受了牵制。
  白玉珍余怒未消,骂众人道:“你们真是一群饭桶,这一下可好了,咱们要平白多死好多人。”
  曹孝道:“这也是无法之事。罗老弟,你快招呼儿郎们闪避,由你和四位领班去迎战冷去,弟兄们上去只有送死的份儿。”
  曹孝说得不错,冷云飘使劲八宝铜鎏,专拣侍卫营的弟兄下手,碰上的不死便伤,顷刻之间,已有五六人伤在他这八宝铜鎏之下。
  这时曹孝,罗池,黄威,孔氏三剑,以及拐子刀陈和、飞云刀李红云,离魂箫公孙平等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能从人丛里挤去,将冷云飘围住。
  那弹指飞星官炎武却被白玉珍叫住,低声道:“炎武,你别上去。”
  官炎武愕然道:“为什么?”
白玉珍叹息道:“你们全是些头脑不清的笨蛋,这怎能对付得了冷云飘?你的长处是你的暗器了得,近身搏斗,你有何用?你给我留心着冷云飘,在他逃走时,就用你的独门暗器招呼他。”
官炎武道:“万一他不跑呢?”
  白玉珍生气道:“蠢东西,他难道嫌命长了,怎会不跑?”
  这时墙外响起了叱喝声和兵刃撞击之声。
  官炎武道:“领主,我去看看。”
  白玉珍不喜欢“格格”的称呼,曹孝看出她的心意,便改口称“领主”,曹孝解释说领是领袖,主是主子和主宰之意,白玉珍很是喜欢。
  “不用你去。”白玉珍道:“你给我好好地看着冷云飘,伺机用暗器招呼他,别的事不用你管。”
  又掉头喝道:“李红云,公孙平,你两人出去看看。”
  话犹未完,已有四五个人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是辽东的好汉闻琪和他的拜弟杜耀光,随后冲进来的人是个手提双枪手的俊美青年和一个浓髯绕颊的大汉,正是双枪镇洛阳周玉和黑髯客佟化雨。
  接着又闯进来三个人来,乃是冷云飘的护卫顾全,和佟化雨的两个结义兄弟,飞虎胡震,夺命拐洪当平。
  公孙平喝道:“大内侍卫和侍卫营的老爷们在这里捉拿钦犯,你们竟敢横生枝节,莫非也是叛党么?”
  佟化雨“呸”的了道:“这里是黑鹫帮的匪窝子,哪里跑出个老爷来?玉兄,休理他的一派胡言,往里冲。”
  他折铁刀一挥,直取公孙平,那边周玉挥枪便朝里闯,李红云忙上前拦住。
  胡震喝道:“顾大哥,洪四弟,冲过去接应冷盟主。”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道银光飞来,直取顾全。
  顾全正待挥刀隔阻,耳听冷云飘高叫:“顾全快躲,这是春水寒,挡不得。”
  顾全想也不想,忙朝地上一扑,那春水寒以一线之微贴着他的脑后飞过。
  白玉珍喝道:“李红云,公孙平,你们都退下来,周玉,你睁大眼瞧瞧我是谁?你的双枪镇洛阳镇到我面前来了?”
  周玉举目一看,“哎呀”一声道:“小师母,怎么会是你?你不给我师父守孝,怎么去勾结起方阳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少在那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白玉珍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我在这里缉捕叛逆,你少要来多事。”
  原来周玉是黄志丹的记名徒弟,虽然未学过一丝一毫的黄门武功,却送过茶,叩过头,一向称翁氏为师母,称白玉珍为小师母。
  而洛阳双枪镖局在明末便已创立,数代走镖,赚了不少银钱。周家在洛阳是数一数二的巨富,逢年过节总是大把银钱,大笔珠宝送上师门。
  那黄志丹是个一介不取的君子,翁氏也不把银钱放在眼里,白玉珍却没有那种定力,因此当年背着黄志丹便收受了周玉不少金银珠宝,这时周玉一现身,白玉珍便感到相当头痛。
  周玉道:“小师母,你弄错了吧?今天是青柳镖局柳老局主和黑鹫帮帮主方阳的争执,我们来帮柳若华的忙,这是江湖上的纠纷,私人的恩怨,那里跑出个叛逆来?”
  白玉珍焦躁道:“我的少爷,我和你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你不要这里瞎捣乱,错过今天,我再和你说明白。”
  周玉道:“小师母,你不要上了人家的当,如今的世道人心太坏,再也没有像我先师那种至诚君子了。小师母,你人又美,武功又高,难免人家要利用你。”
  “你胡说些什么呀?”白玉珍生起气来:“跟你说我在办公事,擒叛逆,谁管你们的江湖恩怨?难道你忘了志丹嘱咐你明哲保身的话?”
  “师父的教诲哪里敢忘?”周玉道:“可是师父也教过我舍生取义,我今天是为尽朋友之道而来,义之所在,不能退后。”
  白玉珍叹了一口气,把手一挥,众人都停了下来。
  周玉一躬身道:“多谢小师母。”
  白玉珍转过脸去,不耐烦地道:“柳若华在里面,你去吧。”她只当周玉是为柳若华而来,不料周玉突然喝道:“冷大哥,你再不突围还等什么?”
  冷云飘大喝一声,八宝铜鎏舞成一团金光,真个介挡者披靡,孔伯全,罗池等人纷纷退后,竟被他冲了出来。
  白玉珍大惊失色,尖叫道:“快拦住他。”却还哪里来得及?冷云飘已冲出重围。
  白玉珍横身拦截,春水寒洒出一片寒芒,冷云飘腾身纵起,从院墙上飞越而出。
  就在此时,冷云飘忽听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暗器破空之声。他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忙使铜鎏护住身后,但只挡开了八枚,两枚暗器一中肩一中背,这正是弹指飞星官炎武所发出的十攻飞星。冷云飘忍住疼痛,仍然越墙而去。
  白玉珍喝道:“还不快追!走脱了冷云飘,你们个个都要革职严惩。”
  她正待腾身纵起,却被周玉挺双枪拦住。白玉珍大怒道:“好个周玉,你的双枪敢朝我身上扎?你真是造反了。”
  周玉道:“小师母,我只是拦阻你做糊涂事,你和冷云飘结仇是大大的不智。”
  气得白玉珍差点一剑劈了他。
  冷月刀曹孝抢上来一轮急攻,替下了白玉珍。
  周玉一面抵挡,说道:“曹前辈,你也要和我为难?”
  曹孝道:“玉少爷,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你误了你小师母多大的事?”
  那边白玉珍喝道:“我去追冷云飘,你们把这干人给我拿下,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真要把人气死。”
  说罢一拧娇躯,有若星丸跳掷,越墙而去。
  白玉珍的轻功提纵术相当高明,但冷云飘起步在前,隔上了这一阵工夫,根本无从追起,白玉珍何尝不知道?
  她追赶冷云飘是假,避开周玉是真。周玉在黄志丹门下五六年,得这个门生好处最多的便是他这位小师母。这时要想咬牙横心,翻转面皮来对付这个知情识趣的师弟,实在使她为难。
  她“追”了一程便停了下来,坐在石头上歇息,恨恨地道:“我不知道走了什么背时运,净遇上这些倒霉事,遇不见一个顺眼的人,也碰不上一件遂心的事。”
  她正在怨天恨地,忽听来路有衣袂破风之声,站起身来时,三条人影已经来到近前。
  这三人正是曹孝,黄威和孔伯全,他们见了白玉珍,急忙上前打千。
  黄威问道:“领主没有追到那冷云飘么?”
  白玉珍插摇头:“那厮不但武功高强,脚下也快得很,被他溜脱了。”
  曹孝道:“那也不要紧,他到底中了官炎武两枚飞星,也够他受的了。”
  黄威道:“官炎武的飞星多半喂了毒,如果冷云飘毒发身死也算是为朝廷去了心腹大患,并不一定要明正典刑。”
  白玉珍懒懒地道:“但愿如此了,回去问问官炎武,是否用的喂毒暗器?我走后周玉那干人擒住没有?”
  曹孝道:“回领主的话,除了周玉和那姓佟的以外,其余三人皆被擒获,这都是孔老供奉的功劳。”
  孔伯全道:“都是大伙儿奋不顾身,哪里是老朽的功劳呢。”
  
  白玉珍心里比谁都明白,那姓佟的或者是凭武功突围而出,周玉却必然是曹孝放走的。
  看来这曹孝是个极聪明知趣的人,得好好的拢络他。
  众人回到黑鹫帮总舵,方阳早替白玉珍收拾好了卧室,殷勤侍候。
  白玉珍道:“方当家,这一次你和柳若华都立了大功,你刻下已经是保定协副将的身分了,一切文书告身,曹大人记得催兵部尽快办理。”
  曹孝道:“是,卑职一回京就立即办理。”
  方阳急忙叩谢。
  白玉珍又道“官炎武的暗器打中了冷云飘,功劳不小。炎武,你那飞星喂了毒没有?”
  官炎开道:“回领主的话,此次卑职的飞星没有喂毒。”
  “可惜。”曹孝接口道:“虽然未能制其死命,但伤了冷云飘,也大挫叛逆气焰了。”
  白玉珍道“也只好这么想了,罗副统带。”
  罗池忙道:“卑职在。”
  白玉珍道:“官炎武升一级,赏银二千两,孔老供奉临敌奋不顾身,记一功,赏银千两。其余诸人,领班以上赏银三百,弟兄们每人赏银百两,回京以后立即办妥。”
  罗池道:“是,卑职记得。”
  众人急忙叩谢。
  白玉珍又道:“此次和冷云飘交手,受伤和战死的人,都算是为国捐躯。战死的家属赏银一千两,重伤的发医药费五百,轻伤三百。其余凡出过力的都赏银五十两,此事交方副将办理,银子暂时由侍卫营拨给。”
  罗池躬身道:“回领主,这些人名册上都没有名字的,故此这笔钱侍卫营很难报销,领主明察。”
  “不要紧。”白玉珍道:“由我私人支付好了,你回京后去找和中堂的大总管刘全,我有大笔银子交给他保管着呢。”
  罗池连声答应,方阳又上前叩谢:“领主待人恩厚,方阳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大恩于万一。”
  “言重了。”白玉珍道:“你把这里的事情料理清楚,便挑选一批得力手下,赶去十二铁机堡和香浩然会合,我另有差遣。只要你努力巴结差事,我保你很快就升总兵官。
  方阳感激得不知如何才好,退出来之后对他的手下说:“今天得玉珍领主赏识,才算是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方阳退出去之后,房中剩下的都是白玉珍带来的人。
  黄威便道:“领主请恕卑职多口,今日之事本来计出万全,眼见冷云飘插翅难飞,全是方阳和柳若华误事,如何还对方阳封官赏赐?领主对人太好了。”
  白玉珍幽幽地道:“这不能怪方阳,要怪只能怪我用人不当。”
  曹孝忙道“这怎能怪领主呢?那方阳说得嘴响,连我也没有料到他如此无能,不过此时正当用人之际,也只好多包涵一下了。”
罗池道:“依卑职看来,火骑会的人反而有些胆勇。”
孔伯全道:“罗大人说得是,这批人倒该好好拉拢一下。”
白玉珍点头道:“你们都说得是,此时你们便去和火骑会的人结纳一番,今天还得连夜赶路,要在消息传到燕子崖之前干掉冷云飘,否则只怕夜长梦多。”
  众人都行礼退出,只剩下曹孝在旁。
  白玉珍道:“曹大人怎不出去歇息?”
  曹孝道:“回领主的话,此时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吃力,倒不如进点饮食,稍事歇息,待明早再动身去铁机堡,领主千金之躯,还望珍重才好。”
  白玉珍道:“好倒是好,我只担心会走脱了冷云飘。”
  曹孝道:“冷云飘中了暗器,功力总是打折扣,况且他负伤逃走,总不外乎赶回孙河镇和五龙山这两条路,领主已命驻门头沟的乌登选率镶白旗劲旅移驻孙河镇,冷云飘回孙河镇只有自投罗网。”
  白玉珍道:“如果他回五龙山呢?”
  曹老道:“回五龙山的路虽然有好几条,却以经过铁机堡这条路最近。欧阳大人亲自坐镇十二铁机堡,又有香浩然和火旗会的追魂无影钟克非相助,冷云飘如何过得去?”
  白玉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也罢,就在此歇宿一晚吧。”又压低声音道:“曹大人,你和周玉相熟么?”
  曹孝道:“见过几面,也有点交情。”
  “那就很好。”白玉珍道:“周玉拜在先夫黄志丹名下为记名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弟,伤了他也不好交代。偏偏他又夥同冷云飘胡搞,你想法子透个信给他,叫他别犯糊涂。”
  曹孝道:“领主放心,这事卑职可以效劳。我去告诉他,这件事是圣上交代和中堂,和中堂传谕剿办冷云飘,事情很大,谁都担待不起。”
  “对了,就这么说。”白玉珍喜极于色:“你叫周玉别混在里头瞎起哄,到时候我护不了他。”
  曹孝道:“周玉是少爷脾气,任性得很,不过卑职晓以利害,谅来他会听的,我只怕黄威会说闲话,事关叛逆,卑职这点前程可担待不起。”
  白玉珍凤目一睁:“黄威敢多事,我先摘他顶戴,你不用担心。”
  “那就全仗领主了。”曹孝又道:“黄威是欧阳大人的心腹,卑职与他翻过脸。这事因欧阳大人行为不检而起,黄威教唆欧阳大人在外头弄了好几个女人,闹得很不像话,卑职劝过黄威几次,我两人为此而闹得很不痛快,黄威的武功好,也很能办事,就是心术不正,所以卑职得时时提防他。”
白玉珍“嗯”了一声道:“欧阳云从和黄威在外头眠花宿柳,以及包占粉头的事,我都知道,这些人本不是正经人,如今做了官,难免会干些混帐事,不过曹大人,你也莫想歪了,欧阳云从是志丹生前的朋友,所以我看在先夫份上,对他加以照拂提携,其实我二人清清白白。我也晓得外头有人说些闲言闲语,好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问心无愧也就不去理会了。”
白玉珍说出这一番话,自己也止不住脸红,她和欧阳云从结了雾水姻缘之后,非常之后悔,此时索性一推六二五,不肯承认。
“领主这番话,卑职很明白。”曹孝道:“自来寡妇门前是非多,旁人蜚短流长,也是有的,不过欧阳大人也太不该了,不是卑职挑拨离间,欧阳大人一提到领主,不是说我的小老婆如何,就是我会吩咐白玉珍如何,或是那个小寡女离不开我,或是她姘上了和坤,却也离不开我欧阳云从。诸如此类信口雌黄,令人气外。”
白玉珍勃然变色,一张粉脸气得通红:“曹孝,你这些话是真的?”
曹孝道:“卑职有几个脑袋敢哄骗领主?领主若是不信,不妨问问罗池,侍卫营的领班们哪一个不晓得?”
白玉珍咬牙道:“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周玉一早就给我说这个人靠不住,劝我疏远他,不要上他的当,唉。”
曹孝忙道:“领主不要生气,慢说领主没有和他有过什么,纵然上了当吃了亏,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认帐就完了。以卑职愚见,领主以后不要太顺着他,否则他越发肆无忌惮,对外胡言乱语,于领主清誉有损。”
白玉珍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把满腔怒气按捺下来,说道:“谢谢曹大人告诉我这些,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这才是人心隔肚皮,太叫人寒心了。曹孝,你刚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曹孝忙道:“是卑职失口乱言,请领主恕罪。”
“我不是怪你。”白玉珍道:“我想你这句话很对,我这个人太过不拘小节,也太老实,容易被人误会我水性杨花。”
  曹孝道:“那是领主多心,没有人会这样瞎猜想。”
  白玉珍道:“你很卫护我,令我感激,以后你多提着我点。”
  曹孝连声答应。又道:“领主待人宽厚,人人感激,卑职冷眼旁观,不少人愿为领主效死,纵然有少数人心怀不轨,也不容易得逞,只要领主自己有主见,不受人左右,事情就好办了。”
  白玉珍点头道:“你这番话是金石良言,我会永铭于心,从今以后我倒真要拿点刚劲出来,不再受人摆布了。”
  曹孝又道:“还有一事要请示领主,今日擒获的三人该如何发落?”
  白玉珍道:“这三人是什么来历,你们问过没有?”
  “问过了。”曹孝道“一拿获时便已问清楚了。一个是冷云飘的护卫,另两个是狼山五义里的胡震和洪兆平,这两人都不是黑道人物,他们是为朋友义气才来的。”
  白玉珍想了一想,说道:“咱们是对付叛逆莠民,犯不上和不相干的江湖朋友结仇,胡震和洪兆平立即释放。”
  曹孝道:“是,领主,那个冷云飘的护卫顾全呢?”
  白玉珍道:“冷云飘的护卫定然是义烈汉子,若是放了他,必定会赶回去报信,嗯,要孔伯全弟兄把这个护卫押送顺义县县衙收押,十日后再释放,曹大人,随我出去看看,这些人办事我总有点不放心。”说罢立起身来。
  “是,领主。”曹孝从衣架上取过那袭钉满珍珠的披风,说道:“外面寒冷,领主要小心保重身体。”轻轻替她披上。
  白玉珍回眸一笑,曹孝心中一荡,暗道:“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尤物,难怪欧阳云从说她勾魂夺命,看来并不过分。
  
且说冷云飘闯出重围之后,弛出二、三里,却未见有人追来,便放慢了脚步,寻思道:“却是作怪,这些人花了那么大的事来对付我,理当穷追不舍,终不成凭佟化雨、顾全等人就能阻止白玉珍?未免太难令人相信了。”
  过了一阵,他见白玉珍一人追来,便隐身在树林里。
  白玉珍坐在石上自言自语,以及曹孝、黄威、孔伯全三人赶来,和白玉珍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待白玉珍等四人回去以后,冷云飘便想去救顾全等人,但他也知道白玉珍不易对付,何况对方人多,自己非但孤身一人,而且还受了伤,强弱悬殊,要救人可说是非常危险。
  他正在踌躇,忽听对面树林里有人唤他:“冷盟主,冷大哥,快些进来。”
  冷云飘听出是周玉的声音,不禁大喜,一个箭步窜进对面林中,果然是周玉在树后探头探脑,还向他招手呢。
  冷云飘一把抓住他,说道:“周玉兄弟,你没有受伤吧?”
  周玉笑道:“大哥放心,小弟汗毛也没掉一根,抱歉的是顾全和胡震,洪兆平三个失陷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冷云飘道:“是方才我听他们说的,我正想转去救他们呢。”
  周玉摇头道:“大哥,你这想法错了,我很清楚我师姐的为人,顾全,胡震,洪兆平落在别人手中会怎样,我不敢说,落在白玉珍手中可说安如泰山,说不定明天就放人,你何必去救他们呢?”
  冷云飘笑道:“你真有把握?”
  周玉道:“莫非你以为我在胡说?冷大哥,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你中暗器的地方怎么样?”
  “还好。”冷云飘指指背后道:“伤口不发麻,看来不曾喂毒,只是伤在背后,自己无法上药,得麻烦你了。”
  周玉道:“今天你幸亏碰上了我,我的玉林宝液是专治刀创的圣药。”
  冷云飘道:“我也带有刀伤药。”
  周玉笑道:“我不怕得罪你,我这瓶玉林宝液乃是万金难求的疗伤圣药,决不是你的药所能比得的。”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石小瓶,命冷云飘脱去了上衣,转过身去。
  周玉力贯双指,夹住他背上那枚五角飞星只一震便拔了出来,伤口鲜血立即向外涌出。
  周玉取出手巾拭抹血迹,将瓶中药液轻轻滴在伤口上,血液立即止住。然后如法炮制,把肩上那枚飞星也取了出来。
  冷云飘笑道:“我这伤势虽不算重,可是如果不遇见你,也是够麻烦的,周兄弟,多谢了。”
  “废话。”周玉把药瓶递给他,说道:“你且饮三四滴,这药不但固本培元,兼且好处甚多,亚赛过仙丹,待我替你包扎一下。”
  冷云飘接过小瓶喝了一口,笑道“这个我深信不疑,那药液滴入伤口,只觉一阵清凉,立即止痛,可惜这种药不易搜求,否则倒真要重金搜购几瓶才好。”
  周玉笑道:“这一瓶子你就拿去吧,下次我派人给你送二十瓶到五龙山来。”
  冷云飘道:“你不是说重金难求吗?”
  周玉道:“我是对别人而言,这种药虽是斜阳庄的秘方,可是云南天生轿谢庄制成的却多得很,我那里收藏了好几十瓶,送你二十瓶算得什么?其实梅凌波归元庄也有。冷大哥,你们铁衣社人多,免不了要和别人动刀动枪,疗伤的灵药是少得的。”
  冷云飘甚是感动,周玉和他的交情并不算深厚,却能够处处为朋友打算,甚是难得。便道:“兄弟,唯患难之际,方见朋友交情,我们虽然相识数年,平时向少往来,却不知道你是个重情尚义的好朋友。”
  周玉笑一笑,说道:“冷大哥,我这个人好管闲事,便是不相干的人被人出卖,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是你呢?”
  冷云飘道:“那么你又是如何察觉我被人出卖的呢?”
  周玉便把他如何离开洛阳时碰见姚仲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以你和柳若华的交情,他不应对你谎言欺骗,既然无中生有,当然有阴谋诡计,我和梅凌波商量之后,便由她留在青柳山庄保护令妹,我和佟老大等人来接应你,不料果然是大大的阴谋,他们要你这位盟主的人头哩,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主持幕后者原来是我的小师母。”
  冷云飘略一沉吟,便道:“兄弟,我听人称白玉珍是什么格格,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能够告诉我么?”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周玉笑道:“你此时应该担心青柳山庄令妹的安全才是,怎么还有闲心问这些话?”
  “不然。”冷云飘道:“柳若华虽然出卖我,他必定有其难言之隐,我料他不会对舍妹不利的,再说我对梅凌波知之甚深,有她和舍妹在一起,就不说安若泰山吧,要过她这一关也颇不容易,反而白玉珍为人如何,我毫无所知,我无法预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所以我盼你能告知我她的为人,我才好斟酌打算。”
  周玉想了一想,方道:“我先讲讲白玉珍的家世吧,大清入关,汉人先后有五个封王的,便是平西王吴三桂,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义王孙可望,孔有德守桂林,被南明大将李定国打败,自焚而死,他的儿子也死了,所以定南王爵也就撤消了。后来吴三桂造反失败,平西,平南,靖南三王都成了叛逆,不消说也全完了,只剩一个义王孙家,奈何老孙的子孙也不争气,义王的后人也不吃香。五王之外又封了两个国公,便是续顺公沈志洋,承恩公白文选,本来每过一代便减一等的。偏偏吴三桂造反,康熙皇帝玄烨为了拢络汉人,特下诏这两个国公世袭罔替,就是说辈辈代代都是国公爷。不过呢,人算不如天算,白玉珍的父亲白仲明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妇儿不能袭爵,所以她这个承恩公也非完蛋不可,不过她虽是国公之女,却是汉人,不该叫格格。或才是风气所趋,连祖宗也可以变种吧?”
  一句话倒把冷云飘招笑了,说道:“这且不去管它,可是兄弟你的双枪是得自家传,又怎会称她为小师母呢?师母便是师母,如何又加一‘小’字?”
  “我这就要说到了。”周玉道:“大约在六七年前吧,我听说沧州的凌云一剑武艺了得,便动了好求之意。”
  冷云飘笑道:“你是求淑女呢,还是求名师呢。”
  “当然是求名师啦。”周玉道:“志丹恩师无儿无女,只有两位夫人,我求什么淑女呢?”
  冷云飘道:“他收了你没有?”
  周玉道:“志丹老师从不挟技自珍,一听说我来学剑便非常之高兴,当即留我住下,花了两三天的时间讲解、演练,可是我自己一出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什么春水寒,简直就是春水难,难于上青天。”
  冷云飘诧异道:“你没有学成?”
  周玉道:“门都没有,成什么?黄老师给我说,唐天宝年间,公孙大娘最擅西河剑器,拜门的人上千,学成的却只有一个李十二娘,可知这门功夫何等难学?就拿我恩师来说,他老人家真的是有教无类,王八兔子贼他都愿教,奈何人家学不了,割伤自己的倒是不少。”
  冷云飘皱眉道:“这么个难法?”
  “真的。”周玉道:“那么多人想拜门,得了他真传的,只有一个白玉珍,也可说是他唯一的徒弟,我拜门的时候,这位师姊已经成了师父的小老婆了,我管翁师母叫师母,管白玉珍就叫小师母,总不能叫她小老婆师母啊。”
  一语又惹得冷云飘笑了起来:“当然不能,你若是那么叫,包管她会揍你。”
  周玉道:“我的师父是个圣人,我就说师父的功夫我学不了,可是师父教我做人的道理,我得益不少,我还是要拜师,所以我就成了黄门的记名弟子。”
  冷云飘道:“那么你这位小师母为人如何?是不是很厉害,很有心机,或是心狠手辣?”
周玉摇摇头:“不能那么说,她心也不狠,手也不辣。”他想了一阵,点头道:“有点贪小便宜,喜欢受高帽子,很容易哄的。”
冷云飘笑道:“如此说来,你常常哄她的了?”
  “那倒是真的。”周玉也忍不住笑了:“我的师父师母都好像把黄金和泥土分不开的,送他们什么都不受,小师母呢,又想要又怕给师父骂,我跟她说,我好酒贪杯,常常掉钱,这些财宝你不要,回头也会半路给人偷了,倒不如你替我收着吧。”
  冷云飘笑道:“于是她就替你收起来。”
  周玉道:“是我再三恳求,白玉珍道:‘好吧,我就替你收起来,可明年一定要来拿,别忘了。’到了明年我又送珍宝送银子,年年都送,白玉珍骂我坏,心里倒是很喜欢我的。”
  冷云飘笑道:“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徒弟,人人都会喜欢,不光是钱,而是你的一片心意可贵。”
  周玉道:“白玉珍也是这么说,所以我不怕和她捣乱。我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但她狠不下心杀我的。”
  冷云飘不以为然,但又不便说什么,便道:“兄弟,你是至性之人,重情尚义,但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况且人会变的,就拿那方阳来说吧,若是有人说他会反戈一击,我决计不信,然而……”
  周玉摇手道:“没有什么然而,冷大哥,再争下去或者我们会翻脸,说正经事吧,如今你打算去哪里?”
  冷云飘想了一想,说道:“我想先找佟化雨,然后回青柳山庄。”
  “不妥。”周玉道:“佟老大用不着我,丢不了的。兵贵神速,冷大哥,你该立即赶回五龙山,不过呢,你才是主角,我是跨刀打小旗的,你想去青柳山庄,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于是两人出了树林,展开轻功提纵术,沿大道向前疾弛。
  冷云飘的坐骑失落在黑鹫帮,周玉也是骑了马来的,可是先前和闻琪交手的时候,顾不得坐骑,后来战败逃走就更顾不到马匹,所以如今只好劳动两条腿了。
  好在两人都身怀上乘武功,赶路也还不觉辛苦,一直到天明才略事歇息,然后又急着赶路。
  到了辰时三刻光景,两人已疲累不堪。
冷云飘一指树林边的一家小酒铺道:“兄弟,昨夜到如今,我们水米未沾,人可不是铁打的,我们且进点饮食再赶路如何?”
周玉笑道:“我这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两人步入酒铺,一个中年店家迎了出来。
  周玉道:“你这铺子好像没有卖饭食,不拘什么,端上来就行了。”
  那店家陪笑道:“小店确实没有生火煮饭,只是卖点豆腐干,花生米,以及风肉等下酒之物,不过二位爷台乃是贵人,那又不同,酒饭已经预备下了。”
  周玉脸色略变,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你阁下是什么人?”
  冷云飘拦住道:“兄弟,他说得不错,你来到此间确实可以算得贵客,唐三元,这位是我的好友,洛阳双枪镖局总镖头,周玉周大哥,向前见过。”
  那店家躬身礼,说道:“燕子崖铁衣社,内堂探事舵主唐三元,见过周大哥。”
  周玉急忙还礼,说道:“原来是唐舵主,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唐三元送上了香茗,说道:“酒饭很快就会送上来,如今属下有紧急消息禀告,镶白旗副都统乌登选已率兵进驻孙河镇,如今孙河镇门头沟一带尽是满州镶白旗兵马。”
冷云飘“哦”了一声道:“三元,可有二姑娘的消息?”
“禀大当家,二姑娘已经失陷了,不过不是失陷在镶白旗兵官之手,而是被十二铁机堡香浩然那老狗擒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玉道:“难道香浩然到孙河镇来生事?”
“不是的。”唐三元道:“是梅姑娘,二小姐,柳姑娘,还有小媚姑娘以及两个青柳镖局的镖头经过铁机堡,被拦路截击,双方动了手,也有死伤,只走脱了梅姑娘一人,小的已将这消息用信鸽飞报总堂了。”
  冷云飘点头道:“一定是梅凌波知道镶白旗人马要来孙河镇,所以保着舍妹想回五龙山,被香浩然截下了。”
  周玉道:“香浩然这着棋走差了,却他不该得罪梅凌波。”
  冷云飘点头道:“不错,这位姑娘香浩然得罪不起,江湖上唯一能支使青园双玉的,只有一个梅凌波,若是她勾了这两个女娃娃来,足可把十二铁机堡铲平。”
  “禀大当家。”唐三元道:“如今是一等侍卫欧阳云从在铁机堡指挥一切,这多半是那狗官的主意,此外属下还有一事要禀知大当家,就在今晨天明时分,一位弟兄混过了铁机堡的盘查,来知会属下,黄云旗全体弟兄已经到达,由辛旗主亲自率领,现在距离铁机堡六里左右的山坡后歇息,而且辛旗主已经和梅女侠会合了。这位弟兄刚离去不久,属下还没来得及放信鸽向总堂禀报哩。”
  冷云飘诧异道:“辛青怎会来得这么快?”
  唐三元道:“是二当家他们早些时候接到别的探事分舵传讯,说是铁机堡勾通官府,只怕有什么异动,所以先派辛旗主到来监视铁机堡的动静,因此他们先到。”
  冷云飘忧形于色:“辛青既和梅凌波会合,定然知道冷云美被掳之事,一定会攻扑铁机堡,黄云旗只有三百多人,而铁机堡防守森严,如何能得手?”
  唐三元道:“大当家放心,二当家闻知二小姐被掳之后,一定派蒲旗主的烈火旗来,我们的烈火霹雳弹对付铁机堡,那是绰绰有余。”
冷云飘点点头,说道:“三元,总堂方面知道我遇险的事么?”
唐三元道:“总堂还不知道,不过既然梅姑娘已和辛旗主会合,辛旗主当然知道了。黄云旗随军也带有信鸽,他们会报知总堂的。”
  冷云飘道:“那就是了,你先拿出酒食来,然后再放信鸽通知总堂,说我已经脱险,如有黑鹫帮的信鸽报事,暂时不必理会,别的不用多说。”
  “是,大当家。”唐三元道:“要不要传谕二当家,飞调蒲旗主来?”
  冷云飘摇头道:“不必了,花惜春知道该怎么办,唐三元你这个探事分舵干得很好,事后再赏。”
  唐三元忙道:“这是属下份内之事,何敢受赏呢。”
  唐三元进内后一会儿,领着两个伙计出来,把酒饭摆开,然后去忙他的“公事”去了。
  
两人正在吃喝,忽听官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来到林边。
  马上骑士翻身下马,牵着马向这酒铺走来。
  周玉低声道:“糟糕,来的是冷月刀曹孝。”
冷云飘道:“奇了,他怎么会是一个人?那些人呢?”
周玉道:“管他呢,冷大哥,准备放翻他。”
  曹孝走到店门前,猛一抬头,不觉一惊,“哎呀”一声道:“你们二位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太巧了,我正愁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们二位呢。”
  周玉冷然道:“曹大人,我真佩服你的胆量,怎么就是你一个人来么?”
  曹孝道:“周少爷,你八成把我的来意弄错了,二位,可否容我坐下来?我谈几句话就走。”
  冷云飘立起身来道:“曹大人肯赏光,那是再好不过,请进,店家,劳驾添一副碗筷酒杯来。”
  唐三元慌忙答应,果然添了一份杯箸。
  曹孝从容不迫地将马在树上拴好,然后才进店来坐下。冷云飘替他斟上酒,说道:“曹老哥是前辈英雄,冷某敬你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谢了。”曹孝饮了酒,放下酒杯,说道:“冷盟主,周总镖头,兄弟寻找二位,乃是半为公事,半为私事,公事是替玉珍领主带个口信给周总镖头。”
  周玉沉下脸道:“什么口信?你讲吧。”
  曹孝道:“玉珍领主要我奉知周少爷,此番是奉了和中堂钧旨,专为对付铁衣社冷大当家,事情很大,谁都担待不起。周总镖头家大业大,玉珍领主盼你能够置身事外,这是她的一片好意。”
  周玉道:“请你回去告诉她,她的一片好意,我是全心全意的接受。只是我和冷大当家相交莫逆,我深悉其为人,他是个好人,我敬他重他,因此我不能置身事外,要她多想想我师父生前告诫她的话,要她悬崖勒马,勇于改过。她始终是我的好师姐,叫她莫听欧阳云从的话,那个小白脸王八蛋是专门骗蠢女人的。”
  曹孝笑了一笑,说道:“周少爷,你这一席话,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告她,她听不听就难说了。”
  “那当然。”周玉道:“忠言逆耳,有多少人肯听逆耳之言呢。”
  “周总镖头明白就好了。”曹孝又道:“我另外还有些话想禀知冷大当家。”
  冷云飘道:“曹大人有话请说,冷某洗耳恭听。”
  曹孝道:“大当家,曹孝出身江湖,如今虽在内廷伴驾,却不敢忘本。大当家的威名上达天听,这事是有的,但此番派出大内侍卫和侍卫营以及京营兵马对付大当家,却非圣上本意,全是和中堂和欧阳大人的意思。”
  周玉对冷云飘道:“他说的欧阳大人,就是我说的那个专骗女人的小白脸乌龟王八蛋了。”
  曹孝笑道:“不错,就是他,欧阳云从在辽东也是一方之霸,外号铁爪神鹰。”
  冷云飘道:“想来是鹰爪门的高手。”
  “大概是吧。”曹孝道:“据我所知,欧阳云从和贵会的转世金轮陈思清有宿怨,他的义弟谭忠,有一次强暴村妇,被陈思清碰上,将他伤成残废,这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欧阳云从要对付大当家倒不是完全为了此事,他是想在关内打天下,在江湖上,官场上都想有所作为,大当家无非是他跃登龙门的踏脚石罢了。”
  冷云飘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从来没听陈思清提过欧阳云从。曹老哥,请继续往下讲。”
  曹孝道:“我干大内侍卫,也是自觉当年杀孽太重,不料今番又遇见这种差事,我想趁此向大当家打个招呼,还望大当家对罗池、李红云等人,手下略存厚道,我就感激不尽了。”
  冷云飘长叹一声道:“曹老哥,我出道较老林迟了十多后,曹兄一片仁心,我敢不从命?只要他们不朝绝处干,我自然会手下留情,可是这并非根本之策。”
  曹孝点头道:“大当家说得是,这次和中堂调动防护内廷的侍卫和防守禁城的侍卫营,圣上已经大为不悦,奈何和中堂坚持要调,圣上也不便太令他难堪,消息传来,太上皇近日龙体不适,和中堂每日陪伴太上皇,刚巧玉珍领主要派人回京调遣雍和宫的国师,并且把侍卫营悉数调来,这件差事多半会落在小可身上,我打算回京后面谒圣上,只要一道圣旨便可将官家人手悉数撤回,岂不是会减少人命伤损么?”
  冷云飘略一沉吟,便道:“若得如此,那是曹老哥帮我的忙,只是……”
  周玉插口道:“曹前辈,你能够左右欧阳云从么?”
“当然不能。”曹孝道:“他的品级比我高,我如何能左右他?”
周玉道:“那么和坤呢?你能够左右和坤吗?”
  “那就更不能了。”曹孝道:“不但我,就算当今圣上,他也办不到,圣上对和老头子是既恨又怕,还不能不看他脸色,我们这种小角色就更不用提了。”
  周玉道:“既然如此,你们圣上的圣旨管个屁用?”
  曹孝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这几天和中堂陪着太上皇,无暇理会别的事,调派侍卫营这种事又不需经过军机处,和坤如何会知道?然而圣旨始终是圣旨,非遵命不可,待老和知道时,人马已经撤回去了,他再专权也不敢去质问圣上嘛。”
  周玉道:“那你就不怕得罪白玉珍?”
  曹孝笑道:“圣上下旨,关我什么事?难道我一个官同四品的小侍卫,还能够左右圣上么?”
  冷云飘笑道:“原来曹老哥的花样还不少呢。”
  曹孝摇头笑道:“没有办法,不怕大当家笑话,做官得有另一套法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真假假,拉这个压那个,要不然干不了三天就得回去抱孩子去了。”说罢便待起身告辞。
  “慢着,曹老哥。”冷云飘道:“承你好心关照,也许我可以替老哥稍效微劳,不过我要曹老哥告诉我,太上皇是得的什么病?”
  曹孝道:“没什么大病,只是略受风寒,不过到底是八十好几的人了,自然大意不得。”
  冷云飘道:“那么一旦太上皇驾崩,和中堂只怕保不住了吧?”
  曹孝低声道:“大当家是明白人,今上对和中堂恨之刺骨,这还不说,单是和老头子的家产,听说就是七、八千万两之多。大当家,常言道得好,银子是白的,眼睛是黑的,皇帝也和银子没有仇。七八千万两银子,比朝廷一年的税收还多,就算是皇帝吧,也想搬到自己的库房里,单为了这一宗,不扳倒和老头子成么?”
  冷云飘点关微笑:“曹老哥,我想送你一件功劳,也许你会高升一级也未可知。”
  曹孝道:“当真?”
  冷云飘笑道:“曹老哥,你听谁说和坤有八千万两的家财?”
  曹孝摇头道:“不是听谁说的,乃是圣上派了许多细作密探,暗中察访而得,就算没有七八千万,六七千万总是有的。”
  冷云飘笑着摇摇头。
  曹孝皱起眉头,沉吟道:“难道说只有五六千万?”
  冷云飘道:“如果不是那些细作密探调查失实,就是受了收买,欺骗皇上,和坤的家产不只这么少。”
  曹孝“哦”了一声,忙道“大当家知道和坤家产有多少吗?”
  冷云飘道:“否则我何必说?”
  曹孝道:“大当家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冷云飘笑了起来,说道:“曹老哥糊涂了,我是干什么的?我是铁衣社的龙头,也就是强盗头儿,巨商富贾,达官贵人,有多少家财,就算我未必都知道,总也会知道一大半,和坤是出了名的大贪官,我早就留上了心,他的家产收藏在哪些地方,何处有寄顿,哪些是他名下,哪些是化名藏匿,我无不尽知,这有什么稀奇的?”
  曹孝连连作揖,说道:“那么他究竟有多少?望求大当家明示。"
  冷云飘淡然道:“共八万万两。”
  曹孝大惊道:“什么?八……八万……”
  冷云飘一字一句的道:“八万万两白银,有多无少。”
  曹孝道:“有……有这么多?不会弄错吧?我的大当家,这可是一件要紧事呀。”
  冷云飘笑道:“店家,请借纸笔一用。”
  唐三元慌忙取出纸笔墨砚,并且磨好了墨。
  冷云飘运笔如飞,大略写了一张清单,随手递给了曹孝,笑道:“曹老哥,我不会害你,你只管呈交你们主子,如果有了差错,我用人头担保。”
  “言重了。”曹孝接过手来,略一展开,慌忙道:“大当家太过言重了,大当家,这纸清单交给皇上,不只和老头子垮定了,曹孝恐怕还要大大地升上一升,就算连升三级也非奇事。”
  冷云飘抱拳笑道:“那就恭喜曹老哥了。”
  曹孝满面笑容,诚挚地道:“今后我曹孝的功名富贵皆得自大当家所赐,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当家的大恩大德。”
  冷云飘道:“曹老哥,咱们自己哥们,不必这么客气。老实说,和坤家当不止这么多,但我只能写出六万万五千万两,我刚才说过,和中堂是一支肥羊,我总得多少替自己留一点。”
  曹孝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此外嘛。”冷云飘续道:“不瞒曹老哥说,我还有意送你一、二千万两,故此我只能少给他报一点,我想有了这六万万五千万两,已经足够曹老哥交差了吧?”
  曹孝连连躬身:“太够了,太够了,真是感激不尽,至于大当家还要赐予曹孝千万两白银,这却万万当不起,曹孝心领就是,心领就是。”
  冷云飘笑道:“怎么,不给面子?”
  曹孝忙陪笑道:“大当家说哪儿的话呢?不瞒大当家说,这六万万五千两一报上去,皇上定然会大加赏赐,恐怕也不下几百万两,这已足够曹孝几辈子花用不尽了,大当家赐予曹孝的已经太多,我怎好意思贪得无厌呢?”
  冷云飘“哎”了一声道:“这你就太见外了,江湖规矩,见者有份,我说出口的话,莫非还要我收回不成?”
  曹孝长揖到地,满面堆笑,说道:“既蒙大当家错爱,曹孝只好愧领,只是怪不好意思的。”
  “别那么说。”冷云飘道:“只望曹老哥在面圣之时,还请别忘了请圣上下旨撤回侍卫和兵马才好。”
  曹孝忙道:“大当家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请准玉珍领主之后,立即快马回京,明日便可面圣,至迟明日黄昏就有旨意,六百里急弛,后日夜间圣旨定可送到铁机堡,都包在曹孝身上。”
  冷云飘拱手道:“如此我先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该我谢谢大当家才是。”
  曹孝抱拳一揖,出外解了马,腾身骑上,圈过马头,向原路飞弛而去。
  曹孝走后,周玉问道:“冷大哥,你对曹孝说的都是真话吗?”
  “当然是真话。”冷云飘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周玉道:“和坤搞了那么多钱,已经出人意料,你送了曹孝,禺琰这么大的礼,只是要他把人马撤回去,似乎……似乎给予太多而所求太少了。”
  “兄弟,帐不能这么算。”冷云飘道:“禺琰看了这张清单之后,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来保护我。我那张清单只是写了概略的收藏地点,实际没有什么用处,要查抄这些金银财宝,非问我不可,因此在和坤垮台之前,我和铁衣社都安若泰山。”
  周玉想了一想,笑道:“大哥比我想得深而且远,果然是好计,那么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呢?”
  冷云飘道:“既然辛青的黄云旗已经赶到,又有梅凌波相助,我们便先给铁机堡一个下马威,要他们尝尝厉害也好。”又掉头对唐三元道:“三元,你还有信火旗花没有?”
  唐三元道:“有,有,还有十几个呢。”
  冷云飘道:“不用那么多,拿四枚给我就够了。”
  他从唐三元手中接过信火,往腰间一塞,说道:“你立即派人知会辛青,我们要碰碰铁机堡,要他注意我的旗花信号。”
  唐三元道:“属下立即派人去办。”又递过一块花布来,说道:“大当家的八宝铜鎏金光闪耀,打眼得很,属下以为是包起来的好。”
  冷云飘点点头道:“三元,还是你的心细,回头你就放信鸽通知总坛,说我们和铁机堡对上了,要惜春斟酌行事。”
  “大当家放心,属下会办妥的。”
  周玉从布袋里取出双枪来接好,他这双枪乃是薄刃三棱点钢枪,每一根长六尺,分为两截,平时折下装在布袋里,只有三尺长短,便于携带。
  他这两截白木枪杆接合处是螺旋,转接之后便成为两根六尺长的素缨枪,两截枪再一接上,便成了一丈二尺长的双头素缨枪了。
  先前赶战役的时候,周玉卸下双枪收好,此时又取出装好,准备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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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23: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 铁机堡前 剑影刀光

  十二铁机堡座落在一座土坡之下,相距约有三十多丈,这座土坡名叫“向阳坡。”
  冷云飘和周玉来到向阳坡,只听远处一声尖锐的哨音破空而起。
  周玉道:“已经惊动了老香了。”
  冷云飘道:“我们正是来惊动他的。”他取出信火旗花点燃,“呼”的一声,那枚信火直冲上天,在天空炸开,久久不息。
  只见堡门开处,一群人走了出来,拦在大路中间。
  冷云飘和周玉从从容容地走上前去,但见对方的人已在大路中间排开,约有三十多人。
  在这三十多人之前,一字排开了四个人,从左至右,头一个是身躯高大的壮汉,全身红衣,红巾包头,是火骑会的打扮。冷云飘认识此人,乃是火骑会的副会主,追魂无影钟克非,是仅次于封建成的第二号人物。       
  第二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髯眉皆白,却精神矍烁,黄衫黄裤,双目闪闪有光,正是铁机堡堡主,银发灵官香浩然。
  香浩然身侧那人年约三十六七,中等身材,白净脸皮,唇上留着八字胡,面目英俊,穿件紫色团龙箭衣,左手握着一口带鞘长剑,顾盼之间,颇有威仪。这人冷云飘却不认识。
  最右边那人年约四十六七,身材瘦削,脸色苍白,黄衫白裤,这人和冷云飘相熟,乃是香浩然头一位得力臂助,铁机堡总管,旋风堂堂主,无相神手黄采。
  黄采的武功很硬扎,而且此人守信重义,是条好汉,冷云飘曾经千方百计招纳此人,但黄采和香浩然是好友,他一再婉拒冷云飘的好意,冷云飘对他反而更加敬重。
  冷云飘来到近前,目光一扫,倒提铜鎏,抱拳笑道:“香老哥,黄老哥,冷云飘这厢有礼了。”
  香浩然也含笑所拳:“不敢当。”
黄采更是连连弯腰:“大当家好,多时未来向大当家请安问候,尚祈恕罪。”
冷云飘笑道:“黄老哥太客气,冷某哪里当得起?玉兄弟,我替你引见两位朋友,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铁机堡香堡主,这位是我常常提起的无相神手黄采老哥。”
  周玉将双枪合在右手,抱拳道:“末学后进,洛阳周玉,向二位前辈请安问好。”
  黄采忙道:“不敢当,周总镖头好。”
  香浩然道:“周总镖头威震中原,没想到如此青春年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周玉道:“前辈谬赞,后学当不起。”
  香浩然道:“二位,我也替二位引见两位武林名家,这位是御前一等侍卫欧阳大人。”
  那中年人微微拱手,淡淡地道:“欧阳云从。”
  冷云飘拱手道:“久仰。”
  周玉却冷然一笑,爱理不理地点一下头。
  那红衣大汉不等香浩然引见,先抱拳道:“在下钟克非。”
  “钟二哥是封老大的得力臂助。”冷云飘拱手道:“江湖有名的追魂无影,久仰了。”
  周玉也道:“久仰。”
  钟克非笑道:“在下和二位相较,算是哪一颗葱呢?”
  “钟二哥客气。”冷云飘对香浩然道:“香老哥,你我二人早就该见面了。”
  “大当家说得是。”香浩然笑道:“若是我二人早日见面,事情也不会搞到今天的地步,奈何彼此都忙,也真是无可奈何。”
  冷云飘笑道:“近来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你我二人各行其是,手下弟兄也渐渐势成水火,如今舍妹主仆和一故人之女更被香老哥扣下,冷某今日的来意,香老哥自然心头雪亮的了。”
  香浩然道:“大当家既已驾临敝堡,一切事都好商量,其实老朽这把年纪,本该退隐林泉不问世事了。但一来生计逼人,二来手下弟兄也得活下去,所以不得不拿这条老命对抗大当家。虽然明知是螳臂当车,然而义之所在,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大当家扬威江湖,北地称尊,区区愚衷,当能谅解,呵呵,当能谅解。”
  冷云飘淡然道:“香老哥太客气了,冷某在五龙山领着一批苦哈哈混饭吃,从来没想到不让别的朋友活下去,香老哥如此说,冷某的罪过就大了。”
  黄采忙道:“大当家,铁衣社和铁机堡之间的恩怨容易解决,只不过大当家身为黑道巨擘,威名上达天听,这位欧阳大人便是专为大当家而来,今日之事到底会和风细雨或腥风血雨,全在你们二位。”
  欧阳云从上前一步,抬手抹一抹小胡子,说道:“冷云飘,我奉了天子圣诏,和相钧旨,缉拿阁下,我也知道你是位英雄豪杰,你铁衣社势力浩大,可是你要明白,我大清国运昌隆,四海盛平,天与人归,万难与抗。还望阁下不要一误再误,随我进京请罪,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否则天兵一到,玉石俱焚,悬首都门,那就悔之晚矣。”
  冷云飘犹未开言,那边周玉已按捺不住,厉声骂道:“姓欧阳的,你少在那里人五人六,你的底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周玉,你是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今日见你周少爷在此,你不挟着尾巴滚远些,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无耻之尤。”
  周玉这么一痛骂,香浩然等尽皆失色。
  欧阳云从怒道:“周玉,你屡次对我无礼,我看在你师父师母份上包涵于你,你也得知一点进退才是。”
  “放你的狗屁,你还敢提我师父?”
  周玉还要大骂,冷云飘忙拦住周玉,低声道:“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气苦,但骂一顿也无损于那厮,你和他这一笔帐,哪怕我这做兄长的头落眼闭,也会帮着你和他算,如今我有话和香浩然讲。”转面对香浩然道:“香堡主,我们长话短叙,关于舍妹之事,我们怎么说?”
  香浩然冷笑一声,说道:“令妹么……如今我们以上京之礼待她,至于以后,那就得看你了。”       
  冷云飘静静地道:“可否说得明白些?”
  “自无不可。”答话的却是欧阳云从,他上前两步,说道:“如果阁下能够解散铁衣社,自缚双手随我入京,那我担保令妹无罪;否则的话,我有很多法子对付她,当然这些法子都不是容易消受的。”
  冷云飘“呵”了一声,说道:“欧阳大人,这就是你们的身居高位的大清官员对平民百姓的手段?”
  欧阳云从道:“这是我欧阳云从对付叛逆莠民的手段。”
  “很好。”冷云飘哼了一声,转身对香浩然道:“香老哥,舍妹现在贵堡,我要香老哥一知,到底你打算将她怎么办?”
  香浩然道:“我自然遵照欧阳大人的吩咐办理。”
  黄采变色道:“堡主,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朝廷有法,江湖有道……”
  香浩然喝道:“黄采不可胡说,欧阳大人是朝中大员,伴君侍卫,他的话我们应当遵从。”
  黄采大怒道:“堡主,我黄采和你患难相交,生死相依,我不认识什么大人小人,讲朝廷王法,朝廷要捕的是冷云飘,关他妹妹口么事?按江湖规矩,一人做事一人当,冷云飘就在面前,欧阳云从为什么不挑他决一死战?拿他妹妹来要胁他,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欧阳云从道:“好,黄采,你先上。”
  黄采怒道:“欧阳云从,黄采不是你的下属,更不是你走狗使唤的奴才。你想对我发号施令,还差得远,姓黄的不吃你这一套。”
  “好。”周玉道:“骂得好,久闻黄前辈天生傲骨,今日果然不会令我失望。”
  冷云飘道:“黄采兄,不要为我伤了你和香浩然的和气。”他转过身来,神色倏寒,对香浩然道:“香浩然,只要你敢,我便没有什么不敢的,舍妹既然落你手,我责令你负责她的安全,这三个女的,任何一个有毫发之伤,你铁机堡中,除了黄采兄一人之外,我如不将你们斩尽杀绝,我冷云飘便自刎在你这铁机堡门外。”
  香浩然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色厉内荏的叫道:“冷云飘,你如今自身难保,还吹什么大气。”
  就在这时,忽听蹄声如雷,大群骑士从向阳坡奔弛而来。
  当先那人青色披风随风飞扬,正是白玉珍,她身后随着黄威、罗池、陈和、李红云、公孙平、官炎武、闻琪、武威、杜耀光,以及方阳、程鹏、盖烈、郭秀和火骑会的吴起舞,邓高翔等。
  随后的是侍卫营的好手和黑鹫帮的弟兄共有将近两百人。
  侍卫营本来不需骑马,此番是特意挑选会骑马的,而方阳也只带了少数人,火骑会八个人死了四个,只剩吴、邓二人和两个小角色了。
  来到近前,白玉珍勒停坐骑,她身后的骑士分两翼排开,和香浩然等人形成夹击之势,冷、周二人在当中就更显得势孤为弱了。
  周玉微一欠身,说道:“见过小师母。”
  白玉珍微哼一声,说道:“你真的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周玉沉着脸不做声。
  白玉珍撇撇嘴道:“还是那种牛精脾气。”她目光落在冷云飘脸上,微笑道:“冷大当家,你跑得快,可我也不慢,咱们又见面了。”
  冷云飘笑道:“我知道你要来,特意在这里等你呀。”
  白玉珍有些疑惑:“等我?”
  冷云飘点头道:“曲未终人未散,我得捧你的场,再说我还有事向香堡主请教,怎能抽身一走呢?”
  白玉珍冷哼一声,掉头对周玉道:“周玉,曹孝把你的话都转达给我了。”
  周玉道:“那么曹孝现在哪里?”
  “我要他回京办事去了。”白玉珍道:“我要曹孝带的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要你置身事外,你就这么回答我?连骂带损还加上教训,你忘了你是谁?”
  周玉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要那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白玉珍猛一咬牙,蛾眉倒竖,说道:“那么你是安了心和我作对了?”
  “怎么是我和你作对?”周玉叫道:“这一年以来,你事事倒行逆施,完全变了一个人,如今你要取冷云飘的脑袋,我岂能坐视?你要我袖手旁观,恕难从命。”
  白玉珍怒道:“昏了你的头!周玉,你简直不知道自己吃几碗饭了,你要这么着,休怪我拿你当叛逆办。”
  周玉仰天大笑,说道:“好,好,我今天才算认识了你这位好师姐,自从我拜在先师门下,五六年来你我情同手足,你疼我惜我,我爱你敬你,比亲骨肉更甚。自从师母,先师弃世之后,你受欧阳云从唆摆,完全变了。从前我们也有争吵,总是一笑而罢,今天不遂你意,你就要拿我当叛逆办了。”
  白玉珍忙道:“周玉,我不是这意思。”       
  周玉又道:“叛逆不过砍头罢了,你要我死还不容易么?我知道你不愿背上杀死师弟的恶名,这没有什么为难的,我自己动手。”说罢掉转枪头便待朝咽喉上扎。
  冷云飘就站在他的身旁,怎会容他自寻短见?一伸手便夺去了他手中枪。
  可是白玉珍却急了,叫道:“冷云飘,快拦住他。”
  冷云飘道:“已经拦住了。”
  白玉珍骂周玉道:“你发什么神经病?我不过话说重一点,你就寻死觅活?你还是男子汉呢,没出息。”
  欧阳云从道:“玉珍,你别信他这一套,这小子非常狡猾。”
  “你给我住口。”白玉珍粉面凝霜,冷然道:“欧阳大人,请你自重,我先夫姓黄,娘家姓白,玉珍是我的闺名,不是你该叫的,周玉是我先夫的门生,也是我的师弟,我和他的事不用外人插手。”
  欧阳云从气得脸色发白,冷笑道:“好,好,我反而成了外人了。”
  此时在场的人之中,头衔数白玉珍地位最高,权力最大,其次就轮到欧阳云从,如今他们两人显然不和,在场的人都不知该怎么办。
  白玉珍对冷云飘道:“冷大盟主,你也看得出来,周玉是我的命里天魔星,他要护着你,我理当退让一步,可是你也该明白,朝廷的事非同儿戏,你冷大当家啸聚山林,触犯国法,我再怎么疼周玉也没法子不对付你。”
  冷云飘道:“白玉珍,你不用多说了,今日之事,除了生死相拚之外别无善法。”他把包着八宝铜鎏的花布一扯,铜鎏当胸一横,喝道:“不怕死的只管上来。”
  这时候忽然有人一声高叫:“铁衣社的人马到了。”
  只见从东边小山坡后转出一批壮士,当先一人纵马飞弛,黄采叫道:“堡主小心,这丫头是梅凌波。”
  黄采说得不错,这人正是梅凌波,紧随着她的一名骑士浑身黑衣,黑帕包头,正是黑豹辛青。
  他两人身后是三百名大汉,人人身穿白锦衣,淡黄头巾,上身穿一件黑皮背心,背心前后满缀鱼鳞铁片,左手挽着黑色圆盾,盾上画着一朵黄云,背背钢刀,右手提着短斧。
  这三百健儿都是徒步,快步而来,步伐十分整齐,单是看他们这么整齐的步伐,已经明白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黄云旗这三百健儿突然出现,最为吃惊的莫过于欧阳云从和香浩然了。
  欧阳云从在辽东也有过帮众,他一见这般军容,已大吃一惊。很显然的,这批人敢于拼死,照他们的估计,铁衣社再快也得在今日夜晚才能得到消息,再调派人马,说什么也要在明夜才能赶到。
  却不料对方的人来得这么快,人数又多,叫他们哪得不惊,哪得不怕?一时之间,竟然慌乱无计。
  那边白玉珍高叫:“拔刀,下马。”首先跳也马来,解下披风朝马鞍一搭,说道:“官炎武,带你的手下把马匹带进堡去,其余的人随我迎战。”
  她身后人众也纷纷下马。
  这时冷云飘大喝一声:“我铁衣社所属,随我冲杀。”腾身进步,直取香浩然。
  周玉见冷云飘动手,半声不吭,双枪倏闪,迳奔欧阳云从。
  香浩然一见冷云飘扑了过来,急忙跃开,回手取出水磨竹节鞭来。
  冷云飘如影随形地赶到,八宝铜鎏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击下,老远已觉劲风刮面。
  香浩然奋力迎挡,“当”的一声大震,香浩然手臂酸麻,水磨竹鞭几乎脱手,连退三步还稳不住身形。       
  这一击之威令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香浩然也是一方霸主,居然在冷云飘八宝铜鎏之下,连招架之力也没有。
  冷云飘乃九华山华严神尼入室弟子,九华一派最重内力,香浩然的内力本来也有相当火候,但却不及冷云飘。
  再者他年纪老迈,冷云飘却正在壮年,加以香浩然内宠特多,精力消耗颇大,这种较量内家真力的事,一上手就会分出高低,难怪香浩然一招就落了下风。
  黄采大吃一惊,忙抢了过来,短柄蛇矛直取冷云飘,叫道:“大当家,得罪了。”
  “好说。”冷云飘道:“黄采兄,各为其主,只管尽力施展。”此时的梅凌波已飞马赶到。
  无双宝刀罗池钢刀一指,喝道:“陈和、李红云,截住这丫头。”
  一语未完,另一匹黑马已冲到面前,马上骑士腾身跃起,一个空心筋斗落在罗池身后,反手就是一斧,幸亏罗池闪避得快,那一斧贴身而过,此人正是辛青。
  白玉珍高叫道:“你们分左右退开,待对方到时两面夹攻,小心他们的飞斧。”
  这白玉珍果然聪明,她见黄云旗的儿郎背背马刀,手上提的板斧很短,便知一定是飞斧,自己这边没有带盾牌,交起手来会吃大亏,忙下令向两边退下。
  幸亏她这一声高叫,她手下有了防备,对方一排飞斧掷了过来,只砍伤了五六人,大多数落了空。
  然而这一下先声夺人,众人都慌了,纷纷朝后退去。
  那边李红云和陈和双战梅凌波,不但占不到上风,反而被人家杀得浑身是汗,节节后退。
  白玉珍大怒,喝道:“你二人退下,让我来。”
  黄威叫道:“领主去不得,这里无人指挥,必定伤亡极大,还是我去吧。”
  全靠黄威的照日双锏一轮不要命的猛攻,才算勉强挡住了梅凌波。
  黄威的武功本来不如梅凌波甚远,但他这双锏却是短兵器的克星。正所谓“雨打白沙地,锏打乱劈柴。”梅凌波用的是灵蛇剑,剑身极富弹性,不能用来隔挡重兵器,再加上李红云的快刀,陈和的左刀右拐,三人合力拚命,才算勉强拖住了梅凌波。
  那边黄采和香浩然双战冷云飘,开头十余招还有攻有守,十五招一过,冷云飘的八宝铜鎏施展开来,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黄采和香浩然很快就落了下风。
  这时铁衣社这三百健儿已经杀到,他们见“大当家”这等神勇,就愈发斗志昂扬。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挡。”如今三百人个个拚命,侍卫营虽然也多半是好手,勇气和斗志较之铁衣社却大为不如了。
  黄云旗是黑豹辛青一手训练的,辛青上阵不顾性命,他的手下同样奋不顾身,虽然气壮山河,可是伤亡也很大,对方也有同样肯拚命的煞星。
  梅凌波虽然力敌三人,仍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她眼角余光瞬见一个红衣大汉,身手特别利落,使两口短剑,一剑一个,已经一连放翻了七八个黄云旗的健儿。
  这人非别,正是火骑会的二当家,追魂无影钟克非。
  钟克非在道上的名气不算响亮,却是个真正的杀手,一双短剑极其狠辣凌厉,他出手飞采短路子,每一击都是致命的。
  梅凌波要想抽身去对付钟克非,却给黄威,李红云、陈和三人缠住。
  幸亏冷云飘已打退香、黄二人,转身去对付钟克非。
  黄云旗的弟兄并不因有所伤亡而稍露怯意,反而更加勇猛冲杀,即使受了轻伤也奋勇向前,当真是战不旋踵,对方侍卫营和铁机堡的人都纷纷退后。
  幸亏朱学扬在堡楼上观战,一见势头不好,赶紧开放堡门,在堡墙上一轮乱箭阻挡敌人,才掩护众人退进堡来。
  香浩然等人虽然还想拚命,但手下儿郎都怕死逃跑,为首的又能如何?也只得溜之为上,白玉珍亲自断后,到底春水寒的威力非同小可,众人不敢太过逼近,可是死伤的人却也来不及救助了。
  这一战铁衣社可谓大获全胜,辛青指挥手下救死扶伤,然后才过来谒见冷云飘。
  冷云飘拍拍他的肩膀:“辛青,干得好,你这小子真是一支黑豹,这是洛阳双枪镖局的周总镖头,是我交心托命的好兄弟,你二人多多亲近。”
  辛青和周玉寒喧了几句,又道:“大当家,那姓白的妖妇深通兵法,把人马向两边撤,弟兄们来不及变化阵式,飞斧发不出威力,否则杀伤会更多。”
  冷云飘笑道:“能够挫败敌人就很好了,不必多伤人命。”
  他取出周玉送的玉林宝液,命辛青先救治敌方受伤的人众,然后放他们回去。
  辛青道:“大当家,属下以为这批伤俘不宜放回,我们还有人被香浩然扣着呢,该拿这些俘虏和他们交换。”
  冷云飘摇头道:“香浩然不会交换的,放了吧。”
  辛青道:“属下以为蒲旗主的烈火旗很快就会到来,在攻堡之时若是香浩然拿二小姐威胁咱们,那怎么办?”
  冷云飘道:“依你说,咱们就该对香浩然讲,你宰我的人我也宰你的人,是不是?”
  辛青不敢出声。
  梅凌波笑道:“辛旗主,你大当家的主意不会错,将伤俘放回去会影响敌方斗志,也可松懈对方的戒心,有益无损。”
  “是,梅姑娘。”辛青道:“辛青是个粗人,很多事想得不周到。”
  梅凌波笑道:“你也不用客气,快快把事情办了早些回去休息,在这里喝西北风可太没有意思了。”       
  辛青的黄云旗驻扎在离十二铁机堡六里以外的一座土坡旁边,冷云飘嫌离铁机堡太远了,命黄云旗护旗使皮振华在离铁机堡两里左右的树林里另建营地,先把几座帐篷支起来,让梅凌波,周玉等人歇息。
  辛青一面督促皮振华等人建立营地,又分派防守人等,还要监督随行大夫医疗伤患,又亲自四下巡视,一再嘱咐小心防守,恐防对方夜袭。
  一直忙到黄昏,直到冷云飘遣人召唤,才入帐去相见。
  冷云飘和梅凌波,周玉刚用完了饭,正坐在毛毯上喝茶闲谈。
  梅凌波道:“辛旗主,你吃了东西没有?”
  辛青道:“我并不饿。”
  冷云飘含笑道:“你虽然强壮勇猛,却不是铁打的,快去进点饮食再来讲话。”
  辛青出去以后,梅凌波便笑道:“冷大哥,今天我才明白你的霸业确非幸致。”
  冷云飘笑道:“怎么冒出这句话来,就因为我们打了胜仗么?”
  梅凌波道:“和打胜仗无关,我是从辛青身上想起,昨天我和令妹,柳青影,小媚四人离了孙河镇,还有青柳镖局的两个镖头同行,想绕过十二铁机堡,不料碰上了香浩然手下的黄采和倪太白,这还不说,还有那个钟克非,带着将近两百人,双方一动起手来,他们的人多,闹得我顾得东来顾不了西。”
  周玉道:“你们三四个会武的对抗两百多人,自然寡不敌众。”
  冷云飘道:“那个倪太白是香浩然的得力手下,外号冷面天魔,钟克非也相当厉害,火骑会只要一交了手向来不死不休。”
  梅凌波道:“可不是么?那个姓钟的名叫克非,其实专门作歹为非。我捅翻了他们二十多人,可是小媚受伤被擒,两个青柳镖局的镖头也送了命,我只得脱身一走,路上碰见你们铁衣社的弟兄,我亮了万儿,他们领我去见了辛青。”
  周玉道:“辛青认识你么?”
“是熟人了。”梅凌波道:“去年他们在林家屯受巴明义、朱学扬等人围攻,是我和燕明珠替他们解了围,算得上老朋友了,上次他闹了个灰头土脸,今天却大展神威,打了一场漂亮的仗,难得的是战胜之后还小心防备,事必躬亲,这样的下属真是难得。”
周玉道:“我也有同感。”
  冷云飘道:“经你们二位这么一赞扬,我倒不好说什么了。在铁衣社的四位旗主之中,辛青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却最肯上进,处处好强而又谦虚恭敬,善待儿郎,确是一个难得的好伙伴,总算我没有看错人。”
  周玉道:“大哥慧眼识英雄,岂有看错人的道理?”
  这时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守帐的健儿朗声道:“禀大当家,辛旗主求见。”
  冷云飘道:“请。”辛青来正要行礼,冷云飘摆手道:“家无常礼,如今临阵之际,不要来这一套,坐下来吧。”
  辛青仍然作了一个揖,才盘膝坐下,说道:“属下已派人去原来的旧驻地,把所有的坐骑牵过来,也把帐篷,软椅,弓箭,锅碗等等辎重全搬过来,不久就可以运到。如今大当家和二位只好席地而坐,受委屈了。”
  周玉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委屈,辛旗主,你们行军倒是准备得很周到啊。”
  辛青笑了一笑,说道:“大当家,我听梅姑娘说,黑鹫帮反了咱们,又听说顾全兄弟也失陷了,二小姐又落入了香老狗手中,此仇不可不报。”
  冷云飘笑道:“背叛我们的只是方阳一人,未必就是全体黑鹫帮帮众,对刃之际,如果黑鹫帮有人投降,万不可赶尽杀绝。”
  辛青道:“大当家说得是。”
  这时帐门被撩起,一个帮众托了个茶盘,放着四个盖盅,另一个帮众搬来一个矮几,放在毛毯上,陪笑道:“这是辛旗主吩咐泡的贡茶,特地为二位贵宾预备的。”
  梅凌波笑道:“辛旗主,你这是干什么?真的把我们当贵客么?”
辛青笑道:“二位当然是我五龙山铁衣社的贵宾,刻下四旗之中,只有敝旗在此,辛青当然算是主人,招待不周,深感惭愧。”
冷云飘笑道:“辛青,你几时也学得这么文谄谄的了?”
辛青不觉红了脸,笑道:“我这是假充斯文,总充不像。”冷云飘大笑。
  辛青殷勤招呼三人品茶,梅凌波笑道:“这茶的确好,真不愧是贡品,冷大哥,我有一事,望你俯允。”
  冷云飘忙道:“大妹子,你怎么和我也闹起客套来了?”
  梅凌波嫣然一笑,说道:“我打算今夜去探一探铁机堡,所以先和你们打声招呼,不要等我回来的时候惊动了弟兄们。”
  冷云飘皱眉道:“惊动了弟兄们倒不至于,不过如今铁机堡群英聚会,高手云集,况且对方也会严密戒备,此行恐怕会有危险。”
  梅凌波笑道:“我已经盘算过了,如今堡中各方面的人都有,有官家人,有火骑会,也有黑鹫帮,谁也搞不清楚谁,生面孔也多,正适宜探察蒙混。”
  周玉道:“这话也很有道理。”
  梅凌波道:“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去探察,如何能知彼呢?大哥,我这个人说了就要做,今夜我一定要去,碰巧也许会探听到云美和小媚的下落。”
  冷云飘沉吟了一阵,方道:“就算要探堡,也该我去,怎能要你涉险?”
  “这话多余。”梅凌波道:“你是一帮之主,不能去,辛青要指挥黄云旗,也不能去,周玉更不能去,免得使你的师姐为难,当然只有我去了。”
  先前冷云飘背着周玉嘱咐梅凌波和辛青,言语之间不可侵及白玉珍,因为周玉是她的师弟,所以梅凌波如此说。
  冷云飘很不放心,犹豫半晌,方道:“你去也行,只是诸事小心,万不可冒险。”
  “你放心吧。”梅凌波道:“这点机智我还有,决不会做打狗的肉包子就是了。”
  浩然楼是十二铁机堡发号施令的地方。
  如今是二更光景,天边一弯新月。
  在这座浩然楼的屋顶上伏着一个浑身黑衣,背插灵蛇宝剑的青年女子,此人正是梅凌波,江湖上有名的红粉秀士。
  浩然楼共分三层,如今层层灯火通明,楼下到处都架着气死风灯,四下全是些佩刀壮汉,当真是守卫森严,按理梅凌波要想瞒过守卫的耳目,上到屋顶,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现在梅凌波的确伏身在这浩然楼顶,也不知她是用什么法子上去的。
  当然,梅凌波不是一般的武师,以她的轻功而论,就算她在这屋顶上打拳踢脚,也不会弄出声音来。
  她就像一只狸猫似的,轻轻一翻,就从最上层屋檐翻下第二层,再一个空心筋斗翻落第三层,真如二两绵花似的。
  这时刚好有个佩剑的黄衣汉子巡了过来,此人一身劲装,却垂头丧气,梅凌波看得分明,这人正是铁机堡的“硬把子”,朱雀堂的前锋将士包松。
  包松手按剑柄,来回踱着,不时低头叹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少时隔扇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走出另一个黄衣汉子,他反手将隔扇门带上。
  包松忙走了过去,低声道:“堂副,你不是在和他们会商么,怎么出来了?”
  那人梅凌波也认得,乃是玉面温侯常志远的副手,断命斧徐魁。
  徐魁伸了个懒腰,长长吐了一口.气,懒懒地道:“我出来巡一巡,看看有没有碍眼的事情?”
  包松道:“堂副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们并不敢偷懒。”
  徐魁道:“老包,你怎么还是这么老实?我说巡,不过是一句话,有什么好巡的?他妈的,在里头简直是活受罪,听他们胡说八道,听得人头大,常堂首几乎忍不住了。”
  包松道:“什么事忍不住?”
  徐魁道:“你就没看见欧阳云从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儿,简直没把我们堡主放在眼里,没把我们铁机堡的好汉当成人,一口一句没用,只差没指着堡主鼻子骂他是饭桶了,娘的,他碰了白玉珍的钉子,就拿我们铁机堡来出气,他妈的。”
  包松道:“不是说白玉珍最听欧阳云从的话么?”
  “才不是呢。”徐魁道:“不过今天也有点怪,欧阳云从提一件事,白玉珍就刷一件事,件件都不对,后来白玉珍去休息了,小胡子的架子就端起来了,他妈的一副小人嘴脸,还有他妈的火骑会和黑鹫帮,一味托大脚,也帮着小胡子数落我们。”
  包松“啊”了一声道:“难怪先前旋风堂黄堂主怒容满面的走了,敢情是看不下去。堂副,我们和火骑会,黑鹫帮不是盟友么,既是盟友,那就谁也不比谁高,干嘛咱们该受气。”
  徐魁摇头道:“我不该说,我们堡主是自讨没趣,我们十二铁机堡在道上的名声仅次于铁衣社,比火骑会高出不止一头,而黑鹫帮一向听铁衣社号令,更不能和我们相比,我们铁机堡出来的人,到哪里都是硬绷绷火辣辣的,几时受过这种鸟气?他妈的,才一天工夫,我们就成了孙子了。”
  包松摇头道:“想想也真叫人生气,不过呢,我们已经招惹了冷云飘,扣下了人家的亲妹子,铁衣社决放不过我们,人家说什么人未求人品自高,如今我们有求于人,做孙子也说不得了。”
  徐魁冒火道:“老包,你他妈的真是豆渣脑筋,我们招惹了冷云飘,不过是扣下了他的妹子,每天三顿饱饭,并没亏待她。可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已经死了三十多个硬把子了,吃的亏也够大了,顶多再忍一口气,把冷二小姐恭送出堡,铁衣社也未必非赶尽杀绝不可吧?”
  包松点头道:“听说冷云飘很能够包容人,宽宏大量,今天人家还把我们受伤的弟兄放回来,并且还给他们治了伤,用极好的刀创药,真是很难得。”
  徐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为什么非要和铁衣社作对不可?咱们全堡上下,除了老堡主之外,只有倪太白去巴结欧阳云从,别的人都不起劲。”
  包松道:“咱们堂首呢?”
  “这还用问吗?”徐魁摇摇头,又道:“我得进去听听,看他们到底决定怎么办。”
  就在徐魁转身推隔扇门之时,梅凌波轻轻一翻,已从屋檐上翻到屋檐下,她用手足扣住檐下的横木,轻轻移近气窗,刚好听得见屋中人说话。
  梅凌波全身挂在横木上,离包松头顶很近,只要包松一抬头便看得见她。
  不过梅凌波也有把握在包松扬声示警之前便制住他。好在包松一直低着头,大约他心头也是非常懊恼的。
  梅凌波把耳朵贴近气窗,屋内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只听一个声音道:“先前玉珍领主已经说得很明白,她来此之前,已派曹孝赶回京师去禀明和中堂,抽调雍和宫的国师和侍卫营全营赶来助战,最迟后天清晨便可赶到,内外夹击,必可取胜。我明天派人出战只是为拖住冷云飘,既然钟副会主要留守,就请倪太白和常志远两位堂首率本堂人手出战吧,香老堡主意下如何?”
  又听香浩然道:“大人有令,自当服从,就辛苦两位老弟一趟吧。”
  常志远的声音充满了不悦之情:“欧阳大人,堡主,若是要派我们自己的人出战,又何须列位高朋赶来帮忙呢?如果说侍卫营,黑鹫帮的朋友远来辛苦,那么钟副会主带来的三十多名火骑会的朋友来此已有数日,吃也吃够了,睡也睡够了,为何明日不肯出战?令人难明。”
  钟克非道:“我今天宰了铁衣社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我们封老大交代过,要等他赶到才能出战,我听你的还是听封老大的?”
  “这就怪了。”常志远道:“这里两军对阵,剑拔弩张;你们封老大莫非睡觉去了?若是这里打完了封老大才赶来,你们岂非从头到尾都袖手旁观?”
  只听“砰”的一声,似乎钟克非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常志远,你是嫌命长了,敢侮辱我们老大?你简直是铁衣社混进来卧底的奸细。”
  常志远也拍了桌子:“钟克非,你敢含血喷人,你说我是奸细,好,拿来。”
  钟克非道:“拿什么来?”
  “证据呀。”常志远道:“你既然指姓常的是奸细,定然握有铁证,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姓常的任你处置。”
  欧阳云从道:“常堂首,这是何苦呢?钟副会主出言也许未经考虑,但你也不应该侮辱封会主呀,大家都有不是,算了吧。”
  常志远道:“欧阳大人,我并没有侮辱封会主,我只是提醒钟副会主,自己不敢和铁衣社交手就不要自视太高,还骂别人无能。他火骑会如果真的不可一世的话,早就踏平了燕子崖,活捉了冷云飘,也不用依赖我们十二铁机堡了。”
  钟克非大怒道:“放你的屁,火骑会顶天立地,从不依赖别人,我们诚意相助,反说我们依赖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常志远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敢迎战铁衣社,你与我讲。”
  钟克非道:“我已讲得很明白,在我们封老大未来之前……”
  “我听见了。”常志远道:“但这分明是一片托辞,谎言,只好拿去骗三岁小儿,你火骑会明明不敢出战,这也罢了,你不该推三阻四藉辞留守,你是何居心?”
  香浩然忙道:“算了算了,志远,你少说一句不成么?如今大家应该同舟共济,怎么还可以闹内哄呢?欧阳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散了吧,明天就照大人的分派行事便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欧阳云从道:“香老哥,劳驾招呼贵堡兄弟一声,凡事请多忍让一些,免得误了大局。”
  香浩然道:“大人放心,老朽明白,大人早些休息吧。”
  那钟克非也重重哼了一声,紧接着房里响起座椅移动之声。
  梅凌波听到这里,便轻轻移开身躯,手足并用,倒挂着移近屋檐,一翻身上了屋顶。
  少时只见欧阳云从走了出来,背后跟着方阳,罗池等人,高高矮矮共有十多人。
  然后是香浩然陪着钟克非出来,钟克非道:“香老哥,你不必赔话了,你和我们封老大是什么交情?冲着你老哥的金面,我还好意思拿常志远怎么样吗?”
  梅凌波留神一看,却不见常志远,心下极为疑惑。
  他目送香浩然和钟克非走进东边一间精舍里,少时香浩然走了出来,向后院而去。
  梅凌波正在盘算下一步行动,忽听屋内常志远道:“包松,这里没有事了,你撤去警戒,都散了吧。”
  包松等人散去不久,常志远和徐魁走了出来,常志远恨恨地道:“徐魁,你也看得明白,他们根本是借冷云飘的刀,来杀害我们这些老弟兄。”
  徐魁点头道:“是呀,我看花惜春,陈思清这些人很快就会赶到,到时候又是我们去顶,他妈的。”
  “那花惜春的剑法你是亲眼见到的。”常志远道:“你想我们行么?”
  徐魁摇头道:“说实话,我不行,只望不要和花惜春对阵就算烧了高香了。”
  常志远道:“就算除了花惜春,别的人我们也未必打发得了,转世金轮陈思清就不在花惜春之下,生死刀唐子奇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莫非到时候还由得我们挑捡对手不成?”
  他两人越说越愤激,索性在这浩然楼门前站了下来。
  徐魁道:“只不知黄采,巴明义他们顶不顶得住?”
  “恐怕不行。”常志远摇头道:“我们这边功夫最高的只有一个白玉珍,她当然不怕,此外欧阳云从和钟克非也可以拼一下,别的就胜算不大了。”
  “钟克非?”徐魁道:“就是那个专吹牛皮的大猩猩么?他除了说大话之外,还有什么本事?”
  常志远不以为然,说道:“徐魁,不可以一己之好恶来批评人,钟克非的气焰是叫人受不了,但此人确是高手,双剑夺命,非比寻常。火骑会素以勇悍不畏死才闯出万儿,钟克非如无真实艺业,他焉能稳坐第二把交椅呢?”
  徐魁“哎”一声,说道:“既然堂首清楚他的底细,你刚才和他硬顶,岂不是太危险了么?”
  常志远默然半晌,方才道:“我心里也明白我不是他的对手,奈何我这人是这种牛脾气,硬想碰碰他。”
  徐魁道:“为什么他要等封建成来了才肯出战呢?我就不信封建成叫他来是看热闹的。”
  常志远叹息一声道:“钟克非是个好色之徒,那天我们不是擒了冷云飘的妹子和她的丫头吗?”
“是呀。”徐魁道:“还有一个女的是青柳镖局的女少东嘛。”
常志远道:“钟克非看上了这三个女娃,特向堡主讨令要亲自看守,堡主当然不肯,所以派巴明义率金雕堂弟兄严密守卫,其实就是严加保护。钟克非大不高兴,所以推三推四,不肯出战。”
  徐魁道:“看来还是我们堡主明白事理,知道轻重。”
  “我们当然不能容许他们胡来。”常志远道:“全堡上下没有一个肯答应,我们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怎可乱七八糟?”
  徐魁道:“堂首说得是,今日之会,我也看出来了,白玉珍和欧阳云从不和,黑鹫帮、火骑会也是各有各的私心,这样子怎能取胜?咳,这十二铁机堡是老堡主一生的心血,难道他就不心疼么?”
  常志远冷笑道:“十二铁机堡如今还有什么?老堡主的二十三名爱妾全送去了京师,所有的金银珠宝也全都运到京里,是巴明义和倪太白押送的,老堡主搭上了和中堂的线,此间事情一完,老堡主就是户部主事,成了官老爷了,他还要这十二铁机堡做什么?”
  徐魁道:“这些事堂首不说,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们这些多年跟随他的老弟兄,他就不管了么?”
  常志远道:“谁说不管?他如今就是借冷云飘的刀来杀我们这些老兄弟啊。”
  徐魁愤然道:“他娘的,这太叫人寒心了,他既不仁,我们又何必顾什么义气?干脆拍拍屁股,走他娘的。”
  常志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徐魁,你和包松走吧,我不比你,我多少有点小名气,香浩然借刀杀自己人,你知我知别人怎会晓得?我此时脱身一走,江湖朋友会说我常某人贪生怕死,临难苟免,我还抬得起头么?”
  徐魁点头道:“这话也是,江湖上名誉一臭,就算浑身是口也分辨不清的,但是堂首你就这样白白葬送自己,太不值得了
  常志远苦笑道:“算了,徐魁,多谢你的好意,你还是顾你自己吧,我一步走错,只好错到底了。”
  忽然身后一声轻笑:“常志远,此之谓慕虚名而处实祸,实在不值得。”
  常志远这一惊不小,反肘一撞,紧接着“怪蟒翻身”一反手便拔出背上双戟,然而身后并无人影。
  忽听背后有人笑道:“相隔还未一年,怎么就忘了故人了?”
常志远赶紧回头,只见徐魁目瞪口呆地站着,分明被人点了穴道,在他身旁立着一个黑衣少女,这少女身材窈窕,俊眉修目,背背长剑,正是梅凌波。
  梅凌波嫣然一笑,说道:“常志远,你好善忘,我们去年见过两次,怎么就忘怀了呢?”
  常志远连忙收了双戟,施礼道:“不是常某善忘,只是梅女侠突然现身,太过出人意料,是以惊诧莫名而已。”
  梅凌波一声轻笑,在徐魁背上击了一掌,徐魁穴道一解,便待施礼,梅凌波扶住道:“徐魁,老朋友别闹这些虚文,我们进去说话。”
  她转身推开隔扇门,走了进去,朝太师椅上一坐,摆手道:“二位,我来此是客,这座位嘛,少不得要僭越了。”
  常志远和徐魁跟了进来,常志远道:“梅女侠请坐。”
  梅凌波道:“二位请坐,还有这‘女侠’二字甚是刺耳,你们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客气点呢称呼一声姑娘也就够了,什么侠不侠,我当不起,也听不惯。”
  常志远躬身道:“遵姑娘芳谕。”
  梅凌波轻咳一声,朗声道:“常壮士,徐壮士,刚才你们二位的话,我都听清楚了,我有几句逆耳之言,还望二位赏听。”
  徐魁很恭敬的道:“姑娘请讲。”
  梅凌波道:“我们江湖中人,讲忠讲信,那是不错,可是也得看人。常言道得好,士为知己者死,可没听过士为骗己者死,或是士为整己者死,你们明知香浩然在骗你整你,还要为他效死,你们的命真的这么贱吗?”
  常志远猛然一惊,说道:“姑娘此言,令常某如梦初醒。”
  梅凌波摆手道:“为人处世,朝秦暮楚固然不可,但跳入火坑也要跳得值,自古有言:‘君不正,臣逃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香老头子一不是你们的君,二不是你们的父,而他所行所为还不止不正而已,简直就推你们去挨刀,这是拿你们当冤大头,拿你们当傻子。若是你们还死抱着一个‘忠’字,那不只对不起传你们武功的恩师,更对不起自己的爹娘。话是我说的,是很重,很不好听,却是事实,自古以来,忠言就是逆耳的,我也没法子令它悦耳,二位原谅。”
  一席话说得二人颇为激动。
  常志远道:“梅姑娘,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们的命了,常志远今后愿为姑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话太重了。”梅凌波微笑道:“也不须如此,交朋友理应劝善规过,那不算什么。我只想问一句,今后你们二位是听我的呢,还是听老香的?”
  常志远道:“自然是听姑娘的。”
  徐魁道:“不只我二人,整个朱雀堂都唯姑娘马首是瞻。”
  梅凌波笑道:“马首是瞻?徐魁,看不出你还有点墨水呢,既如此我便告诉二位,我今夜来此,本来是想探听冷云美她们下落的。”
  徐魁道:“梅姑娘想救冷姑娘?”
  梅凌波皱眉道:“冷云美娇弱,那个柳青影的武功也平常,小媚又受了伤,要救她们出铁机堡怕不容易吧?”
  常志远道:“小媚姑娘的伤势很轻,如今她们在巴明义保护下,可说平安已极。我再和巴明义打个招呼,巴明义和朱学扬对姑娘和燕姑娘非常佩服,他们要是知道姑娘来过,定然誓死保护三位姑娘,再加上我和徐魁,三位姑娘的安全和在五龙山铁衣社并无不同,又何须急着救她们呢?”
  梅凌波点头道:“很有道理,那我就重托二位了。”
  常志远道:“姑娘放心,决不辱命。”
  梅凌波道:“第二件事,我想宰两个人,头一个是那个什么追魂无影钟克非,另一个就是白鲨方阳,钟克非的住处我已知道,方阳住在何处?”
  徐魁道:“就在钟克非的隔壁。”
  常志远道:“姑娘请恕常某多口,钟克非力大无穷而身法快如闪电,他的一双短剑之中,有一口乃是前古神兵鱼肠剑,当真削铁如泥,姑娘要刺杀此人还是小心行事。”
  梅凌波笑道:“多谢你告诉我他有一口前古神兵鱼肠剑,我答应过要找一柄好剑送朋友,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此时天色不早,钟克非也该上路了。”立起身来道:“临阵交锋之际,我担保铁衣社不会对二位下毒手,可是你们也别朝绝处干,人家总不能不自卫啊。”
  一个“啊”字出口,只觉灯光一摇,梅凌波身形已杳,只有东边窗户尚在轻轻颤动。
  常志远急忙掠到窗户边,跃到回廊上,徐魁急忙赶了出来。
  只见一条黑影,如一缕轻烟迳奔东边精舍,那条黑影来到窗前,似乎青光一闪,那精舍窗户一动,黑影已失了踪影。
  常志远摇头道:“好高的轻功。”
  徐魁道:“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杀了我也不敢相信。”又“咦”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房内点上了灯火?莫非梅姑娘失了手?”
  常志远摇头道:“梅凌波是明人不做暗事,她要点上了灯才杀钟克非。”
  徐魁着急道:“那么钟克非岂有不反抗的?”
  常志远道:“梅凌波就是要面对面的杀他,钟克非这次非死不可。”
  徐魁很替梅凌波担心,说道:“堂首不是说,钟克非的武功高得很么?”
  常志远道:“钟克非武功再高,他也只是个人,我们看刚才梅凌波的轻功,已不难想见她别的功夫如何,恐怕已经超凡入圣了。”
  徐魁道:“有那么高?”
  常志远道:“再说梅凌波如果没有十成把握,也不会点起灯来杀他。”
  徐魁听常志远一说,才放了心,摇头道:“我说这位梅姑娘也太过胆大,太过心高气傲了,依我说,一刀杀了就完了,何必要面对面的干,就算有十成把握,也犯不上嘛。”       
  常志远道:“这就是人家和我们不同的地方,红粉秀士这块招牌立得起,不只靠了她的武功,而且人家行事光明磊落,她要钟克非死得心服口服。”
  常志远说得不错,梅凌波入房之际,由于她轻身功夫登峰造极,钟克非依然熟睡未醒。
  当梅凌波一打火摺子时,钟克非已腾身而起,梅凌波刚点燃油灯,钟克非已站在床前,双手分握两柄短剑,凝神望着她。
  梅凌波淡然一笑,点头道:“钟克非,你很高明。”
  钟克非声音平静,冷冷地道:“你更高明。”
  梅凌波上下打量他:“我们见过两次,第一次虽然也交过手,可是围攻我的人多,彼此都未能尽情施展,所以今天特来和你一较高低。”
  钟克非微偏着头,一双浓眉深锁,缓缓地道:“你入房之时,我一点也不知道,这说明你轻功极好,当较我追魂无影更高明,难怪你敢冒此奇险来找我一拼。”
  梅凌波微微一笑,说道:“我倒不以为来和你交手算冒什么奇险。”
  “那该是。”钟克非道:“否则你大可在我熟睡时给我一剑,你竟敢点灯来把我惊醒,可见得你根本不在乎我。”
  梅凌波笑道:“既已明白,我们就别再耗费时候了。”
  话犹未完,一缕冷森森的寒芒直指对方咽喉。
  钟克非身形凌空倒翻,梅凌波已如影随形的逼到身前,灵蛇剑有如光球爆炸,寒光四射,七十二剑一气呵成。
  这正是华山青灵观不传之秘的和合剑法,招中含招,剑中套剑,剑剑成双,由于出手太快,灵蛇剑又有弹性,在灯光照耀下,满屋中尽是无首之弧,伸缩如电。
  钟克非一对短剑奋力迎击,声势也极为威猛。
  可是他心中比谁都明白,半生铁血江湖,到今夜为止,谁也救不了他。
  钟克非是一个绝顶厉害的杀手,在江湖上的名气不算太响亮,但在杀手这一行中却是顶尖人物。
  由于他以杀人为专业,对于流血搏命颇有心得,差不多一对上手就能够知道多少招之内可以致敌死命。
  有时他面对高手,搏斗时也很吃力,但仍然能杀敌致果。钟克非干这一行从未失过手,也从未把结果估计错误过。这一次动手也不例外,双方才一交刃,钟克非就知道罩不住人家,及至梅凌波和合剑法一出手,钟克非便明白自己完了。
  他奋勇迎战,明知不敌,依然异常沉着冷静。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交手到一百二十招上,钟克非身形暴闪,挺身冲上,一双短剑直取对手。
  梅凌波剑尖倏闪,寒星乱飞,钟克非忽觉眼前寒光一闪,就在他这微一愣神之际,“嗤”的一声轻响,钟克非只觉额上被针刺了一下,接着胸口一凉,一口气提不上来,“咚”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他尽力挣扎,手中双剑都插进了地板。
梅凌波轻轻单膝跪地,俯下身去,低身道:“你要说什么?”
钟克非提起一口气,断断续续的道:“我没算错,一百……二十……二招……”他颓然侧头,咽下最后一口气。
  梅凌波立起身来,忽听隔壁有人问:“钟兄,钟兄,你在干什么?”
  这是方阳的声音。
  梅凌波没有理会,将灵蛇剑插入剑鞘,蹲下身去,从地板拔出两柄短剑,略一审视,已判明左手那把便是前古神兵“鱼肠剑。”
  她以极快的手法在钟克非枕边找到了剑鞘,将鱼肠剑纳入剑鞘,插在腰间,然后目光落在钟克非额上和胸前的伤口上。
  这便是和合剑法厉害之处,一轻一重,额上那一剑是虚,胸前一剑才是致命的。
  钟克非是好手,梅凌波虽然杀了他,仍对敌手有一层敬意,她自言自语道:“一百二十二招,这是何意?”
  她猛然醒悟过来,她杀钟克非那一剑,正是她出剑后的第一百二十二招,钟克非连自己在那一招上送命都算准了,他料到自己只能支持一百二十招,再下去就万万挡不住,这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也是一个奇人。
  一点声音把梅凌波从沉思中惊醒,那是一点极轻微的脚步
  梅凌波微一滑步已到门后,轻轻拔开门闩。
  忽然“哗喇”一声,关着的窗户被震得碎木纷飞。
  就在窗户破裂之时,梅凌波拉开房门闪身出去,又回手将门轻轻带上。
  窗门是被一股凌厉的掌力震裂的,掌风极其强劲,碎裂的木片击灭了灯火,那盏油灯也被震翻,房中登时漆黑一片。
  那人进了房里,立即不闻声息,梅凌波不禁轻轻点头,她知道这人正是住在隔壁的白鲨方阳。
  方阳一定发觉邻室的钟克非出了毛病,所以才毁窗而入。
  可是灯火一震灭之后,方阳拿不准敌人是否仍在房中,所以屏神静气,侧耳细听。
  对于方阳的机警沉着,梅凌波也暗暗佩服,暗忖道:这位黑鹫帮主倒也真沉得住气,果然是位老江湖。
  不过梅凌波也明白,这一下破窗之声虽不算如何响亮,但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也一定会惊动警卫之人,看来今夜要杀方阳是不容易了。
  她正待离去,忽听方阳“咦”了一声,接着火光一闪,方阳失声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梅凌波低声喝道:“姓方的,是姑奶奶下的手,有种的你就给我滚出来受死。”
  “呼”的一声,一条长大身形从破窗洞射出,一个筋斗停在地上,就如一枚铁钉钉在地上一般,身上果然有真正功夫。
  方阳身材高大,此时只穿了一件汗衫裤,敞着裤脚,脚上套了一双薄底快靴,双手套着长可及肘的白鲨鱼皮手套,五指和掌心布满了利刃,这便是他的武器“鲨齿夺命。”
  此时天上的一弯冷月,繁星密布,虽然不算光亮,却也看得清楚。
  方阳双目盯在梅凌波脸上,缓缓地道:“梅凌波,你暗算了钟克非,不及时逃走,反而敢向我叫阵,果然胆大包天。”
  梅凌波哼了一声:“方阳,向你叫阵就算胆大包天么?你比钟克非如何?”
  方阳道:“你趁人家不备之时暗施袭击,不算英雄,不过梅凌波,你该趁我穿窗而出时暗算我,或者可以制胜,可惜你错失了良机。”
  梅凌波嗤的一笑,说道:“方阳,我看你刚才出示的身手,也还不俗,怎会说这种傻话?我要杀你,就不说易如反掌吹灰吧,也不会比探囊取物更难,我用得着暗算你么?”
  她慢慢走了几步,说道:“方阳,一个人要知道点好歹,更要明白进退,你勾结了外人去对付冷云飘,乃是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日后不但会为人所不齿,连黑鹫帮的名誉也玷污了。何况铁衣社也决计不会放过你,所以我劝你明日带领手下立即离去,冷云飘那里,我可以替你美言几句,何去何从,望你三思。”
  方阳喝道:“梅凌波,你敢挑拨我背叛玉珍领主,背叛朝廷,不消说,你也是冷云飘的走狗奴才,今天我容你不得。”
  梅凌波笑道:“这倒奇了,以前你们对铁衣社唯命是从,恭恭敬敬,如今卖身投靠,反啮故主,居然还敢说我?”
  方阳气涌如山,沉声道:“冷云飘是朝廷叛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不是卖身投靠,而是弃暗投明,用一条性命来报答玉珍领主知遇之恩。”
  梅凌波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冷云飘那点亏待了你,也不知道白玉珍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把你骗得这么死心塌地,我也懒得杀你,还是留着你给铁衣社收拾吧,告辞。”
  一个“辞”字才出口,梅凌波已倒纵出去,两个起落,已在十丈之外。
  方阳那里肯舍,厉啸一声,拔步就追。
  梅凌波生气道:“方阳,你是自找难堪。”突然放慢脚步,待方阳追近时她突然回身,灵蛇剑如狂风暴雨一般,满天皆是剑光。
  梅凌波的和合剑法连钟克非也招架不住,何况方阳?不到三十招,方阳只觉咽喉一凉,左耳剧痛,“咕咚”一声栽倒地上。
  梅凌波收剑入鞘,翻身疾弛,如同弩箭离弦一般。
  这时四下铁机堡的守卫皆已赶来,却来不及拦阻,眼睁睁看着梅凌波飞跃堡墙而去。
  
夜深露重,天边一弯冷月。
  向阳坡下矗立着一片庄院。这庄院与别不同的地方,是四面共有十二座碉楼,气象雄伟,这就是著名的十二铁机堡。
  这时已过午夜,忽然堡内腾起一条人影,飞越堡墙,以一道美丽的弧形,落到护庄河外。
  十二铁机堡的护庄河不过丈余宽,没有什么作用,但要飞越这四丈高的堡墙,再落到护庄河外,也非有绝顶轻功不可。
  这人身形窈窕,浑身黑衣,是个年轻女子,她人刚落地,不远处的山石后已响起两长三短五下哨声,那人道:“大妹子,恭喜你无恙归来。”
  此女正是红粉秀士梅凌波,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冷大哥,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真正关心我呢?”
  冷云飘站起身来,笑道:“若是信不过的话,我会跟在你身后,不会在堡外等候了。一来是关心,二来是想早闻捷报嘛!”
  梅凌波笑得很爽朗:“冷大哥,回去再说,总之此行不虚,大有收获就是了。”
  这里正说着话。堡内已传来一片喧闹声,灯笼火炬,人声鼎沸,好像涨大水一样。
  冷云飘笑对梅凌波道:“单看铁机堡内这种阵仗,不难想见你给他们搞下了多大的麻烦。辛青已备下庆功酒,我们得好好敬你三杯。大妹请吧!”随着话声,两条人影疾驰而去。
  冷云飘说得不错,这时的十二铁机堡已经整个惊动了,连白玉珍、香浩然、黄采、欧阳云从等人也纷纷惊起。
  玉面温侯常志远和夺命斧徐魁二人,一直站在“浩然楼”背后的走廊上。
  徐魁摇头叹息:“堂首,我今天才明白什么叫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像钟克非、方阳这样的人物,在道上也算是少有的强者,却被红粉秀士轻而易举的放倒了,可见……”
  “禁声!”常志远低喝道:“从此时起休要再提梅姑娘,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徐魁点头道:“我明白。”
  两条人影疾驰而来,乃是悟生堂堂首朱学扬和他的堂副陈淮久。
  朱学扬道:“志远兄,方阳给人放倒了,你可知道?”
  “啊!是白鲨方阳么?”常志远淡淡地道:“什么人能够放倒他?人死了没有?”
  这时又有两人跑了过来,当先那人身材高瘦,乃是天雷堂堂首,冷面天魔倪太白,背后那个精壮汉子,是他的副手,怒虎高武。
  倪太白见了他们,“呵”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听说有刺客混了进来,你们可知道?”
  “不大清楚。”常志远道:“听说好像白鲨方阳挨了刀吧?”
  这时候东边精舍门前有人高声叫骂,这人是火骑会的九当家,银拐邓高翔,他在房门口跳脚大骂:“他奶奶的!这个刺客好厉害,我们钟副会主那么高的身手,也让他摆平了,真令人难以置信。他奶奶的!”
  常志远、倪太白、朱学扬掉头看时,只见钟克非房里房外灯火通明,二十多个穿红衣的大汉,正举着火把站在屋外。
  一个瘦小的红衣人从屋里走出来,这人是火骑会的七当家,连环戟吴起舞,也在指手划脚地骂:“他妈的,我们钟二哥给人摆平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十二铁机堡的警卫也太他妈的不像话。”
朱学扬吃了一惊:“有这种事?常兄、太白,我们也去看看。”
常志远懒懒地道:“有什么好看的?你没听说吗?是钟克非被人宰了。”
  “就是钟克非遭害,才值得去看看呀!”倪太白道:“你想钟克非号称追魂无影,武功之高世所罕见,谁能不声不响地轻易干掉他?”
  常志远道:“但钟克非被人宰了,总是事实,我不想去看看,你没听那火骑会的杂碎在骂我们堡中警卫太不像话么?你去了免不了又会惹气。”
  倪太白道:“这么说我也不想去了,高武你去瞧瞧。”
  朱学扬道:“淮久,你和高武同去,记得多忍点气,不要与火骑会那般混蛋争吵。”
  陈、高二人答应一声,匆匆走了。
  朱学扬道:“钟克非的武功虽高,江湖上比他高得多的还大有人在,太白、志远兄,你们没见过燕明珠的身手,要是钟克非遇上她,那也就只能束手待毙,没第二条路。”
  倪太白吃惊道:“有这么厉害法?”
  常志远摆手道:“学扬老弟只是比方,燕明珠性慈不好杀戮,不会是她。江湖上对青园双玉有两名歌谣:‘凝黛追魂石小妹,素手飞霜燕玉绳。’如果是青园双玉下的手,多半是石语情而不是燕明珠。”
  朱学扬道:“钟克非何苦去招惹青园双玉呢?”
  “也不一定是招惹。”常志远道:“这位钟二当家生平杀人无数,白道英侠想铲除他的大有人在,宰钟克非不需要理由,更不必有恩怨。老实说,火骑会尽是些该挨刀的货色,闭着眼睛乱宰也不会冤枉他们。
  这里正说着话,却见金雕堂堂首巴明义和他的堂副霍刚,前锋将雷同走了来。
  巴明义道:“堡中出了这等大事,你们三位还有闲心在这里闲聊呢!”
  “不是闲聊。”朱学扬道:“我们在推测是什么人下的手,志远兄猜想是青园双玉里的凝黛追魂石语情呢!”
  巴明义摇头道:“那就冤枉了人家了。不关石小妹的事,是梅凌波干的。她先宰了钟克非,惊动了方阳,追出来也挨了刀。”
  倪太白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巴明义道:“是方阳自己说的。”
  常志道:“听你之言,方阳并没有死?”
  “不错,只是受了轻伤。”巴明义道:“这个梅凌波也是够促狭的,她割了方阳的左耳。听说方阳刚补了保定协副将,少了一支耳朵怎么去上任呢?”
  常志远道:“丢了一支耳朵总比丢了命好。”
  倪太白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奶奶的!今天一夜之间,我们铁机堡死了个火骑会的副会主,伤了黑鹫帮帮主,全是盟友里的首脑人物。这个梅凌波也不知道是无心呢,还是有意?这么一搞,我们的盘子真是没地方放。她把我们铁机堡当成无人之境一般。说老实话,我们的警卫也真的太疏忽了。”
  巴明义道:“太白,话不能这样说,人的艺业有深浅,本领有高低。强如钟克非、方阳这样的好手都被人家几下子就摆平了,我们的儿郎又有什么办法。”
  “明义说得对。”常志远道:“那方阳固然是强者,钟克非更是一流高手,他二人碰上红粉秀士,也落得个一死一伤。唉!不是我说泄气话,一旦梅凌波找上了我……”他摇摇头,双手一摊:“我也只好认命了。”
  倪太白双眉一竖,说道:“那梅凌波强煞也只是个娘们儿,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也都是喝刀头血吃断命粮的好汉,好歹也得干它一场,哪里谈得到认命的话?”
  常志远双目一瞪,就想发作,朱学扬忙道:“常兄,倪兄,都是自己哥们,有什么好抬杠的?如今大敌当前,我们理当和衷共济,自己人千万别闹意气了。”
  常志远道:“太白的脾气我知道,他说的话也未尝无理,可是一看钟克非的下场,不由我不心惊。你们别瞧我和他吵过架,那是我看不惯他那种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轻狂样儿。说到手上的玩意,别人我不说,我常志远这两杆短戟就决计及不上人家那两口短剑。钟克非碰上了梅凌波,尚且命断尸横,我常某还强得过钟克非不成?”
  “要有信心,志远兄。”倪太白忙道:“我们身为堂首的人都失了信心,这场仗还怎么打?”
  巴明义和朱学扬也有点奇怪,常志远平时较为持重,却也不是胆小畏事之人,今天怎会尽说些泄气话呢?
  这时包松跑来传谕,香浩然召集各堂堂首、堂副,于西院铁弓厅议事。
  常志远:“不是说今天由我和太白率朱雀、天雷两堂弟兄出战么,怎么又要会议?大家连觉也睡不够,怎能出战?”
  倪太白道:“多半是要改变计划,这档口出战是毫无胜算的。”
  巴明义道:“太白说得对,如今志气不旺,只能坚守,不应出战,我们应当据理力争才是。”
  常志远一路上心里在盘算,如何把梅凌波的话转告巴明义和朱学扬,看样子巴明义对于和铁衣社交手的事也不大带劲呢!
  
方阳睡在床上,满腹怒气。
  他的伤本来不重,经包扎后已无大碍,可是梅凌波虽是剑下留情,方阳却并不领情,反而把梅凌波恨到极点。
  头一个赶来看他的是香浩然和黄采,并且立即另作安排,把左边一间空房收拾出来,加上原来由钟克非居住的精舍,全拨给黑鹫帮的三位头领居住。
  方阳此番随白玉珍来铁机堡,除了带三位心腹头领外,还带了六十多名健儿,这些人是他准备带到保定去上任的。如今左耳被割,堂堂协台大人破了相,将来定会被人背后议论,叫他哪得不气。
  这时他正躺在床上生闷气,三位头领,程鹏、盖烈和郭秀都坐在椅上安慰他。
  这里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儿郎高叫:“末将等恭迎领主,给领主请安。”
  方阳便知是白玉珍到了。
  白玉珍一进房门,程鹏和盖烈郭秀便上前打千,白玉珍道:“免礼,不必客气,都坐下说话。”她见方阳要起身下床,忙上前按住:“方副将,就躺着说话好了,伤势不要紧么?”
  方阳见白玉珍背后跟着罗池和李红云,便道:“谢谢领主和罗大人、李领班,总怪卑职学艺不精,伤在那梅凌波之手。卑职辜负了领主的栽培,真是惭愧死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白玉珍摆手命大家坐下,然后对方阳道:“交手回环,总有死伤,不是你便是他,身为武官,受伤挂彩是很平常的事,何须介怀?”
  方阳道:“可是卑职伤在左耳,破了相!”
  白玉珍也明白“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之理,像方阳、罗池这些人都被她拢络,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她也想过拉拢火骑会的人,但罗池告诉她,火骑会的人都野性难驯,而且个个都背着几条命债,最好是敬鬼神而远之,白玉珍才打消了收编火骑会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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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23:2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骨肉兵变 陈兵堡门

  且说梅凌波和冷云飘回到黄云旗驻地,周玉、辛青早在等候着了。梅凌波把夜探铁机堡,如何说动了常志远、徐魁,以及杀钟克非,剑伤方阳的情景说了一遍,眉飞色舞,极为得意。
  辛青对梅凌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叫“好”,又道:“其实像方阳这种人,早该一剑杀了,梅小姐何苦还慈悲他呢?”
  梅凌波笑道:“我本来想宰他,可是后来我见他对白玉珍一片忠心,这种人也是一条汉子,所以打算饶他一命。奈何他太不知趣,惹毛了我,才割了他一支耳朵,给他留个记号。”
  辛青道:“这个我就不懂了,方阳是墙头草,两边倒,他倒向白玉珍,更是该杀,怎么反而饶了他呢?”
  冷云飘道:“辛青,岂不闻人各有志?方阳想投向官家,图个光宗耀祖,求富贵荣华,这也在情理之中。”
  辛青道:“大当家,私卖梁山,反啮故主,难道还不该死?”
  “我不是说他做得对。”冷云飘道:“方阳也有他的难处,退后一步想也觉情有可原。”
  “冷大哥说得是。”梅凌波道:“方阳当然不是英雄,更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这种人太多了,诛不胜诛。”
  周玉道:“你们二位的胸襟度量令人佩服,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割了一支耳朵,也算是小惩了。”
  辛青心中虽然不服,但明知争下去也无益处,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时就快天明了,今天我们是否进攻铁机堡,请大当家指示,属下也早做准备。”
  冷云飘想了一想,方道:“今天且休息一日,除非铁机堡的人来攻,否则我们不动手,过了明天再说。”
  辛青道:“大当家是想等待总舵的援兵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冷云飘道:“惜春一定会派烈火旗来,不过万一曹孝先赶回铁机堡,也许就打不起来了。”
  梅凌波忙问是怎么回事,冷云飘便把和曹孝野店相遇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梅凌波道:“大哥以为曹孝的话可靠么?”
  “一定可靠。”冷云飘道:“曹孝是颙琰的心腹,他说的话,颙琰最少也要听一半,尤以这种钱银大事,颙琰更非顺着曹孝不可。”
  周玉点头道:“大哥说得对,在颙琰来说,不过是一道圣旨,撤回一批侍卫,这是一件极小的事,他哪有不依之理。别说这点小事,就算曹孝高兴要宰人,皇帝也得给他办到。”
  梅凌波摇头:“这我就不敢相信了。”
  “不由得你不信。”冷云飘笑迢:“曹孝能替皇帝弄六万万五千万两银子,不怕颙琰不拿他当祖宗活菩萨看待。你们可知道大清朝每一年征收的税捐是多少银子?”
  梅凌波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只怕很少人会去留心。”冷云飘道:“朝廷税收也不过四千多万两,这四千多万要做许多开支,并不是皇帝能够进荷包的。如今曹孝能经他弄进六万万多两,此系何等大事,皇帝能够不顺着他么?”
  周玉笑道:“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连皇帝也会被银子支得团团转,真不愧钱财万能。”
  “钱财能支使鬼,何况于人?”梅凌波笑道:“皇帝也是人,自不例外。不过冷大哥,仍然也不能太相信曹孝!你也得防他三分,谁敢说他不会出卖你呢?”
  冷云飘道:“我不是相信曹孝,此人八面玲珑,心眼灵活得很。我答应过要送他两千万两银子,他不必护着我,可是他舍得不要这两千万两么?”
  “冷大哥,你真厉害。”周玉极为佩服:“当时你一再要送曹孝这么多钱,我还以为是多此一举,原来是另有深意。”
  冷云飘道:“兄弟,你要明白,我要支使颙琰,就必得借重曹孝,曹孝和我们非亲非故,必须许以重利,他才会动心。”
  梅凌波笑道:“周玉、辛青,你们明白了吧!称霸江湖、统领群雄,不是只靠武功,要紧的是脑袋里的一把算盘一本帐,这便是智者役人,力者役于人的道理了。”
  辛青笑道:“梅姑娘说得是,所以我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当家,大事让大当家去操心,像我这种粗人也实在搅不来。”
  冷云飘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这种事既累又伤神,奈何我们得活下去。我与辛青和你们二位不同,大妹的归元庄是蜀中富户,玉兄弟更是洛阳富绅,我们如果不干绿林,根本活不下去。”
  梅凌波笑道:“我有一种奇想,白玉珍既然可以安方阳的黑鹫帮,为何不能安冷大哥的铁衣社呢?”
  周玉还未开口,冷云飘已抢先说道:“如果招安了我,白玉珍就没有戏唱了,除此之外,我们几个为首之人都是朝廷放不过的。陆雪亭自不用说,唐子奇当年是林爽文的手下,林爽文于乾隆五十二年杀了台湾知府孙星燧,起兵造反。我们这些人是真正的叛逆,即使白玉珍真想招安我们,她也没办法。”
  梅凌波知道冷云飘的身世,心想,冷大哥的处境,的确进退两难,就算相诀山林,官府也放不过他。便道:“去年丽婵姐生辰,我们也谈起冷大哥,青园四凤对你都佩服得了不得,都说你是奇男子,大丈夫呢!”
  冷云飘颇感意外,问道:“他们知道我的身世?”
  “冷大哥,你别把人家当成傻子。”梅凌波笑道:“她们个个都是聪明人,消息灵通得很,再说花惜春还敢在师父、师叔面前撒谎欺骗么?青园双玉为了你还起过争执呢!”
  “起了什么争执?”周玉忙间:“快说来听听。”
  梅凌波道:“石语情主张你起兵造反,并且她愿意到五龙山来作剑术教习,替你训练士卒。”
  辛青高兴得拍起掌来:“那敢情好,昔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请来南林处女教兵士剑戟,玉衡仙子愿意传授铁衣儿郎的剑法,那也是一段佳话。”
  冷云飘微微一笑,说道:“那么燕明珠必然持不同意见的了。”       
  “你说得是。”梅凌波道:“燕明珠说,照你为人行事看来,你必然不愿令生灵涂炭。干戈一起,血流成河,哀鸿遍地,田园荒芜,灾祸频生,冷大哥是大智大勇之人,必不为此。两姊妹争了半天呢!”
  冷云飘长叹一声道:“想不到燕玉绳竟是我冷云飘的第一知己。‘大智大勇’四字我万万当不起,但我明白刀兵之惨,杀人盈野,后患无穷,我实在不忍也不能为此。”
  周玉道:“大哥休怪,我赞同石语情的主张,满洲皇帝大臣全不是好东西。”
  冷云飘道:“难道换了人来当皇帝就会是好东西么?谁坐上了那一把龙椅都会变成坏东西,换了你我也是一样。”
  梅凌波笑道:“这话倒值得深思,那么我倒想问问,冷大哥,你在五龙山也是一个小皇帝,你怎么不变坏呢?”
  “这层道理很简单。”冷云飘笑道:“因为我的江山不稳当,我若是为所欲为,乱七八糟,头一个辛青便会离我而去。辛青,我说得对不对?”
  辛青只得尴尬地笑笑:“大当家,你叫我怎么说呢?或者会吧!”
  冷云飘道:“慢说我冷某人,三国时的刘备比我可强多了,若是他乱七八糟的话,孔明、关、张、赵云等人还肯为他卖命么?连刘备也不敢,何况于我?然而颙琰更混蛋也未可知。”
  梅凌波笑道:“冷大哥,你这一番话,小妹以往真是闻所未闻,以后得多听听你的高论。如今已快天明了,我们还是歇一歇吧!说不定白玉珍香浩然会聚众来攻,我们总不能高挂免战牌呵!”
  次日一早,辛青便已起身四下巡视,他手下黄云旗的儿郎皆已准备停当正在吃早饭。
  一个身材高大,四十多岁的壮汉走了过来,欠身道:“旗主起身甚早。”
  这人乃是黄云旗的护旗使,姓皮,名振华,外号“大钢刀”,早年在山东是著名的响马头儿,后来投入铁衣社,先干小头目,后来升为大头目,如今已升为黄云旗护旗使,是辛青的副手。
  当下辛青含笑点头,道:“不早了,皮护旗,连日辛勤劳苦,我很不安。”
  皮振华忙道:“旗主说哪里话来?这是我份内之事嘛!哪里说得上‘劳苦’二字呢?请问旗主,我们今天是不是出兵攻铁机堡呢?”
  辛青摇头道:“恐怕不会,昨夜听大当家的口气,大概要待总舵援兵到达后才会进攻。铁机堡的护庄河虽然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堡墙又高又厚,而且十二个碉楼彼此支援,发箭也很准确厉害,我们硬攻会吃亏的。”
  皮振华点头道:“旗主说得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大当家一向把自己弟兄们的安危看得很重,只怕要等蒲旗主的烈火旗赶到才会动手吧?”
  辛青笑道:“铁机堡正对了烈火旗的路子,他们的霹雳子、雷火弹、火鸦火燕,烈焰箭这些玩意儿正是铁机堡的克星,在烈火旗掩护下,我们进攻就容易多了。”
  皮振华忧虑地道:“话虽如此,可是二小姐和小媚她们失陷在堡内,却令人忧虑。”
  辛青想了一想,方道:“这一点当然要慎重,好在大当家在此,凡事有个商量。或者香老混蛋尝到了苦头之后,会把二姑娘送出来也未可知。”
  “当然我们都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皮振华仍然满面愁容:“不过这一次有官家的人,香浩然也作不了主。我看那个姓欧阳的小胡子就难说话得很,这些狗官最会作威作福,他们并不想息事宁人。”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青笑道:“真正掌权的不是小胡子,是那个白玉珍,她是周总镖头的师姐,有周玉帮咱们,白玉珍不会朝绝处干的。哦!大当家他们还没有起身么?”
  “没有。”皮振华道:“周少爷梅姑娘他们都还在睡呢!”
  “这也难怪。”辛青道:“昨夜梅姑娘夜探铁机堡,宰了追魂无影钟克非,又伤了白鲨方阳,折腾了一夜,回来以后又商量了好半天,差不多到天亮才睡,不要惊扰了他们。他们的早饭准备好了么?”
  皮振华道:“早就准备好了。”
  “那就好。”辛青道:“皮护旗,我和你四处走走。”
  正说着话,一阵马蹄声响,一个探事弟兄从坡上驰下,说道:“旗主,护旗,有两匹快马直奔铁机堡,不知是什么路数。”
  辛青立命备马,他和皮振华上了马,疾驰上坡,刚好看见铁机堡堡门打开,两名骑士入堡而去。
  皮振华道:“这两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辛青摇摇头,说道:“相距太远了,只看得见是两人两骑,连衣服相貌都不大看得清楚,如何知道是什么人?”
  皮振华道:“旗主,你看要不要立即禀明大当家呢?”
  “不必!”辛青道:“就凭两人来到铁机堡,大当家也猜不出什么来,少时再禀报也是一样。”
  “是!旗主。”皮振华用手一指道:“旗主请看,这人是来找咱们的事。”
  一个青衣汉子正从坡下向上走来。
  辛青了半晌,方道:“这人身材很眼熟,面目却很陌生,这是谁呢?”
  那人刚好抬起头来,和辛青打了个照面,叫道:“是辛青辛头领么?我是佟化雨呀!我们曾经见过面来,你怎么就忘了呢?”
  辛青“哎呀”一声,连忙翻身下马,迎上前去,大笑道:“原来是黑髯客佟老大,你剃了胡子,我都认不出了。我们大当家还在记挂着你呢!快入营歇息。”
  这时冷云飘、梅凌波、周玉都起身了,见了佟化雨都分外高兴。
  周玉对冷云飘道:“如何?我就说佟老大丢不了的吧!”
  梅凌波也笑道:“佟老大一剃了胡子可俊多了,可是你那黑髯客的外号就得改了,我看不如叫无髯客吧!”
  佟化雨笑道:“没胡子的人很多,个个都是无髯客,怎能成为外号?大当家,我有几件消息要禀报你知道,很重要的。”
  冷云飘拦着道:“佟兄,再重要的消息也稍待片刻,佟兄的两位义弟,飞虎胡震和夺命拐洪光平被官家捕获,可有消息?”
  佟化雨道:“大当家放心!他二人当天就被释放了,已经和在下见过面来。”
  冷云飘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佟化雨道:“他二人本来要和我一道来的,是我拦阻了他们。我说白玉珍放了你们,你们再去和她为敌,就说不过去了。”
  周玉一竖拇指,说道:“佟老大此言极是,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受恩当报,方不愧男儿本色。”
  梅凌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周玉,你也不必这么慷慨激昂。佟老大,如今我们且听一听你那重要的消息是什么?请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佟化雨压低声音道:“冷大龙头,我听说京中的镶黄旗和正蓝旗兵马都暗中调动,要进入五龙山哩!”
  冷云飘“哦”了一声道:“这倒有点出乎我意料,好在我铁衣社儿郎皆训练有素,陈思清、唐子奇皆深谙兵法,何况五龙山地势虽不算如何险峻,却也易守难攻,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上去的。佟兄,此外还有什么消息?”
  佟化雨道:“听说贵社已经派出了援兵赶来,可是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四百人,由唐子奇、蒲延庆两位旗主率领,正兼程赶来。”
  冷云飘笑道:“看来花惜春很明白当前情势,我铁衣社能战之兵约有一千六七,花惜春只派出四百人,加上辛青的三百人,只有七百人左右,山上留守的在千人上下,这便是防着有对头会乘虚进袭。佟老哥,一向听说你人缘好,朋友多,消息也灵通,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我冷云飘交上佟老大这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大当家言重了。”佟化雨连连作揖:“得与大当家纳交,是佟某高攀了。”
  “你们这是惺惺相惜,都不必客气了。”梅凌波笑道:“不过我说句老实说,冷大哥谦恭下士,确具人君气度,难怪你的霸业会如日中天。”
  “大妹说笑了。”冷云飘苦笑道:“我是被官府逼得无地容身,才聚集了一批苦命之人混口饭吃。说什么霸业,说什么人君气度,你这不是挖苦我么?”
  “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梅凌波佯作生气:“人家真心诚意的称赞你,敬佩你,反倒说我挖苦你!”
  周玉笑道:“梅小姐,冷大哥是和你说笑,逗你发急,你怎么没看出来?我记得‘学而篇’里子贡问孔子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冷大哥待人接物,真个是富而好礼,令人佩服。”
  冷云飘摇头笑道:“你们二位一吹一捧,我听得骨头都轻了几两。一个说我有人君气度,一个说我合乎夫子之道,还有什么好听的没有?”
  “有呀!”周玉道:“冷大哥,我送你一个外号,‘武圣’如何?”
  “你这是置我于炉火之上。”冷云飘笑道:“武圣是关二老爷的专称,冷某何人,焉敢如此妄自尊大?”
  “那就叫鎏皇吧!”周玉道:“你用的兵器是八宝铜鎏,皇者,人中之皇也。”
  梅凌波笑道:“人家一听,还以为冷大哥专骑刘皇马呢,这个外号怎么用得?”
  众人大笑。
  “我们别在这件事上耗精神了。”冷云飘笑道:“我们都还没有吃早饭呢!皮护旗,劳驾传早饭来,你也和我们一起进食吧!”
  早饭之时佟化雨又道:“大当家,我还探听到两件事,和坤的夫人冯氏病重,只怕就在这两天;另一件事是说这位和中堂又要加官进爵了。”
  周玉道:“和坤位极人臣,富甲天下,还要加官进爵,难不成做王不成。”
  “那倒不会。”佟化雨道:“听说要封公爵呢!”
  “为什么?”周玉道:“奖励他贪赃枉法吗?真是乌烟瘴气的朝廷,太不像话。”
  冷云飘笑道:“对和坤而言,封公爵并不是好事。听说颙琰这个人有点像他的曾祖父玄烨,城府很深,他如今愈宠和坤,这位中堂大人将来的灾祸也就越大。”
  辛青放下碗筷,问道:“大当家,若是和坤的妻子一旦去世,朝廷还会发兵打咱们么?”
  “问得好,辛青。”冷云飘道:“和坤的妻子冯氏是重臣英廉的孙女,英廉从前是正黄旗满州都统兼刑部尚书,又兼户部侍郎,若是和坤夫人去世,丧礼必定极其隆重,哪里还抽得出功夫调兵打咱们呢?”
  周玉道:“大哥说得很有道理,可见得行走江湖,啸聚山林都不简单,并不是打打杀杀就能统领群雄的。”
  梅凌波笑道:“周玉,我看你的镖局若要兴旺,也非得有冷大哥这种人才不可。”
  “说得是呀!”周玉道:“若是冷大哥肯放弃龙头霸主之位,屈驾来洛阳,兄弟甘愿退位让贤,在大哥手下干一名镖头。”
  冷云飘长叹一声道:“兄弟,你当我不想干镖行么?我们这一批人,如果散了一伙,官府放得过谁?铤而走险乃是无可奈何,谁又不愿做善良百姓呢!”
  这时辛青便向冷云飘禀报,适才有两名骑士驰入铁机堡,可惜相距太远,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冷云飘道:“必定是来向白玉珍传报消息的,今后预备快马,再遇见这种事便派人追赶,务须把人擒下。”
  在铁机堡的浩然楼上,白玉珍接见了今晨赶来铁机堡谒见的两位官员。
  这两人一名于泰,一名冯南,都是三十四五年纪,见了白玉珍都异常恭敬有礼,先打了千:“卑职于泰、冯南见过领主。”
  “两位大人请坐。”白玉珍道:“二位大人打从何处来?”
  于泰道:“回领主的话,卑职是奉和琳大人差遣来向领主回话,皆因和中堂近日极为忙碌,故此近日军务皆责令和琳大人负责调派处理。”
  白玉珍知道和琳是和坤的兄弟,和氏兄弟姓钮钴禄氏,是满州正红旗人,由于和坤权势勋天,和琳自然也水涨船高,如今是镶蓝旗都统、工部尚书,他和户部尚书福长安都是和坤的心腹。
  于泰奉命前来,是禀明白玉珍,满州镶黄旗和正蓝旗驻京师的兵马已兼程赶往五龙山,准备大举进攻,此外他也受了户部尚书福长安之托,要他催促香浩然从速入京供职。
  那冯南却是镶白旗副都统乌登选的差官,报知铁衣社的援兵已到孙河镇,乌登选已分兵截击,正在激战中。
  白玉珍很高兴,说道:“此次托诸位之福,或可把冷云飘担手下一网打尽,除了朝廷心腹之患。”
  冯南道:“乌都统要卑职奉请领主,设法拖住冷云飘,省得他们赶去接应,致令我军前后受敌,那就不妙了。”
  白玉珍点头道:“你们都统大人顾虑的很是,我已命曹孝赶回京师搬请雍和宫的国师们,以及调集侍卫营全营前来助阵。于大人,你出京之时可曾碰见曹孝?”
  于泰道:“回领主的话,卑职出京时在城门口碰见了曹大人。”
  “那就是了。”白玉珍道:“二位大人请去歇息,我自有安排。”
  于、冯二人退下以后,白玉珍命香浩然派出人手远远监视铁衣社人马动静,一有移动模样便立即飞报。又命众人准备盾牌,皆因辛青手下儿郎的飞斧厉害,非盾牌难以抵挡。
  铁机堡中十八般兵器皆有,各种盾牌也有百十面,但平时很少使用,都不经意的随便摆放,平时也无人去注意,这时一找起来还真费事,忙乱了一上午,找出了五六十面来洗擦干净,准备使用。
  欧阳云从建议白玉珍,交锋之时将冷云美、小媚和柳青影绑在阵前,威胁冷云飘投降,最低限度也可以令对方斗志涣散,白玉珍却不以为然。
  白玉珍道:“这么做没有什么作用,而且贻人口实。我们是什么身份,竟用这种手段,岂不令江湖朋友齿冷?”
  欧阳云从道:“自来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兵不厌诈,岂可拘泥于区区仁义道德。”
  白玉珍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仁不义与禽兽何异?用无辜弱女威胁对方,不只辱没我自己,也令我手下人不见光彩,如何使得。”
  欧阳云从大不高兴,不免有了几分怒气,说道:“只怕是你不愿和冷云飘结怨吧?”
  “我不愿和任何人结怨。”白玉珍淡淡地道:“我和铁衣社过不去,那是各为其主,责任所在,我干嘛要和冷云飘私人结怨呢?”
  欧阳云从怒道:“我看你是忘不了陆云亭,却说这些大道理来搪塞我。”
  欧阳云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他也知道白玉珍不是省油的灯,休看她平时笑语盈盈,娇俏妩媚,一旦翻转面皮却是六亲不认的。
  果然白玉珍把俏脸一板,冷然道:“欧阳大人,枉你身为一等侍卫,连起码做人的道理也不懂,毫无规矩礼节,不明上下尊卑,来人,撤座!”
  站在欧阳云从身后的侍卫营弟兄马上冲上前去,两个人左右挟持住欧阳云从,另一个便把他的座椅拉开。
  欧阳云从大怒,奋力挣开,“锵”的一声拔出剑来,只听一片兵刃离鞘之声,罗池、陈和、李红云、官炎武等皆拔刀在手。
  欧阳云从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罗池冷然道:“欧阳大人,领主是我们的上司,在上司面前露刃,乃是犯上,论律当斩,盼你知道点进退,这里不是你发火施威的地方,你要放明白些。”
  欧阳云从见势不妙,勉强忍住怒气,收了宝剑,转身施礼道:“卑职一时鲁莽,失言冒犯,请领主恕罪。”
  白玉珍淡淡地道:“罢了!”
  欧阳云从又道:“请容卑职告退。”
  白玉珍微微点头。
  欧阳云从退下之后,罗池等人皆收刀入鞘。
  白玉珍道:“李红云、官炎武留下,其余的退下歇息,今日多半还有一场厮杀。香老堡主也请留下来,我还有事请教。”
  众人退出之后,香浩然道:“敢问领主有何差遣?”
  白玉珍笑道:“香老哥,你瞧我的手下,一个个飞扬跋扈,自尊自大,一点规矩也没有,倒叫香老哥见笑了。”
  香浩然忙道:“领主别这么说,有的江湖朋友野性难驯,不明上下有序之理,那也是有的,好在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明白事理遵守规矩的。”
  “香堡主说得是。”李红云道:“曹大人就常对我们说,领主宽以待人,严以律己,能跟随这样的上司,是我们的福气,但有些人不这么想,反而以为领主可欺,那就错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香浩然道:“李领班之言很是。”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香老哥,冷云飘的妹妹现在何处?”
  “回领主的话。”香浩然道:“就关在浩然楼后的湘竹居,由巴明义率领金雕堂的硬把子们守护,守卫算得上严密。”
  “那就好。”白玉珍点点头道:“我和冷云美也有一面之缘,这位姑娘心地善良,是个好女孩,我要去看看她,请香老哥带路。”
  这时在湘竹居外当值的,正是金雕堂的前锋将雷同,见到香浩然陪着白玉珍到来,赶紧去通知巴明义出迎。
  白玉珍问起俘虏的情形,巴明义道:“冷姑娘和柳姑娘都很明白事理,也没给我们什么麻烦,四下警戒周密,也无法逃走,这几日倒是彼此都相安无事。”
  “那很好。”白玉珍道:“都是江湖朋友,事情不能做绝了,异日是敌是友尚且未知呢!”
  白玉珍进得房来,冷云美和柳青影、小媚三人都立起身来。白玉珍摆手道:“三位姑娘都请坐下,冷二姑娘,莫非你就不认识我了?”       
  冷云美想了一想,说道:“看起来很是面熟。”白玉珍笑道:“去年小庙避雨曾见过面来,怎么冷姑娘就忘记了呢?”
  “原来是你!”小媚叫道:“你就是那个贫妇?二小姐,你还送了她一个福字锦襄,内装珠宝,价值钜万呢!”
  冷云美“哦”了一声道:“那日天色阴暗,本就认不真切,如今你已改了装束,我倒更认不出来了,你是姓白吧?”
  白玉珍笑道:“不错,我姓白,白玉珍,二姑娘,你的心脉非常之好,惜苦怜贫,当今之世,像你这样好心肠的姑娘可找不出几个来。”
  小媚冷笑道:“可是恩将仇报的坏女人却多得很。”
  “说得是。”白玉珍笑道:“在你面前就有一个。”
  冷云美忙道:“小媚,不准你多口。”
  白玉珍道:“二姑娘,拦截你们,俘掳你们,并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根本不知道。既然我已经赶来,你们的安全包在我身上就是,你只管放心。”
  “也没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小媚冷笑道:“其实这些都是废话,倒是放人还实在些。”
  “当然要放人。”白玉珍笑道:“我不会伤害你们,岂有不放之理。”
  小媚道:“既然要放人,何不马上就放?把我们关在这里,除了空耗你们的米饭之外,究竟有何益处?”
  白玉珍道:“你们有所不知了,此时如果没有我保护你们,别的人会对付你们的,你们一样有危险。”
  小媚愤然道:“任你舌粲莲花,奈何我不相信。”
  白玉珍对小媚凝视半晌,说道:“且容我先问你几句话。小媚姑娘,你姓什么,今年多大年纪,父母是谁?”
  小媚道:“这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姓贾,我的父亲名叫贾云飞,我过了五月十五就满十六岁了。”
  冷云美道:“小媚,你不是已经十七岁多了么?”
  “那是我故意说大一点。”小媚笑道:“省得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转面对白玉珍道:“你还要问什么?”
  白玉珍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说道:“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少则一日,多则三日,我必定会放了你们,我说话算话。”说罢便立起身来。
  旁边的李红云便在心里暗忖道:“从前听师父曹孝说过,白玉珍以往在江南之时曾经和江南双义的陆云亭生过一个女儿,眼前这贾小媚的面貌身材甚至眉眼神态和白玉珍皆极为相似,很可能是她的女儿。但贾小媚说她自己姓贾,是百胜神拳贾云飞的女儿,难怪白玉珍会失望了。”
  曹孝和他说过此事之后,也嘱咐过他:“此事白玉珍讳莫如深,决不能够随便宣之于口,提防遭祸。”
  白玉珍出来以后,吩咐香浩然和巴明义严密保护冷云美等三人,要小心侍候。
  “两国相争尚且不斩来使,何况这三个女子并非我们的对头,根本不该对付她们。”白玉珍道:“如今既把人捉了来,务须善待,明后天释放她们,不要叫江湖朋友寒心。”
  香浩然听得很不是味道,但嘴上却连声应是,又道:“回禀领主,这完全是欧阳大人的意思,说扣下了冷云美,可逼使冷云飘就范。”
  “做梦!”白玉珍冷笑道:“你读过太史公的史记没有?项羽用刘邦的父母来威逼刘邦,尚且无益,冷云飘岂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何况朝廷有的是精兵锐卒,莫非连区区三两千人的草寇也无法扑灭?居然出到这种卑鄙手段!”
  “是是是,”香浩然道:“领主教训得极是。”
  白玉珍回到房里,越想越烦。
  当年她年轻妄为,生下女儿之后只留下一封信便动身北上,当时倒也不觉得如何挂怀,后来嫁与黄志丹为妾,翁氏待她极为关怀,有如亲妹妹亲女儿一般,翁氏病逝时,最遗憾的便是她二人皆未替黄志丹生下一男半女,白玉珍便不免想到在江南的女儿。
  后来闻知贾燕飞的死讯,便愈发不放心,她也风闻陆云亭入了铁衣社,但她身为黄门遗孀,又是承恩公的千金小姐,却也不方便去找陆云亭。
  今日她见了小媚,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自己,越发勾起她对女儿的思念。
  想了一会,她又命李红云和官炎武去带了小媚来,轻言细语的问她,生母何人,几岁上山,山上众人待你如何?
  小媚本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又无机心,谁对她好,她也对谁好,整个铁衣社都知道小媚姑娘话多嘴又快,白玉珍一对她好,她也就滔滔不绝。
  她告诉白玉珍,她的生母姓韩,一早就去世了,如今贾云飞的妻室林氏,是她的继母。她很小就和冷云美在一起,名虽主仆实则比亲姊妹还要好,五龙山上人人都喜欢她,不过待她最好的是怒江旗旗主陆云亭,和青木旗旗主唐子奇。
  小媚又道:“我和二小姐如果有什么不测,陆伯伯和唐伯伯决计饶不了你们。”
  “你放心吧!”白玉珍道:“我会尽心尽力的保护你们,怎么会有不测呢?”
  白玉珍留小媚和自己同吃晚饭,两人谈得异常投机。
  小媚的剑法是陆云亭教的,拳脚是跟唐子奇学的,白玉珍本来和陆云亭是同门,对狮林观剑术所知甚深,便将精微奥妙之处详加解释。
  小媚大为惊奇,既感激,又佩服。
  从剑法扯到武林人物,小媚道:“我们铁衣社中,二当家和陆伯伯都精于剑法,不过我生平见过的剑术好手,以燕明珠为第一,才眨眨眼睛,十一个大汉都躺在她脚下,人人身中两剑,真是比电光还快。”
  白玉珍道:“青骨门的剑法以狠辣迅捷见长,燕明珠是名家,号称青园双玉之一,剑术当然大有可观之处,你见过石语情的剑法没有?”
  小媚道:“去年随园的袁爷爷八十一岁寿辰,我见到她二人舞剑,也看不出什么来!”
  白玉珍不禁失笑,说道:“舞剑自然看不出什么来。石语情外号凝黛追魂,对手只见到她黛眉一聚,已经命断尸横,出手之快可想而知。”
  小媚一伸舌头,说道:“这么厉害?那石语情看样子也比我大不了几岁,真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功夫。”
  “名师出高徒嘛!”白玉珍道:“她们的师父是上官丽婵,师姐是紫衣郑七娘,都是公认的一流名家,门下弟子岂能不争气呢?其实她们的大师姐云裳碧剑徐芸仙的功夫比她这两位师妹只强不弱,不过徐芸仙少在江湖行走,名气反而不及两位师妹大。”她见小媚的容貌像极了自己,极是怜爱,话也特别多。
  小媚笑道:“你说的徐芸仙和上官丽婵我都见过,她们既和气又亲切,一点不像会武的样子。”
  白玉珍奇道:“小媚,你认得名人不少呵!”
  “也不算多。”小媚道:“去年随园袁爷爷寿辰,我代我们大当家去送礼,上官老师也带着徒弟们去祝寿,在那儿认识的。”       
  白玉珍笑道:“去年我也打发了曹孝去送礼,我送的是一尊金银寿星,有一尺多高呢!”
  “我见到了。”小媚高兴地道:“原来是你送的呀!好漂亮呵!大家都说是沧州黄夫人送的,原来黄夫人就是你呀!”
  白玉珍道:“袁枚这个人学问文章自然是好的,最难得的是他见识超卓,为人洒脱不拘,乃是旷世奇才,可惜官场里容不得他这种人物。”
  “做官有什么好了?”小媚道:“现在世道变了,做官的欺压百姓比强盗还凶。”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白玉珍叹息一声道:“可惜袁子才老爷子在做过寿不久就去世了,早知如此,去年他的寿辰我说什么也得赶了去。”
  小媚劝道:“你也不要难过了,人总不免一死,袁爷爷这一辈子也算活得很开心,很值得,又有多少人及得上呢!”
  白玉珍对着小媚凝视半晌,笑道:“小媚,我好喜欢你,不如你做我的义女吧,好不好?”
  小媚摇头道:“我瞧你也大不了我多少,不如我认你做姐姐吧,横竖都是一样。”
  “那也使得。”白玉珍解开衣领,从颈上取下一条金链,穿着一尊小玉佛,她亲手替小媚挂在颈上,笑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据说能保佑人逢凶化吉,多年来我从不离身,今日我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多谢大姐。”小媚从发上拔下一根七宝金钗来,说道:“我没有什幺值钱的东西,这是去年我去拜寿时,袁爷爷给我的,我转送给大姐吧!你低一低头。”
  小媚亲手给她插在发上,然后在她额上轻轻吻一下,说道:“大姐,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白玉珍道:“我们也算有缘,我知道你不会离弃旧主,要不然,我真想你跟着我。”
  小媚想了一想,方道:“我和冷二小姐是朋友而兼主仆,主而兼仆姊妹,情同手足,除非她嫁人,我不会离开她的。”
  白玉珍道:“为人处世理当如此,你小小年纪,如此重情义,足见我没有看错人。小媚,你还记得你亲生母亲的样儿么?”
  小媚摇头道:“记不得了,娘亲去世时我还小得很,什么都记不起来。后来我继母对我也很好,不过有时想想也觉得自己好命苦,好可怜,而且想到我没有一天孝顺过母亲,便伤心得很。”说着眼圈便红了。
  白玉珍长叹一声,幽幽地念道:“蓼蓼者我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勉劳。”
  小媚瞠目不知所对。
  这是诗经小雅一篇里的“蓼莪”章,乃是思念父母之意。
  白玉珍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没读过,便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句你懂不懂?”
  “这我读过,是唐诗里孟郊写的。”小媚道:“陆伯伯和唐伯伯都教过我,有时候大当家和二小姐也教我读书。”
  白玉珍微微叹息,说道:“但愿我能教你读书习武就好了。”
  小媚道:“大姐,我也舍不得你,等这里事了,我请准大当家,一定来看望大姐。”
  白玉珍点点头,传了巴明义来,郑重嘱咐他要善待三位姑娘,并且严加保护,巴明义连声答应。
  这时巴明义和朱学扬皆已得到常志远转达梅凌波嘱托,要他们保护冷云美等三人,巴、朱二人见过燕明珠、梅凌波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梅凌波重托他们,真个是受宠若惊,岂有不尽心尽力之理。
  如今又受了白玉珍嘱托,更加不在话下,便道:“请领主放心,有了领主的吩咐,便是香老堡主亲来,小人也要严加监视,决不容三位姑娘受到半点伤害!”
  巴明义陪着小媚走后,白玉珍便传谕众人在浩然楼下大厅会议。
  白玉珍提出要将三女交回冷云飘,问众人意下如何。
  欧阳云从目视香浩然,香浩然咳嗽一声说道:“领主的决定,本来无人敢有异议。不过既然领主下问,老拙以为冷云飘大军压境,若是我们无人质在手,对方更无顾忌。铁衣社的烈火旗火器厉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领主明察。”
  欧阳云从道:“堡主之言有理,对方不明冷云美囚在何处,施放火器时尚有点顾忌,一旦放人,后果难以设想。”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香老哥,欧阳大人,你们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铁衣社有飞鸽传书,消息极为灵通,如今朝廷调派正蓝、镶黄两旗驻京师的兵马进剿五龙山,冷云飘现在自顾不暇之下,仍然要进攻铁机堡,完全是为了冷云美之故。冷云美一放回,我敢说铁衣社人马便会立即兼程赶返五龙山,哪里还有闲工夫来进攻铁机堡?轻重缓急,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如果你们是冷云飘,你们会如何选择?”
  一席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
  香浩然手下的旋风堂堂主,无相神手黄采便道:“经领主这么一开导,令人茅塞顿开。堡主,我看就依从领主的主意吧!”
  这时方阳便道:“启禀领主,这次对付冷云飘,虽然未竟全功,却把柳若华拖下了水,如果冷云飘对柳青影不利,岂不是我们害了柳氏父女?”
  欧阳云从道:“方副将之言有理,我们不能送羊入虎口。”
  白玉珍道:“冷某人虽说是朝廷叛逆,却也是一个人物,怎会加害一个弱女子?这样吧,先问问柳青影的意思,不妨晓以利害,却不要勉强她。列位要明白,冷云飘啸聚山林,违法乱纪,为国法所不容,但也不能为了剿灭小小的铁衣社而损失太大,各位都是国家柱石,难得的人才,务宜珍惜。”
  罗池忙道:“领主待人宽厚,珍惜部下,才不惜委屈求全,这一点我们都明白,我瞧就是这么定了算了。”
  这时乌登选派来的差官冯南便道:“启禀领主,乌副都统命卑职赶来陈述军情,若是领主决意休战,卑职该如何回覆乌副都统呢?请领明示。”
  “这个容易。”白玉珍道:“我派罗副统带和你同去向乌副都统说明白我的做法,就没有你的事了。”
  这时欧阳云从便道:“不如我走一趟吧!”
  罗池忙道:“欧阳大人去当然比卑职合适,欧阳大人是一等侍卫,况且和乌副都统有交情,他的话乌副都统定然会心悦诚服。”
  白玉珍点头道:“欧阳大人肯辛苦这一趟,当然再好不过。要不要带几个小的去?”
  欧阳云从道:“我看就是黄大人和闻义士随我走一遭吧!”
  白玉珍道:“这样也好,干脆闻琪把手下人都带去吧!欧阳大人顺便替他们办妥保举的事,咱们不作兴让人家白出力。”
  欧阳云从笑对闻琪道:“闻老大,还不谢过领主!”
  闻琪忙拱手称谢。
  白玉珍摆手道:“这是欧阳大人的举荐,要谢该谢欧阳大人才是。”
  要知道欧阳云从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当日他一再力劝白玉珍出山,一来是垂涎白玉珍的美色,二来他也明白此女武功了得,西河剑术登峰造极,收为小妾乃是一个极有力的臂助,利欲熏心地顾不得什么礼教道德,朋友遗孀了。
  那周玉把黄志丹敬若神明,视白玉珍有若亲姊,为了此事,周玉恨极了欧阳云从。
  在欧阳云从摆布之下,白玉珍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西河剑术极受武林尊崇,凌云一剑的遗孀行走江湖,这是一件令江湖朋友极为注目的事。
  及至白玉珍结识了和坤,连带欧阳云从也青云直上,短短三两月工夫,便从三等侍卫升到了一等侍卫,不用说这全是和坤的力量。
  欧阳云从曾经和白玉珍说笑:“我的名字改得好,云生从龙,你就是一条玉龙,我就是从龙之云,你飞腾九霄,我也就跟着你上了天了。”
  白玉珍也笑说:“韩文公说,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你这一朵云对我这条龙可没有什么好处。”
  这是两人相好时说的玩笑话。
  白玉珍虽说不是什么贞妇烈女,但她的心眼实,对人好,也是个好女子,若是欧阳云从真个对她一往情深,也未尝不是一对佳偶。
  奈何欧阳云从的元配是关外大豪铁臂担山陆剑魂之女陆敏娟,陆家在关外势力雄厚,欧阳云从可得罪不起这位夫人。
  再则欧阳云从又性喜拈花惹草,如今春风得意,也就骄狂自大,趾高气扬。曹孝在白玉珍面前底毁欧阳云从,固然是存心挑拨,所说却也都是实情。
  这些日子他接连在白玉珍面前碰钉子,心里十分懊恼。
  黄威私下对他道:“看情形是有人在白玉珍耳边进了谗言,一定是曹孝这个东西,再不会是别人。”
  欧阳云从恨道:“我待曹孝不薄,这老小子竟敢说我的坏话,真是忘恩负义,我一定要对付他。”
  黄威道:“大人切莫看轻了曹孝,曹孝这家伙在许多年前曾经救过吴省兰,后来吴省兰贵为帝帅,是他把曹孝举荐给当今皇上的。曹孝很会巴结人,也会培植势力,罗池是他师侄,李红云是他的徒弟,官炎武是他外甥,大人要动曹孝,也得小心行事方好。”
  欧阳云从听黄威一说,倒也吃了一惊,口里却道:“我才不在乎他呢!如果他真有本事,早就爬上去了。”
  黄威道:“当然他不能和大人相比,卑职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把一些忠于大人的部下拉扯上去,像闻琪就是个得力的帮手。至于白玉珍,到底和大人关系不同,该善加利用,只要多顺着她点,给点小恩小惠,动以柔情,多哄着她些,女人家心肠软,容易应付的。”
  欧阳云从何尝不想拉拢白玉珍?奈何这几天白玉珍就像吃错药一样,对他丝毫不假辞色,无事相对也是冷冰冰的,和从前那种似水柔情娇俏妩媚完全不同。
  故此欧阳云从索性打算离开白玉珍,独自打天下,只要没有白玉珍在场,他欧阳云从到底是一等侍卫,文武官员,江湖朋友谁敢不尊敬他。
  所以冯南一说,他便趁机讨令,自告奋勇去向乌登选解释。
  白玉珍是何等聪明的人?欧阳云从才一开口,白玉珍已明白他的心意,趁机表示他可以带些人同去。
  黄威一向和欧阳云从臭味相投,闻琪是他带来的人,都和他一鼻孔出气,索性都让他带了去,这么一来,两人真有点壁垒分明,各行其是的味道了。
  这里会议一散,欧阳云从便约了倪太白见面,两人密谈之后,欧阳云从又去看望香浩然,说道:“香老哥,这里事情一定,老哥便赶快进京,和相与福尚书都要借重老哥,小弟也有事要和老哥商量。我们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不能像妇人家那么感情用事,有始无终,她们做不出什么大事来的。”
  香浩然道:“蒙大人青睐,老朽感激不尽,我们到京后再聚会,老朽日后借重鼎力之处还多呢!”
  “自己弟兄,何出此言。”欧阳云从道:“香老哥,火骑会会主银旗封建成是老哥结义兄弟么?”
“正是。”香浩然道:“我和封二弟情同骨肉,胜似一母同胞。”
欧阳云从道:“我久仰封兄武艺超群,是一条好汉,而且火骑会中高手如云,久想结识此人。”
  “这个容易,”香浩然道:“我见到封二弟时,一定代达大人爱才之意。”
  “那就拜托了。”欧阳云从道:“像火骑会这样的组合,会中尽是铁血男儿,埋没在绿林之中太过可惜了,若是封会主愿意投效皇家,荣华富贵都包在小弟的身上。”
  香浩然深深打躬:“我就代封二弟多谢大人了,我一定会劝说他改邪归正,要他投效大人,替朝廷尽忠,为大人效力。”
  欧阳云从大喜,拉住香浩然的手,说道:“香老哥,你真是小弟的知己,从今以后,你我共同进退,有福同享。”
  欧阳云从等人走后,白玉珍立即命李红云去知会冷云飘,要送还冷云美。
  李红云和辛青本是旧识。此番奉命前来,先见到辛青,老友重逢,欣喜莫名。
  辛青笑道:“红云,你我份属敌对,真料不到你会来此。”
  “我也没想到。”李红云道:“青哥,我此来是奉了玉珍领主之命来见冷大当家的,请青哥替我引见。”
  “红云你稍待。”辛青道:“我们大当家马上就来见你,皮护旗早已通报去了。”
  少时只听帐外一阵脚步声响,值班弟兄高声道:“禀旗主,大当家到。”
  辛青和李红云都立起身来。
  进来的不只冷云飘一人,背后还跟着梅凌波、周玉、佟化雨、唐子奇等人,敢情唐子奇率领的青木旗也赶到了。
  李红云在战阵时已见过冷云飘,这时便躬身行礼,冷云飘赶紧扶住:“李兄弟,别客气,你是辛青的好友,又是出身江湖,说起来我们都不是外人。来来,我替你引见几位朋友。”
  他先代李红云引见了梅凌波、周玉、唐子奇、佟化雨,又道:“这位李兄弟是我们辛青兄弟的好友,江湖有名的‘飞雪刀’,现为侍卫营领班,你们各位多多亲近。”
  李红云说明来意,冷云飘道:“难得白玉珍如此明理大量,冷某感激不尽,请李兄弟转达她,日后定当有所图报。”
“大当家言重。”李红云道:“兄弟一定把话带到就是。”
这时佟化雨便道:“听说小媚姑娘受了伤,她的伤势如何?”
“只是一点轻伤,并不碍事。”李红云道:“说起小媚,倒也有点奇怪,白玉珍对小媚极为留意,还详细问过她的身世,她们二人很是投契,也真是缘份了。”
  冷云飘看了唐子奇一眼,说道:“李兄弟,舍妹和小媚都没有事,那柳青影姑娘呢?”
  李红云道:“柳姑娘毫发之伤,大当家请放心。”
  "那就好。”冷云飘点点头道:“只要对方放回了人,我们立即动身回山,我们和香浩然之间的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
  李红云立起身道:“有了大当家这两句话,事情就更好办了,兄弟此时便赶回堡去,早些办完了事,也早点令人安心。”
  辛青送李红云出营,这里梅凌波问冷云飘道:“大哥,你还关心柳青影么?”
  “柳青影是个好女孩。”冷云飘道:“岂有不关心之理?纵然柳若华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也和青影无关。何况柳若华也定然是被卢君义等人威逼,决非出于本心。正如三国时陈琳所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不会怪他。”
  梅凌波叹息道:“冷大哥,你的胸襟度量实非常人所能及,难怪天下英雄会对你倾心。”
  周玉嘻皮笑脸地道:“那么梅庄主,你倾不倾心呢?”
  梅凌波脸一红啐道:“讨打!”,一巴掌击在周玉的胳膊上。
  周玉“唉哟”一声,苦着脸道:“你出手好重!莫非你红粉秀士不算巾帼英雄?我这句话错在哪里呢?”
  佟化雨笑道:“周少爷你这话问得多余,梅姑娘若不倾心于大当家,何必夜探虎穴,杀钟克非,剑伤方阳呢?”
  梅凌波俏脸一板,说道:“佟老大说此话就是不知我了。我这个人做事,一向率意而行,我杀钟克非是看不惯他出手狠毒,可说是为民除害;伤方阳是讨厌他背信弃义,再则他也太不知进退,弄毛了我才割去一耳,警戒他的下次。”
  冷云飘暗使眼色,示意佟化雨不要再说,又道:“大妹子,说正经的,你宰了钟克非,和火骑会可算结下了血海深仇,这干杀胚是决计不会就此罢休的,以后务必要处处小心才好。”
  “放心吧!我的大哥。”梅凌波傲然道:“封建成和钟克非这两个杀胚,我一早就看不顺眼,如今只宰了一个钟克非,可说意犹未足,封建成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
  冷云飘知道梅凌波一旦犯了牛精脾气时,说什么都是白费劲,只好闭口不言。
  周玉却道:“梅庄主,冷大哥乃是一番好意,你的武功虽高,终是独自一人,火骑会这干杂碎是一窝蜂,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又尽是些不要命的狠货……”
  “够了够了。”梅凌波不耐烦地道:“不用往下说了。周玉,你最大的本事就是专泼人的冷水。你想怎么样?总不是要我请你们双枪镖局给我保镖吧?”
  周玉耸耸肩道:“算我白说。”
  过了顿饭光景,巴明义和朱学扬亲自率手下将冷云美、柳青影和贾小媚送到黄云旗驻地。
  铁衣社儿郎见他们二小姐无恙归来,尽都欣喜莫名,欢声雷动。
  朱学扬低声对巴明义道:“难怪道上组合都推崇铁衣社,你看他们见了冷小姐,喜悦之情发自内心,这许多人就如骨肉手足一般,千人同心当然势不可挡。”
  巴明义点头道:“你说得很是,见了这情形,我越发觉得白玉珍确有两把刷子,此番若是依了欧阳小胡子的主意,我们和铁衣社的仇怨就结深了,只怕个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呢!”
  这里正说着话,却见梅凌波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两人慌忙施礼。
  梅凌波笑道:“我夜探贵堡,来不及招呼两位,只好托常当家代为致意。”
  “当不起当不起。”巴明义忙道:“常大哥转达了姑娘的吩咐,我弟兄二人当然奉命唯谨,今天总算幸不辱命了。”
  “你们都太客气了。”梅凌波道:“二位随我来,我替你们引见冷大哥。”
  梅凌波才一引见,冷云飘便分握住两人的手,激动地道:“上次花二弟回山,一再称道二位武功出众,恨不能一见。不料此番舍妹又蒙二位保全,冷某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才好。”
  朱学扬道:“大当家言重,我二人乃是受人所差,身不由己,只盼大当家能够鉴谅若衷已属万幸,何敢当大当家,感激,二字?”
  巴明义也道:“大当家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愚兄弟本来就常怀景仰之心,今日能和大当家执手共语,乃我二人终身之荣。”
  梅凌波笑道:“我瞧你们也不要说客气话了,大当家和他手下立刻便要动身回山,有话留着以后再说罢。”
  冷云飘留巴、朱二人和他们带来的手下匆匆吃了饭。铁衣社儿郎立即撤了营帐,收拾妥当,整队离去,打算先和蒲延庆的烈火旗会集,然后一同回山。
  巴明义和朱学扬等人目送铁衣社人马离去。巴明义道:“铁衣社的弟兄都一色的白锦衣、黑马甲,列队而行,极是惹眼,简直就是摆明了和朝廷作对,可谓胆大。”
  朱学扬道:“其实并非好事,如今咱们老堡主和黑鹫帮方阳都受了招安,北六省真正有力量的组合也不多了。黄河帮一向和官府通声气,不算叛逆,真正独行其是的只有铁衣社和火骑会,也就孤立得很了。”
  巴明义道:“我看火骑会迟早也会被朝廷招安,那就只剩下五龙山这一股,冷云飘纵然本事大,也难以支撑下去。”
  朱学扬笑道:“我们用不着操这一份心,冷云飘人缘好,朋友多,部下又得力,这种人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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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9 23:26: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披肝沥胆 互诉心曲

  冷云飘一行人绕过孙河镇,在镇外会合了蒲延庆这两百多烈火旗的弟兄。
  铁衣社这四旗的弟兄衣着都相同,分别只是在头巾和盾牌上。青木旗是蓝色头巾,黄盾牌上画一棵绿树。烈火旗是红巾包头,黑盾上绘一朵火焰。怒江旗是蓝色头巾,白盾上绘黑帆船。黄云旗是黄头巾,黑盾上绘一朵花云。
  孙河镇上本来驻扎了满州镶白旗兵马,而且和烈火旗交过战,此时听说冷云飘亲自率部经过,乌登选便下令严密守卫,不可出战。
  经过孙河镇时,冷云飘便问柳青影是否要回去,当时他正和冷云美、柳青影并马而行,梅凌波和小媚骑马跟在身后。
  梅凌波道:“我看青影暂时不要回去的好。如今官府能逼你父亲,一是他的田产和镖局,还有就是你,你不回去,令尊也少一层顾虑。”
  “梅姐说得是。”柳青影道:“我还是到五龙山去,和云美、小媚在一起也有伴,比在家里还好些,何况还有梅姐一起呢!”
  梅凌波笑道:“我不去五龙山了,我要去京师见一个人。”
  小媚道:“我知道你去见谁,一定是薛静柔薛姑娘。”
  梅凌波道:“薛静柔当然是要见的,但我此番到京师却是去会另一个人。”
  小媚道:“会是谁呢?让我猜一猜。”
  “你省省吧!”梅凌波笑道:“你猜不到的。不谈这个了,小媚,你的生日是在五月,对不对?”
  “是呀!”小媚道:“是五月十五日,梅姑娘,你怎么知道?”
  “我鼻子下生得有嘴,不会问人吗?”梅凌波笑道:“我送你一件东西,作为你芳辰的贺礼。”
  “多谢梅姑娘。”小媚高兴得直想跳。
  梅凌波忙按住她:“小心跌下马来。你看你,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冷云飘转过头道:“小媚,你不问梅姑娘送什么东西给你?”
  小媚偏着头道:“等我猜猜,金簪?耳环?胭脂?”
  “都不是。”梅凌波道:“别瞎猜了。”她从怀中取出鱼肠剑来,连鞘递了过去,笑道:“就是这个,你喜不喜欢?”
  小媚大喜道:“一把宝剑,当然喜欢啦!”
  梅凌波道:“记得我初识你时,便说要送你一口宝剑,今天总算兑现了。”
  小媚一再称谢,冷云飘笑道:“你要知道了这口剑的来历,你会更加高兴呢!这是有名的鱼肠剑,战国时专诸全仗剑此才能刺穿吴王姬僚的铠甲,可知此剑何等锋利坚硬了。”
  小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把短剑抱在胸前,拿到嘴边亲了又亲,吻了又吻,众人都笑了起来。
  梅凌波笑道:*你收起来吧,别像疯子一样,这是钟克非的两口短剑之一,我杀了他,顺手牵羊取了来送给你。”
  正说着话,前面五匹快马驰了过来,他们见这边大队人马行进,便勒停坐骑,站在路边让道。
  周玉眼尖,忙掉头对冷云飘道:“大当家,来者是曹孝。”
  这时曹孝也看见了冷云飘,大声道:“对不起!大当家,我来迟了。没有误大当家的事吧?”
  冷云飘道:“我这里一切都很顺当,并未误事,曹老哥放心。”冷云飘吩咐大队照常赶路,自己和周玉留了下来。
  曹孝对他手下人道:“你们且去歇息,我和大当家有话要说。”
  他下了马,把冷云飘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当家,我已请得圣旨,全部人马撤回京师。圣上召白玉珍和她的父亲承恩公面圣,只要白玉珍一走,大当家少了一个劲敌,事情就好办了。”
  冷云飘抱拳道:“多承曹老哥费心,冷某感激不尽,但舍妹和柳若华之女以及使女小媚都已平安回来了。”
  曹孝忙问:“是白玉珍放的?”
  冷云飘道:“若非白玉珍,谁敢放人?这事令徒李红云最清楚,是他奉命来通知我们的。”
  “那就好了。”曹孝道:“其实大当家福星高照,遇难呈祥,就算此番我不请旨,朝廷也会撤回兵马,断然不会伤及大当家分毫的。”
  冷云飘皱眉道:“曹老哥此话令我大惑不解,怎会如此说呢?”
  曹孝道:“是这样的,和中堂的夫人病危,御医都说就在这两三日间,整个京师都在准备办丧事。进攻五龙山的两旗兵马,在初次受挫之后俱已奉命撤回,便是大家都要忙着备丧事之故。驻孙河镇的镶白旗今天就会奉令撤兵,和老夫人的丧事比国丧还要紧呢!”
  周玉冷笑道:“和坤的夫人是和孝公主的婆婆,太上皇的亲家母,比皇帝还高着一辈呢!和夫人的丧礼要大肆铺张也无不是嘛!”
  冷云飘摇头道:“为臣子者决不可逾分。和坤的权势太重了,自己又不知道检点,他离倒霉的日子也不远了。”
曹孝道:“大当家说得对极了,和坤有时候实在过份。前几年他擅自废了军机处,今上很不高兴,后来予以恢复。这两天他又说军机处不好,主张裁撤,其胆大妄为真令人难以相信,异日追究起来,单是这一椿就是死罪。咱们大清到底是君权至上,只要皇帝一翻了脸,那怕你权势再大,一样会抄家灭门掉脑袋。”
冷云飘见曹孝虽然仍然穿着便服,但服饰气派已和前几日大不相同,便笑道:“曹老哥,若是我没有料错的话,曹老哥大概升了官吧?”
  曹孝忙道:“说起来我得多谢大当家,我把大当家抄给我的清单呈交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兄弟我真的连长三级,刻下兄弟已经是一等侍卫了,又赏了十万两银子,这都是拜大当家的厚赐。”
  冷云飘笑了一笑,说道:“这是曹老哥官星高照,关我什么事?”
  曹孝道:“大当家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得上马赶路了。还要赶去传旨呢!大当家有空时,务必请来京师玩耍,好让兄弟尽一点心意。”
  冷云飘笑道:“我是皇犯,只怕不大方便吧?”
  “大当家简在帝心,有什么不方便的?”曹孝道:“只要不太招摇就行。兄弟担保你来去平安,若是大当家有了什么长短,头一个着急的是我们皇上。”
  这句话倒把冷、周二人招笑了。周玉笑道:“你说天下事怪不怪?一会儿是叛逆皇犯,要剿要杀,一会儿又简在帝心了。”
  “一点也不奇怪。”曹孝道:“人情冷暖,覆雨翻云,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要捉狐兔时鹰犬就值钱,狡兔一死走狗就该烹了,你看吴三桂、年羹尧、隆科多、岳钟琪,哪一个有好下场呢?”
  "曹老哥倒是看得透彻看得穿。”冷云飘笑道:“其实我如今仍然是皇犯的身份呵!”
  曹孝忙道:“那是为掩天下人耳目。”
  冷云飘笑道:“这我明白,世间之事,一大半都在掩天下人耳目,又有多少是真的呢?曹老哥,我不再耽误你了,改日我们再把酒畅谈吧!今日一席话令我受益不浅。”
  曹孝忙道:“大当家太谦,这句话该我说才是。我就此告辞了。”
  说罢一招手,他手下人忙牵过坐骑来,曹孝翻身上马,又对周玉道:“玉少爷,你师姐和我提到你,言语之间对你倒是极为关怀的。二位珍重,后会有期。”
  他一提缰绳纵马而去,他手下人也纷纷上马,跟了上去。
  周玉笑对冷云飘道:“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位冷月刀相隔也不过两三天,举止气派就大不相同了。”
  冷云飘笑道:“这便叫做富贵逼人来,人的穷通祸福,往往在一瞬之间。”
  周玉道:“如果不是大哥那一纸清单,曹孝又何来这场天大富贵呢?大哥,请上马吧!咱们要是耽搁久了,又得挨梅秀士一顿埋怨,我可真有点怕这位姑奶奶。”
  两人上了马,一路缓跑着,冷云飘笑道:“不但你,连我也有点含糊她,兄弟,我看你和梅姑娘似乎很熟悉。”
  “当然。”周玉道:“我们是世交,从小就很熟,我们洛阳周家,云南天生桥谢家,巫山徐家,归元庄梅家,都是几代人的交情。说起来我们的先人都是同门,家传武学又以梅家最高,梅凌波有今天的成就,并非偶然。”
  “原来如此。”冷云飘道:“兄弟,你我可算相知恨晚,若是你放得下镖局的业务,何不与我同回燕子崖,也可以多盘桓些日子嘛。”
  周玉想了一想,说道:“镖局倒不是非我不可,几个大镖头都是先父手上的老人,武功好,江湖情形也熟,我其实是坐享其成。不过我想和梅凌波一起到京师一趟,不去五龙山了。”
  冷云飘笑道:“你们两位真是焦孟不相离的呵!”
  周玉摇摇头道:“不是那意思,我在想刚才曹孝的话,我是放不下我的师姐,也就是白玉珍。”
  说到白玉珍,冷云飘倒不好说笑了,便道:“兄弟,你本是至情至性之人,我看得出你对白玉珍情同骨肉,用情很深。”
  周玉道:“不瞒大哥说,我初认识白师姐时,便极有好感。大哥,你也承认白玉珍是人间绝色,一代尤物吧!”
  “美色人皆喜爱,我当然承认。”冷云飘道:“可是兄弟,她是你的师母呵!”
  周玉道:“我初和她相见时,并不知道她是师母。那天师父陪翁师母回翁师母的娘家去了,是白玉珍接待我,留我住下来等师父师母。白玉珍和我谈了一夜的剑法,谈论西河剑术与别的剑法有何不同,我只知道她是师姐。老实说,当时我就爱上了她,爱得很深很深。大哥你不会笑我吧?”
  冷云飘不禁在心中深深叹息,白玉珍至少比周玉大五六岁。但以白玉珍之艳丽动人,以及不自觉流露的风情,对男人是一种诱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实在难以抗拒。当年的周玉才二十一二,一见面便爱上这位师姐,乃是投干柴于烈火,自然会燃烧起来的。
  当下冷云飘便正色道:“兄弟,承你拿我当知己,什么心腹话都对我说,我岂能笑你?何况正如你所说,白玉珍乃天生尤物,你对她一见倾心是很自然的事。”
  周玉又道:“或者是和她谈得来的人不多吧!白玉珍对我极为殷勤,在这一天多里,我们谈得非常投机,我已在心里盘算,等师父师母回来,我一拜门之后便向师父师母求亲呢!”
  冷云飘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玉拂然道:“大哥,你说过不笑我的。”
  “我不是笑你。”冷云飘道:“我在推想当年的你是何等天真直率,把事情看得如此之简单,而且善于编什么……呵!叫编织美梦吧!你太会作白日梦了。”
  周玉苦笑道:“大哥,我那时才二十一岁呵!其实我这位师姐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皮,相处几乎两天,她居然没看出我已爱上她,还是我翁师母心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冷云飘道:“是她点醒你?”
  “也不是。”周玉道:“我见这位师姐叫师父的名字,志丹志丹的,称师母为大姐,觉得很奇怪。便背着师父问师姐,怎么师父门下连尊卑长幼也不分的?白玉珍涨红了脸,答不出来,我才知道事情不妥,翁师母再和我一说,这才叫我清醒了过来。”
  听了周玉这一番话,冷云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他明白年轻人对许多事情看不开,一旦他信了什么,爱了谁人,往往至死方休,不会拐弯的。
  周玉见冷云飘不出声,便道:“大哥,你不明白我听了师母的话之后,心里是什么滋味吧?”
  冷云飘叹息一声道:“我明白,当然不好受。”
  周玉道:“何止不好受,简直想死。”
  冷云飘摇头道:“兄弟,你太痴了。”
  周玉叹息一声,说道:“翁师母也是这么说,她劝了我很久,说男女情爱之事,总是阴错阳差,没有几椿会称心如意的,我如果早来三个月就好了,白玉珍嫁给师父作妾还不到两个月。”
  冷云飘大为惊异:“你师母居然会这么说?实在令人难信。”
  “是真的。”周玉道:“师母给我讲了杜牧的故事,听了叫人好不难受。”
  冷云飘道:“是唐朝大诗人,‘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么?”
  周玉点头道:“正是他,师母说杜牧在做池州刺史的时候,闻听湖州有美女,便亲往访寻,一见投缘,约定数年后前往迎娶,不料却因事误了佳期,及至杜牧迁湖州刺史,一心以为双喜临门,亲去迎娶时,方知那美女以杜牧逾期失信,早已另适他人,且已诞下麟儿。杜牧往晤美人,伤心肠断,便做了最后一首诗‘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回来以后悔恨成疾,过了几年便一病身亡。我听这故事,当场便痛哭起来,哭杜牧也哭我自己,师母也陪着我流泪,我两人哭了半天呢!”
  冷云飘默然半晌方道:“凡是得不到的总是世上最好最珍贵的,白玉珍比你大好几岁呢!就算你能娶了她,你们两人做夫妇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周玉道:“大几岁有什么关系?奈何她已经是师父的爱妾,没有办法了。后来师父也劝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凡事要退后一步想,忧伤神,情伤身,心结须要自解。大哥,你看我师父师母凡事皆为别人设想,是何等胸怀?这才真正了不起呢!”
  冷云飘道:“这么说来,不止你翁师母明白你爱白玉珍,连你志丹师父也知道了!”
  周玉道:“我那时年轻,什么事都不懂得掩饰,自然瞒不过他们,师父师母丝毫不怪我,反而多方开导,留我住下来,待我如亲人一般。白玉珍初时有点回避我,后来经过师父师母教导,待我和从前一样。大哥,我这一生遇见的好人,以翁师母为第一,师父第二,你第三。”
  冷云飘道:“照你这么说来,令师令师母的胸襟度量实非常人所能及,最难得是能体谅人,诚恳而坦荡。恨我福薄缘浅,未能识荆,也算是憾事了。”
  周玉又道:“师父的武功,我一分都没有学到,但师父师母两位老人家对我影响甚大。白玉珍把师父的武功剑法学了个全,可是师父师母的为人,她学到的却有限得很。翁师母临终时对我说,玉珍不及你聪明,而且行事任性,轻于信人,将来会吃大亏的,你以后要多照应她。”
  冷云飘道:“你有照应她么?”
  周玉道:“我倒是想照应她,奈何她自以为年纪比我大,又是我的师姐,不但不听我劝,还要管我。这一年来我们常常吵架,我都不想理她了,可是先前曹孝一句话,又令我勾起前情,所以我想去探望她,看看她是不是利欲薰心得不可救药?”
  冷云飘道:“怎么叫不可救药呢?白玉珍也是女中豪杰,再说她如果不好,你翁师母也不会喜欢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师姐,你多让着她点,她自然就会听你劝了,切不可和她针锋相对,你们各执己见,不吵架才怪。”
  周玉点头道:“大哥的话我明白了,回想起来,我也有不是之处,师父说责人先责己,这我就没有做到。”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赶上大队,梅凌波正勒马等候,脸含薄怒,埋怨道:“冷大哥,你和周玉的交情比别人深呵!把大伙儿扔在这儿,算什么呢?”
  冷云飘见她满面娇嗔,活像一个天真少妇,真难相信像钟克非这样的杀手巨盗会死在她的剑下,便笑道:“我们背后说你,都说会挨你一顿埋怨,果然给我们猜中了。”
  梅凌波啐了一口道:“我就猜到你们会在背后编排我,也给我料中了。”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玉道:“梅大妹一笑起来百媚俱生,煞是好看。”
梅凌波圈转马头,笑骂道:“少嚼舌头了,快赶路吧!”

  且说曹孝赶到了十二铁机堡,传达了圣旨,并且呈上兵部委派方阳为副将的正式公文。
  白玉珍笑道:“曹大人办事果然得力,在这么短的工夫里竟然办得如此周全,实在不容易。”
  曹孝道:“领主交办的事怎敢延误!卑职催德宾部的司官们很紧,一直守着他们办,才算办妥当了。”
  曹孝本来准备了许多理由来搪塞白玉珍。因为白玉珍命他赶回去调派人手赶来增援如今反而带了撤兵的圣旨来,实在不大说过去。
  不料白玉珍并无怪责之意,反而称赞他办事得力,实在很出乎曹孝意料。
  他却不知道白玉珍和小媚见面之后,已经改变初衷,不愿再和冷云飘为敌了,这道撤兵的圣旨正合了她的心意。
  当下白玉珍便道:“此间事情已了,既然有圣旨到来,我们理当立即动身,方副将也随我们入京,待去兵部引见之后好立即赴保定任所。曹大人奔波劳苦,便暂时歇息一二日,我留下李红云这一个班听你差遣便了。”
  曹孝忙道:“领主体恤下属,卑职感激不尽,卑职理当跟随领主左右,不用歇息。”
  “那又何必呢!”白玉珍甚是不忍,说道:“才赶回京师办事,又赶了回来,马不停蹄的,如今一口气也没有歇又随我进京,休道是人,马匹也吃不消嘛!”
  曹孝道:“这样吧!跟随我的人在此间歇息一二日,我向香老哥借一匹马好了。卑职受领主知遇,自当尽心尽力侍候领主,怎可偷懒歇息?这样我反而于心不安。”
  一番话说得白玉珍好不感动。
  曹孝一早就看出白玉珍心眼实,容易信人,此时一抓住机会便拼命巴结,这一来白玉珍简直拿他当心腹看待了。
  
香浩然送走了白玉珍,便命人打点行装,准备入京,又和手下五家堂首商议,该留下何人看守十二铁机堡,何人随他入京,还有钟克非的安葬事宜该如何处理。
  黄采道:“钟克非的遗体该由吴、邓二位搬回去安葬,这倒不消虑得。堡主此番入京是效忠皇上,改换门庭,我黄采不是做官的材料,堡主去后,我便回家务农,不追随堡主了。”
  常志远也道:“追随堡主入京的事,我和巴、朱两位兄弟商量过,我们都没有做官的命,我们也和黄堂主一样,都愿回家务农。”
  香浩然道:“列位贤弟这种想法错了。常言道得好,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谁又是生下来便会做官的?再说人生在世求的什么?光宗耀主光大门楣,方不可负此生。你们看我,今年七十六了,尚且努力不懈,各位都比我年轻,前途无限,岂可埋没一身所学呢?”
  朱学扬道:“堡主的命好,不说别的,堡主的如夫人就有二十多个,我们拿什么来比?堡主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我们又拿什么来比?我们除了会几手把式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我们拿什么去做官?做啄木官还差不多。”
  香浩然哈哈大笑,说道:“朱兄弟真会说笑话。也罢,既然各位兄弟不愿为官,就代我照料这十二铁机堡吧!千万不可起回家务农的念头,我香浩然不是那种只图富贵不要朋友的人。”
  这里正说着话,倪太白飞步而入,说道:“堡主,火骑会大队人马到了,请堡主出外迎接。”
  香浩然来到堡门前时,只见连环戟吴起舞和银拐邓高翔带领三十名弟兄,早在堡门肃立迎候了。
  不远处五十余骑健马,正缓缓跑来,马上骑士清一色红衣红巾,衣着十分夺目。
  这批骑士来到堡门下马,香浩然抢上去抱拳道:“封二弟,你想煞愚兄了。”
  为首那人是个身躯颀长,面目清秀的中年汉子,正是火骑会的会主,火云十英之首的银旗封建成。
  紧随封建成身后的是个肌肤白皙,面目娟好的年轻女子,也是全身红衣,红巾包头,和别的人打扮一样,这便是火云十英之末,也是唯一的女杀手,红叶传书席小慧。
  火骑会的十侠当家,号称火云十英,依序乃是会主封建成、副会主追魂无影钟克非、三当家小火神路南城、四当家十二飞刀赵鸿、五当家毒蜂子陶雄、六当家金镖罗也礼、七当家连环戟吴起舞、八当家百变神魔沈元庆、九当家银拐邓高翔,十当家红叶传书席小慧。
  火骑会是杀手组合,专门代人“清除”仇家,平时“生意”很忙,除了席小慧辅佐封建成坐镇老窑主持会务之外,其余八人经常在外奔走,接了生意“做”生意,平时难得聚首一堂,想不到今天都到齐了。
  香浩然迎接封建成等一行人入堡,请了九位当家到客堂坐下,仆人献上香茗。香浩然道:“封二弟,钟副会主遇刺身故,愚兄不但悲痛莫名,也无颜面对贤弟。”
  封建成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碗,饮了口茶,方道:“大哥,话不能这样说,钟二弟的一身功夫,我们都知道。听说杀他的人是红粉秀士梅凌波,钟二弟在格斗中被杀,这与人无尤。我们谁也不怪,要怪只怪他运气不好,遇上了高人。”
  香浩然道:“话虽如此,钟副会主总是为了香某人才遭此不测,我真是愧对贤弟。唉!”
  席小慧笑道:“香大哥不必如此,梅凌波欠下的债,我们自会找她讨还,这没有什么。我们此来是接灵祭奠,搬运骸骨,我们二哥的灵堂设在何处,还请香大哥领我们去一趟,就很承情了。”
  香浩然也知道火骑会上下,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货,但他们却有两样很受江湖同道称赞的,一是极重义气,十位当家对自己弟兄情深义重,比同胞手足更团结更友爱。二是一旦交上手便战不旋踵,不死不休。出道以来,手下弟兄死了不少,但十位当家却只有受伤的,并无一人丧命,此番钟克非死在梅凌波剑下,还是火云十英里头一个丧命的,难怪他们全体都赶来了。
  香浩然领了他们来到钟克非灵堂,自己先上了香,然后退下,沈元庆和邓高翔关上了灵堂门。
  过了顿饭光景,灵堂门再次打开,自封建成起都换了装束,一色的青衣青裤,白孝布包头,灵位前洒着斑斑血迹。
  香浩然明白他们是在钟克非灵前交刀沥血,也是送行,因为火云十英明日拂晓便要动身离去。
  本来火骑会和铁机堡五堂的武师们都是江湖好汉,正好欢聚畅饮才是,但火骑会的人大都强颜欢笑,似乎彼此都有点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香浩然道:“诸位随意吧!老朽和封二弟很久没见了,封二弟,我们二人到书房去品茗闲谈吧!”
  “理当陪侍大哥。”封建成道:“十妹随我去吧!你也该去拜望一下各位嫂子。”
  香浩然从不读书,但也布置了一间书房,壁上挂满名家字画,藏书也不少,可是这些书他一本也没有看过。
  在书房里,香浩然屏去侍从,低声把欧阳云从想结纳封建成之事说了一遍,又道:“二弟,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但这种杀手营生也不是长法,难得欧阳云从这么赏识你,何不从此金盆洗手,投身官家呢?就不说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吧,求一官半职,夸耀乡里,也总比干绿林的好嘛!”
  封建成想了一阵,方道:“大哥一心为兄弟打算,人非顽石,岂有不感激之理?凡是有点见识的绿林朋友,谁都想改邪归正,何况小弟?只是今天我们才在钟老二灵前饮了血酒,交刀立誓,要杀梅凌波,唇血未干,难道马上反悔?这样叫做兄弟的如何带人?”
  香浩然道:“二弟你休怪我直言,要杀梅凌波这个丫头,并不容易,此女剑法得前辈剑侠不传之秘,非常之厉害。况且她交往的尽是一流高手,火云十英虽说是英雄豪杰,但要对付姓梅的丫头只怕也力有未逮吧!”
  封建成不觉默然。
  香浩然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说话太欠思虑了,贤弟休怪。”这时一直在旁边静听的席小慧便道:“香大哥,你是真正关心我们,才这么直言无忌,我们岂能不知好歹?”又对封建成道:“大哥,香大哥说的话很对,大哥还宜三思。”
  封建成道:“十妹,你说香大哥哪句话对?是受招安呢?还是打消为钟老二报仇之举?”
  “两样都对。”席小慧道:“前者,做官总比做贼好,咱们干的营生,虽说财源滚滚来,却是丧尽天良的勾当,清夜自思,不寒而栗。能够洗手不干,人世间也少一批祸害。后者,交刃决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们哪一个没宰过人?若是人人都要报仇,咱们早就被杀光了,还等得到今天?”
  封建成作色道:“十妹,你怎能这么说,你忘了我们是一个头磕下地的结拜兄妹?忘了钟克非是你二哥了?”
“当然没忘。”席小慧道:“大哥,你指出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封建成道:“那些死在我们刀下的人,他们的亲友没找我们报仇,乃是他们自己没那种本事,怪得谁来?”
  “说得是呀!”席小慧道:“那么我们要杀梅凌波替二哥报仇,我们有没有这种本事呢?我们之中,要算你和钟二哥武艺最高,钟二哥非梅凌波敌手,难道我们还强得过钟二哥不成?我们人多是不错,可梅凌波也并不是孤立无援。赌咒发誓很容易,做起来怕就不容易了。”
  香浩然一竖拇指道:“席十妹,我服了你。你说的话虽不好听,却句句是实,我真他妈的服透了你了。”
  席小慧笑道:“香大哥服透了我,是不是想收我做你的第二十四房小妾呢?”
  “十妹别开玩笑。”香浩然甚是尴尬,勉强笑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红叶传书追魂夺命的厉害?纳你做小妾,杀了我也不敢呀!”
席小慧娇笑道:“香大哥,瞧你说的,把我说得那么可怕。”
封建成咳了一声道:“十妹,说正经的。”
  席小慧娇笑道:“我和香大哥说的是正经话呀!连香大哥都不肯要我,你瞧我还嫁得出去么?”
  封建成把脸一沉,说道:“十妹,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太不像话了。我和你商量,我们该怎么向大伙儿解释交代呢?”
  席小慧想了一想,方道:“在八位兄长之中,陶五哥、吴七哥、邓九哥都无所谓,容易说话,路三哥向来听你的,这几位都好办,难搞的是赵四哥、罗六哥、沈八哥这三位。”
  封建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
  席小慧道:“这三位兄长向来目中无人,又和钟二哥交情很深,是挡不住又劝不醒的,没的反而伤了弟兄和气,我瞧还是顺着他们一点,先找梅凌波一拼,就算杀不了梅凌波,只要和她见过了高下,也就交代得过去了。在他们未碰钉子之前,说什么都没有用。”
  封建成对香浩然道:“十妹的话大哥都听见了,统带这批煞星也不容易,我会见机行事。请大哥转告欧阳大人,只要一有机会,我定然率部下投到欧阳大人麾下,替朝廷效力就是。”
  香浩然点头道:“能得贤弟允诺,愚兄已经喜出望外了,你要多听十妹的话才好。”
  封建成立起身道:“大哥放心,一切事我都会和十妹计议而行,不会出错的。”
  次日天色微明,太阳尚未升起,火骑会的八十多人整队离去。他们用板车运载钟克非的棺木,由两匹骏马拉车,走在大队前头,在队伍后面的是席小慧。
  香浩然和一众堂主在堡门前相送。
  席小慧骑在马上的背影显得俏生生孤伶伶的,香浩然忽然觉得不忍,不禁脱口唤道:“席十妹!”
  席小慧勒转马头,问道:“香大哥,唤我什么事?”
  香浩然上前数步,呐呐地道:“我是想叫你小心些,和梅凌波交手时你……你不要太往前凑。”
  席小慧凝视香浩然半晌,方微笑道:“香大哥,常听人说你老尚风流,善能偷取女人心,今天才算见识到了。你放心吧,我不是傻子,不会干傻事的。”
  说罢圈过马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香大哥,你自己也要保重才好。”
  香浩然忙道:“十妹放心,愚兄省得,我不放心的是你。”
  “我不会有事,你……你回去吧!”她一低头,催动坐骑,赶上大队再不回头望了。”
  香浩然目送骑队远去,不禁长叹一声,说道:“何苦!”
  他身后的常志远问道:“堡主,你说什么?”
香浩然道:“我说他们歃血发誓,要杀梅凌波,这是何苦?”
常志远道:“堡主,恕我直言,火骑会的好日子怕是过完了。两年多以来,他们无往不利,十位当家未折一人,这次钟克非丧命,便是一个警告。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果还硬要去报仇,只怕会祸上加祸,所损更大。”
  “志远,你的话深得我心。”香浩然脸色沉重,缓缓地道:“昨夜我和封建成、席小慧谈了半天。”
  常志远道:“席姑娘是聪明人,知道利害。”
  香浩然点头道:“不但席十妹明白利害,封建成也知道报仇之举实为不智,只是他手下那干杀胚定要报仇,他们也挡不住。”
  常志远摇头道:“若是他们真能干掉梅凌波的话,灭门大祸便随之而来了。”
  香浩然道:“你是说梅凌波的朋友会替她报仇?”
  “此乃必然。”常志远道:“梅凌波和青骨掌门上官丽婵交相莫逆,和铁衣社外的冷瓢把子也情若手足,万一梅凌波遭难,首先冷云飘的铁衣社便会倾力复仇,此外上官丽婵和她的三个徒弟又岂能不找火骑会算帐?单是这两批人,他火骑会招架得往哪一起?他们是自己硬朝刀山上跳,这才叫蠢呵!”
  香浩然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无极禅师的话来。他说过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一个人最大的对头便是自己的心魔。看将起来,真的是至理名言。”摇摇头,转身入堡,又对常志远道:“但愿神佛保佑梅凌波,宁可火骑会死一两个还好些,这样至少会保全别的人,总比给人家斩尽杀绝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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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0 22: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白莲铁衣 共图大事

  正当午时已过,末时将临,三人三骑进了北京城,三位骑士皆是文士打扮,其中两人鞍旁都挂着狭长布袋,似乎是兵器之属。
  这三人便是冷云飘和梅凌波、周玉。
  此时的梅凌波又换成了男装。
  自从在铁机堡杀了钟克非之后,梅凌波的名头不胫而走,传得很远,大家对于劲装乘马的年轻女子都分外注意,梅凌波觉得换了男装还省事些。”
  她穿了蓝长衫,头戴青缎小帽,恍如玉树临风,拿了把摺扇,是个极其俊俏的美郎君。
  三人进城以后,便一迳来到惜花楼前,这时的惜花楼朱门紧闭,四下静悄悄的,梅凌波摺扇一指,笑道:“周玉,你去叩门环。”
  周玉笑道:“你总是差遣我跑腿办事。”
  他翻身下了马,正待叩门,忽然楼窗打开,一个女子伸头望了一下,问道:“你们要找人,还是听歌?”
  梅凌波笑道:“桐香,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桐香“哎呀”一声道:“原来是你呀!快些上来吧,我们姑娘盼望你都快把眼睛望穿了呀!”
  梅凌波低声对冷云飘道:“这个丫头是薛静柔贴身的爱婢,名叫桐香。”
  冷云飘笑道:“丫鬟如此,主人可知,惜春真是好福气。”
  这时桐香身旁又出现一个美人,正是那秦玉珠。
  梅凌波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梅公子?”
  梅凌波笑道:“难得桂花姑娘还记得我。”
  秦玉珠笑道:“梅公子当日在宜春园中大显神威,身手之敏捷高明,人人佩服,怎么会不记得呢!”
  桐香着急道:“你们还不上来,站在楼下干什么.?”
  秦玉珠笑道:“桐香是高兴疯了,门还没有开,人家怎么进来法?”
  秦玉珠下楼开了门,桐香又跑到后面唤来几名仆役,命他们将三匹马带到楼后的马房去刷毛喂水。
  秦玉珠招呼三人入门上楼,又道:“门不用关了,少时还有人来?”
  梅凌波抬头看时,原来是薛静柔站在楼梯口,半嗔半喜地看着她。
  梅凌波一跺脚,一个燕子飞云纵落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笑道:“给我瞧瞧,是不是瘦了?”
  薛静柔挣脱身,嗔道:“你少发疯吧,还有客人哩!”
  这时冷云飘、周玉、秦玉珠、桐香已依次登楼。薛静柔不认识冷、周二人,只好含笑点头。
  冷云飘目光一凝,笑道:“这位一定是薛静柔姑娘了。”
  梅凌波笑道:“还是让我来引介吧!这是静柔妹子,这位便是惜春的结义兄长冷大哥,冷大哥此来京师便是专诚看你和她。”她一指秦玉珠,又道:“你们两位的面子可有多大。”
  薛静柔和秦玉珠同时施礼,口称:“贱妾薛静柔、秦玉珠见过盟主。”
冷云飘上前一手扶住一个,笑道:“什么盟主?叫我大哥。”
“恭敬不如从命。”梅凌波道:“二位妹子就依了冷大哥吧!”
“二位贤妹,”冷云飘道:“这是我的至交好友周玉兄弟。”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冷云飘从怀中取出一枚玉蝴蝶,给了薛静柔,一枚翠玉镶金的簪子递给秦玉珠,笑道:“今日初见,这就算见面礼吧!”
  周玉奇道:“大哥身上怎会有这些事物?”
  冷云飘笑道:“这是我向云美要的,我一打算入京时便想到她二位,本想来京后再买,又嫌费事,索性先问云美要了来。”
  周玉道:“你也不先和我打声招呼,这便怎样呢?也罢,我就给现钱吧,只是欠恭敬些。”说罢从怀中换出一叠银票,拿了两张分别递给二人。
  薛静柔接过手来一看,是一张三千两的,忙道:“周少爷,这太重了,我们怎么能收呢?”
  “收下吧!”梅凌波笑道:“我们周少爷别的欠奉,银子却多得压垮仓库,你们帮着他花一点,也是一椿功德。”
  这时忽听房中传出一声娇笑:“你们的楼台会唱完了没有?要是唱完了也该我们姊妹上场了吧!”
  梅凌波惊呼一声,叫道:“石语情,我来了你还敢躲着不见,真是胆大。”一个箭步窜进房去,接着房中响起一阵嘻笑之声。少时,梅凌波拉了一个丽人出来。
  这个丽人生得高挑身材,削肩细腰,柳眉星目,清丽脱俗,一双眸子充满了智慧,神态温柔,却是道家打扮,青衣素裙,对冷云飘含笑合掌。
  冷云飘听梅凌波叫石语情的名字,忙恭身道:“冷云飘拜见石女侠。”
  那道姑笑道:“冷盟主休要多礼,贫道燕明珠,我身后这位才是师妹石语情呢。”
  那石语情也是道家打扮,却是一身素白,鹅蛋脸,樱桃口,俊目修眉,一双黛眉特别长而黑,另有一种风韵。
  众人礼毕落座,冷云飘道:“一向久仰青园双玉大名,想不到会在此处拜识仙颜,看来我此次来京来得对了。”
  燕明珠笑道:“愚姊妹蓬门村女,怎敢当盟主谬赞?”
  梅凌波皱眉道:“你们说话爽快一点成不成呢?莫非定要这么文绉绉的才能显示你们的身份不成。”
  石语情道:“依你说该怎么样?”
  梅凌波道:“如果要论辈份,你们二位是花惜春的师叔,冷大哥是花惜春的拜兄,也该称你们为师叔才是。”
  燕明珠摇头道:“断无此理。”
  “我想也断无此理。”梅凌波道:“我称他为冷大哥,如果他称你二位为师叔,我也该矮你们一辈,你们想想你们配不配吧?”燕、石二女都被她逗笑了。
  石语情道:“你和师父姊妹相称,照你这么说,岂非我们比师父还高一辈?要依着你的歪理就乱了套了,我们当然该各交各的才是。”
  梅凌波道:“既是各交各,冷大哥比我们都年长,自然该称他为兄。”
  燕、石二女都口称大哥,冷云飘道:“既然这样,我也只好从命了。”
  梅凌波又代周玉引介,周玉笑道:“我倒真要说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了,这两句话用在二位身上倒是贴切得很。”
  冷云飘笑道:“兄弟说得是,二位确是受之无愧。凝黛追魂石小妹,素手飞霜燕玉绳,这两句话流传甚广,真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梅凌波笑道:“冷大哥说的确是实情,你二位的名头大极了,江湖上谁不知青园双玉呢!”
  石语情道:“纵然梅姐所言属实,那也是从前的事了。近来你才是声名鹊起,无人能及,女的都想和你结为姊妹,男的都想娶你为妻。”
  梅凌波呸了一声道:“好个小石头,你敢拿我取笑?”
  这时旁边的薛静柔便道:“梅姐,石姐可不是拿你取笑,京里流传的童谣真的是这么说的。”
  梅凌波道:“什么童谣?”
石语情对薛静柔笑道:“你念给她听听,可不是我们造谣。”
薛静柔念道:“红粉秀士,蛾眉班头。一剑随身,四海邀游。柔肠铁胆,黑夜歼仇。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梅凌波笑道:“我不信,这分明是你瞎编的。”
周玉道:“编这首童谣的人定然是个男子,不会是薛姑娘。”
梅凌波哼了一声道:“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是男子?”
周玉道:“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不是男人是什么,女人怎会娶妻?”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楼梯响,上来的是舒栋梁,他一眼见到冷云飘,不禁吃了一惊,忙上前行礼:“见过大当家。”
冷云飘笑道:“栋梁,恭喜你找到这么一个贤内助呵。”
舒栋梁忙道:“这是托了大当家的福气。大当家来京,怎么事前也不通知属下一声呢?”
  “是临时决定的。”冷云飘道:“梅、周二位要来京师,正好有伴,我听惜春说起静柔妹和玉珠妹,久想来看看,今番正好,否则又不知等到何时了。栋梁,你是来接玉珠回家去么?”
  舒栋梁一怔道:“大当家说接谁回去?”秦玉珠听出了冷云飘话中之意,忙道:“回禀大哥,自从梁哥替我赎身之后,静柔姐接我来惜花楼,我没有和梁哥一起住。”
  冷云飘道:“为什么不在一起住呢?”
  秦玉珠涨红了脸,说道:“大哥,我和梁哥尚未成婚,怎能在一起住呢?”
  冷云飘“哦”了一声道:“是惜春说得太简单了,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行了婚礼呢!”
  梅凌波心想,这秦玉珠虽然出身青楼,一旦从良便规矩守礼,确是个好女子,其实她和舒栋梁有夫妻之实,便是和舒栋梁一起过日子也不会有人非议,她却能够洁身自爱,遵守礼教,那就不是一般风尘女子做得到的了。
  当下梅凌波便道:“其实静柔这里也确实要有人照料,桐香太孩子气了,还得静柔照料她呢!玉珠来和静柔作伴再好不过了。”
  舒栋梁道:“梅姑娘说得很是,而且她二人也很谈得来。很快便成了知己了。”又转面对燕、石二女道:“我已替二位约好了那人,她酉时二刻到惜花楼来。”
  “有劳舒大哥。”燕明珠笑道:“不过如今冷大哥来此,只怕又要劳烦舒大哥再跑一趟了。”
  冷云飘忙问何事。
  燕明珠笑道:“便是冷大哥不问,我们也要找你商量的。两月前有人来找师父和愚姊妹商谈一件要事。”
  石语情插口道:“是国家大事。”
梅凌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找你商量国家大事?”
石语情杏眼一瞪:“怎么我就不能谈国家大事?”
  燕明珠拦住师妹,说道:“语情也没说错,此人是王聪儿派到北方来的。”
  周玉道:“大妹,白莲教教主派出的专使,商谈的定是和朝廷作对的事,确是国家大事。”
  梅凌波笑对石语情道:“人家要谈也是和丽婵姐谈,不是和你谈。”
  “你怎么知道不是和我谈?”石语情道:“那人还再三称道我高瞻远瞩,有孔明公瑾之才呢!”
  燕明珠道:“梅姐,语情倒也未曾夸大,语情提出清廷失德,朝纲不振,遍地贪官,民不聊生,说的话慷慨激昂,确然很动听。”
  梅凌波笑道:“这个我深信不疑,我刚才是故意逗她发急的。丽婵姐和芸仙的意思怎样?”
  燕明珠道:“师尊和大师姐的意思都差不多,干大事必须有贤明的领袖,方能事半功倍,如其不然,纵然成事也必定哀鸿遍野,荆棘满地,要干这等事,非冷大哥不可。”
  冷云飘刚一摇头,石请情便道:“冷大哥,你先听我师姐说完好不好?”
  燕明珠又道:“师尊说,为人君者理当以天下国家为己任,而非以天下国家为己有。当年项羽见秦始皇出巡,便说:‘彼可取而代也。’刘邦见始皇威仪,便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他们想的都是天子之尊,天子之威,无人念及苍生百姓,说穿了也就是以私利为先,其实都无人君气度,都不是干皇帝的材料。”
  一席话听得周玉不住点头,竖起拇指道:“上官老师果然见识不凡,为已有和为己任,为私为公这是关键所在。”
  梅凌波道:“冷大哥从不为自己打算,处处为人设想,天下豪杰归心,冷大哥,你就振臂一呼吧!不要令天下人失望呵!”
  “言重了。”冷云飘微微一笑,又想了一想,方道:“我虽然不识王聪儿,但他能得众人效命,必定也是一位胸襟见识不凡的奇女子,如果要和满州人为敌,我们自己决不能有私心,否则就是和自己作对了。”
  石语情道:“听冷大哥话中之意,是想奉王聪儿为主?”
  冷云飘道:“我还未见到她的使者,尚不知何去何从,若是的要反清,我会遵从王聪儿号令的。”
  燕明珠对舒栋梁道:“舒大哥,请你再辛苦一趟,去告知岳秀环,就说大当家驾到,我们不必去五龙山,只今日便可商谈结盟之事,我想另换一个地方好些。”
  舒栋梁道:“那就在我们的分舵见面好了,大当家意下如何?”
  冷云飘点头道:“这也使得。”
  周玉道:“舒大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请你给我预备三万两银子的金珠首饰玉器之类,派人送到承恩公府去,告诉白玉珍,说是师弟孝敬她的。”说罢取出三张银票来递给舒栋梁,又道:“请舒大哥费心了。”
  舒栋梁道:“这个容易,我购置以后叫夏云送去便了。”
  梅凌波摇头道:“我的少爷,你不该叫双枪镇洛阳,该叫双枪小孟尝才对。你真不愧是白玉珍的孝子贤孙乖师弟,这样花钱法,你府上一定有聚宝盆。”
  周玉笑道:“我的女秀士,钱银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何稀罕?其实这三万两银子仍然在,不过是变成了珠宝,这珠宝到了我师姐口袋里而已。”
  梅凌波摇头对众人道:“你们看他说得多么轻松!”
  燕明珠笑道:“周少爷倒真是无人无我,乃是通达之人,梅姐似乎不必把自己的喜恶加在周少爷身上,他又不是花你的钱。”
  梅凌波哼了一声:“你的钱才不会这么花呢!”
  冷云飘明白周玉心意,便道:“周兄弟此举另有用意,他不是胡乱用钱的人。”
  这时桐香便来报称酒宴已经齐备,请众人入席。
  宴罢之后,舒栋梁便请冷云飘到御河边的分舵去,夏云已在楼下等候。于是冷云飘、梅凌波、周玉、青园双玉,一共五人便随夏云步行前往,舒栋梁住处距惜花楼不过两条街,无须骑马坐车。
  燕明珠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自从我们下楼,便有人在暗中监视,这是何故?”
夏云道:“小的也留意到了,先前已有人在暗中侦察我们。”
梅凌波道:“莫非是官府鹰犬?”
  “不像。”冷云飘道:“只怕是火骑会中的小角色。钟克非死在大妹剑下,火云十英断然不会干休的,不过他们敢来这京师地方,也有点出乎我意料。”
  夏云便道:“大当家,我们该如何安排应敌,请大当家指示。”
  “无须安排。”冷云飘道:“听其自然好了,或者他们会知难而退,否则便是他们的死期到了。”
  梅凌波笑道:“夏云,你大当家威扬四海,北地称尊,岂会把火骑会这干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话不是这么说。”冷云飘道:“火骑会所作所为确是令人发指,但火云十英都是铁铮铮的硬汉,其中也有几位好手,不可轻视,可是如今青园双玉在此,他们还想捡便宜么?”
  梅凌波回顾石语情道:“听见没有,我的小石头,我们冷大哥轻轻一顶帽子就把你二位罩住了,到时候你可得多卖点力才行。”
  石语情娇笑道:“梅姐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你们都别上手,单瞧我一个人的。”
  “好吧。”梅凌波道:“我倒要好好品评一下,到底是明珠无价呢,还是你这块小石头值钱些。”
  冷云飘猜得不错,这些暗中侦察的人全是火骑会的手下。
  火骑十英派了老九银拐邓高翔护送钟克非的棺木回牛栏山安葬,其余八人率了四十名手下兼程来追铁衣社的队伍,半路上知道冷云飘和梅凌波、周玉三人入京,他们也紧跟着赶了来,一面派人监视惜花楼,一面找店房落脚。
  火骑会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缘也不错,一般的江湖同道虽不喜欢他们,却也不敢得罪他们。
  他们找上了鸿兴客栈的老板林尧,把整间客栈包了下来,林尧哪敢说个“不”字。
  封建成等人才歇了不久,早有探事的手下回来报信,梅凌波和冷云飘、周玉向御河边的大宅而去,另外还有两个年轻道姑,一个穿青,一个穿白,穿白的道姑约莫二十二、三年纪,一双眉行特别黑而长。
  红叶传书席小慧便道:“这个穿白的定是凝黛追魂石语情,穿青的当然是素手飞霜燕明珠了。这两个丫头不好惹,我们须要慎重行事,万不可莽撞。”
  毒蜂子陶雄在燕明珠手里吃过苦头,此时还心有余悸,便道:“我们只想杀梅凌波替钟二哥报仇,犯不上招惹不相干的人。”
  十二飞刀赵鸿道:“五弟说得是,我们只消一直严密监视,梅凌波总有落单的时候,不必争急在一时。”
  席小慧道:“梅凌波的武功剑法都在咱们之上,要想一击而中,我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方好。”
  “这个不难。”三当家小火神路南城道:“动手之时,由我和赵四弟、陶五弟、罗六弟、席十妹,用暗青子招呼她,只要她中了一下就不难摆平她。”
  路南城所说的这五人,都称得上暗器名家,赵鸿的飞刀,罗世礼的金镖都相当霸道,陶雄的毒蜂针更是阴狠歹毒,席小慧的红叶镖手法怪异,防不胜防,而路南城更以擅打火龙镖才挣得“小火神”的外号。
  他五人的暗器各有千秋,同时发出确令对方难以应付。
  封建成点点头,说道:“料敌决胜,理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路三弟的话正合我意。如今最要紧的是我们要沉得住气,耐心等候,切忌轻举妄动,别叫报不了仇,反而遭了折损,那就太不上算了。”
  众人都愿遵令而行,皆无异议。
  
且说冷云飘等一行人在分舵的客堂等候片刻,舒栋梁便陪着岳秀环到了。
  冷云飘起身招呼道:“分别不久,又得重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岳秀环道:“在短短数日间,盟主力抗强敌,威名远播,小妹忝为江湖同道,闻之也甚为欣慰。”
  众人落座后,梅凌波笑道:“岳姑娘,我初见你时便感到你与众不同,及至在青柳庄见到你粉墨登场,演林冲夜奔,愈发感到你高深莫测。此番入京,便想揭开你卢山真面目,以解我心中疑惑,方才听燕玉绳谈及,方知你身负重任,小妹钦佩已极。”
  岳秀环道:“梅姑娘智慧高绝,神目如电,有谁瞒得过你?小妹前岁北上,乃奉了王教主之命,联络仁人志士,盼能驱逐鞑虏,复我汉室衣冠。惜乎任重力微,困难重重,言之可伤。”
  石语情道:“世间事无所谓难易,端在为与不为,岂不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过了崎岖小道,便是坦途了。”
  冷云飘详细询问了白莲教举兵反清的经过,以及现时两军对峙情况。
  岳秀环虽然离开大军日久,但荆楚方面常有人来往传讯,也颇为清楚,凡有所问,无不详细回答。岳秀环同时转达王聪儿之意,盼望北方豪杰能够举义反清,共图大事。
  冷云飘听罢之后,略一思忖,说道:“贵教主教主是巾帼英雄,但她不明白北地情形。清人入关已历数代,基业稳固,举义起兵,谈何容易?”
  岳秀环道:“王教主聚众百万,横行川陕荆楚之间,声威所至,天下震动,莫非此地豪杰皆无动于衷吗?北方的冷盟主这样的英雄人物,还不能号召北方豪杰起事么?”
  冷云飘沉思片刻,方道:“岳姑娘可知道康熙年间,平西王吴三桂起兵反清,占领云贵四川荆湘一带,广西有孙延龄起事,广东福建有耿尚二藩,东南沿海有台湾郑氏,此外王辅臣占平凉,王屏藩占陕西,如此声势较今日之王教主如何?”
  岳秀环默然半晌,方摇头道:“当然吴王声势比我们强得多了。”
  冷云飘道:“当时吴三桂如能挥军北上,清廷无可战之兵,势必退出关外。而吴王大军停顿湖南,无北进之志,因而自取灭亡,为天下所笑,后世所恨。今日王教主停顿于荆楚一带,纵然蜂盘蚁聚,也不过得志于片时而已,岂能驱逐鞑虏还我河山呢?”
  石语情道:“冷大哥,照你所说,王聪儿该渡过黄河,挥师北伐才是?”
  冷云飘道:“南宋时宗泽临死尚高呼渡河,老将谋师,深知利害所在。世上岂有苟安自保而能图谋大事者?冷某直言,岳姑娘幸勿见责。”
  岳秀环听罢冷云飘一席话,顿时花容惨淡,愁锁眉尖,良久方道:“我心中所惧,被盟主一语道破。老实说,我白莲教虽然信徒极多,却无大将之材,况且人心不齐,军中粮饷皆缺,叛逃日多,令人忧虑。”
  冷云飘道:“树动则死,人动则活。烦请转告王教主,如能兴兵渡河,则北地震动,豪杰之士必然起而归附王教主;如果始终困坐江淮荆楚,则丧失人心,北地豪杰反而会投效满清朝廷以猎功名富贵。成败生死,皆在王教主一念之间尔。”
  冷云飘这一番话,听者无不动容。
  石语情然道:“冷大哥说得很对,王教主不能再犹豫了。若是王教主渡河北进,我敢担保冷大哥会登高一呼,举兵响应,我石语情愿为铁衣社前部先锋。”
  燕明珠也道:“岳姑娘,圣人说民犹水也,可以载舟亦可覆舟。民心也是最易变的,可为己用,亦可为敌用,为己用则威无不加,为敌用则败亡立至。”
  “玉绳仙子说得很是,我明白。”岳秀环道:“冷盟主的话是成败的关键,我会劝告他的,若是冷盟主能够移驾南巡,和教主一谈,那就更好了。”
  冷云飘笑道:“我派一个人随岳姑娘南下好了,除此之外,我还有几句逆耳之言,盼岳姑娘能转告王教主。
  岳秀环道:“盟主请讲,秀环洗耳恭听。”
  冷云飘道:“白莲教元末创教以来,历时数百年,直到如今才出了王教主这样的英雄豪杰,可谓难得。但是‘泰山不让土壤,河海不择细流。’要求人才则不可拘泥。白莲教号召愚夫愚妇则有余,欲求豪杰归心则不足,方才岳姑娘说贵教无大将之材,试问姜尚、孙膑、吴起、乐毅、白起、王剪、韩信、孔明这种人才会归附白莲教吗?如果王教主不能破格求贤,拘泥于白莲教义,才智之士必望之却步,休道难以成事,纵然有成亦不能长久,不能兴旺。”
  岳秀环颇为震动,良久方道:“冷盟主的话直是当头棒喝,说得对极了。我一定把盟主的话转告我们教主。不过我还是盼望冷盟主和王教主面谈,王教主一定会倾心信服,可以断言。”
  冷云飘笑道:“就算我去,也要岳姑娘为我先容,只要教主见召,冷某随时皆可动身,前往拜谒。”
  梅凌波道:“大哥打算派谁和岳姑娘同去?是花惜春么?”
  “不是!冷云飘道:“我打算派青木旗主唐子奇去,他当年随林爽文抗清,晓畅军事,或对王教主稍有裨益也未可知。”
  岳秀环连声称谢,起身告辞时犹郑重叮嘱:“我就恭候唐旗主大驾了,待唐旗主一到,便立即动身南下。”
  舒栋梁亲送岳秀环回宜春院。岳秀环离去后,梅凌波笑道:“周玉,你平时话多,今天怎么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呢?”
  周玉道:“我能说什么?冷大哥的话,好似一个接一个的焦雷,听得人惊心动魄,我根本插不上嘴。”
  燕明珠笑道:“这‘惊心动魄’四字,用得可圈可点。”
  “真的。”周玉道:“大哥说的这两椿事,当然都是对的,但经大哥一说,方知关系重大,简直无可变更,关乎白莲教的生死存亡。冷大哥,我周玉服了你了。”
  梅凌波笑道:“这么说来,你从前对冷大哥并不心服?”
  周玉苦笑道:“你要这么挑眼就难了。”又道:“我听人称道有学问的人,说什么大可谋国,小可谋师,像冷大哥这样才当之无愧。”
  冷云飘笑道:“你少给我送高帽子。”
  燕明珠道:“周少爷不是送高帽子,愚姊妹也有同感,冷大哥确是见识不凡,令人心服。”
石语情道:“非但如此,而且拿得出办法,并非净说泄气话。”
周玉道:“青园双玉也颇为不凡,燕玉绳说的民心易变,可为己用也可为敌用,这些都令人增长不少见识。”
  燕明珠笑道:“我说的无非是老生常谈罢了,焉敢当足下如此谬赞?”
  周玉道:“这么说就太谦了,这两句话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怎能叫老生常谈呢?”
  梅凌波点头道:“孺子可教也。”笑对燕明珠道:“二妹,你快把脚上的云履脱下来。”
  燕明珠道:“你疯了,好端端的脱鞋干什么?”
  梅凌波道:“你把鞋扔出去,叫他去拾给你穿上。从前张良圮桥进履,得黄石公授以太公阴符,周玉这么佩服你,你也该学黄石老人,叫他给你穿鞋子,我敢担保他心甘情愿。周玉,我说得对不不对?”
  周玉苦笑道:“梅大妹,你和青园双玉情同骨肉手足,说说笑不打紧,我可担不起唐突佳人的罪名呵!”
  “胡说!”梅凌波道:“这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叫你拾鞋穿鞋,不知是你几生修到的福气,何况这个美人儿还是当今剑术大家呢!你还不愿意?看来你比张子房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周玉偷看燕明珠时,见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温柔沉静,毫无愠意,便大着胆道:“梅姑娘冤枉我了,我怎么会不愿意?”
  梅凌波大笑起来。
  燕明珠淡淡地道:“梅姐太喜欢捉弄人了,疯疯癫癫,没大没小的。”
  石语情道:“真的,连大师姐也常常给她捉弄得啼笑皆非,别说我们了。”
  这时夏云在外道:“回事,夏云求见。”
  冷云飘道:“夏云进来吧,有什么事?”
  夏云入门后分别向五人打躬,说道:“舒头领交代小的,代周少爷给承恩公府送礼,礼物已经送到了
  “有劳夏大哥。”周玉道:“怎么这样快法?”
  夏云道:“回周少爷的话,我们铁衣社在京中便开有珠宝店、古玩店,这些物事一呼即至,我们选择了最上等的送去。是小人亲自送去的。”
  “承情之至。”周玉道:“见到我师姐了么?”
  夏云道:“初时没有见到,门上说圣上赐宴,承恩公和白领主奉召入宫,小的便在门房坐候,一直等到领主回府。领主见了礼物,问明来意,甚是喜悦,要小的转告周少爷,最好立即去见她,领主在家中坐候,连户部福尚书的夜宴也回绝了,再三交代小人,务必要周少爷去一趟。”
  周玉再三道谢。夏云退下以后,冷云飘便道:“你就赶紧去一趟吧!还要问你一件事,白玉珍和你提过她女儿的事没有?”
  周玉道:“从来没有,师姐这人最要面子,有些事不大肯认帐的。”
  冷云飘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提,不要臊了她。”
  周玉道:“我也好像听说她在江南有个女儿,她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呢!”
  冷云飘道:“贾小媚是陆云亭的女儿,十四年前江南双义受官府鹰犬追杀,处境甚危,便托唐子奇将两岁的女儿送到北方交给百胜神拳贾云飞抚养。后来我成立铁衣社,唐子奇和贾云飞都是铁衣社第一批老弟兄,其后贾燕飞逝世,陆云亭来到北方,加入了铁衣社,平时也偶然谈及此事,所以我记得。”
  梅凌波道:“既然如此,贾小媚为何不改姓归宗呢?”
  冷云飘道:“陆云亭不想提起从前的伤心事,再说孩子也渐渐大了,贾云飞和小媚父女情深,无殊亲生父女,大家也就将错就错,不欲告之真相。再者贾云飞和唐子奇都以为小媚的生父是陆云亭,生母是贾燕飞。但陆云亭在酒后和我谈过,贾小媚的生母不是贾燕飞,不过其他的话也没有说,我也不便追问。”
石语情忙问道:“那么这个女孩子的母亲是不是白玉珍呢?”
冷云飘道:“陆云亭从未提过‘白玉珍’三字,但我认为一定是。第一,陆云亭不好女色,他不会有什么外遇。第二,小媚和白玉珍相貌身段,长得一模一样,世上决没有这种巧合。”
  燕明珠想了一想,方道:“既是如此,理当助她们母女相认才是,但也不宜操之过急。冷大哥要先开导小媚,小媚这孩子聪明乖巧,可也是有脾气的,不要弄巧反拙,反而不美。”
  冷云飘道:“贤妹认得小媚么?”
  燕明珠笑道:“去年我与梅姐为他们解围,后来在随园又见过一面,子才夫子非常喜爱他。”
  梅凌波对冷云飘道:“明珠心思细密,她的话很有道理,这事不宜太急,虽说母女天性,却也怕小媚想左了,怪亲生母亲抛弃她,须要慢慢开导她为是。”又对周玉道:“你对白玉珍谈及此事也不可冒失,宜察言观色,见机而行。”
  周玉点头道:“这我省得。”
  这时燕明珠便问道:“冷大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的山寨叫做铁衣社呢?是你手下儿郎穿铁片背心才起这个名字么?”
  “那倒不是。”冷云飘道:“‘铁衣’二字源自地藏菩萨本愿经,经上说普贤菩萨问及地狱名号,地藏菩萨回答,铁围山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名大阿鼻,名四角,名夹山,名铁衣,名千刃等等,故我取名本寨为铁衣,含有地狱之意,要帮众弟兄明白人生多苦难,众生俱生有痛苦,如置身地狱,凡我帮众切忌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无非警惕之意。”
  梅凌波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要不说,我一直以为铁衣是铠甲之意呢,这也亏了你想,怎么又扯到地藏菩萨身上去了。”
  冷云飘道:“大妹,我出身九华山华岩神尼门下呵!”
  “这我早就知道。”梅凌波道:“这又关地藏菩萨什么事?”
  燕明珠笑道:“梅姐你怎么了?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华岩神尼精通佛理,冷大哥随她老人家练武,当然也兼修佛法,怎会不关地藏菩萨的事?”
  石语情也道:“是呀!峨嵋乃普贤菩萨道场,五台是文殊菩萨道场,普陀是观世音菩萨道场,九华是地藏菩萨道场,人人皆知,我奇怪你这位红粉秀士居然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梅凌波道:“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罢了,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真是一块不开窍的顽石。”
  石语情只是笑,她们姊妹情深,却又要争强好胜,年轻姊妹凑在一起不免会唇枪舌剑,争论一番,早已习以为常。
  于是周玉动身去看望白玉珍,梅、燕、石三女和冷云飘畅谈,直到深夜。
  这次白玉珍对周玉的态度大有转变,亲热之至,师弟长师弟短,留他吃饭,陪他谈笑,甚至命人收拾客房,留他住在府中。
  而最令周玉高兴的是欧阳云从两次来承恩公府拜望,白玉珍都回绝不见。
  白玉珍:“师弟,我知道你从来就最关心我,我生来性情骄纵,你师父师母也把我宠坏了,如今他二人仙游,你才是我世上最亲近的人,从今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不和你争吵了。”
  周玉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师母,你能这样说,我太高兴了。”
  白玉珍道:“师弟,志丹在时,我是他的妾,你该叫我小师母,如今师父师母仙游,你和我都是沧州黄门弟子,你该称我师姐才是。”
  “是的,师姐。”周玉道:“你说听我的话,那我不敢妄想,只不过我真的事事为你着想,决不会害你,也不会利用你。”
  “这我当然明白。”白玉珍道:“如今我也明白,官场上尔虞我诈,尽是势利之徒,我不想和他们鬼混,可也不想得罪他们。我不能学师父那么高风亮节,退隐南山,最少也要做到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周玉忙道:“师姐能够这么想,师父师母在天之灵也会含笑的,这才是我的好师姐呢!”
  白玉珍是生性好动的人,她有五六天都是在家陪着周玉,或下棋,或赏花,烹茶煮酒,倒也安闲,可是五六天以后她又经常在外应酬,有时整天都不在家。
  周玉自然闷不过,又去找他的好友冷云飘、梅凌波等。
唐子奇接到飞鸽传书,兼程赶到京师,打算会同岳秀环南下去见聪儿。他此去是作为冷云飘的专使,商谈是否能够联合反清。

  和坤的夫人冯氏病故,丧事排场大,嘉庆皇帝下旨,民间一律不准喜庆享乐,三月内不准婚嫁,不准有歌舞,不准演戏,和国丧一般,京中各衙门也几乎全都在为和府丧事奔忙,许多公事都停顿了下来。
  薛静柔的惜花楼也差不多算是停了业,薛静柔既不能登台献歌,客人自然不会来,故此她倒也清闲得很。
  和坤的宠妾余美玉是柔娘的师父,也是义姊,趁机来探望过她几次,柔娘对她道:“我听冷大当家谈过,和中堂只怕迟早会有祸事,姐姐要早做打算才好。”
  余美玉道:“我也听到过这种传言,香如君早就有了打算,她弄了和相五百万两银子,开了个很大的钱庄。”
  薛静柔道:“开钱庄并不保险,皇帝一旦下旨抄家,香如君是和坤的爱妾,按律应籍没入官,钱庄也会被查抄的。”
  余美玉皱眉道:“那怎么办?岂不是连我也要被官媒发卖?”
  薛静柔道:“说是这么说,姐姐有我,冷大当家和花惜春岂会袖手旁观?连香如君都不会遭祸,香浩然是江湖人,岂能坐视?只不过她的钱庄只怕会保不住了,依我说,姐姐不要搞什么钱庄买卖,手上搞点积蓄,万一有事也可亡命他乡而全身避祸。”
  余美玉点头称是。这惜花楼的本钱原是余美玉的,也全部转入薛静柔名下。明年和坤遭祸,余美玉和香如君果然脱身而去,并且还救了不少姬妾侍女,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
  花惜春闻知和府大做丧事,也亲自赶到京师来接薛静柔主仆,并且拜候两位师叔和他的结义大哥。
  前几日青园双玉和梅凌波陪着冷云飘畅游京师附近名胜古迹,西山、长城都去过。
  火云八英时时刻刻留意梅凌波,一心想暗中袭击,替钟克非报仇,但有冷云飘和燕、石二女一道,他们不敢妄动。
  席小慧道:“青园双玉加上冷云飘,抵得整个江湖,咱们决非敌手,不但大仇难报,还会陪上性命。”
  赵鸿道:“他们四人如今简直是寸步不离,这便怎么办?”
  路南城道:“依我说好歹和他们拼一下,说不定能够得手呢!”
  封建成摇头道:“万万不可,这无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大家不要急,他们迟早总有分开的一日。”
  “大哥说得不错。”席小慧道:“报仇雪恨,定要有耐心,咱们做生意的信念,一向讲稳、忍、狠,如今正是要忍的时候,岂可冒失?望沈八哥多费点心,事情成败,都在你的身上。”
沈元庆外号人称百变神魔,乔装之术堪称一绝,这次化装跟踪监视由他暗中进行,冷云飘等一举一动,皆在火云八英监视之下。

  且说唐子奇和岳秀环正要动身南下,刚巧花惜春赶到京师,冷云飘和他谈起联络王聪儿起义举兵之事,索性找了唐子奇来商议。
  冷云飘道:“王聪儿是否能够成事,端在她能否接纳善言,精兵减政,招贤纳士则不在人数多寡。当今皇上颙琰为人忌刻寡恩,一旦白莲教失败,杀戮之惨,决不下于当年玄烨之处置三藩,或者犹有过之。”
  唐子奇道:“我一定会尽力规劝辅佐王教主,大当家只管放心。”
  花惜春道:“大哥,咱们是否也做起兵的准备,以便接应义兵北上呢?”
  冷云飘道:“非但要做起兵的准备,而且也要作迁移的准备,五龙山迟早要被清兵围攻,清廷容不得我们的。”
  花惜春道:“大哥,这么多年朝廷都没有对付我们,这还是头一次呢!”
  “有一必有二。”冷云飘道:“颙琰和弘历不同,弘历虽然不算好皇帝,却有容人之量,颙琰不是那种人。”他转面对青园二女道:“我看日后朝廷连你们师徒都容不下,烦贤妹转告令师,要早做打算才好。”
  石语情有点不信,说道:“冷大哥拿得准?”
  冷云飘道:“不敢说拿得准,只是照事理推想,必然如此,除非你们肯投身官家。”
  “断然不行。”燕明珠道:“我们并无反满的打算,也无夷狄之见,可到底是炎黄子孙,自满清入关,青骨门下弟子全都更换道装,便有义不帝秦之意,我们岂能投身官家,残害同胞?这万万不能。”
  “二师姐说得是。”石语情道:“人总要活得有骨气,否则不如不活。”
  冷云飘笑道:“二位贤妹请想,单凭这一样,朝廷容得下你们么?”
  梅凌波道:“冷大哥说得很对,满虏迟早会对你们不利,不过你们一入江湖,情形就不同了。凭你们师徒的武功智慧,只要离开钟山,便如蛟龙入海,猛虎下山,普天之下,无人能奈何你们。”
  一连三日,冷云飘和燕明珠、石语情、花惜春、唐子奇都在商量“大计”,有时岳秀环也来参与。
  梅凌波初时极有兴趣,可是时间一久,便觉兴趣索然,一个人跑到客堂去闷坐,刚好周玉到来,梅凌波道:“你一连几天都窝在你师姐的温柔乡里,今天跑来干什么?”
  “什么温柔乡?”周玉道:“白玉珍是我的师姐,我们清清白白的,你不要乱说。”
  梅凌波道:“我说过你们不清白么?你这小子分明是做贼心虚。你坐下,我要审你。”
  “别开玩笑了。”周玉道:“你不和冷大哥他们一起,怎么一个人在客堂打瞌睡呢?”
  “我才不去听他们的长篇大论呢!”梅凌波道:“几个男的谈论国家大事也还罢了,明珠和小石头也跟着起哄,差点把我给闷死,你别去凑热闹了,陪我出外走走。”
  周玉笑道:“国家大事我也想听,冷大哥博学多才,听他的议论可以增长不少见识。”
  “你算了吧!”梅凌波嗤之以鼻:“依我说你不要去的好,这几日你和白玉珍打得火热……”
  周玉光火道:“什么叫打得火热?你……”
  梅凌波轻轻在自己颊上拍一下:“言语失慎,该打!我是说你们姊弟情深。那白玉珍到底是官家的人,万一你言语之间偶失检点,引起一些猜疑就不好了。”
  周玉迟疑道:“不会吧?冷大哥不是这种人。”
  梅凌波摇头道:“岂不闻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人总要避嫌疑,何况这不是冷大哥一人的事,还有别的人呢!”
  周玉只得坐下来,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何止也有道理?”梅凌波道:“根本是至理名言,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一非白莲教徒,二非铁衣社的头领,何必操心?其实青燕子、小石头这两个丫头是无事找事,冷云飘有事自会找丽婵姐商议,青骨门的事,哪里会由这两个丫头自作主张?丽婵姐是听徒弟话的人么?”
  周玉不明所以,茫然道:“青燕子,小石头?”
  梅凌波嗔道:“你真笨,燕明珠喜穿青衣,又姓燕,轻身功夫又好,难道还不是青燕子吗?”
  周玉失笑道:“不错不错,这个名字取得好,素手飞霜青燕子,那么我也知道小石头是谁了,凝黛追魂小石头。”又摇头笑道:“不妥不妥,这个名字不好听,也不通。”
  梅凌波笑得前仰后合,摇手道:“你别说了。哎哟!你怎么这么笨!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走了出来,在街上信步闲走,梅凌波谈起他们漫游长城,深叹河山壮丽。
  周玉道:“你们去了山海关没有?”
  梅凌波道:“本来要去的,后来赶不及,加以冷大哥从前去过,我也没有多大兴致,所以没有去。”
  周玉道:“游长城不去山海关,可谓虚此一行。”
  梅凌波诧异道:“此话怎讲?”
  周玉道:“你可晓得,山海关何以会称为天下第一关?”
  梅凌波向不服人,哪里肯承认自己不知道,便道:“我当然晓得,不过我要先听你说,如果说得不对,我再指教你。”
  周玉笑了一笑,说道:“山海关本名榆关,建于前明洪武年间,关城依山临海,与长城连为一体,城外设城,门外设门,构思奇妙,为任何关城所未有,故名天下第一关。游长城而不去山海关,可谓俗人。”
  梅凌波道:“我也打算再去一趟,好好观赏一下,前两天时间不够,纵然去看也不得尽兴嘛!”
  周玉又道:“距山海关不远有一处地方,名为石河,是李自成和吴三桂决战的所在,吴军五万,李军约七八万自晨至暮,两军拚死冲杀,伏尸遍野,三年都未收完。康熙初年,陈廷横写了一首:‘二十年前战马来,石河两岸鼓如雷,至今河上留残血,夜夜青磷照绿苔。’更宜凭吊。”
  梅凌波一跺脚,说道:“好,我们就去山海关,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周玉一怔道:“怎么?说去就去?”
  “当然哪!你想等什么?和你师姐去,不和我去,是不是?”
  “不是此意。”周玉道:“你太多心了,你陪我到承恩公府,我去取银两兵器,然后我陪你去便了。”
  依梅凌波之意什么都不用带,银两她有,又不与人厮杀,何必带双枪?周玉不肯,两人回去取了马匹,出门上马时碰见了夏云,梅凌波道:“若是你们瓢把子问起时,你说我和周总镖头到山海关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夏云道:“梅姑娘到山海关有事么?”
  “没有事。”梅凌波道:“观赏凭吊,发思古之幽情。”
  梅凌波陪周玉回承恩公府取他的双枪和散碎银两,刚巧白玉珍不在府中,周玉也留下了话,两人策马出城,直往山海关而来。
  当夜在通州落店,次日夜宿丰润,第三日宿永平,两人一路谈谈讲讲、说说笑笑,根本没有提防已有数十骑士分批追了下来。
  这批骑士正是火骑会的帮众,火云八英和手下四十名硬把子。
  在周玉和梅凌波一离开御河边的大宅之后,便已被他们留意上了。两人离开承恩公府往北而去时,火云八英之首的封建成便决定时机已到,下令追踪,打算截杀他二人,替钟克非报仇雪恨。
  火骑会的军师,十英之末的红叶传书席小慧根本就不想替钟克非报仇,席小慧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她深深明白,如果杀了梅凌波,对火骑会来说乃是后患无穷。和梅凌波有交情的朋友多半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旦报仇成功,火骑会面临的将是永无休止的追杀,只怕火云十英无一人能活命。
  席小慧暗中和封建成说过好几次,最后一次甚至声泪俱下:“大哥,我还年轻,不想这么快就丧命,我干杀手是为生计所迫,万不得已,早就不想干了。人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咱们干嘛非朝火坑里跳不可?”
  封建成无可奈何地道:“十妹,我何尝愿意这么干?但江湖义气不可不顾,说出的话不能不算。”
  “报仇,报仇。”席小慧道:“到咱们被杀了时谁会为我们报仇?就算报了仇又能怎样,咱们还能复活重生么?大哥,咱们赌咒发誓要为二哥报仇,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这我明白。”封建成道:“可是不杀梅凌波,火骑会以后就不能万众一心,前途堪虞,我们不能不顾全大局。”
  席小慧生气道:“火骑会还有什么前途?眼见自己的老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大局?大哥,如今唯一的活路是受欧阳云从招安,既成了官家的人就得遵国法皇命,只要欧阳云从下令,不准报仇,就能塞住众弟兄之口。”
  封建成“哎”了一声,拍桌道:“你为什么早不去办理此事?此时已来不及了,据报和梅凌波同行的人是双枪镇洛阳周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人,众兄弟跃跃欲试,而且沈老八已经追下去了,还有什么办法阻止众人?”
  席小慧奋然道:“我马上去找欧阳云从,大哥先率众赶去,以免大家起疑,我见了欧阳云从之后,随后赶来就是。”
  封建成起立道:“虽然不十分合适,却也只好如此了。可你一定要赶了来,万万不可不来。”
  “那是自然。”席小慧道:“众位兄长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全是些好杀成性的狠人,他们宰起自己人也决不会手软的。”
  封建成对众家哥弟解释,朝廷本来派欧阳云从来招安,但自己一心先要替钟克非报仇,可是此际见冷云飘和青园双玉皆在京师,诚恐火云十英不足以抗,所以派席小慧去见欧阳云从,打算借官家的势力去对付冷云飘等人。
  听了封建成这番话,路南城首先叫好:“还是大哥深谋远虑,我们都没有想到。”
  当下封建成把人手分为三批,由他本人率领四当家十二飞刀赵鸿、五当家毒蜂子陶雄、六当家金镖罗世礼,率十名手下为第一批,由三当家小火神路南城和七当家连环戟吴起舞,率十六名硬把子为第二批,其余的人留下来听席小慧分派指挥,作为第三批。至于九当家银拐邓高翔,因护送钟克非灵枢回山安葬,不在此间。
  火骑会自成立以来,全体出动还是第一次。
  从前的火骑会自视极高,除了八当家百变神魔沈元庆而外,其余诸人都是全身红衣,很少更改装束,这一次却不同,从大当家银旗封建成起,都改换了装束衣着,唯恐被人发现行踪。他们对梅凌波极为顾忌,谁也明白红粉秀士不是容易对付的,非要万分谨慎不可。
  银旗封建成向来极有决断,否则他也不敢选择这种杀人为业的行当,但此时却心烦意乱。小慧经常给他反复譬喻解说之后,他深感杀了梅凌波会招来极大的祸忧,但心底却又想杀,还不单是为钟克非报仇,而是火骑会杀的人虽然不少,却从未杀过梅凌波这种鼎鼎大名的江湖人物,若是一击成功,整个火骑会必定声名大噪,他封建成也会脸上飞金。
  故此一路行来,他都拿不定主意,和他同行的赵鸿、陶雄、罗世礼自然想不到这么多,依然随着沈元庆留下的暗号,一路追了下来。
  梅凌波也知道火骑会放不过她,但这位姑娘一向心高气傲,岂会把区区火骑会放在心上?周玉更是大而化之。
  两人两骑来到山海关前,周玉马鞭一指,说道:“这就是石河了,那边的土坡,一定是李自成立马观战的地方。喏!吴三桂的五万雄兵就在这里列阵,号角声里,吴军大将吴国贵首先跃马冲阵,啊哟!好一场大战。”
  梅凌波“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看你说来那么神气活现的,活像真的一样。”
  周玉道:“本来就是真的,难道你以为是我编造的?”
  “就算是真的,难道是你亲眼看见的?”
  周玉道:“我给你说,我师父师母都是饱学之士,而且从来不乱说胡编,这是两位老人家告诉我的。那一场大战,李军死了几万人,统兵的大帅死了十五个,刘宗敏也受了伤,吴军伤亡也极惨重,真是遍地血腥,伏尸盈野。”
  梅凌波道:“听说有满州兵也加入战阵?”
  “是多尔滚的正白旗首先冲阵。”周玉道:“那边是石河西的红瓦店,正是双方交战最惨烈的地方,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策马缓缓走过去,只见已有三个骑士在那里指指点点。
  周玉抱拳道:“三位请了,三位兄台也是来凭吊石河战地的么?”
  那为首的人笑道:“正是呢!似乎两位也和我们一样。二位是兄妹,还是夫妇?”
  “都不是。”梅凌波道:“我们只是朋友,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该是。”那人道:“如非志同道合,也不会来凭吊这石河战场了,说起来我们都算得有心人。在下姓沈名坤,不敢请教二位高姓。”
  “不敢。”周玉道:“小可姓周,这位……这位姓梅。”话到唇边,周玉才想到梅凌波乃是男装打扮,对方怎么一开口就道出她是女儿身呢?
  那人又抱拳道:“久仰。”又道:“二位想要去看看这天下第一关?”
  周玉笑道:“倒给沈兄说着了,沈兄不去看看么?”
  “已经看过了。”那姓沈的汉子道:“我们昨天就看过了,二位请吧,这山海关很值得看上一看呢!”
  三人策马而去,梅凌波哼了一声道:“这姓沈的贼眉贼眼,定不是好人。”
  周玉道:“是不是好人我不敢说,但他一眼就看出你是女儿身,可见得是个老江湖。”
梅凌波摇头道:“那也不稀罕,今天很热,我出了汗,解开了颈上钮扣,给人家看出我没有喉结,当然不是男儿。我是说那姓沈的两个伴当,他二人始终不敢正视我们,此乃作贼心虚。”
周玉“嗯”了一声道:“会不会是火骑会的探子眼线?”
  “只怕八九不离十。”梅凌波道:“走吧!进关去看看,看罢之后,我还有话要问你。”说罢策马先行。
  周玉随后赶上,说道:“凌波大妹,若是火骑会真的缀上了咱们,分明是他们要来一场了断,我们在明,人家在暗,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梅凌波笑道:“如果我连这些小角色都要放在心上,头发早就白了。我有交心托命的好友常在身边,什么事也不用我担心。”
  几句话说得周玉心里暖洋洋的,忙道:“承你高看,真是受宠若惊,我的武功当然不及你,但真有人对你不利时,我自当拼命上前,纵然舍了性命也决不皱眉。”
  梅凌波忍不住大笑起来,以手捂嘴,笑得伏在鞍上,说道:“周玉,我的少爷,你……你真是老实得可爱。我说的好朋友不是说你,乃是我腰间的灵蛇宝剑。”
  周玉甚是尴尬,苦笑道:“就算你看不起我,也不必揭穿嘛!虽然我在你心目中不值一文,我们总是从小就相识,我哪一件事不是向着你?”
  “不不!”梅凌波也后悔失言,忙道:“谁说你在我心中不值一文?你也是我交心托命的好朋友呢!”
  “不敢高攀!”周玉轻声道:“我哪里配?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梅凌波有点急了:“周玉,你知道我这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视你如兄如弟,没有半点看不起你,我还想给你做媒呢?”
  “这我晓得,可是你省省心吧,行不通的。”
  “你晓得个屁。”梅凌波真的火了:“我心目中的女孩子是谁?你猜得着吗?”
  周玉无可奈何地道:“我的姑奶奶,你真的拿我当白痴了。你心中这个人是素手飞霜燕明珠,还有谁人?”
  “难道不是石语情?”
  “自然不会是她。”周玉道:“你老叫她小石头,心里只把她看成孩子。燕明珠又温柔,又美貌,武功又高,是你最喜欢的人,对不对?”
  “就算是吧。”梅陵波瞪着他:“难道你还瞧不上,你想娶天仙?天仙也未必及得上燕小妹呢!”
  周玉叹了一口气:“你忘了燕明珠道号玉绳子了?人家是出家人。”
  “你这个人真是没办法。”梅凌波嗔道:“什么出家不出家,废话!燕明珠哪点不好?你真是不识好歹。”
  周玉道:“你不明白我,燕明珠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不论武功相貌人品学识性情,我给她提鞋都不配,怎敢存有非份之想?她在天,我在地,她是仙,我是人,真的是仙凡有别,差别太大了!”
  “妈的,你真是越说越玄呀!”梅凌波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说道:“你何不说她是天上的天鹅,你是池塘边的癞蛤蟆呢?仙女又如何?七仙姬也会下凡配董永呢!”
  周玉不响,梅凌波又道:“我为什么不替你说石语情?就是怕一旦小俩口吵嘴动手,你打不过她,而燕明珠是决不会和你动手的。总之,只要你想得通,这事包在我身上,燕明珠最听我的话……”
周玉道:“别的事她会听你的话,婚姻大事就未必了。”
梅凌波冷笑一声道:“你不信,咱们走着瞧好了。”
  “我给你说。”周玉道:“我真的配不上她,我瞧这世间男子只有一个配得上她。”
  “谁?”
  “冷大哥。”周玉诚挚地道:“冷大哥为人正直,才华盖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有他才配得上燕明珠。”
  梅凌波震了一震,翻身下马,在道旁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周玉也下了马,过去傍着梅凌波坐下,那两匹坐骑都很驯良,只缓缓地凑在一起,低头去啃地上青草。
  周玉道:“真的,我以为冷云飘才真是人中之龙,虽然他如今是龙游浅水,可龙到底是龙,只有他才配得上燕明珠,也配得上你。”
  梅凌波不耐烦地道:“别把我扯在一起。”
  周玉道:“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冷大哥唯一不如你们的是他年纪大点,但这能怪他么?他孤身飘零,蹉跎了青春,遇不上合适的人,这是缘分未到。梅凌波,你要是这么拖下去,将来也和冷大哥一样。须知花开会谢,红颜易老,不如我替你做个媒人吧?”
  倒把梅凌波招笑了:“周玉,你不但嘴甜舌滑,而且能言善辩,还是先说你这一笔吧!我和冷大哥都知道你多年来对白玉珍一往情深,难以自拔……”
  周玉截口道:“是冷大哥对你说的?”
  “他也是一番好意。”梅凌波道:“再说我也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来?”
  周玉摇手道:“你不要说了,我自有分寸,白玉珍是我的师姐,又曾经是师母,我不会乱来的,你们也不用劝我。”
  “我才不会劝你呢!”梅凌波冷笑道:“如果你和白玉珍相好,从礼法而言当然是大逆不道,可是白玉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世间没有她不敢做的事,要她改嫁给师弟,别人不敢她却敢,如果你真对她好,那也不算什么。我是说你该把眼界放开一点,世间美女甚多,拿燕明珠来说,我看不出她那点及不上白玉珍。”
  周玉由衷地道:“燕明珠和我师姐相较,一切都胜她一筹。”
  “也不能那么说。”梅凌波道:“至少剑法上就不知道谁强谁弱,那要交过手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周玉道:“总之,面对燕明珠我就自惭形秽。癞蛤蟆并不可笑,他想吃天鹅肉才可笑,我还没有疯到这种地步。”
  梅凌波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吁一口气,摇摇头道:“今天我才明白,什么是对牛弹琴。算了,还是好好地瞻仰一下天下第一关吧!我何苦去操这些心。”
  梅凌波生性豪爽开朗,任何不遂心的事都是转眼即忘,她一进了关,见了如此雄伟奇妙的关城,立即全神贯注,其它的事全忘怀了。
  山海关城,依山临海,与长城连为一体,城外设城,门外设门,构思奇妙。关城周长八里一百三十七步,护城河宽有五丈,东西门外各造翼城,名东罗城、西罗城,南北水关外各建二城,名南翼城、北翼城,梅凌波不禁赞叹:“不到山海关,实在难以想象何以名为天下第一关。周玉,长城修造于秦代,怎么还如此完整呢?”
  周玉道:“我听师父说过,如今的长城是明朝修建的,秦代的长城远在关外,早已毁坏崩塌了。”
  梅凌波大为失望,说道:“那么唐诗里提到的塞外、长城,都不是这个长城了?”
  周玉笑道:“那当然是说的古长城,也就是秦长城了,秦长城只剩一些土坡,无从凭吊。你真要想发思古之幽情,还是到玉门关去吧!不过那里也只剩两个大土堆了。”
  “真是扫兴。”梅凌波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你何必那么执着呢?”周玉道:“前明戚继光奋战长城,保卫国土,难道还值不得你凭吊?山海关是吴三桂、李自成血战的地方,难道不值得凭吊?”
  “我不是此意。”梅凌波道:“不过我想的是‘贺兰山下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间,节使三河暮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以及‘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一心要想神交古人,一旦知道这个长城是后来修建的,心里总不是味道。”
  周玉笑道:“你要神交古人,不如看戏,演的尽是古人呢。”梅凌波白了他一眼,策马进关而去。
  山海关本来驻有防军,但如今是太平年间,防卫松懈,驻军纪律涣散,游人只要捐赠几两银子,便可随意游览。
  关城内也有客栈,是驻军开的,周、梅二人在关内住宿一夜,次日便动身回去。
  他们来到永平时,已经日暮,正行之间,街旁有人招呼道:“这位不是周公子么?”
  周玉抬头一看,笑道:“原来又是沈兄。”
  此人非别,正是火云十英里的百变神魔沈元庆。
  梅凌波、周玉和沈元庆都未见过面,再者沈元庆善于化妆易容,江湖上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很少。沈元庆此来便是追踪监视周、梅二人,如今有机会接近自然不会放过,殷殷勤勤地要招待二人吃饭,周玉笑道:“沈兄见邀,本来不应推辞,奈何兄弟身上疲乏,得早些歇息,沈兄美意只好心领了。”
  沈元庆倒也知趣,并不勉强,笑道:“兄弟就住在悦宾客栈,那里的掌柜认识我,只要一问沈坤沈客人,他们就知道。周公子既然身上疲乏,便请早些落店歇息吧,兄弟就不强邀了。”作别而去。
  周梅两人在悦宾客栈斜对面的富贵客栈开了两间上房,梅凌波道:“这个沈坤看来又不像个江湖人,更不像是个坏人。”
  周玉道:“且休管他坏不坏,我们处处小心总不会错。出门在外,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梅凌波道:“你说得是。”
  一宿无话,次日两人吃过早饭,又要动身上路,梅凌波道:“既然沈坤留下了话,我们也不必令人难堪,你还是去打声招呼吧!”
  周玉去到悦宾客栈动问时,掌柜说:“沈爷他们一早就走了,好像是赶回京城去呢!”
  梅凌波听说沈坤已去,便道:“走了最好,其实我不喜欢此人,只不过人家有心结纳,我们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周玉,咱们也上路吧!”
  两人策马缓行,有时也小跑一阵,一路谈谈说说,周玉又劝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大妹!”周玉道:“你也不小了,不能再蹉跎岁月,莫非冷云飘这样的人物你还不想嫁?”
  “那倒不是。”梅凌波道:“只是……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拿他当好朋友。”
  周玉笑道:“只要你愿意,我倒愿替你们跑腿撮合,常言道:‘江湖子弟江湖老。’你们两位都是名人,也都是高人,结成连理真的是珠联璧合。”
  他二人一路倾谈,赶路并不吃力,反觉轻松自在,丝毫没感到危机已逐渐迫近。
  且说封建成等一行人来到丰润,觅店住下,到了下午,路南城、吴起舞等十八人也赶到了。
  封建成对众人道:“如今席十妹未来,邓老九也未赶到,只好由我们七个兄弟和二十多名手下动手,对方只有两人,以两人对三十多人,咱们稳占上风。”
  毒蜂子陶雄便道:“席十妹怎么还没有赶来?少了她的红叶飞刀,我们也减弱了不少实力。”
  十二飞刀赵鸿冷冷地道:“邓老九赶不到不足为奇,牛栏山较远,葬礼的事也多,可是席小慧是怎么就事?我看她是故意规避,临敌退缩,还请大哥不要昧于私情,严厉执法才是。”
  封建成摇头道:“老四,你不要胡乱猜想。小慧不是这种人,这我敢以人头担保。”
  建封成这么一说,赵鸿也不敢再说。其实封建成并未说错,席小慧聪明伶俐,她找香浩然,谈起招安的事,要立即谒见欧阳云从。
  香浩然一直对这位红叶传书有“特殊”好感,既是席小慧开了口,还有何说,马上带了她去找欧阳云从。
  欧阳云从从一见席小慧,也惊为天人,立即满口答应,要席小慧马上将封建成和另七位阿哥的姓名、籍贯、父母和祖父母的名讳写下来,命黄威和闻琪交到兵部,催堂官司官立即办理招安封官的事。
  席小慧趁机说出众兄长交刀立誓要杀梅凌波的话,又道:“既然招安,此身便属国家,切忌私斗,请大人传下令谕,制止封大哥他们。”
  欧阳云从皱了皱眉,说道:“席姑娘,这样做不大好吧!同属江湖一脉,就如弟兄手足一般,今日才一招安,便传严令,岂不给人说我不近人情?”
  席小慧忙道:“欧阳大人,由不闻做此官行此礼?大人是上司,我们是下属,上级传令,下属遵行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大人又何必顾忌呢?”
  欧阳云从和梅凌波仅仅一面之缘,谈不到爱憎好恶,但他和周玉之间却有极大的心病。他明白周玉对自己极为痛恨,而周玉又可以左右白玉珍,对他欧阳云从极为不利,倘能借火骑会之手除去周玉,那是再好不过。
  可是这样的话他却不能宣之于口,想了一想,便道:“席姑娘,承你们深明大义,而且还拿我欧阳云从当个人看,投入我手下。我不能太不讲面子。梅凌波很不好对付,不如我和你一同前去,见机而行。能够报仇当然最好,如果不敌,那么有我出头,梅凌波总不敢杀官犯上吧?”
  香浩然忙道:“那当然不敢,她有家有业,是正当人家,和冷云飘不同,杀官如同造反,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席小慧本意是要欧阳云从阻止火骑会对付梅凌波,却没想到欧阳云从不但不阻止,反而火上浇油。但她转念一想,有官家出头,不论好歹都可朝官府身上推,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香浩然本想同去,欧阳云从道;“香老哥,如今你是户部主事,乃是朝廷官员,不是江湖人了,这种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有我和几个手下去也就够了。”
  席小慧也道:“香大哥,这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争斗寻仇,你去也帮不了忙,反而留在京里好些,我有事会找你。”
  香浩然道:“这样也好,席十妹,记住你在京里有我这个老大哥在,天大的事都有我为你出头,万不可自己冒险。”
  “放心吧,香大哥。”席小慧道:“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我会来找你的。”
  再说冷云飘一听夏云禀报梅凌波和周玉去了山海关,却也吃了一惊,一问起来,他二人已经走了三四个时辰了。
  冷云飘着急道:“这位姑娘也真是任性,她明知火骑会的人专为对付她而来,还去游什么山海关?”
夏云道:“梅姑娘说过,前去观赏凭吊,发思古之幽情呵!”
石语情对燕明珠道:“不如我们两人也去观赏凭吊一番吧!没事便好,万一有事,也好打个接应。”
  正说着话,忽见曹孝和李红云走来。原来白玉珍回府后获知周玉和友人去了山海关,便传了曹孝来,问周玉的朋友是谁?有何急事?为何等不及她回府便赶着离去?曹孝摸不着头脑,便去找了李红云来向冷云飘打听。
  及至得知周玉是和梅凌波同去时,曹孝便道:“周公子和梅姑娘结伴同游,也是平常事,他二人又有一身武功,怕着谁来?这样吧,红云带二十个人随后赶去陪侍他们,防个万一也就是了。”
  这时舒栋梁来禀报,鸿兴客栈的人走了不少,但还剩下十几个人,那姓席的姑娘仍然住在客栈里。
  曹孝便道:“这女子一定是红叶传书席小慧,她是火骑会的军师,办大事少不了她,她没有走就不会有什么事,红云明早出发,我今夜去拜望席小慧,探探她的口风。”
  经曹孝一说,石语情不觉松了劲,待曹孝走后便道:“或者我们真有点杞人忧天吧?这位曹大人的名头我也知道,是个老江湖了,连他都说不会有事,想来火骑会也不敢妄动吧?”
  燕明珠笑道:“语情,求求你凡事有点主见好不好?一时一样,怎么你和人交手又不是这样呢?”
  石语情笑道:“我就是知道自己凡事拿不定主意,所以提醒自己出剑要快,杀了再说,别的事我可不行,得靠师姐你了,谁叫我是你的师妹呢?”
  燕明珠想了一想,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天动身,火骑会如果真要狙杀梅姐,也必定在他们回程之际。”
  石语情道:“何以见得呢?”
  燕明珠笑道:“你用用脑子吧,既然明知他二人要回程,何不在归途等待?一来以逸待劳,二来是先据战地,孙子兵法说:‘先处战地者逸,后处战地者劳。’封建成岂有不知之理?”
  石语情道:“就算你说得对,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随后赶去。”燕明珠道:“火骑会注意梅姐,咱们便盯着火骑会,这便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冷云飘笑道:“明珠妹说得很对,有你和语情妹同去,我就放心了。”
  石语情道:“怎么?我一个人去你就不放心吗?”
  “不是不放心。”冷云飘笑道:“二人同行,彼此有个照应,当然好得多。”
  次日一早,燕、石二女北上,唐子奇和岳秀环也动身南下。花惜春本来也想陪二位师叔同去,但冷云飘道:“惜春,别忘了咱们到底是钦犯,京师一带,官府公差眼线极多,我们犯不上替青园双玉惹麻烦。你和舒胖子注意席小慧的动静,留意对方下一步棋会怎么走,再说你和静柔也算久别,留在京里多陪陪她。”花惜春只好罢了。       
  青园双玉动身不久,火骑会已经注意到了,两个年轻貌美的道姑,骑着高头大马,一穿青,一穿白,而石语情的一双黛眉既黑好长,久走江湖的朋友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是青园双玉是谁?
  陶雄一听便骂道:“他娘的,这两个丫头片子又来了。大哥,我可亲眼见识过燕明珠的厉害咱们惹不起,不如撤回去等待下次吧!”
  赵鸿道:“老五,你不用着急,正好将计就计,我们要在燕、石二女眼皮子下杀梅凌波,那才算是本事。”
  路南城冷笑一声道:“老四,你是吃多了灯草灰,净放些轻巧屁,想得倒是真美,在她二人眼皮下杀人,你去还是我去?”
  “三哥,你不用发火。”赵鸿道:“来硬的我们当然不是人家的下饭菜,可谁叫你来硬的呢?”
  “依你说是来软的?”路南城道:“如何软法?咱们去给她二人磕头,两位姑奶奶高抬贵手,让我们杀人报仇,你两位不要管,是不是?”
  赵鸿也不理他,低声对众兄弟说出自己的办法,封建成“嗯”了一声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条计虽然古老,想来也瞒得过这两个女娃娃吧?”
  封建成一声令下,所有人全部换回红头巾红衣裤,亮出火骑会的招牌,弟兄们在客栈进进出出,在丰润的大街上高视阔步,当地居民都知道火骑会的杀手到了丰润。
  这一来把丰润的捕快班头也惊动了,捕头李彪急忙来拜候封建成,“拿言语”盼望火骑会不要在丰润做案。
  “李班头请放心。”封建成好言安慰,说道:“敝会已接受朝廷招安,改邪归正,不会在此为非作歹,只一两日就会返回京师,不会令李班头为难的。”
  李彪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再三道谢,又吩咐店家不可收封爷的房饭钱,一切开消皆由县衙招待。
  不消半日,整个丰润城都知道,火骑会的好汉们在此歇脚,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
  燕明珠和石语情一进城就听见有人谈论火骑会,石语情向人打听,知道火骑会的好汉们都住在向阳街的丰裕客栈。
  燕、石二人便在丰裕客栈对面的迎福客栈开了楼上靠门口的客房,窗口正对着丰裕客栈的大门。
  燕明珠道:“奇怪,火骑会在丰润如此招摇,是何缘故呢?”
  石语情笑道:“京师是天子脚下,这些杀胚自然不敢放肆,这儿离京城远了,当然忍不住耀武扬威一番,这便叫做天高皇帝远了,有什么稀奇的了?”
  燕明珠沉吟道:“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吧?”她正在沉思,忽然石语情惊呼一声,扑进燕明珠怀里。
  原来石语情幼时家境贫寒,父母要下田干活,无法照顾婴孩,一日被两支老鼠咬啮脚趾,哭叫无门,几乎丢命,后来被上官丽婵抚养成人,虽然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却最怕老鼠。刚才一支老鼠跑过,吓得她花容失色,双手捂脸,躲进师姐怀里。
  燕明珠搂着她,笑道:“傻丫头,师姐在这里呢,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石语情哭丧着脸道:“不行,咱们得搬地方,这家客栈太不干净了,大白天竟然有老鼠跑来跑去,这成什么话?”
  燕明珠摇头苦笑:“家家客栈都有老鼠,搬到哪里都是一样,你出剑比闪电还快,难道还杀不死一支老鼠?”
  石语情偎在她怀里:“我见了那东西浑身都软了,哪里还能拔剑?”
  “真没出息。”燕明珠在她臂上轻拍了两下,笑道:“有我呢,再有老鼠来,我替你宰了它。”
  这里的老鼠又肥又大,数目还不少,片刻之间,燕明珠就刺死三支,别的老鼠见了同伴尸体,都不敢出来了。
  可是石语情却一步都不敢离开燕明珠,连睡觉时也要师姐搂着她。
  到了晚上,街上灯笼火把,蹄声杂乱,原来是欧阳云从和席小慧到了。
  客房的正对着丰裕客栈的大门,燕、石二女流监视,对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天色未明,大批红衣人便去到城外。石语情施展轻功,随后监视。只见他们在大路两边挖掘土坑,显然要在这里埋伏狙击,席小慧在分派指挥,石雨情便赶回来告知燕明珠。
  燕明珠道:“看情形他们会在这里拦截梅姐。”
  “定然如此。”石语情道:“曹孝说席小慧是火骑会的军师,咱们只要盯着席小慧就不会错。”
  燕明珠也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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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1 16:0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误中奸计 女侠离魂

  燕明珠虽然聪明机智,论及江湖阅历,却不如火骑会这干老奸巨滑,赵鸿这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却把她二人瞒过了。
  就在燕、石二女全神监视席小慧之时,封建成已带了他五位义弟,十名手下易服化妆,暗中出发,迎上前去。
  这五位当家乃是三当家小火神路南城、四当家十二飞刀赵鸿、五当家毒蜂子陶雄、六当家金镖罗世礼、七当家连环戟吴起舞。
  果然时间扣得很准,过了片刻,百变神魔沈元庆和两名手下已经赶到。
  沈元庆道:“他们就快到了,只有梅凌波和周玉二人。”
  封建成点头道:“很好,七弟、八弟随我在此迎敌,你们四位在身后的小树林里埋伏,各人准备好暗器,对付梅凌波全靠暗器,而且要出其不意,你们要记住。”
  路南城等人才埋伏妥当,马蹄声响处,官道上两骑健马缓缓跑来,马上骑士正是梅凌波和周玉。
  梅凌波老远便看见了封建成,笑对周玉道:“把你的双枪取出来吧!封老大在恭候咱们,可不能叫人家失望。”
  梅、周二人都未和封建成见过面,但封建成手执银旗,便是老大的标记。
  他这“银旗”乃是白蜡竿子,长有一丈三尺,尖端附着一面银色的三角旗,虽说是“旗”,其实是七十二块纯钢的小方块,可软可硬,是一种怪异的外门兵刃,专能制压单刀宝剑,在江湖上还没有第二家。
  周玉低声道:“大妹,白蜡竿是刀剑克星,他这面银旗更是怪异,你要小心了。”
  梅凌波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也得看对手是什么人,我梅凌波只怕没那么容易打发吧!你倒是要小心自己。”
  这时周玉已取出双枪来接上,成了一枝丈二长的双头枪。他明白这种白蜡竿的厉害,这种兵器极富弹性,使开来威力颇大,故此他也把双枪变为一枝长枪,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干脆来个以强对强。
  两人来到封建成面前丈许远近,都下了马,周玉对吴起舞道:“七当家,这位大约是封会主吧?”
  封建成微微欠身,说道:“梅姑娘,在下便是封建成,我身左这位是百变神魔沈元庆,你们都见过面了吧?”
  梅凌波道:“封老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兜圈子,你此来是为钟克非报仇,没错吧?”
  “梅姑娘快人快语。”封建成道:“封某确是为此而来。”
  梅凌波道:“既然是报仇雪恨,也就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了,你们就一起上吧,彼此都不须手下留情。请!”
  梅凌波倒是说干就干,腾身进步,只觉寒光一闪,灵蛇剑已到封建成面前,封建成猛一侧身,银旗挥动,弹起一片银光,带起一阵劲风,果然声势不凡。
  吴起舞喝道:“沈八弟,这不是比武较技,你去帮大哥对付梅凌波,其余的人随我去把周玉摆平,上!”
  周玉道:“欢迎之至,姓吴的,你头一个上路。”一抖长枪,分心就刺。
  周玉虽然年轻,却是家传武艺,他这枝枪变化无常,吴起舞的双戟却是短兵器,周玉长枪一使开,吴起舞根本近不了身,他手下这干小角色更不用说,人数虽多,却拿周玉无法。
  那边梅凌波对封建成,初时相当吃力,封建成这杆银旗施展开来,挑、打、崩、缠、磕、压、刺、扫,两丈方圆全在他这银旗威力之内。
  可是梅凌波有真实功夫,她身形极其巧快,闪躲进退,迅捷无比,好几次从空隙里直逼到身前,如果不是沈元庆及时应援,封建成已遭到不测了。
  封建成的功力和钟克非在伯仲之间,他能暂时压制梅凌波,全仗了兵器上的优势,所谓“一力降十会”,交手的时间一长,梅凌波摸熟了他的招式,猛然一个倒翻筋斗,如苍鹰捕兔一般,当头一剑劈下。
  封建成双手舞旗,朝上一架,梅凌波借刀横窜,反手一剑劈在封建成右肩上,就在封建成踉跄后退之时,梅凌波反手一剑刺进沈元庆胸膛。
  在同一时候,吴起舞腿上也中了周玉一枪,幸亏他手下弟兄拚命拦阻周玉,才将他救了下来。
  封建成大喝一声:“风紧,撤!”倒拖银旗向身后树林逃去。
  梅凌波喝道:“姓封的,事到如今,你还想活命么?”
  梅凌波正待追赶,周玉抢上来拦阻:“大妹,穷寇莫追,让他走吧!”
  “不行!”梅凌波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封建成是火骑会的头子,巨恶元凶,焉能轻饶?周玉,林中定有埋伏,你不要去。”
  梅凌波虽然叫周玉不要去,周玉如何肯听?他双手一拧,将长枪一分为二,跟着梅凌波闯进树林。
  刚一入林,迎面四点寒星飞射而至,梅凌波叫道:“这是飞刀,快躲。”她一伏身,身体却贴地前窜,射向封建成。
  封建成刚一回身,梅凌波已欺进怀中,封建成的银旗是长兵器,无法施展,正待变招时,“砰”的一声,梅凌波已一掌印在他胸前。
  梅凌波是练过浑元掌的,这一掌足以致命。好在封建成自小练童子功,后来又练铁布衫,全靠这样才保住性命,但这一掌也震得他气血翻涌,连退数步,忙以银旗拄地,才算稳住身躯。
  就在这转眼之间,埋伏在林子里的路南城等人,全部暗器都集中向周玉打来。
  他们的暗器本来是专为对付梅凌波的,但梅凌波贴地窜前,欺进封建成怀中,路南城等人的暗器怕伤了封建成都不敢施放,只得转面对付周玉,八柄飞刀、三支金镖,不约而同地向周玉打来。
  十二飞刀赵鸿,金镖罗世礼都不是寻常武师,他们的暗器都是既快又劲,很难应付,周玉拚命闪避格挡,总算一一避过躲开。
  那边梅凌波仍然挥剑进攻,一面叫道:“周玉你没有事么?”
  “还好。”周玉道:“飞刀和金镖还奈何不了我。”话未说完,忽然“哎哟”一声。
  梅凌波一惊道:“怎么?”
  “我中了毒针,伤口发麻。”
  梅凌波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娇躯一仰,金鲤倒穿波,跃到周玉身边:“伤在哪里?”
  周玉颤声道:“左腿。”
  那是一枚毒蜂剌,梅凌波更不迟疑,“察”的一声撕破裤腿,见周玉腿上中针的地方,已黑了一大块。而且乌黑之处正向四下延展。梅凌波潜运内力,三指捏着剑尖,刺进腿上只一旋,把一大片腿肉挖了出来。周玉狂叫一声,昏迷了过去。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兵刃劈风之声,梅凌波抓起周玉向旁一闪,左肩一阵剧痛,梅凌波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刺进那人小腹,“哦”了半声,立即毙命。
  这背后偷袭的人是连环戟吴起舞,火云十英里的七当家。他见梅凌波忙着治理周玉的伤,在背后突施暗袭,不想却反送了命。
  就在这时,“蓬”的一声,两溜火光射来,梅凌波挥剑格落一枚火龙镖,另一枚却打在周玉身上,“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这火龙镖上涂满了硫磺黄磷,见风即燃,最难扑灭,周玉又失去了知觉,根本不知闪躲,梅凌波急忙为他扑打。
  就在这时,三枚金镖,四口飞刀向梅凌波打来。
  梅凌波打落了三口飞刀,第四口却打在周玉身上,那三支金镖从背后打来,梅凌波躲开了一支,另两支却打在身上,一中背,一中腰。紧接着一支火龙镖打中她左后腰,梅凌波拼命打滚压熄了火焰,人却昏了过去。
  这时封建成和路南城、赵鸿、罗世礼、陶雄都围了过来。赵鸿道:“鼎鼎大名的红粉秀士,终于被我火云十英放倒了,这消息传出去真会震动江湖。”
  罗世礼道:“可是这婆娘又杀了七弟和八弟,此仇不共戴天,该好好的收拾她,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封建成中了浑元掌,也伤得不算轻,便低声道:“列位贤弟,我们要杀梅凌波,乃是为二弟报仇,此女也是英雄豪杰,不可凌辱她,一刀杀了就是。路三弟,你来动手吧!”
  毒蜂子陶雄道:“大哥,梅凌波杀了我们三个手足,可说我们仇深似海,一刀杀了未免太便宜她了。这样一来,二哥和七弟八弟都会死不瞑目,她一条命如何能抵三条命呢?依我说该绑回去,在他三位灵前,挖心剖腹,祭奠二哥和七弟八弟才是。”
  封建成点点头:“好,把他二人捆绑起来,先抬回去再说。”
  陶雄曾经和罗世礼商量过,若是能够生擒梅凌波,必定先奸后杀,把她糟蹋个够。但明知封建成不会答应,所以故意这样说。
  燕、石二女一直在监视席小慧的动静。
  燕明珠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越来越觉不对,便对石语情道:“三妹,这情形不妥,我们只怕是上了当了。”
  石语情愕然道:“上什么当?”
  燕明珠道:“他们火骑会的人虽然有二三十个,却没有什么人像头领,人人对席小慧态度恭敬,席小慧在火云十英中排第十,别的几个阿哥都哪里去了?他们的老大银旗封建成又在哪里?”
石语情道:“你是说他们拿席小慧来稳住咱们,别的人却……”  
石语情点头道:“别的人去截杀梅姐去了。”
  石语情登时气往上冲,一拍桌子道:“王八蛋,竟拿我姊妹当呆鸟,我找他们算帐去。”
  燕明珠道:“你去逮个火骑会的小角色来,一问就知真情了。”
  “何必那么费事?”石语情怒道:“干脆问席小慧好了。”她一掀楼窗,飞身跃下,她一身白衣,落地时风扬衣裙,宛似仙女下凡,对面客栈门口站的三个火骑会喽罗都看呆了。
  及至她举步入店,那三个喽罗才警觉,其中一个横身一拦:“喂!你这位道姑请留步……”
  他话未说完,石语情“啪”的一记耳光,打得他整个人横飞出去。
  “滚开!”石语情一拂衣袖,另一个红衣大汉又仰跌出去。
  石语情也不是脾气暴躁的人。可是她自从见了老鼠之后,一直心里不舒服,心头七上八下的,这时有了出气的机会,岂能放过?脾气也比往日大得多。
  火骑会的人一向骄横跋扈,但也知道青园双玉的大名,一见石语情身着素白道装,黛眉修长,都知道她是谁,“凝黛追魂”岂“是好惹的?
  外面一动了手,七八个火骑会喽罗便手执刀剑冲出来,但见石语情这等威势,尽都泄了气,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石语情杏眼一瞪,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为首的大汉低声道:“知道,石……石仙姑。”
  “知道就好。”石语情道:“叫你们封老大出来见我。”
  “回……回禀仙姑。”
  “什么仙姑?”石请情道:“连姑娘也不会叫,你们走什么江湖?怎么,我的话你没听见?叫你们封老大出来。”
  “回姑娘,封老大不在。”
  “别的人呢?”石语情道:“你们三当家姓路不是?四当家姓赵不是?叫他们出来见我。”
  “回姑娘,三当家四当家都不在。”
  石语情呸了一声:“你敢欺我?我是嫌命长了!”
  那红衣大汉脸色惨白,摇摇欲倒,颤声道:“姑娘饶命,小人天胆也不敢欺瞒姑娘,十当家席姑娘在。”
  本来火骑会的帮众也尽是些硬汉,奈何“凝黛追魂”名头太大了,都知道石小妹黛眉一聚,便要杀人,而且剑似电光,无从抵挡,叫人哪得不怕?
  石语情纤手一挥,下颊一扬:“带路,找你们十当家去。”
  这时燕明珠也越窗而出,火骑会会众急忙朝后退去,一个个沿天井土墙贴墙而立,倒像替石语情站班一样。
  石语情昂然前行,燕明珠含笑跟随,一直来到上房,那帮众刚说:“启禀十当家,青园双玉的石姑娘……”
  这里才出声禀报,门帘一掀,席小慧当门而立,陪笑道:“原来是青园双玉贺到,小妹失迎,幸勿见责,请入内叙话。”
  石语情鼻子里哼了一声:“席小慧,不必和我来这一套,我问你,你的众位阿哥呢?”你们是否来截杀梅凌波?你讲。”
  席小慧“呵唷”一声道:“石姑娘好大的火气。我这间斗室并非龙潭虎穴,石姑娘勿须戒惧吧?”
  石语情哼了一声道:“利口!”昂然而进。
  席小慧随二人入室,陪笑道:“二位姑娘和小妹虽属初见,可是青园双玉的大名,却如雷贯耳,今日有缘相见,确是三生有幸。”
  石语情不耐烦道:“席小慧,你不要来这一套片儿汤。”
  燕明珠拦住道:“三妹,席姑娘为人很好,我们也应该交以道,接以礼才是。”
  转面对席小慧道:“席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火骑会要找梅凌波报仇,而我们则是梅凌波的好友,因此你我分属敌对。封老大和诸位当家既然不在此处,必然是前往拦截梅凌波。席姑娘如肯告诉我们真相,那么我二人掉头就走。如其不然,彼此不妨就此决一胜败,何去何从,等席姑娘一言而决。”
  席小慧默然半晌,方道:“此去往东北五里之处,我大哥和诸位兄长在彼处伏击梅凌波,你们此时赶去援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席小慧话未说完,燕明珠喝声“三妹,我们走!”身形一闪,两人有若两缕轻烟,身法极快,待席小慧追出来时,两人已出了店门。
  这时店前的大街上,正聚了两堆人在争论。燕、石二人一到街上,便有人叫道:“这不是石姑娘和燕姑娘么?”
  燕明珠掉头看时,这人穿了一身侍卫营服式,原来是李红云。
  前日曹孝和李红云来拜望冷云飘,刚好燕明珠和石语情在座,见过一面。燕明珠匆匆说道:“李领班,梅凌波和周玉在东北五里处被火骑会伏击,我们赶去救援,少陪了。”
  和李红云争执的人正是欧阳云从,他带了七八个人打从县衙出来,碰见了李红云,欧阳云从要李红云留下听候指挥,李红云不肯,双方正在争执,却碰见了燕、石二女从客栈出来。欧阳云从听燕明珠说要去救援,忙道:“火骑会是奉命替朝廷办事,谁敢拦阻?”
  石语情大怒,正要动手,燕明珠道:“三妹,救人要紧,不要争这种闲气。”
  两人展开轻功提纵术,疾驰而去。
  这里李红云下令:“侍卫营弟兄上马!”
  欧阳云从喝道:“李红云,我虽然不是你的顶头上司,却是一等侍卫,官比你大得多,你敢不听令?”
  李红云冷笑一声,说道:“欧阳大人,卑职奉命办事,你有话可以和我们萨统带或罗副统带讲,卑职有事在身,碍难奉陪。”一抖缰绳,带着他手下一阵风似的去了。
  再说燕、石二女施展轻功,快逾奔马,五里路能有多远?转眼即到。
  首先入目的是沈元庆的尸体,一剑穿胸,躺在大路边。
  燕明珠一眼看见树林边有四个红衣人手持钢刀,正欲入林,便道:“三妹,梅姐定在林中,你我分头入林,提防暗算。”
  石语情道:“我知道,师姐,你也要小心。”说话之间,几个起落,已隐入林中。
  燕明珠刚一入林便见几个红衣人正抬起两个衣裳烧焦的伤者,其中一人正是梅凌波,不用说另一个当然是周玉了。
  燕明珠和梅凌波情若姊妹,一见她身受重伤,不由心胆皆裂,说道:“封建成,你们说得上心狠手辣。”
  封建成等人正欲离去,忽见一个青衣丽人飘然入林,不禁一怔。其中毒蜂子陶雄吃过燕明珠的苦头,脚下不由自主地朝后退,颤声道:“大哥,三哥,这女人便是燕明珠,出手快得很。”
  “老五,你稳着点。”封建成一听来人是素手飞霜,也止不住暗自心惊,勉强道:“原来是燕姑娘,我们火骑会和青骨门素无过节,彼此井水河水两不相犯,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封建成你住口。”燕明珠素性温柔和善,此时一见挚友重伤,再也无法镇定:“废话少说,你先交出两个伤者,其余的帐我们改日再算。如果不然,你们休想离去。”
  路南城仗着胆子喝道:“燕姑娘,你也不要这么盛气凌人,我火骑会弟兄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好汉,任你素手飞霜威名远播,却也欺不到我们头上来。”
  这时只听身后有人接口道:“你火骑会尽是些酒囊饭袋,你还以为你们上得了天?”
  众入掉头看时,却是一个道装打扮的素衣女郎立在身后不远之处,在她身旁正是两个帮众抬着昏迷不醒的梅凌波。
  罗世礼忙伸手掏镖,一面叫道:“大哥三哥小心,她要劫入。”
  “你说对了。”石语情口里说着话,只觉剑光一闪,那两个火骑会的帮众已经尸横就地,梅凌波却被她接在手里,轻轻放在地上。
  罗世礼抖手就是一镖,石语情左手一伸,将镖接在手中,一滑步已到罗世礼身前,寒光乍闪,罗世礼一支右手已飞出老远,手中还握着一支金镖。
  罗世礼惨叫一声,咕咚栽倒,疼得在地上打滚,赵鸿飞步过去点了他的晕穴,忙取药给他敷治包扎。
  路南城双手各扣一支火龙镖,却迟迟不敢发出。
  石语情冷然道:“你是想失掉两支手不是?”
  路南城忙将火龙镖掷在地上。
  燕明珠一双俊目扫过陶雄脸上,陶雄忙低下头,燕明珠道:“上次留你一命,你还不知悔改,仍然在用这种阴毒的暗器?”
  陶雄连忙将手中毒锋针筒掷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蹄声响处,闯进一干人来,正是李红云带着他侍卫营的手下,不待号令纷纷跳下马来。
  李红云一挥手,两个手下过去接过周玉来,李红云略一检视,一跺脚道:“糟糕,这场祸事不小。”他连珠似的下令:“吴明、田信,你二人立即快马返京,报与白领主和曹大人知道,周玉周少爷和梅姑娘伤势甚重,昏迷不醒,是否救得活尚未可知。赵横、钱刚,你二人马上到丰润铁碑胡同知会胡大夫,要他预备好药物滚水,伤者很快就送过来。”
  侍卫营的弟兄当惯了差事,办事敏捷迅速,上马的上马,抬人的抬人,片刻工夫便走了个干净。封建成、路南城等人见燕明珠、石语情在场,哪里了说一个不字。眼睁睁看着李红云将人救去了。
  石语情道:“师姐,这些人怎么办?”
  燕明珠道:“眼下救人要紧,这些人不必理会,把梅姐、周玉救活再说。”
  石语情道:“万一救不活呢?”
  燕明珠道:“救不活就要他们抵命,你还怕他们飞天遁地不成?留他们多活几日又有何妨!走吧!”
  燕、石二女走后,封建成背靠大树,眼泪如断线珍珠般直往下落,众人都不敢做声。
  良久,路南城方道:“大哥,事已至此,难过伤心也无益处了。”
  封建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火骑会两年以来,威名远播,人人惧怕,今日在燕石二女面前,我们何等胆怯怕死?就像一群待决之囚。闯江湖闯到这地步田地,我们还活着干什么?还不如投河上吊的好。”
  赵鸿道:“大哥,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哥身为领袖,切不可丧气,致令众兄弟寒心。”
  封建成又对路南城道:“路三弟,你刚才怎么把火龙镖丢在地上?你是怕石语情断你双手么?”
  路南城低头不语,这时你叫他说什么好呢?
  封建成摇头叹息:“各位兄弟,你们比起钟二弟来差远了。钟克非宁叫身死,不让名灭,宁可战死也决不示弱。克非呀!你这一去,我火骑会就再也不能扬眉吐气,离败亡之日不远了。”
  众人都深感惭愧,的确,他们刚才实在是怕死,面对燕、石二女谁也硬不起,到底老命要紧呵!
  赵鸿道:“大哥,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十妹吧!也不知她是否遭了毒手。此外六弟的伤也不轻,得赶紧医治。”
  封建成摆手道:“立即收拾,马上赶回丰润去。”
  封建成心里明白,这一次不但极其丢脸,而且弟兄们斗志尽丧,火骑会从前那种耀武扬威,高视阔步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一行人进了丰润城,直奔丰裕客栈,席小慧迎了出来,封建成道:“谢天谢地,十妹你没有遭毒手。”
  “大哥何出此言!”席小慧道:“诸位兄长平安否?”
  “进去再说。”
  一进客栈,封建成吩咐路南城处理一切,他进房里去把今日两次交战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十妹,我悔不该不纳善言,早听了你的话,何致今日之辱?”
  席小慧道:“大哥不必自责,事已至此,当早做打算才是。”
  “还有什么打算?”封建成道:“我火云十英三死一伤,只剩下了六人,恐怕只有死心塌地的投效官家了。”
  席小慧道:“大哥,官场中人势利无比,往日我火骑会声威远播,无人不怕,自然受官府重视,今日一败涂地,威望尽失,哪里还有人看得起咱们?不信大哥再去拜望欧阳云从,便知端的。”
  封建成果然派人去永平客栈送礼,说明自己少时就去面谒。回报说欧阳云从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动身回京师去了,原礼奉还。
  席小慧苦笑道:“也不知是巧合呢?还是有意?欧阳云从是辽东大豪,一入官场也变得虚假势利了。大哥,今日的上策是解散火骑会,各自回家,务农也好,做小生意也好,退出江湖,或可逃过仇家追杀也未可知。”
  封建成道:“中策呢?”
  席小慧道:“中策是退回牛栏山,从此隐居,开田种地,与世无争。往日做生意还剩下不少银钱,买牛养鸡,也可做富裕的农夫,如果对头不找上门来,也可多活些时候。”
封建成摇头道:“中策也不好,那么下策呢?”
“下策便是投到欧阳云从手下。”席小慧道:“求个一官半职,尤如优孟衣冠,自欺欺人的活下去。”
  封建成道:“难道不能重操故业,再整火骑会么?”
  “万万不可。”席小慧道:“咱们今非昔比,声誉扫地,谁还肯出高价聘请咱们杀人?此其一,梅凌波和周玉若是死了,他们的亲朋好友放不过咱们,如果他二人伤势痊愈,也势必纠合同道好友报仇雪恨,此其二。大哥,多则三月,少则一月,滔天大祸便要临头,可以断言。”
  封建成播头道:“十妹说的话不为无理,却太过危言从听了。”
  “决计不是。”席小慧道:“眼前你、我、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九哥差不多已是死人了。只等一月之后,对头找来,便踏上黄泉路。大哥,话说在前,不论你解不解散火骑会,我都要离你而去。”
  封建成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
  席小慧道:“怎么不可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我们只是义结金兰的兄妹呢!大哥,你早听我的话,就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如今已嫌太迟,我不逃命还等什么呢?”
  封建成以手抚额,喃喃道:“想不到我封建成会一败至此。”
  “大哥想开一点。”席小慧道:“苏东坡说得好,世事一场春梦,人生几度秋凉。项羽尚且有乌江自刎之时,何况你我?”
  封建成道:“十妹,江湖险恶,你一个单身女子,四海飘零,如何是了局?”
  “那也没法子呵!”席小慧苦笑道:“我没有燕明珠、石语情那么好的命,怪得谁来?日后走到哪里算哪里,或为盗为贼,或为娼为妓,都说不一定。”
  “你不要说了!”封建成痛心地道:“吩咐众家哥弟,马上动身,撤回牛栏山。”
火骑会的行动也很迅速,只片刻工夫便整队离去,丰润的居民听说火骑会的杀手走了,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匹大宛名驹,名叫“青锥”,身价极为昂贵,据说此驹能够日行千里。
  传言虽说不免夸大,但这匹青灰色的骏马确也证明了它和凡马不同,它在主人驱策下长途奔驰,很少时候休息,赶到丰润时浑身铺满了黄泥灰,却仍然那么神骏矫健。
  它的主人也比它好不了多少,头巾衣裤也全铺满了黄土。
  来到丰润城门时,两个侍卫装束的军士上来拉住马匹,打千道:“小的们见过领主,李领班派小的们在此恭候领主。”
  原来这骑士正是白玉珍。
  她一听周玉受了重伤,这一急非同小可,立即吩咐备马动身。曹孝命官炎武、公孙平率一百人护卫,自己又去请了营中的随军大夫,准备好药物,随后赶了来。
  白玉珍的马快,把她的随从远远抛在后面,一路上心似油煎,直到见到了两名侍卫营弟兄才松了口气。
  当下这两个兵士领着白玉珍来到铁碑胡同,李红云早迎了上来。
  “周玉和梅凌波怎么样了?”白玉珍急忙问:“人死了没有?”
  “回领主,这两人都还昏迷未醒。”李红云道:“请领主擦把脸,换件衣裳,再去看视,卑职先去传胡大夫来回话。”
  白玉珍一面洗脸,一面询问周玉的伤势,胡善是此间的名医,手下救人无数,但他回答得很谨慎,火伤上刀伤、镖伤,实在不轻,不敢说能否有救。
  “好歹得看能否挨得过今夜。”胡善道:“周少爷伤得更重,小生实在不敢说有救无救。”
  “胡大夫,盼你尽心竭力。”白玉珍道:“不论要用多贵重的药物,只管开口,如果能够起死回生,救得活他们,当有厚酬。”
  胡大夫道:“医者有割股之心,小生自当竭尽全力,领主放心。”
  这位胡大夫特地在家里腾出两个房间来作为病房,分开照料更为妥善。
  白玉珍踏入周玉的“病房”,便止不住一阵心酸。李红云忙端了椅子来放在床前,白玉珍一坐就是三个多时辰。
  这时她也想起周玉平素的好处来。五六年来,这个年轻人对她情深一片,处处关怀她、体贴她、讨好她。用情之深,堪称无人能及。而自己却一直忽略他,总当他是小师弟、小孩子。一直到吴明、田信来报知周玉重伤垂危,白玉珍才突然醒悟自己欠他太多,人世间也再找不到一个像周玉这么爱她的人。
  这时她默默看着床上的周玉,再想到自己一生之中并未遇到过真心疼爱自己的男人,陆云亭是自己去勾引他,黄志丹虽说疼爱自己,大半是顺翁氏之意,欧阳云从更是好色和利用,真心爱她白玉珍的其实是这个命在垂危的年轻人。一念及此,不禁泪如雨。
  又过了好一阵,曹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说道:“领主,差不多该上灯了。”
  白玉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道:“叫他们上灯好了。你是几时到的?”
  曹孝命人点亮灯火,又道:“卑职到了两个多时辰了,不敢来惊扰领主,罗池和几位领班也到了,文大夫高大夫也赶了来,此外还有冷云飘冷盟主也来了,现在梅姑娘房里。”
  这时李红云进来道:“禀领主,燕姑娘和石姑娘来探视周少爷。”
  白玉珍忙立起身道:“快请。”
  她已经知道全靠燕、石二女救了梅、周二人,不免心存感激,对她二人也异常客气。
  白玉珍自知泪痕未干,便强颜笑道:“周玉是我唯一的师弟,如今生死未卜,身为师姐不免伤心,倒叫二位见笑了。”
  燕明珠道:“白大姐请放心,令师弟宅心仁厚,上苍自会保佑,况且他也不是短命之相,再说白大姐这么一哭,反而是好兆,我们家乡有句话,哭出喜神来,万事尽和谐。白大姐是贵人,贵人一哭,必然感动神灵的。”
  白玉珍觉得这燕明珠很会说话,便笑道:“但愿能如燕姑娘贵言就好了。”
  石语情也道:“真的,周大哥的脸色已比昨天好多了,必不致有危险,隔壁的梅姐已经醒转,正在和冷大哥说话呢,想来周大哥也快醒了。”
  正在此时,忽听周玉呻吟一声,众人尽皆大喜。
  周玉睁开眼道:“你们都在这里?师姐你也来了,梅凌波呢?她怎么样了?”
  白玉珍忙走过去,弯腰道:“梅姑娘在隔壁房里。师弟,你的性命全亏了燕、石二位姑娘,否则你我姊弟也不能见面了。”
  燕明珠忙道:“梅姐和周大哥身受重伤,全怪我二人救援来迟,我们早一步赶到就好了疽
  冷云飘听说周玉已经苏醒,也很高兴,忙过来看视,这时白玉珍见了冷云飘也敌意尽消,双方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
  曹孝道:“领主,冷大当家,我们已包下巷口的富贵客栈,请二位移玉到那边去吧!这里胡大夫和京中来的文、高两位大夫要商量用药医治,而且病人也需要清静,人多反而不好。”
  冷云飘笑道:“曹老哥说得是,我们就暂时离去吧!”
  梅凌波和周玉在江湖上人缘甚好,朋友也不少,他二人受伤的消息传开,不断有人来探视,花惜春和薛静柔同来,大内供奉孔氏昆仲也赶了来。孔氏三剑和周玉的交情本来不算深,但他们是洛阳武术界前辈,周玉是后起之秀,分属同乡,少不得也得表示关切。
  铁机堡的常志远、巴明义、朱学扬也赶了来,他们代表香浩然和黄采,同时也是想见一见梅凌波和燕明珠。
  再过几日,连金陵的上官丽婵和徐芸仙也来了,她们和梅凌波交情深厚,一听她受了重伤,当然也不免关心。
  这么一来,丰润城中倒热闹起来了。丰润的孟知县、王守备也亲自来富贵客栈递手本请安问候。
  白玉珍多半时间陪着周玉,曹孝的应酬也多,抽不出工夫,只好由罗池接见他们。
  罗池是侍卫营的副统带,官儿比知县守备大得多,他肯接见,孟、王二人已是受宠若惊。
  谈到梅、周二人受伤之事,孟知县和王守备也弄不清楚双方接仇原由,只知道动手伤人的是火骑会,而火骑会则是杀手组合,是违法乱纪的。
  孟知县道:“这干凶人武艺高强,来去飘忽,实是难以防范制止,卑职和王守备已联名呈请上书,发出海捕文书,或者能够缉拿凶犯亦未可知。”
罗池情知他们意在卸责,便淡淡地安慰了几句,劝他们安心供职,此事不与他们相干,这一文一武才算放了心。

  且说银旗封建成原本和手下返回牛栏山老巢,在归途上又改变主意,命老三小火神路南城回火牛庄主持一切,却不许再接“生意”,自己和席小慧到京师去找拜兄香浩然。
  香浩然如今虽然做了官,对他这位义弟倒是和从前一样,留封建成和席小慧住在府中,殷勤接待。一住将近半月,也和欧阳云从见过两面。
  如今的火云十英已经三死一伤,十位当家只余六个是完整的。席小慧又表明脱离火骑会,那就只剩下五位当家了。故此封建成此际倒很想接受招安,偏偏欧阳云从两次见面都不提此事。
  公孙平从丰润回京,去看望过香浩然。提起梅凌波和周玉的伤势已然大有起色,一旦好过一日,大约两三月后便可痊愈。
  又说起去探病的江湖朋友甚多,不少人都从老远赶来。
  过了两天,常志远也来到京师见香浩然,说的话和公孙平大致相同。
  香浩然晚间设席为常志远洗尘,封建成和席小慧也在座,封建成问起梅、周二人提过找火骑会报仇的事没有?
  常志远道:“这倒没有听说,不过在旁边敲锣打鼓的朋友倒是不少,很多人都主张攻打牛栏山呢!”
  席小慧道:“人就是这样,最喜欢帮闲腔,打太平拳,幸灾乐祸,我们火骑会平时朋友交得少,这时当然会墙倒众人推了。”
  封建成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我封某多行不义,应有此报。”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两年多以来,火骑会杀人取酬,不分青红皂白,黑白两道的朋友都看不过去,如今他们捅翻了马蜂窝,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不免有许多人会幸灾乐祸。
  香浩然便道:“封二弟,这事起于钟克非之死,而钟克非又是帮忙愚兄才会被梅凌波所杀,追源祸始,总是我害了火骑会。唉!”
  常志远忙道:“堡主,此时说这些话已无用处了,依属下愚见,封会主要早做打算才好,朝廷招安的事究竟怎么样了?请堡主去催催欧阳云从如何?”
  此话一出,封建成和席小慧都目注香浩然,等他答覆。
  香浩然命侍候的仆人都退下,然后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将酒杯重重放下,说道:“不用问了,事情有了变化,小胡子自己也不好受。”
  席小慧忙问:“有了什么变化?”
  “我也是今天晓得。”香浩然道:“今日我到户部画卯,福尚书找了我去,说是直隶总督衙门已经发了海捕文书,通缉自封二弟以下的火骑会帮众,京中各衙门都得到了消息。都察院的耳朵里,得知兵部要委任贤弟官职,便打算参奏。兵部本来把所有的公文都办好了,黄侍郎听说御史要参奏兵部,所以留中不发,押下来了。”
  封建成和席小慧听了这一番话,都做声不得。
  常志远摇头道:“想不到白玉珍神通这么广大,连直隶总督也支使得动。”
  “志远,你猜错了。”香浩然摇摇手,说道:“不关白玉珍的事,是丰润一文一武,孟知县和王守备报上去的。这两个官儿只是想推卸责任,免受处分,不料总督衙门却认了真了。唉!看来总是封二弟官星不旺,事情又起波折。”
  封建成苦笑道:“这没有什么,倒是小弟有些酒沉了,容我先告退吧。”
  席小慧赶紧扶了她大哥回房休息去了,这里只剩下香浩然和常志远。
  常志远道:“堡主,看了封建成今日的情景,我不能不信因果报应,封建成和路南城他们的乌纱帽明明都戴上头了,又被打掉,难道不是他们平时滥杀无辜,作恶多端的报应么?”
  香浩然点头不语。
  常志远又道:“我怕的是他们的报应还不止此。唉!真叫人揪心。”
  香浩然紧皱眉头,沉吟半晌,方道:“志远,你给我出个主意,一旦大家要对付火骑会,我这个做拜兄的难道袖手旁观不成?钟克非总是为了帮我才被杀的啊!”
  常志远很郑重的道:“堡主,你千万别想左了,梅凌波连方阳都只割他一耳,却非杀钟克非不可,当然是为了他平素的恶行,与堡主何干?再说堡主你又如何去帮封老大?出人还是出钱?派人吧,巴明义、朱学扬和属下我是决不会去的,别的人也未必肯去。替他们求官吧,这条路又断了,你有什么办法帮他呢?”
  香浩然连声长叹,说道:“可是我心里难受啊,我对不起封二弟,也对不起席小妹。”
  “香大哥,你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们兄妹。”
  随着话声,席小慧走了进来。香浩然和常志远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立起身来。
席小慧入席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我刚扶大哥出厅,他便赶了我回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常堂主说得对,香大哥,你帮不了我们,盛情心领了。你们坐呀,站干什么?”
常志远道:“席姑娘和封会主就在京里住下来吧!江湖人再狠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寻仇报复的。”
  “对!”香浩然道:“你和封二弟就住在舍下,愚兄养你们一世。至于什么海捕文书,那不过是官样文章,不必放在心上。”
  席小慧摇头苦笑:“香大哥和我们老大相交莫逆,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封老大决计不会临危弃友,他明天就会回牛栏山,和手下弟兄生死与共。”
  香浩然叹息道:“十妹说得是,封二弟确是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情。”
  席小慧取过酒壶,自斟自饮,连干数杯。香浩然道:“十妹,别再喝了,再喝你会醉了。”
  “怕什么,一醉解千愁。”席小慧道:“若是能够长在醉乡,糊里糊涂,那有多好?”
  香浩然忙道:“好!好!十妹,愚兄有的是好酒,明日再饮如何?”
  “明天我们要走了,还饮什么?香大哥,我要你陪我喝。”
  “行,我陪你喝就是。”香浩然只好顺着她:“明天我陪你喝,我要封二弟多留几日就是。”
  席小慧醉态可掬:“香大哥,你不用把我和我们封大哥扯在一起,我和大哥已经分手了,在丰润时就说好了的。”
  香浩然吃了一惊:“席十妹,这种话不可乱说。”
  席小慧摇摇摆摆地立起身来,香浩然忙过去扶她:“十妹,小心。”
  “香大哥,你看过千斤记没有?”
  “十妹。”香浩然道:“你说的是楚汉相争,霸王别虞姬的那一段昆曲?当然看过。”
  “我们封老大不会唱霸王别姬的,况且我也不是他的虞姬!香大哥,我要留下来,你肯收容我么?”
  “愚兄义不容辞。”香浩然道:“这还用问么?你爱留多久都使得。”
  “不。”席小慧道:“今日当着常堂主在此,你要是纳我为妾,我就留下来,否则我还是回牛栏山去等候厮杀。”
  香浩然无奈只得道:“席十妹,我欢迎你留下,至于纳妾的事,我们改日再商量如何?”
  “不行!”席小慧道:“香浩然,我席小慧如今只有一个身子一条命,一是卖身,一是卖命,没有第三条路,我卖身给你,你不买我就回去卖命。”
  常志远道:“堡主,席姑娘性情激烈,你就依了她吧!”
  香浩然叹了一口气:“十妹,愚兄已经年纪一大把,你还青春年少,这样岂不太委屈了你么?”
  “你忘了刚才常堂首的话了。”席小慧道:“我们火骑会的报应就临头了,我席小慧也是双手染血,难道还妄想有个好的归宿吗?香大哥,我一早就知道你爱我惜我,一定会好好待我。等你百年之后,我便剪去青丝,青灯黄卷,了此一生,或会稍赎我的罪孽。”
  这时常志远便道:“堡主,席姑娘能够说出这一番话,可见她已经大彻大悟。细想起来,我们铁机堡平时也是多行不义。席姑娘的武功好,心智高,她能够帮着堡主筹划一切,指挥弟兄们多做些善事,对大家都有好处,堡主三思。”
  香浩然一面听,一面点头,常志远说完以后,他又沉思半晌,方道:“好吧!既蒙十妹不弃,愚兄也不会太不识抬举。志远,你回铁机堡昭告大伙,席十妹委身下嫁,成为我香某的续弦正室。
  从今以后,内内外外一切的事务钱银皆由十妹作主,老夫再不过问。明日你就写信叫我那两个犬子回来拜见母亲。”
  香浩然一本正经的宣布,席小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啊哟!我席小慧一下子就成了户部主事的正室夫人,还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做官的呢!香大哥,我不是在作梦吧?”
  “十妹别开玩笑。”香浩然道:“我只恨不能令时光倒流,再年轻几十年,要你这美人儿长伴老翁,深以为歉。”
  “不要说那些。”席小慧道:“今夜我便将此事告知封大哥,也好叫他放心。”
  这时常志远便起身斟了三杯酒,捧起酒杯道:“属下恭喜堡主得此如花美眷,也恭喜夫人得此好归宿,这不仅是堡主和夫人的福份,也是我十二铁机堡全体弟兄的福气。”
  三人饮干了杯中酒,虽然仅仅三人,这厅堂上却充满了一片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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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1 16:5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英雄儿女 永结同心

  江湖上的讯息有如柳絮随风,吹得远,散得广。
  红叶传书席小慧下嫁香浩然的消息不胫而走,真个是迎风飘扬三千里。
  铁机堡堡主香浩然姬妾众多,江湖上无人不知,如今又多了—个席小慧。
  而且席小慧是江湖上的名人,红叶传书,无人不晓,又是美女,和一般的乡村少女不同。
  有人羡慕香浩然艳福齐天,也有人骂席小慧不识羞耻,居然下嫁七十六岁老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个消息传到了丰润,也惹起议论纷纷。
  这时梅凌波和周玉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两人的精神都很好,上官丽婵听了周玉的话,要替冷云飘、梅凌波做媒。
  上官丽婵道:“这是一件大好事,凌波心高气傲,等闲之辈她也看不入眼,除非是冷云飘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她。”
  徐芸仙道:“师父,冷大哥是铁衣社的龙头,手下人个个英雄,也得有梅姐这样的巾帼奇英配做他的夫人,此事可说是珠联璧合,天成佳偶。”
  周玉大喜道:“那就多谢上官师父和徐大妹子了。”
  石语情笑道:“这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不像给冷大哥提亲,倒像是去给周大哥做媒了。”
  正说着话,外面脚步声响,却是冷云飘和花惜春来探望周玉。
  冷云飘向上官丽婵见了礼,笑道:“未入门已听到笑声,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上官丽婵微笑着把周玉的话说了一遍。花惜春先鼓起掌来,连声叫好,说道:“倘能成此喜事,非仅冷大哥之幸,也是我铁衣社上下数千兄弟姊妹之幸也。”
  冷云飘虽说向来沉稳有智,此时一涉及婚姻也不禁玉面生霞。他定了定神,才起身对上官丽婵一揖到地:“凌波贤妹非但美艳聪慧,而且性情豪爽,心地光明,冷某久有求凰之心,只是未敢造次,若得上官师父玉成,自当没齿不忘。”
  “言重了。”上官丽婵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叫造次,我们师徒就替你跑一趟吧!你静候佳音便了。”
  上官丽婵和徐芸仙、燕明珠、石语情来到梅凌波房中,梅凌波刚刚睡醒,上官丽婵道:“凌波,今天我师徒四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望你俯允。”
  “这是什么话?”梅凌波道:“丽婵姐有话就请说,我无不从命。”
  上官丽婵便把替两家做媒的事说了一遍。梅凌波默然半晌,方道:“这事周玉已和我谈过。他反复劝说,热心得很。如今连上官姐姐也来劝我,我还能假意说不肯么?但不知冷大哥的意思究竟怎样?”
  燕明珠笑道:“冷大哥对师父说,如得玉成他没齿不忘,还用得着问他的意思么?”
  倒把梅凌波招笑了。
  燕明珠和石语情便跑去找冷云飘,两姊妹嘻嘻哈哈地把冷云飘拉了进来。
  上官丽婵笑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二位,只要你们当面点个头就行了,愿意不愿意?”
  “这还用得着问么?”徐芸仙笑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有白痴才会不愿意呢。”
  “那就行了。”上官丽婵对梅凌波道:“只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冷大哥始终是朝廷的对头,万一朝廷翻了脸,坐实了冷云飘的罪名,你归元庄的良田美宅就保不住了。”
  “我想梅姐不会在乎的。”燕明珠笑道:“鱼玄机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得一如意郎君,良田美宅又算什么呢?何况这也容易安排,或卖或送,怎会便宜朝廷呢!”
  徐芸仙道:“依我说你二位先订了亲,把名份定了下来,免得心里不落实。”
  梅凌波道:“两家结亲又不是买东西,下什么订?”
  她口里虽如此说,却贴身取了个玉佩出来,交给上官丽婵。
  上官丽婵接过手来仔细一看,笑道:“这块玉佩是前明女侠卞宛青的碧玉青蛇佩,乃是她师门的信物,这是你梅家的传家之宝吧?”
  梅凌波道:“大姐说得不错,卞女侠便是我的太曾祖母。”
  上官丽婵笑道:“怪不得你的剑法了得,敢情是家学渊源。”她双手交给冷云飘,笑道:“盟主也该拿一件物事给凌波才是。”
  冷云飘笑道:“理当如此,可是我浑身上下俱无长物,这便如何是好呢?”
  梅凌波道:“你不是有一口赤炼短剑么?”
  冷云飘道:“那是我防身之物,我嫌八宝铜鎏不便携带,已命辛青送回山去,再把短剑给了你,我就两手空空了。”
  梅凌波嗔道:“莫非老婆还比不上一口短剑?小器鬼!”
  冷云飘笑道:“我和你说笑的,你要短剑随时都可拿去,但剑属凶器,不能做文定之物,我另有东西给你。”说罢便从项上解下一条银链,链坠乃是一尊白衣小观音。
  这尊观音是青田石雕刻而成,红帔白衣,面孔却是肉色,雕工十分精细,拈花微笑,神情极为生动。
  冷云飘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如今转赠贤妹,盼观音大士保佑贤妹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上官丽婵接过手来看了看,转身交给梅凌波,说道:“这是高手匠人依照石头的天然色泽雕刻而成。也算是匠心独运了,你要好好珍藏才是。”
  当晚白玉珍大排筵席,一则是庆贺梅、周二人伤势痊愈,二来答谢胡、文、高三位大夫,三则是庆贺冷、梅订婚之喜,四则酬谢远道而来的朋友,五则犒劳她部下官兵,筵开三十余桌,众人欢呼畅饮,任意谈笑。
  梅凌波甚为感慨,说道:“京中童谣虽说往我脸上贴金,誉扬太过,可我却很喜欢‘一剑随身,四海遨游。’这两句,很少想到自己是女儿之身,直到这一次身受重伤,从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回来,才想到此生尚有一些未了之事。”
  周玉笑道:“冷大哥形单影支,未得佳偶,这也是一椿令你放不下的事吧?”
  梅凌波很大方地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心头一块大石,我自问也不是贤妻良母,算是将就凑合吧!”
  冷云飘笑道:“大妹子忒谦了,冷某何德何能,得此贤妻!我年长于贤妹二十多年,深觉有负贤妹花容月貌。”
  梅凌波还未开言,那边石语情已抢着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就看香浩然吧!七十六岁了,还有二十多房妾侍,人品学识比冷大哥差得远,他还娶了个千娇百媚的席小慧呢!冷大哥比他年轻得多,名门淑女争相要嫁你的多得很,我们梅姐捷足先登,是她的福气呢!”
  梅凌波笑骂道:“小石头,你不帮我却去帮冷大哥。”
  众人大笑。
  上官丽婵道:“语情提到席小慧,我倒想问问你们二位,是否要找封建成报仇?打算何时前去?”
  梅凌波笑问冷云飘:“我去牛栏山,你是不是陪我前去?”
  “这还用问么?”冷云飘道:“不但我要去,整个铁衣社的人个个都想去,他们早就想和火骑会一决雌雄,此次名正言顺,谁还挡得住?”
  梅凌波问周玉道:“你的意思怎样?”
  周玉道:“我先听你的,你说了我再说。”
  梅凌波沉思片刻,说道:“这是我头一次身受重伤,令我领悟到许多事。报不报仇倒没有什么要紧。只不过火骑会那批浑蛋都是此凶残恶徒,不该容他们活在世上。”
  上官丽婵笑道:“你的意思是报仇可免,除恶务尽?”
  “大概是这意思。”
  这时燕明珠便对上官丽婵道:“师父,我已问过上次交战的情形,那个毒蜂子陶雄,上次我见他使用那等阴险歹毒的毒锋针,就该当场废了他,由于弟子一念之仁,这次累得周公子和梅姐几乎丧命,这个陶雄我非杀他不可。”
  上官丽婵含笑点头:“明珠,你能够反躬自省,自知过失,我很高兴,立身处世要宽严有度,一味的心慈面软便是妇人之仁,极为误事,无能之辈为害不在恶人之下,你一向是菩萨心肠,必须辅以霹雳手段,学学你师妹那种嫉恶如仇方好。”
  “是,师父。”燕明珠将坐在她肩下的石语情揽入怀中,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冷云飘笑道:“既然大家都主张铲除火骑会,事情就这么定了。只不知香浩然会不会帮火骑会?他和封建成是结拜兄弟,如今又成了干亲家,或者他会插上一脚也未可知。”
  “决计不会。”说话的是白玉珍,笑道:“香浩然手下人和火骑会一向就相处得不好,几乎势成水火,又怎会去援助?席小慧在江湖上名头也算响亮,却不是使美人计的人,她委身于香浩然很可能已脱离火骑会。再说如果香浩然要助火骑会就决不会娶席小慧。”
  石语情插口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白玉珍笑道:“石姑娘,江湖上很注意这些小节,若是香浩然娶了席小慧而去援助封建成,反而会落个好色无义之名。他决不会干这种事的。何况老香已做了官,算是脱离了江湖,难道他会抛弃了爵禄、前程、娇妻美妾以及儿女,去舍命帮助结拜兄弟?而且他帮不帮得了,有无如此大的神通,恐怕他心中比谁都清楚。”
  上官丽婵连连点头,说道:“白大姐剖析精微,言之成理,今日的香浩然不会再去救人,那么就等你们的伤势完全平复以后再去对付火骑会吧!”
  燕明珠道:“师父和大师姐不去么?”
  徐芸仙笑道:“已故袁先生的女弟子严蕊珠大姐和师父商量要办义学,以及资助有才学的贫士研经著书,事情很多。我们还打算向富户劝募,千头万绪,没工夫陪你们去报仇打架了。你和语情同去吧!你二人互相照应,不可轻敌。”
  梅凌波道:“义助英才是好事,但何必向人募化呢?归元庄出三十万两白银,算是帮大姐做善事。”
  当下命店家拿纸笔来,写上了“归元庄捐白银三十万两”,又对周玉道:“周少爷,你比我有钱得多,兴学养士泽被苍生,你也该捐几文吧?”
  周玉笑道:“你不割我几斤肉是放不过我的。”也提笔写了“双枪镖局捐白银四十万两。”
  梅凌波皱起眉头道:“才四十万两?”
  她心里想:你送白玉珍的珠宝一出手就是三万两,做善事反而出这一点点。”
  周玉笑道:“这是随意乐捐,你想我出多少呢?”
  白玉珍笑道:“我替你出。”
  接过纸笔来,写道:“承恩公府乐捐白银五十万两。”然后又另起一行“和中堂府乐捐白银五十万两。”
  周玉诧异道:“和坤专刮地皮,他会捐钱做善事?师姐你弄错了吧?”
  白玉珍道:“和中堂交了一笔银子给我,随我支用,我拿他的银子替他做善事有何不可?”
  “说得是。”周玉对梅凌波道:“这一下我们出了一百四十万两,你该没话说了吧?”
  梅凌波道:“那是白大姐的钱,又不是你的,总之你还是个小器鬼。”
  周玉笑道:“说我乱花钱的是你,说我小器鬼的也是你,你这人真难侍候。”
  冷云飘笑对梅凌波道:“铁衣社也出三十万,大妹子,请你写上。”
  梅凌波道:“你也要凑热闹?”
  “不是凑热闹。”花惜春接口道:“冷大哥一直想兴办义学,修建义舍,他常说士乃国之宝,但读书人不事生产,皆是贫寒之士,一早想替他们安排打算。可是山寨事多,一直都没有办,既然表姐和严大姐出头办这件事,铁衣社自当稍尽绵薄才是。”
  “无量寿佛。”上官丽婵合掌道:“诸位一念之善,贫寒之士受惠良多,种善因得善果,上苍自会加惠诸位的。”又对白玉珍道:“白大姐出的钱最多,请受贫道一礼。”立起身合掌弯腰。
  白玉珍忙还礼道:“不敢当得。”
  周玉道:“上官师父,我听了燕家贤妹谈起你,佩服得了不得,你说的‘以天下为己任’和‘以天下为己’有两句,真是一针见血。”
  上官丽婵不禁一怔,燕明珠忙解说了一遍,上官丽婵“哦”了一声道:“我和严蕊珠都爱说些离经叛道的话,蕊珠说过,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粉黛三千,就无一人以为不该,古圣先贤都干什么去了?”
  白玉珍道:“是呀,文臣武将是帮帝王治理天下,造福万民,粉黛三千只供他一人淫欲,这些学者大贤怎会噤口不言?真是混帐。”
  上官丽婵笑道:“看来白大姐和我们的想法倒是差不多,自古以来圣旨不可违,违旨之罪该斩,纵然是乱命也要遵从,真是岂有此理。”
  白玉珍甚是高兴,起身向上官丽婵敬酒,两人笑着饮干了酒,白玉珍道:“可惜十多年前,尊师郑七娘前辈不肯收我,否则咱们姐儿俩在一起,还不知有多少离经叛道而又大快人心的话呢。”
  上官丽婵道:“其实家师她老人家后来也有些后悔。白大姐,万事上苍皆有安排,若是当年家师肯收你的话,我多了一个出色的师妹,而黄门的西河剑器春水寒就成为绝响,那有多可惜!”
  周玉插口道:“是呀,师姐,若是你投入青骨门,我也无缘拜识荆州了。”
  白玉珍笑道:“我可也少呕多少气,省了多少心,你当我认了你这个师弟是好事么?”
  周玉做了个鬼脸,石语情笑对燕明珠道:“师姐,你看他这鬼脸做得多怪,你瞧我。”也扮了个鬼脸,若得众人大笑。
  上官丽婵笑道:“语情,你要几时才长得大?”
  燕明珠将石语情揽入怀中,笑对白玉珍道:“这便是黑道朋友闻名丧胆的凝黛追魂,白大姐,你说她像是不像?”白玉珍笑着摇头,她也非常喜爱这两姊妹。
  众人一直饮到深夜,才尽欢而散。
  
下了一夜的雨,晓色迷蒙,雨丝纷纷,天色仍然阴暗,整个牛栏山都罩在雾气之中。
  牛栏山下一片平地上建有一座庄院,这便是火牛庄,火骑会的老巢所在。
  火骑会在极盛之时,有喽兵近三百人跟着十位当家,全部是单身,这里也是土娼聚集的地方,靠山脚那一带的房舍,便是专门修建供外来土娼住宿的。
  火骑会的人过的是另一种生活,专门代人杀人,小秤分金,大秤分银,花天酒地,他们自称是世外桃园“快活林”,但外人却目之为“活地狱”。
  可是这种日子早已一去不回。
  如今的火骑会只剩了四十多名喽罗,六位当家,其余的人不是逃跑了就是被杀。
  在这三四个月里,火骑会的人一到外面,经常被人截杀,八九十名土娼也躲在屋里,整个“快活林”充满一片愁云惨雾。
  细雨下个不停,在火云堂上摆了几张交椅,壁上插着熊熊火炬。
  正中坐的是火骑会会主,银旗封建成。这几个月来,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许多。
  他两旁坐的是三当家小火神路南城,四当家十二飞刀赵鸿,五当家毒蜂子陶雄,六当家金镖罗世礼,九当家银拐邓高翔。
  “他们终于来了。”封建成道:“这样也好,老是等待也没有意思。”
  封建成指的“他们”是那些欲得之而甘心的人,首先是铁衣社。冷云飘和梅凌波一订亲的消息传到牛栏山,封建成便知道要和整个铁衣社一决生死了。
  除此之外,他们必须要面对几个一流高手,青园双玉和她们的师姐、师父,还有周玉的师姐白玉珍,还不知道有没有官家的好手参与。不论怎么说,情势极不乐观。
  路南城主张逃走,封建成道:“逃到哪里去?这两年以来,我们都成了名人,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认出来,谁也饶不了咱们,倒不如轰轰烈烈血战而死,做一个雄鬼。”
  他见大家都不做声,又道:“若是你们有朋友亲戚可以投奔的,也不妨离去,不必陪我同死。”
赵鸿道:“大哥,我们在江湖上混生活,头上得顶着一个‘义’字,像席小慧那样卖身投靠,兄弟可做不来。”
“人各有志嘛!”封建成道:“十妹是个女人,而且年轻貌美,她另寻归宿也未可厚非。你们要走就得趁天色黑暗又下雨,四野有雾,错过此时,那就只有决一死战了。”
  话尤未完,只听尖啸破空之声,接着“轰轰轰”几声响,外面有人惊惶喊叫。
  陶雄惊叫道:“是火器。”
  “不错。”罗世礼道:“铁衣社的烈火弹,他们动手了。”
  “轰轰轰”几声响,烈火弹击中了大厅,顿时房倒柱歪,燃烧起来。
  “大哥快走。”邓高翔道:“冲出去再说,总不能等死。”
  火骑会的人行动都很敏捷,几位当家一声说走,手下帮众皆很快跑了出来,人人都只带了兵刃干粮和散碎银两。
  外面的雾气很大,在一片烟雨之中,四下景色朦胧,一丈以外便看不清楚。
  封建成道:“向南走。”
  他料定对头是从北方来。可不是么,那些火器都是从北方射来的,此时向南应该最为平安。
  约莫走出二十多里,雾渐渐散了,雨也停了。封建成命大家暂时歇息,取出干粮食水,略进饮食。
  封建成道:“你们何必垂头丧气?人不会一世得意,也不会一辈子倒霉,我们只要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仍然可以重整火骑会。”
  “大哥说得是。”路南城道:“只是我们有五六十人之多,在这旷野里很打眼,不如到前面树林里要安全得多。”
  前面的树林很大,休道五六十人,便是千把人藏在林内,外面也看不出来。
  来到林边,封建成忽然心中一动,说道:“陶五弟,邓九弟,你二人带十名弟兄,入林去搜查一下。”
  邓高翔道:“大哥,这树林靠南有百十户人家,以砍伐林木和耕种为生,都是安分安己的良民。”
  “我不是不放心他们。”封建成道:“怕的是有对头埋伏,此时咱们理应多加小心。”
  陶雄道:“九弟,大哥的话不会错,还是小心点的好。”
  这十二个人入林有数十步,并无可疑之处,陶雄道:“你们继续向前搜,我去招呼大伙入林。”
  封建成等人入林不久,便听见四下都有脚步声,忙命众人停步,紧跟着陶雄和邓高翔都跑回来,叫道:“大哥,风紧,快撤,有埋伏。”
  封建成等人退出树林时,只见不少人从树林里跑出来,已经抄到后面约有两三百之众,人人白锦衣,皮马甲上钉铁片,黄巾包头,黑盾上画一朵黄云,正是铁衣社的黄云旗儿郎。
  队伍里走出一个全身黑衣的精悍青年,正是黑豹辛青。陶雄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仗着胆子道:“辛青,仗人多取胜不算英雄,是好汉子和我单挑。”
  辛青冷冷地道:“陶雄,你和我都不是正主儿,你稍待片刻,自然有人和你们答话,喏!你掉头观看。”
  这时从树林里走出十多个男女,为首的是冷云飘,背后是梅凌波等人。封建成和冷云飘、陈思清在朋友筵席上见过一面,和梅凌波、周玉交过手,也和燕明珠、石语情见过阵,这几人都不陌生,但和周玉并肩的美妇人却不认得,不免多看了两眼。
  周玉道:“封老大,这位是我师姐白玉珍,想来你也有个耳闻。”
  封建成“呵”了一声道:“原来是白领主当面,封某虽然无缘拜识,说起来也有点渊源,我的义弟钟克非和吴起舞邓高翔都曾为领主效力。钟二弟还送了性命,我倒没想到今天领主会联同冷云飘来对付我。”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封老大说得是。钟克非、吴起舞和邓高翔都帮过我,我很承情。可是周玉是我的师弟,他险些丧生在陶雄、赵鸿和路南城的暗器之下,你们下手的时节,又有谁顾忌我白玉珍?封老大,如果你我异地而处,你难道罢了不成?”
  封建成忙道:“我们并不知道周总镖头是你的师弟。”
  白玉珍俏脸一沉:“封老大,你说这种话就不上路了,杀人溅血,岂是‘不知道’三字搪塞得过去的?再说我今日找的也不是封老大你,更不会找邓高翔。”眉稍一扬,斩钉截铁地道:“路南城、赵鸿、陶雄,你们三个站出来。”
  沧州黄门的五尺软剑春水寒威名远播,和青骨门的无上剑法有并驱争先的美誉,路南城这三人哪里敢和白玉珍较量?
  正在这时,燕明珠走过去低声道:“白大姐,今天是铁衣社的弟兄要替未来的主母报仇,也替黎民百姓除害,若是你把他们打发了,铁衣儿郎岂非白跑一趟?”
  白玉珍转念一想,既然有人代劳,自己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便道:“也罢,封会主,我看在阁下和邓高翔的份上,我这师弟就算白白被你们伤了,今日这事我不插手就是,你们自己去应付铁衣社和青园双玉吧!”
  封建成何尝不知道这是顺水人情。却还不得不表示感激,拱手道:“承领主体恤下情,承情之至,今日封某如能留得命在,自当图报。”
  这时冷云飘便道:“封会主,我敬重阁下是一条好汉,本来不愿和你为敌,奈何贵会杀人取酬,犯了江湖大忌。而你们又重创了冷某未婚妻子,今日我铁衣社烈火、黄云两旗南下,来了六百余人,你们要想活命恐怕不容易了。”
  路南城把心一横,厉声道:“姓冷的,你这个绿林盟主就是这样当法,倚多为胜?”
  冷云飘并不动气,笑道:“不要来这一套激将法,路南城,就算单挑,你们也是死路一条。”
  路南城道:“我就挑你。”
  “你不配!”答话的人是陈思清,他缓步而前,平静地道:“你就是外号小火神的路三当家了。你的火龙镖几乎取了梅姑娘的性命,梅姑娘是我铁衣社未来的主母,今天我这个刑堂大司律和尊驾你走上几招,且看我这转世金轮能不能够送你转世投胎重做好人。”
  “好极了。”路南城道:“我也久仰你转世金轮的威名,今日正好请益,陈当家,请!”说罢一掀衣襟,取出一柄厚背薄刃的锯齿来。
  这种刀厉害之处全在刀背上的三个锯齿,最能锁拿敌人兵刃,由于路南城擅打火龙镖,一旦敌人兵刃被刀背锁住,火龙镖一出,没有不得手的。
  陈思清双手一探,一对日月金轮已分握手中,这是十八般兵器以外的外门兵刃,皆因双轮呈圆形,握手处是月牙护手,所以名为“日月双轮”,使用这种兵刃讲的是近身贴靠。不但需要武功出众,身形巧快,更重要的是有视死如归的勇气,陈思清双轮一展,直取路南城。两人一交手便是以快打快,由于双方用的都是短兵刃,更显得惊险。
  日月双轮的作用也在锁拿敌人兵刃,两人见招破招,转眼已过二十招。
  十二飞刀赵鸿道:“大哥,你看三哥能取胜过?”
  “不容易。”封建成摇头道:“陈思清在燕子崖坐第三把交椅,此人嫉恶如仇,双轮出手永不空回,路老三不出火龙镖决难取胜。”
  话才说完,只见陈思清贴地一个滚翻已到路南城身后。
  路南城大旋身,锯齿刀猛朝下落,只听“叮当”一声,锯齿刀已被双轮锁住。
  封建成大为着急,脱口道:“老三,快抛刀!”
  路南城身躯一仰,倒纵出去,双手一扬,两溜火光直射过来,尽管陈思清闪避得快,衣裤也被烧燃,忙拚命打滚,刚刚压熄余火,又是两溜火光打来,陈思清一个虎跳,两溜火光从他脚下飞过。
  就在此时,陈思清的双轮脱手飞出,飞到一半时,两轮相撞,“铮”的一响,双轮作弧形旋转,分左右飞斩路南城。
  封建成挥银旗上前抢救,只打落了一枚,另一枚钢轮深深砍进路南城左胸,立即丧命。
  封建成大喝一声:“火骑会弟兄,我们拚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上!”
  冷云飘也高叫:“辛青,飞斧!”
  火骑会帮众才冲过去,一百柄短斧飞了过来,立即有二十三人丧命,五六人受伤倒在地上。
  火骑会吃亏在没有携带盾牌,对于飞斧只有躲闪隔挡,挡不开躲不掉时便非死即伤。
  赵鸿一声不响,腾身便跑,十二柄飞刀连珠发出,三名黄云旗的帮众立即中刀丧命,竟被他冲了出去。
  恰在此时,一道银光破空飞到,只一绕,赵鸿立即身首异处,杀赵鸿的正是白玉珍,春水寒配合她腾空的身形,真如活的剑光一般。
  封建成眼都红了,一挥银旗直取冷云飘,陶雄也紧跟着封建成冲上去。
  梅凌波叫道:“大哥,小心陶雄的毒针。”
  忽然白影一闪,石语情挡在陶雄身前,笑道:“陶雄,且看你的毒针快些还是姑娘的宝剑快些。”
  若在平时,陶雄天大的胆也不敢和石语情交手,但此时明知对方决计饶不了自己,却也横了心,一掏毒针正待发射,突然一道银光似从天外射来,直透陶雄咽喉。陶雄临死时拇指一按机簧,“噗”的一声,三枚毒蜂针都打在封建成后腰上,这时冷云飘的八宝铜流正当头盖下,封建成银旗正朝上迎,忽然身躯一软,冷云飘急待收回铜鎏,却哪里还来得及。铜鎏打得封建成脑浆迸裂,哪里还能活命?
  穿透陶雄咽喉的是燕明珠的长剑,果然素手飞霜名不虚传。
  燕明珠纵身过来,满面怒容,骂石语情道:“你怎能容他取出毒针来,你想死了!”
  石语情满不在乎地道:“和这种小角色交手,我一次能宰他十个,让他取出毒针有什么要紧?”
  “你还敢强嘴?”燕明珠扬掌欲打:“这种毒针见血封喉,你知不知道?”
  石语情忙道:“师姐,我错了。”
  燕明珠一把抱住她,悲声道:“师妹,你若遇险,我怎么办?”
  石语情反手拥住师姐:“不会的!我以后再不敢了,姐姐你放心。”
  梅凌波摇头道:“好了好了,当着众人这么亲热,显得你们是师姐妹了。”转顾冷云飘道:“大哥,你怎么了?元凶伏诛,你怎么反而闷闷不乐呢?”
  冷云飘长叹一声:“看了封建成的下场,我不能不信因果报应,封建成是个人物,我本不想杀他,没想到他反而死在陶雄的毒针之下。”
  燕明珠道:“陶雄随封建成过来,是想暗算冷大哥,语情去拦他,我怕语情大意失手,才掷剑杀陶雄,却没想到陶雄的毒针会打死封建成。”
  “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白玉珍和周玉缓步走过来.白玉珍道:“连陶雄自己都想不到,只能说是天意了。如今封建成、路南城、赵鸿、陶雄尽都战死,火云十英除了席小慧不算之外,只剩下一位半残的罗世礼和银拐邓高翔,诸位是否还要斩草除根呢?”
  冷云飘目视梅凌波,梅凌波笑道:“我明白白大姐的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同是江湖一脉,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罗、邓二位当家,你们和剩下的弟兄回牛栏山去吧,但愿你二位……唉!不说了,该怎么办,你交代几句吧!”
  邓高翔点点头,缓慢地道:“火骑会算是整个完了,十位当家死了七个,罗七哥伤手,再不能发镖伤人,十妹嫁了香老头子,我是十个之中最差劲的,我们还能做什么?此番回转牛栏山定当安分守己的耕田种地算是退出江湖了。”
  冷云飘抱拳道:“你能够这样做,那倒真要恭喜你了。”这时又有大批铁衣社儿郎到来,为首的正是蒲延庆。
  冷云飘皱眉道:“延庆,你的人怎么会少了一半?死伤惨重么?”
  “不是不是!”蒲延庆道:“回大当家,属下清理火骑会的地方,发现牛栏山下一列瓦房里住了九十多个女人,问起来都是火骑会养的土娼,她们无路可去,也无法生活,属下只好暂时派人护送她们回燕子崖去,未及事先请示,请大当家恕罪。”
  冷云飘未及开口,陈思清已冷哼一声,说道:“蒲延庆,你胆子不小,你既未请示大当家,也未禀知我,居然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回山后你自己到刑堂去,我和你好好算算帐。”
  蒲延庆叫道:“大司律,这是黑天的冤枉,大当家平时一再训诲我们,要多多关心无依无靠之人,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什么的。如今人家无依无靠,怎么能够不管?你们不奖励我还不说,还要处罚我,有这种道理么?”
  陈思清道:“我看你是见色起意,假公济私!”
  “说我见色起意?证据呢?”蒲延庆道:“我不能任你指黑为白,指鹿为马。”
  “不要吵了。”冷云飘道:“是功是过,该赏该罚,回山再说,如今各人就地休息,准备回山。”
  这时辛青手下的黄云旗儿郎帮着火骑会掩埋死者,一切就绪之后,邓高翔带着残余的二十几个帮众,扶着受伤弟兄缓行而去。
  铁衣社的儿郎,人人都带有遮雨的油布,这时便纷纷取了出来,铺在地上,恭请为首之人坐下歇息。
  这时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梅凌波游目四顾,对冷云飘道:“大哥,你看这两姊妹好得来蜜里调油,倒像小母亲和大女儿一般。”
  原来燕明珠和石语情正并肩谈笑,神态亲热之极。
  冷云飘道:“这是缘分,旁人羡慕不来。”又低声道:“如今我得卿为妻,何尝又不是缘分呢?”
  梅凌波笑道:“还没有拜堂,你别这样妻呀妻的,叫人肉麻。”下颌一扬:“诺!那一对又何尝不是缘分呢!”
  她指的是白玉珍和周玉,两人也正在并坐细语。
  梅凌波又摇头道:“只不过他二人日后必定受人非议,总不是好事。”
  “那也未必。”冷云飘道:“情之一字难说得很,周兄弟向来是一门心思,很难回头的,就看白玉珍怎么处了。”
  这时周玉立起身走了过来,白玉珍却入林去了。
  周玉道:“冷大哥,梅大妹,我不去燕子崖了。”
  梅凌波道:“说好了的怎么又变卦了?”
  周玉道:“师姐要回京师,要我陪她。”
  梅凌波道:“你怎么不叫她陪你呢?你就那么听她的话。”周玉双手一摊道:“没办法,她是师姐嘛!”
  这时白玉珍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一匹是她的爱驹“青锥”,另一匹是周玉的坐骑。
  梅、冷二人皆立起身来,梅凌波道:“白大姐,周玉说你要离我们而去了。”
  白玉珍笑道:“别说得那么吓人,我回去料理些杂务事,然后和师弟一同南下。”
  这时燕明珠和石语情也走了过来,石语情道:“白大姐南下做什么?”
  “去看望你师父呵!”白玉珍笑道:“也帮她跑跑腿,办点事,我出了一百万两银子,总不能不闻不问嘛!”
  周玉笑道:“我也出了四十万两银子,更该跑腿办事了。”
  白玉珍上了马,笑道:“冷盟主,梅姑娘,暂作小别,待梅姑娘于归之日,我再来道贺吧!”
  周玉也向众人作别,然后上马,和白玉珍并骑而行。
  在一片烟雨之中,两人渐行渐远,风雨中两人的披风吹得飘扬起来,远远望去,就像波浪中两块小小浮萍。
  梅凌波不禁在心中暗叹,就像白玉珍、周玉这样的出色的人物,在茫茫人海中,也不过和两块浮萍一样,在以往又有谁去关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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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1 22: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荒村瑞雪 喜结新知

  清晨的天气相当寒冷,四野的树木都盖上了一层霜。
  两匹健马缓缓行来,其中一匹是灰中带红的骏马,非常之神骏,马上人都戴着三块瓦的貂皮帽,披着斗篷,乍一看似乎是两个年轻小伙子,来到近前才看清楚,原来那骑灰马的是一位美妇人。
  这个美妇人不光是美貌动人,眉梢眼角还似流露出无限风情,哪怕她随便瞧你一眼,你也会止不住心中一跳。
  她身旁骑枣骝马的是一个英俊小伙子,两人一面策马缓行,一面指点风景随意谈笑。
  这两人非别,男的是洛阳双枪镖局的总镖头,双枪镇洛阳周玉,女的自然是他的师姐,当今西河剑派的唯一传人白玉珍了。
  这里是密云以南的一个小市集,其实说不上是市集,只是官道上两三间店房,供行人歇腿喝茶而已。
  他二人才离店房不远,店伙已经跑了出来,冲着周玉陪笑弯腰道:“周少爷,小人黄三,你老还记得么?”
  “快嘴黄三,我怎会不记得。”周玉笑着下了马,黄三忙去接过缰绳。
  周玉忙去替白玉珍拉住马,扶她下来,说道:“师姐,在这儿歇歇吧。”
  白玉珍“嗯”的一声,他二人进入店房,拣了一副座头坐下。
  几个店伙急忙过来的殷勤侍候,滚热的洗脸水,极干净的毛巾,香茶也立刻备好。皆因上次周玉给的赏钱比别人多,都知道这位少爷是财神,岂有不争着巴结的道理?
  这些店伙忙着服侍周玉,周玉却忙着服侍白玉珍。
  “你不用照应我。”白玉珍笑道:“你是我的师弟,不是我的跟班。”
  周玉陪笑道:“我固然是你的师弟,也是你的跟班,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情愿服侍你一辈子。”
  白玉珍横他一眼道:“你是要管我一辈子?”
  “那我可不敢。”周玉笑道:“师姐,容我动问一句,你此番回京要办些什么事?可要我替你办?”
  白玉珍想了一想,方道:“好几件事呢,头一件是向和坤说明白,向他辞去我此时的差事,我猜想日后朝廷终究要对付冷云飘,此时不辞,将来会令我很为难。”
  周玉点头道:“师姐顾虑的很是,第二件事呢?”
  白玉珍道:“我想劝劝和坤,应当早做打算。”
  周玉道:“做什么打算?”
  白玉珍道:“和坤贪财之名遍天下,不过是仗着太上皇宠爱才太平无事,乾隆是快九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多久?而且曹孝突然之间连升三级,从一员四等侍卫一跃而为一等侍卫,又说不出有什么功劳,此事可罕。不由我不替和坤担心。”
  曹孝升官的缘由,周玉心知肚明,但却不能说,他虽然爱极了这位师姐,却也是有分寸的,便笑道:“师姐,和坤这种贪官污吏,你又何必替他操心呢?”
  白玉珍道:“和坤对我不错。”
  周玉道:“他对你再好也是私人的交情,人不能以私废公嘛。”
  白玉珍黛眉一竖,俏脸一板:“你看你,此时就要管我了。”
  “好好,不谈了。”周玉忙叫了黄三来,命他赶紧上酒菜,又陪笑道:“师姐,我可没有说什么啊。”
  “还说没说什么?”白玉珍含嗔道:“你当着我面,骂我的朋友是贪官污吏,根本就是骂我,你既然看不起我这个师姐,又跟着我干什么?”
  “师姐,你说到哪里去了?”周玉着急道:“老天在上,我对师姐爱还来不及呢,怎会看不起?”
  白玉珍一瞪眼睛:“周玉你说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呀。”
  白玉珍白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周玉突然鼓起了勇气:“师姐,我不是胆小,我只是怕惹你生气,我爱慕师姐,这件事通国皆知,连师父师母都知道,翁师母临终时还嘱咐我照顾你呢。”
  “你小声点。”白玉珍皱起眉头道:“这里是店房,人来人往,你是想鸣锣昭告天下不是?”
  这时黄三带着伙计来上菜,周玉只好住口不言。
  黄三摆好了菜,陪笑道:“天气寒冷,二位可要喝一点酒挡挡寒气么?”
  “拣你们最上等的酒拿来。”白玉珍道:“可不要烧刀子,我不喝太烈性的酒。”
  “是。”黄三道:“小的店中有顶好的汾酒,珍藏了十几年的了。”
  白玉珍挥挥手,黄三急忙走了。
  白玉珍眼望别处,嘴里却问道:“翁大姐说什么来着?”
  周玉道:“翁师母说你行事任性,轻信于人,将来会吃大亏的,要我多照应你。”
  白玉珍微微叹息,轻声道:“吃饭吧,吃了好赶路。”
  这时黄三已送了酒菜,周玉斟了酒,举杯道:“师姐,喝点酒,挡挡寒气吧。也当师弟给你赔罪。”
  白玉珍饮干了酒,又复斟上,笑道:“你也要担待我脾气不好,行事任性。”
  周玉忙道:“这话是翁师母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瞧你急成这样。"白玉珍笑道:“翁大姐也没说错,我自小任性,爹娘也常常被我气得莫可奈何。如今年纪大了,也懂得好歹了,多少总算好了一点,师弟你说要照应我,你打算怎样照应我呢?”
  一句话问得周玉涨红了脸,答不出来。
  周玉对这位师姐虽说极为爱慕,却也有几分敬畏,真的是既爱又怕,这时满腹心事欲待倾吐,偏偏舌头打了结,不听使唤。
  正在这时,外面人嘈马嘶,一群骑士来到店前,黄三急忙迎了出去。
  由于天气寒冷,店门口垂着厚厚的门帘。片刻之后门帘一掀,大踏步进来了六个彪形大汉,头戴狗皮帽,身穿羊皮大褂,里面是锦锻面的皮袄,皮靴发亮,神态剽悍之极,说话声也很大,旁若无人。
  周玉低声道:“是哪里来的这干人王?这么个嚣张法?”
  白玉珍也低声道:“是从关外来的。这些人在家乡横行惯了,以为到处都是一样,不用理他们。”
  这六个大汉据了两张方桌,嗓门又大,除了喝叫酒菜之外,又任意谈笑,吵得人心烦。周玉几乎忍耐不住。
  白玉珍知道他的心意,便笑道:“有些人是这么粗俗,可人家并没有招惹咱们,不必惹这种闲气,早早离去也就是了。”
  两人匆匆吃罢,周玉取出了银子会了帐,正待起身,忽然有个大汉道:“喂,你们两个从哪里来的?”
  周玉冷冷的道:“我们从哪里来,关你什么事。”
  那大汉“咦”了一声道:“这小子说话好横,怎么?想找麻烦?”
  周玉冷冷地道:“想找麻烦的不是我。”
  “算了算了。”另一个大汉按住他的同伴:“毛小三就是这种狗熊脾气,没事找事,人家又没招惹你。”
  “我看这小子就不顺眼。”毛小三道:“瞧这小子那副德性,还会带个美妇娘?真叫人不服气。”
  周玉大怒,正待发作,却被白玉珍按住手背。
  “你想干什么?”白玉珍低声道:“惹这种闲气值得么?你就这么来照应我?”
  这时又听见外面马蹄声大作,显然有大批骑士到来。
  白玉珍拉了周玉,快步走出店门,举目一望,不禁一怔。
  官道上来了三十匹骏马,刚刚停下,马上骑士全是三十以下的精壮武士,一色的黑獭皮帽,青缎劲装,千层浪绑腿,黑皮靴,镶皮领的玄色披风,人人都显得精悍机警。
  骑队后面是七辆豪华马车,其中一辆特别巨大,车窗全是水晶玻璃,车顶镶明瓦,车篷垂着七彩流苏,车窗内是各色珠帘,每一辆车都是是两匹健马拖车,第四辆大车更是四匹骏马,御车夫都是锦衣少年,气派极为豪华。
  周玉低声骂道:“妈的,这真的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咦!这是谁家的女眷!莫非是和中堂的?”
  白玉珍道:“你别把什么都朝和坤身上扯。”
  周玉道:“除了和中堂,那就是亲王的福晋,格格了,此外什么人有这样的气派?”
  这时七辆马车俱已停下,前面马上的骑士也纷纷下马。
  白玉珍只顾留意车上下来的人,算来只有十多个,全是些美女,多是劲装锦衣,头上绣花软帽盖住一头乌云,而且全是天足。
  当时在都市里的汉家妇女流行缠足,以三寸金莲为美。
  可也并非人人如此,旗人妇女都是天足。汉人中农村妇女要下田干活,也不能缠足,江湖女儿要练武,更不能缠足。
  这一批人男男女女将近五十,人数不少,气派更大,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是什么来历。
  白玉珍和周玉正待过去牵马,先前那六个大汉已从店中闯了出来,大声和那干骑士打招呼,为首一人向白玉珍背上一推道:“让开!别挡着路。”
  白玉珍一身功夫,岂能任这莽汉沾身,轻轻一闪便已避开。
  这一来却把周玉惹火了,转身当路一站,双手叉腰:“喂,你这人真是横蛮,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怎么出手就推人?”
  这人正是毛三,“嘿”的一声道:“小兔崽子,大爷我一早就想教训你,你居然敢出头招惹大爷……”
  话未说完,冷不防周玉抢上前去,“叭”的一记耳光,一个跺子脚,把毛三踢出一丈以外。
  那毛三空具一身蛮力,又岂是周玉的对手,况且他也没提防周五会突然出手。
  这一来他那五个同伴都向周玉奔来。
  好个周玉,但见他指东打西,三几下便打倒了四个,余下一个“刷”的一声从背上拔出马刀来。
  “别动兵器!”说话的是白玉珍,那人也不明白怎的一下子钢刀便到了别人手里?白玉珍夺过钢刀,随手一推,那人便偏偏倒倒直退出十几步才跌倒在地。白玉珍顺手把马刀掷得老远。
  这一下可坏了,那几个劲装武士,倒有二十多个亮出了兵刃,有单刀也有长剑,一齐扑向白玉珍。
  白玉珍腾身纵起,五尺软剑春水寒有若银龙腾空,转眼之间已有三人伤手扔刀。
  这时但听有个女子娇喝道:“你们都停手,绿娃,红娃,快去制止他们,白姑娘快请住手。”
  白玉珍一听“白姑娘”三字,倒也吃了一惊,忙停手收剑。
  这时两个少女奔了过来,一穿绿,一穿红,那绿衣少女喝道:“傅远山,你想死了?你不请示姑娘,竟敢容手下这般无礼?”
  她这里正在发话,那边有六七个丽人已快步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身穿浅黄衣衫,同色的皮里披风,头上淡黄绣花软帽,玉貌朱唇,体态风流,未语先笑。
  她身旁却是个绝美的女尼,灰布衣帽,手拿念珠,和悦可亲。
  那黄衣女子拱手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黄门高弟,春水寒剑器之仙,白玉珍白姑娘,今日有缘拜识,务请留步一叙,以慰渴怀,不会见弃吧?”
  “好说。”白玉珍感到这丽人似乎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力量,便道:“我与芳驾素昧平生,如何一眼就认得出我呢?”
  那黄衣丽人微微一笑,极其潇洒的双后一背,低声念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过誉了。”白玉珍不由自主的对这人有了好感,笑道:“这是唐代高适送别董庭兰的诗,想那董庭兰乃是当时音乐大师,誉满宇内,玉珍何人,哪里担当得起。”
  “白姑娘这样说就未免谦抑太过了。”那黄衣女子上前数步,执住白玉珍的手,很诚挚地道:“黄门西河剑器传自唐代公孙大娘,历代传人稀少,令此中原绝技几乎失传,白姑娘是当今唯一剑器名家,今日幸运,尤如琼浆适口,北斗入怀,岂能失之交臂呢,姑娘如肯赏脸暂留片刻,乃小妹终生之荣。啊,小妹忘记自报姓名,小妹姓陆,名慧剑,字敏娟,这是我的两个劣徒,绿娃、红娃,还不向前见过白姑娘?”
  绿、红二女深深万福,口称:“小婢见过白姑娘。”
  白玉珍急忙扶住,笑道:“两姊妹,不可如此称呼,叫我一声白姐便很够了。”
  两女皆口称“白姐”。
  陆慧剑转身道:“你们听清楚了,这位便是当代剑术名家白玉珍姑娘,你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正是有眼不识泰山。”她向周玉一抱拳,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是……”
  白玉珍道:“是我的师弟周玉,洛阳双枪镖局的东主。”
  陆慧剑连连拱手:“失敬失敬。”转身喝道:“还不向白姑娘、周少爷赔礼谢罪。”
  众人纷纷行礼请倒罪,倒令白玉珍不好意思,笑道:“江湖朋友争吵动手是平常之事,说开来就没事了,谢什么罪?”陆慧剑又推那美貌女尼上前,笑道:“白姑娘,这位是小妹至交好友醉微师太。”
  醉微合什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贫尼有礼了。”
  白玉珍心中一动,说道:“师太莫非是庐山南麓,开元寺旁小潭庵的住持醉微师太么?”
  醉微含笑道:“白施主果真是见多识广,连贫尼的小潭庵都知道,大不容易。”
  众人只顾说话,却没有留意天色突变,彤云密布,北风过处,竟然瑞雪纷纷,飘下了鹅毛大雪,陆慧剑在红娃耳边低语一阵,红娃点点头,招呼绿娃向马车奔去。
  这里陆慧剑肃客入店。
  白玉珍自从嫁给黄志丹之后,已多少年没有人称她“姑娘”,陆慧剑姑娘长姑娘短的一叫,白玉珍也自觉年轻了许多。如今见她盛意拳拳,深感不便推辞,又和周玉转身入店。
  那陆慧剑对人热心诚挚,她手下的女徒们更是殷勤有礼,照顾得异常周到。
  一个紫色衣衫的少女对那些仆从道:“你们留下几个人来侍候小姐,别的人去吃饭,这里有别的店房,不必挤在一起。”众人答应一声,果然散去。
  红、绿二女快步入店,两人手捧轻绸狐皮袄,红娃递一件给周玉。
  陆慧剑笑道:“天气突然转冷,我们带的衣衫不少,请二位穿上,以免受凉。”
  白玉珍还待推辞,陆慧剑道:“玉珍姐,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姊妹,你又是小妹敬佩之人,你要推辞,就是看不起我了。”
  白玉珍只得除下披风,陆慧剑亲手替她披上了皮袄。白玉珍觉得,这陆慧剑不但一片热忱,而且非常细心,想得周到,堪称“无微不至”。
  这店房虽然宽大,但窗帘门帘放下之后便觉气闷,白玉珍不禁频频皱眉。
  陆慧剑叫过黄三来,问道:“你这店可有客房?”
  “回姑娘,小店有三间客房。”黄三陪笑道:“平时少有客人住宿,长年空置。”
  “那好。”陆慧剑道:“你这客房今天我全包了,五十两银子,你可愿意?”
  “太多了,太多了。”黄三大喜道:“就连饭食,马匹草料一起,十两也尽够了。”
  陆慧剑微微一笑:“紫儿,给他五十两,把车上的火盆搬进来,生好火,点上烛灯,把窗帘和门帘都折掉,这房子坐北朝南,冷风吹不进来,不妨事的。”
  紫儿一挥手,手下人马上动手,一会儿工夫,这屋子完全变了样儿。
  黄三接过五十两的大元宝,喜得嘴也合不上,哪怕这房子被整个拆掉,他也不会心疼。
  这一下屋子里一点也不闷,外面银妆素裹,瑞雪飘飘,好一片残冬景象。
  陆慧剑笑道:“玉珍姐,这下子舒服多了吧?”
  白玉珍点点头,笑道:“慧姊,你真是心细如发,而且当机立断,真不简单。”
  才说了几句话,黄三带着伙计流水似的上菜,须臾之间便摆满了三桌,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在这种鸡毛小店,也算很不容易了。
  白玉珍和周玉,陆慧剑,醉微师太同桌,紫儿、红娃、绿娃、青儿四女相陪。
  这四个女孩子都十分美貌,而且聪明伶俐。紫儿斟酒,红娃布菜,侍候得极为周到。
  白玉珍饮罢了酒,放下酒杯,笑道:“我此时忽然想到王维的一首七绝。”便吟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周玉接口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师姐,这首诗和下雪扯不上关系,怎会想起这首诗呢?”
  陆慧剑笑道:“周少爷,诗词佳句都是偶有感触,不一定和当前情景扯得上关系呢。”
  “师父说得是。”紫儿道:“我也突然想起了李陵的‘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师父,我不免有些悲从中来了。”说话时眼眶便红了。
  白玉珍笑道:“紫儿妹妹太多愁善感了。”
  青儿笑道:“白姐,我们紫儿姐姐把自己当成王昭君了,一曲琵琶别汉王哩。”
  白玉珍道:“后世的文人一提起王昭君,便说王昭君如何舍不得汉王,如何被迫出塞和亲,元曲的汉宫秋更把王嫱说得宁死也不愿去番邦,其实全是胡扯。王嫱是自己愿意去的,汉宫的美人许许多多老死宫中也不得出头,还不如去番邦做单于的妃子哩,怎会像他们说的那么凄凉法?”
  紫儿道:“不过画工毛延寿也实在该杀。”
  “紫儿妹妹说得是。”白玉珍道:“可是更该杀的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弄这么多女人来干什么?许多穷苦百姓一个老婆也讨不起,他弄了无数的小老婆,连见面也来不及,这种皇帝还能够造福百姓么?”
  陆慧剑笑道:“皇帝该杀,大臣更该杀,这些混蛋为什么不勤谏反对?几千年来,皇帝和大臣多半很狈为奸,不理民生疾苦,个个都该挨刀。”
  白玉珍鼓起掌来:“慧剑妹子,我喜欢听你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几时我替你引见上官丽婵,你们一定谈得来。”
  “那太好了。”陆慧剑喜道:“青骨掌门名扬四海,听说她的三个徒弟也是神仙中人呢。”她一推醉微道:“醉微师太怎不说话?”
  醉微缓缓地道:“你们说起王昭君,我却想起另一个和番的女人,隋炀帝时的义成公主,后世之人说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其实义成是一位罕见的奇女子。”
  白玉珍道:“我知道义成公主,却不大清楚她的生平,请大师说来听听。”
  醉微道:“突厥启明可汗娶隋朝宗室女安义公主,安义公主死后,隋文帝以义成公主下嫁启明可汗,启明死后,他的儿子继位,是始毕可汗,复以义成公主为可妻。义成辅佐始毕,令突厥国富兵强,连唐高祖李渊也向他称臣,始毕死后,其弟处罗可汗继立,又娶义成公主为可敦。”
  周玉道:“这时候义成公主已经第三嫁了。”
  白玉珍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女嫁千夫,若是义成不是美人儿而是个丑八怪的话,只怕嫁给启明可汗也得不到宠爱,更别说第三嫁了,醉微师太以为如何?”
  醉微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这件事可不便置评。”
  陆慧剑笑了起来,说道:“白姊的话也有道理,以下的故事由我来说吧,后来宇文化及弑了隋炀帝,奸占了萧后和隋炀的宫人美女,义成公主命窦建德擒斩宇文化及,诛杀叛将逆臣,又将萧后和一些宫人接到突厥去供养。”
  白玉珍道:“这么看来,这位义成公主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一点不错。”慧剑道:“后来处罗可汗病死,义成公主复立处罗之弟为可汗,是为颉利可汗,此外又立了突利可汗,义成又做了颉利的妻子。”
  白玉珍道:“这是第四嫁了。”
  青儿笑道:“一个女子嫁了四嫁,每个男子都是可汗,也未始不是福气呢。”
  “可是男人就不这么想了。白玉珍道:“男人主张女人从一而终,如其不然就是淫娃荡妇。男人自己就可以三妻四妾,你说公不公平?”
周玉笑道:“陆姑娘请说下去,后来义成公主又怎样了?”
慧剑道:“后来颉利和突利两位可汗在义成公主唆摆之下,屡次侵唐,最后被唐将李勋乘夜突袭,义成公主死于乱军之中。”
  周玉“嘿”了一声道:“可惜,义成一死,只怕突厥就危险了。”
  “确是如此。”慧剑道:“义成一死,唐兵势如破竹,打败突厥,俘虏了颉利可汗回长安,颉利思念义成,终日愁眉不展,李世民想令颉利再为可汗,重建家园,被颉利拒绝。”
  红娃道:“颉利又何必这样呢?”
  慧剑道:“义成一死,颉利已无生趣了,终于病死在长安。”
  紫儿长叹一声:“这颉利可汗倒是个多情种子。照师父这么说来,义成公主一定是绝世美人,而且是一代奇女子。”
  慧剑道:“可是她嫁了四嫁,不是贞妇,又因她屡次侵唐,后世之人自然看她不起了。”
  紫儿道:“这批书呆子,一个个食古不化,不用理会他们了。”众人高谈阔论,这一席酒不知不觉就吃到天晚,白玉珍心里畅快,杯到酒干,不觉也喝醉了。
  慧剑道:“周公子,令师姐酒醉,不如让她和我同房吧,我们全是女人,也便于服侍,你以为如何?”
  周玉道:“那就偏劳陆姑娘了。”
  这家店房只有三间屋子,陆慧剑的人多,单女孩就有七八个,周玉道:“我一个人不用占一间屋子,我就睡外面的饭厅好了。”
  醉微道:“周少爷,我与你同房好了,你睡你的,我在对面床上打坐就行了。”
  次日天明,白玉珍酒醒,才知道陆慧剑通宵未眠,照料了她一夜,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再三致歉。
  “这算得什么呢?”慧剑笑道:“我这四个女徒都是酒鬼,常常喝得烂醉如泥,我还不是整夜照料她们,好在她们这些年也乖多了。”
  一行人启程入京时,陆慧剑自然邀周、白二人同行了。
  白玉珍有时和周玉骑马,有时候和慧剑、醉微同车,有时红娃、紫儿也邀玉珍同车,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令白玉珍心情开朗了许多。
  抵达北京时,白玉珍问她们住在何处,陆慧剑道:“已经先派人把鸿兴客栈包下来了,我们或者会住一个月,白姑娘有空时,欢迎你来玩。”
  白玉珍笑道:“我一定会的。”
  这个陆慧剑既有学问,人又温柔美貌。待人热诚,而且心细,分别时白玉珍竟有点依依不舍。       
  白玉珍和周玉回到承恩公府,家人一见了他们便迎将上来:“禀小姐,大喜大喜。”
  原来前几日白仲明的侍妾临盆,生了个儿子,取名为白天赐,这一来便有人承袭承恩公的爵位了。
  白玉珍听了也十分高兴,连忙给爹娘道喜。
  她的母亲许氏道:“儿呵,一定是你在外面做了好事,积了德行了善,所以上天才赐你一个兄弟承袭爵位,你以后更要多做好事,求上天给你一个好丈夫。”
  白仲明道:“前天圣上召见为父,说要封你为嘉义郡主呢。”
  “一定是和坤多事。”白玉珍皱眉道:“爹爹和我对大清朝无尺寸之功,封什么郡主?我也不稀罕。”
  “你太任性了。”白仲明道:“这是圣上的恩赐,与和中堂毫不相干,你千万不要违旨,给为父招祸。”
  正说话间,内相来传旨:“圣上宣承恩公父女见驾。”
  嘉庆皇帝于便殿召见白氏父女,有曹孝和卢君义陪伴,嘉庆果然传旨封白玉珍为嘉义郡主,又道:“当今前方军情紧急,朝中大臣皆自私自利,殊堪痛恨。卿一介女流,竟能奋不顾身,为国家除残去暴,甚是难得。特封卿为嘉义郡主,无非使人明白,为国出力,朝廷是有恩典的,决不会辜负他们。”
  白玉珍只得叩谢圣恩。
  嘉庆又道:“朕听曹孝说,卿能够举荐贤能,朕心喜悦,今后凡有利于国家者,皆可便宜行事,勿须顾忌。”
  白玉珍出宫回府,略为歇息便到和府去看望和坤。
  刚巧和坤从十笏园回府不久,见白玉珍到来,大喜过望,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听说你一回来就被主上召见,可谓圣眷极隆了。”
  白玉珍说明了嘉庆封自己为郡主之事。
  和坤道:“该这么办。这一阵子王聪儿兵势甚锐,前方屡吃败仗。这时也实在该封赏几个人才能激励士气,鼓舞人心。”
  两人说了些闲话,和坤又道:“前日侍卫营统带萨彬图调升禁军副都统,圣上竟任命曹孝以一等侍卫兼任侍卫营统带,事前也没有知会我一声。”
  白玉珍道:“曹孝不是中堂的人么?”
  和坤摇摇头,又道:“玉珍,上次我给你八百万两银子,你用完没有。”
  “哪里用得完,还剩六百八十多万两呢。”
  和坤道:“你只管花用,不要省钱,你且稍坐,我有东西给你。”
  和坤起身入内,少时出来,手里拿了一大叠银票,递给白玉珍。
  “相爷,这些是银票?”
  “当然是银票。”和坤道:“这里是三千万两,以防你有不时之需。”
  白玉珍忙道:“中堂,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和坤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你收下吧,老实说,我这条老命能活到几时都不知道,何况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真后悔从前弄了这么多钱,此时想来,实在无聊得很。”
  其实和坤此时才五十来岁,年纪并不算大,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二十余年,享尽富贵荣华,贪污所得金银财宝不计其数。
  如今他把这一大笔钱给白玉珍,真令白玉珍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勉强道:“相爷你想得太多了,你上有太上皇,下有和孝公主,谁人会拿你如何呢?”
  “玉珍,你错了。”和坤道:“一旦皇上要对付我,和孝公主能起什么作用?这笔钱你存在可靠的钱庄里,算我送你的,将来我和坤的姬妾或子孙有贫无立锥的,你帮帮他们,就算是报答我了,刘全手上的几百万两银子,你也提出来,我如有事,刘全也不得了的。”
  白玉珍何尝不知道和坤是大贪官,但一代权相,说出这样的话,也令人酸鼻,便道:“中堂大人,不论你对别人如何,对我白玉珍总算是知己恩深,今后不论别人怎样,只要你有用我之处,我一定尽力而为。”
  “这我相信。”和坤道:“你虽然是个女子,却顾义气,有担当,比朝中那些官儿强得太多了,不过我和某一旦出了事,谁也救不了我,所以你也不可轻举妄动,千万要记住,玉珍,我还有别的事,今天不留你了。”
  他送走了白玉珍,马上传见欧阳云从,派他为步兵副统领,指挥“神武”和“查缉”两个营,然后又请了户部尚书福长安来,密商良久。
  乾隆已经八十九岁,最近身体虚弱已极,御医已经束手无策,和坤也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快到了尽头了。
最近他很信任的卢君义又倒了边,被嘉庆提升为二等的侍卫,卢君义知道和坤不少秘密,只要乾隆一死,他和坤马上就不得了。

  这里是铁衣社总堂的“思过楼”,乃是冷云飘的居处。
  在楼上的书房里正聚集了一批人。
  梅凌波坐在书桌后面,冷云飘反而坐在桌旁,其它的人有二当家花惜春、刑堂大司律陈思清、青木旗旗主唐子奇、烈火旗旗主蒲延庆、怒江旗旗陆云亭、黄云旗旗主辛青。
  冷云飘的两名护卫,顾全和林荣在一旁侍候。冷云飘原本邀约青园双玉同回五龙山,但她二人有事要赶回金陵,说好过年之后再来。
  唐子奇是昨天才赶回山的,冷云飘今天召开会议,上午开会直到中午,下午冷云飘命大伙在书房里继续商谈。
  王聪儿得了唐子奇帮助策划,各处都在打胜仗,可是她部下教众却都不愿远征,更不愿渡黄河北伐,王聪儿也无可奈何。如今派人策动黄河帮起义反清,又派了人远赴关外,想说动关外豪俊起事反清,故此岳秀环马不停蹄地赶赴辽东,不及到五龙山来了。
  冷云飘听了唐子奇的禀报,不禁默然无语,良久方道:“世事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信不我欺。”
  花惜春道:“既然如此,我们该怎么办呢?”
  冷云飘道:“当然是先整顿山寨事务,别的事将来再说。”
  这次蒲延庆从牛栏山带回九十多名火骑会的妓女,却给铁衣社带来了难题,陈思清主张给资遣散,但冷云飘认为遣散如同将她们送回旧路,这些人仍然只好去做娼妓。
  最后还是梅凌波提出办法,另外成立女营,教她们读书学字,甚至初入门的武功,鼓励她们上进,学做好人,兼且可以煮饭洗衣,先教会她们自立明理,然后再为之择配。
  此事商量了一上午才决定下来。
  这时陆云亭便道:“大当家,属下以为,我们的头领人数不足,必须要多邀好手加盟才行。”
  “云亭之言有理。”陈思清道:“属下也有同感,可是邀约好手又谈何容易?头一件是人品心性,第二样是武功出众,缺一不可。”
  辛青道:“大当家、二当家,据属下看来,十二铁机堡的几位堂首都不错,常志远,巴明义,朱学扬都是好手。”
  “辛青说得是。”花惜春道:“尤以巴明义的功夫十分硬扎,况且他们对梅姑娘,燕明珠和大哥都是十分倾心佩服,只要我们诚意邀请,他们一定会来的。”
  冷云飘想了一想,摇头道:“这不行,我们和香浩然的梁子才解开,又去挖他的人,岂不是拆他的台?”
  辛青又道:“其实香浩然已经做了官,算是退出江湖了。”
  “话不能那么说。”花惜春道:“老香虽然做了官,他十二铁机堡的人手却没有遣散,他也没有正式宣布金盆洗手,不只香浩然为然,还有欧阳云从,甚至方阳,他们都做了官,却依然是江湖人。”
  一直在听的梅凌波此时却发了话:“像常志远,巴明义这些人,我们随时可以邀他们加盟,不过冷大哥有所顾忌也是应该的,此刻我倒想到了一个人,狼山五义,我们要是邀佟化雨加盟,他一定不会推辞。”
冷云飘笑道:“其实我一早便想到了,只是我不想邀他。”
唐子奇道:“大当家,这又是为什么呢?”
  “佟老子是白道中人。”冷云飘道:“而且人缘广,手面宽,他不加盟比加盟好,若不是有这些顾忌,我头一个会出面邀请周玉加盟。”
  陈思清点头道:“大当家顾虑得很是。”
  冷云飘又道:“我们这些首要之中,舒栋梁和贾云飞不算,只有惜春是白道中人,辛青是独自闯荡江湖,介于两道之间,别的人都是朝廷不相容的,王聪儿找我们并没有找错,但白莲教不肯渡河北上,单靠我们和朝廷为敌,那必定兵连祸结,而且没有成功之望,清廷腐败是事实,可是咱们北方想造反的人却也不多,我不能把大伙儿带入绝地。”
  梅凌波道:“照大哥看来,王聪儿还能支持多久呢?”
  “不会拖多久。”冷云飘道:“如今和春秋战国时不同,朝廷和白莲教不能并存,不是甲灭乙,就是乙灭甲,眼前白莲教虽然打了些胜仗,定然难以持久,我预料在弘历死后,颙琰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和坤,第二件事是扑灭白莲教,第三件事便是诛杀民间反清志士。”
  陈思清道:“也包括了咱们?”
  “一点不错。”冷云飘道:“不止咱们,连青骨门,狮林观、玄门各剑派,以及山林之间饱学之士都不能幸免。”
  花惜春道:“会这么凶吗?”
  冷云飘道:“皇太极和多尔衮在入关前和入关后都重用汉人,顺治即位,更想和汉人共同治理中华,故此才重用吴三桂,兼及耿尚二藩,及至康熙登位,要集中大权,而且不信汉人,才激起三藩之乱,自此而后,雍正、乾隆都不信汉人,当今的嘉庆又何能例外?他们要所有的人都做奴才,咱们肯吗?他们信得过咱们吗?”
  “这太混帐了。”花惜春愤然道:“这么搞法,他大清王朝岂能长久?”
  “迟早要垮的。”梅凌波立起身来,一面踱步一面说:“他们忘了比他们多几十倍的汉人也要活命,活不下去就自然会造反。”
  冷云飘道:“大妹的话有理,大清王朝一定会垮,但我们汉人也太不争气了,自私自利,一盘散沙,自己人勾心斗角,急功近利,一大堆毛病,所以满洲才会统治咱们。”
  花惜春道:“大哥,这些道理我们都明白,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呢?”
  冷云飘道:“我曾经反复思量,我打算迁地为良,到南方去。”
  蒲延庆道:“大当家,我们放弃了原有的基业,跑到南方去,这么做合适么?”
  冷云飘道:“不止是到南方,我心中有两处地方,一是东南沿海的海岛,另一个是南方的琼州,海南这些地方山高皇帝远,我们自力更生,可以过安稳日子,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议论,也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
  梅凌波道:“我看这事还须从长计议,却不妨先派人去看一看,多带银钱,广交朋友,做好准备,我们的人多,要安顿下来,地方小了可不行。”
  这天晚饭过后,冷云飘正和梅凌波,花惜春闲谈,贾小媚来求见冷云飘,说是要告假下山,到北京去探望白玉珍。
  贾小媚道:“我在铁机堡时曾经说过要去看望她,人必须言而有信。”
  冷云飘道:“去是可以的,不过就快过年了呀,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忙,你又何必在此时去麻烦她呢?过了年去吧,我派林荣和你同去好了。”
  花惜春道:“如果我抽得出工夫,我和你去,否则叫张富和你同去,顺便接静柔上山,既然要成立女营,教她们读书写字,薛静柔也可以派上用场。”
  贾小媚道:“那么我初二动身好了。”
  “行。”冷云飘笑道:“也带备些年货,就算我派你去的,代表铁衣社向白玉珍、周玉拜年好了。”
  贾小媚乐得拍起手来:“大当家这个主意真好,我就想不到。”
  梅凌波笑道:“小媚,白玉珍和周玉出手都很豪爽,你去拜年,他们给你的过年利是包不会少,一定会捞一大笔。”
  “那敢情好。”小媚扳着指头算帐,笑道:“年三十大当家,二当家,二小姐都会给压岁钱。初一拜年的利是可多了,大当家,二当家,二小姐,今年还要加上梅小姐,陈伯伯,陆伯伯、唐伯伯、蒲伯伯、辛大哥、张大哥、林大哥、顾大哥、还有皮大哥……”
  “你不用算了。”花惜春笑道:“反正一过年你至少赚好几百两,而且你不赌钱,还放贵利。”
  冷云飘诧异道:“什么,小媚放贵利?”
  花惜春笑道:“顾全、张富他们赌输了就向小媚借,还钱时总会多加上十两八两的,也和放贵利差不多了。”
  冷云飘笑道:“我知道小媚存了不少私房钱,将来的嫁妆有着落了,就这么办,你过了年去北京,初二动身好了。”
  “多谢大当家。”贾小媚犹豫了一阵,又道:“大当家,去了北京之后,我还想去金陵一趟,向燕姑娘,石姑娘拜年。”
  梅凌波笑道:“还想去捞一笔新年利是钱吗?别那么贪心不足。”
  冷云飘笑道:“你先见了白玉珍和周玉再说,若是有人作伴,我准你去金陵。一个人可不行,江湖险恶,你那两手把式还差得远,万一吃了亏,牵动就大了。”
  贾小媚去后,花惜春等人也都告辞,房中只剩冷,梅二人。
  冷云飘对梅凌波道:“我也盼她们母女团聚,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桩功德。”
  梅凌波的想法是最好能令白玉珍和陆云亭复合,一家三口快快乐乐过下半世。
  冷云飘摇头道:“这不容易,要共同生活,男女相悦这一段过程很要紧,白玉珍和陆云亭十六年前有过一夕风流,但那时陆云亭的心上人是贾燕飞,而且那时的白玉珍对这位师兄也未必有多深的情意,如今事隔十六年,这一点点情意早就荡然无存,何必还勉强凑在一起呢?”
  梅凌波一面听,一面点头,她深深觉得这位未来夫婿思虑周详,想的事皆合乎情理。
  冷云飘又道:“何况白玉珍北返之后,也经过不少风雨变故,如今又有周玉对她一往情深,岂能叫她再回过头来爱陆云亭呢?”
  “大哥说得是。”梅凌波道:“只是白玉珍比周玉大五六岁,这总不好,俗称男大两,黄金涨,女人年岁大,未必是福。”
  冷云飘立起身,背着手,在室内踱来踱去,说道:“大妹子,人生无十全十美,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别岔开了。白玉珍和陆云亭根本性情不合,没法子一起过日子,陆云亭沉默寡言,性情方正,他需要的妻子必定要性情温柔,善解人意,而且心细如发,白玉珍不是这种人。”
  “这种女人不容易找,我也不是这种人。”梅凌波道:“我也不信当年的贾燕飞是这种人,大哥此话我不敢苟同。”
  冷云飘笑道:“当年的陆云亭也和如今不同,我说的是此时的他,不是从前的他。”
  梅凌波默然半晌,忽然道:“大哥,你娶了我不会后悔么?”
  冷云飘吃了一惊,忙道:“我的梅庄主,半天下雨,不知来头,你怎会冒出这一句话来?”
  “有人说,燕明珠才是十全十美,只有你才配得上她。”
  “谁说的?”冷云飘道:“不是上官掌门吧?”
  “当然不是,是周玉说的。”梅凌波便把当日在山海关前,她和周玉做媒,周玉拒绝的情景说了一遍。
  冷云飘听完之后,笑道:“周玉心中眼中只有一个白玉珍,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不过他说的话也有道理,燕明珠就像天上仙女,我辈凡夫俗子,无福消受。大妹子,我能娶你为妻,平生之愿已足,我不是得陇望蜀的人。”
  梅凌波一笑投怀,在这小小的书房中,充满了无限温馨。
  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象更新,除夕之夜,福州大地遍地爆竹声。
  在承恩公府第之中充满一片喜庆之情。
  白仲明这位国公爷,坐了二三十年冷板凳,如今忽然身价十倍,除了国公身份之外,还加了吏部右侍郎和南书房行走。
  女儿白玉珍又被封为郡主,他的侍妾兰芳还生了一个儿子,世袭的爵位,承续有人,真是天赐福星,不止是双喜,简直是三喜临门了。
  白仲明夫妇也看出周玉对女儿一往情深,极可能成为未来的女婿,而这位准女婿又是洛阳的财主,人又年轻,一表人才,二老真是喜不自胜。
  白玉珍此次回京,本想看望父母之余,再把公事交代清楚,便和周玉同去金陵,然后和周玉到洛阳,她差不多已下了决心,和周公长相厮守了。
  她万没有想到一回京就得此“殊荣”,更没料到和坤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再加上这位权倾一时的和相说出那么凄凉的话,这么一来,把她原来的想法完全打乱了。
  白玉珍虽说一向任性,却也是有分寸的,更不是世俗女子,什么郡主不郡主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她不能不替父母设想,他白家几代人都是处身富贵而遭人白眼,日子并不好过,直到今天才算吐气扬眉,眼看父母一团高兴,她不能拍腿一走,令双亲失望。
  她的确已下了决心下嫁周玉,打算和周玉静静地隐居在乡下农村,白仲明却主张他们大排筵席,明媒正娶,白玉珍不肯,父女两人话不投机,吵了起来。
  周玉劝她道:“师姐,既是伯父母坚持要大办喜事,就依了他们吧。”
  “我的少爷,你真的糊涂了。”白玉珍道:“我做过你师父的妾,残花败柳之身,你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有什么光采?还要大排筵席,请人家来骂咱们么?”
  “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呀。”白玉珍道:“我嫁给你是为了了却你的心愿,此外于你毫无益处,我不在乎人家怎么说我,却在乎人家怎么说你,人家说周大少爷拾支破鞋回来,好听么?”
  正说话间,门上来回事,有两起人送来请帖。
  一张是陆慧剑派人送来的,另一张是香浩然娶妇的请帖,日子订在大年初三。
  白玉珍看罢之后,叹息一声道:“看来老香认真得很,席小慧也算是有福气了。”
  周玉道:“席小慧才二十多岁,香浩然七十六了,足可做新娘子的爷爷,这算什么福气呢?”
  “师弟,你不懂得女人。”白玉珍道:“我听说席小慧在火骑会覆灭前夕去投奔香浩然,也算是穷途末路了。香浩然有姬妾二十余人,竟然娶席小慧为续弦正妻,而且大排筵席,遍请宾客,隆重其事,可知他何等重视这一段婚姻,定然会眼皮供养,心坎温存,得夫若此,尚有何求?年纪大点有什么关系?这个红叶传书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当日下午,白玉珍和周玉到鸿兴客栈去看望陆慧剑,但是客栈内外焕然一新,收拾得干干净净,紫儿和青儿迎了出来,紫儿道:“我们小姐已烹茶煮酒,恭候二位驾临了。”
  今天陆慧剑换了一袭紫色衣裙,又是另一番韵味。
  这陆慧剑不但相貌美艳,兼且落落大方,温柔而且风趣,白、周二人不知不觉就坐到了起更时候。白玉珍“哎呀”一声道:“已经很晚了,我们非告辞不可了。”
  陆慧剑笑道:“正想留二位消此长夜,怎么就要走了呢?是厌烦我么?”
  “厌烦你?”白玉珍笑道:“慧剑,我若是男子,非讨你做媳妇不可,这样的老婆哪里去找呢?今天却不行,我们老家的规矩要守岁,我一定得回去,过了年我再来看望你。”
  陆慧剑道:“我知道你们公侯府第,初一,初二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准定初三见面可使得么?”
  “初三不行,我一位朋友娶妻,不能不去。”
陆慧剑道:“令友敢是户部主事香浩然么?”
白玉珍有点意外,说道:“你认识香浩然?”
  “不认识。”陆慧剑道:“不过银发灵官和红叶传书喜结秦晋,定于正月初三,这事江湖上都传遍了,我岂能不知?那就订在初四吧,我安排好酒菜,恭候三位。”
  第二天便是嘉庆四年的大年初一,是合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到了正月初二,那就忙得不亦乐乎了。
  官场中人最是势利,如今的白仲明不比从前,来拜年的人川流不息,除了六部九卿而外,还有曹孝、卢君义等一干御前侍卫,以及京师各营统带等官。方阳也打发了程鹏巴巴地从保定赶了来送礼拜年。
  白仲明亲自赶到原是淑春园的十笏园去。但见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都是来向和中堂拜年的,却见不到和坤,原来太上皇病重,和坤从初一起就没有回过府第。
  初三的下午,白玉珍由李红云陪侍着,来到朝阳门内的香浩然府第。
  户部主事的官儿虽不算大,却也是“堂官”,来贺喜的官儿也不少。
  这座府第是香浩然新购买的,本是一位大官的宅第,那人告老还乡,卖给了香浩然,地方很宽大。香府用的仆役全是十二铁机堡的旧人。这次堡主娶妻,五家堂主,堂副除了朱学扬和倪太白留守而外,别的人全来了。
  香浩然的两位公子也赶了回来,帮同照应。火骑会来了个邓高翔,这是他义妹大喜之日,他不能不来。
  铁衣社除了舒栋梁、夏云以外,也来了花惜春和陈思清以及小媚。冷云飘送了很重的礼,价值万金以上,好在铁衣在京中有分舵,置办礼物容易,冷云飘接到了香浩然的请帖,特地打发花惜春等提前动身,不过小媚还是先向人要了压岁钱和利是钱才来的。
  卢君义等人与香浩然相熟,更是一大早就赶来了。
  贵官之中,来了户部尚书福长安,此外两位侍郎和户部的堂官、司官都来了。和坤没有来,却打发他的如夫人余美玉和香如君同来,香如君在名义上是香浩然的女儿,她和香浩然的姬妾们一直忙着招呼客人。
  算起来客人之中,男宾以福长安地位最高,当朝一品,却还高不过白玉珍的郡主身份。
  香浩然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今天也免不了得意忘形,宾客之中有普天下头一个管钱的财神——户部尚书,又有新近受封的郡主,面子算是挣足了,还得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他香浩然是贫苦出身,又干过强盗,能有今天的风光,叫他哪得不喜。
  看得吉时将到,常志远飞步而入:“堡主大喜,你最敬重的无极禅师到了,还有江南的佛门高人醉微大师同来呢。”
  香浩然生平最敬重的人就是无极禅师,一听无极来到,不禁大喜,慌忙出迎,香腾和李香举也跟着老父出外迎接。
  白玉珍对无极禅师倒没有如何留意,听说醉微也同来,倒有些诧异。
  少时只见香浩然陪着一个中年僧人并一位美貌女尼走了进来,那女尼正是醉微,见了白玉珍便合掌道:“阿弥陀佛,白施主也在此,真是有缘了。”
  那中年僧人正是无极,香浩然还待替他引见宾客,无极却道:“香施主,吉时已到,不要为贫衲误了时辰,贫僧既已赶到,便算了却一桩心愿了。”
  这时礼堂上红烛高烧,新郎新娘随着赞礼生提点,交拜天地,然后送入洞房。
  这里黄采、常志远、巴明义等人招呼宾客入席,此番来的女宾不算多,香浩然的姬妾众多,招待得很是周到。
  白玉珍带了小媚去看新娘,自然少不得说些吉祥话。
  席小慧虽然是新娘子,但她闷了半天,也觉难受,白玉珍和小媚来与她说话,那真是求之不得。
  席小慧以往不认识白玉珍,却久闻其名,见她亲来道贺,好生感激。
  正说话间,香浩然陪着无极禅师和醉微师太来看新娘子。
  无极仔细对席小慧端详一阵,点头笑道:“果然是有福气的,香施主,今后你要好好珍惜,多听夫人的话。”
  “那是自然。”香浩然道:“这位无极禅师相法如神,断人吉凶,言无不中。”
  无极道:“敢问香施主,今天的吉日是谁择的?”
  “是小慧择的。”香浩然道:“本来初七更好些,但小慧偏要选今天。”
  “尊夫人是有福之人。”无极禅师道:“若是改在初七,这场喜事就做不成了。”
  香浩然大惑不解:“这是为什么呢?”
  白玉珍笑着插口:“定然是天机不能泄漏,久后自知。”
  “不须久后。”无极禅师笑道:“该说稍后便知,啊,白郡主和这位小妹妹好相貌,可惜郡主情孽纠缠,要经历一番情劫,此乃美中不足,神仙历劫,不如凡夫,望郡主慎重。”
  白玉珍只得苦笑:“有的相师说我命带桃花,只能做小老婆呢。”
  “那些江湖相士都是信口开河。”醉微道:“他们懂什么?神仙也分好多种,巫山神女一样会梦会襄王呢,若是你的命相不好,又怎会封郡王?这人世间有几个女人封郡主的?”
  小媚拍手道:“这位师太说得好极了,世外高人果然非比等闲。”
  无极道:“要是论起相法来,这位醉微师太才是名家,比起老衲来可强多了,先前我也问过她,谁的相最好。”
  香浩然插口道:“当然是福尚书的命相最好,户部尚书,金银满库,谁能比得?”
  “那也未必。”醉微道:“福尚书的八字我不知道,相貌却有好处也有坏处,而且他的福命也到此为止了。”
  香浩然心里不信,口里却不便说什么。
  醉微目注席小慧,缓缓地道:“小慧,小慧,你真的认不出我了么?”
  席小慧大吃一惊,定定的看了她半晌,说道:“你……你莫非是微姊?”
  醉微道:“一别十五年,你总算没有忘了本来。”
  席小慧又惊又喜,扑过去抱着醉微,放声大哭。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香浩然惊得手足无措,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白玉珍旁观者清,说道:“香老哥不必着急,一定是骨肉重逢,失散多年的姊妹又得聚首。”
  两姊妹哭了一阵,醉微先拭干眼泪,说道:“十多年前,我家被仇家斩尽杀绝,只逃出我姊妹二人,我得师尊净垢师太收养,她老人家算出小慧杀孽极重,必须经历诸般苦难,不许我去寻找。四年之前,师父把小潭庵托付给我,出外云游,直到去年八月才给我带来了一封谕帖,命我来北京找你。”
  香浩然对席小慧道:“娘子,今日姊妹重逢,乃是大喜之事,你该高兴才是。”
  席小慧点点头。
  醉微又道:“在我们出家人眼中看来,夫妻骨肉既是缘也是债,你前一世欠了香老堡主,今生应当偿还,二十年后待你偿清了前世的情债。为姊会在小潭庵等你。”
  白玉珍道:“席姑娘,今日是你于归之喜,又是骨肉重逢,可谓双喜临门,再说你的丈夫也是英雄好汉,亲姊又是佛门高人,这又是一喜,人生如此也就无憾了。香堡主,老禅师,如今我们且去招呼宾客,让她们姊妹叙叙衷肠,谈谈别后情景吧。”
  来香府道贺的客人很多,幸亏香浩然精神很好,居然毫无倦容。
  到了下午,福长安和户部左侍郎图高首先告辞,右侍郎安平望和香浩然私交极好,却留了下来。
  一等侍卫欧阳云从也和黄威、闻琪到来。他也一再想接近白玉珍,白玉珍对他总是客客气气,小媚又一直和白玉珍在一起,欧阳云从也无法亲近。
  再说他见卢君义和曹孝在场,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皆因从前卢君义只是三等侍卫,曹孝更差得远,如今曹孝成了一等侍卫,和自己平起平坐,卢君义也升为二等侍卫,比自己只差一级,欧阳云从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那边花惜春和常志远,巴明义倒是谈得很高兴,他们双方曾是生死大敌,如今已是前嫌尽释。后来李红云也加入了这一桌,他和辛青交相莫逆,花惜春也对他另眼相看。
  少时香浩然走了过来,对花惜春笑道:“二当家远道而来,大当家又赐以厚礼,真是感激不尽,老朽招待不周,请二当家多包涵。”
  花惜春起身道:“今日是堡主大喜之日,冷大哥本想亲自前来道贺,一来敝社总堂事务繁多,难以分身;二来么,大哥也虑及堡主如今的身份职司,深恐替老哥招来不便,小弟的名气到底不如冷大哥,才由小弟代表。冷大哥深深祝愿香老哥和席姑娘琴瑟和美,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香浩然连声致谢。
  常志远低声道:“堡主,卢君义与安侍郎他们商量要闹新房,你可得小心一点。”
  “不怕。”香浩然道:“我这一把年纪,什么没有见过?”
  “话虽如此,席姑娘却是黄花闺女,闹凶了只怕她招架不起。”
  “不妨事。”香浩然道:“老安和小卢和我有交情,他们又是斯文人,大不了口头占点便宜,还能怎么样?”
  贾小媚跑去对花惜春道:“二当家,白郡主很喜欢我,要带我回承恩公府去玩几天,求二当家赐准。”
  花惜春笑道:“倒不是不可以,可你别忘了,我们还要去金陵,在去金陵之前,你还要回密云去看望你的父母,这次来得很急,在密云只待了一个时辰,云飞老哥很不高兴呢。”
  “我和郡主说过了。”贾小媚道:“郡主说她下次和我同去密云里看望爹娘呢。”
  夏云笑道:“小媚巴结上了朝廷的郡主,还会理会我们这些大哥哥吗?”
“夏云哥,你说的什么话呀?”贾小媚嗔道:“我是那种人吗?”
花惜春笑道:“小媚天生有人缘,人人都喜欢她。梅大姐,我的表姐,谁不爱她呢?”
  香浩然一再挽留白玉珍,曹孝对她道:“既然香老哥一片诚意,郡主就晚点再走吧,卑职恭送郡主回府就是。”
  “那倒不必。”白玉珍道:“便迟一点也不打紧。”
  到了夜晚,果然卢君义等人闯进新房,口口声声要闹新房,逗新娘。
  卢君义涎着脸道:“新嫂子不必害怕,我们其实是来帮你的,安大人乃书法名家,见了嫂子花容月貌,要送嫂子一幅对联。”
  香浩然便吩咐拿文房四宝来。
  安平望提笔便写:“梦去无痕,又对朱颜惊绝艳。”
  “花开堪折,不歌金缕待何时?”
  安平望是二甲进士出身,果然笔走龙蛇,好一手草书。
  白玉珍笑道:“安大人不但一手好字,而且好才情,下联用杜秋娘金缕衣的典故,是取‘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意思,的确很好。”
  “郡主过奖了。”安平望道:“胡乱涂鸦,郡主包涵。”
   卢君义笑道:“我没有安大人的才情,也做不出这么好的对联,我只口占晏几道的名句送给香老哥和小慧嫂子。”乃吟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花惜春道:“这果然是名句,送给新婚夫妇也未尝不可,只是太文雅些。”
  卢君义笑了起来,说道:“落花其实该是落红。新婚之夜,晏公子站在床前给夫人开封,自然落红片片,一人独立了。”
  白玉珍低声骂道:“该死。”
  卢君义又道:“妇人情动则有微雨,燕双飞是指睡鞋上的丝绣双飞燕,新娘子纤足朝天,自然燕子双飞了。”
  众人轰然大笑。
  安平望笑道:“列位,卢大人说的是晏几道这两句诗确有道理,下官意欲把这两句诗略为增改,更合今夜情景。”便拿了张白纸,写道:“落红遍地,一翁独立。”
  “潭映双峰,鸳鸯乱飞。”
  又笑道:“下官看见我们新嫂子的纤足,才想起这幅对联的。”
  众人禁不住去看席小慧的双足,原来她脚上绣鞋是绣的鸳鸯戏水,众人又复大笑起来。
  又有人笑道:“潭映双峰,鸳鸯乱飞,此情此景,引人绮思,最妙的是这个‘潭’字。”
  那席小慧极有定力,垂首坐在床边,犹如老僧入定,任你如何取笑,她也充耳不闻。
  欧阳云从笑道:“香老哥,香大嫂,小可也送你二位一幅对联。”
  香浩然忙道:“蒙大人见赐墨宝,自当珍若拱壁”
  欧阳云从提笔写道:“跃马挥鞭,十万秦师终入晋。”
  “传书列阵,三千越甲气吞吴。”
  卢君义笑道:“我们香老哥擅使单鞭,新娘子绰号红叶传书,此联倒是很合乎他二位的身份,然而秦师越甲,倒像两人打架一般,欧阳大哥,这妥当么?”
  欧阳云从大笑道:“洞房花烛,没有妖精打架,又怎做夫妻呢?”
  又引起哄堂大笑。
  众人见新娘子始终不言不笑,未免无趣,便要席小慧弹筝唱曲以娱佳宾。
  这时余美玉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散了,列位想听小曲,便由妾身代唱吧。”
  又有人道:“美玉姑娘的歌曲当然动听,可是美玉姑娘也是宾客,不能代主人歌唱。”
  香如君便道:“我是香家的女儿,今天我代庶母唱曲,总行了吧,列位想听什么?”
  她也不等众人开口,便取过琵琶,调好了弦索。
  众人商量了一阵,欧阳云从道:“香姑娘,我们要听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香如君道:“这首曲子我会唱,难不倒我。”
  “那当然。”卢君义道:“我们香姑娘惯唱后庭花,当然难不倒你。”
  香如君凤眼一瞪:“卢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君义笑道:“你不要多心,你唱的玉树后庭花,我听过几次,实在唱得好,莫非你不记得了?”
  香如君白他一眼,冷哼一声,先弹了一段序曲,顿展歌喉唱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唱罢之后,赢得满堂采声。
  安平望叹息道:“果然动听,难怪‘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非但词好,曲好,香姑娘更加唱得好。可谓三美俱备。若是陈后主在座,定必除了张丽华孔贵嫔之外,还要娶香姑娘为贵嫔呢。”
  “安大人说得很是。”卢君义道:“香姑娘把这段后庭花唱得万分动听,时而如高山仰止,时而如曲径通幽,堪称叹为观止。香姑娘,你一定要传授秘诀给你的庶母才好。”
  香如君冷冷地道:“传什么秘诀?”
  “唱后庭花的秘诀呀。”卢君义道:“你擅唱后庭花只能唱给和中堂听,却不能常常陪令尊唱,当然该传授给席姑娘,以便令尊能从席姑娘身上享视听之娱呀。”
  香如君背过脸去,悄声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这个该死的下流胚子。”
  那边安平望等人尚在任意笑闹,安平望道:“香老哥,我再送你一幅对联,上联乃是‘仕路尽平小道羊肠,行行又止。’下联是‘登山得通幽曲径,飘飘欲仙。’语带双关,含意无穷呢。”
  他正提笔欲写时,忽然两个人匆匆闯了进来,前面是李红云,后面是一个差官。
  李红云在曹孝耳边低语了几句,曹孝脸色略变:“几时的事?”
  “两个时辰之前。”李红云道:“此时宫里都惊动了。”
  那差官趋前给安平望打了个千:“卑职奉福尚书之命,请大人立即回户部衙门,福尚书在等候大人,有急要大事。”
  安平望忙戴上官帽,匆匆告辞而去。
  那曹孝忙来到白玉珍面前,代声道:“禀郡主,太上皇已于两个时辰前驾崩了。”
  白玉珍“哦”了一声道:“那么你们三位都要马上进宫去了。”
  “是的。”
  “那就劳烦红云吩咐外面备车,我也要告辞回府了。”白玉珍立起身来道:“我就不进宫了,有什么事曹大人记得派人通知我。”
  “郡主放心。”曹孝道:“卑职明天定然亲自来向郡主请安。”
  这时官员们纷纷告辞,片刻间便走了一小半人。
  香浩然亲自送白玉珍上车,白玉珍笑道:“香老哥,这时我才明白了无极禅师的话,今天的日子选得好,错过了今日,便会禁止婚嫁,可见席姑娘真是有福之人,香老哥,你要好好待她。”
  “谨遵郡主吩咐。”香浩然上前两步,低声道:“郡主,如今太上皇一死,和中堂失了靠山,只怕就难讲了吧?”
  “香老哥说得是。”白玉珍低声道:“你要马上替香如君安排后路,一旦抄家入官,如君也在其中,还有她的钱庄也要快些想法子。”
  “多谢郡主。”香浩然道:“我马上想办法。”
  正说着话,余美玉和花惜春等人一同出来向香浩然告辞。
  余美玉,花惜春走后,白玉珍道:“余美玉一定是去惜花楼,香老哥,你得抓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白玉珍带着小媚回到承恩公府,才一下车,丫环,婆子已在二门排班等候。
  小媚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排场,吃了一惊。
  白玉珍命府中人等称呼小媚是“贾小姐,贾姑娘”,要小心侍候。
  来到花厅,周玉早迎了出来,周玉在柳若华府中见过小媚,后来攻铁机堡,白玉珍将小媚等三人送到堡外,又复见过,也算是熟人了。
  小媚见到了周玉也很高兴,笑道:“周少爷,你也住在白大姐这里吗?今天你怎不去吃喜酒呢?”
  周玉道:“本来想去的,可是受了些风寒,师姐要我在家静养。”
  其实周玉痛恨欧阳云从,明知今日欧阳云从定必前去道贺,所以只托白玉珍代他送礼,人却不去了。
  这里才谈了不多几句话,白仲明打发丫头来请白玉珍,也是谈乾隆驾崩的事,几乎朝中人人都明白,乾隆一死,和坤便要倒霉了。
  次日是正月初四,嘉庆发了一道简单的“上谕”,令百官初五上朝议事。
  其实初四这天各地衙门都在聚会商议,吏部和都察院会议最久,白仲明是吏部右侍郎,当然也要到吏部衙门去参与。
  这天白玉珍本来和陆慧剑有约,但她实在无此心情,便由周玉去拜会陆慧剑,代她致歉。
  当初白玉珍与和坤交往,完全是利用他的权势,但和坤对她白玉珍的确与众不同,不由她不心存感激,如今和坤就快要大祸临头,白玉珍自然不免要替他担心。
  可是白玉珍也深深明白,和坤得罪于天下,事到如今没有人能够帮他的了。
  初五这日,百官素服上朝,紫禁城中一片素白。
  嘉庆升殿后,命内侍宣读上谕。
  这道上谕很长,首先斥责前线“剿办”白莲教匪的将帅,骂他们无智无才,昏庸懈怠,视军国大事如同儿戏,以致军事屡屡失利。而将帅之无能又是由于官场种种恶习使然,如今朝廷必须整顿纲记,革除弊政,上下一心,奋发图强。内外大臣和监察官员务须检举不法的大臣。断不可因循贻误,措词相当严厉。
  上谕读罢之后,颙琰沉着脸道:“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群臣齐声应诺。
  吏部给事中王念孙站了出来:“臣有本奏。”
  “讲。”
  王念孙首先指斥两湖总督毕说,湖北巡抚福宁,湖北藩司陈藩,三人狼狈为奸,借筹办粮饷为名,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以致驱民从贼。而这三人皆得和坤包庇,以致言官无从参奏。
  接着副都御史胡季堂又出班参奏和坤,列举了一大堆罪状,把嘉庆御旨中的一切罪恶全部归罪于和坤,直说了大半天,颙琰传旨退朝,改日再议。
  白仲明朝罢归来,把一切情形告知女儿,白玉珍叹息道:“和中堂这一下完了。”
  白仲明道:“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和坤,你也不要再去和府,提防受牵连。”
  白玉珍冷笑道:“和中堂贪赃枉法的事,那一件和我沾得上边?我怕什么?”
  过了两三日,曹孝打发李红云来见白玉珍,说朝中参奏和坤的本章已堆满了军机处的几张桌子,参奏者大半都是平时趋奉和坤的官员们,参的条款非常之多,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列出来了,曹孝事忙不能分身,所以打发李红云来禀报一切。
  李红云刚走,紫儿和红娃便来见白玉珍,说“师父”非常想念她。
  白平珍道:“其实我也很想念你们,只是这两天心里烦,不便去打扰。”
  “师父也知道郡主心烦。”红儿道:“所以请郡主过去散散心,也请周少爷同去。”
  白玉珍命人请来了周玉,道及陆慧剑邀请之事,周玉笑道:“两位贤妹,请回去告知令师,说我多谢了。皆因花二当家和舒栋梁约我今日商议在京师开设钱庄和镖局的事,我改日再去拜候令师吧!”又对白玉珍道:“师姐,今天我和小媚同去好吗?”
  “当然可以。”白玉珍道:“可是怎么你们想联手做生意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前两日才偶然谈起。”周玉道:“搞不搞得成还不知道哩,你这几日又正为和坤的事烦心,我哪里敢拿这些琐事来烦你呢。”
  白玉珍来到鸿兴客栈,陆慧剑早迎了出来,笑道:“我是怕郡主为这几天的事愁闷,所以打发人来请郡主,不会怪我吧?”
  “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白玉珍道:“你再叫我郡主我掉头就走。”
  陆慧剑上前揽住她往里走,低声道:“你看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在我的徒弟面前,也不管我脸上下不下得来。”
  “我也没有发脾气呀。”白玉珍笑道:“谁舍得发你的脾气呢?以后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不准你叫我郡主。”
  “遵命,遵命。”陆慧剑拉她到炕上坐下。她这土炕下面烧着柴草,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丝毫也不冷。
  白玉珍笑道:“你这里真是室暖如春了。慧剑,你真会安排,我一来你这儿就不想走。”
  “那你就住下来好了。”陆慧剑:“我一定侍候得你舒舒服服。”
  陆慧剑这几个徒弟都很美貌,而且温婉宜人,个个都善解人意。
  陆慧剑略一示意,酒菜便已送上。
  青儿在炕上安了张精致的矮几,酒菜便摆在几上,有红烧的雉鸡肉,麻辣兔腿肉,菜的式样不多了,却都甚精美,红儿斟上酒,但觉香味扑鼻,白玉珍不知不觉就饮了几杯。
  陆慧剑道:“紫儿,唱一段给珍姐下酒。”
  紫儿笑道:“唱什么呢?师父,我就唱一段昆曲,‘梳妆掷戟’可好?”
  白玉珍道:“也就是凤仪亭,紫儿唱吕布吗?”
  “是呀,珍姐,你看我扮吕布像是不像?”
  “不像。”白玉珍笑道:“吕布哪里有我们紫儿妹妹漂亮呢?只是一件,如今在国丧期间,咱们饮酒唱曲,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陆慧剑道:“弘历是颙琰的老子,又不是你我的老爹,干嘛要哀悼他?再说我们唱曲,外面也听不见,就算听见,又敢把咱们怎么样呢?”
  于是绿娃取过洞箫,红娃取过三弦,青儿取过紫檀板,陆慧剑取过一口宝剑,连鞘递给紫儿,笑道:“你就拿这口剑当成方天画戟吧,你边舞边唱好了。”
  紫儿笑道:“多谢师父。”便和着箫声,唱道:“只因淹滞虎牢羊,
  失却了明珠泪偷弹。
  好姻缘变做恶姻缘,
  我潜身转过雕栏畔,
  试听貂婵有甚言。”
  紫儿学着吕布的身段,抬腿,亮靴,画戟换手,伸手掏翎,其实她头上并无雉尾,画戟也只是一口连鞘宝剑,这紫儿却煞有介事,边做边唱,形态极美,唱到“试听貂婵有甚言”之句时,背戟,错步,侧耳,极为可爱。白玉珍忍不住探身一把拉她近身,在她颊上吻了一下,说道:“紫儿唱得真好。”
  紫儿笑道:“珍姐你别搞我,等我唱完这几句再给你亲。”
  白玉珍只得放了手。青儿重行起板,紫儿又唱道:“日移花影上纱窗,一阵风来粉黛香。
  呀,那人在窗下试新妆。
  分明是一支红杏在墙头上。
  惹得游蜂忒地忙。”
  “好了好了。”陆慧剑拍手笑道:“真个是唱做俱佳,再唱下去,我们紫儿要入迷了。”
  “可不是吗?”青儿道:“你真要走火入魔了。”
  紫儿嘟起嘴道:“你才走火入魔哩。”
  “别吵了。”陆慧剑道:“你们静一静,让我和珍姐谈话。”
  她虽然带笑叱责,几个女孩子却都静了下来,显得甚是驯服。
  白玉珍叹息一声,说道:“慧剑,你一定要去见见上官丽婵,丽婵姐和她三个徒弟真是神仙中人,不比你们师徒差。”
  陆慧剑摇手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拿上官丽婵和我相比,真是将天比地,我这几个徒弟又如何能与云裳碧剑,青园双玉相提并论呢。”
  白玉珍道:“或者武功剑法有所不如,却都是一般的聪明美貌。”
  “千万别这么说。”陆慧剑道:“玉珍,你这些日子似乎心事重重,敢是担心和中堂的事么?”
  白玉珍道:“就知道瞒你不过,和中堂贪赃枉法,纵然遭报,也是罪有应得,只不过他待我不薄,不免有些歉意罢了。”
  “这我明白。”陆慧剑道:“三国时董卓被诛,曝尸街头,蔡邕抚尸痛哭,竟被王允所杀,董太师欺君罔上,残害百姓,人神共愤,但他待蔡邕甚厚,蔡邕自然有知己之感,和坤虽是大贪官,但他以国士待你,你自然也该有知遇之感。”
  一席话说得白玉珍不住点头。
  陆慧剑又道:“其实自乾隆以来,几乎无官不贪,两袖清风的数不出几个,和坤不过是最大的贪官罢了。不谈这个了,我此番入关,为的是散心解闷,不想会结识了你,也算是缘分了吧。”
  白玉珍可不大相信,便道:“你此来只是为了散心解闷?”
  “当然也有别的事。”陆慧剑道:“也是为了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陆慧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其实我志不在此,人世间最无聊的两样东西,一样是财富,另一样是权势,实在值不得花太多精神。”
  “话是不错。”白玉珍道:“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都有其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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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4 21:3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神机妙算 不让须眉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侍卫营领班官炎武求见,白玉珍命传入。
  官炎武入内匆匆行礼,禀称他奉了曹孝之命前来请见,告知十笏园已被查抄,又道:“卑职奉曹大人之命,请郡主去一趟。皆因奉旨查抄的有好几个衙门,既有刑部,也有都察院,步兵统领衙门,谁也管不了谁,就像土匪打劫一般,太不成话,曹孝说非郡主到来弹压不可。”
  “有这种事?”白玉珍道:“莫非和孝公主也镇不住?”
  官炎武道:“个个都说是奉旨,都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陆慧剑笑道:“这些人打惯了落水狗,和中堂如今倒了霉,正好欺负他的姬妾媳妇,谁还管你公主不公主?”
  白玉珍出得门来,但见门外站立了二三十名侍卫营的兵士,她的爱驹青锥也被牵了来,原来官炎武先去承恩公府,得知白玉珍在鸿兴客栈,便自作主张,替白玉珍备好了坐骑。
  当下白玉珍上了马,对陆慧剑道:“慧剑,你回去吧,我这里事情一了结就会来看望你。”
  “不要紧的。”陆慧剑笑道:“你还是先忙你的正经事吧。只记要保重身体,不可遇于操劳。”
  “我明白。”白玉珍圈转马头,向城外弛去,官炎武和他的手下急忙跟上。
  陆慧剑送走了白玉珍,回到房里,对青儿道:“你唤传远山进来。”
  少时一个彪形大汉入房施礼,这人正是关外有名的豪杰,铁背苍龙傅远山。
  陆慧剑道:“朝廷已经下旨抄查和坤家财,和坤在密云县金大户家中寄顿有三百七十多万两银子,其中一百多万两是银票,四十多万两是黄金,你带二十个人赶去密云,假扮官差,就说是奉旨查抄。”
  “小的明白。”傅远山道:“小的斗胆带三辆车去,请姑娘赐准。”
  陆慧剑点点头:“你就带车辆去吧!单是取黄金银票,白银不要多取,一来太重,二三十万两就要一大群骡马驮运;二来咱们也给朝廷留下一半。好叫后来查抄的官差能够交代,也就不会来追究咱们了。”
  “姑娘神算,令人佩服。”傅远山道:“小的早就准备好了都察院和刑部的文书,官服和腰牌也都现成的,小的和倪重两人假扮官差,先去找密云县的县令和守备,会同查抄金良的庄院,有知县和守备一道,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陆慧剑微微一笑,说道:“难得你想得周全,你查抄之后,将银票给我送来,金块和一部分银子运回庄去,剩下的银子命知县和守备看守,他们见你们留下大批银子,自然不会生疑了。”
  “谨遵姑娘吩咐。”傅远山道:“姑娘这里要不要多留些人,以备差遣。”
  “不必了,我暂时还不会下手别的地方。”陆慧剑想了一想,又道:“派人报知老爷子,保定方面要从速下手,迟恐有变,我这里派不出人手,要他自己想办法。”
  傅远山退出之后,青儿便问:“师父,咱们干嘛不自己下手呢?”
  “是呀!”紫儿也道:“我们在师父分派之下,给他人来个迅雷不及掩耳,捞了就跑,至少也能捞他百十万两银子呵。”
  “没这么简单。”陆慧剑摇头道:“刚才那姓官的领班来请白玉珍去淑春园,可见她仍然在管官家的事,我们如果伸手,势必要和白玉珍翻脸为敌,我不愿搞成这样。”
  青儿道:“只要我们手脚快些,不给她截住就不妨事。”
  “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陆慧剑笑骂道:“我们一跑,白玉珍还能想不到是我们干的么?”
  “就算她知道又如何?咱们也不会怕她。”
  陆慧剑摇头道:“不行,白玉珍是我的好友,我不能为了百十万两银子便失去了一个知己密友。”
她这样一说,青儿,红娃都不作声了,陆慧剑又道:“许多人一辈子也交不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己良朋,岂能和区区财物相比呢?”

  且说白玉珍等一行人来到十笏园,首先入目的是十笏园的牌匾已摘了下来,仍然换上“淑春园”三字。
  接着只见一个美妇人被几个兵士硬拖上车,那妇人披头散发,哭叫挣扎着。
  白玉珍曾在这淑春园小住半月,和坤的几个宠妾她都认识,这妇人正是和坤最宠爱姬妾之一,名叫长二姑,曾经是乾隆的姬,后来放出禁宫,却被和坤留了下来,一向颇受宠爱的。
  当下白玉珍便喝道:“你们干什么,还不放手。”
  长二姑见了白玉珍,便高叫:“郡主救命。”
  那领头的小武官是个什长,怒道:“我们奉命捉人,你不要多事。”
  官炎武抢上前去,“啪”的一个大嘴巴,喝道:“混帐,我打你这不识尊卑的奴才!这是嘉义郡主,你再敢冲撞,老子便把你砍在这儿,再找你的上司算帐,狗东西还不放人?”
  那几个兵士松了手,长二姑忙奔了过来,哭嚷道:“他们简直在抢人,无法无天,求郡主作主。”
  那小武官道:“回郡主的话,卑职是奉旨办事。”
  “放你的狗屁。”官炎武道:“你一个小芝麻官,奉什么旨?你是哪个营里的,现任何职?讲。”
  “回大人,卑职是巡捕营的什长。”
  官炎武端起架子道:“不管你奉了谁的命令一概作废。你们给我好好的守住园门,不许闲杂人等走动,这个女子由我们郡主发落,听见没有?”
  侍卫营本就比巡捕营高,官炎武又是领班,这个什长那里惹得起?只好答应。
  “打起精神来。”官炎武喝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混帐王八蛋。”
  进了园门,官炎武领着白玉珍来找曹孝,曹孝见了白玉珍,大大松了一口气。“郡主来得正好,先前都察院的老爷在此,还好一点,他们一走,这里一国三公谁也管不了谁,奉旨查抄,变成了奉旨抢劫,把和中堂的爱妾都逼死了。”
  白玉珍吃了一惊:“谁被逼死了?”
  “吴卿怜。”曹孝道:“在迷楼悬梁自尽,这园子太大,和中堂的姬妾又多,实在无法照顾,我已派红云去把侍卫营一营调来,庶几能够弹压。”
  长二姑一听吴卿怜自尽,马上失声痛哭:“这都是和坤造的孽,卿怜是一代才女,却死得这么惨。”
  “我们到迷楼去看看。”白玉珍领众人直向迷楼而来。
  如今迷楼之下由侍卫营兵士守卫,乱兵都被赶走了,迷楼里面已经抢得乱腾腾,家具摆设打得稀烂,墙上的字画都被钢刀割破。
  吴卿怜喜爱书画,墙上挂的字画全是名家真迹,有唐伯虎的仕女,文征明的山水,郑板桥的竹,都被毁坏了。
  白玉珍上了楼,只见吴卿怜的尸体已被解了下来,停放在床上。
  书桌上砚池里余墨尚存,桌上绿玉镇纸压着一张诗笺,那首诗写道:“晚妆惊落玉搔头,家住西湖十二楼,魂定暗伤楼外景,湖边无水不东流。”
  字迹娟秀柔媚。白玉珍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对曹孝道:“好好殓她,一代佳人落得如此下场,也就可怜得很了。”
  她劝住了抚尸痛哭的长二姑:“二姑,人死不能复生,要紧的是先顾着自己,如今我们且去看望和孝公主,别叫公主受了委屈,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长二姑道:“郡主,香如君和几个侍妾婢女被查缉营的人捉去了,望郡主赐予援手。”
  白玉珍便吩咐曹孝带人随长二姑同去,把香如君等人救出来,而且逮捕几个为首之人。
  曹孝道:“救人不难,可是捉人就不容易了,他们一定会反抗,是否格杀不论?”
  白玉珍低声道:“万一香如君吃了亏,必然会激怒香浩然。别忘了香浩然是土匪出身,一旦弄毛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定会累及许多无辜之人,因此必须抓几个为首之人,才好交代。”
  曹孝“哦”了一声道:“卑职懂得了,郡主放心,卑职必不会使郡主失望。”转身对官炎武道:“你带三个个人随侍郡主,听候差遣,其余的随我来。”带了人急忙去了。
  白玉珍来到西园,这里总算还未遭劫,整个淑春园里大概是唯一未受荼毒的地方了。
  和孝公主迎了出来,白玉珍躬身道:“公主殿下受惊了。”
  “郡主来得正好。”公主道:“快请里面坐,如今谁也不肯来看望我了。”
  “公主殿下说哪里话来。”白玉珍道:“纵使和中堂有罪,也和公主无干,驸马爷呢?”
  “被抓去了。”和孝公主含泪道:“可恨刑部的司官们凶恶之极,蛮横无礼,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长公主。”
  和孝公主是乾隆最小的女儿,嘉庆帝的异母妹妹。
  白玉珍道:“这些奴才太过放肆了,中堂府护卫的步兵有一千多人,怎的没有保护公主殿下呢?”
  “你别提了。”和孝公主道:“来的官员一宣读旨,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护卫步兵就一哄而散,有些还打劫抢掠,都成了强盗了。”话未说完便哭了起来。
  白玉珍再三劝慰,和孝公主才算收了泪。
  少时,曹孝带了香如君,长二姑以及和府姬妾来回话,白玉珍命人传刑部堂官查智到来,吩咐道:“圣上有旨查抄和相家产,你们照数查抄登册封存,却不可辱及内眷仆妇,切忌假公济私,趁火打劫。”
  查智道:“郡主有命,自当遵从,可是按照大清律例,凡查抄家产,家属皆应籍没入官,和相家眷又岂能例外呢?”
  “胡说!”曹孝道:“和孝公主是和坤儿媳,难道也要籍没入官不成?你们只管遵照圣旨办事,此外不可擅作主张,郡主好意嘱咐你,你还敢顶撞,你有多大的前程?”
  查智连忙跪下叩头,连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这曹孝最会做官,其实查抄和坤家产,他奉了密旨,比谁都起劲,却又一味做好人,他请来白玉珍,令和府家属都感谢他,真可谓面面俱圆。
  当下他挥退了查智,陪笑道:“卑职有一事相求,望郡主俯允。”
  白玉珍笑道:“曹大人,你我是什么交情,怎么还来这一套?只要我做得到的,定必如曹大人之意。”
  “不敢。”曹孝道:“卑职斗担请郡主暂时留在这淑春园中,或三五日或一二日,近日会发生很多事,实在要人领头处理。”
  “你是要拉我留下来照料和孝公主?”
  “那倒不是。”曹孝道:“卑职在侍卫营十班之中调来七个班。有两千多人,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了,卑职指的许多事不是朝中,而是江湖。”
  白玉珍大为诧异:“江湖事和咱们有什么相干,这话我不明白。”
  曹孝看了和孝公主一眼,陪笑道:“卑职已吩咐他们将丹楼收拾出来,还是请郡主移玉到那边去,卑职再详细奉禀,免得阻了公主殿下歇息。”
  白玉珍点点头,对公主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仍然是大清皇族,无人敢于冒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曹孝,或者知会我。公主殿下只管安心,丰绅殷德也决计不会有什么事。”
  和孝公主点点头,又道:“小莺、初菊,你二人去侍候郡主,她一人来此,茶水梳洗都须人照应,你们去吧。”
  两个丫头都是聪明伶俐之人,派她们去侍候如今当红的嘉义郡主,都喜不自胜。
  那丹楼乃是白玉珍的旧居,如今也收拾得一尘不染。白玉珍和曹孝上了楼,侍卫早送过热腾腾的香茶来。
  白玉珍命曹孝坐下,笑道:“曹大人,我碰见过两位最会照顾关心人家的人,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位是个女子,名叫陆慧剑。”
  曹孝一听便留了心,问道:“敢问郡主,这位陆慧剑姑娘是何等样人?”
  白玉珍摇头苦笑:“不瞒曹大人说,我至今还摸不透她的底细,她如今住在鸿兴客栈,带的随从有五六十人之多。曹大人江湖经验丰富,或者能弄清她的来历,总之,此人很不简单就是。”
  “郡主放心,卑职自有主意。”曹孝又道:“卑职追随郡主的日子虽然不长,却也看得出郡主心地厚道,十分念旧。和中堂对郡主有知遇之恩,但他犯的罪太重了。卑职听万岁说过,完全无法姑息,如今和相的得力臂助,和琳、福长安等皆已被捕,还有外地好几位封疆大吏都革职拿问。”
  白玉珍点点头,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和坤二十多年盘踞要津,见钱就贪,加以乾隆特加包容,搞得这位中堂大人比皇帝更有钱,靠山一倒,他哪里还能够活命。
  曹孝又道:“和中堂是天下头一个富家翁,他的财产有一半都寄顿在外县各地,如今朝廷下旨抄家,江湖朋友都想分一杯羹,江湖朋友的耳朵长,心眼活,这种财香人人想要,必然会引起许多争斗。”
  白玉珍道:“难道江湖人真敢和朝廷作对不成?”
  曹孝道:“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官的财香,朝廷要,江湖人也要。在北京城内的,当然无人敢动,别的地方房地田产也无人会动,金银珠宝就人人想要,动武流血势所必然,卑职昨天也曾奏明圣上。”
  白玉珍道:“那么圣意如何呢?”
  曹孝叹息一声道:“圣上不明江湖情形,很发了一顿脾气,下诏严加禁止,违诏者格杀不论。”
  “但这样子还不够。”白玉珍道:“圣上该予你兵马大权才是。”
  “郡主料得不差。”曹孝道:“圣上命军机处和兵部交与卑职调动兵马的令箭和空白签子,可以随时调动任何兵马,此外卑职又代方阳请加总兵衔,皆因和中堂在保定存藏的金银有五六千万,请郡主传谕方阳,在保定的这一笔金银必要守住。”
  白玉珍笑道:“你可以直接传谕方阳,又何必把人情送给我呢?”
  曹孝道:“方阳是郡主一手提拔的,由郡主传谕,他知道郡主一直重视他,更会感恩图报。”
  白玉珍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曹孝,你这人真的不简单,替人家打算得十分周到,日后你有什么事要我出力的只管交代就是。”
  曹孝连称不敢。
  和坤的案子处理得很迅速,乾隆正月初三驾崩,嘉庆初五下旨要整顿朝纲,初八逮捕了和府两名大管家刘全和呼什图以及户部尚书福长安。
  初九逮捕和坤,立即派王公大臣审问,初十由嘉庆亲自审问,和坤全不狡辩,一切罪状都直认不讳,当天便逮捕了和琳。
  正月十一,嘉庆下诏宣布和坤二十条大罪,其中有对先帝大不敬,泄露机密,抢拥戴之初,专断军机大事,欺隐军国要事,把持户部,用人唯亲,开当铺钱庄与民争利,修墓园擅称“和陵”。园林房屋逾制,将出宫女子选入府中,擅坐椅轿出入皇宫,纵容家奴勒索,广置财产,调步兵统领巡捕营千名士卒供私宅使用,家中奇珍异宝,大珠宝石皆超越御用。
  朝廷又宣布了查抄和坤财产的清单。
  “田地八千余顷,房屋二千余间,银号十处,本银六十万两,当铺十处,本银八十万两,金库内赤金五万八千两,银库内银元宝,京镖苏锲八百九十五万五千个。另外还有珠宝库,绸缎库等等。”
  和坤家财的清单一出,举世震惊,不料次日上朝时,副都统萨彬图却奏上一本,指明查抄之人大有情弊。
  萨彬图道:“我在侍卫营统带任上时,即已留心和坤财产,单是赤金一项,即有数百万两之金,怎会只有五万八千两?和坤开的当铺有七十余家,怎会只有十家?与钱庄共有四十余家,决不止十家,望陛下督责有司,重行查究。”
  嘉庆准奏,命督办人员重行细意查究,不得包庇,却又命萨彬图不必多言,嘉庆道:“和坤确实贪得无厌,却也未必如外传之多。”
  转眼之间便是元宵佳节,奈何国丧期间,禁止民间欢庆作乐,这个元宵佳节也过得冷冷清清的。
  到了夜间,刑部大牢却送来一桌丰盛的酒席,说是承恩公府送给和中堂的。
  和坤是皇犯,当然无人敢亏待他,却也吃不到这么丰盛的酒席。
  夜深人静之时,一对红灯前导,原来是白玉珍带着曹孝,李红云来探望他。
  和坤感触很深,却也无话可说,良久方道:“玉珍,我家中人口平安否?望你实言相告。”
白玉珍道:“只有吴卿怜投环自尽,其余诸人皆平安无事。”
和坤也掉了几滴眼泪,又道:“昨天我写了一首诗,烦你带给我儿丰绅殷德。唉,这个名字还是先皇给他改的呢。”
  白玉珍接过诗笺一看,乃是一首五律:“夜色明如许,嗟余困不伸。
  百年原是梦,廿戴枉劳神。
  室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
  星晨环冷月,缓维泣孤臣。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生。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仁。”
  白玉珍看罢之后,折好诗笺放入怀中,说道:“相爷放心,这首诗我会交给和孝公主,决不有误。”
  和坤苦笑道:“玉珍,我和某半生富贵,只交到你一个可靠的朋友,而且相识太迟。从前被富贵荣华蒙住双眼,不懂得爱惜人才,重视朋友,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后悔已迟,今夕一见,便是永别,你回去吧。”
  白玉珍本想劝他保重,话到口边复又忍住,事到如今还保重什么呢?
  白玉珍去探视和坤后的第三日,嘉庆降旨赐和坤自尽,刘全和呼什图斩立决,和琳和福长安皆判斩监候,待秋后斩决。
  正月十八日,和坤在天牢中被迫悬梁自尽,结束了他富贵荣华的一生。
  和坤虽死,却留下了一大堆麻烦,首先是他的家财。
  嘉庆曾经亲自问过了和坤,他的家财究竟有多少,和坤倒也不是想隐瞒,实在是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和坤死后,刑部官员查出他金库里的黄金不是当初奏报的五万八千两,而是五百八十万两,这比初时奏报的多出一百倍,此外还有生沙金二百金万两,当铺不是十家,而是七十五家,银号不是十家,而是四十二家。
  和坤的华丽房宅有一百零九家,其中二十六家已估了价,值白银二亿二千多万两。
  嘉庆非常生气,把原先查办的官员全部革职下狱。
  此外有些产业被查封时又惹上麻烦,惜花楼便是其中之一。
  都察院查出惜花楼是和坤爱妾余美玉的产业,派人去查封,薛静柔却不答应。卢君义和曹孝都站出来作证,这是薛静柔从余美玉手上买过来的,与和坤无关,都察院只好罢手。
  另一个是香氏钱庄,香浩然说是他和女儿香如君出的本钱,曾经向和府借了四五百万两银子,后来都全部还清了。
  刑部要查看代贷的契约。
  香浩然却道:“我与和中堂钱银往来都只靠一句话,从来没有契据。”
  双方一争执起来,刑部也占不到便宜,虽说和坤已死,香浩然朋友却也不少,这家香氏银号居然未被充公。
  还有和府姬妾入官一事也遇到许多阻碍。大多逃匿远走,有的报“身故”,有的报“失踪”,这件事和孝公主与白玉珍都帮了许多忙。
  好在颙琰重视的是和坤的家财,别的倒也不大放在心上,而他追查和坤家产却又不愿全靠地方官员,他一味信任御前侍卫。皆因地方官员查抄之后会造册上报,收入国库,嘉庆却想独吃,所以查抄和坤寄顿隐瞒的财产,几个御前侍卫都发了财,尤以欧阳云从和卢君义两人为然。
  那曹孝也并不是清廉自持的君子,不过他为人很聪明,情知嘉庆对银钱看得很重,他和手下人在抄查和坤家财之时,虽不是一介不取,却交出了大部分金银,还一再交代手下人,清廉奉公之人,朝廷决不亏待,万不可见财起意,干犯法纪。
  有一日颙琰召见欧阳云从,曹孝,卢君义三人,谈到和坤隐匿家财一事。
  颙琰道:“萨彬图很想朕委派他清查和坤的家财,甚是惹厌,朕已调他为杭州将军,叫他少管闲事,和坤的家财查得怎么样了?”
  卢君义道:“臣启万岁,有两个人必定藏有和坤大批珍宝金银,但臣等不敢搜查。”
  颙琰怒道:“和坤之罪已昭告天下,还有谁敢包庇他?这两人是谁?如此大胆?”
  卢君义道:“臣说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和孝公主,另一个是嘉义郡主白玉珍。”
  嘉庆想了一想,方道:“这两人一个是朕的御妹,一个是承恩公的郡主,你可有真凭实据么?”
  卢君义道:“臣从前听和府大总管刘全说过,和坤曾拨给白玉珍几百万两银子。”
  曹孝忙道:“这事不假,但那是交给她作为奖励下属,抚恤死伤之用,业已开支了许多,不能算是寄顿。”
  卢君义又道:“此次查抄淑春园,嘉义郡主在淑春园中居住数日,自不免与和孝公主勾结,转移亿万家财。”
  “卢侍卫此言并无根据。”曹孝道:“万岁,请嘉义郡主暂住淑春园是臣的主意,而淑春园守卫的全是侍卫营官兵,试问亿万金银如何转移法?又如何能瞒过全体官兵呢?”
  “卿等不必争论了。”嘉庆道:“和坤家财甚多,就算给和孝公主和白玉珍一些,也是有限。不要去追问了。还是查别的要紧,曹孝,你把上次那张清单弄清楚,按图索骥,有不明之处不妨请教那人,要尽快办理。”
  曹孝道:“万岁放心,臣立即办理。”
  嘉庆又道:“吏部上奏重选官员,凡属和党者皆一律罢职,名单上有嘉义郡主白玉珍,欧阳爱卿和卢爱卿的名字,朕已把这三个名字勾去了,卿等放心办事就是。”
  欧阳云从和卢君义皆跪下谢恩。
  这三个御前侍卫其实都是面和心不和,欧阳云从根本看不起曹孝和卢君义,他认为曹孝只是讨好卖乖,并无什么惊人的武功,而卢君义只是个纨绔子弟,稍稍识得一点功夫,也无真才实学。
  从前他曾经夸口:“江湖上卧虎藏龙,好手甚多,但在官家之中的高手,头一个是我的小老婆白玉珍,其次就数到我欧阳云从,别的人差得远。”
  可是自从去年在十二铁机堡一会之后,白玉珍对他十分冷淡,尤如路人一般,叫他十分生气?并且也再夸不起口了。
  照日双锏黄威倒是很帮他,对他说:“云从兄,如今和中堂一死,情势大为不同,如果你不另想办法,就会被曹孝压下去。”
  欧阳云从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黄威道:“云从兄,你在关外颇有势力,令岳铁臂担山陆剑魂陆老爷子威震辽东,是关外第一条好汉子,若是陆老爷子肯出面帮你,一切都好办了。”
  欧阳云从长叹一声道:“黄威贤弟,你有所不知,我的岳父非常喜欢我,否则也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与我。”
  “那是自然。”黄威道:“听说嫂夫人花容月貌,而且文武双全,兄长真是好福气。”
  这时欧阳云从有了酒意,便一拍桌子,说道:“哼,白玉珍自以为了不起,我欧阳云从的老婆,任何一样都不会输给她,她白玉珍算什么东西。”
  黄威道:“云从兄,请恕小弟直言,兄长有这么好的贤内助,你就不该冷落了她啊。”
  “黄威贤弟,你有所不知。”欧阳云从道:“我和贱内性情不合,如果不是碍着岳父大人,我早就休了她了。”
  黄威忙道:“云从兄,这可使不得,官场上势利得很,你若是和陆家断了翁婿关系,对你可大大的不利。”
  “这我当然明白。”欧阳云从道:“我们翁婿间情谊深厚,胜过父子,奈何我那婆娘性情古怪,和我合不来。他妈的!我也是命不好,两个女人都是这么叫人泄气,还是古人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不错。”
  黄威“呵”了一声道:“难怪兄长经常眠花宿柳,敢情也有不遂心的事。”
  欧阳云从又道:“这次和坤一倒,曹孝和卢君义拚命讨好皇上,小卢是个光杆御前侍卫,不足为虑,曹孝却不同,他掌握整个侍卫营,又巴结上白玉珍,听说他暗中和冷云飘还有往来,将来要挤垮我的,一定是这个老小子。”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呀。”黄威道:“如今我们有神武,查缉两个营在手,兄长要多结交官场,广置党羽,多结奥援,还要想法子巴结皇上,才能对付曹孝。”
“你说得很是。”欧阳云从道:“以后我会特加留意的。”

  朝廷这一次清除“和党”,香浩然也受了池鱼之灾。
  这次户部尚书福长安被判“斩监候”,左侍郎图高也判充军。这两个人皆是满人,也是“和党”。
  反而右侍郎安平望虽说平时诗酒风流,却有一件好处,不贪财。这次升为户部尚书,而户部衙门大多是福长安门下,或撤职、或贬官,搞垮了一大批人。
  香浩然上任不到三月,他倒的确没有贪钱,反而赔了不少银子。
  不过一清查起来,他不是正途出身,在此之前也没有做过官,资历不符,也被整了下来。
  正在香浩然怒火冲天之时,新任尚书安平望来拜望他。
  一安平望道:“香老哥这次受了很大的委屈,兄弟心中非常之明白,老实说,我们户部衙门只有两个清官,一个是兄弟,另一个便是香老哥,奈何都察院那批穷御史无事找事,定要整几个人才过瘾,这是兄弟写给钱老头儿的信,请老哥过目。”
  香浩然接过手一看,原来是写给王都御史钱洋的,说香浩然为官清正,是位干员,信上引用了乐毅两句话:“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力保香某是个好官。
  香浩然看罢,十分感动,安平望又道:“老哥眼前暂屈骥足,两月之后,兄弟保老哥官复原职就是。”
  送走了安平望之后,席小慧和他的次子李香举进来。香浩然把安平望的话说了一遍。
  席小慧默然半晌,方道:“人生在世,什么滋味都该尝尝,大哥也算做过官了,依我说这个户部主事不做也罢,不如告辞还乡,依然回十二铁机堡,逍逍遥遥的过日子,哪点不好?何苦和这些追名逐利的官儿们混在一起,还要看人脸色呢?”
  李香举道:“席姨之言极是,连孩儿都厌倦了官场,打算辞官归故里,陪伴爹爹呢。”
  原来席小慧暗中嘱咐过李香举,老头子这次被罢官,会引为奇耻大辱,只能劝他辞官,切不可提及被罢官之事。
  香浩然道:“十妹之言正合我意,本来我也打算从今以后长伴十妹,谁耐烦做他这个官儿呢。”
  李香举喜道:“爹爹能这样想,再好不过,有席姨照料打点,爹爹可以坐享清福。”
  席小慧附耳低语:“再说咱们收藏了香如君,也不宜久居京师,你又不指望这几两俸银过活,何必受这种气?”
  “对!”香浩然道:“十妹既然要我做老百姓,我当然听你的话。”
  香浩然之所以要做官,也不过为了威风一番,如今看了和坤和福长安的下场,也觉得并无趣味。只不过一想到花了不少的冤枉钱,不免有些心痛,既然娇妻要他辞官归故里,怎敢违拗呢?
  这时无极禅师已经告辞回清凉山,只余醉微在京师伴席小慧,这时候便道:“妹夫此刻急流勇退,那是再好不过,如今我也要告辞了,我只盼望妹子从今以后,凡事多替人设想,多做利人之事,便是功德了。”
  香浩然本性十分固执,但对席小慧却千依百顺,果然次日一早便去拜会安平望,说明自己年事已高,又是新婚,打算从此归隐田园,不愿再入官场了。
  安平望诚意挽留了一番,但香浩然去意甚坚,安平望也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临别还亲自送出衙门,一再叮咛珍重。
  于是香浩然又全家迁回了十二铁机堡。
  香浩然本来有二十三房姬妾,如今不但多了一个席小慧,还加上一个香如君,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像话,便和席小慧商量,打算遣散十余人。
  席小慧却不以为然,因为香浩然的姬妾们平素已养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习气。养尊处优已惯,如果出去嫁给农夫或小户人家,那种靠气力生活的日子,她们根本过不了。
  反而十二铁机堡中,未婚的堂主或武师并不少,五家堂主除了黄采和倪太白外,别的都是单身,内中只有朱学扬是香浩然一早选定的女婿,打算把香夜来许配给他。常志远和巴明义以及徐魁、包松等人都是光杆儿,席小慧主张把一些要遣散的姬妾配给他们,令旷夫怨妇配成佳偶。
  香浩然颇为犹豫,说道:“十妹,这样一来,江湖朋友会骂我们十二铁机堡一塌糊涂了,试想堡主的姬妾配给手下人为妻,这成什么话?”
  席小慧冷笑一声,说道:“大哥,从前你干过土匪强盗,我也干过杀手,我们干坏事时何曾怕人笑骂?如今干好事反而怕人家骂不成?大哥,若是你今天死了,难道你还想这十几个姬妾为你守节么?”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
  “大哥,你说过听我的话,一切任我安排。”席小慧道:“我要把十二铁机堡搞成一家人,一条心,对手下人要施予恩义,巴明义他们有了家室,更会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忠。”
  “这话也是。”
“先办了这件事。”席小慧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香浩然道:“你不是说闭门隐居么,还要办什么事?”
席小慧道:“铁衣社能够做正行生意,咱们为什么不能?咱们有钱财,在京中有房产,有朋友,一样可以做生意呀,除了做生意之外,十二铁机堡周围的土地都是我们的,为什么不开田拓地,栽种庄稼呢?先生产,再做善事,方是长久之计。”
这席小慧的确是大有才能之人,在她主理之下,铁机堡真个欣欣向荣,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内城里有一处很大的宅,不像是衙门,门口却有卫兵站岗。这便是赫赫有名的侍卫营驻地。
  自从和坤出事之后。侍卫营一下子便忙碌起来,差事非常之多。
  侍卫营的统带一向是满人,上一任是萨彬图,如今是一等侍卫曹孝兼任,曹孝也是自成立侍卫营以来,头一个汉人任统带的。
  今天这位一等侍卫曹大人的心绪却非常之坏。
  在侍卫营的签押房内,曹孝和副统带罗池在商量公事。
  曹孝沉着脸道:“他妈的,密云县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事,真叫人想不到,黄威一口咬定都察院和刑部搞鬼,李红云说是江湖人冒充都察院和刑部,我也不知该信哪一个。”
  “红云的话可靠。”罗池道:“这种事查出来要砍头的,官场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况且密云县令和守备都说为首的两个人都是带有辽东口音,大概是关外的江湖人。”
  “你说得有理。”曹孝道:“本来我要亲自带人到保定帮方阳的,如今只好劳烦你了,我亲自到密云去看看。”
  这里正说着话,手下人来报舒栋梁前来拜望。
  曹孝和罗池亲自出迎,把舒栋梁让进客厅。
  舒栋梁道:“无事不敢轻造,我们龙头魁首和梅姑娘已抵京师,魁首本来想亲来拜候二位大人,又怕有些不便,特命兄弟前来奉邀。”
  曹孝“哎呀”一声道:“大当家虎驾莅京,真是太好了,我们当然要前去拜候。”
  在铁衣社的分舵客堂里,冷云飘殷勤招待曹孝和罗池。
  曹孝很诚恳地道:“一别数月,大当家风采依然,可喜可贺。本来一早就想去五龙山向大当家请安问好,奈何曹某公务缠身,实在无法抽闲,想来大当家会谅解的。”
  冷云飘笑道:“曹老哥太客气了,曹老哥如今位高权重,当然责任重大,事务也多。我想曹老哥一定有些事需要冷某效劳的,此番来京,一半也是为了老哥的前程。”
  曹孝忙道:“曹孝得大当家的恩惠太多了,真不知何以为报。前番大当家指示保定和密云藏有和中堂家财寄顿,业已证实无讹,只是密云方面已被江湖朋友着了先鞭了。”
  “这我知道。”冷云飘截口道:“我已经接到密云分舵飞鸽传书,此番来京时也曾经过密云,我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那太好了。”罗池喜道:“就请大当家明示,这下手的人不但胆大包天,而且心眼灵活,实在叫人佩服。”
  冷云飘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曹老哥,罗大人,在密云假冒刑部和都察院的那些人,我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是我要奉劝二位一然话,得放手时且放手,得罢休时且罢休,以免两败俱伤,难以善后。”
  曹孝和罗池对望一眼,都没有料到冷云飘竟会劝他们放手。
  曹孝苦笑道:“大当家好意关照,岂敢不听?奈何这是官家的事,我与罗池吃粮拿俸,怎敢私自了结呢?”
  这时梅凌波走了进来,三人都起立招呼,曹,罗二人都向梅凌波道喜。
  梅凌波招呼众人坐下,对冷云飘道:“大哥,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也就是了,该如何办,曹,罗二位自有权衡,不必我们操心。”
  冷云飘道:“白山黑水之间,豪杰甚多,大伙公认的关东第一条好汉,乃是铁臂担山陆剑魂老英雄,想来曹老哥也有个耳闻吧?”
  曹孝点头道:“我知道此人,莫非在密云惹事的人便是陆老手下?”
“一点不错。”冷云飘道:“陆剑魂不但武功了得,而且家有良田千顷,拥有铁山和煤矿,开了五十多间铁匠铺和六十多间兵器铺,各地的刀枪剑戟皆是他陆氏铁铺打造的,此老不但是辽东头一名好汉,也是头一位财主。”
罗池道:“既然如此,陆老头子又何必贪这种财香呢?”
  梅凌波笑了起来:“罗大人,钱哪有嫌多的呢?”
  罗池道:“可是这是朝廷的钱呵。”
  “你错了。”梅凌波道:“这是和坤贪污所得的钱,江湖朋友认为这种钱该还之于民。但老百姓既无此,也无此力,当然会由有本事的江湖人去取才是。”
  罗池发急道:“梅姑娘怎能这么说?圣上早颁严旨……”
  “罗大人,我拦你清谈。”梅凌波截口道:“皇上圣诏,只能吓唬善良百姓,陆剑魂这样的人怎会把你们皇上放在眼中呢?”
  冷云飘摆手道:“我看大家也别把话扯远了,要对付陆剑魂,朝廷得花很大的功夫,曹老哥,你可得三思而行才好。”
  罗池正想说话,却给曹孝拦住。曹孝道:“大当家说得是,忍一时之气,免百年之忧。大当家,我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讨教的,只是今日我们还有公事,暂且告辞,明再来打扰吧。”
  罗池立起身道:“大当家和梅姑娘请留步,不要送了。”
  出得门来,两人上了马,转过两条街口,罗池见四下无人,说道:“师叔,我们真的听冷云飘的话,不再追究了么?”
  “冷云飘的话很有道理。”曹孝道:“密云的事不必再追究,可我担心陆剑魂不会以此为满足,一定还会对别的地方下手。”
  罗池道:“若是师叔料得不差,只怕保定府的大批金银就有危险。”
  曹孝点点头,其实他一早就想到了,保定防军腐败不堪,方阳虽说从黑鹫帮带了一批人手来,人数却不多,一旦陆剑魂真要动手,带的人决不会少,况且也难保别的江湖组织不会见财起意。
  罗池道:“师叔,我看还是由我亲自跑一趟保定吧。”
  “我也这么想。”曹孝道:“你带两个班先走,配合方阳,凡事小心。我会派人接应。这件差事很难办,不止要防陆剑魂,我还担心我们之中有内鬼,里应外合,那就麻烦了。”
  “不会吧,侍卫营的人都靠得住。”
  “我不是说侍卫营。”曹孝道:“还有别人呢,总之凡事小心便是。”
  且说冷云飘和梅凌波送走了曹孝罗池,回到客堂,早有六人在等候,这六人中有花惜春、薛静柔、陆云亭、唐子奇和岳秀环,此外还有一人,便是铁衣社派驻密云的头领,百胜神拳贾云飞。
  冷、梅二人入来坐下之后,花惜春道:“走了?”
  冷云飘点点头,说道:“我告诉了他们,曹孝为人持重,他不会去惹陆老头子,可是陆剑魂如果得寸进尺的话,他们也无法退让。”
  花惜春道:“大哥没有提别的话。”
  “不必提起。”冷云飘道:“曹孝是聪明人,举一反三,他会联想到别的事,子奇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唐子奇笑道:“我等岳姑娘,她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岳秀环展颜一笑道:“如果大当家没有别的吩咐,我打算后天就动,反正宜春院也卖了,我在京也没有别的事。其实我很想见见青园双玉,尤其是石姑娘,奈何。”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梅凌波道:“我明白你想头。石语情天真烂漫,急人之急,巴望不得帮你们去打鞑子,难怪你想见她,奈何王教主那边军情紧急,少不得你。”
  岳秀环苦笑一声道:“倒不是少不得我,而是少不得子奇哥,他一走教主的攻势就停顿下来了。”
  梅凌波本来想说:“那就让他一人南下好了。”话到舌边才猛然醒悟,岳秀环虽说表面上不曾显露什么,但眼神却时时流露一种对唐子奇关怀亲切之情,显然她对唐子奇颇有情意。
  其实这情形冷云飘早就看出来了,唐子奇刀法出众,极具谋略眼光,然而相貌平凡,和花惜春、周玉不同,不过岳秀环饱经沧桑,阅人甚多,她重视的是“心”而不是外表,她和唐子奇同在王聪儿军中,共生死同患难,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
  岳秀环此次到关外联络忠义之士反清,可说困难重重,有的组合太弱小,有心无力,后来岳秀环只得去拜候陆剑魂。
  陆剑魂为人狂妄自大,一向唯我独尊,目中无人,他根本看不起白莲教。岳秀环费尽唇舌,也毫无收获。
  陆剑魂道:“我如今就是关东的皇帝,又何必起兵反清?”
  这时刚巧和坤被拿问,陆剑魂也一早就注意到这支肥羊,岳秀环的话他更听不进耳。
  岳秀环回到关内,先去五龙山看望冷云飘,她受了一肚子委屈,言谈之时不禁泪然。
冷云飘道:“岳姑娘,上次我已剖析得很明白,只要王教主挥军北上,大局立起变化。当年李自成北进,只在宁武受挫于周遇吉,及至攻克宁武北上之时,居庸兵二十万迎降,大同兵四十万投降,如果不是他入北京后胡作非为,逼得吴三桂降而复叛,今日坐在金殿上的皇帝应该姓李,而不是爱新觉罗子孙,王教主不渡黄河,则必定覆灭,可以断言,如今我再派唐子奇随你南下,一来向王教主进言,二来参赞军事,只要王教主渡过黄河,我便起兵响应,其它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在保定的协台衙门内,灯火辉煌,筵开十席,是方阳设宴招待京中来的侍卫营的弟兄们。
  内堂设了一席丰盛的酒筵,侍卫营的副统领带无双宝刀罗池坐了首席,肩下是他的手下的领班,五行棍金明城。
  罗池和方阳是熟朋友,此次方阳不但亲自作陪,还找来了他的三员爱将,都司程鹏,守备盖烈和郭秀。皆因这三人是罗池提醒白玉珍,一同保举的,所以这三人的功利前程都是得自罗池一句话。如今罗池亲来保定,又带来了加方阳总兵衔的文书,岂有不尽力巴结讨好之理?
  罗池擎杯道:“方老哥此次得加总兵衔,乃是得郡主保举。郡主常对我们说方老哥为人最有良心,手下尽是忠义之士,今番本来曹大人要亲自来的,奈何京中事务太忙,只好由兄弟代替他跑一趟了。郡主吩咐要兄弟代她敬方老哥和程,郭,盖三位兄弟一杯。”
  四人慌忙起立,齐声道:“多谢郡主。”
  方阳饮干了酒,长叹一声道:“罗大人,方阳自幼失足绿林,误了一生,幸遇郡主提拔,恨不得舍了这条性命去报答郡主,因此莅任以来,半点不敢松懈,前些日子听说曹大人升一等侍卫兼理侍卫营,白领主又蒙圣上加封郡主,我们四个都高兴之极,接连三天饮酒祝贺哩。”
  罗池笑了一笑,又问起查抄之事。
  方阳道:“兄弟会同史知府业已查抄明白,除去田产庄园不计以外,和中堂寄顿在此的金银共值一千七百万两,此外珍珠玉器珊瑚宝石也值八百多万两。”
  罗池道:“不是说有三四千万两么?”
程鹏插口道:“回大人,那是庄园田产一齐估价,和中堂在此间建造的庄院美奂美仑,共有七八处,良田千顷,价值不菲呢。”
“那就是了。”罗池道:“田产庄园且不去说它,这金银珠宝共值二千五百万两,把这一大堆东西启运回京,你们看有没有麻烦?”
  此话一出,方阳便皱了眉,程鹏等人也面有难色。
  罗池道:“怎么样,不好运载?”
  程鹏道:“回大人,实在不方便搬运。金锭很沉,银锭即笨重又难搬,就是几百匹骡马也搬不了多少,而骡马走失一匹就会差几千两,谁担侍得起?”
  罗池对金明城道:“金领班可有什么好主意?”
金明城道:“程都司的顾虑很是,我看用车运要好一些。”
“那也不妥。”程鹏道:“要许多辆车,也得很多人押送照应,走山路较为近便,但车也不好走。”
  罗池焦躁道:“他妈的,当初和坤是怎么把钱弄过来的?”
  “回大人,那又不同了。”程鹏道:“和中堂的钱是分二十年弄起来的,况且是由各地直接运来,当然不费事。如今一次便要把这些财物运进京去,自然难得多了。”
  “程鹏兄弟的话很有道理。”方阳道:“罗大人,不是兄弟胆小,这批财宝启运进京,半点也出不得差错,我真怕稍有失误,便对不住郡主了。”
  罗池停杯不饮,思索半晌方道:“方老哥,我就对你实说了吧,此次运金银进京,明摆着有麻烦。”便将有人冒认官差,在密云骗去大批财宝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曹大人和我都认为对方必然放不过保定这一大批财宝,十有九成会拦路抢劫。”
  方阳轻声道:“我也料到必然有人会动手,那也无妨,我们全力护送就是,大家硬碰硬好了。”
  盖烈道:“回大人的话,我们随方协台来的弟兄有六十多人,都是能够拼命的,保定协原有的兵卒约千人上下,原来军纪不振,武艺生疏,经这两三月的严格整顿训练,也比从前强得多,尤以三百名弓箭手进步甚大,可以派得用场。”
  “那好极了。”罗池大喜,说道:“有可战之兵就好办了。此次我带了两个班共约五百人前来,我和金领班带一百名弟兄骑马赶来,其余四百人是步行,由查士墉领班率领,大约后天可到,本来我知道保定兵将不堪一击,不敢寄望他们,照盖兄弟这么一说,这千名兵卒尚堪一战,那就不怕了。”
  方阳沉吟半晌,方道:“话虽如此,我想对方敢于动手劫掠,人数也决不会少。而且他们也会明白,这不是抢劫行旅客商,一旦失手便性命难保。”
“那是自然。”罗池道:“若非打虎擒龙手,焉敢身挂壮士牌。”
方阳道:“我们又要保护银车,又要抵御强人,那就吃力得很了。”
  “大人放心。”说话的是程鹏:“卑职倒有一条拙计,待今夜卑职细细参详,明日再奏知两位大人,既要保得金银平安,还要借此剿杀叛逆莠民。”
  “那敢情好。”方阳喜道:“我这程兄弟足智多谋,我是信得过的,他的主意必不会错。”
  这程鹏是方阳手下最有心计的头目,上次为白玉珍设计,要诱杀冷云飘的就是他。白玉珍也知道他能干,所以保他升为都司,其余盖烈,郭秀都只是守备。
  罗池也知道程鹏多谋,便笑道:“程兄弟,上次对付冷云飘,虽然没有成功,却也令他陷入埋伏,这次我们就全看你的了。”
  程鹏很恭敬的道:“大人,卑职定当竭尽心智,必不负大人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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