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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域名士

[校对] 《血刃柔情》作者:(香港)张梦还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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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4 21:3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用情深处 刻骨铭心

  三更已过,承恩公府之中,四下寂静无声,只余天边一弯新月,照着寂静的庭院。
  这是郡主的闺房,床上的小媚已经熟睡,白玉珍独坐窗下,遥望新月,只不住思潮起伏,前程往事涌上心头。
  当年她在江南背着师姐贾燕飞,勾引师兄陆云亭时,也是这么一个夜晚,那时她的年纪也和床上熟睡的小媚差不多。转眼之间便过去了十六七年。
  今天梅凌波随小媚来白府探望她和周玉,梅凌波说冷云飘本想亲来拜候,但他是北方著名巨盗,尤恐不便。当时白玉珍便说:“当然该我去拜候他。”
  白玉珍和冷云飘见面时,两人都有点激动。去年在黑鹫帮两人初次见面,白玉珍一心要擒杀冷云飘,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后来化敌为友,还不免有点惺惺相惜。
  当时冷云飘稍作客套之后,便道“今天邀约郡主前来,是受郡主一位故人所托。”
  他引白玉珍到后进一间静室,陆云亭正在室中相候。
  白玉珍乍见陆云亭,也止不住心情激荡,泪流满面。
  冷云飘悄悄退下,并且轻轻带上房门。
  陆云亭长叹道:“师妹,愚兄对不住你。”
  白玉珍扑向陆云亭怀中,失声痛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陆云亭才扶她坐在椅上,替她拭泪,说道:“师妹,这么多年以来,你的情形我都知道,你也算是历尽沧桑,饱尝忧患了。幸喜师妹双亲健在,武功也有了大成,又颇受朝廷器重,愚兄也代你高兴,师妹,你要朝宽处想,你的福泽已经算是不错了。”
  白玉珍幽幽叹息了一声,说道:“三师兄,二师姐已经逝世多年,你为什么不另娶呢?一个大男人,没人照顾怎么行?”
  陆云亭摇头苦笑:“师妹岂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么?”
  “师兄这话差了。”白玉珍道:“往事已矣,已逝之情只留追忆,人生苦短,理当及时把握。三师兄英雄出众,怎会少了红颜知己,一定是你紧闭心扉,不肯和女人交往。师兄,你不要这样。”
  陆云亭只得苦笑,说道:“师妹,今天我托梅姑娘约师妹来,主要是为了小媚的事。”
  白玉珍当然明白陆云亭的意思,不禁又惊又喜:“师兄,你说小媚是你我的女儿?”
  陆云亭点点头,说道:“当年官府追杀我和二师妹,带着一个婴儿异常危险,才托好友唐子奇将孩子带到北方,交给二师姐的兄弟贾云飞照顾,今天贾云飞和唐子奇都在这里,可以作证。
  “三师兄,你这是什么话?”白玉珍道:“难道说我还不信你不成,还要什么作证不作证呢?不过唐,贾二位都是我们的恩人,该谢谢他们才是。三师兄,小媚能够有你照应,我也放心了。”
  白玉珍口里虽然如此说,心头当然还是很难受,自己怕亲生女儿却不能相认,这是何等痛苦的事。
  当下陆云亭便把冷云飘和梅凌波的想法说了一遍,冷,梅二人皆认为必须先开导小媚,万一小媚横性发作,岂不更伤白玉珍之心。
  白玉珍是个既要强又顾颜面的人,自己未婚生女,如今又闹得大家都知道,脸上很下不去。陆云亭知道她的心意,便道:“师妹,冷盟主一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别的都不放在心上,古人说畏首畏尾,身余其几?这些地方我们都应当学他。”
  白玉珍忙道:“我不是畏首畏尾,只是……”
  “师妹你不要说了。”陆云亭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么?小媚的事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冷大哥和梅姑娘要带小媚去金陵,他们二人会好好的开导她,回来之后一定会还你一个孝顺女儿就是。”
  其实冷,梅二人带小媚到金陵,还想借重燕明珠。燕明珠心思细密,口才出众,又是小媚佩服之人,但陆云亭却不敢说出来,皆因白玉珍总觉得这是失面子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当下陆云亭又道:“师妹,我知道那位周公子对你情深一片,此人重情尚义,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子弟……”
  话未说完,白玉珍已经生起气来,愤然道:“三师兄,你心目中就只有一个二师姐,我比她鞋底的泥土都不如。你放心,你这个小师妹并不是没有骨气的人,我不会缠你。”
  “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陆云亭变色道:“师妹,老实告诉你,你三师兄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是个天生尤物,无人不为你倾倒,其实我恨不得能够和你长相厮守,同偕白首,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陆云亭这一番话,倒确实大出白玉珍意料,不免有点半信半疑,迟疑道:“三师兄,你知道,我这人最恨人家骗我。”
  “我说的是真话。”陆云亭道:“事到如今,我还骗你做什么?可是,师妹,我当年不能流露一点情意,还不能不装出厌恶你的样子来。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爱二师姐性情贞烈,为人贤淑,却讨厌你这种淫娃荡女,你还记得吧?”
  白玉珍切齿道:“句句伤人心,一千年也忘不了,怎会不记得。”
  陆云亭长长地叹息一声,幽幽地道:“师妹,你以处子之身而委身于我,纵使我心如铁石,也不会说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话啊。”
  白玉珍疑惑道:“那么你为什么……呵,你是要逼我离开你和二师姐。”
  “这与燕飞无关。”陆云亭道:“是我要逼你离开我,自从我知道你是承恩公的独女之后,便一再要你回去,你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
  “奈何你极为任性。”陆云亭道:“我和燕飞是狮林门下,和满清誓不共存。你嫁我为妻会害你全家满门,就不说诛九族吧,满门抄斩势不可免。一旦你父母亲眷悬首刑场,你何以自处?你能够活得下去么?”
  白玉珍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初她对和坤说过:“……活捉冷云飘,宰了陆云亭给相爷报杀婿之仇。”确是真话,皆因陆云亭太伤她的心,此时才知道这位三师兄原来深爱自己,当初他如此绝情,正由于他全心全意为自己设想,一时心情激荡,几欲晕去。
  陆云亭又道:“师妹,多少年来,我梦魂牵挂,无时无刻你不在我眼前,心中脑中只有师妹的倩影,我这一生……”
  白玉珍颤声叫出一声“二师兄……”猛然一冲,整个人投入到陆云亭怀中,紧紧抱着他,人已昏晕过去。
  “师妹!师妹,你别这样。”陆云亭轻拍着白玉珍,一面连声呼唤。
  良久,白玉珍才苏醒过来,却把她师兄抱得更紧:“师兄,我才是个笨丫头,如今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永远伴着你,弥补你多年的相思。”
  “师妹你又来了。”陆云亭想扳开她的手,奈何她抱得很紧,只得由她,又道:“师妹,你这冲动的性情要几时才能改?”
  “我改不了,也不想改。”
  “你一辈子就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陆云亭皱眉道:“你难道把那个情深似海的小师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怎么办?”白玉珍紧紧偎着他:“把我斩成两片,一半给他,一半给你?还是把一年分成四季,春夏嫁给你,秋冬嫁给他?”
  陆云亭感到无可奈何:“师妹,你还是和十七年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其实当年陆云亭逃不过这个小师妹的情网,一半也是沉醉于她这种敢做敢当的性情。
  白玉珍忽然笑了起来,陆云亭忍不住吻了她:“你又发什么神经病了?想起了什么,令你这么好笑。”
  “我想要是我是武则天,那有多好。”白玉珍笑得气也喘过来:“你们都成了我的面首,什么烦恼都迎刃而解了。”
  “好了,好了,我的女皇帝。”陆云亭扶她站起身,替她整理好衣裙,缓缓地道:“师妹,说正经的,若是我们能够长相厮守,我当年何必逼你离去?我明白你能舍弃富贵荣华,可是你的父母怎办?如今你还有个小兄弟白天赐,你今日伴我远走高飞,明日你全家就难逃那一刀之苦,这种事我们能够做么?”
  白玉珍禁不住泪湿衫袖,泣不可抑。她深深明白,陆云亭说的都是实情,只要一坐实了“私通叛逆”的罪名,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满门抄斩。有清一代,别的罪名都可遮盖搪塞,唯有沾到一个“逆”字,向来是有加无减,不容开脱的。
  白玉珍回府时已经很夜深了,是周玉去知会承恩公府的侍卫首领米文,派侍卫押车来接她回府的,这时小媚已经入睡。
  侍女初菊禀道:“贾姑娘一直在等郡主,后来伏在书案上熟睡了,是婢子和小莺姐扶她上床的。”
  “有劳你们了。”白玉珍道:“你们去睡吧,不必侍候我了。”
  这一夜白玉珍一直坐在窗前看月,思潮起伏,初识贾燕飞陆云亭的情景,一幕幕清清楚楚显示在眼前。
  再想到周玉,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照应自己,呵护、等待,从无怨言,稍假辞色他便喜不自胜,这样的人,她又怎忍拒绝?
  她此时心中既是甜蜜,又觉烦乱,不禁在心中想道:“情思纠缠,真比对敌千军万马还要辛苦。”
  这时她又想到那陆慧剑,今日一早,曹孝便来见她,曹孝已把陆慧剑的底细查探明白,一一禀报,当时她嘱咐曹孝不要动声色,说道:“我自有主意。”
  白玉珍不能不承认她非常喜欢这个女人,陆慧剑清秀艳丽,却有书生的潇洒,学问渊博而善解人意,尽管白玉珍身为女人,却也不免为她着迷。
可是在曹孝禀明一切之后,白玉珍不免有些光火,如今还来不及去找她算帐,便逢陆云亭再次出现,搞得她心烦意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竟伏案而寐,身上披着斗篷,小媚正站在她身边,此时已快到响午了。
  小媚道:“大姐,你怎么伏在书桌上就睡熟了?若是受了凉,怎么办?”
  白玉珍拉她近身,拉着她的手,笑道:“小媚真乖,你关心大姐,是么?”
  “当然啦,你待我好嘛。”
  白玉珍道:“我一直想教你写字,总抽不出工夫,我今天教你吧。”
  小媚很高兴,可是想想又摇头道:“我忘了给你说,今天我要和梅姑娘与大当家动身去金陵,还是下次你再教我吧。”
  白玉珍在心中叹息,她此时想亲近这个女儿,又强笑道:“小媚,你长得我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真是叫人难信。”
  小媚想了一想,笑道:“小莺和初菊也这么说,这就是缘分吧,大姐,你先梳洗吧,我要准备走了。”
  “忙什么?”白玉珍道:“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你,等一会叫周大哥送你过去。”
  白玉珍给小媚的过年利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令小媚又惊又喜。前两年她收的利是不过五钱一两,这两年多了,像张富,林荣,顾全出手就是五两,各头领是十两,冷云飘给得最多,也只是二十两,五百两还是头一回呢。
  白玉珍又给她许多钗环首饰,这些东西多半是周玉买来孝敬师姐的,至于裙袄脂粉当然更不在话下了。
  白玉珍亲自给女儿梳妆打扮,小媚笑道:“大姐,你待我真好。”
  白玉珍给她梳头时,不觉泪下,小媚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大姐,我也舍不得你,再不然我去给大当家说,金陵我就不去了。”
  “不,你应该去。”白玉珍道:“小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记得许人一诺,千金不移。不能够说了话又不算数。再说上官丽婵,徐芸仙,燕明珠,石语情这些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武学高人,和她们交往,你会增长很多见识,懂得做人的道理。若得她们指点你一招半招剑法,那更是受用不尽。”
  小媚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说道:“多谢大姐教诲,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白玉珍挽着小媚出到庭院,车马早已备好等候,小媚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周玉道:“师姐放心,我会一直送他们出去。”周玉已经知道小媚确是白玉珍的女儿,巴不得她们母女团聚。
  白玉珍送走了女儿,回到房里总有些心神不定,从咋日见陆云亭之后,她心里很乱,总是静不下来。
  她细一回想陆云亭的话,确然句句实言。从前翁氏教她读史,读到三藩之乱这一节,翁氏便讲解道:“清史对吴三桂父子甚多污蔑之辞,其实吴应熊热爱公主,忠于大清,最终仍被玄烨下旨绞杀,同时绞死的还有公主亲生的长子吴世霖。公主是清世祖福临的幼妹,也是康熙的姑母,吴应熊是康熙的姑丈,吴世霖吴世藩都是康熙的表弟,三桂作反,应熊、世霖皆都不都免,清人对于‘叛逆’二字极为重视,德行不足以教化,只好用严刑峻法了。”
  这一段话她记得很清楚,陆云亭和冷云飘都是‘逆党莠民’,她白玉珍身为郡主,一旦坐实了私通“逆党”的罪名,她白氏一家就算完了,白玉珍虽说自来天不怕地不怕,这种事却不由她不怕。
  如今她其实只有“郡主”的空头衔,大可以坐享清福,欧阳云从已经不再来麻烦她,可是曹孝仍然常常来承恩公府,不但拜候请安,而且禀见,请示,仍然拿她当上司看待。
  白玉珍也曾说过:“曹大人如今圣眷极隆,凡事自有权衡,何须再事事知会我呢?”
  “郡主此言差矣。”曹孝道:“圣上心中也很明白,我们这些人,论武学,论心智,论才能,都不如郡主甚远。吃太平粮的差事,人人都干得行。一旦有事,还真少不得郡主,迟早会有这一天,卑职焉敢托大呢?”
  在官场应酬之际,白玉珍也常常称道曹孝,说他谦逊、能干,识大体,忠心可靠,人又廉洁,近日曹孝在京师名誉极好,此皆白玉珍誉扬之功。
  到了下午,小莺入禀道:“禀郡主,门上有位姓陆的姑娘求见。”
  “这一定是陆慧剑。”白玉珍道:“请到花园美云亭相见,好好侍候。”
  白玉珍换了一袭衣裙,带了初菊,来到花园,远望一位蓝衣丽人,正倚着栏杆,俯视池中游鱼,石桌上摆着香茗,小莺立在亭外侍候。见白玉珍到来,便低声道:“陆姑娘,我们郡主来了。”那丽人回过头来,正是陆慧剑。
  今天陆慧剑似是刻意打扮过来,眼如横波,眉似春山,清丽脱俗兼妩媚。
  白玉珍笑道:“一见了你,我就想起了李白的‘春风拂槛露华浓’,和‘沉香亭北倚栏杆’之句来。”
  陆慧剑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是承恩公府,不是长安宫阙,这美云亭也不是沉香亭,我既不是杨玉环,你也不是唐明皇,如何扯得上李白的诗?不过说真话,你这座园子实在漂亮,公侯府第,确实不同。”
  “我们这儿算得什么?”白玉珍道:“和坤的园林那才漂亮呢。”
  “那是自然,何消你说?”陆慧剑显得懒懒的:“玉珍,我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
  “怎么?玩厌了,要回关外去?”
  “不是回关外,是打算到江南一游。”陆慧剑懒洋洋的:“我有话和你说,所以一个人来,四个丫头都托我问候你。”
  “谢谢她们。”白玉珍道:“我也有话要问你,我们就在这园子里随便走走吧。”
  她挽着陆慧剑,信步前行,小莺和初菊跟在身后,却放慢了脚步,远远落在后面。
  这两个丫头聪明绝顶,懂得什么话不该听。她们见主人和来客十分亲密,知道定有体己话谈,身为下人佣仆最好别听。
  白玉珍伸手揽住陆慧剑香肩,低声道:“慧剑,我们相识不久,可我十分之喜爱你,你可知道?”
  “彼此一样。”陆慧剑道:“相知在心,何必宣之于口?”
  “可是我生平最恨人家骗我,我的知心密友,最好别当我是傻瓜。”
  “玉珍,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别绕圈子。”陆慧剑道:“我骗了你什么?骗你的米,骗你的钱?还是骗了你的人?”
  白玉珍猛然松开了手,粉面凝霜,沉声道:“陆慧剑,你是欧阳云从的妻子,为什么一直瞒住我?你与我讲。”
  “怎么是我瞒住你?”陆慧剑道:“初见面时我便自报姓名,姓陆名慧剑字敏娟,只差没加一句,乃欧阳云从之妻也,世上有自报名姓,连老婆丈夫也端出来的么?”
  白玉珍不觉语塞,但仍不甘心,忿忿地道:“陆敏娟,你太可恶了。你这……”
  “我这贱人,是吧?”陆慧剑叹息一声道:“玉珍,不是我说你,你对有些事太过大意了。而且太多疑,我是真心和你结交,并不是想消遣你。”
  白玉珍怒气渐息,陆慧剑态度诚恳,不由她不相信,不觉一声轻叹:“慧剑,恕我直言,你这是彩凤随鸦,太委屈你自己了。”
  陆慧剑凄然一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是么?”
  “这么说好像又过分了一点。”白玉珍道:“总而言之,欧阳云从配不上你就是了。”
  她想了一想,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世间男子,能够配得上你的也没有几个,我不由想起两句诗来‘绝代有佳人,幽居在深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陆慧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声道:“玉珍,你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贱入’二字已到了舌头,一转眼我又成了佳人了。”
  白玉珍不觉默然。
  陆慧剑又道:“玉珍,我还是谈谈我的过往吧,否则你心里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我可不想这样。”
  原来陆慧剑本名敏娟,她的父亲陆剑魂和欧阳云从之父欧阳止戈是结拜兄弟,欧阳止戈对这位结义兄弟十分友爱,两人在关外并马创业,二十载铁血江湖,挣下了偌大的身家。
  欧阳云从是欧阳止戈的独生子,平时疏于管教,自幼性情骄纵,欧阳止戈除了督责他勤练武功而外,其它一切都未加留意。欧阳止戈创立了百刃山庄,经营了养马场,镖局和参场,欧阳止戈病故以后,自然由欧阳云从继承父亲的财产事业。
  欧阳云从虽然有一身好武功,却不懂得待人接物,敬老尊贤,他父亲手下一大批老弟兄都逐渐散了,百刃山庄也由盛而衰。
  好在他有一个强而有力的支持者,这人便是铁臂担山陆剑魂。
  陆剑魂为人狂妄自大,专横而固执,却最重义气,他感念义兄欧阳止戈生前照料支持的恩情,对欧阳云从极为宠爱,可惜的是他只是一昧的姑息纵容。
  他的女儿陆敏娟也曾劝过他:“爹爹,圣人说: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爹爹爱护故人之子,理当规过劝善,教他管他,而不应姑息纵容,这样反而害了他。”
  “混帐。”陆剑魂怒道:“你敢骂老子是小人?敏娟,你自己才该学三从四德,将来好好侍候丈夫,别的事你少管。”
  陆剑魂虽然雄霸关东,却膝下无儿,而他又一味重男轻女,对这个掌上明珠并不珍惜,父女之情自来很淡。
  陆敏娟的生母姓沈名兰,是江南才女,出身官宦之家,乃父做过杭州知府,因昔年得罪了上司,被浙江巡抚王擅望参革,发配黑龙江,沈父死于配所,沈兰孤苦无依,被媒婆说合,嫁与陆剑魂为妾,生下陆敏娟。
  陆敏娟在乃母教导之下,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是大家公认的“陆家女学士”。
  但陆剑魂却不喜欢,说道:“女流之辈,学问好有何用处?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们连这个都不懂?”
  至于陆敏娟的武功,并非得自乃父,陆剑魂自来看不起女人,当然不会教女儿习武,敏娟的师父有两人,一个是陆剑魂之弟,追云捉月陆剑豪,另一个是陆剑魂的第三个妾侍,也是陆敏娟的庶母,血凤凰刁素梅。
  刁素梅是蜀中独行女盗,纵横云、贵、川三省,犯案累累,惹得各省的名捕联合追捕她,只得遁逃到关外。
  刁梅来到辽东,仍然贼性不改,掳劫镖车,打劫富商,惹翻了陆剑魂,经过连番争斗,由仇敌而互相爱慕,终于嫁给陆剑魂为第三妾。
  刁素梅擅使单刀,一手凤凰镖发无不中,后来她见陆敏娟冰雪聪明,惹人怜爱,便把一身绝技倾囊相授。
  陆敏娟武功得两家之长,实际已经超过乃父甚多,但陆剑魂却毫不知情。
  陆剑魂喜爱欧阳云从,把独生女儿许配给他,陆剑魂一向专制,要如何便如何,谁敢不遵?
  欧阳云从一向骄狂自大,又一味去学岳父的作风行事,从不知道尊重别人,对妻子当然更加不在话下。
  陆敏娟不但有一身好武功,而且文才出众,诗词书画无一不精。欧阳云从虽然也读过书,和妻子相较却不如甚远,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动不动就摆出一家之主的款,把妻子呼来喝去,夫妇之间感情日渐恶劣。
  陆敏娟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个“良人”,但她很怕父亲,多年以来积威之下,始终不敢反抗,每逢夫妇吵闹,陆剑魂总是护着女婿,更令陆敏娟满腔怨气无从发泄。
  陆敏娟的丫环,欧阳云从也要染指,夫妇之间感情更坏。
  紫儿,青儿,红娃,绿娃都是陆敏娟的丫环,陆敏娟索性收她们为徒,不准丈夫亲近。
  欧阳云从一早便想休了妻子,却又怕老丈人生气,陆敏娟也是碍着老父,不敢下堂求去。夫妇之间早就貌合神离了。
  后来欧阳云从进京求官,实际也是避开老丈人和妻子。
  近年来陆敏娟独守空房,满腹幽怨,自己改了个名字“慧剑”,是取“挥慧剑,断情丝”之意。
  陆敏娟的庶母兼师父血凤凰刁素梅就给她说:“欧阳云从这小子根本就配不上你,这都是你老子糊涂,可是米已成炊,有什么法子呢。”
  她的生母沈兰也道:“依我看云从不是不爱你,他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你要他陪你赏花玩月,吟诗作画,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办法呢?”
  “不光是这样。”刁素梅道:“云从这小子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新婚之夕,他把小娟当成妓女一样的糟蹋,不顾妻子死活,我简直想揍他一顿,老头子反而怪我多事。”
  刁素梅是飞贼出身,轻功极好,她要窃听洞房当然不是难事。
  陆敏娟闺房寂寞,索性把全部心思放在四个爱徒身上;教她们读书写字,以及拳剑武功,也时时带她们四处游玩,她们本是敏娟的丫环,后来成了徒弟,如今却更像情人。
  这次陆敏娟来北京,对老父说是来看看帝国之都的气象。陆剑魂却嘱咐她留心和坤收藏和寄顿在外的金银财宝,又道:“你也顺便去看看你的丈夫,云从如今做了官,也该更懂事了,不过你也要多顺从他一些才好。”
  陆敏娟此番入京,在路上遇见白玉珍和周玉。她一见白玉珍便打从心底喜欢她,一则惺惺相惜,二则情投意合,两人竟然成为莫逆之交。
  当下陆敏娟细述往事,直说了半天。
  白玉珍也深深为之叹息,不由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本来叫敏娟,还是叫敏娟吧。什么挥慧剑断情丝,那是掩耳盗铃,你我之间也算是情深一片,怎么斩得断呢?”
  陆敏娟笑道:“我听你的话,不用‘慧剑’这个名字了,实在你放出的情丝坚韧无比,任何慧剑也无能为力。”
  白玉珍笑着擂了她一拳:“你胡说八道,我又不是盘丝洞的蜘蛛精,哪里来的情丝?”
  “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陆敏娟道:“你占我的便宜就使得,我说句玩话你就恼了,说正经的,我此来一则向你辞行。二来想问问你,究竟你还管不管官家的事?例如侦捕盗贼之类。”
  "怎么了?是你偷了人家的钱财,还是你的钱财被人偷了?”白玉珍恍然醒悟:“你少在我跟前捣鬼,密云县冒充刑部的官差,定是你搞的鬼。”
  “给你说中了。”陆敏娟坦然承认:“我弄了差不多两百来万,其中一百二十万是银票,我不想回辽东,打算到江南玩两三年,可是我又怕令你为难,所以来问问,银票我也带来了,还是还给你吧。”
  白玉珍甚是感动,忙按住她的手,说道:“多谢你告诉我,此事和我无关,钱也不必交给我,不过这种事别再干了,你要是缺钱用只管问我要。万一你有什么长短,我也会心痛的。”
  陆敏娟忽然泪盈于眶,低声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已再无所求,虽死无憾了。”
  白玉珍没想到一句话会引起她这么大的感触,便情不自禁地拥住她:“我瞧你就别走了,你这一去,我禁不住相思之苦,而且也不放心,我要长留你在身畔,好好的看顾你,珍惜你。”
  陆敏娟紧紧倚靠在她的怀中,泪如雨下。
  “欧阳云从是个混蛋。”白玉珍愤然道:“真正是有福不会享。这么个伧夫,真是委屈你了。”
  她捧起陆敏娟的脸,轻轻替她拭泪,小莺和初菊都轻轻朝后退,躲在树后。
  “初菊。”白玉珍扬声道:“替陆姑娘端洗脸水来,小莺,到我房中,把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黛石都拿来,还有那瓶法兰西来的香水,陆姑娘要补妆。”
  两女齐声答应。
  “慢着。”陆敏娟道:“不用费事了,还是我到你房里去吧。”
  “那也使得。”白玉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走了一段路,忽然笑道:“敏娟,我们这样子像什么?倒象戏曲上的卖油郎独占花魁,你说是不是?”
  “你总要口头上占点便宜,心里才舒服。”陆敏娟说道:“依我说倒像醉写黑蛮,我是醉酒的李太白,你是扶着李白的高力士。”
  白玉珍知道陆敏娟绕圈子骂她是不男不女的太监,正待反唇相稽,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几个人入园来,为首一人正是白府侍卫首领米文,米文说道:“小莺姑娘,请你禀报郡主,说米文求见。”
  小莺还未答话,白玉珍已经听见了,叫道:“是米文么?近前讲话。”
  米文紧走几步,弯腰道:“禀郡主,一等侍卫欧阳云从,三等侍卫黄威求见。”
  白玉珍想了一想,说道:“米文,你陪他们去签押房等候,我少时就来。”
  米文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行礼,率众退了出去。
  承恩公府本来规定有十二员蓝翎侍卫,但当日白仲明不受重视,礼部也故意七折八扣,只派了四名蓝翎,后来更减成两名。及至白玉珍巴结上和坤,礼部赶紧恢复十二名,如今白玉珍封了郡主,又多补了八名,蓝翎侍卫只是六七品官,却不能和曹孝等御前侍卫相较了。
  白玉珍先送陆敏娟进了自己的闺房,命小莺初菊好好侍候,这才换了衣裳到签押房来。
  她来到签押房,只见门外四名蓝翎侍卫佩刀站立,房内又是四名佩刀蓝翎站在四角。
  欧阳云从和黄威见她进房,都立起身来打千:“卑职欧阳云从,黄威见过郡主。”
  白玉珍先在椅子坐下来,方道:“两位免礼,请坐。”
  两人落座之后,欧阳云从先致意问候,又道:“卑职等本该早来向郡主请安,奈何新近兼了两个营的差事,事务繁忙,从早到晚忙不过来,以致疏于趋候,望郡主恕罪。”
  白玉珍是汉军正白旗人,乃是汉女。但清制郡主的服饰是旗女装束,所以这时的白玉珍也是旗装打扮,头梳两板头,身着旗袍,外罩紫缎织多蟒挂,脚下高底鞋,更觉艳光照人,明媚之中另有一种威严,欧阳云从也目为之夺,黄威更是低头不敢仰视。
  白玉珍待欧阳云从说完之后,方缓缓地道:“我们是老同事,也是老朋友了,不必这么客气,近日我闭门家居,很少过问外头的事,不过曹孝倒时常来看我,和我商量侍卫营的事,每天有事情混着,倒也不算无聊。”
  欧阳云从陪笑道:“正是呢,卑职奉圣命兼管神武、查缉两营,事情繁杂得很,还是黄威劝卑职来向郡主求救。郡主的才能高过我们许多,定可举重若轻,开我茅塞。”
  “欧阳大人说笑了。”白玉珍笑道:“侍卫营跟过我,熟人多,事情好办,神武和查缉两个营,我都未打过交道。尤以查缉营,品流杂,事情多,非我所能为力,何况近来风闻有江湖人眼红和坤收藏在外间的财物,查缉营的差事就更加繁重,若是你们都感到吃力的话,我就更不敢沾手了。”
  黄威忙道:“郡主太谦,郡主太谦了。”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欧阳大人,我听说令正夫人来到了北京,查缉营的消息灵通,你不会不知道吧?”
  “卑职早就知道了,只因公务繁忙,所以直到昨天才去看视贱内。”
  白玉珍点头道:“阁下公而忘私,令人佩服,不过妻室也是要紧的,不能长分两地。”
  欧阳云从陪笑道:“郡主说得很是,卑职也打算在京中置屋,夫妇住在一处。”
  “这样便好。”白玉珍又道:“和坤在外地寄顿的财物甚多,也引致不少江湖朋友垂涎,你们二位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朋友众多,要劝劝那些江湖好汉们,朝廷对这种事情看得很重,千万不可见财起意,小则人头不保,大则抄家灭门,不可不慎。”
  两人都连声答应。
  白玉珍并不蠢,她一听陆敏娟谈到乃父待欧阳云从甚厚,便联想到陆剑魂要来染指大批财物,断然不会不知会欧阳云从,而此人并不是忠臣义士,决计不会“大义灭亲”。反而会利用职权去帮助陆剑魂,所以拿话点醒他。
  她见这两人一味的唯唯诺诺,便道:“二位下降,必有所为。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直言,咱们是老朋友嘛。”
  欧阳云从犹豫一阵,才说出他手下有四五百人,都想投效官家,因此想另成立一队,附属于神武营,希望白玉珍向嘉庆进言,只要“圣上”点头,事情就好办了。
  白玉珍不是糊涂人,如何肯担这种关系?但表面却一丝不露,笑道:“这种事何必扰及圣上呢?或者我得便时和几位王爷提一提好了。”说罢便端茶送客。
  送走了客人,白玉珍回到房里对镜卸装,陆敏娟凑过来帮忙,一面追问欧阳云从来此何事,是不是来找她陆敏娟。
  白玉珍笑道:“你以为他来找我要老婆吗?他有这个胆么?”便把欧阳云从想安插手下人的事说了一遍。
  陆敏娟一面给她梳头,一面道:“依我说你别理这种事,他手下人全是些亡命之徒,将来闯了祸须得连累你,太犯不上。”
  白玉珍望着镜子道:“他昨天来找你,是不是?”
  “不错。”陆敏娟道:“可是我们谈不来,根本谈不到一处,徒增烦恼而已。”
  “他昨天在你那里过夜,是不是?”
  “是又如何?”陆敏娟生气道:“你干嘛总要提这些事呢?讨厌。”话犹未完便哭了起来。
  陆敏娟是个洒脱开朗的人,平时举止潇洒,言语风趣,从不落泪,和今日大不相同。
  白玉珍不禁在心中叹息,人家说压迫不成买卖,捆绑不做夫妻,男女勉强凑和在一起只余痛苦。便立起身来扶她到床边坐下,再三劝解,又留她住下,说道:“你放心好了,没有人敢在这里生事。”
  “我也想住下来,可是我手下人少不得我。”陆敏娟道:“我也放心不下紫儿、青儿那四个丫头,你还是让我走吧,我会沿途派人送信回来,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白玉珍无可奈何地道:“也只好如此了,你执意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陆敏娟轻轻凑过去,偎在她怀中,良久方道:“玉珍,我真的要走了,再这么粘缠下去,我硬不起心肠了。”
  白玉珍命小莺去知会米文,要他亲自带几名侍卫送陆敏娟回店房,又取出些首饰钗环来包好,命初菊陪陆敏娟回去,将这些珠宝首饰分送紫儿等四个徒弟以及陆敏娟的侍女们。
  “你真想得周到。”陆敏娟笑道:“一个身为郡主的人,果然不同。”
  “都是跟你学的。”白玉珍道:“你快滚罢,免得我改变了主意,把你硬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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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4 21:3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凝黛追魂 千里传书

  陆敏娟走后,白玉珍若有所失,她忽然得了一个主意,立即派人到侍卫营去把官炎武找来,说道:“炎武,你那天到鸿兴客栈来找我,也见到了陆姑娘,你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回郡主的话,卑职记得很清楚。”
  “那就好。”白玉珍道:“那天你带的手下约有三十个人,他们也该记得吧?”
  官炎武陪笑道:“郡主请恕卑职放肆,男人看女人,相貌平凡的,多半过目即忘,若是美人儿,断无不记得的道理,陆姑娘是大美人,凡是见过她的,一定记得。”
  倒把白玉珍招笑了:“炎武,看不出你的花样还不少,道理也多呢。”
  当下白玉珍便嘱咐了官炎武,把那天的三十几个人都找来,要他们乔装改扮,暗中分批跟随陆敏娟一行人,随时遣人赶回报信,办事的人每人赏银二百两,这是要紧的公事,务须秘密。
  官炎武连声答应,又道:“这陆姑娘到底是友还是敌?请郡主明示。”
  “你问来干什么?”白玉珍道:“你几时学得多管闲事了?”
  “卑职岂敢?”官炎武道:“侍卫营的弟兄,身上都有腰牌,随时可找当地官府协助。万一碰上陆姑娘遭遇麻烦,我们的人该袖手旁观呢,还是上前帮忙呢?卑职该如何交代手下弟兄呢?请郡主明示。”
  白玉珍笑道:“炎武,你确然长进了不少,陆姑娘是我的好友,她如遇见麻烦,当然该尽力相助才是。”
  “卑职明白了。”官炎武道:“还有一事要请示郡主,若是曹侍卫问起时,是否要瞒住他?”
  白玉珍摇头道:“那也不必,曹孝自来就偏向我的,一切事都无须瞒他。”
  在白玉珍刚回京师之时,的确从早忙到晚,那时她刚封为郡主,巴结她的人多,加以她又是和坤看重之人,一大批“和党”都要巴结她。
  紧接着乾隆驾崩,和坤遭祸,那时又有陆敏娟和她过从甚密,此外还加上个小媚和陆云亭,又勾起了当年的旧事,在这一段日子她简直把周玉给冷落了。
  好在此番周玉的脾气甚好,没给白玉珍丝毫麻烦。
  在陆敏娟走后,白玉珍打起精神来应付周玉,没想到周玉反而忙碌起来。
  他对白玉珍道:“师姐,我和冷大哥,花惜春谈过,我要在京师设镖局,冷大哥他们会全力支持,师姐你意下如何?”
  白玉珍从来没想到过搞镖局,但见周玉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他的兴,便笑道:“师弟,你几代人都是镖局这一行的名人,你子承父业,乃是理所当然。”
  “师姐。”周玉喜道:“这么说来,你肯帮我了?”
  “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帮你。”白玉珍道:“官面上不必我出面,单是一个曹孝就尽够了。黑白两道,冷云飘点了头还有什么搞不好的?这些都好办,只是一件,你打算亲自坐镇京师呢,还是从洛阳调人?这种事也很麻烦,你一个人干得了吗?”
  周玉是想长住京师,陪伴白玉珍,但又觉游手好闲也不像话,才想到开设镖局,听白玉珍这么一说,也不免有些犹豫。
  白玉珍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想陪伴我。但你一开设了镖局,每天自己从早忙到晚,还能陪伴我么?再说我也不是想长住京师,若是我离开京师,你这镖局还开是不开呢?你可得想清楚。”
  周三搔搔头,苦笑道:“师姐说得是,我得多想想。”
  白玉珍笑道:“你该找朋友多商量一下,你不妨去找曹孝谈谈,曹孝是老江湖,见多识广,你们又有交情,且听听他怎么说。”周玉果然去找曹孝请教,也把白玉珍的话说了一遍。
  曹孝沉吟半晌,方道:“周少爷,若是你想和白玉珍长相厮守的话,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的好。”
  周玉诧异道:“却是为何?”他想了一想,似有所悟,说道:“曹前辈,你是说在京师开镖局太过招摇,怕引起御史注意?”
  “那倒不是。”曹孝道:“周少爷,咱们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令师姐出身公侯世家,如今又是皇上敕封的嘉义郡主,你在京师开镖局,她嫁了你就成了镖局的老板娘。你想想看,皇上封的郡主当镖局的老板娘,说起来总不大是味道吧?”
  周玉点头道:“曹大哥说得是,我早就知道我和她身分不配。”
  “也不能这么说。”曹孝道:“你和令师姐共师同门,彼此相爱,有什么配与不配的?纵有流言蜚语,咱们也不必理会,不过我猜测白玉珍心意,她是想和你静静的隐居在乡下,清茶淡饭度此余生。”
  周玉连连点头:“你说得是,师姐正是这个想头。”
  “既是如此。”曹孝道:“你要她当镖局的老板娘,合适么?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变得来成天守住算盘,看住铺子,像什么呢?你不是和自己为难吗?”
  曹孝这一席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周玉半晌做声不得。
  曹孝是聪明人,他一听便知道白玉珍是想借自己之口劝阻周玉。
  周玉辞了曹孝,连车也不想坐,一个人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垂头丧气,喃喃自语:“妈的,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唉。”
  周玉经过长安街时,忽然肩上被人一拍,耳边一个银铃似的笑声:“喂,怎么唉声叹气的?莫非赌输了钱不成?”
  周玉一身武功,却被人欺近身侧也不知道,不禁大吃一惊,掉头看时,止不住又惊又喜,脱口道:“石姑娘,原来是你呀。”
  他身后这人正是名满江湖的凝黛追魂石语情。
  这时的石语情打扮又与前不同,乃是作男装打扮,身着银白色道袍,腰悬丝条,垂着一个织锦扇袋,头上青缎华阳巾,正中一个黑白相间的太极图,额上一块翠玉,晶莹夺目,背负长剑,越发显得黛眉修长,神采飘逸,竟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年轻道士。
  当下周玉连忙施礼:“自从牛栏山一别,已历三月,不想今日相见,石……石仙子是几时到的?”
  “今天才到。”石语情笑道:“我是奉师父之命来请你师姐的,刚开好了店房,打算上街逛逛,下午再到承恩公府去的,不料会在街上碰见你,怎么,你不打算请我吃杯酒么?我来此便是客,你这做主人的不破费几文怎么成呢?”
  周玉喜道:“能得姑娘赏脸,不胜荣幸之至,拐弯处有一间酒楼。”
  石语情拦住他笑道:“我和你说笑的,我正打算去承恩公府拜会令师姐,正要相烦你带路呢,请吧。”
  有周玉同行,自然不须通传。
  入得府来一问之下,知道白玉珍在后花园练剑,石语情全道:“久闻黄门西河剑器春水寒极具威力,今日正好瞻仰,周大哥想必也是高明的了?”
  周玉苦笑了一笑,说道:“不怕姑娘笑话,我虽是黄门弟子,却是跟老师学文而非学武,黄门剑法我是一招都不会。”
  两人进了五花园,老远便见初菊,小莺手捧巾帕,站立一旁,白玉珍劲装窄袖,腾跃如飞,五尺软剑舞成一团白光,浑身上下如飘瑞雪,煞是好看,石语情便隐身树后,止不住轻轻拍掌,低声道:“果然不愧一代名家,当真身手不凡。”
  良久,白玉珍收招罢式,将剑入鞘,围在腰间,扬声道:“是玉弟么?快过来吧。”
  周玉走了过去,初菊递上香帕,白玉珍一面擦拭脸上香汗,笑道:“你怎不过来看呢?站那么远干嘛?还有一位是谁?好像是个道士呢?”
  石语情从树后跳出来,大笑道:“珍姐,是我呀,没吓到你吧?”
  白玉珍一向喜爱石语情天真烂漫,胸无城府,一见是她,也高兴非凡,便逗她道:“怎么没有吓到?不信你摸摸看,我的心还在跳呢,我正在奇怪哪里跑来一个小道士,原来是你呀,你吓了我一跳,非要你赔不可。”
  石语民表苦着脸道:“你要我拿什么来赔呢?”
  “罚你练一趟快剑给我看。可不准你藏私,我要看真功夫。”
  “这个容易。”石语情话才说完,一溜寒光已到白玉珍面前。石语情身随剑走,一转眼间,已绕着白玉珍转了三圈,突然腾身而起,一团剑光在半空中忽高忽低,身形落地时戛然而止。
  白玉珍拍手道:“果真是来如雷霆震怒,罢若江海凝光,语情妹子,看了你这一趟快剑,才明白何以凝黛追魂的名头名震江湖,威扬两道了。”
  石语情十分高兴,却故意谦逊道:“珍姐太捧我了,实在当不起。”
  此时虽然还是仲春二月,但今天阳光普照,天气暖和,一趟快剑练了下来,石语情额上也见了汗,小莺忙递过香帕。
  石语情一面拭汗,一面又笑道:“珍姐,三月未见,你比前时更美貌,也更丰腴了。”
  白玉珍皱眉道:“我正在发愁呢,回来这一段日子忙些杂事,没有练过武,昨晚才发觉腰也粗了,从今天起非天天练剑不可。”
  “珍姐你放心吧。”石语情取出摺扇来轻轻摇摆,笑道:“像你这么美貌的人,不论是胖还是瘦都是人间绝色,周大哥,我说得对不对呀?”
  “对对!当然对,何消说得?”周玉连连点头。
  白玉珍笑道:“石家妹子真会说话。”
  白玉珍见她拿在手里的摺扇上有书画,便要过手来细看。那扇面上画了两块奇石,石旁两株兰草,旁边两行草书:“深深含情处,默默不忍言。”
  下款落了两个名字:“芸仙,明珠。”还有两个小图章。
  石语情手指扇面道:“这是二师姐作的画,大师姐题的字,那边的字是师父题的。”
白玉珍翻过扇面来看时,乃是几行行书,写的是:“字示情儿:立身如松柏,亭亭高且直。
虽无悦目姿,岁寒傲霜雪。
  师丽婵字。
  下面盖着印章,一个是“上官丽婵。”另一个是“青骨剑门掌教之印”。
  上官丽婵这一笔行书,字迹秀丽妩媚中而显刚劲,白玉珍不禁叹息道:“丽婵姐真正文武双全,是世间无双的奇女子。”
  她合拢摺扇,还给石语情,说道:“这柄扇儿堪称无价之宝,你要好好珍藏。”
  石语情呵了一声道:“你瞧我这记性?我是来送信的,却差点把正事忘了。”从胸前贴身处取出一封信来,刚才一轮腾跃,信封已略带汗湿。
  这是上官丽婵写给白玉珍的信,先道去岁一别,颇为思念,又共贺她加封郡主,然后谈及在金陵兴建学舍,聘师教学的妻,并盼她早日移驾南游,共商一切。
  石语情道:“大伙儿都盼你早来南京。六朝金粉遗迹犹存,有秦淮河、夫子庙、乌衣巷,还有李香君故居,你来了有师父和我们陪你,还有严大姐也盼着你去呢。”
  白玉珍笑道:“严蕊珠我当年曾见过一面,此女学富五车,学问见解两皆不凡,是个扫眉才子,我也想去见见她呢,这样吧,语情妹子,你在我这儿住上几天,我和你同去南京。”
  石语情道:“师父说了,请周大哥也同去。”
  “那是当然。”白玉珍对周玉道:“你到金陵去看看,说不定也可以开设一间镖局。”
  周玉摇头苦笑:“我当然会陪伴师姐同去,镖局却不想开了,天下钱财甚多,哪里赚得完?还是陪伴师姐要紧。”
  白玉珍看了他一眼,眼中充满情意。
  石语情又道:“前几天我在路上碰见冷大哥,梅姐和小媚,小媚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真的是女大十八变,也懂事了许多。”
  一提到小媚,白玉珍精神就来了,忍不住问长问短,石语情道:“梅姐说小媚是练武的好材料,要我收她做徒弟,这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白玉珍道:“你剑术那么高,足可以做我的老师,何况小媚呢?”
  “珍姐,我可没得罪你啊。”石语情道:“就算青骨门要收小媚,也轮不到我,还有二师姐呢。”
  周玉点头道:“这倒是真话,石家妹子,你在路上可见到一行车队没有?几辆马车异常之华丽,车篷和门帘都垂着流苏的,人数也不少……”
  周玉知道白玉珍惦记着陆敏娟,所以先代她问。
  “我知道你问的是谁。”石语情道:“车队主人是个姓陆的姑娘,生得很美貌,与人见礼不是作揖便是拱手,从不万福的。”
“对了,就是她。”白玉珍冲口而出:“你和陆敏娟见过面了?”
“昨天在途中打尖时相遇。”石语情笑道:“这位陆姑娘眼睛好厉害,她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盘问了我好一阵子。”
  倒把白玉珍和周玉招笑了,皆因石语情改扮男装并不高明,她自以为扮男人扮得很像,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美貌姑娘。
  周玉笑道:“这位陆姑娘也太多事了。”
“她以为我是白莲教徒。”石语情笑道:“后来弄清楚我是谁便不住拱手谢罪。”石语情也抱拳学样:“对不住,对不住,小妹有眼无珠,不知芳驾是鼎鼎大名的凝黛追魂,失敬失敬。”
  周玉笑道:“这陆敏娟是我师姐的至交密友,你若打了她,我师姐定不与你干休。”
  “你看你把我说得那么凶恶法。”石语情道:“我又不是吃生米长大的苗子生番,怎会打人?你不信去问问二师姐,我的脾气好得很呢,何况陆敏娟又是那么知情识趣,我好喜欢她呢。”
  白玉珍命小莺,初菊去替石语情收拾住处,又命丫头春雪去吩咐厨下做几样精致小菜,替石语情接风。
  席间石语情又催白玉珍早去金陵,说道:“刻下冷大哥和梅姐,小媚都在金陵,你早些去还见得到,迟了他们会到宛平去,那又错过了。”
  白玉珍诧异道:“他们去金陵不经过卢沟桥么?有什么要紧事又要赶回宛平去?来来往往也不嫌麻烦?那宛平有什么好玩的呢?”
  “听说不是去玩。”石语情道:“好像有一笔生意吧,我没有留意,谁耐烦问这些呢。”
  周玉笑道:“冷大哥怎么会亲自去做生意?梅凌波更不会,她一见算盘就头痛的,除非是无本生意还差不多。”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由于石语情的到来,使承恩公府增添了不少欢乐气氛。
  石语情天真活泼,一片纯真,和人人都相处融洽,连白仲明夫妇都很疼她。
  石语情告诉白玉珍和周玉,冷云飘邀请她到五龙山教女兵的武功,她自己也很想去,却给梅凌波拦住,梅凌波说一定得先请示上官丽婵。上官丽婵不点头,就不能让石语情和铁衣社打交道,惹得石语情大不高兴。
  白玉珍明白梅凌波的心意,铁衣社在朝廷眼中乃是叛逆组合,石语情若是上山教人武功,很容易替青骨门招惹大麻烦。
  在这一段日子里,白玉珍也去过舒栋梁的分舵数次,她是去会陆云亭,这是她生命中头一个男人,此时一旦知道这位“三师兄”对她情深一片时,再也狠不下心肠割舍。
  幸亏周玉很明白事理,而且宽宏大量,颇能包容,这一来更令白玉珍放不下这位小师弟了。
  她也曾和乃父商量,想上奏请免除一切差事。白仲明却对她道:“当今圣上疑心很重,你偶然过问一下曹孝等人的公事,圣上还不会授你以重权,若是你真的放手不管,圣上又疑心你别有用心,那时候就麻烦了。”
  白玉珍也渐渐感到伴君如伴虎,公侯之家较平民百姓顾忌更多。
  这天下午,白玉珍正督促丫头收拾衣物箱笼,打算明晨南下,石语情也陪着她谈笑指点,大家嘻嘻哈哈的,一面收拾一面说笑。
  忽然院子里响起了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白玉珍道:“不对,只怕出了事。”
  一语未完,周玉已闯了进来,叫道:“师姐,侍卫营那边出了事。曹孝差李红云和盖烈来见师姐,现在大厅候传。”
  白玉珍吃了一惊:“盖烈不是在保定么?我去看看。”掉头对石语情道:“语情,你和我同去。”
  她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匆匆来到大厅,李红云和盖烈急忙打千。
  “到底出了什么事?”白玉珍迫不及待地问:“盖烈是从保定赶来的么?”
  “郡主料得不差。”盖烈急促地喘气,满面恐慌惊悸之色,结结巴巴地道:“我们和那干叛逆莠民激战数次,这个……这个……歼敌不少,可我们自己也伤亡惨重,郭秀战死,连金明城都伤重身亡……”
  惹得白玉珍火起,一跺脚道:“看你这窝囊样子,魂不守舍似的,郭秀我知道,那个金明城又是谁?”
  李红云忙道:“金明城是侍卫营的领班,前次郡主巡视侍卫营时,召见全营十位领班,还和他交谈过。”
  白玉珍一拍前额:“我想起来了。”对盖烈道:“前次曹孝和我说过,说罗池带了两个班,差不多有四五百人,加上方阳手下的兵卒,人数也不少,难道任令强人逞威?方阳和罗池在干什么?睡觉去了么?”
  这时盖烈已缓过气来,忙道:“加禀郡主,方副将和罗副统领带用都司程鹏的计策,将对方诱入埋伏,歼杀不少,奈何对方分做几批,轮番进袭,以此我们的伤亡也大。罗副统身带重伤,如今生死未卜,方副将差遣我火速来京谒见郡主和曹大人,禀明一切。”
  白玉珍听说罗池身负重伤,也很难过。罗池追随她一段日子,忠诚恭敬。如今身受重创怎不令人悲痛?
  李红云道:“禀郡主,从俘虏口中知道对方有几起组合,领头的是辽东大豪,铁臂担山陆剑魂。”
  白玉珍怒道:“杀官便是造反,何况劫掠皇家金帛银两,岂是等闲?这姓陆的是嫌命长了,曹孝呢?”
  李红云道:“曹大人入宫面圣去了,特命卑职来禀知郡主,并请郡主命驾侍卫营主持一切。”
  白玉珍立即吩咐外面备马,又对周玉和石语情道:“你们随我去一趟吧。”
  石语情年轻好事,看情形有机会一显身手,也兴奋不已。
  他们来到侍卫营时,只见人人脸色紧张,各领班都在集合手下。或是检查兵器装备;或是训话打气,忙得不亦乐乎。
  片刻之后,曹孝赶了回来,对李红云道:“你传我命,要官炎武,公孙平,董杰,刘宗北,黄广梁,连你共六个班的弟兄准备出发,顿饭之后要全体领班来此处领训。”
  李红云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曹孝先对石语情和周玉打招呼,方对白玉珍道:“记得我从前说过,我们这些人只配吃太平茶饭,一旦有事,还是非郡主出马不可,今天果然应验了。”
  白玉珍微微叹息,说道:“我一听说你入宫面圣,便猜到你去给我弄了一顶紧箍咒的帽来,我没料错吧?”
  她见曹孝微微点头,便又接着说:“其实我一听说郭秀丧命,罗池重伤,便已知道无法置身事外。像方阳,程鹏,郭秀,盖烈这些人是我领他们进官场的,他们丢了命,我岂能袖手旁观呢?再说罗池一向对我恭敬顺从,他身受重伤,我岂能不替他报仇?”
  “我也知道郡主不会置身事外,才敢请圣上降旨。”
  曹孝道:“委任郡主统率我们,不过我此番进宫去还有一件事,是关系欧阳云从的。”
  原来欧阳云从在今日拂晓时已动身出城,随行人众不少,却不是神武和查缉两个营的弟兄。
  曹孝入宫代白玉珍请旨时,也向嘉庆提及此事,并且说欧阳云从或者是去劝阻陆剑魂,未必是通敌叛国。但为防万一起见,不宜再令他指挥两营。
  嘉庆依了曹孝的意思,派黄威指挥神武营,卢君义指挥查缉营,并且把黄威升了一级。
  当下曹孝取出嘉庆手书的便笺,交给白玉珍,虽是便笺,但用了御印,也就算是密旨了。
  少时侍卫营的八位领班皆已齐集签押房外的石阶前,曹孝请白玉珍训话。
  白玉珍摆手道:“我不惯搞这些,还是你自己讲好一点。”
  于是曹孝便慷慨激昂的讲了一大段,无非是忠君爱国,仰报天恩这一套,好在曹孝口才不错,听起来也头头是道,并不肉麻。
  白玉珍、周玉、石语情三人在屋子里,外面的情形看得见也听得清。
  石语情低声道:“这位曹前辈果然有两把刷子,完全是忠臣孝子的面孔,难怪他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了。”
  白玉珍道:“语情妹子,请你回禀令师,我这里走不开,等我公事一完,便来金陵拜望令师。”回顾周玉道:“师弟,这一次我看你就别去了吧?”
  周玉自然不肯,白玉珍焦躁道:“你怎么不听话呢?我奉了圣旨,自不用说,像曹孝,李红云他们是吃粮拿俸,责任所在。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又何苦去冒这种危险?你没听说么,金明城,郭秀他们都殉职了,可知对手很难缠,此行凶险,你跟去干什么呢?”
  周玉生气道:“你跟去干什么?你这话才问得怪,跟去照应你呀,我怎能坐视你犯险?师姐,我和你生死相随,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不会失去我。”白玉珍道:“我倒是怕失去了你,上次在丰润你身受重伤,已经吓得我半死,这次你跟着我,反而令我分心。”
  石语情插口道:“你们两个的事我不管,我可非去不可,我也不是为皇家出力,而是想看看热闹,会会高人。”
  石语情说的倒是真话,她是想双方那么多人,一打了起来,一定热闹非凡,这种大场面怎能错过呢?
  这时曹孝已经“训话”完毕,吩咐众人散去,转身入来,听见石语情这样说,便笑道:“有石姑娘这样的高人同行,足以提高士气,壮我军威,求还求不到呢。”
  曹孝这么一说,白玉珍也不便再说什么,其实她也很明白,石语情的剑术超群,江湖上能和她比肩的少之又少。有她同行,不但胜算大得多,而且也给侍卫营的儿郎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这里正说着话,卢君义、黄威和神武营统带刚成、查缉营统带费诗一同赶来谒见。这黄威本来和欧阳云从交情深厚,但此人也十分机伶,他从前巴结欧阳云从必是为了加官进爵,一旦要他重行投身江湖,放弃荣华富贵,他当然不肯。
  曹孝得知此事,立即拉拢他,黄威也就顺理成章的倒了边。当下白玉珍勉励四人一番,然后便动身回府。
  当然,她必须回家一趟,向爹娘禀告辞行,还要派人通知花惜春,陆云亭,此外这些琐事,必须处理分派,再说她也不愿意在侍卫营那种地方过夜。
  在回家的途中,周玉道:“师姐,听说铁臂担山陆剑魂武功了得,势力浩大,此番又是聚众而来,师姐要万分小心才好。”
  白玉珍摇摇头,冷笑道:“这糟老头子是鬼迷心窍,任凭他有多大的势力,也不过是草莽豪雄,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到这步田地?这是他自取灭亡,谁也帮不了他。”
  周玉发急道:“师姐你别忘了,陆剑魂是陆敏娟的爹,莫非你真拿他当叛逆办么?”
  “这种事岂是我能够作主的?”白玉珍道:“杀命官劫皇杠,这是灭门大罪,谁包庇得了?谁又敢包庇?我也有父母兄弟,莫非我就不怕抄家灭门么?”
  旁边的石语情插口道:“记得师父曾经嘱咐我们,行道江湖,除暴安良,贪官恶霸都可以杀,却不可正面和朝廷为敌,皇帝老儿咱们惹不起。”
  “那也不见得。”周玉道:“王聪儿就敢招惹他呢。”
  白玉珍道:“造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世乱年荒,民不聊生,才能聚众作乱。还要说得出一番道理,才有人甘心归附,并不是江湖上‘霸’字号的大爷们就能扯旗造反,陆剑魂平素夜郎自大,望井观天,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白玉珍回到家中,早有两位不速之客在等她,此二人非别人,正是陆敏娟的两位爱徒,紫儿和红娃。
  她们带来了陆敏娟的一封长信,那封信是求白玉珍代她父亲设法开脱罪名的,陆敏娟也深深明白,这种罪名一旦落实,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满门抄斩,非同小可。
  紫儿道:“师父本来带我们去江南的,不想一路上沸沸扬扬,都道有辽东大豪巨盗谋劫皇杠,杀伤官差兵卒,领头的赫然是我们老爷子。师父一听,便急的了不得,事急无奈,只有求郡主帮忙了。”说罢便跪了下来,红娃也跟着跪下。
  白玉珍连忙扶起她两个,命她二人坐下,思索半晌,方才道:“我和你师父的交情,不消我说你们也知道,我没有不帮她的。但这件事却难办得很,你们老爷子一不该打这种主意;二不该明目张胆。举凡这种事都是暗中进行,不管成与不成都一推六二五,不能认帐,如今铁臂担山陆剑魂的大名已经上达天听,谁有这么大的神通开脱他呢?”
  两人女孩子听了这番话都是眼泪汪汪的,白玉珍回房取了一叠银票出来,交给紫儿,说道:“这里是六十万两银票,你要敏娟改名换姓,速赴江南,千万不可逗留,陆剑魂的事我会尽力设法,至于能够帮到什么地步,此时却难以断言了。”
  紫儿还要哀求,白玉珍道:“我和敏娟情逾骨肉,我也很疼你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你们多说什么?”又拉了石语情过来,说道:“这位便是青园双玉之一的凝黛追魂石小妹,将来有什么事只管到金陵去找她。”
  石语情笑道:“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一面从左手无名指上取下一个白玉戒指来交给紫儿,说道:“紫儿妹妹,有事只管到钟山去找我二师姐燕明珠,或是找大师姐徐芸仙,把这戒指交给他们,任何事她们都会全力帮忙的。”
紫儿接过戒指,不住称谢,石语情道:“你们不要这样,朋友要来做什么呢?”

  保定城郊有一座很大的庄院,占地百亩,这座庄院本来叫“尘隐山庄”,是当年权相和坤建造的。
  可是当地的人都叫它“小山庄”,这是拿承德的“避暑山庄”和它相比。
  “小山庄”当然不能和“避暑山庄”相较。但如果和民间庄院相较,那也算是极其庞大而华美的了。
  从前此间只有数十人看守,偌大庄院就如空置一般,如今驻了上千名侍卫营弟兄,却还空旷得很,白玉珍和曹孝就住在这里,此时他们正在聆听方阳和程鹏呈述一切。
  前番程鹏设下的计策是用大车运载“金银”,用数百兵卒护送,果然招致大批匪徒拦劫,这些“金银”其实是砖块石头木条之类,被劫去也无用处,反而被罗池的侍卫营和方阳的保定驻军来个反包围,先是一轮乱箭,然后奋勇冲杀,当场便斩杀五六十人,虽然激战中官兵伤亡也不小,却总算打了一场大胜仗,生擒十六人,从这些俘虏口中知道,动手劫掠的是关外三个组合,有铁船帮,红心会,白刃堂,而领头的便是辽东大豪陆剑魂。
  白玉珍听罢便道:“这一仗打得很好嘛,大伙儿都有功劳,但后来却怎么会吃了亏呢?”
  “是这样的。”方阳道:“是罗副统带急于立功,和金、查二位领班穷追贼人,反而遭了伏击,以致他和查领班都身受重伤,金领班和侍卫营五十多名弟兄殉职,此皆卑职等指挥无方,救援不力之过,请郡主和曹大人从重治罪。”
  白玉珍嗯了一声道:“曹大人意下如何?”
  曹孝道:“交锋对阵,伤亡在所难免,这怎能怪你们呢?好在罗池伤势虽重,性命总算保住了。伤亡的官兵士卒,朝廷自会从优抚恤,金银财宝并未失去,反而痛剿叛逆,杀伤甚多,你们立了大功,我和郡主都会奏请圣上降恩给你们。”
  方阳和程鹏,盖烈等人皆离座叩谢。
  曹孝又道:“程都司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今后朝适定会重用,那批叛逆撤走了没有?”
  “回大人的话。”方阳道:“这干叛逆实在胆大包天,目无王法,不但没有撤退,反而想混进城来生事。幸亏卑职和史知府用心防守,加以将士用命,日夜不敢松懈,才能保得平安。”
  程鹏忙接口道:“除此之外,自然也是圣上洪福齐天,郡主和曹大人平时教诲指示之功。”
  曹孝笑了起来说道:“程老弟,你不但会用计杀敌,也很懂得做官啊。”
  白玉珍默然半晌,方道:“这个陆剑魂虽说名头响亮,看他行事却是个笨蛋,和冷云飘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郡主说得是。”曹孝陪笑道:“冷云飘有智有谋,有分寸,目光远大,顾虑周详,而且诚以待人,谦以自牧。陆剑魂却刚愎自用,狂妄骄傲,当然不如甚远。”
  曹孝对冷云飘确是衷心佩服,及至话已出口,才想到方阳、程鹏等人从前都是冷云飘手下,便道:“方副将和冷云飘相熟,未知我说得对与不对?”
  “大人说得很是。”方阳道:“冷云飘确是这样的人,黑道之中像他这样的人物还找不出第二人。”
  程鹏忙道:“冷盟主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奈何他不明顺逆,为国法所不容,方大人和卑职等择主而事,也是情非得已。”
  “那是当然。”曹孝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冷云飘是邪,是暗,我们才是正,才是明,你们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当然是对的。”
  白玉珍摆手道:“这是毋庸置疑的,也不必多说了。方副将本来已加了总兵头衔,此事一完,你就是实缺的总兵官了,说不定还另有恩典,程鹏升游击,盖烈升都司,大家多用点心思,趁此时多立功劳,我和曹孝自然会上奏保举的。”
  三人又再次叩谢。
  离保定城西南五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处山坡,名叫“七里坡”,这里有一二十户农家,如今这些农家都驻满了“官兵”,也不知他们是何营何哨,哪一镇哪一标的。
  不过如果稍有见识,便看得出这些人只是穿了号衣,戴了军卒的战盔,举止神态却完全不像,显然是强徒改扮。
  靠最左那一户人家,堂屋里正中摆了一张太师椅,椅上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壮士,这人生得是豹头环眼,气度威猛,身躯壮伟,坐在那里也有渊停岳峙之概,此人非别,正是辽东大豪铁臂担山陆剑魂。
  他身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四五的美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两句话用在这妇人身上再合适不过,只不过这美妇人虽美,却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温柔”的味道来,瘦瘦的身躯,高高的鼻梁,柳眉带煞,凤眼含威,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泼辣货。
  这个妇人就是在云贵四川一带的名头很大,黑道上跑单帮的老大姐,血凤凰刁素梅。
  陆剑魂左手坐的是一个瘦高中年人,这是他的兄弟,追云捉月陆剑豪。
  坐在陆剑魂肩下的便是一等侍卫欧阳云从,这时刁素梅正在埋怨他。
  “云从,你这步棋走差了。”刁素梅道:“你怎么不和你老婆商量一下呢?”
  欧阳云从忿忿地道:“素姨,你不知道,敏娟就当我是仇人一样,她来京师也不知会我,我知道以后去会她,谁知第二天她就走了,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丈夫。”
  “这个小娼妇。”陆剑魂咬牙道:“在家既不从父,出嫁又不从夫,早该打死这个小婊子养的。”
  “老爷子你是怎么啦。”刁素梅生气道:“敏娟是你的女儿,你怎能这样骂她。”
  陆剑魂拍着椅子扶手嚷道:“都是你们惯的,你一个,她娘一个,标新立异,不守妇道,败坏门风……”
  陆剑魂还要再说,刁素梅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厉声道:“陆剑魂,你给我搞清楚,我怎么不守妇道?我是偷了野汉子还是怎么了?败坏了你啥子门风?你与我讲?”
  陆剑魂是火爆脾气,但他很怕这位三夫人,刁素梅是四川辣妹子,一旦真的发了火,他陆剑魂只好打退堂鼓。而刁素梅御夫有术,又能服众,况且他陆剑魂又离不开这位三夫人,老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刁素梅离他而去。
  这时刁素梅一吵,他便软了大半,嘴里咕噜道:“这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真是小题大作。”
  刁素梅冷哼一声道:“我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你陆家的门风是什么呢,倒要向你请教。”
  陆剑豪赶紧打圆场:“嫂子息怒,你知道大哥一向是有口无心的,还是坐下来商量正事要紧。”
  “商量事情当然可以。”刁素梅余怒未息:“可就不能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否则也不用商量了。”
  “那是当然。”陆剑豪掉头对欧阳云从道:“京中来了大批生力军,听说是侍卫营的人马,这支队伍是否很厉害,有无一流好手?云从必然知道。”
  欧阳云从想了一想,方道:“好手当然有,十位领班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也不算什么惊人艺业,官家高手之中,只有一个白玉珍不好对付。”
  陆剑魂点头道:“我也听说过这个人,是凌云一剑黄志丹的遗孀,五尺软剑,挡者披靡。你看你素姨能否克得住她呢?”
  “恐怕不容易。”欧阳云从道:“素姨的刀法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只是较之白玉珍只怕还略逊一筹。素姨,我是实话实说,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笑话。”刁素梅冷笑道:“我十多岁便纵横江湖,喝刀头血长大,于今整整二十年,莫非还听不得真话?既然如此,我看这笔买卖也不必再耗精神了,依我说还是撤回去的好了。”
  “这如何使得?”陆剑魂道:“素梅,我陆某丢不起这个脸,就这样退出关外,我将来如何抬头?”
  陆剑豪也支持乃兄,说道:“嫂子,当初我也不想干这桩生意,可是如今势成骑虎,难以善后了。已死的弟兄且不去说,我们还有十几个落在官府手中呢,我们怎能坐视不理?”
  刁素梅沉思一阵,方道:“我怕这么蛮干下去,漏子会越捅越大,老爷子,你在和嘉庆皇帝做对头,你究竟知不知道?”
  陆剑魂犹疑半晌,猛然一咬牙,说道:“拚着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老子不信我连王聪儿也比不上。老子认了,大不了插旗造反,去他娘的那条腿,老子不怕。”
  刁素梅长叹一声:“你执意要跳火坑,我还有什么说的。不过云从还是不要插上一插的好,你这个一等侍卫来之不易,不要为了这件事葬送了大好的前程。”
  欧阳云从摇头道:“素姨,剑魂叔待我恩重如山,为了他老人家,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还说什么前程?”
  “放屁。”刁素梅怒道:“你这是愚孝,而且是愚不可及,这样吧,你带的这几百人留下来,你给我滚回去,你剑魂叔在捅大漏子,你身在官家,还可给他补一补,要不然只不过多一个送命的罢了有何益处。”
  陆剑魂道:“云从,听你素姨的话吧,她说的也有道理。”
  欧阳云从想了一想,说道:“我也不用回去,我到保定去找白玉珍,她必定在此,曹孝一定会拉她来的。”
  “怎么都好。”
  刁素梅不耐烦地挥手:“总之凡事要留余地,事情一做绝就转不了弯,吃亏的是自己,你去歇着吧。”
  欧阳云从退出之后,屋子里静了下来,三人都在想着心事。
  陆剑魂小心翼翼地问道:“素梅,你在想什么呢?”
  “想的事很多。”刁素梅道:“大哥,你又在想什么呢?”
  刁素梅对他丈夫的称呼,便是她心绪好坏的晴雨表,当她心情好时,便叫“大哥”,一般时候则称“老爷子”,待她直呼“陆剑魂”之时,那就是暴风雨要来了。
  陆剑魂道:“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我在和嘉庆皇帝做对头。”
  “难道我说得不对?”
  “没人说你不对。”陆剑魂道:“我在想我哪点不如这个嘉庆皇帝?他能叫人升官发财,我也能予人富贵金银,他能杀人,我也能杀人,他能诛人全家,我又何尝不能呢?”
  刁素梅叹息一声,对陆剑豪道:“你大哥中了邪。”
  陆剑豪不做声。
  陆剑魂摇头道:“如今我真后悔,当初岳秀环劝我聚众作乱,起义反清,我该答应她,可惜了。”
  刁素梅“哎”了一声道:“陆剑魂,你要明白,皇帝有两种,一种是子承父位,一种是开国之臣。做开国皇帝没有别的本事都要紧,却必须能识人用人,要有胸襟,有度量,这些你根本没有,沈兰姐知书识礼,博古通今,是难得的人才,你却拿她当泄欲泄愤的器具,高兴时便拉她上床,不高兴时便拳打脚踢,你这样待人,还想做开国皇帝么?”
  陆剑魂气得脸色煞白,几乎一口气回不过来。
  陆剑豪忙道:“嫂子留言,你看你把大哥气成了什么样子?”
  刁素梅冷笑道:“连这点度量也没有,还想当皇帝,岂不是痴人说梦?你知不知道,朱元璋对马皇后异常尊重,言听计从。”
  陆剑魂勉强道:“马皇后是他的元配。”
  “强辞夺理。”刁素梅道:“如果周武王姬发对姜尚,刘邦对萧何,刘备对诸葛亮,他们像你对沈兰姐那样,他们的江山早就完蛋了,陆剑魂,我给你说,你的脾气马上就得改,要不然你的祸事就在眼前,还讲什么皇帝不皇帝呢,蠢才。”
  刁素梅虽说一向能够挟制老头子,像这样恶毒的骂法却还是头一回。
  出人意料的是陆剑魂居然受了,他喘了半天气才缓了过来,骂自己道:“是我混蛋,是我糊涂,我这狗娘养的脾气非改不可,是我对不住沈兰,素梅你说得对。”
陆剑豪一竖拇指,由衷地道:“大哥,真有你的,令人佩服。”
刁素梅淡然道:“韩信能受胯下之辱,给老婆骂几句算得什么?”
  陆剑豪陪笑道:“说是这么说,不过大哥能够从善如流,也是了不起的,所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嘛。”
  刁素梅哼了一声道:“什么从善如流,过而能改?你大哥是属蜡烛的,不点它就不会亮。”
  陆剑豪打了个哈哈:“嫂子真是风趣。”对乃兄道:“大哥,眼前的事怎么样?”
  “当然还是照原来的办法。”陆剑魂道:“说什么也要争回面子来,此外我又另有计较,一定不会叫大家失望,对付白玉珍不能力敌,便当智取。”
  陆剑豪忙道:“说到用智,那得请教嫂子才行。”
  “二弟,你不明白。”刁素梅道:“我的智谋不过和平常人一样,你大哥想的法子才够歹毒,我比起他来可差远了。”
  陆剑魂只好苦笑。
  刁素梅说的话也是实情,陆剑魂常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认为一个成大事的人必须心狠手辣,仁义道德都是骗人的。
  陆剑魂的发妻陈氏,多年来便在家中佛堂礼拜念经,家中事务皆由沈兰和刁素梅处置,她两人情同姊妹,颇为和睦,陆剑魂是个暴君,且喜刁素梅还降得住他,如其不然,那就更难想像了。
  在通往北京的官道上,人马络绎不绝,队伍中有六七十辆骡马拖的板车,上面堆满了箱笼。
  除了赶车的骡夫而外还有大队兵士,一部分是京中侍卫的健儿,还有身穿靴衣的“保定协”兵士,人马又少,行列拖得很长,总有一千多人。
  这便是白玉珍和曹孝,方阳的部下。
  走了一程,曹孝策马赶上白玉珍,说道:“郡主,就在这里打尖如何?”
  “也好。”白玉珍下了马,早有人送过了三张摺椅来放在路边,曹孝请白玉珍和石语情和周玉坐下,陪笑道:“石姑娘陪着我们受辛苦,真叫人不安。”
  “这没有什么?”石语情笑道:“我倒觉得蛮好玩的,也威风得很嘛,只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不动手劫车呢?”
  “你忙什么?”白玉珍笑道:“迟早会动手的,如今已有无数对眼睛在监视着咱们了。”
  白玉珍说得不错,在道路两侧不止有好多人在留神窥探,田野间的土沟里还有一排排的健儿伏身沟中,听候号令。
  在大队人马走过的官道上,留下了无数条车辆辗过的车轮痕印。
  这时便有几个人在路上低头细看,其中全神贯注的女子便是血凤凰刁素梅。
  围在刁素梅身旁的几个人,乃是铁臂担山陆剑魂,追魂捉月陆剑豪,欧阳云从跟在陆剑魂身后,在这些前辈面前,可轮不到他讲话了。
  陆剑魂左边那人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衣服华丽,这人是太行山红心会的会主,天狼霍英。
  陆剑魂右边那人是大凌河的镇河锁,铁船帮帮主,定河神君袁易。
  一直跟在刁素梅身后那个瘦书生是白刃堂堂主,塞北绝刃阎东阳。
  这些人都是关外的魔星,在白山黑水之间大大有名,都是一方之霸。
  刁素梅极其小心的观察地上的车轮深浅,又用尺来逐一细量,在一本小簿子上记下来,陆剑魂看得不耐烦问道:“素梅,今天到底动不动手?”
  “今天不动手,把全体儿郎撤下来休息。”刁素梅道:“要动手也得过两天。”
  陆剑魂道:“为什么要过两天呢?”
  刁素梅一挥手:“回去再告诉你们,总之听我的话不会错。”
  在一户农家的宽大房屋里,刁素梅向大家解释:“我把上次那些车轮痕迹详细记录下来,发现此次有一半的车轮深浅和前番一模一样,前番的车辆装载的是砖块木石,诱我们上当,这次也有一半是诱我们上当的。”
  天狼霍英切齿骂道:“这些狗东西真是狡猾透顶!”
  刁素梅又道:“但是也有一半的车辆痕迹要深得多,这些车辆必定是装载着银子。”
  陆剑魂道:“你怎知装载的不是生铁呢?铁块也很重呵。”
  “这里没有铁矿,何来许多生铁?”刁素梅道:“必定是银子无疑。”
  阎东阳道:“陆大嫂,对方一半辆辆装载金银,一半车辆装载砖块和木头,这又是何用意呢?”
  刁素梅微微一笑,说道:“对方仍然想诱我们动手抢掠,可又怕我们不肯上当,所以也用一半车辆装载金银,如果我们不肯下手,他们便把这一半金银运回京师,也算不虚此行了。否则岂不是白干?”
  众人都点头称是。
  袁易道:“刚才嫂子说过两天再下手,为什么要过两天呢?”
  刁素梅笑了起来,说道:“难道他们真的把这些砖块木头运进京去?运去干什么?而且这些军队士兵之中,有一半是保定府的防军,如果离境远了,难道他们不怕我们攻打城池?万一城池失守,那些守将是杀头的罪名,焉敢远离?只要我们放出消息说攻打保定城,保定防军必定回师援救,那时动手劫掠就容易多了。”
  众人皆鼓起掌来。
  阎东阳道:“大嫂真是心细如发,神机妙算,高明之极。”
  “阎大哥别这么说。”刁素梅道:“我是上次吃了亏,才想到这些,如果我真正高明的话,上次就不会吃亏了。”
  阎东阳摇头道:“话不能那么说,所谓经一事长一智,能够从失败中求学问,那才是聪明人。”
  “阎老大说得很是。”袁易道:“我们铁船帮一定遵从大嫂的号令。”
  “多谢袁大哥。”刁素梅笑道:“不过凡事仍须计议而行,一人智短,两人计长,集思才能广益呵。”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刁素梅赢得了大伙的敬仰,这些魔头都是素来不服别人,一向唯我独尊的,难得他们会对一个女人衷心佩服,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陆剑魂见此情景,心里也有些妒意,但转念一想,刁素梅是自己的小老婆,她受人尊敬,自己也脸上有光。
  刁素梅唤来欧阳云从,低声道:“云从,我也知道你和白玉珍的事,听说你和她已经闹翻了,是吗?”
  欧阳云从点点头。
  刁素梅轻声道:“太可惜了,此人于我们有大用,你怎会不明白呢?”
  欧阳云从道:“素姨你不知道,白玉珍这人很有主见,就算我不和她闹翻,也休想她会帮我们。”
  “那就算了。”刁素梅道:“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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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14 21: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驱虎吞狼 河岸浴血

  且说白玉珍和曹孝的车队在路上走了两天,在第三日中午停了下来,白玉珍,石语情,周玉,曹孝,方阳,程鹏,盖烈还有李红云,官炎武等在一起吃午饭。
  白玉珍笑对石语情道:“我瞧你这两天没精打采的,莫非倦怠了?”
  石语情头道:“倒不是倦怠,只是有点闷罢了。”
  曹孝道:“郡主,方副将离保定太远了,是否要他回去呢?”
  白玉珍想了一想,说道:“留下盖烈和两百名弓箭手,其余的由方阳率领,开拔回保定去吧。”
  这里正说着话,蹄声响处,有三匹快马从官道上疾弛而来。
  三人来到店前,跳下马来,当先那人乃是侍卫营的领班董杰,他快步入店,分别向白玉珍,曹孝行礼:“启禀郡主,曹大人,宛平县来人有急事禀报。”
  曹孝道:“传他们进来。”
  董杰一招手,两名骑士进来向众人行礼。为首那人是一员军官,说道:“末弁是宛平守备衙门的千总高常,只因前夜有大批强徒,从城外鲁家废宅起出大批箱笼,数目极多,约有七八十车,王守备和县令秋老爷立即带了兵士捕役前去察看,对方是五龙山铁衣社的大队人马。”
  “慢着。”曹孝截口道:“这七八十车是金银财宝不是?”
  “回大人,大人所料不差。”高常道:“都是金银珠宝,价值难以估计,据说是和中堂私藏的金银财宝。”
  曹孝“哎”了一声道:“好厉害的冷云飘,瞒得我们好紧,外间半点消息也不知道。”
  周玉道:“这不是厉害,而是高明。不单是冷云飘,和坤也不差,他在宛平藏有大批金银财宝,谁想得到?”
  白玉珍道:“高常,出了这等大事,你们该向上先呈报才是,是谁叫你来见我的?你们又怎知我在这里呢?”
  高常回手一指,说道:“禀郡主,是这位小兄弟告诉我们守备老爷,我们守备差遣末弁来禀知郡主的。”
  白玉珍抬头看时,那作小厮装束的原来是陆敏娟的徒弟青儿,忙招手叫她过来。问道:“你师父好么?”
  “多谢郡主记挂。”青儿笑道:“是师父打发我来见郡主的,我见那些官儿忙中无计,甚是可怜,才指点他们来见郡主。”
  这青儿伶牙俐齿,说话可比那高常清楚得多,据青儿说,她们发现一些可疑人物前往宛平,便暗中留意,后来知道这些人都是铁衣社手下,人数颇多,他们从城外鲁氏废宅,以及别的所在起出了大批金银财宝,故此陆敏娟特地打发青儿来告知白玉珍。
  白玉珍也听出青儿的话不尽不实,定是陆敏娟要她这么说的,便笑道:“谢谢你师父关心,更要多谢你辛苦赶来报信,不过这大批的金银财宝或者是冷云飘他们原来埋藏的,未必是和坤的。”
  青儿道:“师父也说了,铁衣社是朝廷叛逆,若非打家劫舍,便是作奸犯科,否则何来这大批金银呢?”
  曹孝笑了笑,说道:“郡主,陆姑娘说的话也有道理,青姑娘,冷云飘把这大批金银运回五龙山,很容易拦截,我派人回京师调兵拦阻截杀,也就是了。”
  “曹大人,他们不是回五龙山。”青儿道:“他们兼程南下,好像要去江南,如今或者该到黄河了。”
  曹孝和白玉珍都吃了一惊,这倒很出乎他两人意料之外,曹孝诧异道:“他们把金银运到南方去干什么?”
  石语情一拍桌子,说道:“我明白了,我仿佛听冷大哥……哦!听冷云飘说过,他们要撤离五龙山到南方去,或者会去琼州海南,这就难怪他把金银运往南方去了,看来是早有预谋,可恨梅姐连我也瞒得紧紧的。”
  “那也未必。”周玉道:“或者梅凌波事前也不知道呢?师姐,依我说这事就不必追究了难道你此时还能抽调人马去追赶冷云飘么?就算追得上也未必准能取胜呢。”
  周玉暗忖:如此大事,冷云飘一定会亲自到场,梅凌波和小媚也必定会跟着冷云飘,若是派兵追赶,双方交锋对阵,岂不令人为难?
  曹孝道:“周少爷说得很是,如今我们大敌当前,全力防范陆剑魂与霍英这批莠民,尚且恐防有失,岂能再兼顾别的呢?若是成了担挑缸钵,两头都滑脱,那就太犯不上了。”
  在大家谈话之时,方阳和程鹏已经交换了几次眼色,这时方阳便道:“郡主,曹大人,方阳受恩深重,愿率本部人马去追赶冷云飘,和他决一死战,以报知遇。”
  方阳这一番话乃是硬着头皮说的,眼前的情势实在不容他装聋作哑。
  曹孝明白他的心意,便道:“方副将一心想仰报皇恩,足见你忠诚为国,不过你的部下连日辛苦,甚为疲劳,未必追得上,纵然追得上也未必能够取胜,况且冷云飘犯案的地方在宛平,你就不必多事了。”
  方阳心里暗叫一声:“阿弥陀佛”。口里却道:“大人说得是,倒是卑职莽撞了。”
  这时忽听外面闹了起来,马蹄声,脚步声响成一片,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抢了出来。
  最先冲出去的是石语情,寒光一闪,已拔剑出鞘。
  白玉珍随后赶到,忙叫:“石家妹子,不可莽撞。”
  这时只见大批壮汉潮水似的涌到官道上来,许多人都在高叫:“对不住借光,借光,我们急于赶路,惊扰了各位,并无别意。”
  曹孝也看出对方并不是志在劫掠,忙传令侍卫营各领班严加戒备,却不要拦阻。
  这时忽然一匹快马冲到白玉珍面前,马上人是欧阳云从。
  曹孝忙道:“欧阳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欧阳云从跳下马来,匆忙说道:“郡主,曹大人,我就长话短叙吧,我查知和坤在宛平私自藏匿了大批金银,又侦知冷云飘已经先下手为强,取了这批宝藏南下,才说动了陆剑魂,阎东阳,霍英,袁易等关外豪杰,要他们去追杀铁衣社。”又压低声音道:“乃驱虎吞狼之计也。”
  曹孝一竖拇指,满面钦佩之色道:“欧阳大人真不简单,三言两语便能化敌为友,难得之至了。”
  “那也没有什么,无非晓以大义而已。”欧阳云从道:“当然也是仗了天子洪福,方能令顽石点头,不过他们尚有一事相求,望郡主和曹大人俯允。”
  白玉珍道:“只要他们为国家出力,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欧阳云从提出对方要求释放上次被擒获的十余名俘囚,这十余人打入囚车,正待押解进京去处决的。
  白玉珍道:“如今既然他们都改邪归正,成了义士,朝廷既往不究,他们当然无罪,何消说得?”立即命李红云去将这十六人释放,交给欧阳云从。
  待欧阳云从走后,白玉珍对曹孝道:“刚才我在人群之中,看见紫儿骑在马上,便知道定是陆敏娟命紫儿去告知乃父,冷云飘运载大批金银南下,所以他们立即改变主意,舍了咱们去对付冷云飘了。”
石语情冷笑道:“冷大哥的铁衣社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曹孝道:“那又不同,陆剑魂和冷云飘开仗,那是江湖帮派互相火拼,可是和我们一交手他们就成了叛逆了。”
  白玉珍心里明白,这是陆敏娟利用了冷云飘这桩事阻止了乃父和她自己的一场恶战,对陆剑魂和众位辽东豪杰而言,从她白玉珍手中抢劫金银财帛,与从铁衣社手中劫夺财货都同样免不了一场恶战,但后果却大不相同,与满清朝廷作对,后患无穷。
  江湖帮会像冷云飘这种英雄人物,行事还讲道义,讲风范,讲手段,朝廷是无风范道义可言的,只要你一旦成了“叛逆”,那就务必斩尽杀绝。
  白玉珍心里感激陆敏娟,可也很替冷云飘担心,一来是她和冷云飘,梅凌波交情不恶;二来更担心小媚,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肉,岂有不挂心之理?
  但此时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下令人马登程,务必以最快的脚程赶回京师。
  其实曹孝和周玉对冷云飘,梅凌波的关怀,并不在白玉珍之下。
  周玉纯然为朋友交情,曹孝是惦念冷云飘亲口许诺他的两千万两银子。
  冷云飘素以信义为先,说出的话向来是一诺千金,只要他平安无恙,这笔钱迟早会到自己之手,万一他丧了命,那就全完了,所以一路上也忧心不已。
  就在白玉珍,曹孝等人赶回京师,交割了金银,如释重负之时,在黄河南岸卧虎坪一带地方,展开了一场江湖上罕见的血战。
  这冷云飘确有大将之才,他先托云裳碧剑徐芸仙去拜候帆子集的黄河帮龙头老大洪威,要他准备大批大号舟船。
  此时黄河刚解冻不久,这一段水流较缓,适宜渡河。
  冷云飘和铁衣社在北方名头非常之响亮,洪威听说他本人率众而至,倒也大吃一惊,及至听闻铁衣社只是借渡,而且还送了极重的礼仪,马上喜笑颜开,满口答允。
  所以当铁衣社大队人马赶到帆子集之时,舟船早已备妥,洪威亲自赶来指挥渡河,只费了一上午便将所有箱笼车马全部运过黄河南岸。
  冷云飘此番派来的人众有青木旗和烈火旗全旗的弟兄,约八九百人,烈火旗还带有烈火破城弩,那是重家伙,每一座“破城弩”都要两匹马拖,青木旗主本来是唐子奇,但因唐子奇和岳秀环南下投入王聪儿军中,故此从京师调了陆云亭来暂代,两支人马都由大当家冷云飘亲自指挥。
  此次冷云飘也料到会发生大冲突,不但不准小媚参与,连梅凌波也不许去,惹得梅凌波大发娇嗔,威胁说如不准她去便要解除婚约,冷云飘无奈只得答允。但小媚却被留在钟山,跟着燕明珠习武。
  这时冷梅等人已把白玉珍是她亲生之母一事告知小媚,经燕明珠等人反复解释,小媚不但不怨恨父母,反而心存感激。小媚也明白,乃父陆云亭是大清的叛逆,而乃母白玉珍如今是朝廷的郡主,当年也是侯府千金,外公白仲明是世袭承恩公,父母早年无法长在一起,她这个生为人女的人实在也很难安排。
  加以上官丽婵告诉她,青骨门收徒极严,非但重视门下资质人品,也重视缘份,此次收她入门,完全看在乃母份上,因为当年紫衣郑七娘不收白玉珍,后来颇为后悔,在白玉珍而言,也是一桩憾事,所以此次燕明珠将小媚收归门下,也算了却白玉珍长年未了的一桩心事。
  小媚生平最佩服的剑客便是燕明珠,当日她亲眼目睹燕明珠在转眼之间便放倒了毒蜂子陶雄等十一个火骑会的杀手,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作梦也没想到会成为她的传人,因此高兴得几夜都睡不着觉。
  这次冷云飘不让她去,小媚本来很不服气,但燕明珠告诉她:“你的剑法只能算懂一点皮毛,等过两年你学好了,再去帮冷大哥的忙,那有多好,何必急在一时呢?”
  小媚便连连点头:“师父说得是,徒儿一定听你的话。”
  再说冷云飘率众渡过黄河之后,便停下来歇息,他并不知道陆剑魂会率众赶来抢劫,但却仍然小心防备。
  冷云飘也很明白,江湖朋友耳目灵通,这种事是瞒不了人的,眼红的必然很多,聚众拦截也是势不可免的。
  果然,他们才渡河不久,陆剑魂的大队人马便赶到了。
  除了陆氏兄弟和他的手下六七百人之外,还有天狼霍英统率的红心会好手约四五百人,定河神君袁易统率铁船帮硬把子约三百多人,以及塞北绝刀阎东阳统率的两百多名好手,总共有一千六七,较冷云飘此次出动的铁衣两旗多出将近一倍。
  这干人一到帆子集便向黄河帮要船渡河。陆剑魂对洪威道:“洪老大,老哥威震河朔,雄霸黄河两岸,陆某在关外也有个耳闻,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只求老哥供应船支渡河,别无所求。”
  天狼霍英也道:“洪老大,我们是和冷云飘过不去,并不想和老哥为难。”
  洪威只得苦笑说道:“列位大哥,你们来迟了一步,铁衣社已经渡过南岸。要我供给你们渡船不难,可是冷云飘岂有不拦阻的?他们烈火旗有大批火器,还有五六座破城弩,十分厉害,最多我借船给你们,却无人操舟,我不能逼着儿郎去送命。”
  “只要有船就好。”袁易道:“我是大凌河铁船帮的龙头老大,我带的人个个都会操舟,不必劳烦你们了,你们的船,我付钱买下就是。”
  洪威其实很不愿意借出舟船,但关外这四路组合聚众而至,他却得罪不起,只好答应。片刻工夫一百多条大小船支齐集河边,一声令下,登时百舟竞渡,煞是好看。
  这些舟船,大的载上二十多人,小的载五六个,头一批也有一半多人。
  刚来到河心,对岸一声巨响,一枚圆球般的铁弹呼啸而至,落在河中,“轰”地爆了开来,激起数丈高的水柱。
  对岸有人大大喊:“奉冷大盟主谕示,河中全体船支立即掉头回航,如其不然,我们便将尔等全部轰沉,那时悔之晚矣。”
  陆剑豪低声道:“大哥大嫂,此时离对岸不远,只要鼓勇直前,片刻便可到岸。”
  刁素梅道:“我们不怕,可是手下的儿郎就惨了。”
  陆剑魂大喊道:“我是辽东陆剑魂,请冷瓢把子答话。”
  对岸一位青衣中年人道:“我便是冷云飘,请问陆老大有何教言?”
  陆剑魂道:“冷云飘,你们在宛平弄了大批金银财宝,就此一走了之,太不上路了。江湖规矩,见者有份,没得说的,你们吐一半出来,两下息兵罢战,化干戈为玉帛,免伤和气,你看如何?”
  冷云飘冷笑一声,大声道:“陆老大,我也知道你在关外横吃八方,如今竟吃到了中原来了,和坤在外寄顿收藏的财宝甚多,有本事自己去找寻,去探访,如今竟然想坐享现成,江湖上怕没有这个道理吧?”
  陆剑魂正要大骂,却被刁素梅拦住,刁素梅道:“冷盟主,这么说来,你是一毛不拔,丝毫也不肯分润于我们了。”
  冷云飘道:“不知芳驾尊姓大名,若是江湖前辈,或者可以商量。”
  “我是蜀中刁素梅,匪号血凤凰,或者盟主也有个耳闻吧?”
  “原来是血凤凰刁女侠,冷某闻名已久,既然芳驾开了口,冷某自然不能装聋作哑,万两黄金聊博芳驾一笑如何?”
  “冷瓢把子,我刁素梅好说话,给不给都不要紧,可是我们除了陆老大和他的手下之外,还有大凌河的铁船帮,太行山的红心会,铁领的白刃堂,这么多的组合,难道你就不分润一点么?”
  冷云飘冷笑一声道:“刁女侠,天下黑白两道的组合有千千万万,人人都要吃一份的话,我们连西北风都没有喝的,这样吧,黄金三万两,白银两手之数如何?”
  陆剑魂问刁素梅道:“两手之数是多少?”
  刁素梅道:“你两支手是几个指头,十万两。”
  陆剑魂勃然大怒:“去他娘的那条腿,十万纹银,三万黄金就想收兵罢战,真拿我们当叫化子,孩儿们,冲过去宰活人,所有的金银老子们要独吞。上。”
  一声令下,千桨齐动,百多条大小舟船飞也似地冲过去。
  “陆老大,立即停止,否则管叫你后悔莫及。”
  “别理他,冲过去。”
  冷云飘大怒,喝道:“陆旗主,所有火器全部施放。”
  “遵命。”陆云亭喝道:“瞄准敌船,放。”
  那巨大的破城弩“呼呼呼”的几声大响,几支巨大的圆球便飞了过来,“轰轰轰”几声巨响,敌方的三艘巨舟立即中弹起火,转眼便沉,有两支较小的船打得粉身碎骨。
  刁素梅骂陆剑魂道:“你真是笨蛋,明摆着情势极为不利,我在找台阶下台,你却和他来硬的。”
  话未说完,一枚黑球从上空飞到,刁素梅道:“快跳水。”一个“鱼鹰入水”潜入水底,那边陆氏兄弟和船上健儿也纷纷跳水逃命。
  转眼之间,陆剑魂的船已变成一团火球。
  刁素梅是四川女盗,四川河流多,她独自一人做案,许多时候要借水逃生,所以她不但轻功夫了得,水性也极为精良,这条黄河自然难不倒她。
  陆氏兄弟的水性不算好,也还勉强能应付。而且此时离南岸已近,被淹死的弟兄倒是不多。
  可是在烈火旗的火器攻击之下,关外这批好汉伤亡也很大,而且经河水一浸,到达对岸的消耗也大,铁衣社健儿都在养精蓄锐,双方一交手,陆剑魂让他们还从哪里去讨便宜?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
  还好冷云飘没有打算斩尽杀绝,如其不然过得河来的这七八百人全军覆没也非奇事。
  欧阳云从和别的八百多人都在北岸,本来准备作第二批,待船支回头时再行接他们渡河。
  不料头一批船支便被铁衣社打沉了一大半,欧阳云从等人在北岸毫无办法。
  及至铁衣社部众从容退走,陆剑魂等人才能检点伤亡,扶救伤患,欧阳云从也从北岸放舟过来。
  这一战关外的好汉死了一百多,伤了三百多,铁衣社的伤亡却小得很,死了一人,伤了五人,而且都是轻伤,算来关外朋友吃的亏可太大了。
  欧阳云从赶了过来,一再安慰陆剑魂。
  陆剑魂指天恨地,大骂冷云飘仗火器取胜,不算英雄。
  “不要骂了。”刁素梅道:“如果冷云飘要斩尽杀绝的话,咱们都成了刀下之鬼,先前我想趁机收篷,你偏要进攻,真是不识时务。”
  陆剑魂又骂陆敏娟不该派紫儿来报信,命人把紫儿找来问话。
  刁素梅道:“紫儿早就走了,敏娟派人来报信是好意,谁想得到会弄成这样呢。”
  这时阎东阳走了过来,苦笑道:“大嫂子当前的情形倒令我想到一句俗话,不到黄河心不死,经过这一仗,我的心也死了。我们是及不上人家,一味的蛮干,迟早会碰大钉子的,如今岂不是碰得焦头烂额吗?”
  陆剑魂一肚子的怒气却发作不出来,自己的确是一味蛮干,不明白通权达变。
  陆剑魂长叹一声,说道:“我们错在太看低了冷云飘,这人是北地绿林盟主,以区区三两千人便盘踞五龙山达七年之久,连大清皇帝都为之侧目,岂是好吃的果子?”
  “不要说了。”刁素梅道:“既然要虎口拔牙,就要预备为虎所伤,立即回程,老爷子,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面子。”
陆剑魂只得点点头,他明白面子虽然要紧,到底及不上老命重要啊。

  且说白玉珍回京交卸了差事,倒也清闲自在,陆云亭随冷云飘去了江南,她心里也平静了些。
  上官丽婵打发了人来京师,带了不少金陵土产以及几封书信,有上官丽婵和严蕊珠的,信上告知她兴建的学舍已经完工,义学也办了起来,两三百儿童从识字开始,如今已能把三字经读完了。
  燕明珠写了两封信,告知小媚颇有悟性,进境很快,要她安心。
  另一封是给石语情的,要她在京多陪白玉珍,静下心来看看书,别去江湖上闹事。
  还有一封是小媚的长信,小媚读书有限,信却写得很动人,娘亲长娘亲短,白玉珍看了信不禁又悲又喜。
  石语情住在承恩公府,但每天都要跑出去,她去得最多的是舒栋梁的御河边分舵,南方经常有人来传达铁衣儿郎的消息,以及冷云飘,花惜春的谕令和梅凌波,陆云亭的信息。石语情便当新闻般说给白玉珍听,铁衣社已到达海南另建基业了。
  薛静柔的惜花楼又重行开业,不过只唱初一、初五、初十、十五等有限的几天,石语情经常是座上客,有时也拖了白玉珍和周玉同去听歌。
  此外石语情还常常跑到侍卫营去指导那些领班的武艺剑术,所有的人对她都异常尊敬,“师父”之声不绝于耳。
  罗池的伤已经大好了,经白玉珍和曹孝保举,他升为侍卫营统带,当然有实权的人仍然是曹孝。
  欧阳云从回京之后仍然掌管神武、查缉二营,那全亏了白玉珍在嘉庆面前说上了一车的好话,如今他和卢君义走得很近,两个都是自命风流的御前侍卫,也算是京师里的名人,两人都包了几个粉头,虽不说花天酒地,却也算得是偎红倚翠,夜夜春宵了。
  卢君义一直对薛静柔不死心,后来又探知余美玉躲在薛静柔家里,更加野心勃勃。
余美玉是出了名的美人,从前是和坤的爱妾,卢君义奔走和府门下,时时见面,那时倒不敢存有非分之想,这时和坤死了,和家垮了,余美玉又是该籍没入官的,卢君义以为弄她到手易如反掌。
却不知余美玉向来看不起他,死也不肯和他见面,后来卢君义把薛静柔逼得狠了,薛静柔索性把余美玉送到承恩公府。
  卢君义并不把白仲明这位国公爷放在眼里,但他却惹不起白玉珍,更别说还有个石语情住在白府了,卢君义不识石语情,却久闻其名,“凝黛追魂”谁惹得起?
  有一次曹孝和白玉珍谈起石语情,说起侍卫营的领班和弟兄们得她指点后,武功比从前高出许多,人人都感激她,敬重她。曹孝道:“石姑娘只尽义务,不收报酬,真难得她如此尽心尽力,令人感激?”
  白玉珍笑道:“哪里是尽心尽力?她是图过瘾,她的大师姐,二师姐都有徒弟,偏偏她排行第三,还没有资格收徒弟,索性收一大批来教。这么多人叫师父,令她乐不可支呢。”
  但曹孝仍然奏知嘉庆,替石语情弄了个“剑术特级教习”的名衔,领二品俸禄。
  除了石语情之外,周玉每天来陪伴白玉珍,其实白玉珍的心倒有一大半都在陆云亭身上,但她也明白自己没法子和陆云亭同偕白首,也只好收拾心猿意马,渐渐把一片深情又转放在周玉身上。
  她对周玉说:“师弟,你爱上我是你的不幸,其实我这个人水性杨花,根本是个坏女人,而且我又比你大得多,你年轻有为,前程锦绣何苦来缠我呢?”
  “师姐,你说错了。”周玉诚恳地道:“你自小就视富贵如浮云,才十三岁就跑到云南学武艺,投入爵林门下,这岂是一般富家千金做得到的?至于你恋上你的三师兄,那也是人之常情。后来你受挫于上官丽婵,愤而投入师尊门下,卒成西河剑派唯一传人,令五尺软剑春水寒不致失传,凡此种种岂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做得到的?”
  白玉珍无奈只得一声长叹:“你要这样指鹿为马,我也没有法子,我这个人心性不专,见异思迁,连女人都喜爱,譬如那陆敏娟……”
  “这你又错了。”周玉道:“喜欢陆敏娟的不光是你,连我也给她迷住了,此女美貌,潇洒,温柔,细心,聪慧而又善解人意,连石语情也喜欢她哩。”
  忽然窗外一声轻笑:“好呵,你两个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可给我捉住了。”
  门帘一掀,进来的正是石语情。
  白玉珍皱起眉头看她,道:“你一天换一种打扮,搞得人眼都花了。”
  这时的石语情身穿蓝绸长衫,青缎坎肩,青缎瓜皮小帽,腰佩长剑,乌油油的发辫垂在脑后,这是京师年轻公子最流行的打扮,侍卫营的领班们外出时都喜作这样的装束,石语情打扮起来比他们都漂亮,也就乐此不疲了。
  石语情笑道:“周大哥,我扮男装比你如何?”
  周玉笑道:“当然比我漂亮得多,又何必问?”
  “不见得。”白玉珍道:“美是够美了,却像昆仑班里唱小旦的,缺少须眉之气。”
  “谁说的?”石语情嗔道:“人家敏娟姐姐都说我好看,偏你有许多挑剔。”
  “什么,你见到陆敏娟了?”
  石语情拍手笑道:“紫儿,出来吧,别躲着了。”
  紫儿笑着走进房来,先向二人行礼,又道:“语情姐要我躲在门外,等你出门。”
  “真是小孩子。”白玉珍道:“我都三十三岁了,还和你们玩捉迷藏么?敏娟呢?她怎么不来?”
  紫儿道:“我们是昨夜到的,住在老地方,师父本想一到就来看望珍姐,奈何她受了风寒,所以要我来请珍姐和周大哥。”
  “是呵。”石语情道:“当真她不舒服,刚才还发烧呢。”
  周玉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世伯约了我申正二刻下棋,若是失了约,会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的。”
  周玉说的“世伯”便是白仲明。白仲明非常喜欢这个准女婿。
  白玉珍和石语情,紫儿坐了府中马车来到鸿兴客栈门外,打发车夫回去,白玉珍对车夫说道:“我回去得晚,你告知米文亥初来接吧。”
  陆敏娟向来是包下整间店房的,好在鸿兴客栈一向生意不旺,客人肯包店房,掌柜的求之不得。
  白玉珍等一进大门,便见廊下拴着两匹马,不禁一怔,皆因陆敏娟的车马都不会在廊下,而是在后面的马房,这两人显然是来访的客人。
  而且白玉珍更认得其中一匹是欧阳云从的坐骑,不觉哼了一声。
  一进了二门,便听见争吵之声,只听青儿高声叫道:“你怎么出手打人?”
  一个男人怒叱道:“我打你这个不识尊卑上下,目无家主的丫头,你家小姐是我的婆娘,你一个下人奴才竟敢拦我,不打你打谁?”
  紫儿悄声道:“是欧阳云从。”
  “我知道。”白玉珍道:“另一个是卢君义,他们跑来欺负人来了。”
  石语情听白玉珍谈过陆敏娟的家世,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青儿嚷道:“我给你说师父受了风寒,我也给你通报过了,师父不肯见你,关我什么事?你怎么打我?”
  “师父?”欧阳云从冷笑一声,说道:“这才是怪事,你去问问你那个师父,她给我骑过多少次,她身上那一处我没摸过?居然敢不见我,你再敢拦我,我先宰了你。”
  紫儿大为着急,低声道:“珍姐,你快去拦阻,他要杀人了。”
  "他不敢。”白玉珍道:“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上房门打了开来,陆敏娟跌跌撞撞地抢了出来,青儿,红娃忙上前扶住,欧阳云从举步向前,却给绿娃拦住:“欧阳大人,请你留步。”
  欧阳云从伸手便推,骂道:“滚开。”
  绿娃脚下一个错步,轻轻一个“云手”,把他推出的左手推至外门,沉声道:“欧阳大人,请你自重。”
  “好个浪蹄子,你敢和我动手?”
  “欧阳云从,你给我住手。”陆敏娟气急败坏的喝道:“她们都是未出嫁的少女,你怎能在她们面前粗言秽语?也不怕失了你的身分?”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欧阳云从道:“你如果再不听话,我会派兵来把你们全抓到查缉营去,妈的,放着官太太你不做,偏偏和老子作对,你仗了谁的势?”
  “天子脚下是讲道理的地方,何必要仗谁的势呢?”说话的人是石语情,她手摇摺扇,踱着方步进来。
  她经过二人身边时,欧阳云从伸手一拦,石语情身躯微摇,行云流水似的绕过了他身旁,直上石阶,来到陆敏娟身旁。
  陆敏娟和她手下人都认识石语情,但欧阳云从和卢君义却不认识她。
  本来白玉珍要想露面,却给石语情拦住,说道:“你一露面,他二人马上就会道歉退走,你也奈何他们不得,不如我去教训他们的好。”
  当下卢君义便道:“这位小兄弟,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你不要插在这里搞。”
  “当真么?”石语情道:“一个做丈夫的人怎么会这样对待娇妻?真是奇哉怪也了。”
  卢君义上前两步,说道:“小兄弟,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不管你是那座府邸的公子少爷,眼前这位你惹不起。”
  石语情长长地“哦”了一声:“他是谁,皇上的小舅子?还是贵妃娘娘的情夫,我惹不起?你怎么知道我惹不起?”她索性揽住陆敏娟的纤腰,柔声道:“你也不用伤心了,万事有我作主,不用怕。”
  卢君义沉下脸道:“你实在太不知死活,老实告诉你,我们要是伤了你,那是你活该,你如伤了我们,你却要坐牢吃官司,你知道这位是谁?他是御前一等侍卫欧阳大人,我是御前二等侍卫卢大人,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么……”石语情收好摺扇,嘻皮笑脸的道:“我是专打御前侍卫的,一等也好,二等也罢,我都照单全收。还有看这景况,你这老婆也不怎么喜欢你,还不如让给我吧。”
  “你找死。”欧阳云从正待上前,却给卢君义拦道:“这小子哪里禁得起你的铁爪神功?让我来。”叫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子,你过来。”
  石语情笑道:“那小胡子怎么不来,要你来打头阵?”
  “杀鸡焉用牛刀。”卢君义冷然道:“对付你这么个毛头小伙子,何用我欧阳大哥亲自出马?”
  石语情笑着摇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既然迫不及待的想挨揍,那也只好由你了。”又在陆敏娟耳边悄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卢君义趁她分神之际,一滑步便到面前,“呛”的一声轻响,袖中利刃直取石语情胸口要害。
  这一手“袖刀”是卢君义的煞手。他的两门绝技,一是袖中藏刀;一是雌雄镖,去年在青柳山庄败于冷云飘赤练短剑之下,也算得到了教训,但他见石语情只是个半生不熟的毛头大孩子,怎能和北地绿林盟主相提并论呢?满以为手到擒来,他倒也未曾起意杀死对方,只想在她身上留点记号。
  谁知剑尖离对方胸口只余半寸之时,“蓬”的一声,小腹如中铁锤,整个身躯直飞起来,“砰”的一声,撞在木柱上,跌了个发昏。
  石语情喝道:“卢君义,你给我听清楚,你如想保留双手,你的雌雄镖就别拿出来献世,否则你只管试试。”
  这一腿之威,不但卢君义吃了大亏,也镇住了欧阳云从,又惊又怒的道:“人说发腿如风,阁下出腿比电光还快,你究竟是何人?”
  “我说过是专打御前侍卫的人,难道你没听见?喂……你的伙计吃了亏,你该不是想打退堂鼓吧?”
  “笑话。”欧阳云从硬着头皮道:“我不过见你身手敏捷,起了爱才之意,想提拔你,你跟随了我会青云直上,取荣华富贵易如反掌。”
  “算了算了。”石语情道:“有这么好的老婆都不知爱惜,还爱什么才?我说欧阳小胡子,我今天免了你一顿饱打,你给我请吧,我要照料你老婆,不陪你玩了。”伸手拥着陆敏娟,转身进房。把欧阳云从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白玉珍走了进来,紫儿跟着他。
  白玉珍扶起卢君义,笑道:“卢大人,你怎么了?”
  欧阳云从一见白玉珍,似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救星,忙上前行礼:“卑职见过郡主。”
“别客气。”白玉珍笑道:“我刚才进门便见卢大人吃了亏。”
卢君义小腹挨了一脚,背上被庭柱一撞,几乎闭住了气,这一会才算缓过来,说道:“这小子身手好高。”
  “你们的运气也真好。”白玉珍笑吟吟地道:“据我所知,凝黛追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也。”
  “什么?”欧阳云从心中大大一跳,额上登时冒汗:“你说她是……她是……”
  白玉珍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凝黛追魂石小妹,素手飞霜燕玉绳。’这两句歌谣?和石小妹交过手的人重则丧命,轻则残肢,卢大人只挨了她一脚,欧阳大人完整无缺,还不是祖宗有德么?”
  “这个……这个……”
  白玉珍又道:“我已吩咐下人雇了车,就在外面,你还是把卢君义送回去吧。”
  欧阳云从只好答应,扶起该君义慢慢向外走去。
  白玉珍跟过去,说道:“欧阳大人,我有几句话望阁下赏听。”
  “不敢不敢。”欧阳云从此时非常之和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郡主只管吩咐,卑职洗耳恭听。”
  白玉珍道:“阁下是聪明人,当知男女相悦不是单方面可以成事的,尊夫人和你势成水火,你越逼她就会越糟糕,难道真要反目成仇你才罢手么?”
  “郡主,我和陆敏娟是恩爱夫妻。”
  “欧阳大人,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人家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相敬相亲,你对敏娟何尝有一丝敬意,何尝有恩有爱?你一直在命令她,侮辱她、使唤她、支配她。”
  欧阳云从低头不语。
  白玉珍柔声道:“欧阳兄,我赠你六个字,切勿强人所难,回去细细体会吧。”
  她等这两个侍卫大人上了车,才转身入内,众仆役侍女纷纷行礼白玉珍微笑点头,来到上房时,紫儿,青儿推开房门,说道:“郡主请。”
  白玉珍跨进房门,陆敏娟便扑了上来,紧紧拥住她:“玉珍,我好苦。”
  这轻轻三个字如三下锤击,重重打在白玉珍心上,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她极力把眼泪忍了回去,一面轻轻拍她:“不要这样,你有我,有语情这样的好朋友,好姊妹,有紫儿,青儿这样的好徒弟,还苦什么呢?”
  石语情笑道:“敏娟,玉珍姐说得很对,记得苏大胡子说过,‘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我们以平常心看世情,阴晴圆缺皆是必然之理,便只有快乐而无痛苦了。”
  白玉珍左手拥住陆敏娟,伸开右手:“小石头,你过来。”
      石语情投身入怀,和白玉珍,陆敏娟紧紧地拥在一起,三人此刻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人世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情义”二字才值得珍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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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1 23:42:22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域名士 发表于 2021-12-14 21:33
第二十回 驱虎吞狼 河岸浴血

  且说白玉珍和曹孝的车队在路上走了两天,在第三日中午停了下来,白玉珍 ...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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