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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金童《谁是英雄》91-203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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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 21: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0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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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的章节名是:荒村肆凶虐,痛遭母难拜真师

第四十四章的章节名是:金钗制宝剑王重阳技服孙不二

1-125章是所谓射雕前传,126-203章是所谓射雕后传,刚好把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夹在中间






第九十一章:技压群雄

  洪七公用手抓了抓自己头皮,自言自语说道:“呀!这个,这个,厮鸟说得真对!”王重阳果然没有说过不准使用暗器的条文。王重阳笑说道:“七兄!锋兄说的话对,俺刚才并没有说过不准使用暗青子,锋兄肯把暗器拿出来凑凑趣,咱们正是求之不得,大家何必认真呢?”
  
  他几句话表面上是给欧阳锋回护,其实是向西毒挖苦,重阳真人说他的暗器只可以凑凑趣,认是说他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能够拿来伤人吗?几个人禁不住作出会心的微笑。欧阳锋也是个机智绝伦的人物,他如何听不出王重阳的讥讽用意来?心里非常愤怒,可是他仍然一本深沉不露的性格,干笑一声说道:“各位听明白了,我欧阳锋没有乱了比武的规矩吧!来呀!大家再比试下去,不要再听老叫化放屁,败了清兴!”他说罢左手一晃,右臂微拾,一下隔空掌力,向洪七公侧面打到!
  
  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施展开,左手一招“战龙在野”,挡开欧阳锋的掌力,右一手一招“亢龙有悔”,呼的一掌,向欧阳锋当胸反劈回去!王重阳也重新跟黄药师,段皇爷交上了手,他领略过黄药师劈空掌功的持久力,更明白段皇爷先天功的厉害,这回再也不敢轻心大意了!黄药师劈空掌迎面打来,王重阳使出一阳指功,迎着掌风一点,黄药师立即感到王真人这一下绝技果然厉害得很,不同凡俗!
  
  原来一阳指是全真教镇派的功夫,也是内家武学的瑰宝,当年王真人的师父清虚散人,练成了一阳指,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清虚散人为了要使全真派继往开来,光大武林门户,所以在王重阳上嵩山练技不久,便要他禁闭在石窟里面,练一阳指功夫,这种功夫全是一口先天纯阳之劲,借着手指透发出来,表面看来是指力,其实大谬不然,如果以为它是跟金刚指,一指禅等同出一脉的指力功夫,那就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黄药师看见王重阳微哼一声,手指一点一圈,跟着敌人手指起处,一股奇妙无比的力量,已经迎面推到。
  
  王重阳一阳指的劲力,来势并不洪烈,可是黄药师的劈空掌劲,不知怎的,居然抵挡不来,被它贯空而过,着在自己身上,黄药师出其不意,宛如触电也似,当堂打了一个寒噤!全真教主这下一阳指的功夫,点中了黄药师肩窝旁边的“少伤穴”,这一下指劲非同小可,黄药师就有运气闭穴的本领,也要仆倒在地!
  
  可是全真教主似乎存心饶让,手下留情,指力刚才一撞黄药师的穴道,立即往回一收,举个譬喻,好比一条敏捷的毒蛇,张开毒牙,一口咬中敌人,就在毒牙着体的刹那,地收回,黄药师陡觉身体一麻,敌人指力撤去,没有透入自己穴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段皇爷就在黄药师中了一阳指的刹那,使出先天功来,他就运了一口丹田之劲,骈右手中食指向前一伸,先天功运成的罡气,向王重阳肩背点到。风声才发,王重阳已经觉察出来,他回过右手袍袖,向后一甩,使出一阳指的功劲,向先天功的功力一撞,两股功力一撞,同是内家之劲,立即分出了优劣胜败!
  
  原来段皇爷的先天功跟王重阳的先天功劲,虽然殊途同归,本质上却大大不同,怎样的不同呢?原来王重阳的一阳指劲,是混合内五行的力量,由一口阳刚劲气发出来的,武家的所谓内五行,就是心、肝、脾、肺、肾,王重阳真人早年误服参菌假死,被清虚散人拯救复活还阳,沟通了天地之桥,再练习全真派坐功,五行之气合而为一,所以王重阳本人可以练一阳指,他的师弟周伯通便不能够。
  
  段皇爷的先天功呢?他只能够凭着一口功劲,发出内三行的力量来,至于脾肾之力,因为段皇爷的天地之桥不曾沟通,所以没有发挥出来,照这样的比较,已经相形见绌,何况内功这一门武学,除了天赋聪明之外,还要讲练功的久暂,三年有三年的功候,五年有五年的造诣,决不能够越等求进,王重阳自小由内功入手,寒暑不辍凡四十年,这一点更不是段皇爷能够望其项背的了!先天功被一阳指功一撞,当堂退了回去!
  
  段皇爷陡觉自己心头一震,自己发出去的功劲,被对方撞了回来,举个譬喻,好比一个人喷一口水出来,突然被一股无形劲力撞回肚里,滋味可想而知,他几乎哎哟叫出声来,重阳真人的一阳指劲,跟着封回的先天功,透到段皇爷的身上,恰好点中他胸口“中封穴”,好在王真人手下留情,劲力一撞穴道,立即撤了回去,总算有惊无险,段皇爷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王重阳的一阳指劲,还未用足十分功劲,已经把黄药师的劈空掌,段皇爷的先天功完全压了下去,东邪南帝齐齐吓了一跳!
  
  洪七公和欧阳锋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个坐在地上,各自使出内功气劲来,遥相对击,接连拆了四式六合,洪七公看见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劲这般厉害,不禁震骇起来,他向欧阳锋叫了一声:“老毒,且慢!”掌风一转,使出降龙十八掌来,呼的一掌,“龙跃于渊”,照王真人侧面打到!
  
  欧阳锋看见洪七公转攻王重阳,正合心意,他狂吼了一声,双掌一推,用足蛤蟆功的气功,猛向王重阳的右半身推去,和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恰好成了夹击之势。
  
  王重阳不慌不忙,双手向外一分,使出一阳指劲,左挡北丐,右拒西毒,别看他双手发劲,劲功仍然大得出奇,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由侧面推来,掌风并没有跟对方接上,正面接着呼的一响,右臂的三里穴被指劲扫着一下,也和黄药师,段皇爷一般,一触即收,穴道并没有点中,不过麻痹了一阵罢了。
  
  欧阳锋呢?他趁着洪七公发掌之便,用全力发出蛤蟆功,向右推来,哪知道这一下却吃足了苦头,原来王真人的一阳指功,正是蛤蟆功的克星,蛤蟆功是一种浑浊猛楞的力量,举个譬喻,好比器械里面的板斧铜锤,王重阳的一阳指功呢?却是一股尖锐凌厉的罡气,它好比一支百发百中的硬弩,前者是大而无当,只可以吓吓俗人,后者却是百步穿杨,譬之养叔神射,天下任何高手,也要毙在他这一箭之下。
  
  欧阳锋的蛤蟆功刚才一推,王重阳的一阳指劲,已却透了进来,一下点中他胸口的“血阻穴”,本来王重阳对他也是学黄药师、段皇爷、洪七公一般,指力略为接触身体,便自向里回收。
  
  哪知道欧阳锋的蛤蟆功劲太过厉害了,差不多以排山倒海的形势猛推过来,吃那一阳指劲贯穿中心,着在西毒的身体上,欧阳锋练的是五毒奇功,全身肌肉都可以发出功劲,唯其这样,他一着了一阳指劲,蛤蟆功立即收了回来,把一阳指劲功一撞,透入自己的穴道里,欧阳锋哎哟一声,隆然大响,身子仰后直跌出去,躺在地上,半下不能动弹!
  
  众人不禁大惊,立即停了比武,王重阳振衣起立,霍地站起身来,他走到欧阳锋身边,一看之下,立即明白,笑道:“没事没事!不过闭住穴道罢了”口说着话,右手袍袖向欧阳锋身上一拂,重阳真人这一拂袖用的是“隔空拂穴”的功夫,一阵劲风便解了欧阳锋的穴道,西毒方才大咳一声,醒转过来。他一翻身由地上坐起,洪七公大笑道:“老毒物,刚才你用暗器不认丢面,现在还不是真真正正的丢面吗?快快滚开去吧!”
  
  欧阳锋满面羞愧,他由地上挣扎起来,退在一旁,因为王重阳有言在先,哪个先倒地的算输,欧阳锋虽然歹毒,也不能够厚着面皮混赖,他只好站起身子,退出比武序列,却坐在一块山石上,袖手旁观。洪七公道:“老毒物,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早一点滚下华山去!” 欧阳锋狰笑道:“我顶多不参加比试罢了,叫我下山?哪个有这样的胆量?”
  
  王重阳知道欧阳锋性情剽悍,洪七公如果再跟他说下去,必定翻脸,自己是东道主,何苦令这两个天下驰名的武林高手变脸?便笑说道:“锋兄一时失手,七兄何心介意?咱们就这样的比下去吧!”洪七公方才不再向欧阳锋挖苦,左手一扬,呼呼两掌,使出降龙十八掌法,向王重阳迎面打去。

  王重阳这回不用一阳指功夫了,他使出太乙神功来,袍袖一扬,一股罡气推出,跟洪七公的降龙掌力一撞,洪洪两响,两下互相扯平,没有分出轩轾,黄药师的劈空掌,段皇爷的先天功,一左一右,又向王重阳两面推到。
  
  他两个刚才着了王真人的一阳指,虽然没有吃亏,即是心心不忿,因为他们是一派武林的宗主,多少不免有点心高气傲,他觉得自己被王重阳象小孩儿一般的戏弄,心中不忿,不约而同地双双使出看家本领来。
  
  黄药师和段皇爷二人的腕底,加了三分劲力,王重阳猛觉一刚一柔两道气功,向自己夹攻压到,举个譬喻,好比两幅无形铁墙,照准自己夹来,来势虽缓,力道却是大得出奇,王重阳知道单凭太乙神功阻挡不来了,当下把心一横,决定用足一阳指功回击,给他们一个厉害!
  
  王重阳倏的站起身来,一声清啸,如九天鹤唳,响彻云霄,接着头上道譬,自动拆散,长发翘了一翘,好象古人所说怒发冲冠的样子,两只袍袖左右一分,运足一阳指八成劲力,猛向黄段二人回击过去。
  
  黄药师和段皇爷两人的武功造诣虽然相等,功力却是大不相同,黄药师的劈空掌去势虽缓,却是后发先到,眼看他的掌劲,就要凑在王重阳的身上,哪知道对方陡的一声清啸,说也奇怪,啸声透入自己耳鼓,凭自己这样定力深厚的人,心头居然跳了一跳!劈空掌的去势,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缓,黄药师暗里吃惊,正要收慑心神,增强掌力,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无形铁墙,猛向自己推到!
  
  黄药师猛觉对方的一阳指劲,力量奇大,跟上次发的劲力完全不同,为势之猛,沛然莫能抵御,桃花岛主再也没有法子定在地上了!
  
  这一阳指刚蕴蓄天下至柔于至刚,任凭他用什么铁板桥,千斤坠功夫,也定不住身形,黄药师只好拔身离地,向上一跃,拔起三丈多高来,轻飘飘的向地上一落,桃花岛主这一下跳离了原有的坐处,无形中已经落败!
  
  段皇爷呢?他使出先天功来,向王真人侧面一推,哪知道对方一声清啸,运一阳指功反击回来,他也跟黄药师一模一样,感受到一幅无形铁墙,直向自己压来,他知道凭自己的功夫决不能够定坐在地上了,如果拚命运气硬抗,只有受更重的内伤,段皇爷不假思索,立即倒身向地,贴着地面骨碌碌的一滚,滚出两丈以外!这样一来,他也跟黄药师一般遭遇了失败!
  
  洪七公趁着王重阳用一阳指劲连挡劈空掌和先天功的刹那,再喝一声,贴着地上一旋,翻身现掌,“神龙掉尾”,呼的一掌,向王重阳背后扫到。王重阳的一阳指劲还未收敛,洪七公掌力已经逼来,王重阳指劲向他一推,洪七公的外功虽然达到登峰极顶的造诣,也禁不住全真教主这一指之劲,全身被劲力托得向上直抛起来,洪七公立即把身一翻,用个“燕双飞”的身法,斜斜掠出两丈以外,天下三名高手,竟在同一刹那之间,败在全真教主一阳指之下!
  
  他们虽然同样禁不住一阳指劲的冲击,各人落败的情形却各自不同,黄药师见机最早,立即向空中跳高,避过一阳指劲,所以他没有受到怎样的伤害,段皇爷因为滚身仆地,虽然避过一阳指功的正面,却少不免受了余劲波及,向外一送,滚了一两丈多路方才停住,右半边身子被劲力撞得火辣辣生痛。
  
  洪七公呢?他因为自己的身子是被一阳指劲向上带起的,这位丐帮帮主立即借劲使势,向外一翻身躯,巧妙地避开了迎胸而来的劲力,背心虽然挨了一下,可是认真说来,不过感受了四分一力量罢了,虽然背脊酸疼,侥幸没有损伤!洪七公是个口快心直的人,平素虽然崖岸自高,却最服败,他立即向后一跳,叫道:“王真人,老叫化今回败得贴贴伏伏啦,天下武功第一这个名头,只有你当之无愧!”
  
  段皇爷蹒跚起立,运气一转,右半边身的麻木渐渐停止了,他向王重阳拱手道:“王真人照说我不应该跟你对手过招,十多年前,你在大理皇宫里,帮助我平定了宫廷之变,我段智兴虽然不才,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怎可以跟你互争长短呢?不过今天承邀到来,做此官行此礼罢了,王真人,你的一阳指功真是旷世所无,即使我师父到来,也不见得是你敌手,这次华山论剑,你老兄独占鳌头,稳坐天下武功第一这把交椅了,哈哈!”
  
  洪七公和段皇爷胸襟豁达,先后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衷曲话,只有黄药师和欧阳锋却是闷着不响,黄药师天生傲骨,虽然心里佩服到十二分,口里却是不肯吐露出半点认败的口风来,欧阳锋天生歹毒,他突然开口道:“全真教主,你的一阳指果然是技压全场,可是我欧阳锋不自量力,还要向你再讨教一阵!”王重阳还未回答,洪七公已经嚷了起来,叫道:“老毒物,不害羞,你跌了个跟斗!再比一阵,你准赢得了吗?别啰唆啦!带你的臭蛇滚蛋吧!”段皇爷不由失笑!欧阳锋却是善于察颜辨色,他向黄药师道:“药兄,你说全真教主的武功,天下无双,是与不是?”

  黄药师天生孤傲,哪里肯当着王重阳的面说出心服的话来,他只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却不回答。欧阳锋趁势回过头来,向洪七公说道:“你瞧见吗?药兄也不服呢!老叫化,我来问你一句,今天是比武的第几天?”洪七公愕了一愕,答道:“老叫化这几天没有酒喝,记性没有酒便提不起来,不记得了!”
  
  西毒一屈手指,说道:“今天是比武的第六日!”洪七公道:“第六日便怎地?”欧阳锋道:“王真人不是说过吗?咱们这次华山论剑,要斗七日七夜,现在只比了六天,还没有完,还有一天多的时光,我有一个主意!”
  
  洪七公道:“老毒,你有什么主意,又要用你的臭长虫啦,是与不是!”欧阳锋摇头道:“胡说,我为什么要用蛇儿,胜了也不算英雄好汉!”丐帮帮主不由仰天大笑起来,说道:“千古奇闻!千古奇闻,老毒物居然也说出光明正大这一类话儿,真个是老虎吃斋,豺狼守素,真个连老叫化的牙齿也笑掉啦!你昨天躲在山窝里,鬼鬼祟崇的拿蛇儿练功,练出什么厮鸟来?结局还不是一样跌跟斗丢人现眼,你们臭长虫便准可以取胜吗?真是笑话!”
  
  欧阳锋见他当着王重阳的跟前,揭破自己练毒蛇神功的秘密,不禁怒火上冲,西毒自从华山论剑以来,对洪七公可说恨入骨髓,因为洪七公的性情率直,不比王重阳的老成持重、黄药师的深沉不露,段皇爷的泱泱大度,他对西毒始终是瞧不上眼,冷嘲热讽,挖苦备至,这次说破了他的隐秘,欧阳锋更加好比火上加油,右腕微抬,半声不响,五枚蛇头钢锥连珠飞出,向洪七公下三路齐齐飞到!
  
  西毒这下手法十分恶毒,事先不打招呼,手腕抬处,便把蛇头锥平打出来,他和洪七公不过几步距离,真可以说刹眼即到,可是王重阳却在旁边看出来,尽管欧阳锋的暗器疾如迅电,他却使出一阳指,手指微微一屈,向外一伸,一股劲气发了出来,竟然把西毒的蛇头毒锥,送了回去,猝声风响,掉落欧阳锋袍袖之内,西毒出其不意,不由吓一大跳!
  
  洪七公兀自懵懵如也,不知道王重阳已经解了他的厄难,黄药师,段皇爷却是旁观者清,看得分明,心里暗暗佩服,自古以来,武家只有听风接暗器这一下手法,从来不曾听见过能够用内功劲力把暗器撞回原人的手上,王重阳居然轻描淡写地表现了这一手,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武功第一这个头衔,真个可以居之无愧!
  
  欧阳锋面色铁青,洪七公道:“老毒!你向王真人挑字眼,要比七日七夜,你除了臭长虫之外,还有更高的招术吗?你想出什么主意来,请说!”
  
  西毒虽然恨透了洪七公,可是当着王重阳真人的跟前,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只由鼻孔里哼了一声,向王重阳问道:“王真人,你有把九阴真经带来没有?拿它出来,给我们几个人看看!”洪七公,黄药师等人不禁一怔,不知道欧阳锋这几句话的用意。
  
  王重阳虽然连胜四老,仍然保持着一贯谦冲平淡的态度,他点了点头道:“九阴真经就在我的身上,锋兄要我拿出来看看,有何不可?”重阳真人说到这里,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犀角盒子,拈在手里,扬了一扬,然后双手抵盒,劈拍两声,平分开来,九阴真经上下两卷,赫然在目。
  
  洪七公耽心欧阳锋暴起发难,抢夺真经,虽然凭着王重阳真人的本领,未必叫他得了手去,可是互相争持之下,真经如有毁损,希世罕见的一件武林瑰宝,岂不是因此而失真?他暗里戒备着,提防西毒有什么不规矩的行动。但是出乎意料之外!欧阳锋并没有撒赖放泼的行为,他望了九阴真经一眼,干笑两声,说道:“王真人,你把真经原本带来,再好没有,我就在这真经身上,想出一个主意,不知道王真人肯不肯答应?”
  
  王重阳道:“锋兄有何高见,只管直说便了!”欧阳锋怪眼一翻道:“王真人,你以天下卫道之士自命,自己不练九阴真经里头的本领,同时也不想别人把九阴真经得去,可是你刚才用的一阳指,还不是九阴真经里头的功夫吗?”王重阳连忙说道:“哪里话来,我的一阳指是先师传下来,全真教镇派的功夫,未上华山寻经之时,老早学了,哪里是九阴真经的功夫!锋兄不要误会!”
  
  欧阳锋狰笑道:“很好,咱们相信王真人的话,主意就在这里,现在请王真人把九阴真经放在自己跟前,公开摆它出来,以一日一夜为限,看守着这本天下的奇书,我们四个人用尽各种方法,来取这本九阴真经,不问明取暗盗,抑或巧取豪夺,也要把真经攫取过来,王真人如果在这一日一夜的时间里,也可以保着这本真经,咱们便甘拜下风,嗣后不提真经只字,即使有这样的一天,真经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也不去望它一眼,一言为定,王真人如果能够答应,那么天下第一这个名衔,兄弟也甘心贴服,五体投地的承认了!”
  
  西毒这个主意外表看来堂皇冠冕,落落大方,暗里却是阴损不堪,原来他叫王重阳看守真经,任由自己明盗暗取,无形中叫王真人成了众矢之的,成了眼前这四个人的共同敌人,此其一,一日一夜的时间看守九阴真经,真经就摆在自己的跟前,王重阳就是武功盖世,也要龙马精神,全神贯注,万一有疏虞的话,岂不是真经尽毁,前功废于一旦!洪七公听了西毒的话,正要开口反驳,哪知道王重阳却是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说道:“很好!锋兄这个主意真高,一如尊命便了!”
  
  黄药师,段皇爷本来觉得欧阳锋这个方法太不公道,刚要异言,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王重阳却一口答允,洪七公道:“王真人,你要看守这本真经一日一夜吗?这不是玩笑的事,一个失闪,便自糟透了啦!”他这几句话暗里向王重阳示意,欧阳锋诡计多端,心肠毒辣,如果九阴真经一个保守不牢,落在他的手里,那是一件不可推测的祸事!王重阳如何听不出来,笑道:“七兄,小弟能够答允下来,当然有看守真经的本领,各位只管放心来取便了!”
  
  段皇爷道:“话虽然这样说,王真人未免吃亏了!依我愚见,还是找一座山洞,由王真人坐在洞里看守真经吧……”他还要说下去,全真教主已经摇头说道:“不用,何必要找山洞这样费事!我就坐在华山巅顶之上,看守真经,各位只管用尽各种方法来取,不问用力用智,用文用武,贫道一概担承,言止于此,现在是申未时分,由酉牌起,以一十二个时辰为限,各位就在这十二个时辰之内,用法子将真经攫取到手便了!”


第九十二章:筝声箫声

  这时候黄昏晌晚,一轮红日,冉冉沉没华山之巅,暮色冥迷,炊烟四起,晚风微吹,刺骨生寒,欧阳锋看了看天色,向王重阳说道:“王真人,一言为定,咱们先退下去!”王重阳道:“请便!”欧阳锋打个唿哨,向黄药师,段皇爷两人说道:“下山去吧!”黄段两人略一犹豫,便跟随着西毒下山,洪七公却向王重阳说了一句:“真人小心!”王重阳真人笑道:“多谢七兄好意!”略一拱手,表示送客,洪七公也下山去了。
  
  王重阳把九阴真经的盒子取了出来,摆在自己膝前,盘足跌坐,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光景,远处的山头上,突然响起一片筝声来,声音激越,好比秋风铁马,一声递着一声,向王重阳耳鼓传到。重阳真人在第三日比武的时候,听见过欧阳锋的筝声,以为他又再次驱蛇群到来相扰,心里暗想,西毒豢养的蛇蟒,虽然多而且毒,可是过去几次交手,欧阳锋的蛇阵都被自己杀得落花流水,难道他还要不厌求详的,驱使蛇蟒来送死吗?
  
  王重阳正在这样的想着,他忽然觉得筝声越来越高亢,裂石穿云,简直就象在自己耳边奏弄一般,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一次比一次的加速,王重阳吃了一惊,想道:“好厉害的西毒,他要利用筝声叫我走火入魔,万劫不复!”重阳真人立即做起全真派的坐功来,宁神内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竭力收摄自己的心神,把激越高昂的筝声,付之无闻无见!

    道家有一句俗语,魔由心生,人身上的七情六欲,完全是由自己心上憧憬而来,王重阳胸中有了成见,欧阳锋的筝声,不管怎样洪烈,也影响不到王重阳真人一分一毫了!全真教主刚才用极大的定力,镇摄了自己的心魔,可是跟欧阳锋筝声相反的另一方面,突然响起一片悠扬的洞箫声音来,王重阳心中立即明白,这箫声是黄药师吹奏的,黄药师的箫声自己领教过两次,王真人己经心中有数,箫声一起,筝声立歇,只觉得黄药师的箫声十分柔媚,仿佛倩女怀春,怨妇思夫,令人听了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不过王重阳是个具有夙根的人,他出身虽然是富家子弟,可是自小时起,便被清虚散人拯救还阳,遁居穷谷,束发入道,人世上的功名富贵,声色犬马,他完全没有涉猎,先天经已如此,再如上定力深厚,黄药师的箫声,如何诱得了他?王重阳不禁付之一笑。
  
  可是欧阳锋的筝声,突然响了起来,夹在黄药师的箫声里面,着着向王重阳精神侵袭,这样一来,形势立即起了变化,箫声柔摩,筝声激越,仿佛两柄铁锤,敲打洪炉里的烙铁,轻一下重一下,王重阳的心境立即激起了滔天狂澜,意马心猿,坐不稳立不安,他心里暗自说道:“不好!他们两个合起来对付我,真个不易抵御!”

    就在他心旌摇摇的时候,华山巅顶下面,突然响起一声清啸来,响如惊凤,十分悦耳,啸声一起,筝声的激越,箫声的淫靡,立即冲淡了几分,王重阳的心境立即宁静下来,他明白啸声是洪七公所发,不禁恍然大悟:“是了!七兄暗中指点我,不可坐以待敌,应该争取先着,他们会用筝声,簘声向我侵攻,我难道不能学七兄一样,用啸声来回敬?”

    全真教主刚才触动灵机,洪七公的啸声已歇,他立即调匀了丹田之气,双手抱膝,仰首向天,戛的一声长啸!王重阳这一声长啸并不打紧,真个是山回谷应,撼人心魄,一刹那间,等声箫声完全停止了,隔了好久,也不见他奏出韵调,王重阳不禁哈哈大笑!

  他刚才狂笑了一阵,山峰下异声忽起,如春蚕食叶,海潮澎湃,王真人霍地站起身来,向下一望,穷目力之所视,只见数十道墨黑的丝线,蜿蜒而来,王重阳心中暗想,“好一个欧阳锋,真不要脸,他驱使蛇阵来了!”哪知道他这下只猜对了一半,欧阳锋不错是驱使蛇阵到来,不过这盈千累万的毒蛇,蜿蜒到山峰下,便把王重阳存身所在的山峰,团团围住,并不象先前几次一样,急攻过来,王重阳看在眼内,心中暗暗纳罕,欧阳锋驱使蛇鳞包围了山峰,到底是弄些什么把戏?
  
  王重阳正在这样的盘想,山峰下的蛇群突然骚动起来,距离峰顶还有十几箭地,这些蛇儿自动结成了十几圈蛇虹,每一条蛇昂首向天,不住嘘气,刹那之间,一阵阵腥臭的气味攻上山峰,重阳真人恍然大悟,说道:“啊!原来他用蛇阵喷毒之法来对付我,不过我是个精通内典的人,屏息内视,怎会受他的暗算?”
  
  原来毒蛇这类东西,除了毒牙咬人之外,还有喷雾放毒的本领,南方有一句市井俗谚:“不是毒蛇不打雾”,可见得没毒毒蛇,便没有喷雾的技俩,云贵高山一带,经常发生烟岚毒瘴,除了沼泽沮洳,腐烂植物发出来的气息之外,还有毒蛇气息在内,一条毒蛇的气息有限,可是几万条毒蛇合起来的毒气,便不同了!简直成了一片毒瘴腥云,王重阳如果不是精通内功,就要晕倒在毒瘴内!
  
  全真教主看见弥天毒瘴冉冉而来,结成了一片暗红色的光雾,直向山顶移来,虽然天风凌厉,也吹不散这种毒瘴,王重阳心中明白,这一定是欧阳锋在饲养蛇儿的时候,在蛇食内下了特殊的药料,全真教主立即盘膝向地上一坐,探手入怀,取出辟毒药料来,涂抹在自己鼻孔里,屏息静气,跟漫天的蛇雾相抗!
  
  就在王重阳用内功屏息静气,抗拒蛇雾的时候,峰麓下现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来,自远而近,王重阳心中明白,来的一定是欧阳锋了!他留心向山下细看,果然不出所料,来的正是西毒本人,蓬头跣足,穿着一件青布的直裰儿,怀里抱着一具铁筝,铁筝上和肩膊上盘着几条红绿斑驳的毒蟒,蜿蜓上下,只见他穿过蛇阵,眼露凶光,口含冷笑,探头探脑的向上面张望,王重阳见他不怕毒雾,忽然想出一个捉狭的主意来,暗里想道:“他以为我屏息静气,便不能够使用一阳指功夫,很好,让我来戏耍他一下!”果然不出所料,欧阳锋知道自己单凭武功,决然攘夺不了九阴真经,所以用激将的口吻,叫王重阳答允守着九阴真经,任凭自己运用计谋,巧取豪夺,他首先隐伏在距离华山巅顶不远的小峰上,运用铁筝传声的绝技,收慑王重阳的心魄,使他走火入魔,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垂手而得九阴真经,不费吹灰之力。
  
  哪知道王重阳定力深厚,完全不受自己筝声诱惑,正在感到失觉,恰好黄药师也在邻峰吹奏起玉箫来,这样一来,欧阳锋无形中得到一个有力的助手,他把激越的筝声混在柒媚的箫声里,向王重阳夹辅进攻,满心以为一定得力,谁知全真教主得到洪七公的指点,运足真气,一声清啸,响彻九霄,欧阳锋左手扣着一根羽弦,心神受了啸声激荡,手指不由自主的向上一挑,竟把羽弦挑断!
  
  弦线一断,筝声立歇,欧阳锋老羞成怒,他知道自己的内功造诣不如对方远甚,定力也不及人,忽然想出蛇阵吐雾这个方法来,他立即跑回后山,发出号令,召集蛇群,把王重阳存身的山峰层层围住,然后命令它们向上喷出毒雾。欧阳锋未尝不知道自己的蛇雾,只可以对付武功寻常的人,如果要伤害王重阳那样内功精港的人,当然是不能够,不过他心里还有一个歹毒的主意,就是当王重阳屏息静气,抵抗蛇毒之时,一定使不出内家罡气来,换句话说,他最厉害的一阳指功不能够使出,自己便大有可乘之机,趁势攘夺九阴真经了!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穿过蛇阵,一步步的向山巅走去。
  
  王重阳故意低眉垂目,装做屏息内视,拚力抵拒毒气的样子,对欧阳锋的行动竟似无觉,西毒看在眼里,十分高兴,暗里想道:“姓王的,你今天作法自毙,哼哼,这九阴真经已经是我的囊中物了!”他把铁筝摇了一摇,大踏步向峰巅走上,他一直走到王重阳跟前,距离约莫有七八丈路,王重阳陡的睁开双眼,望着西毒微笑,欧阳锋一看之下,立时明白不妙,刚要闪身后窜,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呼洪洪,轰隆隆两声大响,他站脚的一片山坡,突然塌了下来,泥尘滚滚,沙石纷飞,七八丈见方的沙土,倾入蛇阵里面,蛇群登时引起了一阵大乱!
  
  原来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劲,是全身的一口先天混元之气,配合内外五行练就,决不会因为屏息内视,便不能发出来,欧阳锋以为他在毒蛇瘴雾围困之下,便发不出劲力,简直是绝大的错误,全真教主容俟欧阳锋踏入一阳指劲所及的范围,立即运用了一阳指里面最强的霹雳功,把欧阳锋站脚的一片地皮也揭起来,大量沙石泥尘倾泻而下,欧阳锋的身子也被抛在空中,连翻跟斗,夹着半空泻下来的泥雨,向着山顶飞舞滚落!
  
  好在他毕竟是西域武林一派的宗主,虽然失足跌落,并没有因此乱了分寸,欧阳锋下落不到两丈,立即把身一扭,凝住身躯,轻如片叶也似,下落之势登时缓了一缓,西毒急不迭忙的伸出铁筝来,向着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山石一点,然后再翻一个跟斗,落到山坡平阳之处,可是这样一来,也吓出一身冷汗了!

  西毒吃了这个大亏,哪里还敢逗留?当下一声聦哨,召集了所有的蛇群,狼狈逃走,他经过这一次,方才死心塌地,知道自己的本领还不是王重阳对手,任凭挖空心思,用尽机智,结果也是徒然,他带领蛇群退到邻峰,等候七日比武结果不提。不过王重阳这半天以来,接连使用一阳指劲,元气精力消耗了不少,虽然还不至元气大伤的地步,也是疲惫到不堪,不能够站起来了!
  
  如果这时侯黄药师,洪七公,段皇爷三个人中任何一个人接踵攻上来,王重阳面前的一本九阴真经,就要被他夺去,好在他刚才表演了这下一阳指霹雳功,不但把欧阳锋赶跑,连其他三个人也镇住,隔了半夜功夫,他们没有一个人上来,直到第二天东方破晓,朝阳吐辉,王重阳的精神元气,方才恢复了一大半,全真教主不由仰首向天,吐了一口大气!辰牌过去,已是己时,黄药师和洪七公段皇爷三人忽然走上华山巅顶,黄药师向王重阳一揖道:“王真人夜来使的一阳指功,我黄药师十分钦佩,可是我还不大明白阁下一阳指功的运用,特地上来讨教,请求教主赐诲!”
  
  王重阳暗叫不妙,自己在一日一夜里,接连使用了七八回一阳指功,经已到了再衰三竭的地步,如果黄药师和洪段两人,全力攻来,眼前这本九阴真经,就要保守不住,不过他看见黄药师站在两丈以外说话,不敢过来,王重阳明白他有几分怯了自己的一阳指劲,不由打个哈哈,说道:“药兄,你要贫道解说一阳指倒底是什么功夫?还是要再讨教它一次?”
  
  黄药师不假思索回答道:“我们已经是败军之将,甘拜下风,天下武术第一这个衔头已经让给王真人了,可是这七天来的比武,咱们总是觉着败得有点莫名其妙,请王真人把一阳指功再使上一回,让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败了回去也觉得心服!”
  
  王重阳听了这几句话方才放心,桃花岛主表明了他的心志,对自己没有敌意,不过自己精力未复,要象刚才吓走欧阳锋那样,表演一次神功,已经是不可能,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向黄药师笑道:“药兄,你的劈空掌自成一派,天下无对,咱们不妨再对一手!”黄药师不假思索道:“小弟遵命!”
  
  王重阳道:“这一个装载九阴真经的盒子,份量很轻,连同真经原本在内,也没有多少重,药兄,我用一阳指功定住这只盒子,你用劈空掌功平着推来,如果能够把盒子移动到一寸以外,贫道双手把真经奉送!”他这轻轻的几句话,并不打紧,不但黄药师感到意外,连洪七公、段皇爷两人也觉得十分纳罕!
  
  黄药师的劈空掌法,在华山论剑的七天聚会里,大家都领略过,发掌之势虽缓,力量却是绝大,王重阳居然说自己可以用一阳指功定住贮藏九阴真经的盒子,不让黄药师的劈空掌功移动,在他们的眼里看来,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桃花岛主再也沉不住气,冷笑一声,说道:“王真人,你的话可当真,不会反悔?”
  
  王重阳大笑道:“药兄,你我已经不是初次会面了,怎么说了不算,言而无信,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只是你我两人争持,不能够有第三个人出手,你只能够用劈空掌,不能够用别的手段!”黄药师不假思索的说道:“这个当然!”桃花岛主心中暗想,我的劈空掌功虽然未必能够胜你,难道连移动真经盒子也不能够吗?又哪里要用别人帮忙?劈空掌已经是自己登峰造极的功夫,又哪里要用别的功夫相辅,出奇制胜?
  
  王重阳道:“很好,药兄发招便是!”他照旧盘膝坐地,曲起右手拇指来,指定了真经的盒面,距离约莫一尺左右,黄药师更不打话,双掌一圈,平着地面一扫,呼的刮起狂风,直向盒子推到。说也奇怪,九阴真经的盒子,在黄药师初发劈空掌的时候,不过动了一动,可是不旋踵间,已经静止下来,一任黄药师加强掌劲,左推右拨,九阴真经的盒子,始终定在原处,没有一丝一毫动弹。
  
  王重阳真人这一下可以说是大胆的尝试,因为他和西毒交手之后,元气大受损耗,一阳指的劲力,也连带受了减弱,大不如前,如果真正跟黄药师的劈空掌较量起来,决无取胜之理,可是他灵机一触,想出了这个比招的法子,重阳真人用右手的拇指定住了九阴真经的宝盒,因为一阳指劲在距离一尺之内,力量最强,即使在极度疲惫的时候,也存着很大的力量,何况王重阳还保持着五成以上的功力呢?


第九十三章:华山烟云

  黄药师一连几下,并没有把真经盒子移动,不禁面红耳赤,他在情急之下,居然踏着八卦,一步一步的左右走动起来,接连使出劈空掌法,一掌一掌的向地面推去,但是九阴真经的盒子仍然不能移动。黄药师一连推了十几掌,始终没有移动盒子分毫,这位心高气傲的桃花岛主,方才知道王真人的一阳指功,果然是武林的绝学,自己实在望尘莫及!不禁折服得五体投地,立即把双掌一收,跳出圈外,哈哈大笑说道:“神技神技,佩服佩服!”
  
  王重阳再演了一次指劲,委实疲倦得不能再使,他面上仍然强自装出笑容,说道:“黄岛主已经尝试过了,七兄段兄,有没有意思再较量一遍!”这次华山论剑的四老中,欧阳锋跟全真教主是最大的对头,黄药师也有些不大甘服,可是洪七公、段皇爷两人,对王重阳只有敬服的份儿,他们这次到华山论剑,也不是为了争夺九阴真经而来的,看见欧阳锋,黄药师两人先后认服,当然没有再争持的理由了!
  
  洪段二人异口同声说道:“哪里话来?我们对王真人的神功绝技,已经自愧不如,哪里还敢再次献丑,王真人,这本九阴真经总算得到真正的主人,我们今后决不心生妄念,天下武术第一这个衔头,还是你领了吧!”一幕华山论剑,就这样的终结。这次一连比了七日七夜,各式搏斗十多场,王重阳真人凭着一阳指功劲,终于保存了九阴真经,并且还得了天下武术第一的名号!他们几个都是胸襟豁落的人物,得胜了的决不会浮夸自大,失败了的也不会结恨衔仇,大家握手大笑,华山巅上红日正午,冷气全消,充溢了一片欢乐的气氛。
  
  黄药师握着全真教主的手,忽然觉得王重阳真人的手掌冷冰,不由吃了一惊,再向他脸上望了一眼,忽然说道:“不好!王真人精力虚脱了!这不打紧,小弟这里有现成的补药!”他说着由身边摸出一只纱囊,纱囊贮满梧桐子一般大小的药丸,向王真人说道:“王兄,这是小弟在桃花岛上采集百花药草精英制炼的九花玉露丸,虽然没有大的用处,却能补中培元,请服用几颗吧!”
  
  王重阳强笑道:“药兄,你真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他再不假思索,抬起头来,把纱囊里面的九花玉露丸,吃个干干净净!四人重新叙礼,坐了下来,段皇爷忽然说道:“咱们几乎忘记了,还有一位欧阳山主,索性连他也一并请来,大家化敌为友吧!”
  
  洪七公站起身来,说道:“对对,我立即找老毒物去!”他一晃身下了峰巅,直向山后走去,过了顿饭光景,洪七公空手折回,摇摇头道:“欧阳锋真是一个没有气量的人,他比招失败后,连屁也不留下半个,便自跑了,连他带来的臭长虫也走个清光,半条不见!”
  
  王重阳听说欧阳锋不辞而别,不禁面色一沉,段皇爷道:“这厮难然心肠恶辣,实在是武林里面的奇才,可惜偏偏不肯学好,不然的话,真个可以在西陲之地放一异采,可叹可叹!”王重阳沉吟半晌,心中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他们四个人在华山顶上,惺惺相惜,聚到第八天的早上,方才分手,临岐捱别,段皇爷道:“掌教真人,今后十年之内,如果云驾南游,请到大理作客,小王虽然不腆,也还可以尽东道主之情,务请赏面光临便了!”
  
  王重阳含笑点头道:“回忆当年宫廷平乱,到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人生朝露,去日无多,盛承邀请,贫道决在今后数年之内,云游南荒,到时再见面吧!”黄药师也客气地邀请全真教主到桃花岛上去,只有洪七公说道:“王真人,段兄是一国王命,药兄是海外岛主,他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只有我老叫化席天幕地,四海为家,没有邀请你的地方,难道请你吃残羹冷饭不成?改天我到嵩山叨扰吧!”各人哈哈大笑一阵,方才分别。
  
  且不说王重阳看出西毒欧阳锋是未来武林中的心腹大患,回到嵩山之后,暗里盘算克制他的法子,再说黄药师在华山论剑之后,心目中鸽望的九阴真经不能到手,心中十分怏怏,他决定返回桃花岛上,闭门苦练十年,他年再涉中土,找一个象华山论剑的机会,跟全真教主再决雌雄,黄药师一路归心似箭,昼夜兼程,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已经由黄土漠漠的秦中,返到风光明媚的江南了!
  
  五老在华山论剑的时候是在残冬腊月,黄药师回到江南,已经是暮春二月的时节,万紫千红,草长莺飞,黄药师性情虽然孤傲,却是一个才情横溢的人,他因为自小孤介拔俗,虽然满腹经论,却不屑猎取功名,投身浊流,列位庙堂之上,却有几分象林和靖先生,宁愿优游林泉,梅妻鹤子,孤芳自赏,住在桃花岛上,做一个武学的宗师,替东土的武术放一异采。
  
  可是他自从师长去世之后,指点乏人,本领虽然精绝,还不曾到上乘造诣之境,这次到华山论剑,满心以为可以得着九阴真经,带回桃花岛上研究,哪知道王重阳技高一筹,不但得到天下武术第一的名号,而且连九阴真经也被他取去,黄药师失意南回,一路上精神惘惘!
  
  这天他由江苏的嘉兴府,进入宜兴,这里是我国有名的陶都,再向南走,就是烟波浩渺,环湖七十二峰,湖面十万八千顷的太湖了!
  
  太湖是古时有名五湖之一,位当江浙两省交界,环湖一带地土肥沃,出产富庶,自古以来,号为鱼米之乡,可是太湖的面积太大了!湖中心有东西洞庭山和许多小岛,星罗棋布,港汉纵横,很久以来,已经是强人水寇出没的去处,尤其是宋室南渡后,金兵几次渡过长江,直下江南,太湖成了必经之路。
  
  沿湖一带饱受兵燹之祸,一般散兵募民,无以为活,挺而走险,啸聚湖里,形成了大股的水寇,凭藉着湖里港汉的险要,据作巢穴,打家劫舍,这样一来,太湖沿岸的善良渔民和老百姓,越发痛苦加深,整天陷入水深火热,生死不得的境地!
  
  黄药师到华山时是由东海乘船入长江口,循着水路直入四川,由四川入陕西的,这样一来,便不用经过太湖了,这一次失意南返,恰好打从太湖东岸经过,黄药师一路上看见市镇倾败,人烟寥寥,知道是金兵劫杀的遗毒,湖寇肆虑的影响,觉得十分嗟叹!
  
  这一天,黄药师经过宜兴县属的乌桥镇,忽然看见镇里走出一伙人来,完全是老百姓,扶老携幼,拖男带女,个个愁眉苦脸的向外走,看情形仿佛要迁徙到别处去,一两户人家迁徙的平常事,可是几百人一起搬家,事情就不比等闲了!
  
  老百姓一向安土重迁,如果没有重大变故,怎肯无缘无故搬到别处去呢?黄药师见这一伙难民的队伍里,还夹着不少木头车,车上装满箱笼行李,心里立即明白,镇上必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所以老百姓要拖男带女,弃家逃难!黄药师立即迎了上去,问道:“各位借光,你们怎的阖镇迁徙,待要搬到哪里?”

  回到嵩山之后,暗里盘算克制他的法子,再说黄药师在华山论剑之后,心目中鸽望的九阴真经不能到手,心中十分怏怏,他决定返回桃花岛上,闭门苦练十年,他年再涉中土,找一个象华山论剑的机会,跟全真教主再决雌雄,黄药师一路归心似箭,昼夜兼程,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已经由黄土漠漠的秦中,返到风光明媚的江南了!
  
  五老在华山论剑的时候是在残冬腊月,黄药师回到江南,已经是暮春二月的时节,万紫千红,草长莺飞,黄药师性情虽然孤傲,却是一个才情横溢的人,他因为自小孤介拔俗,虽然满腹经论,却不屑猎取功名,投身浊流,列位庙堂之上,却有几分象林和靖先生,宁愿优游林泉,梅妻鹤子,孤芳自赏,住在桃花岛上,做一个武学的宗师,替东土的武术放一异采。
  
  可是他自从师长去世之后,指点乏人,本领虽然精绝,还不曾到上乘造诣之境,这次到华山论剑,满心以为可以得着九阴真经,带回桃花岛上研究,哪知道王重阳技高一筹,不但得到天下武术第一的名号,而且连九阴真经也被他取去,黄药师失意南回,一路上精神惘惘!
  
  这天他由江苏的嘉兴府,进入宜兴,这里是我国有名的陶都,再向南走,就是烟波浩渺,环湖七十二峰,湖面十万八千顷的太湖了!
  
  太湖是古时有名五湖之一,位当江浙两省交界,环湖一带地土肥沃,出产富庶,自古以来,号为鱼米之乡,可是太湖的面积太大了!湖中心有东西洞庭山和许多小岛,星罗棋布,港汉纵横,很久以来,已经是强人水寇出没的去处,尤其是宋室南渡后,金兵几次渡过长江,直下江南,太湖成了必经之路。
  
  沿湖一带饱受兵燹之祸,一般散兵募民,无以为活,挺而走险,啸聚湖里,形成了大股的水寇,凭藉着湖里港汉的险要,据作巢穴,打家劫舍,这样一来,太湖沿岸的善良渔民和老百姓,越发痛苦加深,整天陷入水深火热,生死不得的境地!
  
  黄药师到华山时是由东海乘船入长江口,循着水路直入四川,由四川入陕西的,这样一来,便不用经过太湖了,这一次失意南返,恰好打从太湖东岸经过,黄药师一路上看见市镇倾败,人烟寥寥,知道是金兵劫杀的遗毒,湖寇肆虑的影响,觉得十分嗟叹!
  
  这一天,黄药师经过宜兴县属的乌桥镇,忽然看见镇里走出一伙人来,完全是老百姓,扶老携幼,拖男带女,个个愁眉苦脸的向外走,看情形仿佛要迁徙到别处去,一两户人家迁徙的平常事,可是几百人一起搬家,事情就不比等闲了!
  
  老百姓一向安土重迁,如果没有重大变故,怎肯无缘无故搬到别处去呢?黄药师见这一伙难民的队伍里,还夹着不少木头车,车上装满箱笼行李,心里立即明白,镇上必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所以老百姓要拖男带女,弃家逃难!黄药师立即迎了上去,问道:“各位借光,你们怎的阖镇迁徙,待要搬到哪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看见黄药师是个文生秀士的装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相公是个读书人,不知道许多事情了,我们被老虎逼得没法安身,只好搬到别处求生活哩!”黄药师诧异的问道:“什么老虎,这里是太湖水滨,不是高山大岭,哪里来的老虎?害得你们不能够在镇上居住!”

    向黄药师答腔的老头子,坐在一架木头车上,身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这男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接口答道:“相公,害我们的不是深山里的老虎,是太湖五虎哩!”他这几句话刚才出口,男孩子旁边几个大人齐声叱喝道:“小孩子不知厉害,胡说八道!”
  
  黄药师含笑道:“太湖五虎,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湖里的好汉,是与不是?”那老头子说道:“相公明白便行了,让我们这班人走吧,天色入黑,五虎带人由湖里杀出来,咱们便没有性命啦!”黄药师哈哈大笑道:“小小几个毛贼水寇,便害怕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用搬家,我替你们打发贼人便了!”各人听了黄药师这几句话不禁哗然,许多人异口同声说道:“这书呆子是个失心疯汉,他不知道太湖里五虎大王的厉害!”
  
  黄药师冷笑说道:“什么五虎大王,叫你们怕成这个样子?你不信我有本领,可以保你们吗?请看!”他说着用手一指离身不远的乌柏树,这株乌柏树足有半尺圆径,一丈多高,植立在大路边,黄药师举起左掌来,喝了声:“倒!”暗运劈空掌的气劲,慢吞吞向前一推,隆的一声大响,大树立即翻倒,连树根也拔了出来,泥土四下飞舞,枝叶纷飞,簌簌乱落如雨!
  
  这班人看见黄药师站在大树一丈以外,轻轻一掌,便把半抱粗细的乌柏树推倒,连根也拔起,个个吓得目定口呆,黄药师高声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我的能耐怎样?可以保你们吗?”人丛里起了一阵骚动,走出几个年长的老人来,向黄药师一揖到地,说道:“先生原来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我们真个有眼不识泰山了,先生贵姓!”
  
  黄药师冷冷的说道:“我姓黄,没有名字,你们不用问我姓名,我给你抱打不平,对付什么太湖五虎便了!”那几个老人便说了一切,原来这乌桥镇名目上是宜兴县管辖,实际上是太湖滨岸的一个市镇,距离太湖不到五里路,镇上也有近千户的人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看见黄药师是个文生秀士的装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相公是个读书人,不知道许多事情了,我们被老虎逼得没法安身,只好搬到别处求生活哩!”黄药师诧异的问道:“什么老虎,这里是太湖水滨,不是高山大岭,哪里来的老虎?害得你们不能够在镇上居住!”向黄药师答腔的老头子,坐在一架木头车上,身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这男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接口答道:“相公,害我们的不是深山里的老虎,是太湖五虎哩!”他这几句话刚才出口,男孩子旁边几个大人齐声叱喝道:“小孩子不知厉害,胡说八道!”
  
  黄药师含笑道:“太湖五虎,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湖里的好汉,是与不是?”那老头子说道:“相公明白便行了,让我们这班人走吧,天色入黑,五虎带人由湖里杀出来,咱们便没有性命啦!”黄药师哈哈大笑道:“小小几个毛贼水寇,便害怕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用搬家,我替你们打发贼人便了!”各人听了黄药师这几句话不禁哗然,许多人异口同声说道:“这书呆子是个失心疯汉,他不知道太湖里五虎大王的厉害!”
  
  黄药师冷笑说道:“什么五虎大王,叫你们怕成这个样子?你不信我有本领,可以保你们吗?请看!”他说着用手一指离身不远的乌柏树,这株乌柏树足有半尺圆径,一丈多高,植立在大路边,黄药师举起左掌来,喝了声:“倒!”暗运劈空掌的气劲,慢吞吞向前一推,隆的一声大响,大树立即翻倒,连树根也拔了出来,泥土四下飞舞,枝叶纷飞,簌簌乱落如雨!
  
  这班人看见黄药师站在大树一丈以外,轻轻一掌,便把半抱粗细的乌柏树推倒,连根也拔起,个个吓得目定口呆,黄药师高声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我的能耐怎样?可以保你们吗?”人丛里起了一阵骚动,走出几个年长的老人来,向黄药师一揖到地,说道:“先生原来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我们真个有眼不识泰山了,先生贵姓!”
  
  黄药师冷冷的说道:“我姓黄,没有名字,你们不用问我姓名,我给你抱打不平,对付什么太湖五虎便了!”那几个老人便说了一切,原来这乌桥镇名目上是宜兴县管辖,实际上是太湖滨岸的一个市镇,距离太湖不到五里路,镇上也有近千户的人家,宋室南渡之后,乌桥镇两次被金兵洗劫十室九空,一直过了十个年头,地方上的元气然后慢慢恢复过来,不过人口已经减了许多,不及从前一半人了!

    可是自从去年以来,太湖东洞庭山突然窜来了一股水寇,这支水寇据说原先是长江帮的江盗,不知怎的,移到太湖里来,把湖里原有几股水盗完全吞并了,干那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这股水盗共有五个头领,大头领叫白额虎常通,二头领叫黄面虎桑仁,三头领叫赤毛虎郝刚,四头领叫伤面虎焦信,五头领是个女贼,她是白额虎常通的妻子,名叫做胭脂虎柴秀英,因为他们的外号完全嵌了一个虎字,一般人顺口叫他做太湖五虎,五虎初到太湖,起先不过向沿湖渔民,勒些规费,善良的渔民和船户,因为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官府力量照顾不到,只好忍气吞声,任由鱼肉宰割。
  
  可是太湖五虎贪得无厌,看见官府奈何不了自己,越发猖狂起来,居然向太湖东岸的乌桥、青鱼、白沙、赤枫、红花五个市镇的老百姓,发出恐吓,要他们每年向湖里交纳大量规费,这还不算,每年还要送壮男少女各五十名到东洞庭山,男的做盗寨的奴工,女的供给盗党淫辱,太湖五虎还勒令他们在三天之内回答,不准报告官府,如果到县城里报官,或者是请求官兵保护的话,贼人就要老实不客气,屠戳全镇,鸡犬不留!这个消息送到之后,滨湖五镇的老百姓,不禁为之大骇!
  
  这五个市镇上,本来也有一点自卫武力,可是人数太少,跟太湖五虎的盗众比较起来,简直是螳臂挡车,不堪一击,青鱼镇的地方里正,立即报告官府,宜兴府马上派了二百名官兵到来,驻在镇上。哪知不到三天,祸事来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青鱼镇突然冒出五六处烟火来,火光熊熊,刹那之间,全镇秩序大乱!火光起处,大队湖寇由镇外杀入来,湖水般的涌进。
  
  镇上的官兵慌忙抵御。可是湖寇的人数有四五百人,比官兵多出一倍,而且个个凶悍无侍,见人便杀,遇屋便烧,那些饭桶官兵,如何抵挡得住?不到半个时辰,全镇陷入一片火海里,到处尸山血海,鬼哭神号,等到天亮,全镇烧成一片瓦砾,镇上的人十死八九,一夜之间,便面目全非了!


第九十四章:湖滨戏虎

  经过青鱼镇这一场烧杀惨剧之后,太湖五虎凶名播遍了远近,宜兴府平白损折了二百名官兵,当然不肯罢休,派了一员统制,率领一千名官兵,入湖搜剿。
  
  哪知道太湖五虎压根儿不把这些官兵放在心上,他们在湖边一带的港汊里,布下天罗地网,官兵一开到湖滨,驾船深入,驶不到十里路,突然一声呐喊,湖底下现出无数水鬼来,所谓“水鬼”就是湖寇里面的潜水人,仗着水性精熟,泅到官兵的船艇底下,一声号令,斧凿齐施。每一只官兵船艇的底下,当堂破了几个大洞。湖水汩汩灌入舱里,这些官兵本来就不是水战的队伍,看见穿船漏底,已经手忙脚乱!
  
  接着港汉岸上的芦花荡里,射出不少灰瓶石炮,强弓硬弩,雨点般打到船上,把官兵杀了一个七零八落,太湖五虎里面的白额虎常通和黄面虎桑仁,亲自驾了梭子快艇,身先士卒向官兵冲杀,那统制官不到三回五合,便给常通一刀砍在水里,官兵群龙无首,越发没了斗志,争先恐后的狼奔鼠窜,可是重重罗网,一个也没有逃出来,完全被贼人杀死或是生擒,一千官兵不到一日功夫,便自全军复灭!
  
  官兵入湖剿匪大败的结果,宜兴府再也不敢进剿湖寇了。太湖五虎再向乌桥镇等四个镇甸再次送出文书,限他们克日把子女财帛送到湖边,听凭点收,可怜这几个市镇的老百姓,经过兵燹之后,只靠种点粗粮过活,哪里有许多钱银呢?
  
  何况贼人还指明要多少壮男,若干少女,天下做父母的,有哪一个肯舍得把自己的儿女,送到强盗窝去?贼人势力猖獗,官府又不能够保护他,只有忍痛逃亡了!这就是乌桥镇居民举镇迁离的经过,黄药师听了他们的诉说,不禁勃然大怒!不过他的性情,毕竟有点怪僻,黄药师虽然怒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很好,怪道这些毛贼如此猖狂,原来他还有几个头儿,你们返回镇上吧!我在三天之内,把什么太湖五虎生擒活捉过来,高高吊在树上,任由你们鞭打出气!”
  
  这些老百姓哪里相信黄药师有这样的能耐,不过听见他说得这样有把握,刚才又眼见他推倒大树的本领,不信也得信了!大家哄然一声,纷纷推转车子,返入乌桥镇里,黄药师呢?他跟最先兜搭说话的老头子和男孩返回家里。
  
  那老头子名叫做武仲舜,是镇上一个生员,江南文风很盛,象乌桥镇这样的小镇,有生员功名的,居然也有四个人之多,不过武仲舜年高德劲,人人都尊敬他罢了,黄药师也是个读书人跟武仲舜谈得甚是投缘,他由武仲舜的话风里,知道那男孩是武药仲舜的孙儿,名叫做武洪光,今年才不过是九岁,聪明伶俐,黄药师在第一次到华山之时,已经收了一个徒弟曲灵风,他看见武洪光年纪虽小,却是头角峰嵘,十分喜爱,有心要收他做徒弟,可是回心一想,时机未到,等自己收拾了太湖五虎再说。
  
  这天晚上,黄药师在武仲舜的家里,匆匆吃了一点饭,便自站起身来,向武仲舜笑道:“我现在擒虎去了,你通知他们今天晚上,放心睡好觉吧!”
  
  武仲舜虽然唯唯应诺,心中却是惴鹘不安,黄药师一笑走出武家大门,直向乌桥镇外奔去,不到半顿饭的功夫,已经来到太湖旁边,这里遥遥对着太湖沿岸的金驼峰和莫厘峰,一条齐整整的湖堤,种着两排齐整的公孙树,黄药师胸有成竹,拔身一晃,跳上了公孙树顶,遥遥监视着湖面的一切。
  
  原来他由武仲舜的口里,知道太湖水寇勒令各镇交出子女财帛的限期到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太湖五虎为了树立本身的威信,今天晚上必定派人到来,不管市镇上的老百姓逃光了,也要放一把火,杀鸡教猴,给滨湖的百姓渔民一点颜色,所以黄药师智珠在握,就在这一排树的树顶上隐伏守候。
  
  他到湖边时候,已经是二更的天气,俄顷,月移中天,天交三鼓,皓魄浩光荡漾的湖波上,现出一队小艇来,首尾相衔,足有三十多只,这些小艇是没有篷的,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每只至少有八九人以上,换句话说,这群小艇已经有三百多人了!黄药师心中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湖寇真个大举出动,要到岸上洗劫!
  
  就在桃花岛主屏神静气,目注湖心的时候,那队小艇已经有条不紊的泊到湖边来,两只一列的泊近堤滨,黄药师心中暗想,自己演身手的机会到了,他由树顶上长起身来,使出劈空掌力,双手一推,直向湖边推去。
  
  这天晚上只有微风,湖水本来是一平如镜的,可是桃花岛主的劈空掌力,岂是等闲可比?只听见轰的一响,掌风把湖面击成一个漩涡,水柱矗立,波墙高涌,靠近漩涡旁边四只小艇,吃急浪一漩一卷,登时沉没,船上三十多名湖寇,扑通咕咚,完全掉入水里!其他船艇的贼人遭遇了这一个出乎意外巨变,不禁秩序大乱!
  
  好在那些沉没船艇的湖寇,个个都精通水性,而且湖边水浅,他们一下子便浮了上来,可是兵刃弓箭,完全掉落水底,弄得狼狈不堪了!
  
  黄药师伏在树顶上,用劈空掌绝技弄翻两只盗船,神不知鬼不觉的,看见贼人慌做一团的样子,不禁暗里发笑,他仍旧悄没声息,等候贼人骚乱稍煞,湖寇移船就岸的时候,双掌缓缓一圈,再次发出劈空掌力。
  
  他这一次用的力量更大,只听呼洪一声,湖面裂了一个大激涡,方圆三四丈阔,波浪象晶墙也似的矗立起来,轰轰两声大响,又有四只小艇被漩涡一卷,登时沉没,艇上贼人纷纷落水,群贼又是一声呐喊!
  
  湖寇还未将船泊岸,刹那之间,接连沉没了八只小艇,虽然没有淹毙一个人,可是贼党害怕起来了!只听见一个面皮微麻的湖寇头目高声叫道:“不好!今天咱们冲犯了湖神啦,不然的话,怎的这样邪门,湖边无缘无故的掀起巨浪,咱们的船一连沉没了两次!”
  
  太湖沿岸一带,神权甚盛,连湖寇也不能例外,他们立即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有的说首领没有给湖神祠签香油,有的说祀神的三牲福礼不干净,所以湖神爷爷发起脾气,两次弄沉自己的船。不然的话,今天晚上又没有刮风,船只好端端怎会沉没呢?
  
  这时候贼人的指挥船驶出来了,不过这些湖寇并没有海盗的气派,所谓指挥船不过是一只较大的有篷木船罢了!船上站着一个面有疤痕的盗首,这是太湖五虎里面的伤面虎焦信,他向舱里叫道:“郝老三!快站出来,焚化一点金银纸帛罢,湖神爷发怒啦!咱们快快认罪!”
  
  焦信这几句话说完之后,舱里走出一个身材魁伟的贼酋。这贼酋生相十分诡异,须发微红,鬓边老大的一搭朱砂记,豺目鹰鼻,一望而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背后斜挂一把厚背鱼鳞刀,他向岸上望了一望,说道:“孩儿们!拿金银纸帛来!”他就是太湖五虎里面的三寨主赤毛虎郝刚,两个小贼应声走上船头,拿了两大串金银纸锭出来,挂在船头点火焚烧,还劈劈拍拍的放了一串鞭炮。
  
  黄药师看见贼党疑神疑鬼,几乎笑出声来,可是他强自忍耐,等候鞭炮烧完了,再把双掌一圈,发出劈空掌力,轰的一响,把湖水击开了一个大洞。哗啦啦,波浪涌起,又有两只小艇,倾覆沉没!
  
  这一来郝刚焦信两个盗酋,立即看出情形不对,赤毛虎怒吼一声:“哪里来的野小子!胆敢潜使暗算!”话未说完,双手连扬,先后由飞鱼袋里掏出十二支飞叉来,用连珠串手法,向湖堤边的公孙树顶打去!
  
  哪知道他这边的飞叉刚才发出,那边的树顶上,突然长起一条人影来,双手一扬,说也奇怪,赤毛虎郝刚十二支飞汉,居然自动掉头,反向贼船飞去,扑通扑通,一连扎倒了六七个大,有几支射不中贼党,便钉在舱板上,入木数寸,群贼不禁相顾失色,说时迟,那时快,飒飒几声风响,黄药师的青衣人影,已经由公孙树顶跳落!
  
  桃花岛主这一现身,轻如飞絮,落地无声,贼人失声叫道:“哎呀!湖神爷显圣哩!”郝刚高声大喝:“这并不是湖神,喂!你这鬼东西由哪里来的,居然斗胆跟太湖五虎作对!”黄药师冷笑道:“瞎了眼的狗贼!凭你们也配叫做五虎,连猫儿也够不上呢?你要上岸向乌桥镇打劫吗?要命的返回贼巢去吧!”郝刚焦信怒道:“混帐!你用邪法并沉了咱们的船……”话未说完,桃花岛主只一晃身,已经到了盗船之上,身手之快,真个是难以形容,郝刚一摆鱼鳞刀,焦信换出赤铜锏,正要向黄药师打去。
  
  哪知桃花岛主是何等武功,他们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手中兵刃被黄药师夺去了,叮几声大响,一刀二锏拗成六截,摔在舱板之上,接着腰肋一麻,着了对方二指,身体象一滩烂泥也似的,扑通倒下!黄药师一俯身把这两人抓起来,真个象大人捉拿婴儿一般,全不费力,其余的贼党不禁大惊,齐齐挺起兵刃来救,桃花岛主把郝焦二酋刷地一甩,叫道:“你们哪一个敢上来,我立即要了这两个人的命!”
  
  群贼果然被他吓住了,没有一个敢上前,黄药师把郝焦二人向舱板一堆,冷笑说道:“你两个猪狗也似的东西,也居然跟我动手,任你再练一百年本领,也不能够。本来我现在可以杀你,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我黄药师有一个古怪脾气,不爱杀一两个人,要你们这班狐群狗党,由小贼到头目,一起到来,我方才肯下手杀,我杀你们这些狗贼,一不用刀枪,二不用暗器,第三更不用自已出手,便叫你们一个贴贴伏伏的死去,可知道吗?”
  
  黄药师这几句话的声音虽然不洪,可是他却用“传声入密”的内功发出来,湖面上大大小小几十艘盗船,不问远近,所有船上贼党,完全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听说黄药师要杀自己全山寨的人,不用刀枪,不用暗器,更不用自己动手,真个是千古未闻!难道他是个活神仙不成?不过这些湖寇看见黄药师点倒自己两个寨主的身手,却又不敢不信,个个面如死灰,呆若木偶,黄药师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哼了一声,伸出脚向二贼屁股一踢,扑通两声,把他们踢入船舱里。说也奇怪,桃花岛主这一脚踢出,郝焦二人立即解了穴道,手脚恢复了活动的本能,黄药师解穴之后,立即拔身一耸,飞回岸上,几下起落之间,已经消失在湖滨夜色之中了!
  
  且不说赤毛虎,疤面虎两人,又怒又怕,恨得牙痒痒的吩咐所有盗舟折回,再说黄药师返回乌桥镇上,天色才交四鼓,他悄没声息的回到武仲舜的家里睡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镇里的居民看见太湖五虎手下的贼党果然没有到来洗劫,心里暗暗诧异,黄药师却由武仲舜父子陪伴出来笑道:“各位乡亲,昨天晚上睡了一觉好的,是与不是?仅今日一天内大家把晒凉衣裳的竹竿拿出来,要五百枝便够,可有这许多竹竿没有!”
  
  乌桥镇是滨湖水乡,竹竿当然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镇上居民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觉得十分诧异,问道:“黄相公,你要竹竿做什么?竹竿不能够做武器的哩!”桃花岛主呵呵笑道:“你们全是井底之蛙,哪里知道世上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快一点搜集来吧,要五百枝,一枝不能多,半枝不能少,你们拿了来,包保胜似千军万马。各人半疑半信,真个挨家逐户,搜罗了五百多支竹竿到来,黄药师挑了镇上五十名少壮居民,叫他们把竹竿扛抬出镇口去。
  
  黄药师错领了这一队人走出镇外,他首先在地上划了不少纵横不等的虚绿,然后亲自动手,把竹竿一根根竖立起来,这些竹竿的距高远近不等,疏密不一,有的一尺,有的二尺,不到半个时辰功夫,这一片空地矗立了几百根竹竿,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竹墙,镇上居民看了莫名其妙,不知道黄药师闹什么把戏?竹竿插好之后,黄药师笑道:“行了!你们个个返回镇里,照常买卖做活吧!”大家不相信这竹竿可以阻止贼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罢了,黄药师却由衣领后面取出一管玉箫来,盘足坐在竹林里面,等候一切。
  
  再说太湖五虎里面的疤面虎焦信,赤毛虎郝刚两个人,吃了黄药师的大亏,狼狈地返回洞庭山水寨,白额虎常通已经得到哨探贼人的飞报,不禁大惊,立即和浑家柴秀英,二寨主黄面虎桑仁一齐下了忠义堂,只见郝焦两人好比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灰头土脸的进来,常通诧异问道:“二位贤弟,你们怎的这样不齐,居然叫一个没名少姓的穷酸,弄到这个样子?”
  
  郝焦二人哭丧着脸,把经过向常通说了,黄面虎桑仁大惊道:“这厮的劈空掌居然到了激水成浪的地步,我们怎样可以跟他对抗,还是舍弃了这座水寨,逃到别处去吧,不要留在太湖了!”胭脂虎柴秀英勃然说道:“老二,你疯了吗?我们东洞庭山这点基业,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为了一个穷酸,便叫我们全盘放弃吗?如果传了开去,江湖上的好汉,真个连牙齿也笑掉哩!”


第九十五章:竹阵擒盗

  焦信突然自作聪明起来,说道:“大哥,我猜这个穷酸并不单凭武技,必定有点邪术,不然的话,他怎会说不用刀枪器械,便可以取我们全帮兄弟的性命呢?今晚他掌击湖水,弄沉我们的船艇,焉知道不是用妖法?”常通恍然大悟过来,说道:“对对,咱们只要想出破邪术的方法来,便可以对付这家伙了,如果单凭武功,我不信咱们全寨二千名兄弟,会斗他一个人不过?跌翻在他的手内?”他说着吩咐手下贼党宰杀了几头黑狗,用皮袋装了黑狗血,又准备了些天癸秽布之类等物,然后点起全寨人马,浩浩荡荡二千贼众分别驾了二百多只小艇,向乌桥镇进发。
  
  他们出发时候天色破晓,船艇近岸时已将响午,白额虎常通下令盗党,蜂拥登岸,果然没有拦阻,常通等贼党完全上岸了,方才下令列成队形,向乌桥镇进发,不到顿饭功夫,已经来到镇外了!可是当他们到了乌桥镇外的时候,却看见镇口空地上,插着好几百根竹竿,一个青衣文士,坐在竹竿林里,郝焦二人一见之下,立即高声大叫起来,喊道:“哎呀!那穷酸真个大胆,居然一个人坐在那儿等候我们哩!”
  
  白额虎常通喝道:“这家伙不知道捣什么鬼,孩儿们,杀上前去,把他砍成肉泥,碎尸万段!”群贼发一声喊,刀枪并举,就要上前,焦信忽然叫道:“且慢,他用这些竹竿来阻挡我们,恐怕又是妖法!”常通立即醒悟过来,叫道:“是了,这厮要使妖法,快些拿黑狗血来!”手执皮袋的几个贼人,立即上前,把袋口解开来,遥向竹林前的空地洒去,有几十个湖寇更加好笑,取出妇女月经秽布来,缠在枪棒之上,呐喊连声,四面八方的向竹林杀去。
  
  黄药师这一座竹竿林本来是奇门八阵,五行生克之术,跟桃花岛上的布置完全相同,他看见贼人把自己这种奇门术数之学,当作妖法,洒豹血挑秽布,弄得一团糟糕,心里觉得十分可笑!仍然坐在那里,睥睨自若,这些贼党一进入竹林,一幕趣剧马上揭幕!
  
  原来带领贼人杀入奇门竹阵的,正是赤毛虎郝刚,伤面虎焦信两人,他们带了二三百名贼党,向竹林里钻入,哪知道一钻进之后,叫苦连天,那些竹竽未入阵前,看去疏朗朗的,不难穿过,入阵之后,重门叠户,满眼都是竹子,仿佛化成一片竹网。
  
  不管他们怎样左穿右插,竹子仿佛没有穷尽,越来越多,几百个贼人在竹林里打头撞脸,始终没有法子走出来,好象陷入竹网一样,他们方才知道不妙,慌张起来,这些湖寇哪里懂得什么奇门八阵,还以为是黄药师使用妖法,大凡奇门术数这一门东西,越是心慌,越是不妙。
  
  在竹阵里面的人,固然是昏天黑地,至于白额虎常通这一班人,站在阵外,他们看见自己的党羽入阵之后,竹林前的空地,突然起了一阵烟云,须臾之间,整座竹林一片冥迷,但见雾中人影,忆憧来往,常通手下一班贼人不禁大骇,叫道:“不好,妖法妖法!”

  正在喊叫嘈吵得不可开交,黄药师已经由竹林里走了出来,他把玉箫含在口里,吹出天魔舞曲。箫声一起,嘈吵立停,困在竹篙林里的贼党,站在外边的贼人,个个停止了骚动,倾耳细听,箫声吹了一段,他们越听越甜美,满腔杀人放火的恶念,完全去个干干净净,人人的面上现出甜笑。
  
  再过一阵,人人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起来。起先还是合着节拍,疾徐有致的舞蹈,到了后来,越舞越快,简直不成步法,扑通咕咚倒在地上,满地乱滚,有的呼号叫喊乱扯自己头发,有的吼叫连连撕抓自己衣服,如疯如痫,简直变了癫狂世界!
  
  黄药师这一支天魔舞曲,非同小可,真个有勾魂摄魄的魔力,可以令人迷失心志,乱了常性,当日华山论剑,西毒欧阳锋的蛇阵,尚且被他一曲玉箫,引得群蛇狂舞,秩序大乱,何况是区区湖寇。他刚刚吹奏了半支天魔舞曲,群贼疯狂乱舞,足足舞了大半个时辰,个个筋疲力竭倒在地上,半下不能动弹!
  
  桃花岛主看见太湖五虎和所有贼党完全躺倒在竹林里,方才停止了玉箫吹奏,哈哈大笑,他由竹阵里面走了出来,返入乌桥镇里,向镇上居民说道:“所有贼人完全叫我制住了,躺在你们刚才站的竹篙林内,你们立即拿绳索出去,把他们捆扎起来吧!”
  
  乌桥镇的老百姓自从黄药师借用五百支竹篙,排了方阵之后,虽然照常在家里做活计,个个提心吊胆,他们不相信几百支竹子便可以阻挡湖寇,叫他们不能够杀入镇来,所以当湖寇呐喊连天,冲到镇外的时候,镇上居民吓得屁滚尿流。可是过了一忽儿,杀声停止,镇外忽然起了金戈铁马、波涛澎湃之声,再过一阵,风涛声音也没有了。
  
  只听见悠扬的箫韵,接着是黄药师施施然由外面走了进来,说贼人已经束手就擒,他们兀自半疑半信,结果派了儿个比较大胆的人,到镇外去张望,果然不出所料,镇外的竹林里,贼党躺满一地,兵刃横七竖八,林外林内遍地都是,不禁喜出望外!他们立即返回镇上去告诉众人,说贼党已经尽数被擒,大家方才放下了心头的千斤重担,带携了一切绳索走出镇外,黄药师首先入阵,拔去了一切竹子,撤了奇门竹阵,然后吩咐各人下手捆缚湖寇。
  
  可笑太湖五虎以下一班贼人,因为听了箫声,狂舞过度,个个精力虚脱,瘫软如泥,一任人家捆缚,连挣扎翻转的气力也没有了!人人驯如羔羊,不到片刻,他们一连串的被居民捆了起来,押入镇里。黄药师吩咐在镇口空地上设了坐位,把太湖五虎以下一班大小贼目,完全押了过来,他欲和武仲舜以及镇上几个耆老,正中坐了,叫了声:“带上匪首!”
  
  白额虎常通等五人被推到黄药师面前,他们个个瞪眉睁眼,立而不跪,黄药师哼了一声,说道:“狗强盗,我说一不用刀枪器械,二不用伸拳踢腿,便可以把你们擒住,现在半点不假,句句兑现了吧!”常通狠狠的望了黄药师一眼,低下头来,没有半点声响,黄药师道:“怎么?你们不服吗?”胭脂虎柴秀英地高喊:“没有廉耻的东西!你不过仗着会一点障眼法术,把我们生擒活捉罢了,你并不是用武功打倒我们,我们就是给你杀了,也不心服!”
  
  黄药师不由大笑起来,说道:“你们这批东西,蠢得可怜!蠢得可怜!”他笑完了之后,陡的把面一沉,说道:“你们这几个蠢笨如猪的东西,即使跟你解说,也是枉废唇舌,我用妖法生擒你们吗?你说不甘服吗?要怎样才心服?”白额虎常通不假思索的说道:“你把我们放了,咱们干脆一个对一个,真刀真枪,实拳实脚,决个胜负,如果仍旧不是你的改手,那就死面无怨!”
  
  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以一对一,哼!凭你们这般臭也配!”他向左右儿个少年弟子叫道:“把这五个狗贼的绳索统统解了!”各人不禁大吃一惊,连白额虎常通五人,也是相顾愕然。黄药师道:“我用奇门术数活捉了你,你们蠢如豖鹿,连跟斗怎样跌的也不知道,还说我用妖法?我索性大方到底,把你们放起来,交回兵器,任凭你们五个对付我一个,这样便死而无怨了,是与不是?”
  
  武仲舜坐在黄药师的下首,慌忙说道:“黄相公,这这这,这些魔头不能放的啦,一放了便纵虎归山,贻祸无穷,君子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他还要摇头晃脑的说下去,丢书袋子,黄药师大笑道:“这几个脓包乏货,我黄某人虽然不才,那会把他放在心上?叫他们五个一齐上来,我单用一只手,也可以把他们宰掉了,这几个狗东西能够逃出我的手指缝吗?”太湖五虎在地上听了黄药师的话,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乌桥镇的人看见黄药师这样一说,不禁哄然大笑起来,这时候大家都相信了黄药师的本领,有几个好事的少年,立即上前把太湖五虎的绳索解开,白额虎常通第一个跳起身来,喝道:“姓黄的,你说只用一只手也可以宰掉我们,这句话说了算数不算数?”黄药师冷笑道:“大丈夫言出必践,哪有说了不算数之理?人来!”几个少年又走过来,黄药师道:“把他们五个人的兵器拿出来,交还他们,叫他们跟我比武!”
  
  这些少年轰诺一声转身跑去,须臾之间,太湖五虎的兵器完全拿到跟前,白额虎常通的兵器是一对点钢狼牙锉,黄面虎桑仁的兵刃是豹尾三截棍,赤毛虎郝大刚的兵器是厚背鱼鳞刀,伤面虎焦信的兵刃是分水峨眉刺。女贼胭脂虎柴秀英的兵刃呢?却是特别,左手一根七星连花瓣的铜锤,右手一面形如人心的铜盾,盾面还铸了九个明晃晃的倒钩,黄药师对这些兵刃连望也不望一眼,向太湖五虎道:“拿家伙吧!别耽延时辰啦,我还不曾吃饭!” 


第九十六章:浮舟艳女

  太湖五虎见了黄药师这种旁若无人的气焰,几乎把心肺也气炸!胭脂虎柴秀英索性悍泼,一俯身抄起九叶莲花锤和钩盾,破口骂道:“杀千刀,来来来!看看究竟是哪个宰掉哪个?”黄药师也懒得跟他对话,向跟在武仲舜身边的武洪光说道:“好孩子,拿一根绳子来!”
  
  各人不明所以,武洪光却是聪明伶俐,他明白了黄药师的意思,笑嘻嘻的,就把地上解开捆缚五虎的绳索,拿了一段过来,黄药师把右手向后一背,叫道:“绑住了我的手!”各人方才明白,黄药师真个要用一只单手去斗太湖五虎,不禁惊诧起来。
  
  武洪光还是小孩子心性,笑嘻嘻地把黄药师右手连腰肋绑了,黄药师一跃离座,喝道:“来吧!你们五个人一齐上前向我夹攻,可不准你伤害旁人,如果你们向别的人泄愤,哼哼,别怪我心狠手辣!”他轻描淡写地说这几句话,太湖五虎除了胭脂虎柴秀英之外,其余四人不知怎的心头上不约而同泛起了一阵寒意!赤毛虎郝大刚,伤面虎焦信两人,曾经吃过黄药师的大亏,知道眼前这个仇人,武功之深实在不可测度,黄药师刚才把话说完,郝大刚半声不响,倏的展开厚背鱼鳞刀来,刀锋横展,呼的一刀,用个“雁翅斜展”,向黄药师斜肩带背,劈了过去。
  
  焦信见郝大刚动手,手下也不留情,分水峨眉刺左右一分,扎向黄药师的腰后,他两个齐齐发动突袭,自信已经够快的了,哪知道青影晃处,一声清啸,黄药师却由两人兵刃夹缝里,象水蛇也似的窜了出去,落在两丈以外。
  
  胭脂虎柴秀英喝了一声:“贼子别走!”盾牌一摆,铜锤一起,旋风似的卷到黄药师的身边,正要痛下煞手,二虎桑仁高声大叫:“嫂子,留意背后!”黄药师就在这一刹那间,抢到胭脂虎的背后,舒开左手,一把抓住了这女贼的脑后秀发,用力一甩,砰彭两声大响,柴秀英整个身子倒翻起来,摔出两丈以外!跌了个满身尘土,连铜锤钩盾两般兵器也飞出七八步外!
  
  各人不禁大哗,白额虎常通看见自己妻子被对方这样侮弄,怒火冲天,遮盖了刚才的怯意,一个飞身过来,点钢狼牙锉左右一分,向黄药师背心的“风市”“肾逾”两穴扎落,他这狼牙锉是点穴兵器,形如巨笔。当年白额虎做长江水盗首领的时候,曾经以这对狼牙锉,在镇江北固山连败长江水上七名好汉,可是今天遇了桃花岛主,犹如泰山之与颗石,他的双锉向黄药师背后一扎,黄药师不但不闪,反而把腰背一躬,向白额虎双锉迎了过去!
  
  这一下大大出乎白额虎常通意料之外,双锉扑的一声,齐齐把黄药师的穴道打中,只觉双锉着处,对方的身体上,犹如涂了油脂一般,常通的狼牙锉不由自主向着旁边一滑,几乎连兵刃也脱手。黄药师霍的回身,左手扬处,吧的一掌,给了常通一记耳光,桑仁的三节棍着地卷来,黄药师一耸身,让过棍头,使出扫叶腿法,一脚飞起,踢中三节棍的中截,桑仁连人带棍,穿出六七步外,扑通咕咚,也扑地跌倒了!
  
  黄药师连袭五人,不过是同一刹那之间,他真个只用一只左手,绑住的右手仍然吊在背后原封不动,把太湖五虎打得跌跌爬爬。乌桥镇的居民采声如雷,被擒的盗党膛目结舌,常通厉声叫道:“兄弟,今天我们的跟斗是栽定了,一拥齐上,好歹也要跟他同归于尽桑仁、郝大刚、焦信、柴秀英恶狠狠的杀上来,常通也一晃狼牙锉,飞身扑上,五般兵器齐齐向黄药师身上招呼,黄药师轻轻一闪,左手一抓,夺住了郝天刚的厚背刀,反腕一扭,便自夺了过来,右腿一掠,把焦信踢了个大跟斗。
  
  桃花岛主这一下是落英掌和扫叶腿互相兼用,奥妙无伦,太湖五虎这点微末本领,哪里是他对手?都焦二人也齐齐吃亏,赤毛虎失了兵刃,伤面虎滚出两丈!点黄药师抢了郝大刚的兵力,并不拿来应用,他长笑了一声,把厚背鱼鳞刀向空一抛,接着伸指一弹,叮两响,那柄刀如脱弦弩也似的,向白额虎常通迎面激射过去,常通急不迭忙的把狼牙锉向外一挂,要把黄药师掷来的厚背刀撞落地上。哪知道桃花岛主用的是弹指神通功夫,这柄刀飞掷过来之势,赛似三石强弓射过来的硬弩,只听铮铮两声、厚背刀是打落地上了,可是他两臂震得麻辣辣,虎口疼痛,刀尖还由他的手臂旁边滑过,刮破了几层衣服,白额虎心惊胆战!
  
  桃花岛主单手迎敌,几下起落功夫,便把太湖五虎打得东倒西歪,照道理太湖五虎应该认输的了,可是他们几个全是亡命之徒,性格枭强,虽然连跌跟斗,仍然蜂拥杀上。黄药师喝了一声:“狗强盗,吃够苦头了吧,不再跟你们戏耍啦!”话未说完,青影闪处,一阵风似的,冲到常通跟前,常通心胆俱寒,狼牙锉不敢递招了,霍地把身一矮;正要用地堂功直滚出去,哪知道黄药师身手的快捷无与比伦,左掌一挥,这一掌看来轻飘飘的,全不用力,但是递手挥掌之间,十分巧妙,忽的一响,常通一颗脑袋,齐颈项切了下来,鲜血象飞泉般向上直喷。
  
  桑仁看见老大丧命,魂飞魄散,他把分水峨眉刺一晃,就要跳出圈外,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子刚才向上一耸,黄药师已经一阵风般扑了过来,左手一抓一探,揪住了马仁的衣领,向上一抛,桑仁身子如飞弹丸,冲起三丈多高,扑通,掉了下来。黄药师一掷之势,十分巧妙,桑仁的双脚朝天,脑袋朝着地面,轰的一响,结结实实撞中地皮,好象石白春米一般,桑仁头骨尽断,惨吼半声,便自死在地上!
  
  太湖五虎里面最厉害的大虎常通,二虎桑仁,不到两个照面功夫,便自死在桃花岛主手下,郝大刚、焦信、柴秀英三人肝摧胆裂,齐齐纵身向外逃,黄药师摔死桑仁,忽的一响,直飞过去,左手一掌,拍中郝大刚的天灵盖,头骨尽碎,右边一脚飞起,踢中焦信腰肋,内腑心脏完全震裂,五虎里面的三虎四虎,又丧命在桃花岛主的落英掌和扫叶腿之下。
  
  这样一来,只剩下一个胭脂虎柴秀英,她生性虽然悍泼,可是看见丈夫和三位寨主惨死的形状,真个是三魂去掉二魂,七魄飞掉六魄!她把牙关一咬,将九叶莲花锤向外一甩,锤头莲瓣倏的-旋,发出五点寒星来,向黄药师面部五官七孔射到!朋脂虎的九叶莲花铜锤,锤心是挖空的,里面藏着五支钢弩,淬满极猛烈的毒药,见血封喉,不用时藏在锤头里,用时只要锤杆顶端一托,九叶铜瓣便会爆裂,毒弩也由锤头弹出,这一下铜锤里夹着暗器的功夫十分阴损,胭脂虎用这手绝技,伤害了不少英雄好汉,可是她要这种阴损暗器伤害黄药师,何异白天做梦?
  
  毒针刚才飞出,黄药师大袖一扬,一股罡气推到,五支毒针掉转飞回,说也奇怪,好象五条毒蛇似的,钻入胭脂虎五官孔窍,柴秀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过这女贼却是蛮有志气,刚才倒地,举铜锤向自己脑门一敲,卜托两响,脑髓飞出,五虎中仅存的一虎,也向阴曹报到!各人看见黄药师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五个人,真个比斩瓜切菜还要容易,个个心胆俱震,武洪光却是聪明伶俐,立即跑了过去,指挥几个少壮居民,用几卷芦席把五具尸首包好,拖出郊外埋葬不提。
  
  几个耆老看见黄药师杀了盗首,连忙问道:“黄相公,还有那些贼人呢?”黄药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这些狗贼还值得杀他?解交官府便是!”大家唯唯诺诺,黄药师返入武仲舜的家里,不多时候,武洪光已经回来,报告黄药师道:“爷爷,太湖五虎的尸首已经埋了!”桃花岛主笑了一笑,用手摸摸武洪光的头顶,笑道:“好孩子,你真聪明,我把你收做徒弟,带你到一个好地方练本领吧!”
  
  武洪光还未开口要求,黄药师已经说中他的心事,武洪光不禁大喜,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砰砰砰砰,一连叩了四个响头。武仲舜在旁边看见黄药师肯收自己的孙儿,不禁大喜,问道:“黄相公,你要把小孙收在门下吗?不知道你老人家练的是哪一派功夫,洞府居于何处?”黄药师只是笑着,没有回答,他向武洪光道:“孩子,你在这里没有事吗?可有欠下别人的东西没有?”武洪光摇头道:“师父,没有!”黄药师道:“很好,现在就走,起程吧!”武仲舜慌忙说道:“黄老师,你你……”桃花岛主倏的伸出右手来,把武洪光向肋下一夹,身影晃处,已经出了武家大门,几下起落之间,便自踪迹不见!
  
  且不说武仲舜疼心孙儿,乌桥镇的人交头接耳,谈说纷纷,个个都说黄药师的神仙下凡,解救本镇厄难,再说黄药师挟着武洪光,立即离开宜兴县地界,一口气陆地飞行,不到一日一夜,居然走了八百多里,来到浙东雨江县海边,桃花岛主方才把武洪光向地一放,说道:“到地头了!”
  
  武洪光望了望蔚蓝色的海洋,若有所悟,突然开口问道:“师傅,你老人家原来住在海上的,是与不是?”黄药师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住处就在一个海岛上,你在这里站站,我找船去!”武洋光蹲在海滩礁石上,黄药师沿着海滩走去,一连走了三二百步,忽然看见海上飘飘晃晃的,原来是一叶扁舟,说也奇怪,这小舟无橹无桨,逐海飘流,黄药师口中喃喃自语道:“这里怎会有一只无人的孤舟,奇怪!”

    他觑定那只小艇离岸不到三丈,默默运了一口罡气,双手向外一圈,缓缓一引,黄药师用的是劈空掌神功,那小艇立即在海面上打了一个盘旋,慢慢泊近岸边,黄药师向艇里一望,不由吓了一跳。原来艇里面躺着一个红衣绿裙的少女,这少女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头脸向着舱底,看不清楚她的容貌,黄药师皱了一皱眉头,他扭头向武洪光叫道:“洪儿,你来!”
  
  武洪光由礁石上跳下,一口气奔到黄药师身边,他向船里一望,失声说道:“咦,师傅,这里怎的有一个女子,她到底是哪一个?”黄药师道:“你把她抱上来!”武洪光怔了一怔,答道:“师傅,叫我去抱她吗?爹爹时常对我说,男女授受不亲,弟子不能越礼!”黄药师把脸一沉,说道:“胡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为师最讨厌这一套,一个人只要心地光明,何必要拘泥虚伪的礼法?”
  
  武洪光听见师傅这样的一说,只好走下小艇,把那女子抱了上来,只见这女子面容惨白,在额角撞伤了一处,血迹未干,手上也有伤痕,话又得说回来,她的情形虽然委顿狼狈,可是眉目姣好,豆蔻年华,已有过人姿色,黄药师见了这昏晕的女子,不知怎的,心头上当堂一荡!武洪光把女子向地上一放,说道:“师傅,这女子真个有点邪门,她一个人怎会躺在艇里。身上又受了伤?这只小艇又没有桨,怎会来到这里?”
  
  黄药师并不回答,他探手入怀里,拿出一个玉壶,玉壶里贮满艾绒,桃花岛主拿出一支艾绒,用火点着,递到那女子的鼻端,艾绒的力量果然神妙,那女子立即打了个嚏涕,便自睁开眼睛,说也奇怪,女子虽然醒转,眼睛也睁大了,可是气若柔丝,樱口不住翕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武洪光道:“师傅,咱们把她救醒过来,她还不会说话,这怎样好,别是不行了吧。”
  
  黄药师道:“胡说!”他向武洪光道:“这女子不能说话,倒不是受了什么重伤,看她模样,至少三天没有吃东西,所以饿得说不出话,洪儿,你去给她弄点饮食吧!”武洪光跨躇道:“海滩荒凉,绝无人烟,连人家也没有,到哪里弄饮食去?”黄药师把面一沉,说道:“叫你弄些饮食,你却推三搪四,连这个也弄不来,还配做我的徒弟,回家去吧!”
  
  武洪光慌了手脚,说道:“是是,师傅,我去!”他撒腿向后便跑,心中暗想,这个师傅的脾气,真个是怪而且僻,自己虽然拜在他的门下,却不容易做他的徒弟!武洪光一口气跑了六七里路,还好,前面有炊烟冒起来,武洪光心里暗叫:“惭愧!有炊烟的所在,一定是有人家,有了人家,便可以弄饮食了!”他加快了步伐,望着炊烟起处跑去,果然不出所料,前面现出两间茅屋,炊烟便由屋顶冒出,显然是屋子里面的人,正在那里炊饭。
  
  武洪光绉了绉眉头,他自言自语道:“看这茅舍的格局,必定是个农家,他这饭想是煮了准备下田吃的,怎生讨得到手?”他自语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身上还有点散碎银子,恍然说道:“呀!有了,财可通神,我何不拿银子出来,向他们买!”武洪光束了束衣服,拍了拍胸口,大踏步的走到那农家的门口,高声叫道:“大叔大婶!”接连喊了几声,里面走出一个农妇来,乱头粗服,她看见武洪光是个小孩子,问道:“咦!你这小孩子,由哪里来的,看你的样子并不是本乡本土的人,怎的在门口乱嚷乱叫?”
  
  武洪光立即拿出银子来,向那农妇手里一塞道:“大嫂,你厨房里有现成的热汤饭吧,卖点给我,我有一个朋友……”他还要说下去,那农妇已经摇摇头,摆手说道:“不行,我这饭是准备送下田给我丈夫吃的,不能够卖给你,你到别处去吧!再向前走十里路,那一边有饭店!”她说着头也不回,返入屋里不提。
  
  这一来可把武洪光僵住了!那农妇不肯把饮食卖给自己,她说前面十里有饭店,可是自已跑了六七里路,已经十分疲倦,怎可以再跑十里路,何况一来一回,计算在内,足足有二十里路呢?武洪光究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眨了眨眼睛,立即有了主意,拍拍手掌说道:“很好!你既然善财难舍,我索性送点苦头你吃!”
  
  武洪光把头一低,绕向屋后,他望了望四野无人,凑近窗口一望,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刚才应门的农妇正在那里白汤盛饭,把汤盅和饭罐盛满放入一只竹篮里面,武洪光捡了两块拳大石子,隔着窗口,只一抖手,把石子掷入厨房里面!这两块石子抛掷得十分捉狭,不偏不歪,扑通摔入打开锅盖的热汤里面,丁冬,热汤飞溅起来,把那农妇溅了个满面花,面皮被热汤燎了几个浆泡!
  
  那农妇出其不意,失声叫道:“哎呀!”不旋踵破口大骂:“哪一个杀千刀的小杂种,居然戏弄老娘!”她怒气虎虎的,由土灶旁边抓起一根铁通条,火滚滚冲出厨门,直向屋外追了出去!武洪光看见农妇中计,心里暗暗发笑,他再也不怠慢,双手一推窗扇,跳入厨房,一手挽了装着食具的竹篮子,顺手拿起灶上火叉,把灶里烧得正旺的柴火,扒了几根出来,搁在厨房的门楣下,然后高声大叫:“不好!有贼啦!快捉贼呀!”
  
  那农妇做梦也估不到武洪光捉弄自己,还以为是邻近的小孩子顽皮,把石子抛入自己屋里来,无巧不巧,石子抛入汤锅,热汤烫起,烫伤了自己的头脸,不禁怒火冲天,要想冲出去把这顽童抓住,痛打一顿,哪知道刚才跑出屋门,听见厨房里面有人高声叫贼,真个吃惊不少!马上一窝风般跑回自己屋里。
  
  哪知道刚才冲入厨房,踏着了这几根着火的柴炭,浙东农村妇女,一大半有赤脚习惯,她一脚踏在炭火上,痛得直跳起来,捧着脚掌叫道:“哎呀!哎呀!”武洪光哈哈大笑,他趁着农妇蹲地喊痛的时候,挽起食篮,一溜烟般由她身边跑过,夺门而出,跑得没影无踪了!这农妇灼伤了脚掌,痛澈心脾,哪里还能够追赶?只有杀千刀臭小子的乱骂罢了!再说武洪光用计取了农妇的汤饭,飞也似的跑回海岸,只见黄药师已经把那女子扶到礁石上,叫她盘足坐着,斜斜倚在自己怀里,黄药师看见武洪光挽着食篮跑回,自远而近,面上不禁现出笑容,武洪光一直跑到师父跟前才把食篮放下,叫道:“师父!”
  
  黄药师摇手道:“不用说了,看你样子,这一篮东西不是偷回来的,就是抢回来的,这不打紧,咱们桃花岛的弟子,只重实名,不拘小节,偷也好抢也好,只要不伤人命便行,快拿来吧!”武洪光以为黄药师一定向自己怪责,哪知道大谬不然,师父反而夸奖自己,真个出乎意料之外!黄药师说完了这几句话,立即把食篮打开来,里面是一盅白菜豆腐汤,一大海碗白饭。


第九十七章:义拯艳女

  桃花岛主立即把汤掺和了白饭,略为冷却,便喂入那女子的口里,这女子想是饿极了,忘记了颈项的伤痕,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汤饭,惨白的面皮泛起红晕,她有气无力的睁开星眼来,哭了一声:“娘呀!”黄药师心中一震,想道:“她原来还有爹娘,只不明白她怎的一个人飘流海上?颈有伤痕,究竟是甚缘故!”他柔声道:“小娘子,你清醒点,这是海边,你父母到了哪里?你怎的弄成这模样?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那女子被黄药师这样一问,神智似乎稍为恢复过来,她看见一个俊眉朗目的中年书生,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站在自己身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道:“万恶的狗强盗哇!把我爹娘完全杀了!”说罢号淘大哭不已!黄药师暗里吃惊,原来这女子的父母是被强盗杀掉的,自己既然撞上了这件事,不能不管,可是她一味哭泣,又有什么方法呢?武洪光在旁边说道:“师父,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咱们先把她救上岸,找个地方宿歇,叫她精神恢复过来,方才说吧!”
  
  黄药师矍然说道:“有理!我忘记了她的颈项还有伤痕哩!”他立即拿出金创药来,给那女子敷了颈上伤痕,然后向武洪光道:“徒弟!你把她背到岸上,找着有人家的地方再说吧!”武洪光踌躇道:“这个,这怎可以,她是个女子呀!”黄药师把面一沉,说道:“你又来了!礼教岂为我辈而设,一个人只要心地光明,哪里用得着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类废话?”武洪光看见师父发怒,只好唯唯诺诺的蹲低身子,把那女子扶起来,向着刚才自己偷饮食的村庄走去,顷刻之间,已经抵达。
  
  真个是没巧不成话,刚才吃武洪光用调虎离山计骗开,偷走了饮食的农妇,恰好挽着一个藤筐,迎面走来,忽然看见了武洪光,立即大叫起来,在附近田陇耕作的农夫,立即跑过七八个人来,问道:“齐二娘子,你叫喊些什么?”那农妇手指着武洪光叫道:“快来打这小子!这小子偷了我的饭,还用火炭烙伤了我的脚跟,现在又鬼鬼崇崇的来了,快来打他!”
  
  那些农夫全是土包莽汉,听见那名叫齐二娘的农妇这样一说,不禁勃然大怒!呐喊一声,举起锄头,就要向前,有两个农夫还喊道:“这小子还背着一个娘儿,多半是拐来的,捉住了他再说!”大家就要上前,黄药师却抢在武洪光的前头,伸手一拦,叫道:“各位乡亲,不要动手!”那些农夫看见黄药师是个读书相公的打扮,宋朝一代尊重儒学,修文偃武,不敢冒失得罪,只好收了锄耙,黄药师道:“这小孩子是我徒弟,各位有话只管说,却不准向小徒无礼!”
  
  那农妇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光起火来,载指骂道:“杀千刀的穷酸丁,教出这样做贼的徒弟!”黄药师更不打话,冷笑一声,闪电似的一伸右手,哗剥两声,竟把那骂人农妇的下颔骨扭脱,这农妇吃足了苦头,颚骨脱落,疼如刀割,却又骂不出声,杀猪似的大叫。那几个农夫看见黄药师出手伤人,怒不可遏,呐喊一声,几把锄头齐齐兜头打落,黄药师不慌不忙,只一伸手,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七八把锄头完全夺到手上,袍袖向外一拂,使锄头打人的农夫,个个仰面直跌出去,抛出七八步远!
  
  这些农夫吃了黄药师的亏,如何肯甘休善罢,挣扎起来,高声喊道:“不好啦!有强盗杀人哩!”黄药师更不打话,一个飞身过去,把那些叫喊有强盗的农夫,个个如法泡制,扭脱了颚骨,他们疼得满地乱滚,左右附近在田里工作的农人,闻声毕集,刹那之间,聚合了一百几十人,武洪光大惊道:“他们人多,寡不敌众,师父,咱们赶快向回路退!”
  
  黄药师连声冷笑,傲然不惧,他等那些农夫跑到自己跟前,不到两三丈路,突然双手一合,一拱一揖,好象打拱作揖一般,不过他并不是向这班人彬彬有礼,而是使出劈空掌来,去势虽缓,力量奇大,前排二三十个农夫吃他掌力一推,扑通咕咚,纷纷跌倒,前面的压倒后面的人,在上的压着在下的,各人连声叫喊,嘈成一片!
  
  黄药师大喝道:“哪个不怕跌跟斗的,只管上来!”这些乌合之众的庄稼人,个个被黄药师跌怕了!没有一个敢胆过来,只远远围住了黄药师三人,装腔作势。黄药师冷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两师徒做贼,究竟我们偷了你什么东西?你们可说得出来吗?”这些农夫见黄药师神威凛凛,瞠目结舌,不能回答。
  
  桃花岛主冷笑一声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我们好端端的,怎会是贼?天下最凶狠的大贼,个个列位庙堂之上,吸人膏血,寡人妻子,这些跟你们说也不懂,你们说得出说不出我们做贼的来由?如果说不出来的话,我把你们的下巴骨个个扭脱!”这班农夫刚才领教过黄药师的厉害,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个个心惊胆战,结果还是一个少年农夫仗着胆子叫道:“你还说不是贼?你徒弟偷了齐二娘子的饭!”
  
  黄药师大笑道:“不错,我徒弟是偷了你们的饭,可是他偷饭并不是自己肚子饿没有得吃,全是为了救人,他先前愿意拿银子跟你们买,你们却是靳而不予,这不是逼他做贼吗?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拿锄头来向我们师徒乱打廿九,究竟哪一个是贼?”他理直气壮的一说,这些农夫个个哑口无言,他们除了害怕黄药师绝技惊人之外,还怕他发起脾气来,把自己扭到附近衙门里吃官司。
  
  黄药师见他们害怕,不禁冷笑一声,走到了那些扭脱下巴的人面前,逐个逐个把他们抽起来,一伸手掌,抵住他们的颔骨一托,必剥两声,把下颚骨托回原位,个个痛苦若失,大家见黄药师手法神奇,咄咄称怪,经过这样的一鼓捣,人人把黄药师敬若天神,再也不敢肆意冒犯了!
  
  黄药师回头向武洪光道:“徒儿过来!”武洪光看见师父制住了众农夫,方才放胆上前,桃花岛主用手一指道:“这一个姑娘是由强盗窝里逃出来的,我们由海上救他回来,她还受了伤哩!俗语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借你的地方救救人,至于我徒弟偷了齐二娘家里的饭,我在这里向你们谢过,偷去的饭菜值多少钱,我可以给回你们,知道没有?”他这样的一说,那些农夫不期然的对桃花岛主起了敬意,连声说道:“可以可以,刚才我们对相公十分冒犯!相公汪涵海量,恕过我们这些粗人吧!”大家一哄上前,接引黄药师师徒和那女子,一同进入村里不表。

  武洪光由村人口里,知道这条村子名叫做青云村,约莫有一百多户人家,全是务农过活,这村子座落云居山下,距离海岸不到十里,村民大部分是俞齐两姓,这里距离县治很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仿佛象桃源乐土,天台世外,正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村子,黄药师就在一个名叫俞旺村人的屋里,假作居停。
  
  这里地方比较宽敞,而且家中有女眷,黄药师把那少女安置好了,然后小心替她敷药换药,喂灌姜汤,忙乱了好一阵,少女的神智完全恢复过来了,可是她的颈上创痕疼痛,不能够一连串说许多话,黄药师只好由她再休息几天,一连过了三日,那少女颈间的创口复原了,方才说了自己的身世,武洪光在旁边听了,咬牙切齿不已!
  
  原来这少女姓冯,闺名香蝶两字,浙江诸暨人氏,她的生父冯莱,是浙江省有名的大儒学家,别号芝溪先生,道德文章,当时很受人推重,早年投考功名,中了进士,便不再置身仕途了!原来他看不惯官场里面的卑鄙肮脏,蝇营狗苟,既青一衿之后,便不再继续求助功名了!

    这位芝溪先生很有一点名士气习,嫉忌如仇,他在自己的客厅里,供奉了宋朝蔡京童贯,张邦昌,素桧四人的塑像,这四个都是当时的大奸臣,冯莱每天早起,洗激既罢,第一件事就是到客厅上,大骂蔡京童贯弄权祸国,张邦昌引狼入室,秦桧私通金邦,屈杀岳飞,骂到心头火起之处,便举起手杖来,乒乒乓乓,没头没脑、向这四个塑像乱打一顿。这些塑像无非是陶泥造的,哪里经得起几顿痛打,不到三五天便给他打碎,又要另外塑做新的奸臣像了,所以一般人背地里叫他做冯呆子,冯莱却是我行我素,仍旧天天敲打塑像,他的妻子秦氏也劝不来,只好由他天天大骂奸臣,捣毁奸像罢了。
  
  冯莱三十岁那一年,秦氏怀孕足月,产下一个女儿,因为临盆前夕,梦见一只玉钱蝴蝶飞入怀抱,醒来告诉丈夫,便替她取了香蝶两字,香蝶年纪稍长,聪颖逾于常童,五岁能文,七岁能诗,读书一目十行,居然是个女中不栉进士。冯莱看见女儿这样聪明绝顶,心里十分高兴,常常向妻子道:“蝶儿这样聪明,真个是女中甘罗,可惜聪慧有余,福泽不足,恐怕红颜命薄,其寿不永能了!”果然不出所料,香蝶就在十六岁那一年,遭遇了一件横逆的事!
  
  原来那时候诸暨的知府名叫甄济民,出身是秦桧的门生,个性贪墨,自从做了地方知府之外,贪财受贿,欺贫重富,老百姓怨声载道,背地里叫他做甄剥皮,甄知府有一个宝贝儿子,名叫做甄希舜,名为希舜,品性行为,却是败坏之极,平日嫖赌吃喝,游荡街头,无所事事,见了有姿色的妇女,便自上前调戏,弄得一般善良的老百姓,远远见他到来,便自避之大吉!一般人叫他做花太岁,总而言之,大凡一个居官贪墨的人哪里会有好儿子:甄济民父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例证罢了!
  
  也是合当有事,有一天,甄希舜带了几个豪奴恶仆,帮闲蔑片,经过冯艺溪的门前,忽然看见门前停了一顶青衣小轿,轿里走出一个千娇百媚,及筓年华的少女来,由一个老苍头扶着,返入大门去了,虽然是惊鸿一瞥,甄希舜已经看得直了眼,灵魂儿飞向天外,直到大门闭上了好一歇,方才惊醒过来,吐了一吐舌头,说道:“好标致的娘儿!”
  
  大凡一个花花公子,他的品性本来还不致有重大的罪恶,最坏的还是身边的帮闲蔑片,推波助澜,导人邪僻,往往生出无数伤天害理的事来。甄希舜这一着迷,旁边几个豪奴异口同声说道:“衙内,这娘儿合眼吗?”甄希舜道:“合眼极了,可惜她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不是路柳墙花,怎生弄得到手呢?”一个恶奴别号叫赛苏秦,笑道:“良家女子便没有法子吗?衙内少爷喜欢天上的月亮,老天爷也得要把月亮掉下来呢!”
  
  甄希舜被几个蔑片一捧,乐得全身十万八千根毛孔直冒凉气,笑道:“是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给我想想办法!”赛苏秦道:“衙内宽心,这件事包在小人身上!”甄希舜便返回府衙去了。过了半天,赛苏秦笑嘻嘻的回来,走入甄希舜的书房里,说道:“衙内,有眉目了!那姑娘是冯莱的女儿!闺名香蝶,今年才十六岁,还没有婆家呢!”
  
  甄希舜绉眉道:“哦!是冯呆子的女儿吗?这件事不大好办!”赛苏秦道:“是冯呆子又怎样!俗语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少爷的大人是本地知府,姓冯的胆敢不赏面,少爷只要向大人一说,包保成功,这个娇滴滴美人儿,不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吗!”甄希舜一想也是,立即去跟父亲说了。知府向来溺爱儿子,百依百从,他虽然知道冯莱一派名士气习,不慕权贵,可是儿子要娶媳妇这样大事,他怎好不依从呢?因此派了一名书吏,到冯莱的家里,说知府大人有重要的事,请他到府里去商议。
  
  冯莱十分记异,自己一向不交结官府,怎的甄知府派人来请自己?他本来十二万分瞧不起甄知府贪赃枉法,鱼肉良民,可是对方既然盛意相邀,自己又不能不去。这天下午,他果然到了知府衙门,甄知府果然很客气的在花厅里延见,寒喧几句,便说出了替自己作媒求亲的意思,冯莱一听之下,马上勃然色变!他把衣袖一拂,站起身来,变色说道:“鸣呼!是何言也,我冯某和公祖大人贵贱悬殊,小女蒲柳之姿,哪里配得上小衙内?这一点恕怪晚生不能从命!”
  
  甄知府估不到冯莱这样不留情面,一口拒绝,撞了一鼻子灰!可是为了儿子的婚事,只好讪笑说道:“兄台未免太迁腐了!本官看得起兄台,道德文章,名重仕林,方才……”冯莱不等他说下去,立即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公祖不用多说了,我冯某是何等样人?我家里供的是什么塑像?公祖大人是哪人的门生,一切不用说明了啦!”说罢哈哈狂笑,走出花厅,他这几句话并不打紧,但已使到甄知府勃然色变!
  
  原来甄济民是奸相秦桧的门生,他能够到诸暨任知府,完全是凭仗秦宰相的力量,冯莱家中供了秦桧塑像,敲打咒骂,换句话说,当然不会瞧得起秦桧的门生了!冯莱这样的说出来,即是压根儿瞧不起甄知府,比起当众奚落还要难堪十倍!他坐在太师椅上,气得手足直抖,冯莱却是头也不回,一溜烟的走了!甄知府隔了半晌,方才转过头来,向左右跟随道:“蠢材,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叫阎押司来,说大人有事跟他商量,知道没有?”左右跟随诺诺连声,走出厅外不表。
  
  甄知府口里说的阎押司,本来姓名叫阎文道,向来足智多谋,只是性情奸诈,甄知府一一向倚仗他做心腹,言听计从,阎押司听了知府大人的传唤,慌忙到花厅里来,胁肩谄笑的说道:“公祖大人,今天又有什么事用得着晚生呢?”甄知府道:“正有一件为难的事!”他便把儿子要娶冯莱的女儿做媳妇,自己请他来府衙提亲,这书呆子一口拒绝的经过说了,最后说道:“文道,你给我想一个法子把冯呆子的女儿弄到手,还了我的心愿,本官必有酬谢!”

  阎押司耸了耸肩头,笑道:“哪里话来!晚生是公祖大人一手提拔的人,理应替大人分忧,那用得着什么酬谢,不过今天刚好接到乡里来的家信,家母近来体弱多病……”甄知府不等阎押司说下去,立即截住他的话头道:“不用说了,我先给你三百两银子,成功之后,再给你三百两,够用了吗?”阎押司满面赔笑道:“够了够了,公祖大人,这姓冯的崖岸自高,一派狂傲,对这种人软说不行,晚生这里有一个签底抽薪之计!”他附着甄知府耳边,喁喁说了一阵。
  
  甄知府拍掌大笑道:“这计策虽然阴损一些,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儿心愿难偿,罢罢罢,就这样吧!”他便吩咐阎文道依计行事不表。话分两头,再说冯莱由府衙里出来,一肚皮没有好气,返入自己屋里,走到厅上,立即破口大骂:“瘟官忘八养的龟儿子,居然也来垂涎我的女儿!”秦氏夫人在内堂听了,觉得十分奇怪,掀门帘走出来,问丈夫道:“你不是到知府衙门哪里来吗?为什么生这样的大气!”
  
  冯莱气冲冲的,把知府甄济民给自己狗子提亲,要讨女儿做媳妇的经过说了!说完之后,拍案骂道:“我女儿就是抛到海里喂鱼,也不嫁这花花太岁,明天叫巧手匠人再塑一个济民的像,让我敲打出气!”秦氏夫人不禁大惊!她虽然是个妇人,却是明白事理,懂得厉害,甄知府是个量窄心毒的小人,自己丈夫这样的得罪他,这赃官必定不肯甘休善罢,俗语说得好,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他是个堂堂太守,如果要陷害一个布衣平民,简直是等同反掌之易,秦氏夫人便把自己意思向丈夫说了。
  
  哪知道冯莱却是一派书呆子的脾气,怒声骂道:“胡说!王法虽重,不罪无辜的人,生平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我冯芝溪顶天立地,清白无他,有哪个人敢来害我?你真是妇人之见!”他反而骂起妻子来。秦氏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反拗,悄然返入内宅去了,冯莱却象没有这回事似的,仍然饮酒吟诗,洋洋自若,哪知到第二天早上,却遭遇了飞来横祸!原来冯家的老苍头,天天早晨起来开门洒扫,已经成了惯例,他这天照旧打开大门,哪知门扇开处,门外扑的一声,抛进一个蓝布包袱来,老苍头吃了一惊,急忙向门外看时,仿佛看见街道的转角处,一条人影飞跑去了!


第九十八章:红颜祸水

  老苍头好奇心起,打开包裹一看,不禁目定口呆!包裹里满满寨着金银细软,还有几件珍宝玩物,金银还算不了什么,那几件珠串却是连城之宝,每一颗珍珠都有龙眼般大,老苍头不禁目定口呆,他赶忙把大门关上,拿了包裹珍宝走入内宅,禀告主人,冯莱不等老苍头说完,挥手叫道:“不义之财毋苟得,这些财宝来历不明,拿进来做什么!快快把它抛出门外去!”秦氏夫人由屏风后面走出来,叫道:“胡说!这些财宝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怎可以不要!你疯了吗?”冯莱怒道:“你才疯了,我冯芝溪从来不取一分一文不义之财,成福,快拿出大门外抛掉!”
  
  成福是那老苍头的名字,两夫妻正在嘈吵时,大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播鼓也似的敲门声,冯莱不禁愕然,问道:“是哪一个?”老苍头慌忙过去开门,哪知道门扇一开,蜂涌进七八名做公的捕快来,老苍头吃了一惊,问道:“各位老爷……”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领头的捕快已经腾的飞起左脚来,把老苍头踢了一个跟斗,其余的一涌直入,冲进客厅,小几上兀自放着珠宝包袱,捕快一眼瞥见,叫道:“好贼!赃物原来藏在这里!”两个捕快不由分说,抖出铁链子来,哗啦啦的一响,套住了冯莱的头颈,使劲向外面拖。
  
  冯莱高声叫道:“反了反了!我是个读书人,清白无他,你们这些公门胥吏,居然滥捕善良!”话未说完,面上劈拍几声,接连挨了几下巴掌,打得眼火直冒。冯莱虽然是个道貌岸然,规行矩步的读书人,俗语说得好,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被这些如狼似虎的恶役,横拖倒拽的拉出大门,送到衙门里面,这边秦氏叫起撞天屈,全家人哭哭啼啼,闹了个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再说冯莱被捕快抓住,脚不点地似的补拖向府衙里,须臾之间,已经到达,甄知府已经升了堂,面目如铁,下面两排虎狼皂隶,就象十殿王,冯莱虽然急怒攻心,仍旧傲然自若,立而不跪。甄知府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冯芝溪,你自称是个饱学宿德,文结俱茂,怎的勾结海洋大盗,窝藏贼赃,这一包珍宝是上月宁波府富豪胡祝富所失之物,当时他被几十名江洋大盗,明火执仗打劫,案件至今悬而未破,胡家的失物怎会在你家搜出来,赶快从实招供,以免皮肉受罪!”他说完了这几句话,手拈着案上的签筒,两班差役也喊起堂威,叫道:“喳!快说!”
  
  冯莱虽然是个书呆子,这时也醒悟过来了!他明白这是知府求亲不成,老羞成怒,插赃嫁祸,要把自己屈打成招,冯莱不禁怒气冲天,挺起胸膛,朗声说道:“公祖大人听禀,晚生家世虽然不腆,也还衣食无缺,差堪温饱,怎会窝藏贼赃,我冯家三代以来,廉介自持,外无犯法之男,内无再醮之妇,怎会勾通江洋大盗?再说这包珍宝是今天清晨小价开门洒扫时抛入来的?焉知没有仇人故意构害……”
  
  甄知府勃然大怒道:“住口!你说清白无他,怎会有人构害,分明自相矛盾,你戴着读书人的帽子,骨子里作奸犯科,无恶不作,人来,与我用力加打这厮二十板子,看他还敢不敢放刁混赖!”甄知府决心要折磨他,立即由签筒里抓出四根红头竹签来,向着地上一撒,每枝签代替五板,四支签就是二十板子了。
  
  俗语说得好,官法如炉,这些差役立即过来把冯莱掀翻在地,褪去下裳,按住腿脚,劈劈拍拍,照他屁股一连打了二十大板,可怜冯莱究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哪里经得起如此重打,这二十板打得皮开肉绽,晕绝过去!二十板子打完,知府道:“拿清水来,把他喷醒,看他招不招供!”一个皂隶揪起冯莱的头发,端过水碗,一连向他面上喷了几口,冯莱才勉强睁开眼睛,甄知府道:“姓冯的,今天赃证齐全,本官决不容你狡赖,快招,胡家劫案贼官是哪一个?”
  
  冯莱忽然说道:“是甄济民!”甄知府见冯莱当面说自己是强盗头儿,真个是气得三尸暴跳,五内生烟,叫道:“再打二十大板!”又向签筒抓了四支竹签,向着地上掷去!差役又举起板子来,接连打了七八下,冯莱又再晕倒,皂隶只好停板,甄知府喝道:“混帐东西,怎的不打!”一个差役禀道:“大人,犯人身体孱弱,如果再打下去,恐怕不行了呢!”
  
  甄知府知道再打下来,冯莱就要鸣呼送命,虽然打死一个百姓,算不了一回事,究竟妨碍了自己下一步计策,他只好恨恨的说道:“这厮口头是硬极了!却这样的挨不起打,人来!把他下在死囚牢里,明天再说!”说罢下令退堂,大家方才松了一口大气。再说冯莱在公堂上,挨了二十几板,打得寸骨寸断,奄奄一息,由皂隶搀扶着,收入监仓,隔了不知多少时候,方才悠悠醒转过来之后,立即千贼官万狗官的破口大骂,牢卒并不理会他,冯莱骂了一阵,声嘶力竭,再也骂不下去,狱卒送饭进来,冯莱却把饭连碗向地上一掉,骂道:“我冯某人顶天立地,宁可饿死,也不吃贼赃官的饭!”
  
  凡是狱卒牢头之类,向来是横恶惯了的,看见冯莱把饭泼向地下,不禁勃然大怒,就要把冯莱痛打一顿,这时候铁牢外突然有人喊道:“阎押司到!”两名牢头听说阎押司到来,便不敢动手了!果然不出所料,押司阎文道带领狱官来到铁槛前,一眼看见泼翻在地上的饭菜,立即喝骂狱卒:“该死奴才,这样粗粝的饭食也给冯相公吃吗?快滚出去,不然的话,马上把你的狗腿敲断!”狱卒估不到阎押司居然叱骂自己,不禁莫名其妙,可是当着顶头上司面前,还有什么话说?只好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冯莱和阎押司本来有一面之缘,见他喝骂狱卒,不禁觉得出乎意料之外!狱卒走出槛外,阎文道满面笑容的走进来,狱官也跟在背后走进,冯莱这时候才看清楚了监狱官的手里,挽了一个食盒,阎押司先向冯莱打个招呼,笑道:“冯兄刚才在公堂上,多辛苦了!这里有一点参汤,冯兄请喝一点,补充补充中气吧!”

  冯莱把头一昂,两眼瞧着监仓的正梁,傲然说道:“阎押司,这参汤是你送来的,还是那赃官猫拖老鼠假慈悲送来的,请说!”阎文道陪笑道:“冯兄你误会了,公祖大人今天在堂上用苦刑迫你,完全是出于不得已,这件事另有内情,请喝了参汤再说吧!”冯莱冷笑道:“提亲不成,诬良为盗,插赃嫁祸,这叫做另有内情,哼!我冯莱死了认命,别说这些鬼参汤,就是瑷浆玉液,我也不喝!”
  
  阎文道正色说道:“冯兄是读书人,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谅来不用兄弟解说了,冯兄可知道你这样倔强,是不孝么?”冯莱怒道:“胡说八道!我为守义而死,哪个说我不孝?”阎押司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方才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芝溪兄,你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假如你倔强到底,日后死了,嗣续香火因之而断,祖宗血食因之而斩,结果女儿也不能保全,这不是大大的不孝吗?”
  
  这几句话并不打紧,打中冯莱心坎,不禁怦然而动,想道:“这厮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我如果这样的死在赃官手里,女儿也脱不了网罗,不行,我得要想想方法!”冯菜这一沉吟不语,阎押司以为自己的话,已经把他打动,心中暗喜,说道:“其实公祖大人并不是对冯兄怀有恶意,令媛嫁给小衙内,正是珠联壁合,天生一对,冯兄何必迂执若是呢?一个人不能够一成不变,凡事从权,冯兄是聪明人,仔细想想,不用我阎某晓舌了!”
  
  冯莱低头想了一阵,猝然问道:“甄知府派你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哩!”阎押司耸了耸肩头,双手端起参汤碗来,笑道:“冯兄,先喝一口!”冯莱心念乍转,暗想也好,喝了参汤再说,他接过汤碗一气饮干,阎文道方才说道:“甄大人的意思很简单,只要相公答允婚事,天大的事情可以化于无形,令媛将来做了小衙内的夫人,日后如果宦途有进,青云直上,那道恭人的紫诰一定付与令媛,决不相负,冯兄下半世的衣食,也可以保无虞,这样的亲事不答允,化吉为凶,小弟窃为吾兄不取哩!”
  
  冯莱沉吟半晌,说道:“这件事我一时委决不下,明天晚上,再行奉告如何?”阎押司笑说道:“不打紧,兄弟明天晚上再来,冯兄请用酒饭吧!”狱官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有几色小菜,一壶美酒,阎押司喝那两个站在槛外的狱卒道:“你们好好的伺侯冯相公,不准怠慢,可晓得吗?”那两个先前还是威风十足,凶神恶煞的牢头,看见阎押司叫他服侍犯人,面上现出无限尴尬神情,只有垂下双手,连声答应。
  
  冯莱更不客气,大吃酒饭,吃得既醉且饱,阎押司方才告别,这天晚上,冯莱在监仓里,一夜不曾合眼,心中暗暗盘算,怎样应付甄知府这一下软硬兼施的杀手锏,他想足了大半夜,方才咬牙切齿说道:“我一生人以信为先,可是事到头来,不由我不使诈了!很好,就是这样!”主意决定,便自安心睡了一觉。
  
  到第二天黄昏时候,阎押司果然到来,他还带了一个人,这是诸暨府的裴通判,名叫做裴文海,也是甄知府的心腹,冯莱本来对眼前这两个人痛恨入骨,可是回心一想,小不忍便乱大谋,只好吞声忍气站起身来向二人行礼,阎押司客气了几句,便向冯菜说道:“冯兄,经过一夜思量,想来已经有了取舍吧!”冯莱点了点头,说道:“事到如今,我不答应也要答应啦!不过,大人要依我三件事,如果三件缺一,我冯某人宁可死在三木之下,也不从命!”阎押司问是哪三件事?
  
  冯莱便把自己心目中的事说出来,第一件,香蝶过甄知府的门,要用正室之礼,不得视同姬妾,第二件,自己女儿日后生下第一个儿子,归宗冯家,第二个才承接甄家香火,第三,自己身经这次大变,元气大受损耗,必定要休养一个月,方才可以行婚礼,换句话说,要一个月之后,方才可以送女儿过门,这三件事要甄知府完全答允。
  
  阎押司立即把裴通判拖在一旁,咬了好久耳朵,第一件可以答允,第二件也不难,冯莱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把小衙内招为赘婿,也是人情之常,可是第三件要一个月方才可以成亲,他们便不致擅自作主了!因为阎押司和裴通判两个,都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他明白冯芝溪在甄知府淫威之下,答允婚事,不用说是勉强之极,万一他用的是缓兵计,假借这一个月的时光,使用金蝉脱壳手段,自己岂不是上了他的大当吗?商量了好一阵,难以委决得下。
  
  装通判道:“这书呆子倔强得紧,如果不答允他,这件婚姻恐怕难以顺利成就,一个月的时间不长,咱们只要派人监视他,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想来飞不到哪里,大家拚着耽点不是,答允了他便是!”阎押司点点头,向冯莱道:“莱兄,你这三件事公祖大人可以答应,安心在这里等候半天,必定有好消息回报!”他吩咐狱官进来,给冯芝溪医治身上的刑伤,自己和装通判两人,离开了死囚狱,把一切向甄知府告诉。


第九十九章:智脱罗网

  甑知府听了阎裴两人所说三件事,第一件和第二件没有意见,一听到第三件,他两道门鸡眉,当堂向上扬了一扬,由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这书呆子要一个月后方才送女过门?文道,你看他是不是用缓兵计?”阎押司便把裴通判的话,复述一遍,甑知府点点头道:“很好,文海,明天放那书呆子出去,你也一起搬到他的家里住一个月罢,住到成亲那天回来,这样便不怕他用金蝉脱壳计了,是吗?”
  
  裴通判慌不迭忙的说道:“对对!晚生一定替公祖大人效力!”主意决定下来,第二天冯莱便奉命具保出外候审了!理由是证据不足尚待调查,甑知府这种朝令夕改,出乎尔反乎尔的举措,看来十分可笑,但是在专制时代,却是司空见惯,老百姓个个心知肚明呢!
  
  再说冯莱坐了一架车子,由表通判伴着,返回家里,秦氏夫人和香蝶母女两人,一见冯莱返到家门,喜出望外,忍不住扑上前去,抱着冯莱大哭,冯莱也是老泪涟涟,碍着裴通判在旁边,不能够说些什么话,裴通判也老实不客气,指挥下人给自己收拾房间,原来他还带了两个下人到来,主小三人一齐住在冯莱家里,不用说是监视他们一家人的行动了!冯莱到了晚上,返到自己房里,方才有机会把一切向秦氏夫人说了。
  
  夫人泪下不止,说道:“照这样的说来,我们花朵似的女儿。一定要嫁给那贼赃官的儿子了,蝶儿自小受你薰陶,时常以烈女传中人自任,恐怕她宁死不从呢!”冯莱叹了一口气道:“不答应他有什么方法?贼官一定把我活活打死,蝶儿也逃不过他的毒手,所以我佯作答允,脱身回来,我的计策是……”他向夫人耳边说了一阵,秦氏夫人面红红的说道:“这怎能行,而且太危险哩!”
  
  冯莱正色说道:“你跟我读的书不少,兵法里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还不懂吗?当日黄盖用苦肉计,也要拚着给周瑜打了几十板屁股,方才得到曹操信任,然后才可以放火烧连环船哩!”夫人听了才无异议。过了四五天左右,冯莱突然跟秦氏夫人吵闹起来,由内宅吵出前厅,秦氏夫人披头散发,哭哭啼啼,老不死没良心的乱骂,冯菜搓拳捋袖,抓住夫人痛打,夫妇两人纠做一团,裴通判慌忙出来劝架,只听见秦氏夫人哭道:“没良心的东西,女儿嫁了知府儿子,便得意忘形了!六十岁快要到头的人,还要纳妾,好不要脸!”
  
  冯菜载指骂夫人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叫你肚皮不争气,许多年不养下一个儿子来?古时妇人无子,列为七出之一,我不把你驱逐出门,只纳一房妾侍,还不算便宜了你吗?他又向裴通判道:“裴兄,你来评评道理,公祖大人瞧得我起,要我女儿做媳妇,我也纳一房少妾来享享晚年之福,这可对吗?”
  
  装通判道:“对对,嫂夫人,女子嫁后从夫,你就依了冯兄吧!”秦氏却是死也不肯丈夫纳妾,跳脚大骂,冯莱怒道:“这泼妇过不中抬举了,福成过来,你把她赶出大门,叫她返回娘家去!”他一连串地喊老苍头给秦氏夫人收拾衣服,雇用车子,秦氏夫人赌气道:“我走便走!哪个要你驱逐,看看你这老乌龟有什么好收场?”夫妇二人说到这里,决裂之局已成,秦氏哭哭啼啼,上了车子,离开冯宅大门,口口声声的说返娘家不提。
  
  冯莱在夫人走了之后,显得十分消沉,向裴通判说道:“裴兄莫怪,这个不贤妇人,好生叫裴兄见笑!”裴通判道:“哪里话来?嫂夫人不过是一时之气,三五天内,她便回心转意了!”冯莱忽然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今天是先母生忌之辰,来来来,咱们喝一点酒!”裴通判虽然精细,可是刚才看了他夫妇吵骂的情景,以为冯莱心情郁闷,借酒消愁,他本来是个蔑片型的人物,知道冯莱是甑知府未来的亲家翁,父凭女贵,自己也乐得巴结一下,笑道:“喝酒吗?奉陪奉陪,借着酒兴吟几句诗,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冯莱立即吩咐老苍头到外边买酒,裴通判道:“冯兄,市上的酒酿得不好,不可以喝,小弟携了两瓮花雕,冯兄不用破钞哩!”原来裴通判小心谨慎,虽然住在冯家,饮食却是自己带来,不吃冯家的饭,冯莱无可无不可的答允。诸暨是古时的绍兴府,绍兴是我国出名的酒乡,什么女贞陈绍,花雕竹叶,非常出色,冯莱和裴通判坐在书房里,一杯一杯的对喝起来,顷刻之间,干了一壶,冯莱向老苍头道:“福成,这花雕酒味薄,拿去烫一烫吧!”老苍头答应一声,拿了酒壶出去。
  
  过了好一歇进来,冯莱满斟两杯,向装通判笑道:“裴兄干这一杯!”裴通判端起杯来,一仰而尽,冯莱酒才沾唇,突然把手一滑,杯子掉在地下,杯酒泻在席上,装通判陡的面色大变,跳起身来,戟指说道:“你好……”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便自咕咚一声,扑地跌倒,七孔流血,一命呜呼!裴通判一倒地,老苍头立即走进来,冯莱急忙问道:“福成,那两个怎样啦!”他所说的就是裴通判带来的两个下人,老苍头笑道:“还不是跟他的主人一样吗?”
  
  原来以上一切都是冯莱预先安排的妙计,他借口纳妾跟夫人争吵,把夫人赶出大门,其实那时候已经把冯家一切金银细软带走了,冯莱在三天以前,老早吩咐老苍头到外边去,买了一点鹤顶红回来,鹤顶红是出名的毒药,下在酒里,倾刻便可以杀人,因借着赶了妻子,以酒消愁,和裴通判对喝,喝得有了几分酒意,方才借口烫酒,由老苍头下毒,饶你裴通判如何聪明精细,结局也着了冯莱的妙计!
  
  至于裴通判带来两个下人,老苍头下毒药在酒里之后,顺便在厨房里炒了两个小菜,拿一壶有毒的酒给他们,说是主人赏赐的,这两个下人深信不疑,拿起便喝,结果也向枉死城报到!冯莱不动声色,便在家里毒死了三个人,正合了一句俗语:“蜂虽小而整有毒”,谁说书生可以欺负呢!
  
  冯莱妙计成功之后,神色自若,吩咐老苍头把裴通判主仆三人的尸体,抬回他们的卧房里,拭去七孔血迹,盖了被褥,然后返回前厅,好在他家里除了妻女外,只有一个老苍头,还有一个女仆在两天前借口姑娘出阁,自己全家要搬到府衙里住而辞退了,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冯莱把女儿喊来,说道:“香蝶,你和福成到东城的福泰栈里,找着你的母亲,我过一阵便来,可晓得吗?”
  
  原来他安排好了逃路,名目上驱逐妻子出门,其实吩咐秦氏到城东客店里暂时住下,好使自己父女两人会合一起逃走!香蝶姑娘唯唯诺诺,她和老苍头一同出了大门,老苍头雇了一顶轿子,陪伴着姑娘到了城东,这样一来,偌大一间屋子,只剩下冯莱一个人了,他好整以暇的在屋中盘桓了个多时辰,等到夕阳西下,晚烟欲暮的时候,方才慢条斯理的一个人踱出大门,空无一物,负手吟哦,好象往日赴文酒会似的,一直来到福泰栈。
  
  老苍头福成已经在客栈门前等候,一见主人到来,更不打话,马上返入店里,通知秦氏母女,收拾一切离开客店,一家四口雇了两架马车,趁着城门不曾关闭的时候,出了诸暨县城,正合了两句俗语,打破玉笼飞彩凤,扭开金锁走蛟龙,逃之天天!
  
  这件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甑知府方才发觉,原来甑知府虽然派了表通判到冯莱家里居住,从中监视冯莱父女,仍然觉得不大放心,每天早晨总派一个衙役到冯家去,察看动静。这天清早甑知府照例派一个皂隶到冯家来,哪知到了冯家门前,正要敲门,发觉门扇虚掩,没有关上,立即推门入内,只见冯家各处宅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这衙役方才知道不妙,连忙大叫裴通判,哪知喊破了喉咙,也听不见半点应声,衙役慌了手脚,入房找寻,发觉裴通判和两个下人,已经死在床上,身体没有伤痕,铺盖齐整,只是面目紫黑,十分恐怖,这衙役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跑出大门,高声叫道:“有鬼,鬼呀!”
  
  刹那之间,惊动了地方的里正,一齐涌入冯家,方才知道裴通判主仆三人,完全是吃了猛烈的毒药,毒发身死,冯莱一家四口,不知逃到哪里!甑知府听了这个消息,不禁暴跳如雷,他一方面下令闭了城门,挨户大搜,另一方面发出海捕文书。通缉冯莱父女归案,可是一切已经迟了!马后放炮,贼过兴兵,试问又有什么用处呢?
  
  话分两头,再说冯莱摆布了这个金蝉脱壳的假局,脱离了甑知府的网罗,一路上车不停轮,马不停蹄,远远离开了诸暨地界,一直来到曹娥江边,雇了一只乌篷船驶到江口,这里是黄岩县地界,冯莱恐怕甑知府的海捕文书到了黄岩,自己便逃不掉,所以在当地逗留了一夜,次日天亮立即匆匆起来,乘搭了一只大海舶,驶出大海,扬帆鼓浪,直向江苏进发。原来冯莱知道自己这次离开诸暨,决不是三年五载之内,可以回来,即是甑知府在任一天,自己便没有方法回去,只有长别故乡了!
  
  他在毒杀裴通判逃走时,已经盘算好今后安身立命的计划,冯莱在中进士的时候,拜了一个宗师。(宋朝一代凡是科场奏捷的人,一定要拜在王考宗师的门,向他递门生帖子。)这宗师名叫赵晓山,赋性耿直,他在建康(即是南京)做兵马指挥使,自己在浙江受了赃官逼害,存身不住,只有向当年的宗师请求帮助,所以雇请海船时,口口声声的对船家说要到江苏南通去,一到南通;便自舍舟上岸。
  
  这一天风色很好,海不扬波,冯莱凭着船栏,望着浩瀚无际的汪洋,海天相接的景色,顾而大乐,他向秦氏说道:“夫人,我们虽然受了那赃官的逼害,流亡颠沛,可是见了这些景色,也不负此一行呢!”秦氏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冯莱却是兴高采烈,自己泡了一壶茶,以茶代酒,吟哦一些诗句,他想了一个对联,要把女儿香蝶喊来,要她属对,忽然听见船家咦了一声,说道:“不好!东海王的兄弟来了!”
  
  冯莱听了东海王三个字,不由吃了一惊,问道:“船家,哪个叫东海王?他在哪里?”这几个船家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急忙走入后舱,揭开舱板,取了一支蓝布三角小旗出来,冯莱看见这面旗子全是蓝色,却用金黄丝线绣了一个太阳,他们七手八脚的把桅杆绳扯下来,将旗子结在绳上,然后升上桅杆,冯莱见了莫名其妙。
  
  就在这个时候,海平线上现出三只巨舶来,这三只巨舶金碧辉煌,排成一个品字,迎风破浪而来,巨舶一现,海船上的水手舵工,简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冯莱看见这个情形,真个好比丈八金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倒是他的女儿香蝶有点明白过来,说道:“爹爹,那是海盗的船只拉!咱们今天遇上海贼了,是吉是凶,还是听天由命吧!”
  
  冯莱听了海贼两字,不由吓了一跳!东海王原来就是海贼,怪不得船家一见了来船,便自张皇失措,害怕成这个样子,只不明白他们把绣有太阳徽的蓝旗升起来,含有什么用意?秦氏听说来了贼人,吓得搂着女儿,躲入后舱,冯莱却发起书呆子脾气来,心想自己是个走难的穷书生。哪有什么钱财油水可以给海贼打劫?俗语说得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然后可以为将,读书人应该有这种大勇气慨!
  
  冯莱想到这里,反而镇静下来,他由书箧里拿了一本春秋出来,正襟危坐,诵声诵读,尽管白刃加颈,大祸临头,他也表示出不害怕的样子!就在这刹那之间,三只巨舶已经向海船逼近,距离不到一二十丈了!海船上的水手舵工,立即扯下帆篷,整只船在海面抛锚,有如奉令检查似的停了下来,迎面驶来居中的一只巨舶,却慢慢的向海船逼近,秦氏在舱窗间隙望见了,吓得索索直抖,口里不住地念着观音经,要求老天爷保佑,冯莱却是不管三七廿一,仍旧在那里读春秋。

  只见巨舶的甲板上,黑压压的站了二三十人,簇拥着一个豹头虎目,虬异绕颊,赤面隆準的中年盗酋,那盗酋望了望桅上的蓝旗,高声喝道:“你们交过年例孝敬银子了吗?舱里有什么人没有?”冯莱方才明白船家扯起那面蓝旗,是向海盗交了保护费用银子的标帜,稍为放心,可是听说盗魁喝问舱中乘客是谁?不禁又耽心起来,只听见船家道:“二大王,我们这一次搭载的是一位读书相公,他是带了妻小,由黄岩县出海的,要到江苏南通去……”

    话未说完,赤面盗魁喝道:“你载的原来是读书人,那好极了!左右过去,把他一家几口,抓上大船再说!”甲板上的海盗如狼似虎地轰诺一声,走到船边,巨舶的船舷上,吊落两只舢板来,七八个海盗齐齐跳落船舱,桨声款乃,直向海船划去,须臾之间,已经到了海船旁边,这些海盗攀住船舷,疾如猿猴也似的爬了上来,不由分说,一窝蜂涌入舱里。


第一百章:盗巢逼婚

  冯莱兀自在船舱里摇头晃脑的念着左氏春秋,一个海盗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劈面就是一巴掌,伸手抢了他的《左传》,冯莱叫道:“你怎的侮慢斯文……”话未说完,登的一响,肚腹挨了那贼人一脚,跌倒在舱板上,另外几个海贼打破了后舱的门,把秦氏母女由里面抓出来。海盗看见香蝶姑娘的姿色,笑道:“妙啊!这里还有一个标致的雌儿,把她带回去给三大王,必定重重有赏哩!”这些海盗凶悍成性,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不管秦氏母女哭喊连天,立即用绳索绑了,连冯莱也一起反翦双臂,下了贩,向巨舶划回去。
  
  赤面盗酋喝道:“船家听着,这书生留下的衣服银钱,完全赏了你们,可不准你们多管闲事到官府里报案,可晓得吗?”船家对东海王手下这班贼人,畏若蛇蝎,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好扬帆去了。海贼把冯家父女连老苍头一共四口,送上贼船,推入舱里,不管他们如何啼哭,扣上舱门,由几名海盗担任监视把守,秦氏哭道:“罢了罢了!估不到刚才逃出赃官的网罗,又遇着了这些杀千刀的狗贼!”冯莱把袍袖一挥,发怒说道:“哭什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顶多不过是一刀两段,有什么大不了!不要嘈吵,乱了我的心意!”原来他还希望遇着盗酋时,仗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服,逃过这次大难!
  
  涛声浩浩,海风呼呼,巨舶在海洋里行进,过了半天,天色渐渐的黑下来,海上现出半轮缺月,巨舶驶到一座怪峰刺天,岩石嶙嶙的岛屿前,立即抛锚。这一座岛并不是无人居住的荒岛,滩边岸上,屋舍栉比,灯光闪耀,密如繁星,原来这里是东海王的大寨,这座岛屿名叫做黑沙岛,岛上聚居了几十海盗,和海盗的家眷。
  
  原来南宋一代,金人入寇,兵燹连年,民生颠连困苦到了不得,强梁的人多半遁入海里,啸聚一起,变成了大股的海盗,东海王这帮海盗,还是新近崛起。帮里一共有三个大王,大头领叫吞海长鲸郑天云,二头领叫九头银鳌武元庆,三头领叫八尾龟陶宗敬,这三个天王各有一身出色武艺,领袖群雄。
  
  东海上的盗帮,以前本来以孙凤姑一班人为首,后来孙凤姑被全真教主王重阳点化,束发入道,易名叫孙不二,遗下来的地盘,便由郑天云这一支海盗顶替,前后不到几年之间,他们的弟兄越多,船只越众,成了东海上的霸王,冯莱这一家人也是时乖命蹇,恰好和这班贼人遇个正着,被他们擒捉了,押回黑风岛上。
  
  赤面盗魁是东海王里面的二头领九头银鳌武元庆,他把巡船泊岸之后,立即指挥海盗,将冯莱一家四口提解上岸,直送大寨,大寨里面居然也有一间美奂美轮的忠义堂,堂上一字摆了三张虎皮交椅,武元庆向左首交椅坐下,向小头目说道:“请大寨主和三寨主出来!”须臾功夫,屏风后转出两个魁梧的大汉,先行一个是大头领吞海长鲸郑天云,面如淡金,虎头燕额,很透出威武的气慨,后面一个是三头领八尾龟陶宗敬,黑面浓眉,肤如墨炭,两个大王完全披了斗篷,内穿英雄裤袄,施施然来到堂前,郑天云坐了正中交椅,陶宗敬右首相陪,三个大王齐齐坐定,武元庆喝道:“押那穷酸上来说话!”
  
  冯莱看见这三个大王杀气腾腾的样子,起先有点害怕,可是回心一想,是福不是祸,听天由命,害怕也没用处!他陡的壮起胆子来,高声叫道:“大王因何不礼士子,任意凌践读书人,这是成大事的行径吗?”他呆头呆脑的一说,三个大王呵呵大笑!郑天云狂笑一阵,向武元庆说道:“贤弟,看不出这书呆子还有点骨头哩!”他又向冯莱道:“你把姓名报上来!”

    冯莱便把自己姓名报出,他刚要说自己是被贪官甑济民残害,举家逃亡,郑天云已经咄的一声喝道:“住口!天下间最可恶的就是读书人,我们一见了读书人,马上杀却不留活口,给世人除去大害!”冯莱把胸脯一挺道:“大王,你这几句话有没有道理?”郑天云冷笑道:“道理吗?当然有啦,试看普天之下,古往今来,所有通番卖国,残害平民的官吏,哪一个不是读书人出身?李斯是读书人,他教秦始皇焚书坑儒,无道残忍,这是一个例子,还有本朝的奸臣象蔡京、童贯、王辅、张邦昌,以至秦桧之流,哪一个不是经纶满腹,可是他们窃踞了庙堂之位,杀害忠良,殃民祸国,你想一想,读书人应该不应该杀?”
  
  冯莱笑了一笑,说道:“大王之言差矣!晚生请问一句,先朝大破金兵的岳武穆,是不是读书人呢!”原来宋朝一代,个个尊敬岳飞,一方面惋惜他壮志未酬,便遭了风波亭之祸,给奸相秦桧活活害死,另一方面却缅怀他屡次打败金兵,保存了大宋半壁山河的丰功伟绩,一般人通常把岳武穆称做岳爷爷,由这一点,便可以知道岳飞在宋朝百姓的心目里,是何等尊敬的一个偶像了,冯莱说出这两句话来,忠义堂上三个大王,不禁愕了一愕!
  
  武元庆喝了一声道:“放屁!岳武穆是忠勇无双的英雄豪杰,哪里是什么读书人,你这酸丁胡说八道!”冯莱大笑说道:“岳爷爷如果不是读书人,他便不会用兵如神,几次大破金兵了!他如果没有文才,怎会写出满江红,五岳盟祠记这一类文字?难道英雄豪杰只会蛮打?”忠义堂上三个大王,不禁哑口无言,八尾龟陶宗敬向小盗押着的秦氏母女看了一眼,忽然用手指着阶下,向冯莱道:“这姑娘姓甚名谁?是你的女儿吗?”
  
  冯菜心中一凛,他便把自己一家四口,受诸暨知府甄济民陷害逃亡的经过,说了一遍,陶宗敬哈哈大笑!他笑过了一阵,方才说道:“书呆子,这真个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女儿不肯嫁知府的儿子,却跑到海上来,落在我的手里,我恰好没有老婆,这不是天造地设吗?你女儿嫁给我吧!你们今后就住在黑风岛上,不用到江南去。找寻什么兵马指挥使了!”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冯莱夫妇不禁为之大骇!
  
  原来冯莱一生人只有这一个女儿,在他的心目里,希望女儿将来嫁着一个文采风流的夫婿,象司马相如一类的人物,他宁死也不肯让女儿嫁甄知府儿子,就是这个道理!哪知道千方百计的逃出来,又撞在这些海上大王的手里,这个黑炭也似的大王,居然要娶自己的女儿,冯莱不禁气得几乎晕了过去,说道:“小女蒲柳之姿,何敢高攀,请大王免了吧!”
  
  陶宗敬却不答他这一套,喝道:“胡说,你们被我掳来,本大王喜欢怎样就怎样,哪个跟你说什么高攀低攀的话,人来,准备洞房,摆合卺酒!”冯莱气得眼前一黑,当堂晕了过去!冯香蝶听见这黑面盗酋要娶自己做妻子,气苦羞愤到十二万分,她本来反绑着双手,由一个小盗押着,小姑娘不知由哪里来了一股勇气,突然张开银牙,向押解小盗的颈际一咬,这小盗哎哟一声,当堂放手,冯香蝶趁着贼人松手的刹那,把身一侧,指头一低,照准忠义堂前的将军柱,轰地撞了过去!
  
  将军柱旁边恰好站着一个小头目,看见这娇滴滴的美人儿要撞柱自杀,连忙把身一横,挡在柱前,要伸双手把她抱住,哪知道她一头撞来,恰好顶着这小头目的小腹,这贼人不由自主的向后一退,背心撞在将军柱上,痛得他哎呀一声,向后跌倒,冯香蝶躲用力过猛,也自站脚不牢,向前直跌出去,跌入那小头目的怀抱里,众贼看在眼里,不禁哗然大叫!

  这小头目大概恐怕冯香蝶寻死,紧紧把她抱在怀内,香蝶姑娘奋力挣扎,两个人滚做一团,闹得不可开交。陶宗敬陡的一声狰笑,站起身来,眼露凶光,金背鱼鳞刀铮的亮出鞘外,他走到将军柱前,不由分说,刀光一闪,只听嗤的一声响过,那小头目一颗首级飞出七八步外,颈血四溅。冯香蝶惨叫一声,登时吓晕过去了!
  
  原来三个大王之中,八尾龟陶宗敬最是贪淫好色,性情也最残忍,眉毛一动,眼睛一眨,就要杀人,甚至生剖人腹,活剥人皮也当做家常便饭,他看见小头目紧抱着冯香蝶,不禁醋心大起,手起一刀,把小头目砍得身首异处,旁边两个小盗失声叫道:“哎呀!”这一声叫并不打紧,陶宗敬的怒火又升上来,转身向那两个小盗喝道:“三大王爱宰哪个,就宰哪个,你们敢胆哼半声吗?”两个小盗慌忙跪了下来,陶宗敬不由分说,一刀一个,把他们的脑袋劈了落地,尸身仆倒,秦氏和老家人福成看见贼酋这样残忍,杀人有如斩瓜切菜,也吓得面无人色,相继晕倒地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零一章:刺魁夜逃

  冯莱一家四口完全晕倒,陶宗敬唾了一口道:“不中用的东西!”向左右道:“把三具尸首拖出去埋了!血迹打扫干净,老的三个押起来,关在土牢里面,今天晚上,我跟美人成亲!”他又回过身来,向郑天云和武元庆唱一个无礼喏,笑道:“大哥二哥,小弟今晚僭越了!”
  
  郑武二人对于陶宗敬这样杀人,似乎是看惯了,不以为奇,笑道:“贤弟哪里话来,今晚大喜,愚兄正要恭贺呢!”陶宗敬十分高兴,吩咐手下准备一切,山寨之中,虽然没有张灯结彩,这天晚上,整个盗寨也热闹异常,乱烘烘的,初更起后,陶宗敬穿了新郎衣服,由十几个帽插鲜花的小盗簇拥着,来到喜堂,等候新娘出来交拜天地。
  
  哪知道他到了喜堂,隔了半晌,鼓乐奏了几遍,还不见喜傧带新娘出来,陶宗敬正在觉得诧异,忽然外面响起一片呐喊,几个小盗慌慌张张的走进来,叫道:“大王不好!新娘子不知由哪里夺了一柄剪刀,见人便刺,已经被她刺伤了三个人哩!”
  
  陶宗敬勃然大怒,喝道:“岂有此理!这小贱人不肯出来拜堂,敢情是不要性命!”他再也不顾新郎的身份,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新房,果然没有说错,冯香蝶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剪刀,正在那里跟两个扮喜傧的妇人拼命纠缠,满地乱滚,陶宗敬心头火起,不由分说上前,一脚一个,把那两个喜踢出四五步远!
  
  冯香蝶由地上挣扎起来,一身新娘子衣裳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陶宗敬喝道:“你疯了吗?我今天晚上跟你交拜天地做夫妇,你却在这里捣乱!”冯香蝶粉面凝青,一言不发,突然举起手中剪刀,向陶宗敬分心便刺!不过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哪里及得上一个孔武有力,精通武技的强人?剪刀还未刺到陶宗敬的身上,面上吧的一声,已经中了贼酋一掌,再也站不住脚,向后直跌出去!
  
  陶宗敬正要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直揪起来,哪知道冯香蝶突然一张樱口,咬住了贼酋的腿胫,陶宗敬痛得直跳起来,一脚飞起,把她踢了个大跟斗!冯香蝶半声不哼,跳起身来,抓起几桌上的物件,向陶宗敬飞掷,先飞来一面镜子,再飞过几只茶杯,一把牙梳,统统掉落地上,跌成粉碎,陶宗敬勃然大怒,喝道:“绑了!”几个小盗蜂涌上前,把冯香蝶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个结实。
  
  贼酋怒火冲天,就要喝令把她绑起来,痛打一顿,可是回心一想,自己何不如此这般?陶宗敬主意既定,戟指向冯香蝶冷笑说道:“不中抬举的小贱人,你以为宁死不从,陶三太爷便可以饶了你吗?很好,叫你心痛一下!”他向旁边几个小盗吩咐几句,小盗应声去了,不到半晌,抓了一男一女进来,冯香蝶一见这两人,面色大变,原来绑进来的,正是自己亲生父母!
  
  陶宗敬喝令小贼把冯莱和秦氏高高的吊起来,打秋千般,挂在屋梁下面,向冯香蝶喝道:“小贱人,你不答应跟我成亲,我把你的父母吊起来打,看你心里疼也不疼?”他喝令小贼拿过一根海蟒皮鞭来,这贼酋真个穷凶极恶,一伸手把皮鞭接过,刷的一声,打在冯莱身上,衣破血流,冯莱疼得杀猪也似一声惨叫!
  
  陶宗敬叉把皮鞭一圈,活然有声,要向秦氏打去,冯香蝶突然喊叫一声道:“我从你了!你不要打我的父母!”陶宗敬把蟒鞭一收,哈哈狂笑说道:“小妮子,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流泪,呵呵!”他挥手命令小盗把冯莱秦氏放下来,冯香蝶陡的扑过去,抱住秦氏哭道:“妈!恕怪女儿不孝!”
  
  冯莱被贼人折磨了半日,又被盗酋夹背心抽了一皮鞭,痛彻心脾,喘气叫道:“我儿……爹爹死了不打紧,你切不要失节……”冯香蝶心酸泪涌,跪在父亲跟前,哭道:“爹爹,女儿哪里敢违背你的教训,我我我,我先拜你老人家一十六年养育之恩!”她说着叩下头去。
  
  冯莱明白了女儿的用意,惨笑说道:“好好,你你你,你能够这样做,参爹在九泉下也瞑目啦!还有你的母亲,怀胎十月,你也应该给她叩头!”香蝶泣不成声,陶宗敬再也不耐烦了,喝道:“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赶快换过新娘子衣服吧!到外边拜堂去!”
  
  冯香蝶知道自己这一出手,永无再与父母见面之期,真个是凄惨万分,柔肠寸断,可是在贼人淫威所迫之下,又不能够不出去拜堂,只好站起身子,泪涌如泉,说道:“爹娘珍重,女儿去了!”秦氏听出弦外之音,抱住女儿哭做一团,陶宗敬看在眼里,非常的不高兴,喝道:“你两个老东西跟女儿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莫不是送殡吧!快放开手,不然的话,太爷可不客气啦!”又向左右小盗说道:“把这两个老厌物带出去吧!”
  
  接着一连串叱喝女傧,给新娘换衣服,冯香蝶心里立定主意,反而不流泪了,被几个喜傧簇拥着,簪花挂红,扶到堂前,跟陶宗敬交拜天地,一切礼仪在鼓乐中完成,陶宗敬喜气洋洋,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和心爱的美人颠鸾倒凤,共偕鱼水之乐了!
  
  二更过后,陶宗敬在前厅被众人灌得满面通红,带着薰薰酒意返到新房,新房里摆着合卺酒宴,冯香蝶垂头坐在床边,喜娘在旁边陪着,陶宗敬一进新房,立即向喜娘摆了摆手,叫道:“出去!”喜娘循例说了几句吉利的话,退出新房,陶宗敬向冯香蝶怪笑道:“咱们是夫妇了,还用得着害臊吗?喝两杯吧!”
  
  冯香蝶暗里一咬银牙,强推欢容,说道:“大王,我今天晚上是你的人了,我有一件事要求你,你肯不肯答应?”陶宗敬凝望着她俏丽如春花的面孔,怪声笑道:“娘子,有话尽管说吧!”冯香蝶道:“我爹爹年纪老迈,我母亲又体弱多病,他们不愿意住在岛上,你给他一点盘缠,送他一只小艇,现在马上叫他离开这里吧!”陶宗敬诧异道:“哦!你参妈不愿意住在这里吗?住在黑风岛岂不是好,至少不用怕那甄知府啦!”
  
  冯香蝶摇头道:“不行,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叫他住在强人窝穴里,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够帮你们打家劫含,难道坐着吃饭吗,他还要到建康……”陶宗敬不耐烦的说道:“算了算了,他既然不愿住,我们也不留他,天色这般晚了,明天派船送他走吧!”冯香蝶道:“他们要今天晚上走,我要你立即给船叫他离开!”如果放在平日,陶宗敬必定立即起疑,可是他今天晚上满心欢喜,兼且带了七八分酒意,不假思索的点头说道:“好好!马上叫他们走便是!”贼酋把一名喽兵唤入来,交代几句,说准备一只船送冯老先生离岛,喽兵唯唯应命而去。
  
  冯香蝶看见自己父母脱了险地,方才放心,她勉强装出笑容,拿起金壶给贼人斟酒,陶宗敬乐不可支,呵呵怪笑,上下其手,丑态百出,冯香蝶忸怩躲闪道:“大王,我是你的人了,忙着什么,先喝一杯酒吧!”陶宗敬自言自语道:“对对,醉枕美人膝,温柔不住住何乡,娘子,喝酒!”他拿起酒杯来,一仰而干,冯香蝶道:“大王,好事成双,再吃一个鸳鸯钟儿!”又斟了第二杯酒,陶宗敬又一口气喝了,冯香蝶一连灌了他七八杯酒,陶宗敬七分醉意变了十分醉意,身子一歪,仰卧在太师椅子上,鼻鼾大作,居然呼呼的睡着觉!
  
  冯香蝶把他轻轻推了一下,低声叫道:“大王!”陶宗敬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显见他已经烂醉如泥了,小姑娘银牙一咬,脱下了头上的凤冠,走向床前,由枕席下面取出一柄雪亮剪刀来,这是她趁喜娘不觉察的时候收起来的,冯香蝶拿起剪刀,更不犹豫,一剪刀向贼酋喉头扎去!
  
  原来她是个自小生长在所请书香世代的家庭,受父亲的薰陶,脑袋里面充满了贞女传,烈女祠这一类故事,常以故事中人自励,哪里肯失身嫁给强人,所以她接受了父亲的暗示,宁可杀身,不可失节,故此用了这个欲擒故纵的老法儿,假献殷勤,用酒把贼酋灌醉了,然后拿出预先收藏的剪刀,走到太师椅边,玉手一挥,嗤的一剪,插进八尾龟陶宗敬的颈际。
  
  不过她究竟是个弱质女儿,自小时起,便自娇生惯养,连一只鸡也不曾杀过,何况是杀人呢,冯香蝶究竟没有杀人的经验,她不去刺贼人的要害喉管,只刺他的腮际颈边,这一下无疑是刺中了,可是陶宗敬带着剪刀由座椅里面跳起来,他暴吼了一声:“好个狠毒贱婢!”反手一掌,蓬的一声,把冯香蝶打出七八步远,扑通咕咚,一交摔倒在小几下!
  
  不过贼酋中了这一剪刀,伤势也自不轻,他一掌把冯香蝶打倒,颈间血涌如泉,陶宗敬立即伸手一按伤口,匆忙中没有兵刃。(因为洞房吉日,贼人没有携带兵刃在身,连匕首短剑之类也没有一柄。)顺手一抄,抄起酒席旁边的满堂红,就要向冯香蝶兜头打落。这一支满堂红是熟铜所打造,由头到尾有四尺多长,头顶有一个莲花托,本来是插蜡烛用的,因为是纯铜的东西,少说也有十多斤重,如果这一下打中,冯香蝶也要送掉性命!
  
  不过她摔在地上的时候,撞翻了一张凳子,陶宗敬痛极心昏,没有留神脚下,正要一迈步上前,挥满堂红打落,冷不防被脚下凳子一绊,扑通,身子失了重心,向前直跌出去,跌了个黄狗吃屎,跌倒并不打紧,满堂红先落地,贼人一交仆倒的时候,在太阳穴恰好和满堂红顶端的莲花托一撞,这莲花托共分一十二瓣,全是极薄极锋利的锅片,陶宗敬也是恶满罪盈,这一撞之力十分劲猛,几块铜瓣嵌进贼人太阳穴里,惨嗥半声,八尾龟登时送命!
  
  冯香蝶在贼人举起满堂红的时候,已经瞑目待死,忽然听见扑通一声,贼人倒了下来,她方才睁开眼睛,原来陶宗敬已经死了,他的死相十分难看,五官聚在一处,嘴巴大大的张开,太阳穴和咽喉两处泪汩流出鲜血。冯香蝶惊得双手直颜,可是隔了一阵,她看见贼人寂然不动,新房外面也没有人进来,小姑娘方才慢慢的爬起身,她知道贼人已经死了,刚才几下巨大响声,并没有给人听见,所以没有人来,冯香蝶胆气顿壮,在她的脑海里,闪电似的升起两个字来,那就是“逃跑”!
  
  她在行刺贼人时候,本来抱着必死之心,打算跟对方同归于尽,可是这一次侥幸成功!不由引起她的求生希望来了,冯香蝶忽然想起,自己托天之幸,杀了这一个万恶的强盗,现在虽然没有人发觉,可是天明之后,必定被人发现,到那时候,自己就要惨受毒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究不如趁着夜静无人的时候,逃了出去。
  
  虽然这里是大海的孤岛,茫茫烟水,不过如果找着一只船的话,未尝没有一线逃生的希望,退一步说,就是非身鱼腹,也胜似落在贼人手里,受尽凌承折磨而死!小姑娘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她首先脱了新娘的衣服,走出新房,东张西望,见没有人巡逻防守,然后闪出回廊,直向外面一溜烟跑去!
  
  新房的所在地是在盗寨后面,这里有一列矮墙,可以通到海滩,如果放在平日,这里有几个喽兵站岗防守,不过今天晚上是寨主大喜的日子,那些负责防守的喽兵,想来喝过喜酒,不知跑到哪里赌钱或是睡觉去了!所以外面静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冯香蝶放大胆子,走近矮墙,她发觉栅门没有关上,用力一推,竟是应手而启,小姑娘再也不假思索,一直来到海边,忽然看见不远地方,泊了一只小艇,艇上隐隐约约,顺夜风送来人声,冯香蝶听了心中一动,直向那小艇泊岸处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只小艇是刚才陶宗敬差遣,用来把冯莱夫妇送离黑风岛的。负责送冯莱的一共有两名小喽啰,为了今天是三寨主的洞房吉日,一个却上岸喝酒去了,还有一个蹲在艇头,拿了半边风鸡,一杯杯的灌黄汤,冯莱儿次催他开船,这个小喽啰若无其事的说道:“忙什么?我的同伴还没有来呢?一个人怎样能够开船,吃几杯再说吧!”
  
  冯菜心里着急,这喽兵吃了几杯酒,歪头歪脑,哼着不成曲词的小调,冯莱虽然着急,却拿他没有办法! 似这样的混了半个更次,别人是度日如年,冯莱却是度时如年,他看见小喽啰喝得醉薰薰的,压根儿没有开船的意思,另外一个同伴也不见到船上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吃醉了,冯莱禁不住连珠箭价的叫苦,正要开口再催促,冯香蝶已经由沙滩跑来了冯一见女儿,几疑做梦,失声叫道:“阿衡!你你你,你怎的出来呢?”
  
  阿衡是冯香蝶小时候的乳名,那喽兵喝得醉眼迷糊,喃喃说道:“书呆子,行什么?我一个人怎可以划船呢?”冯莱姑娘一直跑到船边,她一见了自己父母,不知道由哪里来的勇气,双手沙起沙滩上一块大石,向那喽兵后脑一拍,这喽兵哎叫半声,便自打晕过去,一个没头跟斗由船舷上翻了下来,摔在沙滩之上,当堂晕了过去!冯香蝶一腾身,上了小艇,跟父母搂抱在一起,冯莱呜咽说道:“蝶儿,阿衡,你现在是生人,还是鬼魂到来见我?”原来他以为自己的女儿必定死去,冯香蝶鸣咽道:“不!爹爹,我不是鬼,我把贼大王刺死了,跑到海边,快快逃走,不然的话,恐怕来不及哩!”
  
  冯莱不禁手忙脚乱起来,因为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妻子秦氏又是个无胆无勇的妇人,女儿又是个黄花闺女,三个人都没有航海经历,怎样可以开船呢?冯香蝶却不由分说,解了船缆,拿起木桨乱划,就在他们乱做一团的时候,岸上已经有四五个喽兵跑来,原来是岛上巡逻的哨兵,刚刚走到,看见情形不对,高声大叫:“喂!且慢开船,船中是哪一个?”
  
  冯莱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道:“苦也!贼人来了!”秦氏更慌得在船舱里缩做一团,小姑娘冯香蝶却鼓起了无比的勇气,她知道自己一家人能不能够脱出魔窟,完全是看能不能够争取这片刻时机了,她抄起一根竹篙,向着岸边乱礁一点,恰好一阵海风吹来,把小艇吹离岸边一丈多,几个喽兵恰好跑到,看见冯香蝶站在船头上,高声大叫:“不好!这小丫头逃脱!”
  
  冯香蝶手忙脚乱,她使劲的把木桨向水上乱打,苦于不会操舟之法,小艇虽然离开岸边,却不能够远引,只在海岸边三两丈距离打着圈子,几个贼人见冯香蝶拼命掉桨,心中一急,有两个取出弓箭来,叫道:“快停桨,不停就放箭了!”小姑娘哪里肯停,一个贼人把弓弦一拽,嗤的一声,向小船上射出一箭。
  
  长空飞羽,划破夜空,这一箭不偏不歪,直射入船舱里,贯穿了秦氏的头颅,秦氏哎呀一声,便自送了性命,冯莱看见妻子中箭毙命,发疯似的抱住她的尸体,惨声嘶叫:“阿莹!阿莹!”这是秦氏夫人的名字,不过叫喊也没有用,秦氏夫人已经一瞑不视,岸上嗤嗤几声,接连射来三支弩箭,一支射在船舱板壁上,一支射中船舷横木,第三支嗤的一声,贯窗飞入,射中冯菜背心,冯菜大叫一声,扑倒在妻子尸身上。
  
  冯香蝶急忙抛下木桨,扑入舱里,抱着冯菜哭道:“爹爹,你你你,你忍心抛下女儿吗?”冯莱箭中要害,自知不起,忍痛说道:“阿衡,你能够保存清白之躯,爹爹在九泉之下,也放心啦,我我……”说到这里,血如泉涌,冯莱还曼声吟了几句:“头断志不辱,身死心不降!斯谓完人,死而无悔!”双眼一合,立即断气,和妻子化作同命鸳鸯,同赴修文之召去了,冯香蝶大哭不已!
  
  岸上贼兵听见哭声,立即叫道:“停止放箭!这小妮子是三寨主的新夫人哩!伤害不得,快取小艇截她回来!”他们果然停了弓箭,有几个跑到附近去找小艇。冯香蝶一味伏在父母的尸身上哭泣,浑忘了身外的一切,就在这个时候,天空突然现出一片黑云来,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冯香蝶这只小船,居然顺着流出漂出十几丈,岸上贼党齐声大叫,那几个贼人已经找着一只舢板,跳到艇上,把船开出,要把冯香蝶的小艇截回。
  
  哪知道狂风越吹越急,逃走的小艇越漂越远,贼人只好抛弃了生擒的念头,向小艇连连放箭,冯香蝶只知哭泣,绝不躲闪,嗤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窗飞进,射中她的头颈,冯香蝶只觉得一阵火辣辣刺痛,当堂晕了过去!她这边一晕倒,天空突然雷电交掣起来,倾盆大雨怒泻而下,巨浪随着风势飏起,贼党出海追赶的舢板,没法子挨得住大浪,急不迭忙的划回去,冯香蝶的小艇呢?载着两个尸身,被巨浪越送越远,顶刻之间,已经消失在风而之中了!
  
  再说冯香蝶伏在父母的尸身上,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悠悠苏醒过来,已经是阳光照眼,冯香蝶哎呀一声,她觉得颈间疼如刀割,用手一摸,湿腻腻,染满了一手掌鲜血。原来她的颈项被箭镞划伤了一道长长的创口,好在这支箭射偏了一些,不然的话,就要对贯咽喉,哪里还有活命?她忍着痛爬起身来,四面一看,大海茫茫,黑风岛不见了影子,贼船也不见追来了,冯香蝶知道本人总算脱了险境,可是自己的父母却逃不脱厄运,中箭死了,这只小船无帆无篷,没有半点粮水,怎样能够苟延活命,找寻陆地?
  
  这时候的冯香蝶反而没了主意,件着两个尸首,呆呆地坐在舱里,由得那小艇逐海飘流,似这样过了一日一夜,冯香蝶的小船没有靠近陆地,只是远远的望见一些岛屿,自己又不懂得使舵掉桨,没法子把小艇靠向岛屿,饥渴交迫自不必说,最难受的,还是天气炎热的缘故,父母两具尸首已经发出臭气来,如果再不把它抛入海里,恐怕生出蛀虫来了,冯香蝶只好含着眼泪,把父母的尸首抛入大海里。
  
  她抛掉了父母尸首之后,心头越发觉得空洞洞的,眼前渐渐生出许多幻觉来,脑海里忽然觉得自己回到诸暨故乡,又仿佛看见自己的父母站在云端向自己招手,小姑娘尖声叫道:“爹爹,妈妈,等一等我,女儿来啦!”声嘶力竭地叫了几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又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公堂惩奷

    直到她再次苏醒过来,已经在黄药师两师徒的手里了,黄药师一直把她救到青云村。冯香蝶醒转之后,哭泣着说了自己的一切。黄药师一听之下,不禁由鼻孔哼了一声道:“害民赃官,无道狗贼,率兽食人,真正可恨!”武洪光看见师父眼里露出冷光来,不由打个寒噤,问道:“师父,你打算把冯姑娘怎样处置呢?”黄药师物然说道:“师父的事用得你管?”武洪光撞了钉子,吓得不敢再问了。
  
  黄药师连声冷笑,他负手在屋内走了几圈,方才向众乡人说道:“你们好好的看守着这姑娘,我到诸暨去走一遍!”他说着由怀里取了一锭金子出来,掷在桌上,厉声说道:“你们好好的看待她,我这次去三天便回,如果你们伺候得不妥当,别想有一个人活命!”他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屋子去了。
  
  且不说青云村里面的人,个个诧异,再说黄药师怀着一肚子的嗔怒,直向诸暨而来,由霞浦到诸暨,本来有一百二十多里的路程,桃花岛主轻功卓绝,加快脚程,不到一天,已经到了诸暨府城之内。他一到了府城,便向人打听冯莱居住的地方,一连问了五六个人,却是摇摇头,不敢回答,便自走开,黄药师恍然大悟,他知道在通衡大道上,没有人敢回答自己的话,恐怕惹了飞来横祸!
  
  黄药师念头一转,他走入一条小巷里,迎面走来一个卖枣糖的小贩,黄药师上前一揖道:“借光!请问-句,冯芝溪先生的住家在哪里呢?”那小贩望了黄药师一眼,见他儒生打扮,一表斯文,问道:“哦!你找姓冯的有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黄药师陪笑道:“我是他的旧日同窗,由杭州到来的,不见他已经有许多年,不过来访访他罢了!”
  
  那小贩摇头道:“相公不找找啦!他家遭了横祸,一家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哩!”黄药师故意吃惊道:“咦!他一家人遭遇了什么横祸,火灾吗?还是强盗打劫呢?”那小贩叹了口气道:“比强盗打劫还要厉害,我不说了,他家就在双柳巷右首第一间,门前有两株大柳树,你自己去找吧!”说完头也不回,匆匆走了,黄药师果然找着双柳巷,一看冯家大门,交叉用木条钉住,还贴上了官府的封皮。
  
  黄药师知道冯香蝶的话不假,他一心要打听甄知府的劣迹,便走回闹市去,找了一间顾客最多的茶馆坐了下来,刚才点了一个泡茶,忽然看见一个绅商模样的人,吃完了茶,送一个衙门装束的人出门,笑道:“阎押司,拜托拜托!”黄药师猛然醒悟过来,冯香蝶不是说过,甄知府的手下有一个押司,名叫阎文道吗?专给甄知府收受贿赂,出害人的主意,如果是这个人,自己真个不要轻易放过他!桃花岛主站起身来,把茶博士喊到跟前,指着阎押司道:“我要跟阎押司说几句话!这一串钱算是茶帐,多余的赏给你吧!”茶博士笑说道:“相公连茶也不吃便走?阎押司很忙啦!”黄药师大步走出店门,不到二三十步,已经把阎押司追上,喊道:“押司!押司!”
  
  阎押司听见有人喊他,立即回头,哪知道他才一回头后望,乍觉金光一闪,几支金针射中他的咽喉,哎呀半声,便自死在地上!街上行人熙攘,看见阎押司无缘无故地跌倒在地,手脚挣扎几下,便自气绝,异口齐声大叫道:“不好!阎押司中风啦,快去救他!”叫嚷只管叫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黄药师杀了一个奸徒,满心痛快,直向知府衙门走去。
  
  宋朝一代官府衙门,必定有一面鸣冤鼓,如果老百姓遭遇了冤屈,可以拿起鼓捶,咚咚乱打,知府县宫一昕见有人敲鸣冤鼓,马上要升堂审案。甄知府的衙门面前,也设了一面鸣冤鼓,不过甄济民本人贪赃枉法,老百姓有冤无路诉,就是打鸣冤鼓,也是徒然,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板子,所以没有人诉冤了!
  
  黄药师走到鼓前,拿起鼓捶,一阵冬冬乱敲,衙役走出来喝道:“哪里来的书呆子,这面鼓可以乱打的吗?公祖大人不打你一顿板子才怪!”黄药师眼睛一瞪道:“这一面鸣冤鼓,有冤情莫白的,便可以打,我被人家谋财害命,杀掉了三个人,难道不配打鸣冤鼓吗?”
  
  衙役听说出了人命,不敢怠慢,只好报告甄济民,甄知府立即升堂,衙役把黄药师带进,桃花岛主立而不跪,甄济民勃然大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你是谁人?可有什么冤情,怎的见了本官,也不下跪!”黄药师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夫妻父女一家三口完全叫人杀害了,请求公祖大人主持公道!”

  甄济民道:“你朋友姓甚名谁?他一家三口怎样被人杀害,快说,若有半字虚言,本官立即打折你的狗腿,可晓得吗?”黄药师道:“公祖大人听禀,我的朋友是给人家诬害的,他们夫妇两人,膝下只有一个独生爱女,他的女儿因为生得美貌,引起了一个坏人垂涎,那坏人仗着在本地有一点恶势力,便把一些赃物,栽在我朋友的家里,硬说他是海洋大盗,活生生的把他一家三口逼死了!”
  
  甄知府越听越不是味儿,再把惊堂木用力一拍,喝道:“满口胡言!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害他的坏人是哪一个?”黄药师淡然说道:“我的朋友姓冯名莱,害他的坏人名叫甄济民,是诸暨的知府!”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堂上堂下的差役,不禁哗然!甄知府勃然大怒道:“混帐!这家伙是个疯子……”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飒声风响,眼前青影一闪,桃花岛主已直掠起来,冲向公案,甄知府猛觉全身一轻,气球般的向上升起,接着砰的一声大响,堂上堂下的官差皂隶,不禁连声呐喊,手足无措!
  
  原来黄药师一个飞身,直扑上前,伸出右手五指,向甄知府衣领一撮,老鹰提拿雏鸡一般,夹衣领提了起来,脚点一垫公案,用了个“鹞子钻天”的身法,飞上公堂正中的大梁,这大梁漆了朱红颜色,足足有合抱那样粗细,黄药师向梁上一坐,却把甄知府由梁上垂了下来,右手仍然抓着他的衣领,这样一来,甄知府变了上不到天,下不到地,凌空吊着,好象京戏里面的三上吊一般,打秋千般往来乱荡。
  
  那公堂的屋顶很高,大梁离地约莫有三丈,甄知府身子垂下来,至少也有二丈多高才到地,黄药师如果一松手,甄知府就要由上面摔了下来,即使不跌个肝脑涂地,也要筋断骨折!甄知府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高声大叫:“救命!”堂下的差役,衙内的兵勇,听说知府大人叫人家抓住了,纷纷跑到公堂之上,看见甄知府在大梁上三上吊的情形,真个是啼笑皆非!
  
  因为这根大梁离地三丈,任何人也没有这样的本领,能够飞身上去,如果在下面用弓箭射,一个不巧,射着了甄知府,更加糟糕!投鼠忌器,这些差役与兵勇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只好大声叱喝:“喂!你这厮还不把知府大人放下来吗?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黄药师坐在梁上,不住冷笑,他对堂下这班官差奴隶,卫士兵弁,连正眼也不望一下!宫差的恫吓话,更是充耳不闻,等到那些人喊得声嘶力竭了!黄药师冷然说道:“我只要一松手,你们公祖大人就要凌空飞落,连脑袋里面的豆腐也跌出来,你们放完了屁没有?”
  
  有几个自作聪明的差役,由内宅里搬了几张棉被出来,四个人执着一张被,每个人执了棉被的一角,走到甄知府的脚下,要把他承接着,就算黄药师放松手把甄知府摔下来,有棉被挡一挡,也可以救回他的性命!黄药师冷笑一声,左手抓住甄知府,右手发出劈空掌来,一扯一圈,轰的一声大响,竟把这十多个差役连棉被带人推倒在地,个个跌得头青脸肿,这些差役发一声喊,纷纷退后,再也不敢拿棉被上前了!
  
  黄药师显了这一手神功,又有人自作聪明起来,以为黄药师并不是人,是狐仙的化身,因为甄知府贪赃枉法,特地幻化人身,到来惩戒。(我国有一句俗语“北方多狐,南方多鬼。”北方人有一个传说,如果一只狐狸有五百年以上的寿命,便可以修炼成“仙”,幻化人身,游戏人间,所以不时有某宅某院出现“狐仙”的传说。)
  
  明朝末年,五才子之一的蒲留仙,写了一部“聊斋”小说,便充满了不少谈狐说鬼的故事居然妙想天开,立即搬出香案来,点起香烛,供了鲜花果品,三牲福食,不住的叩头礼拜,说道:“狐仙爷爷,你老人家大发慈悲,饶了我们公祖大人的命!”黄药师看见众人把他当作狐仙,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再使出劈空掌来,呼的一响,掌风到处,打翻香案,鲜花果品撒了一地,那些人却是连连叩头,说道:“大仙爷爷,你老不要动怒,我们一向没有供奉大仙爷的牌位,伺候大仙爷的香火,这些三牲果品也不够干净,请大仙爷恕罪!”
  
  黄药师真个被他们弄得怒又不是!笑也不是!他忽然回心一想,古人借神道而设教,对方既然把自己当做狐仙,自己何不索性来一个以真作假,戏玩他们一下?桃花岛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高声喝道:“甄济民贪赃枉法,妄害善良,罪有应得,你们哪一个掌管文案的,赶快拿文房四宝来!”
  
  大家看见“狐仙”开口,不敢反拗,立即把掌管档案的通判喊来,这通判姓文名志远,是裴通判的继任人,裴通判在半个月前,被冯莱用计毒死,举家逃亡,甄知府除了发出海捕文书之外,还把文志远升做通判,掌管档案,这一位文通判,拿了笔墨纸砚,战兢兢的走到甄知府脚下,仰面问道:“大仙爷爷,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黄药师向他喝道:“我要你抄一张状词!你坐在公案那边吧!”文通判只好向公案另一边打横坐了,黄药师又向甄知府道:“姓甄的,你把陷害本府文士冯芝溪的经过,当着大庭广众之前,由头到尾说出来,不准有半点隐瞒,叫你的通判听一句抄一句,知道没有?”甄知府被黄药师抓在梁上,吊了这些时候,已经晕头晕脑,气喘心跳,他本来是有了点年纪,又被酒色淘虚了身体,这种苦刑,试问如何禁受得住?他不住口的苦苦求饶,毋奈黄药师压根儿不听他的话。
  
  他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不禁大为踌躇!因为要当着众人面前,自己亲口招出自己贪赃枉法,诬害无良的经过来,已经难堪,何况还要文通判抄在状纸上,白纸黑字成了铁案,万一对方把这张状纸收起来,拿到临安去交给上司层宪,或是御史言官的话,岂不是杀头的大罪!甄知府一时僵住了,不会回答。黄药师潜运罡功,五指一扣,抓住甄知府五根手指,就象烧红了的铁钳一般,透进甄知府肥胖的颈肉,甄知府疼得失声大叫:“哎呀!饶命饶命,我说我说!”黄药师方才松了手指,却把甄知府两条臂膊抓住,让他身子垂直下来,喝道:“快说!”
  
  甄知府无可奈何,只好把儿子甄希舜见美涎色,自己派阎押司求亲被拒,巧布下栽赃计,把冯莱抓来苦刑拷打,威胁允婚的经过,一一说了,甄知府在正梁上说一句,文通判就在公案上抄一句,差不多化了一顿饭功夫,文通判抄满了一张状纸,看去有千多字,黄药师喝道:“很好!这一纸状词写完了,盖上知府官印!”甄济民叫苦连天,可是黄药师却不管这些,喝令文通判用印,文通判没有法子,只好吩咐差役到典库房去把印拿来,打开朱砂印泥盒,在状纸供词的末尾盖了一下,又写上年月日字样,黄药师喝道:“你把状词写好,立即走开!”
  
  文通判如释重负,退到堂下,黄药师一扬手,那张状纸居然向上冉冉升起,到了他的手里,这是桃花岛主落英掌里面“片叶飞天”的绝招,全是气功运用,各人看在眼里,吃惊不小!越发以为黄药师是狐仙化身了!黄药师把状词折好,放入怀里,向堂下各人喝道:“把甄希舜,阎文道两个叫来!”各人不禁大惊失色,黄药师把甄知府的身体,象秋千般往来荡了几荡,喝道:“你们还不去叫?我这样的一下,便把你们的狗官摔死!”
  
  这些差役吓得屁滚尿流,异口同声叫道:“阎把司刚才在大街上中风死了!只有小衙内在这儿!”黄药师道:“快把他的龟儿子叫来,不然的话,我今天索性大显神通,叫你们这些人个个都死,没有半个逃得性命!”众人只好到内衙去把甄希舜找来,可是甄希舜在这时候,偏偏又到外边胡闹去了,大家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方才由南城的瓦舍子(宋朝的一种妓院,供士兵将官用。)里把这位小衙内找着,叫他回来,甄希舜被几个人推上大堂,朝着正梁跪下。
  
  甄济民被吊在梁上,足足有个多时辰,几乎绝气,黄药师看见他两父子一同来了,才喝道:“姓甄的,你要不要性命!”甄济民有气无力的说道:“大仙爷,下官当然要活命啦!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吧!”黄药师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人来!”他这时候反做了知府,把堂下的差役呼来叱去,几个随从应声上前,黄药师道:“你们把衙门里的便壶统统拿来,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连尿一起拿到这大堂上,少拿一只也不行,否则要了你们的狗命!”
  
  这几个随从不禁愕然,面面相视,他们不知道这位大仙条,要那样多的便壶做甚?一座庄严的公堂,摆了这些便壶,还象什么样子?桃花岛主见他们踌躇着不肯去拿,怒道:“混帐东西!你们要性命不要!”话未说完,风声飒然,人影翩然下堕,原来黄药师一个飞身由大梁上飞了下来,伸手一把,抓住了小衙内甄希舜的顶心头发,向上一揪一提,黄药师是一派宗主,武功何等卓绝?

    他飞身落下时,抓住甄知府的左手始终没有放开,换句话说,甄知府的身形,也跟着黄药师一齐落地,桃花岛主一手抓住了甄希舜,双脚一点地连着狗官父子两人,一齐升上正梁,这回他两只手都抓着人,不能够用手攀梁柱了!他头顶快要跟屋顶相撞时,突然张开嘴来,一口咬在梁木上,桃花岛主居然借着牙齿之力,把自己本身和甄知府父子三个人的重量吊住,各人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大骇!
  
  说时迟,那时快!黄药师双腿一飘,身子由下而上,平穿起来,抓人的两手完全不动,双脚已经钩住大梁,变了头下脚上,高声大喝道:“姓甄的两父子完全落在我的手里!你们要他性命不要!”那几个跟随看见黄药师飞身抓人,有如闪电,真个胆战心惊!哪里还敢耽搁?立即返入内衙里去,俄顷之间,把内外衙门的便壶完全拿了出来,摆满公堂,刹那之间,六七十只便壶整整齐齐的摆在大厅中心,臭气薰天,堂上各人纷纷掩鼻不迭。
  
  黄药师冷冷一笑,他把甄知府父子头对头的在空中一撞,脑门顶着脑门,轰的一响,便将两人撞得晕了过去,各人不禁大惊,吃惊未了,黄药师讽的一声跳了下来,落处不偏不倚,恰好站在公案上。


第一百零三章:溺壶戏恶

  甄知府父子也被他轻轻放下,摊倒案头,就象拜神的三牲福礼一般,桃花岛主再一伸手,点了赃官父子的软麻穴,然后再一反手,劈拍两声,把他们的下巴骨完全摘了,甄济民甄希舜父子当堂张大了口,黄药师居然不避污秽,拿起地上的便壶来,就往他们的口里,把壶内的臭尿直灌进口腔里。
  
  这些官差衙役看见黄药师当众灌尿给甄知府两父子喝,不禁大哗,可是刚才看见黄药师身手这样了得,哪里还敢上前去救?只有眼巴巴望着他。甄知府父子灌了几口尿,便苏醒过来了!可是穴道被点,身子不能动,颔骨脱落,嘴巴也不能够合拢,只有任由对方灌尿罢了!这时候的甄知府父子,真个又羞又怒又气,险些儿没有第二次气晕过去!
  
  黄药师却不客气,继续灌尿,一只便壶灌完了,又灌第二只便壶,这些便壶有的是妻妾女眷的,有的是僮仆下人的,贵贱不同,其臭如一,甄知府父子喝完了一壶又一壶,真个是恶心得连肺腑五脏也要呕吐出来,可是一来身子仰卧,不能动弹,二来嘴巴张大,要呕也呕不得,总而言之,这种睁大眼睛给人灌尿的毒刑,比起甄知府平日拷打老百姓那些板子夹棍,拔发倒悬,箍指,剥甲等恶毒刑法,还要厉害上千万倍!
  
  那些捕快差役看见自己的知府大人和小衙内被黄药师这样的灌尿,除了一小撮人之外,个个口里虽然不言不语,心头却比吃蜜糖还要甜。因为甄知府为人不但贪污滥劣,而且吝啬异常,连衙门下人应得的外快赏钱,也要分润,甚至衙门里下人应得的倒粪钱,甄知府也要一个人独吞,尽管他的儿子到花街柳巷去,挥金如土,这是另一件事,因此一般皂隶下人,背地里给甄知府起了一个外号,叫火砖梨,即是咬它一口,非但咬它不动,反而连口水也要赔掉的意思!便可见一斑了!这次黄药师灌他吃尿,不管他是高人侠客,或是千年狐仙,大家看在眼内: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六十多只便壶的尿,可真不小,灌了半个时辰方才灌完,甄济民甄希舜两父子,已经被灌得满肚黄汤,肚腹大涨,巨如五石之瓢,每一个官差皂隶,都几乎忍不住笑。黄药师灌完了最后一只便壶,把空壶向天阶下一掷,叮当两声,碎成粉末,方才冷笑说道:“你们两父子害得老百姓多了,老的一个吸了满肚子老百姓血汗,小的一个饱饫酒肉膏梁,应该喝点尿来洗洗肚子,很好,我要走了!这张状纸我交到临安去,我今天这样小惩大诫,哪一个不服的,只管站开来说话!”黄药师说这几句话时,眼光四下一扫,满堂公差皂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敢哼半句,连屁也不敢放。
  
  黄药师忽然大笑起来,说道:“痛快痛快!你们快些滚开,我要走路!’他这两句话的声音虽不洪亮,却是威风十足,堂上百多个官差皂隶,纷纷自动让开路来,黄药师大笑着下了公堂,走出知府街门,警见了门口那面鸣冤鼓,说道:“豺狼当道,要这捞什子东西做什么?毁了它吧!”举手一掌,猛向鼓面拍去,当的一声大响,把那面鼓击得粉碎,桃花岛主头也不回,走出诸暨城去了。
  
  黄药师走了之后,那些官差捕快方才敢上前救人,甄知府父子登时大呕大吐,几乎连胆水也呕了出来,可是身子仍然不能动弹,嘴巴也不能够合上,直到请了本城有名的大夫来,鼓捣了好一阵,过了半天时间,黄药师的点穴功夫消失了!甄济民父子方才可以动弹,另外又请骨科的大夫来给他驳回下额骨,事情方才算告一段落。
  
  可是甄知府受了这一场空前未有的侮辱,一气之下,居然生起病来,缠绵床第,一个月便死掉了!甄希舜在父亲死了之后,照旧狂嫖滥赌,不上一年,把父亲遗留下的一笔孽财花得干干净净,还染了一身风流病,贫无立锥,痛苦死去,这就是赃官父子的下场,表过不提。
  
  再说黄药师在诸暨县灌尿甄知府,大大的惩戒了贪官一番之后,立即赶返青云村,一天之后,已经抵达,统计这一次桃花岛主往返霞浦,诸暨二府之间,来回二百四十里路,总共不过花了两天功夫。他回到青云村,再看冯香蝶时,她的伤口已经痊愈,精神也完全恢复过来了,只不过颈项间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疤口,玉颈留痕,这也没有方法,黄药师把自己在诸暨惩戒贪官的事,说了一遍,武洪光笑得肚子刺痛,冯香蝶也愁怀尽解,笑个不住。
  
  黄药师看见冯香蝶笑起来时,容光焕发,秋水差可传神,春花无此娇艳,不禁心中一动,桃花岛主心里暗道:“甄知府虽然可恶,不曾伤害了他们一家几口的性命,东海黑风岛上这班贼人,却是可恶,杀害了她的父母,我如果给她报仇,她一定更欢喜!”黄药师主意既定,便向武洪光道:“你走出去问问乡人,这村子附近有渔船雇请没有,如果有的话给我租用一只,我要到黑风岛上,给这位姑娘报仇去!”
  
  武洪光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单身一个人驾孤舟出大海,到强盗窝穴里找贼人晦气吗?照弟子看,十分危险,师父还是……”黄药师怒声道:“小孩子!谁要你多管师父的事?你不见太湖五虎那一班狗强盗,还不是给我单手独拳擒住吗?啰唆什么?快去!”武洪光不敢违拗,只好出外去了。
  
  冯香蝶估不到黄药师肯给自己的父母报仇,澄如秋水的双眸,现出无限感激的眼光来,说道:“相公,你要一个人去斗那班强盗吗?我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啦,万一寡不敌众,有了失闪,岂不是叫奴奴终生抱憾吗?”她那天真幼稚的脸孔,现出十二分的诚挚来。
  
  要知道冯香蝶是地道的江南人,我国吴越一带自古以来便盛产美女,所谓吴娃越女,苏杭佳丽,的确是名不虚传,(即以在下的故里浙江嘉兴来说,当地的及笋女子十之七八个个都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那一种吴依软语的口音,赛似出谷黄莺,更加令人易涉退想。
  
  黄药师虽然性情傲岸,究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禁心神一荡,握住了她的柔荑玉手道:“姑娘,不用说客气话,锄奸去恶,正是我们学本领人应该做的行径,我不止给你父母报仇,还替东海一带的老百姓,除去一个大害!”冯香螺看见黄药师握住了自己的玉手,登时红潮泛颊,羞不可仰,可是她并没有把手甩脱,黄药师正要再开口,门外一阵喧哗,武洪光和屋主人俞旺,以及青云村几个父老,鱼贯走进。
  
  他急忙放开了冯女的手,面上热辣辣的,可是这几个父老却不管他这些,异口同声的向黄药师道:“相公!你要一个单身到黑风岛去吗?这个不行,那些强人厉害得紧,连官兵的水师也不敢正眼看他,如果一有失手,恐怕噬脐莫及!”黄药师把手一摆道:“各位请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这个,我来问你一句,你们有没有船?我不管你们有没有,一样要到黑风岛去!”
  
  众父老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不禁面面相视,大家呆了半响,方才说道:“官人真个要去,我们可不敢拦阻,船只我们是有,“但是……”黄药师大笑道:“但是什么?叫我不要说是青云村借的船,悬怕我在黑风岛死了,贼人迁怒你们,派人来屠戮渔村,是与不是?”
  
  众父老估不到黄药师这样聪明,自己要说的话不曾出口,他已经说出来,不禁十分忸怩,黄药师大笑道:“各位放心,我黄药师如果到黑风岛去,哪怕损失了一根汗毛,也算不得是英雄,我把这批万恶强人铲除了,叫你们安居乐业,这句话并不是胡说八道,洪光,船在哪里?”
  
  武洪光道:“师父,船在岸边准备好啦,你老要不要弟子跟你去?”黄药师道:“你的本领还不曾练好,跟着我只好吃饭,不用你去,你看守着冯姑娘吧!”武洪光唯唯诺诺,俞旺和几个父老看见黄药师说话这样肯定,刚才又听见县城里的人说,一个姓黄的文生相公,大闹诸暨县的知府街门,把知府两父子当众捉住灌尿,几百个差役皂隶也不敢近他的身,黄药师如果没有过人本领,能够这样进出自若吗?只好不再言语了,当下陪着他走到海边。这里果然一字泊着三只小艇,每只有七八尺长,足可以装载三四个人,黄药师不假思索,跳上正中一只小艇,说道:“承借承借,各位请回,等候消息便了!”青云村一班父老,便自各自回去。
  
  黄药师驾了一叶扁舟,直泛大海,他在桃花岛住了许多年,对于海洋上一切潮沙进退,水流方向,天气变幻,以及东海沿海一带岛屿形势,无不了如指掌,所以他智珠在握,指挥若定。这位桃花岛主知道黑风岛是象山群岛里面一个大岛,距离自己的桃花岛不过是七八十里水程,更加驾轻就熟了!他顺着东南风,就着海洋暖流的方向,鼓棹力驶,足足划了一日一夜,到第二天早晨,小艇来到一片礁石满布的海面。
  
  这里险礁密布,沙屿之多,有如犬牙交错,黄药师心里明白,这是浙江海面有名的“象山环礁”,也是浙东沿海一带,海程最崎险的一段,一般船老大把这里视若畏途。黄药师却是艺高人胆大,把舵若定,驶过了象山环礁,忽然看见对面海平线上,现出一只三支船桅的楼船,黄药师心中暗想:“妙极!我要想找寻黑风岛,这些贼子却到这里找我来了!”
  
  他一连打了十几桨,小舟直迎上去,不到顿饭功夫,两船距离渐近,那大船上面的了望弟兄,似乎看出黄药师的小艇来了,在了楼上频频挥动旗号,桃花岛主明白是海盗的信号旗,心中暗笑,对方还要来拦截自己,真正是白虎当头,注定有一场灾难了!黄药师立即放下木桨,拔身一耸,扑通两声,跳入水里,他并不是泅水,却是载沉载浮,原来桃花岛主在海岛练技,水上来往,泅泳之技极精,真个可以没入水中潜泳数十里路,把荡涛碧波当作康庄大道。

  他这次跳入水里,却运起轻功来,把上半身露出海面,下半身浸在水里,借着轻功上提之劲,以及海水浮力,就象水上漂着一只木盆似的,飘飘荡荡,直向来船逼去。这一下并不打紧,把船上的人完全吓一大跳!果然不出所料,这只船正是黑风岛海盗的巡船,他们看见海上漂来一只小艇,船上贼党不禁骚动起来。因为这里已经是黑风岛水域,距离黑风岛盗巢不过十里左右,一般运货商船,渔家小艇,决不敢驶到这里来,换句话说,差不多成了禁海区域,不是海盗的船,决不敢到,居然有这一只陌生小艇到来,他们怎的不引以为怪?
  
  就在贼党相顾错愕之间,怪事接着出现,小艇的人居然跳入水里,把小艇弃掉了不要,两脚踏着水波,涉水而来,乍眼望去,就象山间住民,跣足涉过普通水不没胫的溪流一般,叫他们看了如何不骇异?天下居然有能够在海上走路的人,真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巡船的贼目,名叫做锦毛虎郑义,是大寨主东海王吞海长鲸郑天云的侄儿,很有一些勇力,这只巡船上面六十多名贼党,完全归他指挥,郑义在中舱里听了部下通报,说有一个怪人涉水向自己巡船走来,不禁吓一大跳!连忙走到船头去看。

 
第一百零四章:出海寻仇

  果然看见一个中年文士,神情潇洒,涉水而来,疾如奔马,不到几句话的功夫,经逼近船边,郑义吃惊不小!黄药师拔身一耸,上了船头,说也奇怪!刚才明明看见他下半身泡在海里,可是他这一跳上甲板,除了脚踵以下,有一点水痕之外,全身干洁异常,就象从天而降一样,巡船上贼人不禁哗然大叫!
  
  锦毛虎郑义也有些眼力,他看出黄药师的本领,不比寻常,本来一个武家,轻功练到身如片叶的地步,未尝不可以登萍渡水,但是极其量不过超越十丈八丈距离罢了,脚底下还得要有点借力的东西,象木头木块才行。可是黄药师完全没有一点浮水的东西凭借,竟然跨越数十丈的洪波,跳上盗船,这种功夫,不但从来未见,连听也不曾听见过!郑义高声大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妖人,居然在太爷们面前,施展妖法?”
  
  黄药师冷冷的说道:“不错,我刚才用的是妖法,听说东海王近年以来,在浙东一带海面很吃得开,买卖好生兴旺,晚生是个落第穷儒,家无担石,要向东海王借二十万两银子,你带我到黑风岛去取银子吧!”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贼党有的勃然大怒,有的哈哈大笑:“这厮是个疯子,真正是穷得疯了!”郑义对黄药师却不敢有半点轻视,他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黄药师清楚玲珑的涉水而来,飞登甲板,决不是茅山术辰州法这一类障眼法术可以做到,不过他故意说对方用的是妖法罢了!
  
  锦毛虎听黄药师说完之后,硬着胆子,一声叱喝说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凭什么本领,要向我们大寨主要二十万两银子!你有什么惊人绝技,叫我们见识见识……”话未说完,黄药师身子一闪,已经抢了进来,郑义只觉眼前一花,腾腾两声,两条人影象抛球般,从甲板上直弹起来,直向桅顶飞去!
  
  原来桃花岛主只听了郑义两句话,立即展开奇门武功,大力擒拿鹰爪,只一晃身,便自闪了过来,一手一个,把两名盗党夹背心抓个结实,老鹰捉雏鸡也似的,抽离甲板,向上一抛,这一抛的力量,十分巨大,两个小盗被他抛起三丈多高来,飞向桅顶,如果跌落舱板之上,固然是粉身碎骨,如果抛落海里,也要震得晕了过去!
  
  好在这两名小盗的身手,也还不弱,慌不迭忙的一手抓住桅顶风帆的引绳,这引绳足有碗口粗细,攀绳走索又是海盗练惯了的绝技,两个小贼死力抓住绳索,方才免了海碎身之祸!可是在几丈高桅上,要缘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禁不住高声叫!锦毛虎看见黄药师随手抛掷自己手下的小盗,旁若无人,不禁怒火高炽!他霍的拔出厚背鬼头刀来,刀光一闪,用了个“斜切藕”招式,向黄药师连背砍落。
  
  黄药师哪里把他这一点微末之技放在眼里?哼了一声,伸手指向贼人刀片一弹,桃花岛主这一手弹指神通功夫,在华山论剑时,强如段皇爷欧阳锋,也要退避三含,何况郑义这一点儿本领,哪里抵挡得住?
  
  只听当的一响,单刀脱手飞去抛落大海,连虎口也震破了!郑义越发火上加油,他一弯腰拔出匕首来,向黄药师跟前一扑,黄药师五指箕张,轻轻一攫,左手把他夹衣提了起来,右手向锦毛虎屁股一拍,叫了一声:“去吧!”锦毛虎郑义吃他这一掌打八九步远,砰的一声,飞向舱门,彭的一声大响,脑袋把门板撞穿了一个大洞,头颅塞了进去,可是肩膊以下,却被门板枷住,好象犯人戴枷一般,急切间挣扎不出来,急得哇呀呀地怪叫!
  
  桃花岛主这一手便镇住了全船的贼人,前后两个照面功夫,两个小贼抛上桅顶,一个贼目头贯门板,撞个对穿,这还不过是小试牛刀,如果真正动起手来,他们哪里还有活命?船上的贼人完全震慑了!个个哉战兢兢,尽管虚声呐喊,没有一个人敢胆上前,黄药师高声大喝道:“哪一个不服的,可以下来决个胜负!”
  
  黄药师一连喊了三次,所有贼党个个鸦雀无声,不敢上前,桃花岛主冷笑道:“不中用的鼠辈,你们不下来跟我比划,我可要找你们晦气了,看着!”青衣人影一晃,扑入盗群,所到之处,扑通咕冬,所有贼党统统跌倒在甲板上,横七竖八,动弹不得,全船六十多人,给黄药师用闪电手法,一一点了穴道!他收拾了全船盗党,长笑一声,走到舱门面前,锦毛虎郑义的头兀自套在门板洞里,手脚乱打乱踢,挣扎不得,黄药师上前一掌,哗啦啦,门板被他劈成几片,郑义方才脱身出来。
  
  他刚要向黄药师下跪,桃花岛主喝了一声:“你也上去!”抓住这贼目的衣领,向上一提一抛,郑义也学先前两名小盗一样,凭空直抛起来,不过黄药师这一掷之力十分强劲,竟然把锦毛虎抛过了桅竿顶,郑义连忙在半空一扭身,抓住了桅顶横木的滑车,倒吊金钟似的,方才不跌下来,锦毛虎伸两腿一夹桅竿,正要抱住木身缘下,黄药师仰面喝道:“臭贼!你敢下来?下来的话,立即要了你的狗命!”
  
  郑义吓得魂飞魄散,只好一翻身坐在桅竿横木上,不敢下来,黄药师冷笑一声,方才在甲板上抓起四名盗党,将他们的穴道解开了,喝道:“赶快升帆转舵!把我载到黑风岛去!”这四个小盗哪里还敢违拗?战战兢兢的爬起身,把舵的把舵,摇橹的摇橹,又把风帆升起来,向黑风岛驶去,黄药师却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上。
  
  这时候贼人巡船的情形,十分可笑,桅竿上高高吊住三名贼党,摇摇欲坠,甲板上横七竖八,躺了五十多个贼人,只有四个小盗可以动弹,驾驶船只向黑风岛进发。不到顿饭功夫,黑风岛已经在望,这一带的海面,却有十多只贼人的舢舨,看见自己的巡船驶回来,弄成这一个怪样子,立时知道不妙,马上返舵回棹,抢回岛岸,向大寨里飞报!
  
  黄药师看在眼里,哪里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从容不迫地,指挥四名小盗将船靠岸,然后向他们喝道:“我本来打算割下你们的脑袋,但是姑念你们伏伏贴贴把我送到黑风岛上,暂时寄下你的狗头,滚上岸去见大王吧!”这四个小盗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跳上沙滩,逃走不迭!这时候岸上已经现出一彪人马来,由远而近,原来两个大王,已经得到部下通传的坏消息,飞也似的奔向岸边来了!
  
  吞海长鲸郑天云和九头银鳌武元庆两人,自从三寨主八尾龟陶宗敬被冯香蝶刺死在洞房里逃走之后,觉得大大的丢了一次脸!因为一个叱吃海上的大王,居然被一个完全不懂武艺的弱质女子刺死,连她逃走上船也不知道,委实是太过没有用了!郑天云暴跳如雷,就把当天晚上值守海岸的四个小头目,完全斩首,还把负责防守的喽兵,每人打了十下军棍,然后派了许多船只出海,找寻冯香蝶的下落,要把这小妮子活捉回来,碎尸万段!
  
  可是茫茫大海,伊人何处,一连找了七八天,一点影踪也找不着,估道冯香蝶一个弱女子,独驾孤舟,能够逃到哪里?想是葬身鱼腹了!刚刚中止了搜寻,便听说有人挟持了自己的巡船,向黑风岛驶近,郑天云和武元庆两个寨主,勃然大怒,说道;“哪里来的野种,胆敢到黑风岛挑战!真个要把他千刀万刚,叫江湖上看见咱们的手段!”两个寨主立即点了全部人马,大大打开寨门,倾巢而出,一窝蜂也似的杀向岛岸!
  
  郑天云和武元庆到了海岸边,便看见一幅令人啼笑皆非的画图,自己的巡船上高高吊着三个人,甲板上躺满了盗众,一个青衣中年文士,挺立在船头上,九头银鳌武元庆最是性暴,高声大喝:“哪里来的小子!胆敢到黑风岛撒野!”黄药师看见盗群如蚁,却是绝不慌忙,清音朗朗的说道:“列位好汉请了!我黄某人今天到来拜访贵寨,无非是讨些盘缠,各位拿出二十万两银来,打发我黄某人走路,还可以佛眼相看,不然的话,我今天可要大开杀戒了!”武元庆勃然大怒,破口骂道:“放屁!”
  
  哪知道他两个字刚才开口,对面呼的一响,飞来一物,不偏不歪,打中了武元庆的门牙,喀的一响,竟把他一枚大牙打掉,舌头上还多了一件东西。九头银鳌吐出那东西一看,原来是一支金针,两寸多短,还不到普通花针粗细,对方只一抬手之间,便自弹了出来,打折了自己的牙齿,如果他用的手力重些,何难直贯自己咽喉,取了自己性命!武元庆虽然凶悍,不禁吓一大跳!
  
  郑天云在旁边见了,也觉胆战心惊,对方如果没有真正本领,怎可以挟持了自己一只巡船,乘风破浪驶到黑风岛来,自己手下贼党虽然有二千人之多,可是一半以上已经派到海上游戈和做买卖去了,岛上纵然留着千余人,有真正本领的没有几个,何况三寨主陶宗敬已死,更加少了一个有力助手。郑天云不由有点心寒,高声叫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果尊驾要银子使用,我们念在武林一脉,江湖同道,或多或少,决不会不应酬,不过阁下要二十万两银,未免逼人太甚,要知困兽犹斗,尊驾本领虽强,恐怕也寡不敌众呢?”话未说完,黄药师拔身一耸,已经一掠数丈,跳到沙滩之上。
  
  众贼一声呐贼,刀枪并举的上前,桃花岛主仿佛完全没有把贼人这些阵仗放在眼里,他昂然自若的穿入人丛,有两个莽壮的贼党,不由分说,叱喝一声,两柄单刀向黄药师兜头劈落,桃花岛主衣袖振处,也不见他怎样抬腕扬臂,便把这两个小盗的单刀,打得飞上天空,人也弹出两丈多远!这一来所有贼人心胆俱战,不敢冒失进攻了,这时候沙滩上的贼党,本来有好几百人,刀枪棍棒,好象麻林一般,可是黄药师全不理会,径自向刀枪林里走进,贼党不但不敢动他一根汗毛,反而纷纷后退。
  
  郑天云和武元庆两人一看不妙,高声大叫:“尊驾留名!”黄药师冷冷的说道:“我的姓名,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也配开口问?快拿二十万银子来!”话犹未了,寒光一闪,几缕银丝由武元庆手上射出,向黄药师身上飞到!原来九头银鉴有一种独门暗器,名叫追命神钉,这种追命神钉的构造,十分别致,总共七支,是用纯钢打造,钉长五寸,钉身却是矮短异常,只有两寸左右,这是为何?
  
  原来他这种钉是分做两截的,可以折成两半,不用时候装在一个钢环里面,这钢环象妇女的手铜子一般,套在手腕之上,外边用衣袖盖住,用时把手一振,机簧振处,七口毒钉便由袖底飞了出来,分做七个不同方位,射向对方要害,掌指不动,迅快异常,这些毒钉完全经过极厉害毒药的淬炼,见血封喉,十分很毒,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在水里也可以发射出来,打出两丈距离,射中敌人身体,可见力度之强了!九头银鳌知道自己明打明斗,决不是黄药师对手,岛上贼党虽众,也不中用,所以他出其不意的把这种追命神钉发出来,冒险以求一逞!哪知道桃花岛主是个何等样的人物,他的金针绝技已经炉火纯青,武元庆要用这样鬼蜮手段来暗算他,如何能够。
  
  这边暗器才一飞出,黄药师袍袖拂虚,叫了一声:“多谢寨主厚赐,愧不敢当!”一股罡气直推出来,七支追命神钉呼的掉转不偏不歪,分别透入旁边七个小盗的身上,这七个小盗哎呦连声,扑通咕咚,跌倒在地,满地乱滚,武元庆要暗算害人,反而害了自己的部下,这毒钉的毒性非常猛烈,中钉的个个滚地呼号,连声惨叫。黄药师冷冷的说道:“二寨主使的好暗青子,可是这些暗器太不长眼睛啦,打中了自己人,快把解药救他们吧!”凡是练毒药暗器的,他本身一定有解药,武元庆不禁面红过耳,连忙取出几个小纸包来递给旁边贼党,把这七名盗众,抬回寨里救治不提。
  
  黄药师看见他们的忙乱告一段落之后,方才冷笑说道:“二位寨主,凭这一手本领,二十万两银子,不为多吧?”郑天云和武元庆不禁又怒又怕,知道即使全寨盗党上前,也不是黄药师对手,郑天云眼睛一眨,计上心来,笑道:“尊驾要二十万两银子,有什么不可以,钱财是傥来之物,哪里不可以交个朋友,请进草寨喝三杯水酒,方才再交银子吧!”说着向武元庆使个眼色。
  
  黄药师何等精明,老早看在眼里,他明白贼人表面客气,暗里却另出诡计,加害自己,当下长笑一声,说道:“好好!既然寨主这样盛情,我黄某人却之不恭,一同进去便了!”郑天云回头向喽卒道:“快回去打扫忠义堂,安排筵席!”喽卒飞也似的跑去,这两个海上大豪强忍怒气,接引黄药师进水寨。


第一百零五章:威镇盗窟

    黄药师跟着郑天云,武元庆穿过木栅,到了忠义堂上,这里果然是山寨总舵的气象,正中三把虎皮交椅,正中一面牌匾,题着“替天行道”四字。黄药师故意问道:“哦!贵寨还有一位寨主呢?”他问的是陶宗敬,郑天云不禁面上一红,期艾说道:“不错,俺们还有一位陶寨主,不幸得很,他在几天前已经染病身故了!”
  
  桃花岛主哂然一笑,他也不再客气,也不管人家相让不相让,一屁股坐了正中的虎皮交椅,昂然自若,目中无人。忠义堂上群贼,不禁勃然变色!因为盗寨里面的虎皮交椅,只有寨主才可以坐,如果外人坐了,那就是等如明扫脸皮,全寨贼党立即要白刃相加,反颜相向,可是黄药师完全不理会这一套,众贼知道他本领高强,如果跟他动手,必定有死无生,虽然十二万分忿怒,也不敢冒失上前,情形显得十分尴尬。
  
  黄药师坐了正中的虎皮交椅之后,泰然自若,向郑天云、武元庆昂头问道:“请教二位舵主,贵寨忠义堂上那面牌匾,写了替天行道四字,究竟是何解法?”郑天云估不到黄药师咬文嚼字的问起自己来,不禁愕了一愕,答道:“哦!黄先生才高八斗,难道连这几句话也不能够解吗?天是天下,道是正道,咱们虽然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也不忘记替天下行正道哩!”
  
  黄药师哈哈大笑,响如洪钟,群贼不禁愕然,黄药师狂笑了一阵,方才说道:“替天下行正道,这句话诸位还有点不配,劫掠渔民,残害百姓,掳劫闺女,杀人父母,这叫做道?哈哈哈!这牌匾挂在这里,只是欺世盗名,让黄某把它拆除了吧!”话刚说完,桃花岛主使出劈空掌劲,哗啦啦,衣袖扬处,一股掌风推出,把“替天行道”的牌匾扫了下来,变成片片破碎!他这一下并不打紧,激怒了郑天云和武元庆,大喝一声:“狂徒无礼!”一左一右,猛虎似的扑了过来,兵刃同时出鞘。

    郑天云使的兵刃是一对镔铁典韦戟,武元庆的兵刃却是一对双股雌雄剑,郑天云双戟一起,使个“翻江搅海”招数,平刺黄药师的胸口,武元庆呢?双剑一分,用了个“狂风扫叶”的招式,径自向黄药师颈项剪到。好个桃花岛主,不慌不忙,尽管两个盗魁向他扑来,他却是压根儿不把对方放在眼内,郑天云的双戟刚才递到胸膛,黄药师端坐在虎皮交椅里,兀然不动,容得雪亮戟锋快要刺着胸口,黄药师陡的一反右掌,由下面穿出来,只见他这一出手,疾如闪电,居然一手双用,抓住了郑天云双戟的戟头,用力一握,反手一掳,居然把两柄镔铁打造的典韦戟,硬生生的拗成四截,可是他另外一只左手,也不闲着,武元庆的剑锋还未砍中他的腰肋,黄药师已经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来,二指向武元庆剑身一弹,武元庆左手当堂握剑不牢,破空飞去,他右手剑也被黄药师由下面一脚飞了起来,踢中手肘,当响破空飞去。
  
  桃花岛主抢夺了两名贼盗的兵刃之后,紧接着用扫叶腿法,左右一掠,身子不离坐椅,已经使郑天云武元庆两人砰的一响,同时跌了一个跟斗,摔出七八步外!桃花岛主始终不离座椅,刚一照面,便把两个盗首兵刃劈手夺去,还踢了一个大跟斗,堂上群贼不禁哗然大叫!他们各自挺起刀枪剑戟,就要一窝蜂也似的汹涌而前,郑天云和武元庆却是一个翻身,由地上翻起来,叫道:“孩儿且慢!”众贼立即停了骚动。
  
  郑天云强忍羞愤,向黄药师说道:“黄相公,你的本领高强极了,咱们愿意奉你做我们一帮之主……”他还要说下去,黄药师摆手道:“混帐!哪个要做你们的强盗头儿,快把二十万两银子拿出来,哪怕短欠一分一毫,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九钱九分银子,我也不收,叫你们阖岛的人,个个送命,人人流血!”群贼听见黄药师说出这样的蛮话来,不禁勃然大怒!齐声呐喊叫道:“大王,咱们几千兄弟一齐并他,不怕他有三头六臂,也要把他砍成肉酱!”
  
  郑天云厉声叫道:“且慢!”他喝止了各人,又向黄药师道:“尊驾要二十万两银子,本当照奉,可是小寨钱粮短缺,囊括所有,也不过仅得三五万两银子,相公还是……”黄药师冷笑道:“还是怎样?要我再过几天来,是与不是?”郑天云道:“不敢,在下请黄先生在敞寨小住几日,等候我们凑足钱银……”黄药师道:“不行!我今天要二十万两银,一丝一毫也不能短缺!”武元庆勃然大怒,厉声喊道:“大哥,这东西不通情理,跟他说话做什么,咱们可个个不要性命,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黄药师冷笑道:“同归于尽吗!很好!”安坐椅上,左手一扬,喀喇一响,使出劈空掌力,竟把忠义堂左边的将军柱,齐中打成两段!这忠义堂的建造十分简陋,全靠几根将军柱子,支持全座房屋的重量,黄药师一掌劈出,将军柱断了一根,他接着右掌一推,喀喇两响,右边的将军柱,也同样打断了,整座忠义堂骤然失了两根支柱,摇摇欲坠,屋瓦椽栋哗啦啦的连响,灰沙阵阵洒了下来,众贼哪里还敢逗留,呐喊连声,纷纷退出忠义堂外,连郑天云武元庆两个盗首,也抱头鼠窜不迭!
  
  黄药师看见群盗奔窜的狼狈形相,不禁仰天大笑,他再清啸一声,呼呼两掌,连仅有的两根将军柱也斫折,然后把身一耸,穿到走廊下面。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哗啦啦的一声大响,整座忠义堂塌了下来,变成一堆瓦砾,黄药师前后只发了四掌,便把忠义堂整座打塌了,群贼看在眼里,不禁心惊胆战!
  
  桃花岛主这一窜了出来,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盗,挺身上前,举刀便砍,黄药师只一伸手,便把这几个小盗夹衣领夹住,向上一抛,连人带刀直飞起来,撞入人丛里面,把其他的小贼撞得跌跌爬爬,接着猿臂轻舒,左伸右吞,抓人抛掷,刹那之间,一连抛倒了数十人,盗党有如波开浪裂,秩序大乱!
  
  郑天云、武元庆看见黄药师打塌了大寨的忠义堂,又把自己手下贼党,穿梭抛丸也似的往来乱掷,不禁勃然大怒,叫道:“孩儿,放箭!”可是这些海盗闹烘烘的,乱做一团,哪里听得见贼首的命令,郑天云怒不可遏,起刀落,砍翻了两个小盗,厉声喝道:“放箭!蠢材!”贼党方才觉悟过来,纷纷拈弓搭箭,向黄药师射去,刹那间乱箭交集,有如飞蝗。
  
  黄药师看见乱箭飞来,蓦地一声长啸,身子直掠起来,撞入人丛,手到处,抓起两名小盗,就把这两名小盗当作肉盾牌,左飞右舞,刹那之间,这两名小盗头面手足,前心后背,中了一百几十箭,射成两个大刺猬一般,简直连一寸空隙也没有了,方才把这两个“箭人”一抛,另抓别的小盗,拿来挡箭。
  
  不到片刻,这两个小盗的身上又射满了箭,黄药师又把人一抛,照方抓药,又去擒捉别的小盗,这一种别开生面的挡箭方法,真个叫人心胆俱寒!这些小盗再也不敢胡乱放箭了,纷纷向大寨外面逃去!黄药师看见这种抓人挡箭的方法,居然奏了奇效,不禁长笑一声,飞身直追过去,他并不追逐别人,只追向贼首吞海长鲸郑天云。
  
  郑天云看见黄药师追来,不禁心胆俱裂!他急忙把身一扭,双手一扬,接着一弯腰一拍脚,只听见嗤嗤嗤嗤一连串细微破空声响,二三十道银光细缕,直飞出来,向黄药师身上飞到。原来这是吞海长鲸郑天云驰名江湖,横行海上的暗器,名叫做“百变飞蝗钉”,什么叫做“百变飞蝗钉”呢?原来这种钉的本身,细如牛毛,一共分做五套,分别装置在五条状如环圈的钢带里,这些钢带内藏机簧,可是外边又平又扁,分别套在头颈、手腕、脚胫之上,如果要使用时,只要用一个“鹞子翻身”的姿势,打个没头跟斗,或者是一拍手一飞脚,五套飞钉便由五条钢带里分别射出来,密如骤雨。
  
  这些飞钉本身淬了奇毒,见血封喉,厉害无比,郑天云用这种百变飞蝗钉纵横海上,会尽东海上的英雄好汉,从来不曾试过失手。不过今日他知道黄药师的本领太强了,这些毒钉未必能够伤得他着,但求挡他一挡,好使自己混入人丛里逃走!哪知道他心里尽打着如意算盘,事实上却偏偏不如他的所料!
  
  郑天云的飞蝗钉才一发出,黄药师已经觉察出来,他把左右两只袍袖,一挥一舞,呼呼两声,发出两股袖子风来,竟把郑天云射出来三十几支飞蝗毒钉,一古脑儿震落尘埃,方才向下一落,疾如闪电也似,直掠下来,倏的一把抓住了郑天云的衣领。郑天云还要挣扎,黄药师已经骈中食指一戳他的“气油穴”,吞海长鲸哎呀一声,当堂全身发软,黄药师方才把郑天云向地上一掷,喝道:“贼子!有二十万两银子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砍下你的脑袋!我来问你一句,你要银子还是要脑袋?”


第一百零六章:水底施计

  郑天云被黄药师向地上一摔,几乎晕了过去!他听见黄药师说如果不给银子,就要割自己的脑袋,不禁着慌起来,叫道:“有有!有银子,饶了小的性命!”黄药师大笑道:“狗强盗,你到今日方才知道性命可贵!”他倏地一沉面孔,高声喝道:“快交银子!要二十万足数,如果短缺一分一毫,哼!我立即要你的命,扫平你的山寨,叫你们岛上所有的人,个个到海底喂忘八!”他这几句话非常雄亮,震耳欲聋。
  
  郑天云连声应道:“是是,我叫他们交出银子,保不短缺!”他向群盗叫道:“快交银子给黄相公,叫人挑来,要快!”要知道以前一般人用的是金银硬物,如果银子多了,简直非同小可!宋朝的是色纹银,十两等如一斤,如果是二十万两银子,即是等于二万斤了!二万斤即是二百担,如果用太平车子装,至少要二十多架大车,方才可以装完,雇人挑运,至少也要二百人以上,方才可以一次过挑运。
  
  郑天云表面上喊盗党把银子挑来,其实是看看黄药师,有没有那样大的本领?可以把二百担银子,一个人带出黑风岛,飘洋过海,到遥远的地方去?郑天云喊了之后,武元庆立即会意,他马上吩咐手下群盗,到后山库房去,挑运二十万两银子出来,原来海贼收藏财货,多半是藉借深山古洞,略事修葺,或者加上伪装,这就是现成的宝库了!
  
  两个寨主命令一下,不到顿饭功夫,寨栅外面现出一行挑夫来,个个挑着扁担,担上全是白花花的银子,黄药师暗里一惊,黑风岛贼人居然能够在咨嗟之间,取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库藏之富,可以想见一班,他正在这样的想,须臾之间,那二百名挑夫盗党,已经把二百担银子挑了进来,放在黄药师的身边,大家眼睁睁的望着桃花岛主,看他怎样搬运。
  
  黄药师冷笑了一声,他走到那些银子的跟前,看了一阵,方才走回郑天云的身边,把他用力踢了一脚,这一脚的力量非同小可!把郑天云踢得哎呀一声,叫喊起来,说道:“我已经把银子交出来了!你怎的还要我的性命!”
  
  桃花岛主喝道:“蠢材,你把这二十万两银子,放在我的跟前,我难道会用缩地仙法,把这些银子运出孤岛不成?赶快准备一只大船,把银子一担担的挑到船上去,让我乘船押着银子离岛,知道没有?”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不但是郑天云忿怒异常,就是二寨主武元庆,以及手下一班盗党,也恨得牙痒痒!
  
  这时候一个贼党头目,名叫海狐狸吴贵的,走到武元庆的身边,说道:“二寨主,这姓黄的欺我们太甚了,小的有一条妙计,只要如此这般,便不难把这胆大狂妄的家伙,送到海底里去!”武元庆皱了一皱眉头,说道:“唔!这个方法未必可行,而且这二十万银子,跟他一道儿沉落海底,这是多么可惜哩!”吴贵说道:“寨主听禀,这二十万两银子是损失定的了!不过如果任他这样满载而归,扬长而去,咱们颜面何存?从今以后也不用在海面上吃饭了!头领试想一想,冒险值得不值得呢?”
  
  武元庆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向黄药师说道:“尊驾要我们交出二十万两银子,我们已经照奉,尊驾又要我们用船相送,我们也可以照办!不过我们有一个请求,相公只要一离开黑风岛,便不准跟我们为难,也不准带我们岛上任何一个人走,如果阁下答允,我还可以干休善罢,如果阁下不答允,我们只可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拚着全岛弟兄性命不要,也要周旋到底,可知道吗?”
  
  黄药师大笑道:“你以为我把你的大寨主带走,或者是要你派舵工水手给我开船吗?只管放心,我决不难为你们,你把银子挑到船上,我立即开船走,决不要你们一个人相送!”武元庆听了黄药师的话,心里暗暗欢喜,想道:“你不要我们派人送更好,下起手来,更加干净俐落!”他立即向身边小头目道:“给黄相公准备一只楼船,要帆桨俱备的,再叫他们把银子挑到船上去,要快!”
  
  半晌之后,黄药师已经到了黑风岛的海滩旁边,这里果然准备了一只金漆辉煌的楼船,几百名海盗呼呼喝喝,把一担又一担的银子,挑到船上。黄药师监视着他们,看见所有银子完全挑到船舱里面,甲板上一切帆桨橹索,式式俱备,方才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看这二十万两银子的份上,暂时饶了你们这班人的狗命,再见!”他说着一晃身,跳到了船头上,自己扯起风帆,趁着满天东风,缓缓驶离岛岸,直向茫茫大海驶去。
  
  黄药师刚才驱船离岸,便看见黑风岛后面的港汊里,驶出四只小快船来,船上装满盗党,也向大海驶去,桃花岛主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拔身一耸,跳上了楼船正中的主桅上,手足并用,好象一只猿猴也似的,顷刻之间:升上桅顶,这样一来,黄药师变了居高临下,那四只小船里面盗党的一举一动,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了如指掌,俯瞰一切。
  
  只见那四只小船的盗党,驶离岛岸一里左右,突然一个又一个的跳入水里,这些贼党个个人的身上,都穿着油绸的水衣裤,一跳入海,立即潜泳,黄药师恍然大悟,呀了一声说道:“原来这些贼子,要做水鬼!”什么叫做水鬼呢?要知道海盗里面,有一种名叫做水鬼部队,专摸向敌人的船底,施展破坏手段,运用一种特殊的钻船器械,把船底弄穿了,这样一来,敌人的船只在航行中,不经不觉的自己沉没了!
  
  桃花岛主心中暗骂,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狗强盗,居然在我黄药师的跟前,班门弄斧,真个是不知自量,要向枉死城里报到!黄药师立即拿起船头一捆缆绳来,这堆缆绳足足有一二十丈长,桃花岛主把绳索的一头打个圈子,套住了自己的腰身,另外一头却贯穿在甲板旁边的铁环上,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立即潜泳水底。
  
  要知道黄药师不但本身武功造诣,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就是水性方面,泅水潜泳之精,也是一时无两,别人跳入海里,在水底看不见东西,桃花岛主却是明察秋毫,他一跳入水里,不多时候,便看见几名盗党,冲破水云,疾泳而来。黄药师一声不哼,由腰间拔出一柄利匕首来,在水底一晃身,冲向贼人跟前,伸手一把,抓住了贼人的颈项,向下一按,接着匕首嗤的一响,划破水浪,向前一送,扎进了他的胸口,一片血丝冒了出来,把海水弄红了一大片,可怜这贼人连对面也看不清楚,便自送了性命!
  
  黄药师在水底杀了一名盗党,还有两名盗党,陆续疾泳而来,桃花岛主照方抓药,迎了过去,左手一按,右手匕首一送,照样送了他们的终,他在船底下就象一条猎食的鲨鱼,往来游戈,一看见贼人的水鬼,泅到船边,便自不由分说,马上伸手抓住,匕首一扎,便自鸣呼哀哉!象这样的浮沉绿波,水底屠人,不到半个时辰,四只贼船上的水鬼,死掉了一大半,还有少数留在船上的贼人,看见跳入水里的同伴,个个有去没回,海面上不时冒出朵朵血花来,知道他们有死无生,不禁心惊胆战,掉转船头,向黑风岛那面,飞也似的逃去!
  
  黄药师在水底一连杀了贼人数十个水鬼,又在海底巡回了好一阵,不见有人到来,知道贼党已经被自己杀得心胆俱寒,方才由水底下浮上来,他因为有缆绳束住腰身,所以尽管在水底下杀戮贼人,身子却没有离开楼船多远,黄药师轻而易举的回到船上,他想起贼党居然明面服从,暗里却派出水鬼来害自己,不禁勃然大怒!
  
  这位桃花岛主的性情,一向孤僻奇特,一怒之下,更不容情,立即把帆篷扯起,径向黑风岛回航,郑天云和武元庆两人,正在大寨里面等候消息,忽然听说派出去的水鬼弟兄,暗算黄药师的载银船只不成,反而死掉了一大半,正在感到失望和懊恼,再听说黄药师的船,向黑风岛驶回,不禁大惊失色,立即发下号令,吹起紧急号角,吩咐全岛弟兄,严密戒备,和来人决一死战!
  
  黄药师的楼船只一逼近岛岸,岸上的贼党一声呼哨,沙滩后乱礁间,射出无数箭雨来,不过黄药师只站在一根主桅后面,对贼党射过来的箭,并不理踩,只见箭如飞蝗,嗤嗤连响,一丛丛一簇簇,把楼船的船身,船舷,主桅、副桅、舵柄甲板,完全射满,情形就象三国演义的孔明借箭一般。
  
  不过孔明当年用来借箭的,是五百个稻草假人,黄药师呢?却是不折不扣的真人罢了!桃花岛主等候楼船离岸不远时,方才一欠身躯,由船面主桅后面掠了出来,跳落甲板,他在跳落甲板的时候,俯身一抄,把船头上的缆绳拿在手里,跳上沙滩,贼人看见桃花岛主象飞鸟也似的掠到岸上,不禁哗然大叫!黄药师一跳上岛岸,立即把几丈长的一截缆绳抖了开来,一挥一舞,一掠一扫,别看半截缆索,在黄药师手里使用起来,比铁鞭还要得力,只见索绳到处,把岸边四名贼人的弓箭手,扫得直抽起来,摔在乱礁之内,弄了个遍体鳞伤,筋断骨折!
  
  这一来沙滩上几百名盗党,顿时为之辟易,黄药师把缆绳向地上一睹,双手一抓,把一块二百多厅重的磨盘大石,由沙滩上排了起来,向缆绳上一压,估量船只不会逐流而去,然后一长笑,飞入人丛之中,拳掌并用,落英掌和扫叶腿一并使用,变化繁复,把赋党打得叫苦连天,鬼哭神号,简直略近即死,一挨即亡。不到半晌,沙滩上的贼人箭手,已经死伤了百多人,其余的见势不妙,纷纷掉头往回跑,黄药师看见沙滩上尸骸密布,哈哈一阵狂笑,直向寨册走去。
  
  这时候的贼党,已经变了据栅而守,他们看见桃花岛主大摇大想,向着自己走来,一张冰冷而没有表情的面,虽然不是夜叉罗刹,看了也不寒而凛!大家一声呐喊,由栅柱后面纷纷射出箭来,还不住的抛灰瓶石炮,真个比起遇着了十万官军,上岸搜剿还要厉害得多,但是黄药师全然不把贼人这些阵仗放在眼里,仍旧向寨栅走去,弩箭一射到他的面前,黄药师不是袍袖一摆,将它拂落,就是身形一晃,闪过了弩箭的交射,不到十几起落功夫,已经到了栅前,双掌合着一推,发出劈空掌劲来,哗啦啦,居然把寨栅推塌了七八尺长的一般,几根碗口粗的木柱,平空折断,贼人呐唬连声,纷纷向寨里逃去!
  
  黄药师一腾身进了寨栅,把逃走不及的盗党,一手一个,抓住两名,喝道:“你们的大王到哪里去了?”那两个小贼战战兢兢的说道:“相公爷,他们就在大寨之内……”话未说完,黄药师手力一发,已经把两名小贼的颈骨活生生的拗折,死在地下,他一直杀入中心大寨,贼人争先恐后的弃逃,桃花岛主如入无人之地!他一路上追拿抓攫盗党,只一抓着,立即喝问:“你们的大王到哪里去了?”问完之后,就是一掌劈落,立即送终。
  
  黄药师进了忠义堂,这时候的忠义堂正厅,经已倒塌,黄药师直入耳房,进了偏厅,偏厅上阒然无人,只听见衣裳悉索的声音,黄药师觉得十分纳罕,他低头向地一看,原来这里摆设了一架山水画的屏风,屏风下面却露出一双脚来,黄药师晒然一笑。原来这里躲着一个人,衣裳悉索的声响就是他战战兢兢撞在屏风纸上的声音呢!黄药师更不犹豫,一把将那人的双脚抓住,由屏风后面硬生生的拖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年老的贼目,大抵走避不及,蹲在屏风后,被黄药师一把拖了出来,吓得魂飞魄散,叫道:“饶命!”
  
  黄药师向他喝道:“贼子!你们两个大王滚到哪里去了!”老年贼目说道:“老爷子,大寨主和二寨主刚才还在这厅里,他知道你老人家进来,已经溜走了啦!”黄药师正要杀了这老贼目,可是回心一想,自己对黑风岛形势完全不熟,如果要捉拿贼首,擒斩魁渠,非要有一个带路人不可!他主意决定后,左手一扬,反手一掌,砰的一声大响,把一座云母石架的屏风,打成粉碎,厉声向老贼目喝道:“你叫什么名字?要死还是要活?”
  
  那老贼目战兢兢的说道:“小人名叫做万添贵,借大年纪,吃这碗强盗饭,本来不大甘愿……”黄药师喝了一声道:“胡说!哪个听你这些鬼话,我来问你一句,要死还是要活?”万添贵道:“小小小人,当然是要活命!”黄药师道:“很好,你把黑风岛的形势,贼人巢穴大概,说将出来,带我去把郑天云、武元庆两个狗贼找着,便可以能你的活命!”万添贵慌忙道:“老爷子,你叫我这样做,如果给其他弟兄知道了,还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黄药师道:“你不做我也一样要你的命,老实跟你说一句吧,我立誓今天之内,把黑风岛的贼人完全杀掉,他们已经是枉死城的人了,还敢杀害你吗?”万添贵不由打个寒噤,说道:“好好!我带你去!我给老爷子找着大王便是……”黄药师道:“不用多说废话了!走吧!”这姓万的老年贼目,果然战战兢兢的引着黄药师走出偏厅,直入内宅。
  
  所谓内宅,就是郑天云,武元庆两个寨主家眷住的地方,他们全是亡命之徒,哪里有什么女眷,无非是几个下人,一些由海上强抢回来,逼做姬妾的归女罢了!此刻也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人。黄药师十分焦灼,向万添贵喝道:“贼目向哪里跑了?快说出来,如果挨磨时候,那一架屏风就是你的榜样!”万添贵慌忙说道:“小人不敢,这黑风岛除了一座大寨之外,还有一所秘密库房,是建造在山顶上的,大寨主和二寨主想是躲到那里去哩!”
  
  黄药师道:“快快带路!不然的话,叫你有死没活!”万添贵引着黄药师出了内宅,直入后寨,后寨也是空空如也,栅外可以望见一片乱山,黄药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些火种出来,在空寨内引起几个火头,然后逼着万添贵向寨外走去。寨外也是无人抵挡,不过黄药师经过峭壁危崖之下,或者是转弯抹角的地方,必定嗤的一响,射出几支冷箭来,桃花岛主哪里把这些冷箭放在心上,轻轻的一伸手,便把箭杆箝住了,立即向冷箭发射的方向,反掷回去,往往是一声惨号,便自寂然。
  
  万添贵心惊胆战,走了一段长长的路,迎面突起一个山峰,老贼目用手指道:“老爷子,那山峰的凹处,隐隐现出栅墙,那就是库房了,大寨主和二寨主有没有躲在那里,小的可不知道哩!”黄药师道:“很好!你就蹲在这里,天塌下来也不准动!如果移动半步,我回来要了你的性命!知道没有!”万添贵急不迭连声的说是。
  
  黄药师袍袖抖处,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来,兔起鹘落,星飞丸走,不到半晌,已经逼近栅墙,猛听见一声哨子响,栅后飞出许弩箭,还夹杂着灰瓶石炮,黄药师一声长啸,身子耸处,一团青影直升起来,居然上了一丈多高的栅顶,贼党不禁哇然大叫!防守库房的贼党,完全是东海帮海盗里面百中选一,挑出来的人物,不但骁勇善战,而且性格枭悍,他们看见黄药师要攻上来,立即枪矛齐举,向桃花岛主脚下刺到。
  
  黄药师刷的一个飞身,落入贼丛之内,也不见他怎样伸拳踢腿,略一起落之间,已经把贼人两根长矛劈乎夺了过来,指东打西,说南刺北,双矛到处,有如恶龙搅海,怒蛟翻江,贼人尸骸纷纷仆地,据守山顶库房的贼人总共有四五百人,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被黄药师杀掉了二百多个。
  
  他杀人的手法,十分特别,一矛飞出,刺倒了一个人,可是矛锋由这贼人的身上透出来,余劲犹锐,又刺向别一个贼人的身上,换句话说,也即是可以一矛刺死两个人,象这样的杀法,真个是砍人如草,其余的看见势色不对,再也无心作困兽斗了,纷纷夺路逃跑,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黄药师一直杀到库房门前,一掌劈开了铁门,只见里面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堆积如山,只有一件,库房里空空如也,跟刚才的大寨一样,一个人也不见!
  
  黄药师并没有把这些金银珠宝放在眼内,又再翻身出来,发觉库房背后,还有一羊肠小径,可以通到山下,黄药师更不打话,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来,直追过去,刚才转了几个弯角,忽然看见四名小盗,拖着枪矛沿着山路飞跑,黄药师喝了一声:“别走!”一挽袍襟,追风逐电似的赶了下来。四个小贼看见黄药师追到,呐喊一声,齐齐回转身子,桃花岛主以为他们要举起枪矛迎敌,可是当他一纵身抢到跟前的时候,这四个人八个膝头突然一软,齐齐跪在地上,不约的叩头如捣蒜,这一下大大出乎桃花岛主意料之外!
  
  黄药师一脚飞起,砰砰两声,把跪在最左边的一个小盗,踢得凌空抛起几尺高,落了下来,一下压在右边同伴的身上,这同件向旁一倒,又压在另外两名盗党的身上,四个人同时跌倒了!黄药师等如一脚踢倒了四个人!他向这四个小盗叱喝道:“郑天云,武元庆两个狗贼逃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在库房,快说!”这几个小盗可说是吃足了苦头,你撞我我撞你,结局完全仆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他们被黄药师一喝,吃惊之下,方才清醒过来,异口同声的说道:“爷爷!大寨主二寨主刚才还在库房里,可是见你老人家上来,立即溜了,由这条路溜下海滩,大概去了一顿饭的时间!”
  
  黄药师听了海滩两字,心中一动,把头一抬,这里是黑风岛全岛最高的山峰了,由这里望下去,整个黑风岛的形势,收入眼底,一览无遗,黄药师忽然看见那只载银子楼船的海滩上,黑压压的,聚集着一大堆人,不禁猛然醒悟,原来贼人要乘船逃走,他不禁心中着急起来,大喝一声,一劈空掌推出,把眼前跪在地上的四名小盗,完全打落山峰斜坡之下,也不管他们的死活,又再使出陆地飞行的功夫来,由山峰一泻而下,直向海滩奔去。


第一百零七章:独破贼穴

  果然不出所料,吞海长鲸郑天云和九头银鳌武元庆两人,因为看见黄药师杀上岸来,如入无人之境,顷刻杀毙了好几百人,自己岛上的孩儿虽然有三千多人,可是他们个个看见黄药师杀人如草手段,已经心胆破碎,再也提不起作战勇气了!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郑天云武元庆两人,只好趁黄药师攻入库房时候,带领着几十名亲信,抄后路逃下山去,他们到了海滩上,忽然看见黄药师驾驶来的一只楼船,泊在海岸旁边,郑天云忽然想起船里还有二十万两银子,自己就算放弃了黑风岛这一片基业,只要得回这二十万两银子,逃到浙江福建任何一个地方去,躲藏起来,还可以吃用大半世。
  
  这两个盗首平日尽管以英雄自命,可是到了危急关头,竟然要抛下全岛弟兄,独善其身,自己挟了财宝,扬长而去!但是郑天云,武元庆虽然聪明,他手下的小盗也不是呆子,那些贼党看见首领抛下自己,挟着钱财逃走,另一方面,大寨火光熊熊,浓烟烛天,黑风岛经已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首领却把自己留在岛上,个人先逃,这些小贼如何肯干休善罢?齐声呐喊起来,本来照道理说,大难来时各自飞,黑风岛并不是只得一只船,为什么那些海盗不趁别的船只逃走呢?
  
  原来那些小盗看见自己头领挟了大批银子逃走,自己却是光棍一条,盗寨的钱财完全在秘密库房里,大寨已经烧得火光熊熊,还有哪个人胆敢冒险冲入火窟里,去找财物呢?逃走而没有钱,银子完全被首领拿跑,当然是心有不甘了!所以那些贼人全都集中在海滩上,向自己的首领不断鼓噪!郑天云武元庆两人,带领着几十名亲信心腹上了楼船,正要扬帆逃通,可是看见手下群盗鼓噪起来,有的盗党还用力牵紧了缆绳,不让船只开走。
  
  郑天云勃然大怒,骂道:“岂有此理!连这些杀材也目无寨主,要跟我作对为难起来了,人来把这些东西统统轰下甲板,叫他们放开缆索,违令者斩!”这些亲信虽然一向服从寨主命令,可是麕集在海滩上的盗党人数太多了!俗语说得好,众怒难犯,他们也不敢执行命令,舞起刀剑乱砍一顿,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黄药师已经赶到!
  
  桃花岛主由山峰顶上一口气奔了下来,冲向沙滩,眼见群贼嘈成一片,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他们嘈吵的是什么,黄药师却不管三七廿一,一个飞身掠入人丛,手到处,抓住两名盗党,直抛起来,这些贼人跌入人丛里面,把同伴撞得跌跌爬爬,黄药师刚刚抛出一对,又抓住第二对直抛起来,如是者一连抛了八九对撞跌了数十人。贼人不禁大乱,呼啸狂号,纷纷四散!
  
  郑天云趁着岸上群盗秩序大乱的时候,跑出船头,抽出腰刀,嗖的一响,把船头缆绳砍成两段,高声大叫:“弟兄们!扯帆!”十几名亲信立即扯起帆篷来,武元庆也大叫道:“摇橹!放桨!”几十名心腹抄起木桨,拼命乱划,须臾之间,大船离岸已经有好几丈,黄药师连掷群盗,有如波开浪裂,抢到岸边,郑天云这一支楼船,已经离开岛岸十几丈远了!
  
  黄药师看见喊人乘船逃跑,还挟了那二十万两银子离去,不禁觉得出乎意料之外!但是他望了一望贼船和岛岸的距离,立时胸有成竹,桃花岛主清啸一声,身子离岸直掠起来,这一跳足足有两丈多高,然后头下脚上,垂直扎入水里。不过黄药师并不是真正扎入水里,他临到贴近海面的时候,双掌向水面一拍,身子象一头海燕般,直掠起来,又冲前三四丈,但是黄药师离岸跳起的时候,水流很急,郑天云这一只楼船,又飘出一两丈,换句话说,已经把黄药师的距离拉远了!
  
  好个桃花岛主,不慌不忙,他在第二次落下的时候,依样葫芦,双掌向水面一拍,再次掠了起来,似这样的以掌击水,蜻蜒点水也似的,一连四五下起落,已经跳到楼船的甲板上!黄药师身上连半点水湿也没有,便越过了儿二十丈阅的水面,抢上贼船,船上群贼看在眼里,不禁哇然大叫。黄药师一上了船,不由分说,一拳一脚,先把船尾部分掌舵的两个贼党,抛球也似的飞进大海里,接着嗖嗖连响,站在甲板右舷的几名贼党,接连飞过几根标枪来。
  
  这些标枪是刺鱼用的,枪头装了倒钩,十分锋利,黄药师只一伸手,绰住了这几支迎面掷过来的标枪,回袖一甩,用弹指神通的功夫,还敬过去,他这一手回标反掷的本领,又准又狠,接连有四名盗党,被标枪由前心透到后背,哎哟也没有半声,便自倒在甲板上。其余的贼党看见黄药师这般声势,哪里还敢抵敌?可是在船上又没有地方可以逃走,只好扑通咕咚连声跳入水里,泅水飞逃,有几个乖巧的逃回岸上,痴呆的求生念切,拚命的泅,泅出老远,气力尽了便被波涛召去。
  
  吞海长鲸郑天云和九头银鳌武元庆两人,看见黄药师跳到自己的船上,杀人如草,真个心惊胆战!他们由中舱逃到头舱,由头舱逃到船头,黄药师一眼瞥见了他,忽的一响,象一头大鸟般,越过舱顶,落向二人面前,相距不过数尺,郑天云这一下真个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道:“慢来,慢一点来,我有话说!”黄药师冷冷的说道:“还有什么活说?你逼死了冯莱夫妇,我已经叫你用二十万两银子来赎命了,你却包藏祸心,明送银子,暗里却坑害我黄某人,废话少说,趁早横刀自杀吧?”
  
  郑天云情知无幸,面如死灰,武元庆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叫道:“姓黄的,在陆地上我们的功夫不是你的敌手,但是在水里自问也不输号给你,你有种的,跳下水里跟我们决战!”桃花岛主哂然一笑道:“你们在陆地上的功夫既然这样脓包,只怕在水里也不行,很好,你们横坚是死,陆上水里还不是一样?”他说着双掌一圈,向外一推,叫道:“狗强盗,给我滚到海里吧!”他用的是劈空掌劲,只用了二成不到的劲力,郑天云和武元庆两人已经在甲板上站不住脚,扑通咕咚,人离船头,抛落大海里面!
  
  黄药师再喝一声道:“我下水了!你们有什么本领,尽量施展开来,以免死了不闭眼!”话刚说完,扑通一声,他也跳落海里!水里有水里的本领,也有水中兵器,郑天云和武元庆两人,都是东海上积年的剧盗,水性之精,自不用说,不然的话,他们也得不到吞海长鲸和九头银鳌这个外号,所以他们明明知道在船上斗黄药师不过,希望能够在水里和他相斗,冒险以求一逞,就算是斗对方不过,在茫茫大海里,也有逃走机会,胜于束手待毙。
  
  黄药师是个何等样的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看见郑天云、武元庆两人跳入海里,冷笑一声,轻轻一拂袍袖,已经跃入绿波滚滚的大海里,直向二人追去!郑天云看见黄药师冲波逐浪的追来,立即伸手向腿胫处一捋,取出一对分水蛾眉刺,一个猛子穿入水底,准备桃花岛主由自己头顶泅过时,出其不意,照他肚腹要害就是一刺,水底看物最难,不过郑天云是个积年惯盗,半生与大海为伍,如果潜入一丈左右的深水,也有七八尺以外的视野。
  
  哪知道他今日遭逢的不是别人,也是半生与海为伍的黄药师,水性之高,比起他何止十倍,黄药师清楚地看见郑天云拿了一把亮晃晃的兵器,潜落水底,心中暗暗笑骂,好一个班门弄斧的东西,他一眼瞥见武元庆在郑天云左边三文以外的水面,俯身疾泳,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念头一转,抛下了郑天云,向武元庆泅去。武元庆正在泅泳,忽然听见水响,知道是黄药师追来,不假思素,反手甩臂,寒光一闪,哗啦啦的水响,一件暗器穿过水浪,向黄药师飞了过去。
  
  九头银鳌这一件暗器,名叫鱼尾钢梭,本来在水底交手,因为有了水力阻隔,不管兵刃暗器,也是难以使用,尤其是在水底施展暗器,更加难上加难,不过武元庆的鱼尾钢梭,却是专在水底使用的暗器,因为他是利用袖管里面一个钢筒弹簧之力,振出来的,来势急疾,可以穿过水力阻隔,在一丈内打中敌人,黄药师乍觉寒光闪处,一件鱼形暗器,迎面飞来,桃花岛主伸手一绰,接个正着,身子一沉,向着海底直堕下去。
  
  武元庆看见自己暗器射出,对面人影翩然下堕,以为收了功效,心中暗喜,立即圈转头来,双手分波拨浪,正要看个究竟,说时迟,那时快!黄药师突然一个翻身,由水底穿上来,一手抓住了武元庆的脚腕,用力一扯,直向水底拖去。凡是水中泅泳的人,最忌被人扼住手脚四肢,向下直拖,任你水性多好,都要手足无措,武元庆猛觉脚腕一紧,立即知道上当!他知道挣扎无用,反而吸入海水,只一喝水入肚,任你怎样精通潜水本领,也要马上完蛋。
  
  九头银鳌索性沉住了气,他打算找个机会,把另外一只鱼尾钢梭发出来,死里逃生,哪知道武功这一门,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武元庆尽管打着如意算盘,黄药师却比他还要更高一着!桃花岛主抓着了武元庆的脚腕,直向郑天云身边拖去,郑天云做梦也估不到自己的同伴,已经被黄药师一照面擒住,拖到自已的身边,他看见人影逐着水波而来,以为是黄药师追到,立即向上一窜,举起手中蜍眉钢刺,照准头顶上的人猛扎过去。
  
  这一分水蛾眉刺不偏不歪,扎中了武元庆小腹丹田穴,郑天云想不到自己这突然一击竟会得手,立即把峨眉刺一抽一拔,连肚肠也拖了出来,一片红血飞出,可怜九头银鳌横行了东海大半世,连叫喊也没有半声,便死在郑天云的手内!郑天云抽出钢刺,猛觉对方尸身上浮,反而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黄药师本领高强,自己决不能够轻轻一刺,便送了他的终,吞海长鲸心中狐疑,难道自己错手伤了别的盗党?(因为当时他的心腹,纷纷跳入水里逃命。)
  
  说时迟,那时快!郑天云陡觉颈后一紧,背后伸过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颈骨,郑天云出其不意,一张嘴巴,海水汩汩灌入,接着小腹下砰的一响,着了一拳,郑天云哎呀的一张嘴,又灌进了几口海水,黄药师把他揪住升上海面!郑天云喝了几口海水,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黄药师把他的头托住,叫郑天云浮出海面,这时候吞海长鲸方才警见水上漂浮着一具尸首,正是自己的盟弟武元庆,郑天云方才明白过来,哎的一叫,黄药师向他喝道:“臭贼!你瞧见了没有,你在水中暗算我不成,反而断送了自己的盟弟,有他陪伴你到枉死城去,死了也不冤屈吧!”郑天云还未回答,黄药师已经一掌劈落,把他脑盖震裂,郑天云立即一命呜呼哀哉!
  
  桃花岛主杀掉了两个盗酋,夺过郑天云的佩刀,就在水上把两颗人头割下,这时侯那只楼船受了波浪推涌,已经飘出一里以外了!好在黄药师精通水性,立即泅了过去,把船追上,抓住尾舵木板,一个翻身跳到船上,再把全船检视一遍,除了银子之外,并不见一个人,黄药师方才把人头解下,扯起风帆,直向浙江海岸驶回。这一次黄药师独平黑风岛,单身一人,杀毙贼酋之外,还格杀了贼党六百多人,经过这一场血战后,桃花岛主的威名越发震动了浙东海疆,成为东土唯一武林宗师和中神通,北丐,南帝,西毒齐名于世。
  
  有话便长,没话便短,黄药师驾着楼船,经过了两天一夜的顺风吹送,到第二天黄昏傍晚,果然到了霞浦附近海岸,这时候青云村里面的武洪光和冯香蝶两人,因为黄药师一去好几天,不见回来,心里十分焦灼,恐怕他遭遇不测,特地央请几个村民在沿海守望,黄药师驶船停岸,这几个村人见他无恙归来,比起天跌黄金还要高兴,欢呼着上前迎接。
  
  黄药师向这几个村民叫道:“我把黑风岛贼巢打破,斩了盗首的首级回来,总算给冯姑娘报了血海深仇,不但这样,还带了许多财物回来,你们立即跑回村里,喊人来搬运吧!”村民不禁大喜,飞也似的跑去,不多时候,武洪光带着大队村民,浩浩荡荡来了,他们看见船舱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心里非常高兴,一呼百和,把银子挑了回去。
  
  黄药师却割了一块帆篷,把两颗血迹斑斑的人头包了,返回青云村内,冯香蝶一见了黄药师,又羞又喜,她看见桃花岛主手里挽着一个油布包袱,问道:“相公,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黄药师笑说道:“这是杀害你父母的仇人,他害死了你的爹娘,我把他两颗人头拿回来,给你消气,还向盗寨里搬运了二十万两银子,足够你吃用一世了!”说着把帆布一抛一抖,两颗西瓜也似的脑袋,登时滚了出来,冯香蝶低头一看,果然是黑风岛两个盗首,虽然口张目闭,容貌还依稀可认,心中一喜,几乎晕了过去!
  
  黄药师又向她道:“姑娘,我把由盗巢里得来的银子,分给你一部分,诸暨县的贪官,已经给我除掉,你还是返回故乡去安居乐业吧!”冯香蝶凝了一会儿神,忽然说道:“不!我不要银子,也不打算返回诸暨去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跟你到桃花岛上,当你身边一名婢女,终生服侍相公!”说到这里,粉面完全绯红了!
  
  黄药师明白冯香蝶这几句话,分明是愿意委身相侍,自己浪荡江湖半生,还是一个光杆儿,得到这样一个温柔娴静,貌美如花的妻子,人生至此,尚复何求?不过黄药师究竟是一个有名士气习的人,不愿意别人说他市恩相挟,娶这一个孤女,他摇头道:“姑娘!这怎样行?桃花岛虽然有些景致,不过是一个隔绝世外的孤岛,冷清清的,你哪里能够住呢?”冯香蝶道:“相公之言差矣!前朝的林和靖,不是梅妻鹤子,自比神仙中人吗?贱妾虽然不才,也不怕什么寂寞哩!”
  
  黄药师听了不禁大为感动,原来北宋时候,江南有一个处士林道,又号和靖先生,无意功名,隐居不仕,晚年就住在杭州西湖边,在自己住屋门口种了几株梅花,又豢养了两头白鹤,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娶老婆,难道不要儿子继后吗?林逋便笑着指指屋前的梅花道:“这是我的妻房!”又指指自己养的白鹤道:“这是我的儿子,我林某人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又何必这样俗不可耐,一定要娶妻呢!”所以后人说林和靖先生“梅妻鹤子”,冯香蝶说了这几句话,黄药师不禁大笑起来,说道:“估不到我黄固还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很好!你既样这样说,我也不便相强,把你带回桃花岛便了!”
  
  黄药师因为冯香蝶执意不要银子,只好把这二十万两银子,完全分给青云村的村人,每人一百多两,真个皆大欢喜,黄药师在青云村住了两天,便和冯香蝶武洪光两人一同乘船返回桃花岛去了。后来这位香蝶姑娘,就成了黄夫人,黄药师平空得了一个美貌妻子,可惜红颜薄命,因为她用强默诵周伯通的九阴真经,因之谢世,临终前产下一个女儿,就是黄蓉,在《射雕英雄传》里面,已经有详细的叙述,这里表过不提。


第一百零八章:出游远方

  说到这里,黄药师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又得说说全真教这一面了,全真教教主王重阳真人,自从华山论剑归来之后,因为他得到了一个“天下武术第一”的名衔,威名大震,不多时候,天下南北各省的武林人物:统统知道王重阳的本领,络绎地向嵩山赶来。这些武林人物,有的要向王重阳讨教高招,有的要列身门墙,短短几个月内,到嵩山来的武林同道,竟有三十余人之多,王重阳虽然一律拒见,吩咐马钰、丘处机等婉言谢绝,也感到十二万分的烦恼!
  
  有一天,王重阳向周伯通说道:“师弟!愚兄今回真个是自寻烦恼,千不应万不该到华山去比了一场武,引来了这许多俗客!”刚才说到这里,周伯通已经插嘴说道:“师兄,不要怪小弟多嘴,那些来找你较量的厮鸟,没有一个安着好心肠,你不屑跟他动手,也还罢了!怎的不交给小弟,让我把他们打得一个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去?”
  
  王重阳喝道:“胡说!一个人练武功只知道跟人打架,岂不是到处树敌吗?反不如不学本领,还要清净,别的不说,你年前因为恃强好胜,在东海钓鳌矶被阴氏双怪所困,在桃花岛绝粒挨饿的教训,难道这样快便忘记了!”周伯通满面绯红,哑口无言,丘处机等七人在旁边掩口窃笑。王重阳望了望远处,长叹一声,他忽然站起身来,说道:“伯通,我打算明天到南方去走一遍!你代我管教徒弟吧!”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全真七子齐齐吃了一惊,稽首合什问道:“师尊何以遽兴远行之念?”
  
  王重阳道:“这几个月以来,我这烟霞洞真个其门如市,这个找我纳交,那个寻我拜门,大好清净之所,变了名利喧逐之场,所以我想出门远行,一来暂避俗客,二来使耳根清净一点,你们好好跟周师叔练本领吧!知道没有?”周伯通忽然说道:“师兄,我跟你去!”重阳真人十分诧异,问道:”师弟,我这次到南方去,完全是为避那些俗人,你跟我去怎的,可有什么用处?”
  
  周伯通道:“教主师兄,你有所不知了!你上一回到华山去,跟欧阳锋那个直娘贼打架,我一个人对着这些师侄,真正闷出乌来,如果你今回不带我去,别怪做兄弟的给你闯祸!”王重阳惊奇的问道:“闯什么祸?这话怎说?”周伯通道:“还用说吗?师兄去了之后,那些厮鸟如果找到烟霞洞来,我不管他什么宗什么派,见面便打,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对!跟他们较量较量!”
  
  王重阳大惊道:“师弟!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捣蛋?”周伯通道:“你要我不捣蛋也行,带我出门;什么事也没有了!”王重阳知道周伯通的性情,说做就做,绝不犹豫,他说跟人打架,就真的跟人打架,自己不在烟霞洞,哪里管束得来?他没有法子可想,只得说道:“罢了罢了!你跟我一同下山吧!”
  
  周伯通听见师兄肯跟自己一起去,乐得由心里笑出来,说道:“这样才是好师兄,请将不如激将,哈哈,师兄,你中了我的激将计啦!”王重阳被他这一说,真个弄得啼笑皆非!可是自己答允了他,决不能够反悔,两师兄弟就在决定的第二天离开烟霞洞,直下嵩山不提。
  
  再说王重阳真人这一次南行,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要到云南大理去,探望“南帝”中的段皇爷,不过他在下山之时,并没有跟周伯通说明罢了!兄弟二人下山之后,取道宛洛向西走,接连经过河南省中部的伏牛、中条、熊耳诸山,直到陕西边界的潼关,周伯通对这一条路并不陌生,感到十分诧异,问道:“怎么?师兄,你又要到华山去吗?”
  
  王重阳摇了摇头,进了陕西边界之后,他并不走向太华山这一条路,却折向大散关,当时大散关是川陕间的边防重镇,金兵南下,宋将吴玠、吴璘兄弟屯驻了重兵在这里,阻止金兵向四川进犯,所以南宋爱国词人陆游(放翁)有诗咏说:“楼船暮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指的就是这一回事。周伯通恍然大悟,说道:“哦!师兄,原来你要入四川,怎的不早点向做兄弟的说呢?”王重阳笑了一笑,并不回答,兼程南进。
  
  数日之后,他们出现在川北剑阁的栈道上,四川古称天府之国,一来固然是物产富庶,二来也是形势险要,尤其是川北一带,万山重叠。唐朝的大诗人李白,就曾经作过一篇《蜀道难》,他说:“噫唏嘘,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便可见四川道路的难走了!王重阳和周伯通师兄弟两人,这一天走到剑阁山下,足足走了大半日路,觉得十分饥渴,周伯通忽然看见前面现出一条村落,立即用手指道:“师兄,咱们到那边讨一口水喝!”
  
  王重阳跟周伯通的性情全然不同,周伯通生性好动,贪吃馋嘴,好管闲事,王重阳谦冲和易,所以他们两个人在沿路之上,可说格格不入,周伯通这一说,王重阳知道他又要贪吃,皱眉说道:“师弟,你也是个修练内功的人,今天清早刚才吃了干粮,怎的又要吃东西?”
  
  周伯通一努嘴道:“我几时要吃东西?你看太阳多晒,咱们爬了半天山岭,口也干了,真个渴出乌来,找个人家讨点水喝,也不算犯法吧!”王重阳听见这样一说,只好依从了他,两人朝着那山村走去。谁知到了山村之内,周伯通忽然发觉这村子里面一百多间茅茨草舍,每一间屋子都关了门,整条乡村静悄悄的,别说是人,连狗也没有一只!周伯通道:“这里的人真个勤力,连女人小孩子也下田去了!”
  
  王重阳却是见多识广,他看出情形不对来,因为村人不管上山樵采,下田耕作,决没有连小孩子也带出门的道理?何况自己一路行来,也不见这里有山田呢?重阳真人满腹狐疑,周伯通忽然说道:“师兄,我满心以为到这里讨一口水吃,谁知这般类巧,他娘的鬼村庄,找一个人也没有,走吧!”
  
  王重阳摇头道:“不!我要留在村里,等候村人面来!”周伯通吃惊道:“师兄,你疯了吗?这鬼村庄没有活人,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王重阳道:“我看这村庄不象没人,因为这里地方整齐,再看屋里什物,并不凌乱,分明是村人有要事出去罢了!”周伯通不敢违拗师兄的意旨,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他们两师兄弟这祥一等,足足候了半日,周伯通连声埋怨,好不容易,忽然听见村口米了人声,王重阳是练过一阳指功夫的,倾耳一听,便知道回来的至少有一二百人,其中还夹杂了凄切的哭声,周伯通一跃而起,只见他一窝风也似的,直向村口跑去!
  
  王重阳高声叫道:“师弟不要闯祸!”他接着追出去,果然不出所料,村口进来了一大群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每个人的腰间和手上,都带着竹筒和篾笠,号哭的是两个女人,原来一个年逾三十的壮汉,被两个人抬着回来,这壮汉一条右腿,粗肿得如同水桶一般,皮色黑紫,疼得面上完全没有半点血色,周伯通不管自己是陌生人,立即上前问道:“喂!你们到哪里去了?怎的一个人也不留在村里,这位大叔是被什么毒物咬伤的,变成这个样子?”
  
  王重阳还未开口,周伯通已经问了话,他暗里点点头,想道:“伯通说他是被毒物咬伤的,真个一点不错!”那些村人看见周伯通是陌生外人,不禁一愕,两个壮汉厉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哪个要你多管闲帐,快滚!”周伯通面孔一沉,说道:“我偏要管闲帐,我偏偏不肯滚!你敢把我怎样?”
  
  几个村汉勃然大怒,有两个把身一侧,向周伯通身上撞来,周伯通轻轻一晃,双手抓住那两名村汉的衣领,双臂一振,这两名村汉便象元宝也似的,抛出七八步远!众村人不禁大哗,王重阳已经飞步上前,喝道:“师弟!你又要跟人打架了,不准闯祸!”他向周伯通面前一拦,看了看那个被毒物咬伤的汉子,说道:“你们怎的还不快点给他施救?如果再过两个时辰,他没有活命了!”
  
  村人看见王重阳长髯飘拂,潇洒拔俗,说话又那样平易,跟周伯通截然不同,立即有了好感,异口同声说逛:“道长,这是我们本村的刘二虎,他跟大队入山捉蛇,估不到被绿竹蛇咬了一口,这种蛇咬了人没法子救治,除非烧红了一块铁,向他伤口上烫……”周伯通毛骨俱竖,王重阳却是一声不响,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青磁瓶来,拔去瓶盖,倒出一点朱红如火的丹药,向那汉子嘴里塞去,叫道:“快取水来,给他灌下肚里!”
  
  原来王重阳在华山较剑的时候,看见西毒欧阳锋豢养的蛇阵,返回嵩山之后,不惜苦心研钻,炼了一种丸药,名叫做鹤涎朱岑丸,专解蛇毒,鹤是毒蛇克星,专吃毒蛇,它的口涎最解蛇毒,王重阳炼成之后,还是第一次拿来救人,左右村人连忙用水给那名叫刘二虎的汉子灌服,果然奇效如神,刘二虎吃了丸药,忽然大呕起来,吐出不少黄黑色的秽水,腿上的肿胀也渐渐消退,那两个女人不再哭了!
  
  周伯通看见一个村人身上,佩了一个竹筒,他生性最顽皮,陡的一伸右手,把他的竹筒抢了过来,口里说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手底下一揭竹盖,猛见青影一闪,一条青竹蛇由筒里直射出来,箭也似疾,向周伯通迎面咬到!
  
  周伯通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蛇,他吓得哎呀一声,丢了竹简,王重阳手急眼快,伸出二指一钳,居然把蛇头七寸子夹住,用力一甩,掷在地上,那青竹蛇一着地皮,立即蜿蜒着游走了!王重阳心中明白,他向村人说道:“各位大伙儿入山去,为的全是捉蛇,连同伴也叫毒蛇咬了,几乎性命不保,各位捉这许多毒蛇,可有什么用处?”

  一个村人说道:“道长,你有所不知了!有人出重赏叫我们捉蛇呢!”另外几个年老村人向他连使眼色,叫他别说,这村人方才觉悟,可是话已出口,要收回也不能够!周伯通道:“怪事怪事!有人出重赏叫你们捉蛇,怪道你们连田也不耕了?闲话少说,什么人叫你捉蛇,他们出多少银子?”他这样的一问,没有一个村人回答半句。
  
  王重阳知道村人不肯明说,他心里忽然一动,天下间最爱养毒蛇的,莫过于西毒欧阳锋,不过自己听见人说,欧阳锋在西域白驼山设了蛇潭,豢养毒蛇无累千万,怎会千里迢迢的到四川来,用金钱引诱这些愚民给他捕蛇,这事大大不合情理,可是村人偏偏不说,自己不能够不用强了!
  
  王重阳向周伯通使个眼色,周伯通这一回却福至心灵,明白了师兄的意思,厉声喝道:“你们这班厮鸟,怎的不说实话?毒蛇是害人的东西,你们却要大量捉来,还不是为了害人吗?快快招供出来,不然的话,老子把你们身上带的蛇筒,统统除下,蛇笠一律毁掉,知道没有?”众村人不禁大骇!


第一百零九章:巧戏铁掌

  因为村民刚才眼见过周伯通伸手抛人的本领,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万一他放了自己的毒蛇,岂不是大糟特糟的一件事?他们不禁慌了手脚,连声叫道:“官人不要动手,我说便是,我说便是!”王重阳看见师弟这样的恶作剧,不禁失笑起来,但是他回心一想,这些浑璞忠厚的山民,有时候愚直得可怜!如果不是周伯通这样的把他一吓,恐怕不肯说出来呢!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年老村民说道:“实不相瞒,相公爷爷,我们入山捉蛇,完全是有人给我们赏格银子,所以我们这一村人,连田地也不耕,要入山捉蛇哩!”这件事老早在王重阳意料之中,可是就周伯通本人看来,觉得十二分的惊记!周伯通道:“哦!有人出钱叫你们入山捉蛇;他给回你多少银子,你们值得这样卖命?”
  
  老村人道:“大约在一个月以前,咱们的村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这人是个半老头子,身材矮小,穿着黄葛布的衣服!”周伯通道:“哦!原来是个矮子!”村人说道:“是呀!那矮子面貌也和寻常人一模一样,只是两只眼睛,闪闪放出精光,跟平常人的眼睛,大大不同,他一到来本村,便问我们这条村庄里面,有没有人会捉毒蛇!”王重阳和周伯通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噫!”
  
  王重阳在华山论剑,见过西毒欧阳锋的蛇阵,他以为这矮子可能是欧阳锋的人,派他到四川来,搜买毒蛇,可是回心一想,这件事又不大对劲,自己听见人说,欧阳锋在白驼山自己有的是蛇坑,毒蛇蜷息其中,何止千万,哪用得着由万里迢迢以外的西域,派人到四川来搜买毒蛇呢,可是除了欧阳锋本人之外,用毒蛇练功伤人的,又还有哪一个?
  
  村人说道:“那矮子向我们说,他是个贩卖药材的商贩,要买大量毒蛇,用来制药浸酒,所以要我们给他捉蛇,他出的代价非常高,如果哪个捉到一条毒蛇给他,便可以有三钱银子,十条毒蛇就有三两银子了!如果捉着其他凶毒的蛇,代价还不止这祥,相公你想一想,我们为了银子,怎会不全村人出动,拼命给他捉蛇呢!”
  
  要知道宋朝的时候,物价低廉,那时候宋室虽然南渡,金兵连年入寇,不过四川自古以来,都有天府之国的称号,中原的战火又没有蔓延到来,所以物价仍然便宜得很,三钱银子在穷人眼里看来,已经够一家五口人一个月温饱了!这矮子出三钱银子买一条毒蛇,价钱之高,得未曾有,又何怪村人抛弃了田里的庄稼,荒怠了本身的作业!成群结队入山,在山野里找寻毒蛇了!周伯通又问道:“前面这一座山很多毒蛇吗?你们怎样的捉法?”
  
  老村人道:“一般人捉蛇多半是用硫磺制成蛇药,涂在身上手上,用手去捕捉的,硫磺是毒蛇的克星,蛇类一见了硫磺,立即骨软,可是这一个矮老头子,却是特别,他不准我们用硫磺捉蛇,却要我们用这家伙,你看!”他说着把手一扬,王重阳定睛看时,原来他的手上拿了一根三尺长的竹竿,竹竿的尖端顶着一个活结,那村人道:“这位矮老爷子教我们用这个捉蛇,只要一找着蛇穴,就用四五个人等这个东西把洞穴围住,再焚烧败叶和野草,把蛇由洞穴里面逼出来,然后用活结把蛇头一套,一拉一索,把蛇身索个结实,立即丢入竹篓里,这样就捉着一条蛇了!”
  
  周伯通道:“哎呀!那不是十分危险吗?万一手脚稍慢,被毒蛇咬着一口,那怎么祥?”村人叹一口气道:“那又有什么方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刚才你找回的刘二虎,还不是一个榜样吗?”周伯通把面一沉,说道:“由今天起,你们不要再干这危险勾当了!这家伙不安着好心,要把你们全村人害死,你们还这样蠢材,受他利用,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觉悟吗?”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众村人异口同声道:“哎呀!”
  
  王重阳也觉得周伯通这几句话,太过放肆无忌,正要开口说话,周伯通却向他使个眼色,说道:“我这样说出来,你或者不相信,我来问你一句,人生世上,银子要紧呢?还是性命要紧!”这些村人听见周伯通这两句孩子气的话,不由笑了起来,说道:“那当然是性命要紧,如果没有性命,那就是百万家财,也没有用处呀!”
  
  周伯通道:“你们明白这个,行了!这矮子明明是拿银子来买你们的命!试想,活捉一条毒蛇,他给你三钱银子,一条蛇当真值得了这许多钱?他买蛇来做什么?制药材吗?蛇黄蛇蜕值多少文钱一两,浸蛇酒吗?蛇酒值多少文钱一斤?你们入山捉蛇一个多月,赚了他多少银子?被毒蛇咬死了多少人?你说!”
  
  村人听了周伯通的话,不禁默然,他的话确实不错,毒蛇本身值不了许多钱,自己这条村庄的人,虽然赚了那矮老头多少银子,却是这个把月以来,被毒蛇咬死了八个人,如果这样的穷年累月捉下去,不知道还要葬送多少人命?大家想到这里,真个是不寒而栗!周伯通看了看他们的面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中村人的心坎,他更得意的说下去道:“你们这一班人全是呆鸟,老实说一句吧,这矮子要你们捉毒蛇,拿去练一种害人的妖法!”他这几句话危言耸听,可笑那些村人居然相信起来,连声问道:“毒蛇也可以练妖法的吗?老爷子,不要跟我们开玩笑啦!区区一条长虫,怎可以练妖法呀?”
  
  周伯通故意装出神秘的样子来,说道:“哼!哪一个告诉你,毒蛇不可以练妖法?云贵交趾地方,有一种奇妙的法术,叫做降头,就是用毒蛇,蜈蚣,蝎子这些毒物祭炼成的,可以拿来害人,这种用毒物炼成的东西名叫做蛊,下在饮水食物之内,叫人吃了毒发身死,这不是妖法之一吗?还有更厉害的是……”他刚才说到这里,村人后队忽然起了一阵呐喊,有人叫道:“矮老爷子来了!矮老爷子来了!”王重阳听了心中一动,想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真是凑巧,且看看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周伯通道:“那家伙来了吗?你去收他的钱吧,收了之后,可不要再跟他捉蛇啦!”村人轰诺一声,纷纷向来路迎了上去,果然不出所料,山路上来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半老头儿,穿着黄葛布衫,手里摇着一柄芭蕉扇。他看见王重阳周伯通二人杂在村民之中,不禁微然一愕,可是不旋踵间,神色又洋洋若平时,他把芭蕉扇摇了几摇,问道:“喂!今天捉的蛇怎样?可有捉着特别的毒蛇吗?”村人说道:“老爷子,咱们今天一共捉了十七条蛇,完全是青竹蛇和乌梢蛇,并没有特别的毒蛇哩!”
  
  那矮老儿听了,面上略为现出不高兴的神色来,说道:“唔!没有赤炼蛇吗?”几个村人说道:“赤炼蛇刁滑得很,齿牙剧毒,给它咬着一口,马上就要送命,我们见了它也不敢捉,老爷子,请你老多多原谅!”矮老儿哼了一声道:“拿蛇来吧!”村人纷纷递上竹篓,矮老儿不慌不忙,由腰间解下一个布袋来,他把装蛇的竹篓一个个的打开,篓口一揭,里面忽的一响,毒蛇由篓里窜了出来,矮老头子立即伸出二指一钳,闪电也似的钳住了蛇身七寸子,毒蛇立即瘫软,他用最迅捷的手法,把毒蛇由竹篓里面抽出来,向布袋里一放,周伯通看在眼里,心中暗想:“这老头儿的捉蛇手法,十分纯熟,怎的他自己不去捉蛇!要叫村人下手,真是奇怪!”
  
  矮老头子一口气捉了十七条毒蛇,放入布袋里面,然后把布袋口束好,说道:“好了!给你们银子吧!”一条毒蛇三钱银子,十七条总共五两一钱银,那矮老头子拿出一锭五两重的大银来,又拿出一贯钱,凑够了一钱银子,交给村人,说道:“这几天捉的蛇太少了!你们得要落力一些,多捉几条,方才可以多得银子呀!”
  
  一个村人突然开口说道:“老爷子!我们替你老捉蛇之后,村里的田地完全荒芜,有八个村人给毒蛇咬死了,银子虽好,性命还要宝贵,我们打算由明天起,不再替你老捉蛇啦!”矮老头子面上登时变色,说道:“哪一个教你不要捉蛇的,快说!”村人估不到那矮老头子有这一问,不禁期艾起来,欲言又止,矮老头子冷笑一声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个教唆你们吗?这厮真正是吃了豺狼心、老虎胆、来来来,我显一点颜色你看,也顺便教那人见见我的手段!”他说着斜睨了王重阳,周伯通两人一眼,突然举起手掌来,照准路边一块山石,蓬的打了下去。
  
  这一掌和山石相撞,砰声大响,石火星飞,各人定睛看时,不禁把舌头吐了出来,原来那矮老头子一掌打落,这块山石石面,当堂现出一只手掌印来,深深嵌入石面,凹陷五分多深,众村人见了哗然大叫。周伯通高声叫道:“好本领,好厉害的豆腐掌哪!”矮老儿看见周伯通把自己的掌法叫做豆腐掌,禁不住勃然大怒,上前喝道:“混蛋!什么叫豆腐掌,你说出这句话来,一定是个大行家了,是与不是?”

  周伯通嘻嘻笑说道:“岂敢岂敢,我不过是个小行家罢了!”王重阳几乎笑出声来,矮老儿听见他有意调侃,怒气越盛,喝道:“忘八羔子,哪个跟你说笑,是你叫他们不要给我捉蛇吗?”周伯通天性顽皮,人家越怒他越开心,仰天哈哈大笑道:“不错!是我叫他们不要再给你捉蛇的,你仗着两个臭铜钿,买蛇为名,收买人命是实,你知道吗?他们帮你捉蛇,这一个月以来,给毒蛇咬死八个人了!你可有抚恤人家吗?”
  
  矮老儿发怒道:“我抚恤不抚恤关你甚事,你今天到这里来无风起浪,来来来,咱们较量较量!”说着双掌一伸,就要向周伯通面上拍去。王重阳立即由斜刺里走过来,向那矮老儿合什道:“我师弟不会说话,冒犯尊驾,他一向有些孩子气,尊驾不要跟他认真,老兄刚才那一手铁掌功夫,贫道十分折服,尊师何人,可否赐告?”
  
  那矮老头暗吃一惊,想道:“我的铁掌功夫,是武林罕有的绝技,这道士怎的一下便看出来,真是奇怪!”他立即向王重阳问道:“道长法号如何称呼?可否见告?”周伯通在旁边说道:“我师兄名叫祖师爷,你这手豆腐掌,压根儿就不放在他的眼内!”矮老头勃然大怒,喝道:“不在眼内,好!我就和你较量!”说着就要一掌打去,周伯通向旁边一闪,叫道:“周老爷掌下不打无名小辈,留下姓名!”
  
  那矮老头喝道:“你老爷子姓裘,一般人叫我做裘铁掌,你姓周吗?很好!吃我一掌再说!”话刚说完,当胸一掌,向周伯通打去!周伯通向后一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裘铁掌看见他笑得古怪,不禁愕了一愕,停招喝道:“混蛋,你笑什么?”周伯通笑了一阵,方才止笑说道:“我笑你的互腐掌法,真个连豆腐也切不开来,居然还自称铁掌,天下之无耻,莫此为甚罢了!”
  
  裘铁掌气得三尸暴跳,五内生烟,说道:“你说我的是豆腐掌,你的身子结实得过石头?你挨一掌试试,不把你打得吐血身亡才怪!”王重阳知道了周伯通的意思,如果换了平时,他一定上前劝阻,可是他这回看见裘铁掌的口气太张狂了!让自己的师弟惩戒他一下,也是一件好事!
  
  周伯通忽说道:“很好,你既然把自己的豆腐掌法吹擂得这般厉害,我就站在这里,挨你三掌,如果你的豆腐掌打死我,怨我命短,绝不向阎王老子告你的状,如果你打我不死,哼哼!你就要学乌龟爬一百步,滚下山去,知道没有?”裘铁掌越发暴怒,叫道:“何须三掌,只一掌便要你的性命了!”
  
  周伯通一挺胸膛道:“很好!你来试试!”裘铁掌一声断喝,纵起身来,举手一掌,用足铁掌功夫,照准周伯通胸口华盖穴打去!他这一掌打落,用了七成气劲,周伯通不慌不忙,吸一口气,使出太乙神功来,这是全真派性命交修的功夫,一运起真气来,可以使身体每一部份柔如棉絮,也能够把身体每一部份硬如钢铁,裘铁掌哪里知道底细?一掌打落,猛觉对方胸口一凹,着掌之处宛如棉花相仿,周伯通的肌肉完全不受掌力,裘铁掌一惊不小!连忙用力向回收,哪知一收之下,猛觉对方肌肉一弹,一股大力推了过来,裘铁掌出其不意,后退出三四步远!
  
  周伯通大笑道:“姓裘的,我说你本领是豆腐掌,对也不对,趁早叩头叫三声爷爷,还可以免了你扮乌龟啦!”裘铁掌叫道:“好本领!可是还有两掌,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接着!”话刚说完,他倏的纵起身来,向周伯通顶心脑门就是一掌!周伯通把脑袋一偏,蓬拍!这一掌打中周伯通肩头,这一回又不是软如棉花了!却是硬同铁砧,裘铁掌掌力到处,完全不动,周伯通又是一阵狂笑。
  
  裘铁掌立即退后,叫道:“姓周的!你不要脸!”周伯通道:“豆腐掌,我怎的不要脸,我的脸不是在这里吗?”裘铁掌道:“你说过站着受我三掌,怎的我刚才用掌力打你的脑袋,你却把头一侧,避开我的掌,连这一下也不敢挨,你还称什么英雄,什么好汉?”


第一百一十章:千仞铩羽

  裘铁掌这几句话分明是强词夺理,因为周伯通只有答应挨打,并没有说过连躲闪也不准哩!那些村民看见裘铁掌狼狈的样子,已经大喝倒采,再见他落败了还要无理取闹,不禁鼓噪起来,叫道:“矮冬瓜,不要脸不要脸!”他看见村民异口同声的嘲笑自己,不禁动起肝火,他倏地向前一窜,举手一掌,向嘲笑自己的一个村人胸口打去,裘铁掌既然有裂石如粉的掌力,如果这一掌打个正着,那村人就有性命之虞!周伯通大吃一惊,他要想抢救时,已经无及,说时迟,那时快!裘铁掌的手掌还未打中那村人的胸口,忽然一声怪叫,向后直跌出去!
  
  原来他的手掌刚才递出,王重阳已经由旁边审过来,他并不出掌相抵,只把手中的云拂帚尾,轻轻一绕,卷住了裘铁掌的右臂,向外一带,这下疾如闪电,裘铁掌出其不意,被他一拖一带,全身不由自主翻了半个跟斗,飞掠出去,好在他的下盘功夫也还结实,两脚立即向地一堕,钉牢地面,侥幸没有倒下,不禁面红耳热!
  
  裘铁掌再吃过这个苦头之后,方才知道王重阳周伯通两人,都是当今之世罕见的武林高手,自己不论跟他们哪一个比武,都讨不了便宜,唯一下台的法子,就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过他觉得这样的一走,又有点不甘心。裘铁掌向周伯通狰笑道:“你们两个人都好本领,不过还有一掌,不曾够数,你如果站着不动,挨我-一掌,我裘某人就衷心佩服,死心塌地的离开这里了!”
  
  周伯通笑说道:“也好,我就站在这里,挨你一掌,不过,我可要跟我师兄说两句话!”他说着走向王重阳身边,附着他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王重阳眉头一皱,轻声说道:“那怎可以?”周伯通悄声问道:“师兄,小弟把话说得太满了,圈转不来,请师兄多多耽当吧!”王重阳只好笑着点点头,周伯通方才走出来,叫道:“矮冬瓜,周老爷拼着再挨你一下豆腐掌,站着不动,任你招呼,可有一件,如果你伤不着周老爷子,那可要你扮乌龟啦!”
  
  村人哄然大笑,裘铁掌心中有气,更不打话,用足铁掌九成劲力,拍的一声,向周伯通右太阳穴打到。头为六阳魁首,一个武家不管怎样练功,就算练到身如铁石的地步,头颅仍然是人身最脆弱的部分,太阳穴更是人身要害之一,一下打中,不死也要重伤,裘铁掌这一下居然向周伯通的太阳穴下煞手,不能不说是猛恶之至!
  
  这一回周伯通果然挺身不动,裘铁掌这一下拍中他的太阳穴,说也奇怪,只听拍一声清脆响声,众村人不禁大惊,以为周伯通的头颅,应掌而裂,方才有这样的声响,哪知道定睛一看,却是大谬不然,周伯通兀立不动,裘铁掌半声不响,回身便向来路去。
  
  原来裘铁掌的手掌快要打着周伯通太阳穴的煞那,王重阳却在旁边依照周伯通的原定计策,使出一阳指来,手指微抬,衣袖不动,向裘铁掌的寸关尺脉一点,王重阳的道袍本来是袖长过掌的,这一下动作被衣袖遮掩着了,任何人也不发觉,裘铁掌陡觉脉门一麻,手掌绵软无力,虽然打中了周伯通的太阳穴,却是全无劲力,就象拂痒一般,周伯通哈哈大笑。
  
  裘铁掌知道情有蹊跷,他估不到是王重阳的一阳指,却以为周伯通发出飞针弹丸一类体积小巧的暗器来,打中自己脉道,所以自己手掌劲力使不出来,不过事无佐证,自己又找不着他的暗器,如果说了出来,徒然惹得对方一场耻笑!不如不说,所以他半声不响,回身便走。
  
  周伯通高声叫道:“豆腐掌,今回得你言而无信了!你要这样拍拍屁股便走吗?那可不成!快学乌龟爬在地上,走一百步,周老爷方才饶你!”裘铁掌看见周伯通要他扮乌龟,勃然大怒,破口骂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哪一个答应你比输了要扮乌龟,我裘某人头可以断,膝不能屈,你要折磨我吗?那是休想!”周伯通怒道:“你输了招不肯扮乌龟,我偏偏要你扮!”裘铁掌怒不可遏,叫道:“胡说!你刚才发出暗器,打中我的手腕,叫我的掌力发不出来,给你捡了便宜去,你还要满心不知足吗?”
  
  周伯通冷笑道:“你说我用暗器潜使暗算吗?那么,我的暗器现在哪里?”他这样的一问,裘铁掌果然哑口无言,他只好发怒道:“你还不认使用暗器,我的手掌拍中你的太阳,手掌突然一麻,半点劲力也发不出来,这还不是内有古怪?”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风湿症发作罢了,关我什么乌事,快扮乌龟!”裘铁掌道:“不扮!”周伯通喝了一声道:“你不肯扮,周老爷揍你一顿!”话未说完,呼呼两掌,连环递招,向裘铁掌打去。
  
  那裘铁掌就是后来铁掌帮的帮主裘千仞,这时候他还不曾接任帮主,不过他已经蓄意练技,志气不小!他这次到四川来用高价引诱村人捉蛇,为的就是要练成一种旷世稀有的绝技“毒蛇神掌”,好使将来无敌天下,称雄江湖,哪知道毒蛇不曾搜齐数目,功夫也不曾开始锻炼,便着了王重阳真人师兄弟,扰乱了他的练功原定计策,是可忍与孰不可忍,再加上周伯通童心未退,要他下跪扮乌龟爬,俗话说得好,人人要脸,树木要皮,他哪里肯这样的卑躬屈节,苟狗求活?

    周伯通这一递招,裘千仞喝了个好字,左臂一掉,右掌一翻,用了个“金鸡刷翎”的招数,竟把周伯通攻来的连环掌,轻轻卸去。王重阳暗里叫好,心想:“此人本领虽然不及华山论剑诸老,可是迅速狠捷,力度沉雄,如果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周伯通连环两掌走空,面上挂不住火,连攻三招,他用的是杂样拳法,第一招是武当派的“绵里针”,第二着是帅家“出云手”,第三着是东海派的“绳挂一条鞭”,回环进攻,迅如疾电,裘千仞左闪右审,好不容易把这三招让过,心里暗暗诧异:“此人拳学如此之博,究竟是哪一宗派?”
  
  周伯通索性顽皮到底,他为了隐藏本派的门户,叫敌人捉摸不住,使出少林派的“躲刚拳”来,这套拳法总共二十六路,出手招术着着抢攻,宛似奔霆骇电,裘千仞一见大惊,展开自己的看家本领通背拳,“通背”又名“通臂”,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拳法。
  
  春秋战国时候,已经盛行,因为那时候的打仗,还是以战车相斗为主,(那时候的天子叫万乘之尊,即是天子可以统率一万架战车,又叫诸侯做千乘之国,百乘之邦,即是那一个诸侯可以出战车一千架一百架,余此类推。)战车与战车逼近,也即是人与人搏斗的关头了!拳术当然是大行其道,通背拳就在那时候创出来,裘千仞这通背拳,总共七十二路,施展开来,满身都是手臂影子,就象八臂哪咤一般,周伯通用尽躲刚拳招数,跟他斗了四五合,不分高下。
  
  周伯通心中焦灼,他满以为这姓裘的功夫不过如是,哪知道真正交起手来,自己的武功跟对方相差不了多少,虽然比他略胜一筹,要想在三五十招之内把他打败,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不禁心头火起,断喝一声,拳法一变,展开太乙拳来,这是全真派的看家本领,一使开来,招中套招,式外有式,好比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裘千仞一见之下,不禁大骇,连忙叫道:“住手!你是不是全真教的本领?”
  
  周伯通却不停手,一边打一边骂道:“贼厮鸟,老子就是全真教的,又怎么样?”说着拳法一变,左拳右掌,拳捣肋下,掌推胸隐,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秦王鞭石”。裘千仞镇慑了全真教的名头,手忙脚乱,连忙用了着“左推右揽”,双手向外一分,要格开周伯通拳脚。
  
  哪知道太乙拳的长处,就是一个连字,招式连续而来,裘千仞双掌才一分,周伯通两腕一抄,双掌拿住了裘千仞的手肘,这下叫做“樊哙屠狗”,裘千仞手肘被拿,急不迭忙把身一扭,正要起脚向前踢去,说时迟,那时快,周伯通地运足内劲,“老莱振衣”,双臂向外一挥,一振一弹,叫了声:“走!”裘千仞的身子如飞弹丸,直抛起来,头下脚上,直向山坡下面滚去!
  
  山坡下乱石嶙峋,裘千仞的身子,如果骨碌碌的滚了下去,必定落个遍体鳞伤,好一个裘千仞,身子一翻的时候,立即用了个“千斤坠”,双手向下一撑,全身象坚蜻蜓似的,插着地皮,周伯通再叫了声:“爬!”一劈空掌打出,裘千勿身子还未翻起,强烈掌劲已经推来,裘千仞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一个跟斗,直翻出去,躲避掌风,可是他下半身被劲气一撞,不由自主,歪歪斜斜的跌跌撞撞了五六步,就象乌龟爬行一般。周伯通哈哈大笑道:“龟儿子,我叫你爬地你不肯,今回真正是乌龟爬地了!”众村民不禁哄然大笑!
  
  裘千仞一个跟斗由地上打起来,抱头鼠窜,他知道周伯通是全真教人物,头也不回一溜烟逃去了!眨眼之间没了影子。周伯通向众村民说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这家伙叫你们捉蛇,压根儿没有好心,他要用儿个钱买了你们的性命,我今天把他打跑了,并不是断了你们的财路,而好好的种庄稼,一样可以吃饭,何必要把性命向毒蛇口里塞呢?”村民经过周伯通这祥的一说,恍然大悟过来,个个点头应诺,他们还把王重阳师兄弟请入村里,殷勤留宿,到第二天早上,方才殷殷道别。

    走在路上,王重阳埋怨周伯通道:“师弟,这回你又树下一个敌人了:东海双怪的一次教训,你还不曾吃够苦头吗?”周伯通向来是一身稚气的,这次却世故起来,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时常说我是小孩子心性,爱打架爱闯祸,到处结怨,其实你在少年时候,还不是一样吗?当年你难道不曾跟少林和尚打过架?大闹过少林寺?总而言之,有时候形势逼人,不由你不跟人打架的哩!”王重阳被他这番话说住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王重阳和周伯通师兄弟两人,在路上行走了三天,已经走尽川北栈道,进入川西平原,再过两天,便到达成都了!成都又名蓉城,也有大叫做锦官城,气候温和,面临大江,民丰物阜,所以三街六市,十分繁盛,尤其是那时候宋室南渡,金兵不时渡过长江,奸淫杀掠,江浙一带比较有点钱的人家,纷纷迁彩到四川去,从前晋室南渡,北方的世家大户,纷纷迁到建康居住,(即是南京)一般人便说:“过江名士多如鲫”,现在却演变为“入川名士多如鲫了!”
  
  这时候的成都,呈现了空前未有的繁盛。王重阳对于成都,并不陌生,他进了城之后,就在金风门附近投宿了客店,周伯通忽然动起酒兴,说道:“师兄!我们在路上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多月,口里真个是淡出乌来,今天来到成都,想要弄点酒喝,师兄可允准吗?”
  
  原来重阳真人修持戒律十分森严,对于本教的门人弟子,在练功的时候不准喝酒,所以在烟霞洞,一年之中难得几回酒喝,周伯通却是个酒馋,每每她着王重阳下山的时候,偷偷的到嵩山下买点酒喝,不过他在马钰、丘处机等人的面前,碍着自己是师叔的身份,决不能够为老不尊,不能够痛快喝面已!
  
  这一次他跟着王重阳南游,当着掌教师兄跟前,更加不敢喝酒,等到入了成都,周伯通看见满街港巷,都是挑起青帘的酒肆,忍不住直吞馋涎,他委实忍不住了,便向师兄面前开口,要想师兄准许自己开放酒禁,让自己痛快的大喝一次。哪知道王重阳听了周伯通的话,登时把面孔一板,说道:“师弟,咱们修道人切要戒的,就是酒和色两个字,俗语说得好,酒乃穿肠毒物,色为削肉钢刀,酒和色两个字,往往关联,所以古人有说,酒乃色媒,所以大行宜哗,盛德无缺,一丝一毫也不能荒怠随便,你一到了城市,就要喝酒,如果到了段皇爷的宫里,可欲动心的事物,在在皆是,那时候又如何呢?”王重阳这番话真个是义正词严,周伯通听了之后,半响不能回答。
  
  周伯通心里非常不乐意,想道:“不喝酒也罢了,师兄却向我说起道德经来,念鼓儿词似的,真是讨厌!”不过他从小畏惧师兄,不敢还口。王重阳说完了之后,吩咐店伙拿几式素菜来,师兄弟二人吃了饭,重阳真人一个人在房里练坐功,周伯通托词说如厕,走出客房,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想道:“师兄不准我喝酒,我不会一个人偷偷喝吗?他难道是活神仙不成,真是呆鸟!”想到这里,摸摸袋里几串大钱,直向店外走去。
  
  王重阳在店房里做了一会坐功,不见周伯通返入来,心里觉得十分奇怪,说道:“咦!他刚才说大解,怎的现在还不回来,难道……”他忽然想起周伯通要求准许喝酒的事,猛然醒悟过来,说道:“不好了!周师弟一定偷偷溜出外边饮酒!我得要出去看看!”

    重阳真人对自己这个师弟,期望很高,希望他能够替全真教放一异采,把自己的绝技一阳指,以及本门绝艺天罡北斗阵倾囊传授,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师弟耽于醇酒,沾染更多不正当嗜好,这可以说是人情之常。哪知道周伯通竟然不听自己的话,偷偷地跑出去,王重阳又是忿怒,又是痛心,他连坐功也不做了,即刻离开客店,直向大街上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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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一十一章:顽童受窘

  王重阳对成都本来是识途老马,他知道哪一带地方最多酒肆。周伯通初到贵境,道路不熟,一定到最多酒店的地方喝酒,这是人情之常,他便向驷马桥走去,驷马桥是从前司马相如住过的地方,司马长卿一代文采风流,当年在成都奏了一曲风求凰,琴挑了卓文君私奔,千秋传为佳话,后来他两夫妇就在驷马桥边开了一片酒肆,由卓文君当炉卖酒,因为开了风气之先,所以这一带开酒肆的,不期而多起来。
  
  王重阳刚才到了驷马桥,忽然看见一家名叫醉仙楼的门口,围了一大堆人,个个挤在那里看热闹,酒楼里面传出嘈吵的声浪,王重阳情知蹊晓,立即挤入人丛一看,原来是周伯通在店里跟几个江湖卖艺唱曲的吵架。你道周伯通如何会跑到这里来?原来他决定偷偷背着师兄喝酒之后,一溜烟走出店门,恰好门口有一架马车经过,周伯通向马车上一跳,叫道:“喂!相好的,载我到酒楼去?”
  
  那马车夫问道:“老爷子,这里的酒楼很多,你老要到哪一间呢?”周伯通焦燥道:“厮鸟,到最出名的一间去!还用得着我说吗?”车夫一听周伯通这几句话,便知道他是个外省的下江人(四川人通常把川省以外的人叫做下江人。)心里暗想,这家伙是个可以讹诈的羊牯,主意打定,便把马鞭一挥,轮声辘辘,向驷马桥走去。
  
  那马车夫把周伯通载到驷马桥最讲究的醉仙楼前。这一座醉仙楼,矗立在驷马桥边,一共有四层楼,丝竹品弹,筵开不夜,周伯通看见这一座酒楼灯火辉煌,心里暗想:“好大气派,比起嵩山下的酒肆,真个是富丽堂皇得多啦!”他跳下了马车,就要向酒楼里面走去,车夫一把拖住了周伯過的衣角,叫道:“老爷子,你还没有给车钱呢?”
  
  周伯通道:“多少车钱!”车夫道:“不多,三十文钱罢了!”周伯通吓一大跳,心中暗想:“咦!成都的车钱怎的这样贵?”本来通常坐马车的车钱,不过是三四文左右,这马车夫一开口就是三十文钱,比起正常的价钱高出十倍!周伯通未尝不知道对方有意把自己当作羊牯,可是谁叫你未上车时候,先跟马车夫说好价钱呢?周伯通只好咬了咬牙齿,掏出三十文钱来,给了那马车夫,然后走入醉仙楼里。
  
  周伯通拣了一个厢座坐下,他这回学乖了,看了水牌上酒菜的价钱,要了五斤白酒,四色小菜,一个人坐在那里独酌,他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想着那三十文车钱,越想越觉不值,周伯通心道:“真他娘的,等一回不坐马车回去了,路上问人也行的呀!”
  
  他正在这样的想着,忽然身边响起一阵琵琶声来,周伯通定睛一看,原米是一对卖唱的父女,走到自己跟前,那老的一个五十岁不到年纪,手里抱着琵琶,那少女却是十八九岁左右年纪,薄施脂粉,头上梳了抓髻,身上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罗衣,虽然没有过人姿色,却是骨肉停匀,眉目娟秀,她手里拿着香扇檀板,羞人答答的站在那老头子的背后,周伯通不禁心神一荡,老头子已经打了一躬道:“老爷子,我们是卖唱的,求你老帮帮忙,点几支曲,赏我们一碗饭吃吧!”周伯通茫然点了点头,问道:“哦!是这位姑娘唱曲吗?她唱什么曲子?”那姑娘含羞递过手中檀香扇来,周伯通接过一看,扇下写满了曲词的名字,周伯通看了一眼说道:“就唱一支‘平贵别窑’吧!”
  
  那姑娘坐了下来,轻启珠喉,拍着檀扇,老者奏着琵琶,清徐不疾,把平贵别窑由红寨烈马起,到回窑妻止,一字不漏的唱完了,这一支曲差不多唱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唱完,周伯通拍掌道:“好好!真个是珠走玉盘,佳妙之至!”其实周伯通这人并不大懂得音律,不过他为了附庸风雅,混充内行,所以说出这几句话来。
  
  老者满面含笑道:“老爷子真个赏面,还要再唱一支吗?”周伯通心里高兴,以为唱一支曲不过几文钱,又点了一支击鼓骂曹,这是汉朝弥正平打鼓骂曹的故事,那姑娘一反刚才的音调,唱得慷慨激昂,高亢异常,又唱了半个时辰,方才把一支歌曲唱完。周伯通看见自已身边的酒菜吃得差不多了,说道:“很好,就这样的止住,刚才两支曲,要多少钱?”
  
  那老者满面堆笑道:“多谢客人,就两百文钱吧!”周伯通一听他说出两百文钱这儿个字来,吓得酒意全消,嚷道:“两百文钱?那还了得?”老头子笑着把檀香扇一翻,扇柄上写着两行蝇头小字,原来是全曲百文,小曲五文的八个楷字,周伯通道:“什么叫做全曲,什么叫做小曲呢?”老头说道:“全曲是把一段曲从头到尾唱完,小曲是全曲里面的一段落,比如客官刚才点唱的平贵别窑,如果客官只点唱挂帅征西,或者是苦守寒窑一段,那就是小曲的价钱哩!”周伯通心里暗骂:“真他娘的,这些四川混子,真个会捉羊牯,想不到又上了这家伙的当!”
  
  原来放在从前,四川人有一句俗语,这叫做“天上九头鸟,地上四川人”,这十个字就是表示普天之下,四川人最爱说话,也最会说圆滑的话,因为那时候的四川人,多半有一种排外性,如果别省人到了四川,事事忠厚,必定吃亏,这是风气使然,周伯通今天遇的马车夫和卖唱父女,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例子罢了!
  
  周伯通十分光火,他的袋里不过只得三百文钱,给马车夫讹去了三十文,还剩下二百七十文,可是他叫的酒菜,价值已经在二百文钱以上,如果拿来给了卖唱的,又哪里有钱结酒饭帐呢?那老头子笑道:“客人,你是个财神爷,小女唱了个多时辰,二百文钱也不算过份啦!请你老多多赏赐吧!”周伯通把拳头向桌子上一擂,骂道:“他妈的王八羔子,你把周老爷当做空子,是与不是?”
  
  “空子”是四川人的口头禅,即是羊牯,也即是甘心受骗的意思,那老头子一板面孔,说道:“我们卖唱的完全有行规有价钱,怎的会把客人当做空子,你老如果不信,可以问堂信呀!”周伯通发怒道:“放屁!你们这些四川混子,最会串同骗人,你要我两百文钱,老爷子一文钱也不给,看你能不能够把我吃下肚里!”
  
  那老头子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叫道:“反了反了!听了曲不给钱,这里是有王法管的地方,不容你来混赖!”刚才说了这两句话,楼上走了几个同行卖唱的汉子来,嚷道:“查老三,哪一个欺负你老人家,听了曲不给钱?”老头子用手指道:“就是这个无赖!”
  
  周伯通听见老头子当众说自己是无赖,不禁勃然大怒,正要举手一掌,向老头子打去,可是回心一想,自己是个精通武艺的人,一手一脚之力,何等巨大,如果着实打他一掌,哪里还有性命呢?何况打倒一个糟老头子,也不算是英雄好汉!周伯通想到这里,便把怒气按了下来,冷笑一声,坐回椅上,大杯大杯的喝着,不言不语,连正眼也不望对方一下。
  
  老头子更加气得五内冒火,七窍生烟,喝道:“忘八羔子,你到底给钱不给钱?”周伯通道:“不给又怎样?你把我吃了不成?伙计,会帐!”店伙过来算了酒饭账,共是二百一十多文,周伯通当着那卖唱老头子面前,给了酒钱,然后把衣袖一挥,就要起身离座。那几个唱曲的看见周伯通不肯给钱,怒不可遏,异口同声叫道:“这外江蛮子不肯给钱,咱们揍他!”他们一声呼喝,纷纷捋起衣袖来,周伯通大笑道:“要打我吗?好呀!老爷吃了酒饭,正要找人呵痒,来来来,只管打吧,不打的是龟儿子!”
  
  一个年轻的卖曲人,再也忍耐不住,举手一拳,向周伯通劈面打去,周伯通不慌不忙,举起衣袖一拂,这汉子的拳头还未打到他的身上,已经歪歪斜斜,退出七八步去,扑通咕咚,一交跌倒在地!周伯通演了这一手,那些人齐声喊叫道:“哎呀!这家伙原来会妖法!”
  
  周伯通顽皮性起,大笑说道:“老子就是会妖法!如果你们哪一个敢胆上前撞撞老子一根毫毛,哼!老子马上要你们个个人头落地!”他索性卖弄到底,看见窗口的栏杆上,放了一只花盆,周伯通使出劈空掌力,一掌打出,只听哄的一声大响,那花盆居然被掌风扫了下地,跌成片片破碎。众人不禁大惊,更加不敢上前,连醉仙楼的店伙,个个噤若寒蝉,半句话也不敢说,那几个唱曲的七手八脚的指着周伯通,妖人妖物骂不绝口,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重阳真人已经来到。
  
  王重阳看见吵架的正是自己的师弟周伯通,立即排开人丛,走入醉仙楼里,叫道:“师弟!”周伯通一见掌教师兄到来,不禁吓一大跳!嗫嚅着说:“师兄,你你你,你怎会来到这里?”王重阳冷笑了一声道:“师弟,好酒兴呀,喝醉了酒跟人打架码?”周伯通慌忙说道:“师兄,我并没有喝醉,我我我,我也没有跟人打架呀!”王重阳道:“没有打架,人家围住你做什么?”
  
  周伯通道:“哦!师兄,他们把我当做空子!”他便把自己由给马车夫讹诈起,直到被卖曲两父女所赚为止,说了一遍,王重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探手入袋里,取出一串钱来,约莫有二百多文,向那卖曲老者一扬手道:“不要吵了,拿了这个去吧!”这卖唱老者听了王重阳的话,欢天喜地,就要伸手来接。
  
  王重阳忽然怒道:“去吧!”把这串钱向桌面一掷,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大响,飞来的钱串,居然洞穿了桌子的板面,整串钱由那破洞内垂了下去,叮当当散了一地,人不禁哗然大叫!重阳真人把周伯通衣袖一拉,叫道:“师弟,咱们快走!”昂然大步离开了醉仙楼,这些要想讹诈的卖曲人,哪里还敢拦阻?只有眼睁睁的,任由他两师兄弟离去。
  
  周伯通跟着王重阳返回客店里面,重阳真人进了自己卧房,坐在炕上,方才气冲冲的说道:“师弟!你犯戒了!说给我听,全真教的规矩,你犯了哪一条,你说!”周伯通跟从师兄多年,还不曾见过重阳真人这样盛怒,只好把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王重阳沉声说道:“师弟,我叫你不要喝酒,并不是连你生平仅有的一点嗜好也要剥夺,古人有说,饮德食和,唯酒量不及乱,我就是因为你喝酒没有止境,方才不准你喝。你想一想,刚才你为了喝酒,在大庭广众之前,公然出丑,好在你虽然喝醉酒,还没有怎样迷失了本性,如果你动手打人,哼!不难闯出人命案,到那时候,你的罪戾岂不是更加深,造的孽岂不是更加重吗?”王重阳这一番话,义正词严,把周伯通骂得无地自容,半句话也不能回答。
  
  王重阳还要再教训他一顿,忽然客店门外,响起一阵呐喊来,一个粗暴口音喝道:“小子!你要性命不要?那杂毛道士住在哪一间客房,快说!”接着是店伙的口音道:“爷,小人给你引路,那道士是姓王的,就住在这一间院子的房间里!”全真教主听出院子外面脚步声音杂沓,一片人声嘈吵,王重阳是个何等样的人物,一听之下,知道来的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三四十人之众,他立即向周伯通喝道:“站身吧!”周伯通霍然起立,师兄弟两人并肩走出房门,刚才走出院子,一伙人已经拥进来了!
  
  周伯通看见进来的全是短装打扮的年轻汉子,个个熊腰虎膀,威风凛凛,足有三十多人,手里拿着刀枪棍棒,当先一个大汉,面如锅铁,暴眼环眉,穿了一身玄绸衣服,手里捧着一对跨虎栏,那些汉子一见了王重阳,异口齐声叫道:“当家的,这俗人就是欺侮咱们查老三,听曲不给钱的小子!那道人就是他的师兄,刚才在酒楼里,用一串钱打穿桌面的,也是他哩!”这大汉斜斜的睨了王重阳和周伯通两人一眼,冷冷问道:“朋友,你们是搭哪一路船来的?”
  
  原来这中年汉子是成都有名的一霸,姓单双名志洪,他的外号叫黑班豹,两臂有水牛般的气力,他出身本来是绿林中人,后来勾结盐枭贩运私盐,发了大财,方才洗手,在成都买下大片庄院,他还凭借过去在黑道的力量,做了川西沱江派“袍哥”的首领。
  
  什么叫做“袍哥”呢?这是四川下层社会里面的黑暗组织,说到四川“袍哥”的源流,十分长远,根据四川本志,远在唐朝时候,四川成都重庆沿江一带,已经有这种半公开的会门出现,他们起先不过是一些贩运私盐的枭贩,互相连结而成,朋比为奸,后来加入的人数越多,吸收各阶层的人物也越来越复杂,久而久之,就变成袍哥了,“袍哥”包括的人物很广泛,车,船,店,脚,水陆码头,以至三教九流,医卜星相,差不多完全参加了袍哥会,受“袍哥”头子的包庖,他们把每天辛苦所得,拿出一成至二成左右,孝敬袍哥首领,在表面上看来,这一种剥削等于乞儿篮里抓冷饭吃。
  
  不过这些三教九流,如果受了恶人欺负,袍哥头子一定出来抱打不平,这种孝敬并不是没有代价呢!这次周伯通在醉仙楼闯出祸事,几乎脱不了身,全靠王重阳给他解围,可是那卖唱的查三父女,心心不忿,便把一切告诉了黑斑虎单志洪,单志洪一听大怒,立即带同手下得力爪牙党羽,根据线人报告,立即找到王重阳周伯通居住的客店,声势汹汹,大有问罪之势。


第一百一十二章:小巷藏龙

  单志洪开首这两句是袍哥会见面的切口,王重阳还未回答,周伯通已经接口骂道:“厮鸟!老子是由川北栈道来的,哪一个搭船来,放你娘的狗屁!”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正犯了袍哥的大忌,单志洪勃然大怒道:“你这厮身为出家人,居然欺侮卖唱的穷人,如果不给些厉害你们这些下江蛮子看,谅来你们也不知道我黑班虎是个如何人物!”话未说完,周伯通蓦地向前一耸身,拍拍两响,向单志洪面上,一连赏了两下耳光,这两记耳光的力量,非同小可,把单志洪打得两眼直冒金星,顺口流血!
  
  就在周伯通掌打单志洪的时候,王重阳倏地一声吆喝,一晃身躯,他并不是夹攻单志洪,却把周伯通一手拉了回来,拍拍两响,照样赏了周伯通两下耳括子,这两掌并不是开玩笑性质,打中便算,居然把周伯通打得满天星斗,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一下不但出乎周伯通意料之外,连单志洪也觉得莫明其妙,跟黑班虎同来的一班同党,更加面面相觑。
  
  王重阳向周伯通骂道:“混帐!你今天犯了本门戒条,还要动手打人?真个是罪过上倍添罪过,快给我滚回房间里,不准出来,知道没有?”周伯通被师兄这样一喝,半点不敢违抗,苦着脸站起身来,返入卧房里面去了。王重阳把周伯通叱退之后,方才向单志洪稽首道:“无量寿佛,我这师弟生性顽劣,别看他这样大一个人,脾性仍然跟小孩子一模一样,刚才多多开罪老兄,请老兄曲予原谅!”
  
  单志洪在这时候真是哭笑不得,因为自己在成都地头,向来是袍哥会里面的主要头子,许多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胆敢对他不尊不敬,哪知道今日替卖唱的查三父女出头一见面便吃了两巴掌,真个是哭笑不得!他本来要向王重阳发作,可是刚才抬起头来跟王重阳的眼光一撞,黑斑虎当堂为之一凛!
  
  原来王重阳丰姿英朗,长髯飘洒,他那一双眼睛,炯炯有光,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令人不期然而生畏惧,单志洪猛然醒悟过来,他的师弟身手已经如此了得,这道姓周的师兄,本领当然更要高强,只要看他刚才打师弟几掌,他师弟丝毫不敢反抗这层看来,就可想而知了!
  
  单志洪哪里还有跟王重阳动手的勇气?不过就这样也下不了台,只好发怒说道:“你师弟的行为迹近无赖,欺侮卖曲艺的穷人,我们是有字号的,决不能够让外乡人任意欺侮,你把他叫出来,向我们大家叩三个响头,便自饶恕他的犯过失便了!”单志洪这样说法,已经算是吞声忍气,退让之至,他给周伯通打了两下耳光,居然还不动手打人,在一个堂堂的袍哥头子看来,总算是破天荒之举,哪知道王重阳听了之后,仰天哈哈大笑!
  
  众人不禁愕然,单志洪看见王重阳这般狂笑,带着傲倨神情,忍不住心头怒火,正要开口喝骂,王重阳笑了一阵,方才说道:“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们这些下江人了!三十文钱坐一遍马车,二百文钱唱两支曲儿,实在是太过把咱们当做羊牯哩!”单志洪不禁面上一红,他明知道查三父女讹诈外省生客,行为不对,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正所谓骑虎难下,黑斑虎一声狰笑道:“那么,你那师弟是不肯认罪了?”
  
  王重阳道:“有什么认罪不认罪,人必先自侮而后人侮之,他们如果不是讹诈外省人,怎会吃这苦头,而且那姓查的两父女,压根儿也没有受过什么欺侮哩!”单志洪勃然大怒,倏地伸出左拳,砰的一声向墙上打去,扑通,打穿了一个墙洞!
  
  他这一下拳打墙洞的功夫,自以为了不起,哪知道在王重阳眼里看来,这种功夫真个是卑微得毫不足道!王重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在大笑时候,暗里使用真元之劲,用了个千斤堕的脚法,脚尖向地面印了一印,庭院干燥的石地上,当堂留下一个脚印,嵌入半寸,好象刀削豆腐一般,陷入处石碎如粉。
  
  单志洪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拱手说道:“道长神技,小弟十分饮佩,不过在今日晌午之前,请道长切不要离开这里!小弟还要替几个朋友给道长引见引见!”黑斑虎说完之后,也不等王重阳真人回答,双手抱拳拱了一拱,立即回转身来,向那几十个同来的年轻汉子说道:“秧硬,扯呼!”这些人虽然心心不忿,却不敢违背头领的意旨,唿哨一声,便自空群出店去了。
  
  王重阳退了单志洪这一班袍哥会的人物,返到客房里面,周伯通仍旧直挺挺的跪着,王重阳却不去理睬他,自己坐向炕上,做起吐纳功夫来,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日影移中,快要到响午的时间了,周伯通再也忍耐不住了,说道:“师兄,你如果不曾消气,就把我的双腿打断吧!省得我的膝盖在这里受活罪!”王重阳方才睁开眼睛来,说道:“师弟,我过去苦口婆心地劝你戒酒,劝了你多少遍?”
  
  周伯通道:“多少遍小弟记不清楚了!大约有百多回,小弟被师兄劝了百多回仍要破戒,还是由小弟自己打自己百多个嘴巴吧!”王重阳听了他这些孩子气的话,虽然没有笑出声来,心头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大半说道:“好了好了!站起来吧,你的膝盖也跪够啦,下回不准再犯!可晓得吗?”周伯通刚才站起身,卧房的门扉上,已经响起了一阵急遽的剥啄声响。
  
  周伯通立即开门,敲门的原来是客店的店伙,只见他神色十分紧张的说道:“道长,有拜帖送给你!”周伯通道:“奇怪!咱们师兄弟在这里没有熟人,怎的有人请我们喝喜酒,难道……”王重阳呵叱了一声,向店伙道:“很好!你叫他们把帖子拿来吧!”
  
  店伙应声出去,不到半晌,院子里走进两个头戴抓角皂巾,下人装束的汉子来,左边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只描金拜盒,右边一个汉子捧的事物,却是古怪,手里捧着一只朱红色的福州漆盘,盘里装着一只黄澄澄的,煮熟了的肥鸡,盘边还放一把霜锋雪亮的解腕尖刀,周伯通看在眼里,咄咄称怪!
  
  只见王重阳略一欠身,走出房门,他先向那两个汉子打个招呼,说道:“有劳两位!”首先拿过拜盒,把盒子盖一揭,只见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张拜帖,这拜帖是大红色的,印着几个闪光的金字,周伯通恰好站在王重阳背后,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一张大红帖子的正中,印了“风”“虎”“云”“龙”四个金字,下面却没有署名。
  
  王重阳哈哈一笑,他拿起漆盘边的解腕尖刀来,刷的一刀,把那熟鸡的鸡头齐颈斩断!卜托一声,鸡头跌落盘边,这两个汉子面色微微一变,笑道:“王真人,咱们舵主明日午牌恭候,言止于此,决不再催促了!”王重阳道:“好说!”那两个汉子互相盯了一眼,捧着漆盒里的断熟鸡和拜盒帖子,快快地出店去了。

     周伯通瞧着十分纳罕,他向王重阳问道:“师兄,你刚才截掉了那汉子的鸡头,这是什么意思?”王重阳道:“哦!这是袍哥会邀请外路人的礼节!”周伯通惊奇道:“什么叫做袍哥,他难道是成都城里著名的人物?”王重阳笑了起来,说道:“袍哥是四川民间一种下层组织,跟江湖秘密帮会差不了多少,袍哥会包括的人物很广泛、三教九流,包罗万有,你昨天遇见的马车夫和醉仙楼里面卖唱的父女,都是袍哥会里面的人,所以袍哥头子说你欺负了他们,所以要替他出头……”周伯通接口说道:“师兄,他看见打你不过,便再邀请会里的主要人物出来找你晦气,可猜对吗?”王重阳点头道:“对了!”他便把袍哥会的规矩一一说了。
  
  原来袍哥会邀请外人,如果对方是有头有面,有来历的人物,袍哥会的头子要邀请他,便郑重其事的,发出“侠义帖子”,连同一只熟鸡,由两个人拿着,恭恭敬敬地拿了去,这一种邀请可以说是善意,也可以说是恶意,这是如何?
  
  原来这只熟鸡的旁边,放了一把刀子,表明以武会友的意思,一方面是愿意跟对方交朋友,一方面是做仇人,如果对方愿意跟袍哥会做朋友,便把刀子拾起来,切掉一条鸡腿,这就是愿意折节下交,和对方攀交情。如果是表明自己艺高人胆大,不辞武力相见,王重阳是全真教的掌门,他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当然不肯向袍哥会低头,所以毫不犹豫的拿起刀子来,断了鸡头,就是这个道理。

  周伯通听了王重阳的话,恍然觉悟过来,他向重阳真人问道:“师兄,如果你明天赴约,那么我呢?”王重阳道:“哦!你就留在店房里吧!”周伯通半声不响,站起身来,走到炕边,径自动手收拾行李,王重阳十分奇怪,问道:“师弟,你收拾行李到哪里去?”周伯通道:“师兄,你既然瞧不起小弟,把我当作厮仆下人,这个不准,那个不许,那末,我还跟着你做什么?干脆返回嵩山不行吗?”
  
  王重阳知道他触发了孩子气,只好说道:“好好,明天你跟我一同去,不过你要听从我一件事!”周伯通道:“听从什么,师兄说吧!”王重阳道:“明天你和我一道去,可不准你胡乱跟人动手打架,我叫你动手你才可以动手,可知道吗?”周伯通道:“这个容易,小弟听从大哥吩咐便了!”
  
  当晚一宿无话,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周伯通聚精会神,坐在房里等候,一直到己牌时分,太阳移到中天了,还不见袍哥会派人到来,周伯通正在焦灼,王重阳突然站起来,说道:“师弟,是时侯了,走吧!”周伯通诧异道:“袍哥会并没有派人来接,咱们上哪儿去?”
  
  王重阳笑了一笑道:“哦!他是不派人来接的,咱们自己找去!”周伯通莫明其妙,王重阳出了店门,他望了望客店前面一间店铺的墙壁,壁上却用黑炭画了一只雄鸡,画法十分粗劣,好比小孩子胡乱涂鸦一般,雄鸡的头向着左边,王重阳绝不犹豫,便向左边走去。
  
  周伯通看见王重阳向左边走,他心里明白过来了,这黑炭画的雄鸡,一定是袍哥会留下来的暗记,所以师兄循着方向朝左边走,王重阳走了百十来步,忽然看见街道的转角处,又现出一只同样黑炭画的雄鸡来,鸡头这回却向着右边,王重阳立即向右边弯。
  
  似这样的转了四五个弯,雄鸡标志不见了,王重阳忽然看见粉墙下面,放了一个只剩下柄儿的扫帚,斜斜的凭在墙根,光秃的扫帚头,指着东面,王重阳立即向东边走去。果然不出所料,刚才走出三四十步,迎面走过两个短衣汉子来,说道:“日月星辰,金木水土!”周伯通愕了一愕,王重阳道:“干支十二,火德归土!”那两个汉子立即躬手叉腰。说道:“家主就在那边,道长请进!”
  
  原来刚才那两句又是袍哥会见面的暗语,凡是袍哥头子要会见的武林人物,派出来的哨探,一定向对方诘问这两句暗语,“日月星辰”就是问王重阳是不是一宗一派的首领,“金木水土”即是问对方有没有别的朋友,一起同来?王重阳回答袍哥会的两句话,“干支十二,火德归土”,即是表明自己并不属于哪一宗哪一派,只是独来独往的角色,也没有朋友同来。
  
  这两个汉子一听王重阳的口气,知道他有极大的来头,至少也是武林中有数的人物,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带引王重阳周伯通二人,转入左边一条小巷里。这小巷深而且长,尽头处有一间古式大屋,朱门严关门上还有兽环,显然透露出极大的气派,这两个汉子走上石阶,手握兽环,轻轻敲了三下,那两道朱门呀的一声打开,出来一个面肉横生的汉子,说道:“道长来了!”向王重阳点了点头,说道:“家主请进!”
  
  王重阳认得这里是城西的一角,这里名叫做榴花屯,这小巷的名称,却不知了,他和周伯通昂然大步,直入大门,进了门限,迎面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古木数章,浓阴蔽日,院子尽处,矗立着一座五间敞的大厅,厅上坐满了一群高矮肥瘦,三山五岳形相的汉子,一看见王重阳来到,齐齐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问道:“王真人道号怎样称呼?住在哪座宝观?尚乞见示!”
  
  重阳真人眼光四面一瞥,只见大厅东面放着一张长条的香案,香案两端一字排列了五个香炉,每个香炉中间,插着三面纸旗,纸旗上写了不同的篆子,周伯通不大看得懂,王重阳却看出那些纸旗上,写着“涪”“沱”“岷”“雒”“嘉陵”等等字样,王重阳心里暗想,自己听见人家说,四川的袍哥一向分做东南西北中五支,中支是“涪江”、西支是“沱”江,北支是“岷江,”东支是嘉陵江,南支是雒江,一向各立宗派,只通声气,并不统属,王重阳再看香案左首一看,这里一列摆了五张红木椅,木椅上坐了五个不同形相的人,王重阳心里明白,红木椅子上面这五个人,一定是五支宗派不同的袍哥头子!
  
  原来袍哥会五个宗支的头领,生得奇形怪相,各自不同。岷江派的首领,是一个乱发蓬松,破衣褴褛的瘦汉子,年约五旬,鹰鼻鹞眼,周身黑铁也似的皮肤,两手臂筋络毕现,十只指头瘦长如鸟爪,肩背后斜斜挂着一个铁葫芦,这人名叫做铁葫芦奚异,精通大力鹰爪,铁葫芦的功夫,江湖独步,当年威镇两川,不知道打败了多少英雄好汉,稳坐了袍哥会第一把交椅的地位。
  
  沱江派的首领,本来是黑斑虎单志洪,可是不知怎的,单志洪这一回不见了,却换过另外一个人,这人面如黄蜡,死眉死眼,状如吊客,是个身材瘦长的高个子,手里拿了一对铁胡桃,正在那里搓得ツ当乱响,这人是沱江派副首领丧门神殷闻天,三十六路黑煞掌法,誉满武林。


第一百一十三章:技惊群雄

  嘉陵江派的首领呢,却是一个头顶微秃的老头子,又矮又胖,肤色红润,须眉半白,穿了一件黄葛布的短衫,手里拿着一根二尺多长的旱烟管,吸着关东烟叶,一下一下的抽着,这人名叫铁刺猬查维,别看他的模样,象个村老头子,大力鹰爪功夫,天下闻名,旱烟管点穴法,也是武林独步。
  
  雒江派的首领呢,却是一个粉面朱唇,三十岁上下年纪的书生,头戴道遥巾,足登福字履,穿了一件青袍,手里拿着一把二尺多长的折扇,扇骨乌漆包裹,油光明亮,王重阳一眼便望出来,他这把扇的扇骨是用钢铁打造的,跟铁刺猬查雄的早烟管是同样性质的奇门兵器,这书生名叫武潘安游鹗,掌管雒江派百余袍哥会分舵,袍哥会五大宗支之中,以雒江派人数最多,占地最广,换句话说,游鹗统率会众,多于任何其他分支会众之上,可见他必定有过人技业,方才可以统率这许多会众了!
  
  涪江派的头领却是一个大腹贾也似的中年人物,手里拿着一把钢铁算盘,此人商贾出身,姓秦名朗,他的外号就叫做铁算盘,总而言之,袍哥会五路的首领,完全集中在这一间古老大屋之内,这在袍哥会本身看来,可说是不容易有的盛会!王重阳却是不慌不忙,他向五路袍哥首领稽首为礼,清音朗朗的说道:“各位宣召贫道,不知有何贵干!”重阳真人这几句话叫做明知故问,五个袍哥会的头领除了武潘安游鹗之外,其他的却十分气忿。
  
  岷江派的首领铁芦葫奚异冷笑了一声,问道:“王道长法号怎样称呼,在哪里修持呢?”王重阳道:“好说,贫道贱号重阳,在烟霞洞修真,今日备蒙各位盛意邀请,幸会之至!”他这几句话一说出口,五路袍哥头领听了不约而同霍然离座,面色大变!周伯通见了他们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心想:“我师兄华山论剑,技冠群雄,连伏北丐、南帝、东邪、西毒,你们这几个厮鸟要跟他动手,岂不是自讨苦吃?”
  
  铁葫芦奚异、丧门神殷闻天异口同声问道:“道长就是全真教主,在华山论剑得到天下武术第一的王真人?”王重阳道:“好说好说!贫道对于天下武术第一这个称号,愧不敢当,那不过是朋友相让罢了,汗颜之至!”五个袍哥会的头领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看见王重阳气度雍容,不愧是一派武术的宗师,自己这几个人的本领相加起来,恐怕敌不过他一根手指头,如果冒失动手,必败无疑,可是眼前下不了台,又有什么办法?铁算盘秦朗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盛名之下无虚士,王真人的本领,果然是了不起,眼光也了不起,王真人大概没有把我们小小一个江湖帮会的人放在眼里,真个是大宗师身份别有不同,哈哈!”
  
  王重阳知道对方是说自己刀斩鸡头,拒绝攀交的事,心里暗暗发笑,他忽然把面孔一板,说道:“列位,话不是这样说,这一次敞师弟跟着贫道远道而来,一路上承蒙贵会的弟兄好意招待,三十文钱坐一遍马车,二百文钱唱两支小调,贫道是出家人,视富贵如浮云,区区钱银,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只是贵会的人,未免把我们这些下江人当作羊牯,君子可欺之以方了!贵会那位单当家不明事理,还要登门问罪,真个是……”他刚才说到一句,周伯通已经接口道:“真是放屁!”
  
  他这四个字一出口,袍哥会五路头领勃然大怒,铁葫芦奚异道:“这位周兄是掌教真人师弟,武功必定有相当造诣,我们这些村鄙野人,愿意向周兄讨教!”周伯通看见对方要跟自己打架,正是求之不得!不过他想起王重阳带自己来时所说的条件,立即踌躇起来,拿眼睛望了望王重阳,重阳真人断然喝道:“师弟,不准你跟人家斗口,更不准你眼人家比武!”
  
  周伯通听见师兄这样一说,只好嗒然退下。王重阳向袍哥会群雄说道:“各位何必要跟敝师弟动手,敝师弟是待罪之身,昨天已经开罪了贵会兄弟,如何可以再和各位比武……”铁算盘秦朗道:“那么,王真人要来教海我们了!”王重阳道:“岂敢,贫道跟各位今日无仇,往日无怨,何必要妄动干戈,大家还是来一个文比,点到为止,无谓再伤害身体吧!”
  
  袍哥会五路头领齐声道:“什么叫做文比,这个还要王真人赐教!”重阳真人笑了一笑道:“本朝大宋开国皇帝赵国胤,一统江山之后,有过杯酒释兵权的把戏,咱们不妨学步邯郸,也来一幕杯酒释兵戎吧?”袍哥会五个头领觉得十分诧异,问道:“哦!怎样的杯酒释兵戎法!”
  
  王重阳笑了一笑,他游目厅间看了一遍,说道:“仓猝之间,酒浆未备,以茶代酒如何?”重阳真人也不等对方回答,立即抄起小几上的茶壶,哗啦啦的,一连倒满了三杯茶,袍哥群雄正在觉得莫明其妙,重阳真人把三杯茶中的两杯放在左右两肩,第三杯茶却放在中心道髻上,他放好了三杯茶之后,再伸出左脚来,用脚尖向地一圈,红砖砌成的地面上,当堂现出一道凹痕来,足足有一丈方圆,群雄看了他这一手脚画圆圈的功夫,不禁为之咋舌!
  
  重阳真人划好了圈圈之后,方才向圈子里一站,说道:“我就站在这个圆圈里头跟各位比武,各位不管一个人上也好,几个人一齐上也好,贫道一律用空手奉陪,如果贫道一个招架不来,身上三杯茶翻倒了一杯的,算是输招,如果贫道为势所逼,跳出这圈揭外面一步的,也算输招,这样比法,决不会杀伤人命,更不会令到各位有一丝一毫的伤损,不知道列位可赞成这个方法吗?”
  
  袍哥会五路头领一听之下,真是啼笑皆非,惊怒交进!原来王重阳这样的跟对方动手,表面上说是滑稽突兀,其实是绝对瞧不起对方,身上放了三杯茶,已经表明自己艺高人胆大,身子不准出圆圈半步,更加有恃无恐,即是说明一句,不用施展怎样绝技也可以击败对方,袍哥会群雄面面相视了一阵,嘉陵江派首领铁刺猬查雄,把手中早烟袋锅向外一甩,冷然发话:“王真人既然这样瞧得起我们,折节赐教,我查某人先上!”
  
  周伯通看出铁刺猬查洪这根早烟袋锅,由头到尾都是镔铁打造成的,一望而知是点穴的兵器,能够把一很小小烟管当作武器的,不是行家决不能够使用,师兄这样托大的斗他,不知道能不能够取胜?王重阳笑了一笑道:“查老先生居然肯下场子指教,除了查老先生之外,还有哪位?”

  铁刺猬查雄冷笑说道:“王真人,我一个栽跟斗便够啦,不用别人相陪了!”
  
  重阳真人说道:“很好,请吧!”查雄叫了一声:“有僭!”话才出口,早烟袋向慌不忙,他倏地一沉肩,反手一掌,向查雄的早烟袋锅拦腰击了过去!
  
  铁刺猬猛觉一股大力,直向自己持烟管的虎口击来,自己认准了穴道的铁烟袋锅却向左边一甩,他暗里叫声不好,立即把烟袋锅往回一撤,哪知王重阳右掌拍出,左手也象闪电一般由肋下穿出来,按住了查雄的腰胯,掌心外登,劲力微吐,叫了一个“去”字,振臂一抛,查雄的身子离地直抛起来,飞出七八尺外!
  
  袍哥会群雄看见查雄跟王重阳交手,不过一个照面功夫,便给他举手一挥,抛了出来,不禁哗然大叫,好一个铁刺猬,虽然是落败了,身形全然不乱,立即把四肢一拳,让屁股先落地,紧接着一个“金蟾戏浪”身法,直跳起来,他快如电火似的一闪一转,绕到王重阳的身后,铁烟袋锅一递,直撞重阳真人的“志堂穴”,可是招才递出,倏地手腕一翻,向他下三路横扫过去!
  
  铁刺猬这根早烟袋锅不但有判官笔打穴的招数,还可以按着五行剑的路子使用,他这一扫出来,并不是希望把王重阳的双脚扫中,而是要逼他向上一跳,叫王重阳身上三杯茶泼泻打翻。
  
  哪知道王重阳的招式运用,变化无穷,铁刺猬早烟袋锅撞击他的穴道时,重阳真人完全不动,等到他一变招,王重阳上半身突然向外一翘,脚根却是钉牢地上,兀然不动,换句话说,王重阳这一个姿势,等于把自己整个身子,变成一把弯弓的样子,查雄铁烟袋锅横扫之势,恰好被他一下让过,铁刺猬走了空招,叫声:“不妙!”正要闪身后退,王重阳反手一拿,用了个“金豹舒爪”,竟然把查雄的腕肘关节骨一下扣住,铁刺猬登时半边身子又麻又痹,再也握不牢早烟袋锅了,卜托两声,早烟袋跌落地上!铁刺猬羞得面红过耳!
  
  凡是武家比招,如果自己的兵刃被敌人打脱出手的,那就是空前未有的奇耻大辱!查雄虽然是个帮会头子,总算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物,两次着了对方的道儿,势不能够厚着面皮混赖下去,他只好向圈外一退,叫道:“王真人本领果然卓荦不凡,妙到毫巅,我查某人甘拜下风,刚才多承让了!”
  
  查雄这一败下,各人无不骇然,沱江派副首领丧门神殷闻天,再也沉不住气,他把手中的铁胡桃一晃,越众而出,高声叫道:“王真人,我来讨教!”
  
  殷闻天也是川南有名的豪杰,早年还是绿林之雄,手中一对铁胡桃,更有神出鬼没的招数,不过他的武功造诣,跟铁刺猬查雄也不过在伯仲之间,铁刺猬不够一个回合功夫,便自败了下来,何况是殷闻天呢,袍哥会中人个个都抱怨他徒自出丑,不自量力。
  
  王重阳还未回答,殷闻天向武潘安游鹗招了招手叫道:“游老弟,论本领我们决不是王真人对手的了!就算我们兄弟再练上一百年,也不及王真人一半的造诣,不过我和游老弟是当年的老搭挡,如果大家合力,弄翻了王真人身上一杯茶,也可以遮遮丑,游老弟,来吧!”
  
  周伯通心中暗想,这两个厮鸟也太过瞧不起师兄了,他说再练一百年,也未必有我师兄一半武艺,其实连十分之一本领也练不到呢,你以为用两个打一个,准可以弄跌我师兄身上的茶杯吗?”
  
  其实丧门神殷闻天当年和武潘安游鹗的确是一双老搭挡,当年他们两个在湖北襄江水上横行,武潘安因为生来一表斯文,宛然浊世翩翩的佳公子,所以时常一个人假扮客商,下了江船,做卧底充内应,等到殷闻天和手下的江盗一出现,武潘安立即现出原有面目来,由人丛中起立,喝令停航,所以他和丧门神两个人,一文一武,可以说得是狼狈为奸,后来两个一齐加入了袍哥会,殷闻天希望自己和游潘两人,前后夹攻,或者可以把王重阳身上的茶杯打落。
  
  王重阳大笑说道:“这位头领要两个一齐上来,其实五位首领一齐上,还不是省事得多吗?”袍哥会群雄勃然大怒,丧门神冷笑一声道:“王真人,说话少要留回余地,两个人跌跟斗还不够吗?不用五个人了!”武潘安游鹗把铁骨折扇摇了一摇,文质彬彬的走出来,说道:“殷兄所言甚是,我们弟兄两人一同跌跟斗,俗语说很好,陪好手过招,胜明师学艺,何况王真人是天下第一的武学宗师,咱们弟兄栽在天下第一名手内,还不算值得吗?哈哈哈!”笑声未绝,他突然向前一窜,铁骨折扇用力一拨,一股强烈的扇风拨了出来,直向王重阳真人头顶上的茶杯扫去!
  
  武潘安以为自己这一下突如其来,必定出重阳真人之所不意,把他头顶的一杯茶扫落,对方是一代武学宗师,不能够说话不算数,哪知道王重阳是个何等样的人物,他这一点鬼蜮手段,如何能够施展得来,重阳真人立即把袍袖一甩,笑道:“不敢当,游老兄太客气!”
  
  一个武功登峰极顶的人,一手一脚具有绝大劲力,王重阳这随手一拂袖的功夫,看似平常,其实是最厉害不过的太乙神功,华山论剑时节,重阳真人只用一路太乙神功,已经跟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欧阳锋的蛤蟆功,黄老邪的劈空掌,段皇爷的先天功打个平手,齐名宇内,武潘安这点微不足道的扇子风,哪里能够抵御,只听见扑的一声大响,武潘安连人带扇飞出一丈七八尺远,险些儿跌了个五体投地。
  
  殷闻天趁王重阳发出太乙神功的时候,把手中铁核桃一抖,哗朗朗的一响,原来他这两颗核桃底下,贯穿着两条指头般幼细的铁链,这两条铁链只有半只手指粗细,却有一丈二多长,只不过这丈多长的铁链,却绕在他臂腕之上,却用衣袖盖了,半点也看不出来。
  
  殷闻天趁王重阳发出太乙神功的刹那,反手一绕,把铁胡桃发了出来,去势如矢,要把王重阳左边肩头上的茶杯一下撞落,哪知道他的铁核桃刚才发出,王重阳已经觉察出来,反过衣袖向后一扬,呼的一响,那两颗铁核桃活象被一堵墙壁一撞,立即掉转了头,反向殷闻天面上倒飞回去!
  
  殷闻天大吃一惊,立即把头一低,那两枚铁胡桃嗖嗖两声,擦着头发抹了过去,平心而论,这两枚铁胡桃本来是殷闻天出其不意攻人的利器,撞击敌人穴道,王重阳用气功反击,丧门神这两枚钢铁胡桃,当堂失了准头,反撞回来之势虽猛,只是浑浊之力,撞到面上,也不过是一阵疼痛而已!话虽然这样说,被自己的暗器打中自己,也是丢脸,王重阳一招打败了袍哥会两个头领,忍不住仰首向天,哈哈大笑!
  
  袍哥会群雄看见王重阳举手投足之间,打败自己三个头领,不禁面面相视,武家有句俗语,叫做“名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王重阳这样的武功,即使眼前这许多人,大伙儿一涌上前,也不见得是他对手,甚至连十合八合的功夫,也未必能够支持,可是就这样的开口认输,袍哥会的英名,岂不是要一败涂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五丑慑伏

  王重阳看见袍哥会群雄面面相觑,不禁失笑起来,说道:“列位折柬相邀,请了贫道到来,难道就这样虎头蛇尾吗,俗语说得好,一不做二不休,五位不用客气,一齐上吧!不管各位用兵刃拳脚,刀枪暗器,贫道无不奉陪,只要各位撞落贫道身上任何一杯茶,或者逼使贫道退出圈子半步,那就是各位比羸了!”
  
  铁葫芦奚异高声叫道:“兄弟们,王真人这样赏面,大伙儿一齐上!”他这句话刚才出口,涪江派首领铁算盘秦朗扭身一窜,由刺斜里直掠过来,哗朗朗的一响,铁算盘直甩起来,猛向王重阳背心撞到。算盘只是一种计数用的器具,不入兵器谱中,更不能够用来打击敌人,可是秦朗的铁算盘,自成一派,他这算盘的算子和方框,完全是用精铁铸的,普通刀枪兵刃,别想斫得它动。
  
  秦朗出身本来是沧州派武师洪六么的门下,他把洪六么的混元牌法,变化为铁算盘用,又参杂了板斧的路数,创出三十六手铁算盘,神出鬼没,铁算盘的路数是耘、拿、封、锁、着着锁夺敌人兵刃,挥舞进招之际,算珠不住走动,哗朗朗的乱响,还有分扰敌人心神的作用,秦朗这一算盘,使出“运筹幄算”的绝招来,猛向王重阳背心命门穴撞到!
  
  王重阳听出背后风声响,已经知道敌人发动攻势,他身上顶着三杯茶,居然不慌不忙,只一转身,很巧妙的一闪,秦朗算盘当堂推了个空,王重阳这一下躲闪功夫,用的竟是天罡北斗走步之法。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派的绝技,可是认真一句说来,这不过是一种位置战法,王重阳受了清虚散人遗训,把这阵法传授给自己七个徒儿,可是他本身也融会贯通了这种绝技,一切走位过步,无不滑溜如油。
  
  重阳真人虽然划了这个一丈方圆的圈子,围住自己,在表面上看来,似乎非常不智,可是佛家有一句偈语,“纳须弥于芥子”,换句话说,即是一粒粟里,便蕴藏着大千世界,这句佛偈的内容和譬喻,不入本文,姑且不去说它,王重阳这一丈圆圈,把天罡北斗阵缩成一个小小的阵图,纳在圆圈之内,秦朗这一算盘走空,武潘安的铁扇,铁葫芦的葫芦,已经挟着劲风,分向左右袭到。
  
  游鴞这把铁骨折扇,除了能够发出扇风,袭击敌人面上五官七孔,分散敌人心神之外,还可以折叠起来,变成一根棍棒相似,当作判官笔使,撞击人身二十四处大穴,奚异的铁葫芦更是招式诡绝,葫芦顶较尖的一头,可以撞击穴道,扁平的一头呢?却可以当做盾牌使,卸去敌人拳招,还可以化开对方兵刃的来势,游鹦的铁扇撩打王重阳额角上的神庭穴,买异的葫芦却直攻凤尾穴,一前一后,夹攻过来。
  
  王重阳不论自己的身子左趋右闪,都是躲不开这一招,如果用别的手法化拆,头顶和两肩的三杯茶无论如何,总要跌落在地,周伯通看得清楚,不由叫了出来:“师兄真是作茧自缚!”话声未完,王重阳的身子,候地向上一窜,身子象箭头也似的,笔直地窜起来,这一下窜起两丈多高,奚秦二人兵刃双双走了空招,王重阳回身向空一转,似要觅地下落,铁刺猬查洪的早烟袋,丧门神殷闻天的铁胡桃,又是双双出手,把王重阳落下来的圆圈封闭。
  
  全真教主要化拆这两招,本来不难,难在还要同时兼顾身上的三杯茶,不令打泻,真个是顾得了人,顾不了茶,说时迟,那时快!好个全真教主,突然哼了一声,潜运内力,腰背一拱,三杯茶象弹丸一般向空中抛起,王重阳就在茶杯离身的刹那,衣袖一卷,四下一扫,他这次发出太乙神功,劲力奇猛,竟把五名高手,齐齐逼出一丈以外。
  
  不过他虽然逼开了对手,那三杯茶飞到空中,眼看就要掉头落下,周伯通心中一急,哪知道王重阳已经成竹在胸,刚才逼开袍哥会五个对头,地把头上抬,向着空中一吸,那三杯茶竟象有灵性一般,自动排成一个品字,杯口向上,杯底朝天,安稳稳的落了下来,王重阳用手一招,三杯茶落在手掌上,他轻轻一回身,三杯茶又放回自己的身上,半杯也没有落地!袍哥会五个舵主看见王重阳身手如此了得,心里钦佩之至,断喝一声,五个人分开五个不同的方位,又扑了过来。
  
  铁葫芦买异这回不用葫芦了,他用的是大力鹰爪功夫,举掌猛援王重阳的背心命门,丧门神殷闻天却使出黑煞掌绝技,直攻王重阴的前胸,这两下都是阴柔恶辣的掌法,如果换了本领平常物人,禁得了前,顾不了后,挨上一下,也要登时送命!
  
  王重阳这回却不跳高躲闪了,却把身子一矮,使出陀螺功来,只见他一闪一扭之间,已经由两人的拳风掌影间闪了过去,奚异的鹰爪几乎跟殷闻天的黑煞手撞个正着,两下不约而同的一怔,王重阳双腿齐飞,砰砰两声,竟把奚异和殷闻天两人踢了个大跟斗,奚异向左边象黄狗吃屎般的跌出,殷闻天却屁股朝天的跌了出去!
  
  他们两个这一吃亏,武潘安游鸡,铁刺猬查洪,铁算盘秦朗三人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好手,可是今日见着了王重阳,好比大人之遇小儿,他们五个人一声呼哨,连环回攻,或用拳脚,或用兵刃、奔腾跳跃,星飞丸走。
  
  王重阳仍然用天罡北斗的步法,左右走位,前后推进,袍哥会五个舵主,虽然用尽生平本领,一连斗了数十回合,仍然取胜不得,累得满头大汗,王重阳在一丈见方不到的圆圈里,攻守从容,挥洒自如,而三杯茶始终没有点滴落地,周伯通在旁边看了,惊叹无已!
  
  斗到分际,王重阳一声长啸,反手一把,竟然把武潘安游鹗的铁骨折扇抢了过来,接着反手一扇,打在秦朗的算盘上,重阳真人这一扇子击出,宛似金刚巨杵一般,拍的一声打中秦朗的算盘框,竟把整个算盘打成两截,哗朗朗的一响,算盘珠子洒了一地,周伯通大笑道:“铁算盘也破了!铁算盘也破了!”
  
  秦朗兵刃被毁,羞愧交迸,听见周伯通这样的一叫,不禁把满肚皮怨毒之气迁移在他的身上,飞身过去,举手就是一拳,周伯通扭身一闪,他没有师兄的命令,不敢还手,高声大叫:“师兄,破算盘打我啦,我应该不应该动手?快说!”偏偏王重阳心无二用,跟余下四敌周旋,因为这种天罡北斗的走步功夫,最忌分开心神,而且在这一丈不到的圆圈里打转,更是一丝一毫疏慢不得,所以没有听见周伯通喊叫,即使听见的话,他也不能回答。
  
  这一来却苦了周伯通,他刚才在客店里被师兄罚跪了半日,来时又亲口答应师兄,没有王重阳的命令,不能出手,周伯通喊叫秦朗做破算盘,更加触起了对方的忿怒,秦朗把一套八仙迷踪拳施展出来,疾如风雨一般,四方八面向周伯通进攻。
  
  本来照周伯通武功造诣说来,他要打倒秦朗,也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不过他守师兄的教训,不敢还手,便变成只有挨打的份儿了!他想着这样的打下去,不是了局,突然向外一跳,周伯通也学师兄样子,使出天罡北斗的走位功夫来,转风车的绕着秦朗乱转,秦朗猛觉眼前一花,自己前后左右,都是周伯通的影子,不禁为之大骇!
  
  这时候厅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沱江派正舵主黑斑虎单志洪,他倒提了一口厚背锯齿刀,由内堂里走出,看见王重阳大演神威,在厅子中心飞舞来去,自己四个头领始终挨不着半根汗毛。周伯通呢?也是飞舞来去的绕着秦朗乱转,黑斑虎一见了周伯通,立即想起昨天在客店里被他连掴两记耳光之恨,当下一声大吼,挥厚背锯齿刀,一个“横江截斗”招式,猛向他的背心扎去。
  
  周伯通看见又添了一个敌人,连声喊叫:“师兄师兄!又有一个臭强盗来跟我打架啦,你准不准我还手,快说快说!”王重阳恶斗正酣,哪里听见。单志洪看见周伯通一味躲闪,并不还手,不禁惊诧起来,想道:“这家伙疯了吗?怎的连叫师兄不还手呢?”一边想着,一边使出五虎断门刀法来,劈、截、挑、砍、删、盖,招招迅辣,向周伯通攻去。
  
  周伯通心中着急,暗道:“我今日跟师兄到来打架,师兄是露足面了,却不准我跟人打架,真真正正是岂有此理!”他后来的外号叫做老顽童,顽心突发起来,叫道:“我真是个蠢材,师兄不准我跟人打架,却没有说不准他跟我打架,我怎的不攻他两招,看他准不准我跟人动手?”想到这里,绝不犹豫,一个飞身直掠起来,周伯通这下施展太乙拳里面“青龙出壑”一着,猛向王重阳的中腰击去。
  
  王重阳力敌袍哥会四个舵主,绰有余裕,好象大人戏耍小孩子一般,哪知道背后呼声风响,一股大力向自己撞击过来,劲猛异常,竟是武林高手,跟西毒欧阳锋、南帝段皇爷一模一样,王重阳吃了一惊,以为强敌猝至,立即回手向后一推,他这下用的是全真教的“排云手”,跟袭过来的掌力一抵,可是就这一抵一拒之间,头顶和肩头上的三杯茶,再也吸不牢了,叮当当,齐齐跌落地上,三只茶杯打得稀烂粉碎!
  
  王重阳一回头,怒声喝道:“是谁?”周伯通被师兄掌力一抵,倒退数步,叫道:“师兄!是我!”袍哥会六个对手立即收招,王重阳估不到捣乱自己,打落自己茶杯的竟是师弟,不禁怒火直冒,喝道:“师弟,你疯了吗?怎的连师兄也打起来,岂有此理!”周伯通耸耸肩头,扮了一个鬼脸,说道:“师兄,我不是有心打你,刚才一下,是迫不得已的哩!”重阳真人惊奇问道:“逼不得已!”
  
  周伯通道:“师兄,你刚才跟这六个狗熊动手,有一个狗熊叫什么铜算盘铁算盘的,他的吃饭家伙叫你毁了,我喊他一声破算盘,他就马上回身挥拳打我,我因为来的时候,答应了你,没有你的命令,绝对不准跟人动手,只好一味躲闪,哪知道一个敌人未了,昨天在客店里被我打耳光那个狗贼,又由厅后闪了出来,以两打一,我因为挨打的缘故,给这两个厮鸟逼得使不出手脚,喊了你百多句师兄,准不准我动手,却又不见你答应,小弟委实是吃打不过了,没有法子,只好打你一拳,把你头顶上肩头上的捞什子东西扫了下来、师兄,您说过不准我动手打人、却没有说过不准动手打你,可不算犯规吧!”
  
  王重阳听师弟楞头楞脑这样一说,不禁哭笑下得!只好冷冷地说道:“我头顶上三杯茶给你打翻了,是我亲口说过的,茶杯落地算输,我今天输招了,走吧!”周伯通一听之下,着急起来,连声叫道:“师兄!不是不是、你没有输在这六个厮乌的手里,这六个臭强盗,贼狗熊相加起来,也没有师兄一根汗毛的本领,你不信,只管一一”他刚才说到这里,倏的向铁刺猬查雄面前窜去查雄斗得累了,由腰间皮包里,取丁一撮烟丝出来,放入韩艳袋锅里面,敲动火石,刚刚把烟丝点燃着,正要吸烟,哪知道周伯通失惊无神的,一个飞身窜了过来。喝了一声:“看招”,呼的一掌,劈向铁刺猬的胸膛。
  
  查雄大吃一惊,连忙把旱烟袋锅一甩,“白鹤别翎”,点打周伯通胸口“灵台穴”,周伯通手腕一绕,变掌为抓,一下抓住查雄烟管中间,用力一拗、扑登两声大响,镔铁打造的旱烟袋锅齐中拗成两截,锅头的火星直溅出来,射了铁刺猥一头一面、周伯通趁他吃惊之时、一脚飞起,把他踢出七八步远!王重阳一声叱喝:“你又跟人动手!”


第一百一十五章:智劫岁币

  周伯通听见师兄这样一喊,托地跳后,地回过手掌来,拍拍拍,向自己的面上连打三掌,这三掌用力倒是不轻,脸孔打得热辣辣地,王重阳笑说道:“好了,我准你跟人家动手便是!”这几句话一说出口,周伯通好比饿虎出洞,大叫一声,朝着袍哥会群雄飞扑过去。群雄方才看见了周伯通抢夺铁刺猬查洪旱烟袋锅的身手,已经胆战心惊,估不到全真教的人物,本领厉害如此,周伯通这一扑过来,眼前六人完全消失了抵抗的勇气,呐喊一声,纷纷向四下散开,周伯通却是不由分说,双手一轮,抓住了黑斑虎单志洪的衣领,连他的厚背锯齿刀也夺了过来,口中骂道:“臭厮鸟,滚你娘的蛋吧!”向外一摔,砰的一声大响,竟把黑斑虎摔得晕了过去!
  
  其余各人见了,纷纷向外便逃,周伯通还要追杀,王重阳急忙叫道:“师弟,任他们去吧!”周伯通方才止步,王重阳挽着师弟的手,昂然走出大门,袍哥会的人被全真教主的神威镇慑了,一个个躲起来,半个人影也不见!王重阳哈哈大笑,他和周伯通一路返回客店,这一次全真教主单身会群雄,镇伏了四川袍哥会五支宗派的头领,真个是威名煊赫,远近驰名,他们师兄弟到第二天清早,悄然离开成都,取道川西到云南大理去了。后来到了大理城之后,老顽童周伯通在段氏皇宫里,居然闹出一件风流孽帐来,跟段皇爷的宠妃刘贵妃勾上了,弄到全真教主和段皇爷几乎闹翻,也种下了段皇爷出家削发的原因,这些事在《射雕英雄传》里面已经描述得十分详细,这里不再浪费笔墨赘述了!
  
  话分两头,再说丘处机等七人留守烟霞洞内,他们自从师父师叔去了之后,觉得十分寂寞,闲来无事,不是击剑练功,就是运气吐纳,似这样的过了月余,有一天,马钰和丘处机闲来无事,正在洞里下棋,大家奕了半天方才完了一盘,马钰的棋艺高出一着,以七只棋子的数目取胜,丘处机忽然想起一件心事来,问道:“师兄,我们上山练功以来,已经有多少年了!”
  
  马钰愕了一愕,说道:“贤弟,你怎的这样健忘?我们上山的日子不浅,已经有七个年头啦!”丘处机道:“师兄,我们应该下山了,我以前听见师父说过,他老人家要考过我们的武功,方才准我们下山,只不知道师父老人家怎样的考法?”马钰沉吟半响,方才说道:“师弟,你听见过少林寺考门人弟子的法子没有?”
  
  丘处机道:“怎不知道!我听见人家说,少林寺掌教方丈设了罗汉堂,布署了一十八尊木制的假罗汉,这些木罗汉是通心的,里面装了机关,只一按动机关,那些木罗汉自己会走动,袭击别人,少林寺每一个徒弟,艺成满师之后,一定要闯过十八罗汉这一关,方才可以出寺!”马钰大笑说道:“错了!”丘处机觉得十分诧异,问道:“师兄,人人都是这样说,怎会是错的呢?”
  
  马钰笑道:“试想一想,用木罗汉来试别人武艺这一层,已经不通,木人是死的,真人是活的,用假人来试真人,这句话说得通吗?就算木人装了机关,可以打出拳脚,劲力如何?尺寸如何?在在都有疑问,总而言之,这样算不得真本领!也算不得是练成本领!”丘处机沉吟道:“对对!这样不能够练出真武艺,师兄,你问我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马钰笑道:“师父是个高人一等的人,超凡入圣,他老人家自然有试练我们功夫的法子,我猜他一定给我们做几件为难的事,借这些难事来引证我们的武艺……”他还要说下去,一个人飞步抢进。进来的正是谭处端,只见他神色异样,叫道:“师兄!有……”说到这个有字,当堂岔住了气,不能够说下去。马钰站起身来,用力一扼谭处端颈骨后面的“大推穴”,又向他背心“气海穴”了一下,说道:“师弟,有话慢慢的说,切不要大惊小怪!”
  
  丘处机道:“谭师弟,有什么,外边来了敌人吗?”他以为西毒欧阳锋念念不忘的九阴真经,想乘虚来犯,谭处端道:“不是敌人,有一大批金银绢帛,打从嵩山下面经过!”马钰十分纳罕,问道:“谭师弟,大批金银缎帛由我们山下经过,我们是出家人,并不是山大王,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谭处端道:“怎的没有关系?这是我们宋朝年年进贡给金人的岁币哩!”
  
  丘处机和马钰听了,面色为之一变!原来在我国二十四史里面,汉人建立的王朝之中,最软弱而又最受外族欺侮的,莫过宋朝,比如汉唐朝代,西域以至南洋各国,一致把我们中国尊敬做天朝,年年纳贡,唯有宋朝却是不然,不但没有外国到来朝贡,还要年年进贡金帛给外族。
  
  由宋朝开国第三代的真宗皇帝起,就要纳贡给北方的辽国(又名契丹),每年进贡银子十万两,绢帛一十万匹,相传下来,一直进贡了百多年,直到徽宗皇帝,辽为金灭为止,后来金邦灭了辽国,南下侵宋,掳了徽钦二宋北去宋室南渡,偏安江左,没有志气的宋高宗,听了奸臣秦桧的话,杀害忠勇无双的岳武穆之后,绍兴十一年和金邦议和,宋朝向金邦自称“藩国”,每年要进贡金邦白银二十万两,绢帛二十万匹,比起以前北宋向辽国的进贡,还要多上一倍!
  
  俗语说得好,羊毛出在羊身上,宋朝皇帝进贡给金邦的银子布帛,还不是由江南各省老百姓的身上搜刮回来的吗?所以宋朝一代,凡是有志之士,提起“岁币”这两个字,无不认为奇耻大辱,痛心疾首!谭处端提起岁币二字,马钰和丘处机两人,当堂为之色变!丘处机长叹一声道:“长夜沉沉,哲人其萎、岁币岁币,这是我们大宋的耻辱!”马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谭处端问道:“哦!你上来就是告诉这个吗?”
  
  谭处端低下了头,并不置答,丘处机切齿叫道:“我明白了!谭师弟,我们立即下山,把这些岁币一古脑儿给他劫了!”丘处机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谭处端立即抬起头,眼睛放出异样的光采,马钰大惊说道:“劫岁币吗?我们是清净修为的出家人,怎可以做绿林强人的勾当,再说师父老人家如果知道了!一怒之下,会把我们怎样处置?”

  丘处机冷笑道:“大师兄,我们虽然是出家人,总不能够超乎世人,这些岁贡是我们大宋老百姓的血汗,因为赵官家庸懦无能,方才甘心进贡给大金国,为了自己安心做皇帝,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哼!我们应不应该劫它?”马钰长叹一声道:“师弟,你说得对,不过师父老人家吩咐过我们,技业未成,决不能够下山闯祸,莫说我们未必得手,就算得手的话,也要受师父怪责!”
  
  丘处机摇头道:“师父也是个忠肝义胆,他老人家眼见过靖康亡国的惨痛,决不会责备我们,再说我们劫了这些金帛,可以散发穷人,甚至可以救回许多人的性命,又何乐而不为?”丘处机说到这里,向谭处端问道:“师弟,押运金缎的金兵有多少人?押解的是哪一员金将?”谭处端道:“哦!金兵人数约莫有一千人左右,他们把银帛装在车子上,至于哪个金将,青脸红须,使一根狼牙棒,叫做什么完颜失律,他是穿金盔的,看来象个平章官员呢!”丘处机道:“行了,你快到前山去,把刘师兄,王师弟,郝师弟,孙师妹三个人叫来,要快!”


第一百一十六章:池鱼之劫

  马钰看见丘处机这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师弟,金兵有千多人,我们只有同门七个,要用七个人的力量,去劫将近千人押运的金帛,这些金帛少说也有一百多辆车子,我们就是个个都有三头六臂,也不够拿,你还要去抢劫,那不是白天做梦的吗!”丘处机道:“大师兄,你为人太过持重,持重得来有点迂腐,少开口,听从小弟说吧!”不到半晌,谭处端果然把刘处玄,郝大通,王处一,孙不二四人请来,丘处机把自己打算劫岁币的经过向他们说了,四人听了一致拍掌,说道:“很好!我们听丘师兄吩咐!”
  
  马钰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身为同门之长,不能够违背门规,各位师弟要做什么,只管做吧!不要预我一份!”说罢头也不回,走出烟霞洞去。郝大通望着马钰的背影,呸了一口,正要说几句挖苦的话,丘处机摇手道:“不用管他,我们六个人做,也是一样!”他把自己心目中的计策,低低说了出来,全真诸子色然而喜,异口同声说道:“好计好计!”丘处机笑道:“各位既然说是好计,那么事不宜迟,立即行动!”全真诸子分头去讫。
  
  再说嵩山东麓之下,有一个小小的市集,名叫做奔牛镇,镇上只有寥寥百千多户人家,可是却扼着嵩山来往必经的驿路,这天晨早,驿路方面突然传来一片人嘶马叫,迎面尘头起处,跑过来数十匹坐骑,骑马上坐的全是金兵,这数十名金兵到了镇口,纷纷下马,络绎进入镇内,向那些居民叫道:“一律关门,有重要的物件过境,哪个开门张望的。立杀无赦!”
  
  这是金人惯例,不管押运粮草到前线,或者由南方搬运金银绢帛回来,沿路经过的地方,决不准宋人老百姓张望,一向如此,奔牛镇上的老百姓,一听见金兵这样说,个个关门闭户,谁也不敢出头,熙往攘来的小镇,立即充满冷清清的气氛。金兵看见镇上居民关了门户,立即分做两排,扼守住奔牛镇东西两面的出入口,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按说这时候宋金已经议和,金人押运一点财帛,为什么要这样隆重其事呢?原来宋室南渡,偏安江左之后,黄河南北一带,却有不少热血男儿,不甘臣事异族,受金人的残杀统治,大家纷纷起来,成立民间武力,跟地方上的金兵作战,截劫金兵粮草,刺杀金人将官,甚而至鼓励地方上的老百姓,不要向金邦纳粮交税,这种情形,尤以河北,山东一带州县为甚,所以金兵押运金帛,便有这些戒备呢!
  
  闲话少谈,金兵布防之后,大路上尘土飞扬,传来了一阵隆隆的车轮声响,俄顷,尘头大起,一百多辆太平车子,活象一字长蛇阵也似的,自远而近,就在这个时候,奔牛镇里走出三个瞎眼的汉子来,衣衫褴楼,用布片包裹了头颅,这三个盲眼汉子手里,各自拿了一根竹杖,一步一点的走出来。
  
  金兵见了这几个盲眼汉突如其来,觉得十分诧异,连声叱喝:“喂!你们这几个瞎子,怎的由镇里走出来大军过境你们也不知道吗?咄,快退回去!”这三个暗子却不肯走,站在镇口咕咕哝哝,这时候金兵运粮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到,金兵看见三个瞎子不肯入镇,恐怕被将官见了责怪,不禁焦灼起来,内中一个比较卤莽的,伸手向中间的瞎子一推,叫道:“快滚,快一点滚回去!”
  
  哪知道他手掌一推,撞到那瞎子的身上,猛觉那瞎子的身体柔软得象一团棉花,完全没有受力之处,金兵觉得十分诧异,正要把拳头收回,哪知他的拳头居然被一种无形潜力吸住,竟然收不回来,猛觉瞎子哼的一下,肚腹鼓处,这名金兵被一股无形大力一撞,身子直飞起来,象稻草人似的,飞出八九步远!其余的金兵不禁大惊,站立得最近的两名金兵,霍地抽出佩刀,搂头盖面,照那瞎子便砍,哪知道瞎子身边两个同伴,却是不约而同的把竹杖一递,闪电也似的直戳过来,恰好点中了这两名金兵的“气俞穴”,扑通咕咚,这两名金兵撒手抛刀,跌倒在地!
  
  就在三瞎子先后出手,攻击金兵的时候,当先一名金国将官已经策马跑近,这将官是一员偏将,名叫做张士良,虽是汉人,却投降了金邦,死心塌地的给异族效力,他看见奔牛镇口出来了三个形迹可疑的瞎子,只一出手,便点倒了自己三个兵士,不禁勃然大怒,喊叫说道:“这是反贼!把他拿了!”哪知道他这八个字刚才说出。扑的一响,一物插中自己口腔,当堂翻身落马!
  
  原来假扮瞎子的正是全真七子里面的丘处机,谭处端,刘处玄三人,他们依照原来计策,假扮瞎子,丘处机用内功抛跌金兵,谭处端、刘处玄两人都用竹棒点了金兵的穴道,张士良刚刚跑近,高叫捉贼,丘处机生性嫉恶如仇,他一生最恨人没有节气,给异族为虎作伥,张士良才一张口,丘处机把手中竹杖一轮,脱手甩出,这根竹杖就象标枪一般,劈面飞了过去,无巧不巧,一下插进他的口腔,连后脑也对穿过去,呜呼送命!
  
  众金兵看见自己的偏将被瞎子一竹杖穿死,不禁秩序大乱!最奇怪的还是这三个“瞎子”,居然睁开眼睛,回复光明,一声大喝,各人由破衣里,拔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来,风卷残云似的,直向金兵人丛杀进。金兵虽然强悍,可是哪里及得上全真派的剑术?只见三道匹练白虹也似的剑光,所到之处,金兵撞着的便死,挨着的便亡,尸骸滚滚,血肉横飞!真个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
  
  后面的金国主将完颜失律,听说有人截杀兵士,不禁勃然大怒,把坐下的黄骠马一提:将手中狼牙棒一举,泼刺刺的直冲过去,丘处机看见迎面跑来一个青脸红须的金将,高声大叫:“师弟,擒贼擒王,拿住了这番狗,一切事半功倍!”刘谭二人双剑一举,在右杀了过来,可是都被几十名金兵挡住,这些金兵完全押运金帛车子的护兵,战力特强,刘处玄、谭处端二人,竟然被他们围在核心,丘处机急中生计,恰好一名金兵迎面举刀砍来,丘处机身躯一晃,右手剑架开刀,左手已经把那金兵胸口衣服执住,叫了声:“去!”
  
  这金兵身子象气球一般,直抛起来,向着完颜失律马前飞去,完颜失律吃了一惊,举狼牙棒向外一迎,扑的一声,尸身便自摔在地上!丘处机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拔身一耸直掠起来,恰好有六名金兵,齐齐举刀向他砍到,丘处机双脚向其中一个金兵的天灵盖一踏,这金兵狂叫一声,晕倒在地!丘处机因趁着这脚跟一垫之力,如紫燕飞翔,一下便超越过四五丈距离,扑向完颜失律的马前。
  
  这金将看见敌人象飞将军从天而降,不禁慌了手脚,连忙狼牙棒抖起来,拦腰急扫,哪知道丘处机是何等武艺的人物,完颜失律的狼牙棒方才递出,丘处机已经身躯向下落,左手一把,夺住了狼牙棒带刺的棒头,右手一剑递出,刺进金将坐骑的马头,那马一声长嘶,前蹄人立,把完颜失律抛离马鞍,丘处机用力一拖,把他的狼牙棒夺过,连完颜失律也拖了过来,一手抓住腰间勒甲条,举在空中,振丹田气高声大叫:“金狗听着,你的主将被我抓住啦!”

  这时候千余名金兵,恰好四面八方上前,眼看就要把丘、刘、谭三人包围了几十重,叫他们插翅也难逃走,谁知道丘处机竟然制人机先,将自己的主将一下擒到手里,高高举起,不禁大惊倒退,有少数桀傲不驯的金兵,兀自挥刀上前,丘处机把完颜失律向他们眼前一晃,这些金兵慌忙后退不迭!谭刘二人本来是被金兵人海包围,此刻看见丘处机擒住了金人的主将,不禁大喜,两柄剑横挥直劈,凌厉无前,一直杀到丘处机的身边。
  
  丘处机高声大叫:“你们要这狗官的性命不要?如果是要的话,不准动手,听我命令!”他这几句话完全是用丹田之气说的,清亮而洪,每一个金兵的耳朵都听见了,忙乱之势顿杀,个个不约面同地停了兵刃,看看他有什么话说。丘处机看见金兵住手,把完颜失律向地上狠狠的一摔,喝道:“金狗,你今天落在我手里,我来问你一句,要钱还是要命!”完颜失律被丘处机这样一摔,几乎连骨头也散了!这金将的性格虽然强悍,究竟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听见丘处机这样的一问,连声说道:“好汉爷爷,末将当然是要性命啦!”
  
  丘处机道:“好了!你要性命,把这次押运的金银绢帛,全数拿来,不得短欠半分,你知道吗?”完颜失律望了一望四边,发觉对方除了三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同党,心里十分纳罕,这三个贼子真正是妙想天开,自己押运的不是普通财宝,都是宋朝纳贡的岁币,银子有二十万两,绢帛也有二十万匹,对方三个人只有六条手臂,如何能够一下子把它拿去!他这样一犹豫,丘处机已经看出他的心意来,冷笑说道:“金狗,你以为我们只有三个人,就不能够搬运你的东西吗,哼哼!我当然有法子,现在问你一句,你肯交财宝不肯?”
  
  完颜失律心中暗想,凭你们三个人,要想搬完这些银两绢帛,这一百车子的东西,至少要来往三十多次,方才可以搬完,岂不是要一个月的时间吗?自己即使答应给他,也不愁对方飞上天去!完颜失律把头点了一点,说道:“好汉!你喜欢要多少财物,只管拿去便了!”丘处机哈哈笑道:“这样才是识时务的俊杰,很好,你下一个命令,叫所有的士兵把装运财帛的车子,推着向东南走,沿路上不得走泄风声,呼号喊叫,一直推到二十里以外的洧水河边,我们自然有同伴接应,点收财物,知道没有?”
  
  完颜失律暗叫一声:“苦也?原来这厮还有同党!只不明白他们何以不在当场,却要在二十里外的洧川河岸点收财物,真个是叫人莫测高深哩!”不过自己一条性命已经在人家掌握之内,完颜失律不敢不从,立即挣扎起来,丘处机用长剑抵住他的背心,完颜失律在剑锋威胁下,只好命令所有士兵完全上马,推车的也一直推着车子,向东南走,刹那之间,这支押运岁币的金兵队伍,又威风凛凛的上路了,可是有谁知道,押运主将受了敌人挟持,向相反的方向走呢?
  
  沿路上经过几座村庄,丘处机都强逼完颜失律,下令士兵到村庄里去,把村里的壮年男子抓出来,帮助推车,每村约莫一百数十人不等,不到半天,这支押运队伍,立即多了好几百人,声势越发浩荡,完颜失律暗暗纳罕,猜不透丘处机打的是什么主意。有话便长,没话便短,不经不觉,大队人马到了洧水河边,洧水是黄河的支流,流势平稳,河面很阔,丘处机逼着完颜失律把车子推到河边。
  
  这时候河边已经站着四个人,三男一女,那就是马钰,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不知何时马钰亦已赶来,于是丘处机上前与师兄见礼毕。河岸上还一字拍了三十几只货船,完颜失律暗里想道:“苦也!如果他们把货物搬下船,我们便没有法子追踪了!” 原来王处一等三人,事先受了丘处机的指教,来到洧水河边,他们假意自己是南边来的木材商客,要雇用大批船只,装运木材过河,他们的穿着全是俗人装束,十分华丽,又拿出几锭银子来,算是定银,那些船户深信不疑,便把货船泊向岸边,果然接应个正着。
  
  丘处机看见河面船只排列,向完颜失律道:“到地头了,可是你还要发施一个号令,叫你手下士兵,把一切刀枪,器械,弓箭统统卸下来,抛进河里!”这一着都是阴损,大大出乎完颜失律意料之外,连声叫道:“好汉:你要银子也罢了,怎的要我们抛下刀枪兵器!”丘处机也不答话,手腕微一用劲,剑尖已经刺破了金将的衣服,抓住他的胸胁,喝道:“你连岁币也不要了!还要那些捞什子家伙做汉么,现在只有你接受命令的份儿!我来问你一句,你究竟听话不听话?”
  
  完颜失律陡觉胸胁奇疼,吓得魂飞魄散,只好高声喊叫:“遵命遵命!”他吩咐金兵把所有刀枪,弓箭,器械抛入洧水河里,金兵虽然忿忿不平,却不敢不依从,刘谭、王、郝等人更加老实不客气,走入人丛,连金兵身上的短刀匕首也一起缴收,抛入河里,刹那之间,千余人一支金兵,解除全副武装,丘处机方才命令这些没有器械的金兵,帮忙搬运车中财物下船。

    一直忙了半天,方才运完,丘处机眼看着最后一车岁币也搬到船里了,方才举起脚来,向完颜失律的屁股好一踢,叫道:“滚你的蛋去吧!你可以得回性命,带队返回去了!”完颜失律被他踢了一个跟斗,挣扎着爬起身来,他这时候要想翻脸也不能够,自己手下金兵的刀枪器械完全抛到河里去了,手无寸铁,而且财物全数搬落船里,要抢夺也抢不来,只好恨恨的盯了丘处机一眼,带领着手下儿郎,离开洧水河岸,进向附近岭域不提。
  
  丘处机看见金兵去了之后,方才向沿途被金兵抓来,帮忙搬运的村民叫道:“快上船!”大家一听到丘处机的命令,如奉纶音,纷纷上了船舶,一声款乃,大队船向下游直走,一直驶出十里以外,丘处机看中了一段荒僻的江岸,方才叫各人停泊船只,把东西搬上岸。一切完竣之后,丘处机正色说道:“大家听了,咱们中原一带的老百姓,受金人残暴统治了十多年,临安的赵官儿只答做自己的太平皇帝,完全没有恢复中原的愿望,赵官儿不但忘记了中原的老百姓,还把江南老百姓的血汗,换成岁币,年年纳贡给金狗……”丘处机说到这里,忍不住满眶热泪。
  
  原来宋室南渡之后,一般老百姓对皇帝只知偏安苟活,长令金兵占领半个中国,非常不满,他们一方面里悼屈死风波亭的岳飞,一方面也痛恨卖国求荣的秦桧,当时最脍炙人口的,还是祭岳王坟的两首诗,作者是谁?恕怪在下记不清楚了!第一首是:“克复神州指顾问,别昌陵侧召师还,丹心一片栖霞月,犹照中原万里山!”还有一首是:“岳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不兽危,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这两首诗都是痛岳王之冤死,还我河山壮志未酬,同时还对宋室君臣,隐寓讥讽之意,甚至有人传说,岳王坟上的松柏,每一株的生长都是向着北方的,十足岳飞生前要挥师北伐,直捣黄龙府的气慨,好事的人还把这些柏树叫做“精忠柏”,虽然未免有些故神其说,穿凿附会,但是由此可见人心的一斑了!
  
  丘处机说到这里,哽咽一阵,方才说道:“现在我略施小计,把宋朝的岁币劫来,分给各位,各位只管尽量拿去,不过话要说明一句,这些财物完全是南方老百姓的血汗,我们不应该少数人吞没,应该把附近的穷苦人喊来,多些人拿,多一些人受惠!”那些船户和村民完全被丘处机的精神感动,纷纷呼叫:“对对!咱们多叫一些人来拿它!”大家分头通知附近村落。顷刻之间,河岸上众集了几千人,丘处机方才按照人口分子的岁币,完全散个干干净净!
  
  丘处机做了这件事,觉得十分痛快,他向王谭、孙、刘各人一声长笑道:“几十年来,我丘处机最快活的,莫如今天!”全真诸子哈哈大笑,谭处端道:“如果赵官儿每年纳给金国的岁币,年年都是这样给咱们劫来,周济穷人,那就不失为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呢!”王处一忽然说道:“咱们只知道任性行事,却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丘处机道:“什么?”王处一道:“师兄,你也是个聪明人,难道忘记金人失了岁币之后,会不会老羞成怒,为难这里附近-一带的老百姓呢?”丘处机猛然醒悟,用手抓抓道髻,叫道:“啊也!”
  
  刘处玄,谭处端齐声说道:“师兄!这件事值得焦虑,咱们不能够这一时的快意,叫老百姓再受金人的苦难!”丘处机矍然说道:“对了,咱们暂时不回嵩山,立即转到汴京,看一看金邦对这件失了岁币的事,怎生处置?”全真七子不折回北方,却一直向西行,他们在截劫岁币的时候,乔装俗人,此刻恢复本来面目,仍然是道士的装扮,渡过了洧水河,果然不出所料,沿途上见金兵队伍,纷纷出动,直向嵩山赶去。
  
  丘处机看了暗里耽心,因为嵩山下的居民百姓不少,万一金国官府为了急于交差破案,难为这些小百姓们,那就是等于自己的罪孽了!他们一路兼程到了汴京,汴京古名大梁(现在叫做开封府),北宋时候叫做东京,靖康三年金人侵宋,破汴京,掳二帝去,当时金邦还没有吞并中原的远大计策,宋将宗泽一度予以光复,可惜当时的康王赵构,泥马渡江,逃到江南之后,连宗庙社稷所在地的汴京也不敢回銮进驻,任令宗泽忠心耿耿,一个人守着汴京,过了三年,再次陷落金人之手!

    丘处机到了汴京举目看见河山虽然一仍如旧,衣冠已迥异于从前,觉得十二万分的感慨!他们由薰德门进城,忽然看见街道上的店铺住户,纷纷关门,行人也赶着返回家,全城陷入紧张的气氛,王处一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向丘处机低声说道:“师兄,大概是那话儿发作了!”丘处机点了点头,他们六个人是出家道士,身份总比较好一点,走在街上:无人理会,全真诸子到了汴京城中心的相国寺附近,忽然听见街道上传来了一片呼喝打骂的声音,大家顺眼向前一望,不禁热血沸腾!目皆尽裂!
  
  原来街道上走过来一队金兵,押解着一队又一队的老百姓,这些老百姓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愁苦,十个十个人做一行,一群群用铁链绳索捆住,男女老幼,形态不一。这条被押解的人龙,一眼望了过去,简直黑压压的,望不见底,少说一点,也有二三千人之众,丘处机心里暗想道:“岂有此理!金国不过损失了一点岁币,便胡乱滥捕了几千老百姓,真是可恶!”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闹汴梁

  王处一道:“师兄,你今回闯的祸不小啦!看看那些老百姓!”丘处机怒发冲冠,就要过去,马钰阻止他道:“师弟,不可造次,在汴京城里面闯事,受苦的还不是咱们大宋的老百姓吗?”丘处机一想也是,自己就有天大本领,也不能够一个人救几百名老百姓,只好勉强按住怒火,这时候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开封城里万家灯火,繁华如昔,但是河山已易,在七子眼里看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们因为天色夜了,就在客店住下。
  
  用过夜饭,丘处机跟店里的小二哥聊天,打听汴京在金人统治下的一切,这店小二倒很健谈,他由金人的傀儡张邦昌,刘豫说起。直到现在,他说最痛恨赵官家。当岳飞那一年大破金兵,克复朱仙镇的时候,汴京的老百姓欢喜得了不得,以为岳爷爷打进来,今回可以重见天日了,哪知道高宗皇帝却听了奸臣秦桧的话,把岳爷爷杀了!汴京居民听了无不痛哭流涕。
  
  丘处机十分愤懑,不由自主的吟起诗句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薰风吹得游人醉,莫把杭州作汴州!”这一首诗是当时一个士子名叫宋无的所作,意思即是讥笑南渡后的宋室君臣,只知道偏安江左,在杭州小朝廷偷生旦夕,连中原的老百姓也忘记!象刘后主那一样乐不思罚了!他返回自己的卧房里,同房的王处一,刘处玄两人,已经呼呼睡着了觉。丘处机望望天上的星斗,不过是二更天时分,他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一件事来,立即结束了一下身上道袍,掣了宝剑,一个飞身跳出窗外,正向汴京留守使的衙门奔去。
  
  原来金人入汴之后,把宋朝的宫室,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开封城里硕果仅存的衙门,只有汴京留守使衙门罢了,长春子一溜烟也似的,来到衙前,看见衙里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忽然醒起日间的事来,他想金兵日里抓了不少老百姓,追究贡币失落,自已何不进去看看,他们怎样处置这些老百姓呢?丘处机主意既定,便把袍袖一振,呼的掠过街墙,直向内衙飞进。
  
  留守使衙门里,虽然有金兵看守着,可是在长春子前心目里面,这些金兵不过等于摆样子前稻草人罢了,他不到几下起落之间,已经到了内箭正厅瓦面,向下一望,只见厅上坐淆一个金国中年官员,皮衣皮帽,穿着王爷装束,高高坐在正中的案上,左右两边坐着两个汉人官员,面色十分严重。
  
  只听那王爷装束的金人说道:“张府尹,李巡检,这次宋朝的岁贡被劫,丢失了几十万两银,还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一次咱们大金国的面子损失了不少,偌大一批岁贡,给几个杂毛劫了去,中原的老百姓以为我们金国的兵将全是饭桶,不服我们大金国的统治啦!我以为……”那姓李的官员说道:“五王爷,你认为这件事怎办?”那王爷把面孔一板,说道:“我以为奔牛镇的居民包庇奸徒,明天马上派兵去,把镇上的人完全杀了!”
  
  伏在瓦面上的丘处机不禁大吃一惊,那姓张的和姓李的两个官员,也是面色乍变!原来那王爷是金王完颜亮的第五个儿子,名叫做完颜佑,官封卫王,姓张的官员是张邦昌的侄儿,名叫做张志远,做开封的府尹,姓李的名叫李庭灿,是汴京的兵马巡检,卫王完颜佑认为这一次行劫岁币十分严重,极力主张残杀一番,镇压宋人,他说完了这句,立即向张志远问道:“张府尹,你以为怎么样?”
  
  张志远不禁嗫喘起来,他望了望完颜佑铁青的面孔,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完颜佑再问李庭灿道:“李巡检,你以为这样敞对吗?”李巡检断然说道:“王爷,下官不赞成你这个意见!”完颜佑面色微微一变道:“愿闻其详!”李巡检道:“古之圣贤以仁义而得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尚且不可,何况不分青红皂白,把整个市镇的居民屠戮?劫岁币的只是奸人,不是百姓,迁怒旁人,绝无此理!”他说到这里面孔一凛,丘处机暗暗赞道:“这人虽然做了伪官,毕竟也还有点骨气!”

  卫王听了李巡检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李大人爱民如子,的确是个好官!”李庭灿立即把头上的乌纱帽脱了下来,向公案上一放,说道:“王爷叫下官指挥兵马去杀奔牛镇的百姓,下官不敢依从,宁可挂冠回里,也不肯做这样的事!”完颜佑突然大喝一声:“人来!”厅外走进几个如狼似虎的金兵,只见卫王向李巡检一指道:“把李大人请出去,砍了脑袋回报!”
  
  李庭灿抬头狂笑道:“李某为保全百姓而死,尚有何憾!”金兵却是不由分说,把李巡检两臂抓住,使劲向外面推,丘处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伸手向瓦面一抓,抓了一把石屑,默运气劲,照准厅里一撒,长春子这一把沙石撒了下去,并不打紧,厅中秩序大乱!原来丘处机这一把石屑撒了下去,用的是全真派的太乙气劲,几十颗石屑打在金兵的头脸上,如同化针扎进肉里一般,把金兵痛得掩面大叫,完颜佑高声大叫:“捉拿刺客!”
  
  丘处机不管三七廿一,再伸出右脚来,向着瓦面一踏,这一脚下去的力量,何止千斤,衙门屋顶虽然结实,也禁不起他这样一踏,只听见哗朗朗一声大响,屋瓦当堂裂开一个面盆大小破洞,踏碎了的瓦片,雨点般的倒下,屋里有人大叫道:“房子快要倒塌啦!”金兵听了这一句话,魂飞魄散,争先恐后的向厅外逃命!
  
  长春子还要趁着混乱时候,飞身下去,一剑杀掉了完颜佑,可是留守使衙门里,已经闹得山腾海沸,无数金兵似湖水般的蜂涌进来,丘处机知道自己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当下清啸一声,活象一头大鹤也似的,穿房越瓦而去,刹那之间,踪迹不见!丘处机返回客店,马钰等六人已经起来,长春子刚才进入卧房里,马钰用诘责的口吻问道:“师弟,今天晚上,你到了哪里去?”
  
  丘处机不禁面上一红,便把自己援闹留守使衙门的经过,说了一遍,马钰惊道:“师弟,你怎的这样孟浪!这一回奔牛镇的百姓,一定给你累死了!”长春子心里不忿,说道:“那狗王下令屠镇,这姓李的官员持正不防,誓死不从,狗王还要把他斩首,叫俺如何忍耐,再说奔牛镇百姓的死活,跟我也没有关系,如果说我害他,那真是没有理!”
  
  马钰看出丘处机的不满,很平和的说道:“师弟,你以为师兄言重吗?你用心想一想,世上每一件事,不能够顾小枝小节,要由大处着眼,比如今天晚上的事,你向留守使衙撒两把沙,伤害几名金兵,那有什么用处,还不是把狗王激怒,更加要杀害老百姓泄愤吗?汤汤止沸,何如签底抽薪,咱们要行的是签底抽薪之法!”
  
  刘处玄道:“釜底抽薪,那也并不困难,只要把那个什么完颜佑,一刀两段,岂不是干手净脚吗?”马钰冷笑说道:“一刀两段,干手净脚,这话谈何容易?金国的宗支王爷这样多,我们能够把他一一杀掉了吗?”他说着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忽然说道:“现在还是五更天气,咱们立即再到留守使衙门去,不然的话,天色一亮,奔牛镇老百姓的性命,可要完了!”
  
  丘处机矍然说道:“哦!立即再到衙门去?把完颜佑杀掉!”马钰摇摇头道:“不是,咱们立即去自首,叫完颜佑把我们捉了,保全奔牛镇几千百姓再说!”全真诸子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以为马钰发疯,王处一,郝大通异口同声的说道:“咱们七个人去投案,那岂不是自投虎口,万一金狗把我们砍了脑袋,怎是好!”马钰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师弟,金狗的铁链有多粗?镣铐怎样坚固,可困得了咱们全真七子?你说!”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马钰的意思是各人一起投案,承认了打劫宋朝岁贡,使完颜佑收回屠戮奔牛镇的命令,大家然后挣脱捆继逃走,丘处机还不放心,连声问道:“师兄,咱们是不是七个人一起投案?”马钰笑道:“谁说七个人一起投案,就是咱们六个人去,丘师弟,你不必投,另外要做一件事,我们投案,你却混入内衙,完颜佑有妻室,你把她掳掉了,如果他有儿子,那就更妙,捉了他的儿子,包保叫金狗不敢伤害我们一丝一发!”
  
  丘处机心里暗赞大师兄真个足智多谋,拿住了完颜佑的妻儿,挟人为质,自己师兄弟六人便决不会吃亏,他向师兄问道:“那样很好,不过咱们拿住了完颜佑的妻子,把她关在哪里?”这是一个困难,他耽心马钰不会回答。马钰却是笑了起来,说道:“开封城的北面,有一个地方名叫做禹王台,台下有不少穷人居住的窑洞,经过兵燹之后,这些窑洞完全空了!把她藏到洞里岂不是行了吗?天色不早,咱们快去!”全真诸子一齐起立,趁着天色还未拂晓,分头行事不提。
  
  先说马钰六人离开了客店之后,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星飞电掣,不到半晌已经来到留守使署衙门,只闻衙里人声鼎沸,灯明如昼,马钰向各师兄弟打个招呼,齐齐施展轻功,到了街里,只见正堂那边,卫王完颜佑正在那里拍桌子大骂家将亲兵:“你们全是酒囊饭袋!怎的叫奸细混了进来,也完全不知道!”马钰招呼一声,全真六子齐齐用“飞絮功”,由瓦面上翻落,陡的出现在完颜佑的跟前,完颜佑正在把家将骂得狗血淋头,忽然看见六个年轻道士由瓦面飘下来,着地无声,不禁失声大叫:“奸细!快拿奸细!”
  
  金兵吓了一跳,他们定了定神,立即蜂涌上前,要把马钰六个抓住,加上绳索,哪知他们才一过来,只听砰砰两声大响,两个最先扑上的金兵,象稻草人也似的抛起来,飞出一丈多远!原来这两个金兵过来一抓王处一,一抓刘处玄的道袍领口,用力下按,要他们跪在地上受绑,王刘二人不慌不忙,袍袖向后一挥,王处一用了个“出云手”刘处玄使了着“鞭拳”,只一举手之间,已经把他们抛出寻丈以外!

    金兵哇然大叫,纷纷举起刀枪,正要冲上,马钰高声大叫道:“不准乱动,我们是打劫岁币的正点儿,今晚到来投案自首,身上没有尺械寸铁,要捆绑就捆绑,不准无礼!”别看他普通两句话,却是响如洪钟,大厅上每一个人的耳鼓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完颜佑手下的家将亲兵,内衙里的公人皂隶,个个吓一大跳!王处一看见他们欲前又却的样子,长笑一声说道:“没有胆量的东西,上来捆吧!如果不绑我们,我们可要走了,不奉陪啦!”
  
  完颜佑听了这两句话,不禁面红耳赤,高声叫道:“把他们绑住了!”金兵这时候方才上前把马钰,刘处玄,王处一,谭处玄,郝大通,孙不二这六个人捆缚起来,个个加上镣铐,六子笑嘻嘻的,全不反抗,完颜佑看了更加疑心,他吩咐跟随把本府的马军都头,步兵头,以及衙门护兵弁勇等,一起召来,密层层的,把一座大厅围得水泄不通,个个高举灯笼火把,亮同白昼,然后自己升堂审案。

  马钰向上看时,除了卫王完颜佑之外,还有开封府尹张志远,劫岁币那天的金将完颜失律,还有好几个金国的平章和官员,只见完颜佑向完颜失律低低问了几句,然后把惊堂木一拍,高声喝道:“好大胆的杂毛!胆敢抢劫岁币,该当何罪?你们是由哪里来的共有多少党羽,劫到的岁币拿到哪里去了!快说出来,还可以饶你们的死罪!”
  
  全真诸子听见完颜佑这样一问,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六个人纵声长笑,此起彼和,宛似虎啸龙吟,松涛竹籁,六个人的笑声各自不同,有的声音巨如黄钟大吕,其声轰轰,有的声音似昆岗鸣凤,清亢激越,连瓦面屋梁也起了回应,仿佛一百几十人齐声讪合,余音袅袅,渊渊不绝!完颜佑听见他们的笑声古怪,十分心烦,更加添了几分忿怒,喝道;“你们是疯子吗,王爷问你的话,怎不回答?只管发狂的笑!”马钰止笑开口道:“哦!笑是人生七情六欲之一,贫道虽然大笑,有犯王爷威仪,不过这也怪不得贫道们,因为王爷太愚鹜啦!”完颜佑更加好比火上加油,大怒说道:“你不从实招供,还说孤王愚蠢?真正岂有此理!”
  
  王处一道:“王爷听禀,我们是由南方的大宋来的,劫了岁币,已经连夜运回大宋去啦,王爷还问我们是哪里人,一共有多少党羽?把岁币拿到哪里,这不是愚蠢吗?”那些做公的几乎忍不住笑,完颜佑大怒道:“满口胡言!你们这班贼道,如果不用刑法,你们谅来不肯招供,来人,刑具伺候!”差役果然拿过许多刑具来,摆在堂下,完颜佑断声喝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快点从实供来,还可以少受点皮肉的苦楚,知道吗!”
  
  全真诸子看了那些刑具,无非是些脑箍,夹棍,以及拔头发,剥指甲的器械,郝大通笑了起来,说道:“王爷!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就是刑具,可以叫人皮肉受苦吗?贫道不大相信这话,请王爷拿一件最厉害的,叫贫道尝尝滋味吧!”完颜佑真个气得二尸暴跳,五内生烟,喝道:“岂有此理!左右过来,先把这贼道加上脑箍,倒吊起来,叫他求死不得!看苦不苦!”
  
  脑箍是宋朝刑法里面,相当厉害的一种刑具,它是一硬一软两个箍子,硬箍用铁打造,软箍用藤制成,形如两个环子,环子的两端有两股牛筋细线,用时只要把这一软一硬两个箍子套在犯人头上,用力一收,软的变硬,硬的更硬,把犯人的脑盖束得象葫芦瓜一般,痛得死去活来,两个做公的听了完颜佑命令,把脑箍拿起来,给郝大通戴上,然后分站左右,用力一拉,哪知道卜卜两声,一软一硬两个箍子,登时齐中折断,各人哇然大叫!
  
  原来郝大通在戴上脑箍的时候,暗中吸了一口丹田罡气,他的脑袋硬得象铁一般,两个圈子跟他一撞,以硬斗硬,当堂断成两截!跌落地上,全真诸子哈哈大笑!刘处玄大叫道:“郝师兄好本领,我来尝试夹棍!”完颜佑看见犯人当着公堂弄毁了刑具,真个是又惊又怒,接着又听见谭处端叫道:“我来尝试打板子!”王处一道:“我来试一试拔头发!”真个把五王爷完颜佑弄得啼笑皆非,张志远连忙向完颜佑耳边说了几句,完颜佑把公案一拍,叫道:“这几个贼道会妖法!立即宰杀乌鸡黑狗,拿鸡犬的血来,浇在他的道上,快去!”
  
  那些公人轰诺一声,正要走入后堂,宰杀鸡狗,忽然内衙响起一片呐喊声响来,完颜佑觉得十分诧异,向左右家将道:“什么事情这样大惊小怪?”话未说完,一个跟随由外边跑进,高声叫道:“王爷不好!内宅闯进一个青衣道人,把小王爷劫走了!”这一下恍同晴天霹雳,几乎晕了过去!原来完颜佑的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名叫完颜金真,方才一十二岁,完颜佑把这儿子当做活宝贝,还请了汉人的宿儒教他读书,哪知道自己在审犯人的时候,突然被人捉去,试问他如何不急煞?


第一百一十八章:西域奇僧

  完颜佑怔了一阵神,方才跳起身来,喝道:“小王爷怎的被人劫走了?家将何在,还有那两个教师爷,难道是活死人吗?”跟随慌忙说道:“王爷,内衙的家将完全到前面来了,一个人也没有在里面,那贼道摸进咱们的后花园,把更夫捆绑起来,问明了小王爷的睡处,进了卧室,把小王爷带走了,不知道贼道用的是迷魂闷香还是用点穴法,小王爷在被劫的时候,完全没有挣扎叫喊,贼道挟着小王爷跳到屋顶上,方才高声大叫,把我们各人引出来,抛下一封书束,张武师和秦武师立即跳上去抢夺,却被贼道在一个照面之间,打了下来,然后逃走,秦武师还跌断一条腿哩!”完颜佑目定口呆,宛似失魂落魄。
  
  还是张府尹旁观者清,叫道:“贼道留下什么书信,快快拿来!”那跟随立即出去,不大功夫,拿了一封缄口的信来,完颜佑一瞧信纸的形式,竟然是自己摆在书房里的笺纸,当下吃惊不小,拆开书信看时,只见内文写的是:

  长春子丘处机谨修短束于金国卫王完颜佑之前:

    自古华夷有别,泾渭分明,向无以华夏之尊,炎黄之胄,向夷狄献纳岁币者,汝金方羯族子遗耳,竟向我中华苛索银绢,贫道不忍以江南之财富,供汝国无穷之需索,是故纠合同门六人,劫之使返壁江南,闻汝心心不忿,与大狱滥捕良善外,尚思屠戮奔牛镇之居民,以泄私忿,倘若如此,宁尚有天道耶?兹劫汝子为质,限即日罢屠镇之令,释放无辜善良,果然依言而行,汝子必无一毫一发之伤,若三日不见释放滥捕之无辜,汝子之头,三日后必挂于汴梁城头也,此表心意。
  
  笔气一呵而就,如走龙蛇,字划似铁划银钩,完颜佑把这封二百字不到的短柬,看了又看,半晌做声不得,大堂上也鸦雀无声,全真诸子却在公堂下面鼓噪起来,高声叫道:“王爷,快用刑呀!”
  
  犯人居然催主审官用刑,真个是千古奇闻,那些家将亲兵,个个忍不住笑,完颜佑面上挂不住火,高声喝道:“左右过来,把这几个道人押在监牢里,改天再审讯吧!”他这话才出口,全真诸子齐声说道:“无量寿佛!王爷请了,我们是来服刑砍头的,并不是准备坐监的哩!”完颜佑个又羞又怒,爱子失了踪迹,他哪里还有心审案?连声喝道:“乱说废话!把他们收监吧!”

    十几个公人蜂涌上前,就要把全真六子带到堂下,哪知道他们六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公堂中心,好比生了根的大树一般,一任公差捕快东拉西扯,分毫也不能够移动。这位金国亲王,今天在公堂上,真个被全真诸子戏弄了一个足够,他看见公人拉这几个道士不动,连连拍案骂道:“你们几个怎的不肯坐监,把他们的脑袋砍了!”王处一大笑道:“完颜佑,你敢砍我们的脑袋吗?你打算不要儿子的性命哇?是与不是?”
  
  完颜佑面上越发挂不住火,高声喝道:“我就是拚着不要儿子的性命,也要杀了你们这几个贼道!”他一连串叱喝刀斧手上前,马钰长啸一声,叫道:“各位师弟!是时候了!走吧!”全真六子齐齐双手一翻,向上一跳,叮叮当几下声响,响澈公堂,马钰等六人一同使用“卸骨法”,身子象蟒蛇蜕皮般,把镣铐抖落地上!
  
  各人不禁大哗,就要上前拦截,王处一郝大通长笑两声,扑向人丛,马钰急忙叫道:“师弟,不要伤人!”就话声里,王郝二人已经把两名公差的铁尺夺过,劈胸揪住,高高的举起来,向人丛里一掼,摔倒了三四人,刘处玄,谭处端也如法泡制,抓起两名兵弁,掷入人丛之中,人撞人,扑通倒地!完颜佑高声大叫:“快拿反贼!”话未说完,孙不二反手一把,擒住刚才进来禀事的那个家人,把他高举起来,向完颜佑返身掷去!
  
  完颜佑急忙侧身一闪,侥幸没有撞着,那家人扑的一声,撞在公案后面的山水屏风上,这些屏风多半是用苏绸湘绣造的,孙不二掷人的劲力很猛,这家人的脑袋穿过了那扇绣着东海浴日,松鹤遐龄的画屏,撞在墙上,当堂晕了过去!众人不禁一阵大乱,全真六子各自把身一耸,飒飒几声,活象几头蝙蝠也似,飞上瓦檐,几下起落之间,已经没影无踪!这时候夜色刚褪,天色黎明,留守使衙门里虽然有千多名金兵,全真六子却是视若无睹,飞驰而去,真个把完颜佑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盘!

  再说马钰等六人依照原定计策,出了汴京城池,一直来到禹王台下,丘处机果然在那里等候,一见六人无恙出来,不禁大喜,说道:“各位师兄弟,那狗王有难为你们吗?”王处一大笑道:“那狗王怎敢奈何我们,他难道不要儿子的性命吗?”马钰问道:“师弟,你把他的儿子捉了,藏在哪里?”丘处机用手一指禹王台山坡那些窑洞道:“哦!那小狗王就藏在里面!”
  
  他说了活捉小王爷完颜金真的经过,跟那家人在堂上说的大同小异,所不同的,就是丘处机潜入内衙时,把卫王府的五个护卫武士完全点了穴道,割掉了他们的耳朵,然后潜入书房,盗笺写信,马钰也说了刚才在公堂上戏弄完颜佑的经过,众人不禁大笑,大家就在窑洞里面,等候汴京城的消息不提。过了一天,完颜佑果然伏帖帖的,把监狱里面收押的平民百姓,完全放了出来,也不再派兵去屠杀奔牛镇的住民,只有一件,当天晚上的李巡检,却被完颜佑斩了首级。
  
  丘处机探清楚了一切之后,方才把小王爷完颜金真反绑了手脚,用布塞口,装入一只布袋里面,由丘处机亲自送回卫王府,长春子的轻功造诣何等高强,不到半个时辰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完颜金真送回他当日被掳的卧房里,方才越窗而走!经过这一次表演身手之后,色厉内荏的完颜佑,果然不敢再无风起浪了,劫岁币这一案,也自不了了之,再说全真七子在开封游历了几天,觉河山已易,感慨万端,再也无意流连下去,当天便离开了汴梁,取道信阳府向南走,不到七天,已经到了襄阳,回到宋朝的地界。
  
  那时侯宋金议和,两国东从淮水中游,西以唐邓二州为界,唐县、邓县都是湖北省的州郡,裹阳就是宋朝御北边的一个重镇了!全真七子到了襄阳,他们不再住客店了,径自投到襄阳城北的纯阳观,这是从前道君皇帝救建的道观,美奂美轮,红墙绿瓦,七子依照俗规,谒见观主清尘道人,清尘道人俗家姓鲁,本来是官宦人家出身,后来看破红尘,方才戴起黄冠,做了道士,鲁清尘听说全真七子是王重阳真人门下的徒弟,不禁肃然起敬!他虽然不曾见过王重阳真人的面,都听过重阳真人的大名。
  
  鲁清尘稽首道:“尊师重阳真人可好?他老人家怎的不到南方一行呢?”马钰答道:“家师在几个月以前,有事到了云南,现在还不曾回来哩!”鲁清尘点了点头,说道:“可惜!可惜尊师不来,不然的话,咱们襄阳的人,倒可以开一开眼界,看看哪个到底是天下第一了!”丘处机十分惊奇,问道:“观主,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天下第一呢?”
  
  鲁清尘恍然若有所悟,笑道:“我真是语无伦次,出家学道的人,应该清净无为,没有名利之念才对,我都说出这些争名好胜的话,真是可笑!”他说完向全真七子说道:“各位远道而来,一定很疲乏了,请到外边丹房去安歇,贫道还有功课,改日再奉陪吧!”说着站起身来,示意送客。
  
  长春子看见鲁清尘说话半吞半吐,心里非常不高兴,不过自己是外来的客人,哪好意思问下去,只好快快而出,六子回到观中为他们准备的客房后,丘处机道:“刚才鲁观主无意中说的那句话,各位师兄弟都听见了,究竟有什么意思呢?”马钰笑道:“师弟,人家不说也罢了,何必打破沙盘问到底,早点休息去吧!”
  
  丘处机的心里始终抱着一块病,这天晚上他虽然照常做吐纳功夫,却是心绪不宁,到第二天早上,长春子为了解掉心疑团,走出了纯阳观的观门,忽然听见两个人一边路,一边说道:“喂!明天你到不到城南里,看那天下第一高手比武?”丘处机心里大奇,想道:“哪个天下第一高手,难道师父老人家到了襄阳吗?”
  
  原来自从华山论剑之后,武林同道个个公认王重阳是天下第一武术高手,丘处机再也忍耐不住了,上前几步,向那两人稽首问道:“无量寿佛,借光问一句,襄阳城内来了什么天下第一高手?要跟别人比武?”那两个路人一老一少,老的象个儒生,少半的一个都象个个买卖的生意人,听见丘处机这样的一问,不禁愕然,老的一个问道:“道长看来不象是本地人,一定是由外地初来的了,是与不是?”
  
  丘处机合什道:“不错,贫道是由河南来的,尊驾怎样看出来?”老的笑道:“哦!那就难怪,一个多月以前,襄阳城来了一个人,自称天下武术第一,打遍东南西北,不曾遇过一个敌手……”丘处机道:“哦!这人是个道人,他姓王的,是与不是?”那少年晒了一声道:“什么道人!姓黄的姓黑的,那是一个和尚,不是道士!”
  
  老的一个连忙说道:“不要多嘴,让我来说!”他便将一切说了,原来襄阳这个地方,自古以来,武风一向鼎盛,襄阳府里的人,也和河北沧州一般,每一个人都以懂得武技为荣,差不多每一家人都有把式场子,刀枪弓箭,哪知道一个月以前,本地来了一个西域的番和尚,番名叫做什么吐登利麻,还有两个徒弟,他一到了襄阳之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然跟襄阳一个姓耿的财主勾串起来,由这姓耿的财主拿出一笔钱来,在城南空地上,搭起一个擂台,由这西域僧人吐登利麻担任台主,跟天下英雄比武。

    襄阳是个武风荟萃的地方,一年之中,差不多必定有一次擂台盛会,西域僧人搭了这个擂台,不足为奇,最气人的是他在台上挂了一幅横匾,写着“天下第一”四个大的金字,这样一来,吐登利麻无形中以天下武功第一自居了。他还悬了赏格,有哪个能够跟他交手十个照面以上的,赏黄金一百两,吐利登麻这样狂妄,开擂台那一天,襄阳的武术能手,已经大为震动。
  
  当日便有一个姓蒋的五行拳名家,亲自到擂台上跟那西域和尚比武,哪知道交手不到四五回合,那姓蒋的拳师马上面色大变,由擂台上走了下来,一言不发,由他的徒弟扶着返回家里,当天晚上,立即送了性命,死了之后尸首浮肿,四肢出瘀黑颜色来,好象中毒致命的样子,姓蒋的家人和徒弟十分骇异,就要向官府报案,可是擂台比武是公开的,哪一方面死了,对方决不用赔偿人命,他们想了又想,只有哑忍罢了。
  
  继着姓蒋的拳师之后,襄阳城里还有几个成名武师上擂台跟西域和尚交手,结果也是三四个回合内,变色跳下擂台,回到家里毒发身死,这样一来,个个都说那西域和尚会妖法,再也没有人敢上播台跟他比武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五毒神功

    丘处机知道了一切之后,不禁勃然大怒,心里想道:“岂有此理!本地的官府也太过饭桶了!任由这西域和尚在擂台上公开杀人,完全没有干涉,这件事既然叫咱们遇上了,岂能袖手旁观?”他向这一老一少两个行人,多谢了他们的指教,然后气冲冲的回到纯阳观里,刚才见着了马钰等师兄弟,连声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杀人,哪里还有王法!”
  
  全真诸子吃了一惊,马钰说道:“师弟,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丘处机气哼哼地把自己打听的一切向各人说了,还道:“这西域和尚公然挂起天下武术第一的牌匾来,在播台上草菅人命!咱们遇了这类穷凶极恶之徒,还能够坐视吗?咱们马上到那什么耿财主的家里,找那西域和尚,给本地人除一个大害!”
  
  各人神情也很激越,只有马钰还保持平静,说道:“道听途说之言,未必当真,师弟,你忘记了师门戒条吗?师父不准我们招是惹非,俗语说得好,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全由强出头,咱们是出家修道的人,逞露这些头角做甚!”马钰是各人的大师兄,丘处机虽然是桀傲不驯,豪气凌云,也不敢过分和这位大师兄违拗,只好忍气吞声。
  
  到了这天晚上,丘处机再也忍耐不住了,想道:“大师兄这样怕事,我偏偏不怕,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到那姓耿的家里探听,看看这西域和尚到底是怎样的来路?”主意既定,决定三更过后,再到外边刺探。这天三更过后,丘处机估量各同门已经睡熟了,静悄悄的由丹房里溜了出来,飞身一耸,跳上屋瓦,就要奔出纯阳观外,说时迟,那时快,丘处机的双脚刚才一点瓦面,眼前黑影一晃,现出一个人来,声如洪钟的问道:“师弟!三更半夜还不睡觉,到哪里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师兄马钰,长春子出其不意,禁不住面红耳热!他估不到自己一举一动,完全在大师兄监视之下,要撒谎也撒不出来,不禁满面通红。
  
  马钰和易的说道:“师弟,你要去的地方我已经知道啦!其实天下武术第一这个衔头,是师父老人家在华山论剑之后,给北丐,南帝,东邪,西毒拿来开玩笑的,试想想,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哪里有天下武术第一的人呢?这西域和尚虽狂妄,俗语说得好,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明白了这一点,便可以减少许多烦恼,师弟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回去睡吧!”丘处机本来要跟师兄辩驳几句,可是看了看马钰的面色,那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别具有一种慑伏别人的力量,他只点了点头,跳下平地,返回自己的卧室去睡觉。
  
  到第二天早上,全真诸子先后起床,大家做完了早课,刘处玄道:“各位师兄弟,咱们到襄阳已经有两天了,回到大宋国土,我们还不曾好好的到市面上去走过,大家出去逛逛吧!”说到出外面逛,大家当然赞成,全真七子一同出了纯阳观大门,刚才到了大街上,便看见满街的人潮,个个异口同声的说道:“今天武当南派的掌门人来了,准有一番热闹,咱们看打播台去!”丘处机的心里一动,扭头说道:“各位师弟,百闻不如一见,咱们看不看打播台去?”
  
  刘处玄,王处一,谭处端,郝大通四人异口同声道:“很好!”孙不二向马钰问道:“大师兄,咱们去看看打描台,不妨事吧!”马钰知道难以阻拦,说道:“也好!只是咱们要遵守师门戒规,决不能够露面动手!”大家看见大师兄答应,十分高兴,跟着人潮直向城南走去。
  
  到了城南,这里果然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一座四丈见方,一丈五尺高的播台,台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全真诸子还不曾近前,远远望见播台上面挂了一幅横条的红绸布,迎风飘荡,布上绣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字,正面挂了一张牌匾,写着“天下第一”四个金字,丘处机看在眼里,十分愤怒,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哑忍罢了!
  
  全真诸子费了不少气力,方才挤到台前,只见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下人模样的汉子,正在那里洒扫,丘处机正要向旁人诘问,忽然擂台后座挑出一串点燃的炮竹来,劈劈拍拍地响着,各人哄然说道:“台主来了!”棚后奏起细乐,长春子心里想道:“这番和尚好大气派!”
  
  乐声既终,一个穿着大红袈裟的番和尚由里面走出来,左右簇拥了几个徒弟,丘处机抬头看时,只见那番僧高高的一个身材,绿眼睛,钩鼻子,面庞上还稀疏疏的,生了一层红毛,显然不是中原种族,头戴着缕金的毗卢帽,身上大红僧袍,都绣了金线太图,越发显得十分气派。
  
  只有一件,那番僧一张面孔,宛如黄蜡,活象出土活尸似的,绝无半点血色,双手瘦长如乌爪,十指漆黑如炭,如果不是光天化日,在半夜看见了,还以为他是僵尸鬼怪呢!丘处机吃了一惊,贴近马钰问道:“大师兄!你看这番和尚是哪一宗派?”马钰摇了摇头,表示看不出来,丘处机低声道:“我看这番和尚的宗派,是西毒欧阳锋一脉!”马钰吃了一惊,问道:“师弟,何以见得?”
  
  丘处机道:“小弟虽然不曾见过西毒,可是听见王师弟说,欧阳锋是西域人,这番和尚来自西域,你看看他的手指,分明是练了五毒抓这一类功夫,难保他跟欧阳锋没有关连呢!”马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越发要小心谨慎,不要强自出头,西毒说不定就在近处!”丘处机心中一凛,想着西毒如果出现,自己师兄弟们,决不是他敌手,不过事到头来,也顾不了许多,事到哪里,算到哪里罢了!
  
  这时候播台的另一面,也走上一簇人来,一共是五个人,全是道家装束,当先一个道士,头戴九梁木冠,身穿元青色的崭新道袍,这道士年约五旬,丰神俊朗,容光焕发,两眼炯炯有神,一望而知是个有道之士,稀疏疏的三绺长髯,模样就象八仙里面的吕洞宾,手执一柄云拂,其余四个道土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每人肩后插了一柄宝剑,一色白麻布的道袍,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全真诸子暗暗喝采:“武当派真是名不虚传!单看这五个道人,一望而知,就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了!”
  
  那中年道士从容不迫的,来到台上,面上现出笑容,把拂尘挥动一下,淡淡说道:“尊驾谅来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吐登利麻大法师了,久仰久仰!”番和尚怪眼一翻,仰面向天,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好说好说,道长是武当南派掌门耿玉虚道长吗?武当派的名气大得紧啊!”

    他这几句话隐隐含着挖苦,耿玉虚不动声色,说道:“十几天前,敞派二传弟子褚南真,展公礼两人到贵台来打擂,几个回合之后,便自败退下台,返到家里,不久身死,如果他们是个武功拳脚上比输了给大师,那是他们学技不精,死亦无怨,可是……”他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向那四个少年道士一拂袍袖,叫道:“把那东西拿来,让千万人当众看看!开开眼界!”站在左边第一个少年道士,立即走上几步,递过一个朱红木盆来,木盆上盖了一块黄色的包袱布,耿玉虚把黄布一揭,各人哇然大叫起来,原来盆里装着两片头盖骨,骨色蓝黑,好象放入蓝旋里染过一般,大家看在眼里,不禁惊心动魄!
  
  耿玉虚面向台下,高声说道:“各位请了,这就是我们被害弟子的头盖骨,当日他们身死之后,贫道为了明白死因究竟,把他们两个人的尸首火化,结果在火光未熄时,捡出他们的头盖来,都是这个颜色,这分明是一种厉害毒药渗入人体里弄成的,这位大法师在播台上用来杀人的,不是武功,却是毒药!”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擂台下面各人哇然大叫!
  
  那番和尚吐登利麻,却是一派阴恻恻的神色,黄蜡也似一张瘦面上,完全没有半点激动,他等耿玉虚把话说完了,方才冷笑一声道:“耿道长,你只知道我叫做吐登利麻,可知道我的外号没有?”耿玉虚怒道:“你的外号叫什么?趁早快说!”吐利登麻狰笑一声道:“牛鼻子,你虽然不会到过西域,也应该听见过五毒尊者的名号,那就是区区在下!”五毒尊者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台上台下的人,包括全真七子在内,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马钰丘处机等人以前听见过师父王重阳真人说,西域虽然僻处边陲,都有不少奇技异能之士,西毒欧阳锋只不过是名头较大的一个罢了,五毒尊者是天山南路一个出色的人物,他精通一种名叫五毒神功的功夫,这种神功有人说是精神功夫,有人说是内家运气本领,也有人说是红教喇嘛里面一种邪法,西域人有一句口头禅,这就是:“宁遇阎王,莫撞五毒”,可见这种五毒神功的厉害了!
  
  话虽然这样说,西域有许多人也不曾见过五毒尊者,据说这位尊者一向行踪飘忽,来不知所以来,去不知所以去,所以在西域人的口里,五毒尊者只是一个传奇人物,哪知道他万里迢迢地到中土地来,还在襄阳府里摆设播台,不知道他存了什么用意?耿玉虚面色微微一变,忽然呵呵大笑起来,说道:“原来大法师就是西域一带盛名鼎鼎的五毒尊者,怪不得有这样狠辣的心肠了!闻名不如见面,来来来,咱们在播台上讨教!”
  
  吐登利麻冷笑说道:“这个再好没有,贫僧这次由西域来,正要讨教中土的高贤,久仰武当派是内家鼻祖,武林齐宗,幸会幸会!”耿玉虚把拂尘向腰间一掖,喝道:“不必多言,接招便是!”轻飘飘的一掌,遥向五毒尊者迎面击到!这一掌看来轻飘飘的,全不着力,举个譬喻,好比一张纸片,拂向人的面部,可是吐登利麻已经看出来,这是武当内家里面,最厉害的绵掌功夫,番和尚立即回了一着金刚穿掌,一牵一引,把耿玉虚的掌力圈出外门,耿玉虚不变招攻,托地向后一跳!
  
  全真七子看在眼里,十分纳罕,不约而同的想道:“耿玉虚是武当南派的掌门,怎的未战先馁,一招便退!”原来耿玉虚还不曾跟吐登利麻交手的时候,看见对方十只指头,色作蓝黑,不禁心中一凛,知道对方的五毒功完全聚在指掌之间,再也不敢冒失造次了,掌力还未接实,立即向后跳开,吐登利麻断喝一声:“耿道长!看招!”飒飒两掌:“珑形飞步”,“劈掌穿闪”,猛向耿玉虚真人面门胸口连发两招,迅风也似的打到!
  
  丘处机在全真七子之中,见识最多,拳学最博,他看了五毒尊者的出手,十分纳罕,向马钰道:“大师兄,这番和尚用的不过是普通的天龙掌罢了,耿道长怎的不敢还招,奇怪!”马钰答道:“你不见他的指爪吗?色青而黑,分明把全身的五毒功夫,完全萃在上面,跟他撞上一下,那还了得?”正说话间,耿玉虚为了躲闪这两招,一晃两闪之间,已经到了播台口,五毒尊者陡的一声大喝,双掌一圈,十指齐出,“金龙现爪”,照耿玉虚胸口推到,马丘二人距离最近,看得分外清楚,他们见五毒尊者双掌打出来时,指尖似乎冒出几缕黑气,细如丝线,向耿玉虚迎面射去!
  
  马钰吃了一惊,几乎喊出声来,耿玉虚却在这时候使出武当绝技,只见他两脚钉牢了台口,身子向后一仰,看样子就要翻落台下,可是耿玉虚就在身子后仰,将倒未倒之时,两只阔大袍袖左右一挥,趁着袖子风一兜的力量,反闪回播台里,吐登利麻这一着金龙现爪,递了空招,丘处机大赞道:“好一着倒骑龙手法!”
  
  “倒骑龙”和“高四平”都是武当长拳的基本手法,不过在名家的手里,一招最寻常的手法,也可以发挥无穷妙用,这比之一个巧手厨子,就是最平常的豆腐青菜,也烹调得非常可口,味胜珍馐一样,耿玉虚这一闪,吐登利麻没有把他打着,立即往回一闪,双爪齐挥,又是一着“孤雁出群”,向耿玉虚胸口攫到!
  
  耿玉虚仍然不敢跟五毒尊者的手爪相撞,向着擂台左角一闪,却趁势还了一招“燕双飞”,双腿齐出,疾踢吐登利麻两肋,五毒尊者微退半步,又探出青黑的指头,向他脚胫迎面骨一抓,耿玉虚一个晃身,轻飘飘的,又抢到擂台的右角去了!丘处机道:“师兄!耿道长不敢跟五毒尊者的手爪对撞,恐怕难免一败!”马钰摇了摇头,说道:“未必!”话未说完,耿玉虚在台上使出“狻猊功”来,左闪右跳,刹那之间,擂台四个角落完全是耿玉虚的影子,眨眼之间,对拆了十余招,吐登利麻忽然叫了一声:“慢着!”耿玉虚应声收拳,问道:“大法师有何见教!”
  
  吐登利麻说道:“贫僧摆设擂台以来,足有一个多月,上台跟我交手的,没有一个能够接得住我五招,道长跟我连拆十余招,已经破例,照本台的规矩,应得黄金百两,道长收了金子再比武吧!”耿玉虚神色不动,合什说道:“出家人不求名利,要黄金来做甚,盛惠怪辞,再请赐招便了!”


第一百二十章:恶战梵僧

    五毒尊者本来想在耿玉虚接受金子的时候,向对方潜使暗算,可是耿玉虚都不肯要这些金子,五毒尊者的诡计变了无所施其技,他干笑了一声道:“道长真是世外高人,不贪财宝,难得之至!”这番和尚向身边一个小徒弟道:“阿海!拿我的兵刃来!”那小喇嘛应声奔入台后须臾之间,取了一件兵刃,走回台前,擂台下面的人定睛一望,禁不住咄咄称怪!
  
  原来吐登利麻用的兵器,是一根碗口粗细的禅杖,这禅杖跟中土和尚用的大大不同,整支禅杖分成两截,一端铸了一个青铜制的龙头,另外一端都铸了一个黄金制的虎头,龙头虎头下面,都另外长了四枝纯钢的月牙,丘处机向马钰问道:“大师兄,这番和尚用的是什么兵器?”马钰沉吟了一阵,说道:“这件兵刃离奇古怪,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它有一个龙头,又有一个虎头,叫它做龙虎杖便了!不过别要小看了它这四不象的兵刃,一根禅杖,至少抵得上四件兵器的用法!”

  枪,拐杖,龙头铡刀这几种用法,他心里正在这样想,耿玉虚已经反臂向背后一抄,一缕寒光闪处,一柄青钢长剑已经出鞘,吐登利麻接过龙虎杖,狰笑两声说道:“耿道长,拳脚比试过了,咱们再在兵刃上讨教!”耿玉虚更不打话,五毒尊者是播台的台主,只有让别人进招的份儿,耿玉虚剑光一闪,使出武当连环夺命剑法,“金鸡刷翎”“浮丘挹袖”,刷刷两剑,分刺吐登利麻左右两肋,五毒尊者把龙虎杖一轮,ツ两声,撞开了敌人的两剑,龙头一坐,虎头一起,反向耿玉虚的章门穴攻去。
  
  王处一看到这里,晒然失笑,不由自主道:“这番和尚本领也很平常,怎能够叫做天下武功第一啊!”全真七子之中,只有王处一在华山见过师父跟东邪西毒交手,他眼见师父用一阳指功跟黄药师的劈空掌,欧阳锋的蛤蟆功交锋,声势之猛,威力之强,哪里是吐登利麻这一点儿功夫可以比拟,王处一心中暗想:“这番和尚厚着脸皮夸说自己天下武功第一,其实他的本领别说跟得上我师父一成,就是咱们几师兄弟上前,也可以把他打得连翻跟斗,叫他丢人现眼!”
  
  哪知道念头未了,惊人的奇事在擂台上出现!原来耿玉虚看见五毒尊者的龙虎杖挑向自己胸口要穴,他是武当派的名宿,哪里有不懂得点穴之理?立即把身一偏,长剑向左一引,这是武当剑法里面的“腾蛟起凤”,剑身一粘杖头,以巧降力,正要把番和尚的禅杖卸向外门,然后反招突击,哪知道剑杖刚才一交,耿玉虚和五毒尊者面对面,猛觉番和尚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望看自己,心灵上不由自主,打个寒噤!他要用力扭头,避开对方这两道奇异的眼光,哪知道就这电光火石,一刹那的功夫,耿玉虚的全身已经软洋洋的,好象瘫痪了一模一样,他脑袋里尽管想避开五毒尊者的眼光,但是自己两只眸子,竟然不听指挥,磁石引针也似的,给对方的眼神慑住,耿玉虚猛觉得自己眼里的五毒尊者,忽然变了一个青面獠牙,红发碧眼的狰狞恶鬼,嘻开血盆大口,直向自己面前逼近!
  
  可是在播台下面的各人呢?他们的看法又不一样,大家只见耿玉虚用剑一挡对方的禅杖,突然象着了邪魔一般,全身挺立在地,目光发呆,停止了一切动作,吐登利麻狰笑一声,举起手中龙虎杖来,龙头一起,就要向耿玉虚胸口要穴撞去!原来五毒尊者是西域僧人,他自小便苦练西域本地的一种精神功,这种精神功是天竺国流传到西域来的,梵文叫做“黑麻尔罕”,照中国文字翻译起来,就是“离魂法”的意思,这功夫跟近代的催眠术大同小异,(射雕英雄传里面丐帮彭长老用的摄心法,也是催眠术的一种。)这种功夫的关键,完全在施术人的一双眼睛,只要一看定对方眼睛的瞳仁,敌人立即呆若木鸡,两眼生出幻觉,任由施术人怎样摆布,耿玉虚不知底细,一照面给他这种“黑麻尔罕”的精神功罩住,挣脱不得,眼看就要丧在五毒尊者的杖下!
  
  丘处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手中握着一柄拂尘帚,这是僧道两家的法器,长春子因为耿玉虚也是羽流,大家同是三清教下弟子,眼见他着了番和尚的暗算,自己如何可以袖手旁观,不加援救?丘处机心中一急,把左手握着的拂尘帚一甩,帚尾向前,扫柄在后,活象一根标枪也似,挟着一股强风,猛向吐登利麻面门飞到!
  
  这一下突如其来,五毒尊者陡觉眼前一花,一件白晃晃,带着一蓬丝线的东西,直向自己飞来,这番和尚来不及躲闪,举起手中禅杖,拚命一挡,叮当一声大响,那拂尘打在禅杖左边的青龙头上,喷出星星火光,这还不算,长春子拂尘一掷之力,十分强劲,把五毒尊者的禅杖打得向后一晃,身子也倒退了两步,耿玉虚却在这刹那之间,身子晃了两晃,扑通咕咚,跌倒在擂台板上!原来番僧的“黑麻尔罕”精神功夫,十分厉害,受术的人,即使侥幸脱离精神控制,也要立即晕倒,几个时辰之后,方才可以苏醒过来,苏醒之后,眼前的可怕幻象,也要一两天后才消失,耿玉虚虽然幸免伤害,仍然晕倒在擂台上,半下也不能动弹!
  
  五毒尊者又惊又怒,他还要举龙虎杖向耿玉虚当头打落,结束了他的性命,哪知道台下飒飒两响,宛如飞鸟也似,抢上两个人来,轻功之精,身形之快,并不在耿玉虚之下,五毒尊者定睛看时,上来的是两个青年道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站在左边的是丘处机,站在右边的是马钰,原来丘处机把拂尘掷出,立即飞身跳上播台,马钰为了阻止师弟闯祸,也跟踪着用“金雁功”蹿上。
  
  五毒尊者勃然大怒,不过这番和尚的生性却是奇特,盛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武当派的鼠辈,闻名不如见面,一心要以多为胜,佛爷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丘处机并不立即回答他这句话,回过身来,向跟随耿玉虚的四个少年道人把手一摆,叫道:“把你们的掌门扛抬下去!”
  
  这几个少年道人面色惭愧之色,把昏迷不醒的耿玉虚由擂台上扶起来,一步一拐的下台走了,丘处机冷笑一声,刚要向五毒尊者说话,马钰已经喝了一声:“师弟,不用你来开口,我说!”丘处机只好退在一边,马钰向五毒尊者恭恭敬敬的一揖道:“法师请了,我们并不是武当派的人,敞师弟年轻好奇,看大法师跟耿道长斗得酣畅,见猎心喜,一时冒失出手,我们师兄弟并没有到播台上称雄比武的想头,请大法师原宥,我们兄弟告退!”
  
  马钰生性谦冲平和,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匆匆说了这几句话,就要抽身引退,五毒尊者突然狰笑一声,把龙虎杖向台板重重的一顿,喝道:“慢着!就这样的走吗?快把万儿留下!”马钰低头稽首道:“贫道姓马,敞师弟姓丘,咱们是全真派弟子,贱名不足挂齿,告辞了!”吐登利麻碧眼一翻,喝道:“什么叫全真教,这个名字佛爷不曾听过!”五毒尊者这几句话并非虚言,他是西域土生长的人,还是初到中土,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全真教,只有名气大一点的武林宗派,象少林,武当等,他才懂得,丘处机听了对方这几句话,不禁气向上冲,破口骂道:“狗和尚,咱们就是全真教主王重阳的徒弟!”
  
  “王重阳”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吐登利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王重阳,这个名字好熟,噢,他就是华山论剑,技压群雄,独霸九阴真经的中神通?二位原来是王真人高徒,那一定是强将手下没有弱兵了,来来来,咱们交战几合!”说着把龙虎杖向台口一拦,截住他们的去路,就要强逼马丘二人出手。丘处机扭转头,向马钰笑了一笑,说道:“大师兄?怎样?咱们要不要跟人家动手?”马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出手吧!我返落台下便了!”
  
  吐登利麻十分诧异,说道:“我要跟你们两个交手,你怎的留下一个在台上打播?你这一点子年纪,要跟我单打独斗吗!”丘处机冷笑道:“番和尚,少要吹牛,你这一点微末本领,还敌不过我师父一根最小的指头,凭你也配跟我们师兄弟一同交斗?”五毒尊者勃然大怒,把龙虎杖一晃,叫道:“小辈狂言,看佛爷取你狗命!”
  
  他口中说着话,手底下并不闲,呼的一杖,向丘处机夹头夹脑劈了下来,这一杖有个名堂,叫做“秦王鞭石”,丘处机哈哈一笑,身子微晃,“风吹柳絮”,展全真派太乙神功,轻轻一晃,顺着杖风荡了开去,五毒尊者一杖不中,心里更加冒火,再把龙杖一轮,拦腰猛扫,不过他这一扫并不是只凭蛮力,龙头向下,虎头向上,这一着叫“云龙风虎”,埋伏了一下虚实立用的杀着,丘处机不慌不忙,左脚钉牢台板,身子向后一仰,这一看表面上象是铁板桥,可是身躯快要贴着台板的时候,左掌向地一按,活象陀螺也似的,一旋一转,居然由五毒尊者的龙虎杖下,钻了过去,他一连两下躲开番和尚的杀着,真是干净利落,擂台下面采声如雷,王处一叫道:“这番狗不依照打擂规矩,人家空手,他却动用兵器!”


第一百二十一章:梵僧受挫

  台下的人不禁大哗,有的耻笑、有的怒骂,吐登利麻猛然醒悟,面色现出尴尬,他拖着龙虎杖向后一跳,叫道:“贼牛鼻子,快亮兵器?”长春子一个翻身,飘向播台左角,哈哈笑道:“要我用兵刃吗?不错,我的身边本来带着宝剑,可是你的本领,还不配讨教全真派的剑术,这里有现成的兵器,看吧!”他说着双脚一点,用了个“海燕掠波”的身法,真个象一头燕子也似的,直掠起来,一下便上了擂台的篷顶,脚尖勾住篷顶的滴水檐,用个“倒挂金钩”的身法,倒吊下来,伸手一拉,撕的一声大响,竟把挂在擂台口那一条红绸,扯在手里,这条红绸足有一丈多长,却只有一尺阔,写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字,被丘处机轻轻一扯,整幅拉了下来,各人不禁哇然大叫!
  
  丘处机扯了红绸条幅,袍袖一拂,一个飞身掠到擂台板上,他的轻功已臻上乘,落下轻如片叶,着地无声,只见他把红绸扭了几扭,卷成一条布带,挽在手里,喝道:“你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来吧!”五毒尊者更不打话,呼的一杖,“伏龙奔鳞”,杖挟劲风,向长春子拦腰扫到。
  
  丘处机就把这一条红绸当做兵器,本来武家里面也有“束湿成棍”绝技,就是遇敌之时,仓猝间手无寸铁,敌人持着兵刃,步步进逼,到这地步,只有把自己身上穿的衣衫脱下来,连扭几扭,卷成一条布带,当作软鞭抵敌,如果把一匹布浸入水里,更是威力十足的兵器,跟真的棍棒差不多少。
  
  可是丘处机现在所拿的,不过是一条软的红绸带,绸子的质料是轻飘飘的,跟布匹大不相同,如果没有相当内功,别想能够使用,五毒尊者这一杖打过来,长春子把绸带一挥,活活两声,那根软软的红绸带,竟象一条庞大无比的赤练蛇似的,一下搭住杖头,用力一扯,五毒尊者估不到丘处机有这着,龙虎杖几乎脱手,给对方一扯之力夺了过去!
  
  番和尚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把禅杖往回一拖一带,好在他的内力还有相当造诣,一下把禅杖挣脱了绸带的纠缠,然后反手一扫,哪知他这一反手杖还未扫出,眼前红光一闪,丘处机的绸带已经象脱弦之箭,拂到自己面前,五毒尊者估不到丘处机随招进式这般快捷,当下吃惊不小!立即把腰身一塌,身子几乎贴地,饶是这样,左太阳穴也被红绸旗角带起来的劲风扫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疼!
  
  吐登利麻这一次到襄阳设擂,高高挂起天下武术第一的牌匾,本来还隐伏了一个阴谋在台前幕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把王重阳逼出来,哪知道他摆设了一个多月的擂台,并没有把王重阳引米,却引来了重阳真人门下的徒弟,五毒尊者起先抱着狂妄自大的心理,以为凭自己的本领,何难三回两合,把他打倒?
  
  哪知道他今天遇着的长春子丘处机,武功造诣,远远超出五毒尊者的想象!他吃了这个哑吧亏,哪里还敢怠慢?立即把龙虎杖一晃,使出西域派秘传的“疯鬼杖”法来,呼呼轰轰,一片杖影,宛同山岳也似,先把自己全身护住,然后再找机会,施展自己生平绝技五毒神功和“黑麻尔罕”离魂大法把对头一举制伏!
  
  要知道丘处机是七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他使用这条绸带,忽硬忽软,挥霍纵横,时而如神龙舞空,时而似长蛇匝地,夭矫变化,不可捉摸,吐登利麻的龙虎杖,三番几次给丘处机的绸带搭住杖头,险些抢夺出手,五毒尊者心中焦灼,他知道这样的打下去,自己迟早要败,他忽然想出一个法子来,突然把嘴一张,一口浓痰喷射出来,向丘处机面上飞去!
  
  五毒尊者吐登利麻这一口痰沫,本来未必能够伤人,可是他要趁放人分散精神的刹那,施展“黑尔麻罕”离魂大法和五毒神功,丘处机果然把绸带一拖,向后一跳,说时迟,那时快!吐登利麻突然“哼”了一声,倏地伸出右手向棚顶一指,喝道:“快看那个!”凡是用精神功的人,一定要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或者是另外一件事物,方方可以控制对方心灵,完全受自己精神的支配,所以近代的魔术师和催眠家,有的用一双眼睛,有的用一根拇指,叫受术人注目凝视,方才渐渐控制对方神智。吐登利麻的“黑尔麻罕”离魂大法,不过是比催眠术进一步的精神功罢了!梵僧向擂台棚顶一指,就是要丘处机上当!哪知道长春子刚才在擂台下面,看过吐登利麻跟耿玉虚相斗的情景,知道梵僧精神功的窍要,五毒尊者要他上当,如何能够?
  
  丘处机并不抬头向棚上望,一声断喝,抖足内家罡气,把红绸条横幅舞成一根布棍也似,搅海蛟龙一般,向梵僧扫过来,吐登利麻估不到对方竟然不肯上钩,不禁大吃一惊!绸带挟风扫来,他要用龙虎杖来招架,但为时已晚,突感脚下一紧,已被长春子一下卷住了右足脚胫,向外一掷。吐登利麻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子,如弹丸般飞离台上,凌空翻了一个跟斗,直向擂台外边飞落,吧达,压在看热闹的人丛里,一连压伤了三四个人,众人不禁哗然大叫!
  
  吐登利麻到襄阳摆擂台,在台上使用精神功打败了许多比武的英雄,百战百胜,哪知道今天遇着了全真七子的丘处机,竟然大大丢面,吃了大亏!梵僧不禁老羞成怒,立即在人堆里面用个“鲤跳龙门”身法,腾腾两声,直跳起来,正要再次飞上擂台,冷不防背后一个人冷冷的说道:“天下第一无敌手的牛皮已经吹破了,叫人家打落台下,变成乌龟,还要设什么擂,比什么武?”
  
  这几句话在喧哗嘈杂的人声里,居然全不混乱,字字清晰异常,吐登利麻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时,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公子,幅巾朱屦,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倜傥风流,手里摇着一柄铁骨折扇,说也奇怪,吐登利麻一见了这少年公子,不禁面上变色,如同遇着了极毒的蛇蝎,吓一大跳!他骨碌碌的跳起身,把头一低,一溜烟般钻入人丛里,走得没影无踪!

  你道吐登利麻看见少年公子怎的倏然变色,抱头鼠窜不迭!原来这少年正是西毒欧阳锋的侄儿欧阳公子,自称天下第一无敌手的梵僧吐登利麻,原本来自西域,跟西毒欧阳锋有一段过节,他此次逃到中土来,为的还是逃避西毒跟踪搜索,如今见了欧阳锋的侄儿,试问他如何不心惊胆战?立即逃走,至于吐登利麻怎样跟欧阳锋有过节?下文自有说明不表。
  
  再说梵僧这一逃走,擂台下面看热闹的人何止千数,忍不住哈哈大笑,王处一、谭处端看见了这少年公子的气派和举止,觉得十分诧异,正要上前叙礼,哪知道欧阳公子却是满面傲色,连正眼也不瞧王谭二人一下,便自摇着折扇,大踏步的去了!全真七子估不到这贵公子如此傲岸,不禁愕了一愕,眼望着他飘然而去!丘处机站在台上,看见吐登利麻跑得狼狈,不禁哈哈大笑,台下的人看见台主已经逃跑,没有热闹可以看了,纷纷四散!
  
  全真七子返到纯阳观里,大家说起刚才比擂的事,丘处机道:“这梵僧的本领虽然不俗,还算不得上乘,居然挂起天下第一无敌手的红绸条幅,不怕激动武林公愤,我看他必定还有别的用意,大师兄,你向来见多识广,可猜透梵僧的用意吗?”马钰沉吟半晌,说道:“他挂起这条幅,当然是寓有另外的用意,想当日华山论剑,恩师独力战胜群雄,以东邪、西毒、北丐、南帝那样名满天下的人物,尚且向恩师俯首称臣,这梵僧何德何能,胆敢自命为天下第一无敌手,听说他摆设这擂台,还是靠襄阳城一个姓耿财主的力量,我们向耿财主的身上打听一下,或者可以得着线索!”大家听了连声说是。
  
  王处一道:“还有一件稀奇的事,当那梵僧吐登利麻被丘师兄用红绸卷住双脚,摔下擂台之时,并没有受到怎样的损伤,那时候他还要翻身跳上擂台,跟丘师兄拚命,可是一看见了擂台左边那个轻裘博带,手摇折扇的少年公子,马上面目变色,抱头逃走,连江湖上应该交代的门面话也没有留下半句,这件事分明透着蹊跷,这少年公子究竟是谁?梵僧见了他怎的这样害怕?咱们向这一方面推敲寻求,或者也可以得到线索!”
  
  七子谈说纷纭,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檐头上突然簌的一响,谭处端直跳起来,叫道:“哪个!”话才说完,檐头上有人朗声高叫道:“武当南派掌门耿玉虚,率领弟子庞志光,谷兆源二人求见!”马钰肃然起立,说道:“武当派掌门降临,正是贫道之幸,请下来吧!”话未说完,飒飒飒的三响,檐头上跳下一道二俗来,那道人年约四旬,白净面皮,疏眉朗目,正是掌教耿玉虚真人,那两个俗人都是三十岁不到的少年壮士。
  
  这时候全真七子的年纪还不大,马钰居同门之长,也不过三十来岁,耿玉虚的年纪和辈份两方面,比起全真诸子高出一辈,所以马钰七人齐齐站起身来,把耿玉虚迎入正殿,请他们三人落坐,长春子丘处机道:“耿真人法驾光临,幸何如之,不知真人有何赐教!”耿玉虚看见全真七子对自己这样尊敬,面上微微现出尴尬的神色,说道:“列位不用客气了!贫道老朽无能,今天在擂台上几乎丧命在那梵僧手里,如果不是几位搭救,真个要两世为人啦!”
  
  丘处机谦恭着说道:“哪里话来!番狗用的不过是些鬼蜮手段罢了,前辈并没有真正败在他的手里,何必挂齿?”耿玉虚强笑道:“好说!贫道今天晚上到来,向各位讨教一件事,裹阳城前天和昨天一连两个晚上,失踪了三个女子,各位知道没有!”马钰不禁愕然,丘处机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个女子是怎样失踪的,是不是跟这梵僧有关连呢!”
  
  耿玉虚道:“这个还说不定,不过我知道裹阳城失踪的女子完全是小家碧玉,她们失踪得十分奇怪,门扇不开窗户不动,人在屋里便平白不见了!真个象被妖法摄去一般,失踪女子的父母不敢声张,以为是五通显圣!”原来宋朝时候,江南一带神权鼎盛,很多地方设立了五通神庙,所谓五通就是淫邪之神,据说是什么马精、驴精、蛇、龟精、羊精,这五通神的生性十分贪淫好色,如果被它知道哪一家人有美貌的闺女,必定光顾,养下五颜六色的怪胎来。耿玉虚方才说出这些话,刘处玄忍不住开口道:“什么叫五通神,胡说八道!”
  
  马钰立即横了他一眼,刘处玄方才知道自己失言,耿玉虚道:“咱们行侠仗义的人,当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贫道经过多天探访,疑心这两天来的闺女失踪,会落在耿财主和吐登利麻这一方面!”丘处机愕然道:“那个怎会,姓耿的既然是襄阳的大财主,有的是钱,何必要做采花贼哩!”耿玉虚低声说道:“实不相瞒,这姓耿的财主,本身就是个出身不正,来历不明的人物!”他这样的一说,引起了全真七子的兴趣,异口同声问道:“哦!怎样出身不正,道长由哪里打听得来?请说!”
  
  这位武当南派掌门,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原来这一位耿财主,名叫做耿天杰,虽然是襄阳人,本身却是个穷光蛋,二十岁那一年,因为忍不住亲人的奚落,独自一个人离开襄阳,飘然去了,一连许多个年头,绝无踪影,人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讨生活,可是隔了二十年之后,耿天杰居然返到襄阳来,他离去时候是个穷光蛋,回来时候却带了许多妻妾婢仆,箱笼行李,单是衣服就装了十几辆车子。他一返到襄阳,就在本城东门外的王家园买了几幢房屋,大宴亲友,一般人问他这二十多年来在哪里发财,耿天杰只说自己做生意,至于做什么生意,他却讳莫如深,一般人问他也不答,只得罢了。
  
  不过嗣此以后,耿财主的家里不时出入一些生面人,这些人全是三山五岳的汉子,个个粗眉暴眼,匪气十足,一般人看见耿家经常出入这些不伦不类的江湖汉子,禁不住谣诼纷纭起来,连地方官府也注视到了!耿财主却是消息灵通,一听见官府对自己起了疑心,立即准备了几分厚礼,亲自拜会襄阳知府、太守、道尹,说也奇怪,经过这次拜会之后,官府对耿财主的来历便不敢明查暗访了!事后衙门里传出一个惊人消息,收了耿财主厚礼的官府,到了晚上,所收受的礼物不翼而飞,每一个官员都给人截掉了少许发髻,这样一来,那些官员怎不心惊胆战呢?唯其这样,耿天杰在襄阳府里,不但是本城的财主,还成了一个传奇的人物!
  
  玉虚道人把耿财主的出身来历这样的一说明,全真七子不禁耸然,王处一道:“既然这样,耿天杰跟本地的闺女失踪案件大有牵连,明天晚上,咱们到他的家里刺探!”玉虚道人大喜道:“贫道这一次到来,完全是为了这件事,咱们一齐联手刺探耿财主的一切。尊师何人,能否见告?”马钰答道:“哦!家师是重阳真人,咱们是全真教的子弟!”玉虚道人肃然起敬道:“原来令师是天下武功第一的王真人,强将手下无弱兵,贫道倒失敬了!”马丘等人连声谦让,两下谈得十分融洽,直到东方吐白,鸡声报晓,玉虚道人方才带了两个门徒,飘然而去。
  
  到第二天晚上,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全真派子弟齐齐出动,只剩下刘处玄、谭处端二人留守纯阳观,马、丘、王、都、孙五人各自抄扎了长衣服,施展陆地飞行功夫,越过襄阳府的城墙。不到半晌,已经到了耿财主的庄院外面,丘处机拾头一看耿家庄院,占地很广,华厦渠渠,房屋栉比,他们距离庄墙还有一箭多地,王处一突然叫道:“师兄,快看,有夜行人入庄院哩!”
  
  马钰拾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庄院的东北角,真个有三个人影,越过庄墙,一瞥即逝,这三个人的身法异常飞快,足见他们的轻功十分卓绝,郝大通道:“别是耿真人他们来了吧!”丘处机道:“这个说不定,咱们进庄院的时候,小心行事便了!”他们来到庄墙外面,投过问路石子,听见里面没有动静反应,先后耸上墙头,五子轻功卓绝,不到半晌功夫,已经到了耿家内院,大厅里面灯火辉煌,传出一阵阵嘈杂的人语,厅里原来聚了一大群人,正在那里说话。
  
  马钰首先纵到屋檐上,隔着明瓦向下面一看,只见大厅上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群人,正在那里喝酒吃菜,正中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员外服装的中年人,身高体胖,紫棠面皮,身后站着两个僮儿,给他打扇,看来是耿财主了!同坐的全是江湖装扮的汉子,高矮肥瘦不一,他们说的全是湖北土腔,桀格难听。马钰正在失望,中坐的耿财主突然开口,问道:“吐登大师回来了没有?”坐在耿财主左边那几个江湖豪客,摇了摇头,说道:“吐登大师在擂台上溜走了之后,不见回来,想是被人打败,再也没有颜面来见员外爷啦!”耿财主皱了皱眉头,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受了一点挫辱便走了,怎样可以完成老狼主的大事!”
  
  “老狼主”这三个字一说出口,丘处机大吃一惊,原来这是金国皇帝的尊称,跟我们中国人习惯叫皇帝做“万岁”和“陛下”一模一样,当时金国的皇帝名叫完颜亮,野心勃勃,整军经武,一心一意要渡江攻宋,他还把南宋的小朝廷所在的临安(即是杭州),一切名山胜水,象西湖十景,钱塘秋潮等绘了画图,立在庙堂之上,自己还题了句诗:“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由这两句诗里,可以看出他吞并江南心志了!耿财主一说了这几句话,全真诸子恍然大悟,不约而同的想道:“啊!原来这姓耿的是金邦豢养的走狗,他返到襄阳城,为的还是作金国的内应!”
  
  只听见耿天杰说道:“我这次请吐登大师主持擂台,挂出天下武术第一无敌手的条幅,无非是招惹天下英雄,引聘几个有真功夫,真本领的能人,来给老狼主完成大事,哪知吐登大师这样的脓包,稍为受了一点挫败,便自躲起来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他却这样的没用处,哼!”
  
  席上群豪听见主人家这样的口吻,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将起来,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吐登利麻不是,冷不防檐角一声怪笑道:“墙倒众人推,佛爷无能,给员外爷丢了脸面,可是我自问也不至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佛爷来了!”话未说完,飒声风响,吐登利麻已经落在席前,也不知道他是哪个时候回来的,各人听了不禁面色大变!
  
  全真诸子也估不到此时此地,吐登利麻大师居然会悄没声息的回来,真是吃惊不小!只见这梵僧面色铁青,显然带着十二分的怒气,不过仍然勉按纳住心头的愤怒,他向耿财主一揖到地道:“员外爷,咱们一场交处,同样是奉老狼主的命令到来,哪知道给你老人家泄了气,真对不住,佛爷可要告辞啦,再见!”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义惩奸

  耿财主听见吐登利麻这样一说,面上现出尴尬神色来,期艾说道:“大师,不用生气,有话慢说,不要误了老狼主的大事!”吐登利麻冷笑道:“什么大事?实不相瞒,我今天本来还可以跟那几个杂毛再打一架,可是冤家路狭,遇着了仇人的侄儿,我为了自己的性命要紧,不能够不走了!”这几句话一说出口,席上各人不禁骇然,异口同声说道:“什么仇人这样厉害?说出来吧!咱们一同联手应付他!”吐登利麻冷笑了一声道:“多谢各位美意,不过佛爷那个仇人十分厉害,不是夸大一句,就是座上各位英雄一齐跟他交手,他只用一根小指头,便可以把各位完全置之死地,不费吹灰之力,这是实情,不是危言耸听!”
  
  吐登利麻说的仇人就是西毒欧阳锋,座中各人不明所以,以为梵僧有意挖苦,无不愠怒,吐登利麻接着说道:“他的侄儿在这里,那仇人难保不跟踪到来,如果被他知道我在员外爷家里,恐怕连耿庄主本身,也是难逃活命,为了这个缘故,佛爷今晚特地回来,向庄主爷讨点盘费……”他还要说下去,耿财主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毕升,你到里面叫管家拿三百两银子出来,给大师做盘费!”

  毕升就是耿财主身边打扇两僮之一、左边那个小僮的名字,他答应了一声,放下羽扇要入内宅,吐登利麻突然说道:“员外爷,且慢,三百两银子够了吗?”耿财主面上顿现不快,说道:“大师,三百两银子可不少啦!”吐登利麻冷笑说道:“我这次替员外爷摆擂台招请天下英雄,聘用贤材,招惹出对头来,在情在理,也要送我一笔偌大银子,返回天竺,三百两银子怎样够,还是三万两吧!”
  
  耿财主吓得直跳起来,说道:“三万两银?你疯了?”吐登利麻冷笑说道:“我一点也不疯,姓耿的,光棍眼里不进砂子,老实说一句吧,你那一份偌大家财的怎样来历,大家都是老狼主派来的人,难道你做财主,我就不要吃饭吗?”耿天杰大怒道:“胡说!你打算冲着我敲诈来了!”吐登利麻冷笑道:“哪一个敲诈你?送礼官府,帮忙你恐吓那几个瘟言的,不是我吗?难道要我向襄阳太守面前把你抖露出来不成?到那时候,你也做不成财主啦!”
  
  全真诸子至此方才明白耿天杰的底细,只听耿财主一声冷笑道:“好好。我耿天杰一生吃软不吃硬,更不受人讹诈,你要三万两银子,哼!”话未说完,肥大的身躯一晃,嗖的离座,两臂一分,用了个“双龙捧珠”,猛向梵僧中路击去。丘处机伏在明瓦上,看见耿天杰一出手就用“黑虎拳”的绝着,迅速狠辣,心里暗自赞道:“想不到一个心广体胖的财主,也有这样俊的功夫!”
  
  梵僧一声冷笑道:“你也配跟佛爷动手,不自量力!”就话声中微一晃身,让过拳头,长臂伸处“金龙探爪”,要提耿财主的衣领,耿天杰却曲肘一抬,用了着“推云见日”,拆开了他这一招,左掌倏的一圈,自下而上,一记“铁甲手”法,直击梵僧小腹,拍的一响,竟把吐登利麻胸腹击个正着,各人齐声喝起采来,叫道:“员外爷好快的手法!”哪知道彩声未了,耿天杰这一掌,虽然打中吐登利麻的要害,可是他这一拳如同捣在棉花上一般,又象打在一个鼓足了气的气球上,柔中带韧,全不受力,耿天杰大吃一惊,正要收回拳头,说时迟,那时快!吐登利麻一声冷笑,反手一把,施用大擒拿法,把耿财主颈骨后面的“大椎”“二椎”两处穴道一把拿住,登时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这梵僧把耿财主一个肥胖的身躯向上一提,喝说:“该死的东西,你要银子还是要性命!”
  
  席上群豪看见耿财主被提了起来,不禁大惊失色,纷纷推开桌椅,纵身上前相救,有两个豪客首先向梵僧扑过来,要抱住他的身体,吐登利麻一声狰笑,手底下扣住耿天杰,底下横腿一扫,扑通咕咚,竟把这两个豪客扫出一丈以外!跌了个屁股朝天,又有四个人轮刀上前,吐登利麻提着耿财主的身体,风车似的一转,那四个豪客恐怕伤了主人,急忙后退,又有一个横棍扫向他的脚下,吐登利麻的腿功十分厉害,只一抬腿,立即把这豪客连人带棍,直踢到酒席面上,哗啦啦,所有杯壶碗盏完全打翻,酒菜汁水溅了满身,各人不禁哗然大叫!
  
  混乱之中,有几个人发出镖弩来,可是吐登利麻有的是金钟罩功夫,除了眼目咽喉之外,简直不把这些暗器放在心上,肌肉一收一缩,便把中在身上的暗器弹落,大厅上虽然有好几十人,却没有一个近得吐登利麻的身,丘处机再也按纳不住了,叫道:“师兄,咱们下去!”长春子一抖剑光,由瓦面翻了下来,燕子掠空一般,直向大厅穿进,王处一、郝大通也不甘示弱,嗖嗖两响,穿进厅中,只有马饪和孙不二仍然伏在瓦面,这是他们干练过人的地方,因为留下一两个人守在外边,总比一窝蜂进去好得多,而且厅中各人的身手,大家已经了然,不过如是丘处机等三人,尽可足够应付,不用马钰和孙不二两人插手,也游刃有余了!
  
  丘处机一抢进大厅,群豪不禁大哗,叫道:“奸细,奸细!来了奸细!”要知道他们做金邦内应,最忌外人混入,立即有几个人向长春子奔到,丘处机喝了一声:“不知好歹的东西!”剑锋一颤,剑尖差不多在同一刹那,刺中了这四个敌人持兵器的手腕,叮叮当,手臂发麻,兵刃落地!其余的人不禁大骇,纷纷退让,丘处机剑光如虹,只一耸身,便自掠入厅心,王处一、郝大通也双剑齐到,全真三子直向吐登利麻攻去。
  
  这一下大大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丘处机剑光一闪,“玉龙吐珠”,刷的刺向吐登利麻的胸口,梵僧看见长春子到来,不禁吓一大跳!他看见丘处机剑光夭矫,迅疾无匹,立即举起耿财主来,向他剑身一迎,以为这祥一来,对方便可以撒招回剑,哪知道全真派的剑法,却是天下无双,看似一招直刺,其实另藏招式,丘处机剑锋乍转,倏的用了一招,“耿耿星河”,直刺吐登利麻抓人的手腕,梵僧心中一凛,立即一矮身躯,向旁边掠出去。
  
  他刚才避开丘处机这一剑,王处一、郝大通两人却是如影随形,飞掠过来,双剑齐出,两个都以用“横云出壑”的招式,刺向吐登利麻肋下,这梵僧知道眼前几个青年道人的剑法,善于避重就轻,自己挟人为质的战法,决定讨不了好,吐登利麻把心一横,振臂一抛,竟把耿财主胖猪也似的身躯,直掷出来,向丘处机迎面飞到!吐登利麻把手上的人质抛向丘处机,也是借刀杀人的毒计,丘处机只要长剑一落,便可以叫耿天杰身首分离,尸分两截!

  哪知道长春子偏偏不上他这个当,倏地一伸手腕,托住耿天杰的中腰,向地上轻轻一放,吐登利麻却趁着丘处机抓人放人的刹那,一耸身躯,飞过各人头顶,就要向大厅外飞掠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吐登利麻才一抢出大厅门前,头顶呼的一响,一个年轻道姑挟着利剑,向他兜头劈落,正是全真七子里面最末的清净散人孙不二,梵僧大吃一惊,他估不到对方在屋外也埋伏着人,急不迭忙运起精神功来,向孙不二面上直射,大喝一声:“你敢砍我?”
  
  孙不二正要挥剑砍落,被梵僧这一喝,当堂振动了一下心弦,再看见吐登利麻一双奇异的眼睛钉定自己,不禁心头上一阵迷惘,举起的剑欲下不下,吐登利麻一声狰笑,正要伸掌劈向孙不二的前胸,马钰大喝一声:“师妹!不要着了这厮暗算!”手起一剑,直刺吐登利麻的太阳穴,迅若风雷。吐登利麻向孙不二一指,叫道:“刺他!”孙不二如痴如醉,真个受他指挥,一剑向马钰刺去,马钰吃了一惊,立即横剑一挡,叮,崩飞了孙不二的剑,吐登利麻大笑一声,几下起落之间,已经去得没影无踪了!不过全真诸子这样一来,反而救了耿天杰的性命!
  
  耿天杰由地上挣扎起来,他本来是个老奸巨滑的人,知道眼前这几个青年道人,都有盖世武功,惊人本领,如果把他们收罗到自己手下,倒是绝好的帮手,胜似吐登利麻十倍!他看见丘处机三人兀自在厅里跟各人交锋,立即振吭大叫道:“这几位道长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要动手!”
  
  群豪听了耿财主的话,齐齐收了兵刃,有人叫道:“员外!这几个杂毛是今天到台上打擂的,是我们的对头,三更半夜到来,决不有怀着好意大家这样一嘈,耿天杰候然变了面色,喝道:“胡说!这几位道爷全是世外高人,决不是官府派来的鹰爪,你们不准无礼,我来跟他说话!”他笑容可掬的向丘处机拱一拱手,说道:“道长一共来了几位?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哪里不可以交朋友?就请入席喝三杯水酒!”
  
  丘处机正要发作,马钰突然叫道:“员外礼遇我们,师弟不准无礼!”他又向孙不二喝道:“那番狗和尚已经走了,怎的还站在这里?”孙不二刚才着了吐登利麻的精神功,不过心头迷忽一阵罢了,被马钰这一喝,立即惊醒过来,她还浑浑噩噩的说道:“哦!番狗走了,没有把他截住!”马钰叫道:“师妹,耿庄主请我们,要跟咱们交个朋友,快下去吧!”他心里暗暗纳罕,武当派这一班人,约定了自己今天晚上,一齐下手,怎的不见玉虚真人来到?
  
  马钰和孙不二跳下大厅中心,全真派五个弟子,齐齐站在一起,耿财主满面堆欢,谦让各人入席,丘处机沉着面孔,正要问他怎的身为宋人,私通金国?马钰已经开口问道:“耿员外心怀大志,要响应老狼主南下,将来大事完成,富贵一定不可限量,哈哈!”耿天杰心花怒放,摸了一摸下巴笑道:“实不相瞒,咱们在座一班英雄,完全是河北、山东的草莽豪杰,这次跟着在下南来,为的是要在襄阳布置内应,响应大金国的兵马南下!襄樊是江汉的保障,此城一下,宋朝剩下来的半壁江山,也要归入我们大金国的版图了!”丘处机越听越怒,王处一暗中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叫他不要发作。
  
  马钰不动声色,说道:“原来耿庄主已经替大金国布置好一切,裹阳官府还象睡在鼓里,真是佩服,只不知道酬才走了那一位大法师,又是怎样来头,怎的他不肯在这里?请员外爷同举大事?”耿天杰喝了一杯酒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本来是来自西域的,也是老狼主派他来,吩咐在襄阳府设下擂台,招引天下英雄豪杰,哪知道他不知怎的,今天比擂之后,突然变卦起来,说是自己仇敌到了,立时要走,至于他以往在西城时候,惹下什么对头,我们可不清楚了!”耿财主说到这里,突然问道:“列位由哪里来,宝观坐落何方?可否见告?”
  
  马钰不慌不忙的说道:“贫道等是由河南嵩山到来,现在居无定址,寄住在裹阳城中的道观里!”耿天杰大喜说道:“各位原是由北方到来,更好极了!大金国兵精粮足,人强马壮,各位眼见的了,将来一定可以削平江南,统一宇内……”他还要下说词,把这几个道人收在自己手下,丘处机突然一声大喝,隔着席位一把,将耿天杰右腕的“寸关”“会宗”“神堂”三处大穴,一把拿个正着。这三处大穴是人身的麻痹穴,耿天杰吃他一担,登时半身酸麻,不禁大吃一惊!叫道:“哎呀,道长……”丘处机陡的大喝道:“姓耿的,你瞧瞧自己吃羊肉的鞑子金狗,还是炎黄神胄的汉人?快说!”
  
  耿财主估不到对方突然变脸,吃惊说道:“救人哪!各位快来……”话未说完,砰砰两声大响,两个汉子已经由席位上直抛起来,飞出八九步远!原来丘处机就在扣定耿财主脉门的刹那,坐在耿天杰左边两个绿林大豪,一个叫飞天吴贵,一个叫地里侯七,全是北五省有名的剧盗,心狠手辣的家伙,看见长春子猝起发难,拿住了自己的主人,不禁勃然大怒,不约而同的亮出兵刃来,一个用七星尖刀,一个使峨帽钢刺,悄没声息的闪到丘处机背后,也不依照江湖规矩出声招呼,尖刀和峨媚刺用“顺水推舟”的招式,猛向长春子背心命门刺到!
  
  好一个长春子,却是不慌不忙,吴贵侯七两人的身体刚才一动,他已经听出风声响,立即反过衣袖来,使出全真派太乙神功,“老君挥袖”,向后一挡,一股罡气推出, 两声,先把吴侯二人的兵刃打飞,接着衣袖劲风拂在二人的胸口上,将他打得直飞起来,抛出八九步外,口中吐血,吧达两声!倒在地上!丘处机连头也不回,向耿天杰喝道:“姓耿的!你是汉人,还是金狗,快说!”丘处机这一手绝技,真个威镇群雄,试问哪一个人胆敢动弹?耿天杰觉得对方手腕劲力加强,五根指头如同铁爪一般,痛彻心脾,不禁颤声叫道:“道长!快快放手,我是汉人哎哟,不好,手骨要捏断啦!”全真诸子见了他这副脓包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耿财主认了自己是汉人之后,丘处机面色越发沉重,喝道:“好!你是汉人!我来问你一句,人生世上,以何为先,外侮当前,应该做万世流芳的岳爷爷呢?还是做千古遗臭的秦桧?快说!”秦桧在风波亭屈杀岳飞,那时候还不过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老百姓记恨犹新,除了把岳爷爷的忠骨由临安里起出来,葬在西湖旁边,造了万人敬仰的岳王墓之外,还把秦桧夫妇铸了铁像,跪在岳王坟前,任由一般游人鞭打唾骂,丘处机故意把这两人的名字念出来,耿财主当着敌人面前,哪里敢说自己愿做秦桧?连声叫道:“那那……那当然要做岳爷爷,不做千古遗臭的秦丞相!”

  孙不二呸了他一口道:“无耻之徒!还说什么秦丞相!”耿财主改口叫道:“该死的是秦桧,并不是秦丞相!”丘处机道:“那好极了!你既然知道忠奸邪正,又明白自己是汉人,居然还要做金狗的内应,攻打自己的城池,剪灭自己的邦国,你过去的念头错了,可知道吗!”丘处机每说一句,手指便紧一紧,把个耿财主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声叫道:“对对,道长教训的是,小人洗心革面便是!”丘处机道:“你这话可当真?”耿财主道:“小人如有半句虚言,必定死在乱刀之下!”
  
  王处一在旁边问道:“姓耿的,襄阳城这几天失踪了三名闺女,是不是你捣的鬼?采花做案?”耿天杰吃了一惊,说道:“没有?小人除了准备给金邦内应之外,并没有做其他坏事啊!”王处一厉声道:“是不是吐登利麻那贼秃做的!”耿财主摇头道:“不是!那梵僧练的是精神功,不能够接近女色,他这几个月来都是在我庄上居住,决不会背着我去做采花勾当!”
  
  丘处机不禁大失所望,看看耿天杰的样子,不象说谎,那么,三名闺女失踪,似乎不象是他所为的了!但是耿玉虚怎的还不来呢?长春子对耿天杰喝道:“你说洗心革面,单是嘴头说说,还要行动表现?”耿财主道:“道长要小的怎样行动!”这一句并不打紧,倒把丘处机问住了!
  
  因为耿天杰做金邦内应,不过听见他嘴头说说,至于他怎祥跟金人联络,如何在襄阳城里准备内应?以上一切,就不是全真七子所能知晓的了,丘处机暗里感到狼狈,马钰忽然说道:“耿天杰,你要洗心革面,第一,解散了这班江湖豪客,把他们送回北方!”耿财主道:“可以!”马钰又道:“你马上要离开襄阳,到南方去,不准你返回北土!”耿财主道:“可以!”马钰又道:“这两件事限你在三天之内做成,过了三天还没有行动,咱们立即到来,割了你的脑袋!”耿财主道:“小人不敢,道长放心便了!”
  
  丘处机方才把耿天杰的手-一放,喝道:“便宜了你!”耿财主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多了三个紫黑色的指印,深嵌肉里,不禁为之咋舌。丘处机道:“耿天杰,三天之后你如果还在襄阳,我丘处机可不饶你,哪怕你多几倍人护卫把守,我也一样可以割了你的脑袋!”耿财主连声说不敢,全真五子齐齐站起身来,说道:“一言为定,再见!”飒飒几声,已经穿窗出去,眨眼之间,已经没影无踪!


第一百二十三章:暮林奇遇

  且不说耿财主受了一场虚惊,大叹晦气不置,再说全真五子离开了耿家庄,王处一道:“那玉虚道长枉做了一派的掌门,竟然临阵退缩,真个是盛名之下,不过如此罢了!”话未说完,丘处机突然叫了起来,喊道:“兄弟快看,前面的树林里藏着几个人,看看是不是武当派的人物!”
  
  全真五子连忙抢了过去,定晴一看,几乎叫出声来,原来耿家庄面前的树林里,排站定了五个人,当先一个正是武当南派的掌门耿玉虚,还有四个全是三十岁不到的少年,个个穿着夜行衣服,想来是武当派的弟子,可是不知怎的,跟着耿玉虚那样遭了同样际遇,目定口呆,犹如泥塑木偶一般,兀立当地,半下做声不得!马钰心中明白,他知道耿玉虚师徒五人,统统中了敌人的点穴法,不过耿玉虚是武当南派的掌门,武功造诣当然不弱,怎的也着了敌人的暗算?被他点了穴道!真正是太过不可以想象了!
  
  丘处机道:“哼!这说不定那梵僧吐登利麻弄的把戏!”马低摇头道:“吐登利麻的本领,我们在擂台上已经见过,说他能够在一刹那之间制住耿道长和几个门徒,未免难能,还是过去看一看吧!”丘处机道:“且慢!”他四边看了一看,见没有人,方才走上前去,哪知道距离既近,饶是长春子见多识广,也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耿玉虚等五人被人点了穴道,不足为奇,最奇的是他们五个人的面上,不住沁出汗珠来,每一颗汗珠大如白豆,滚滚沿着面颊滴落,连面上的肌肉也抽搐不停,神色十分苦痛,丘处机一望之下,便知道耿玉虚五人所着的,正是一种独门点穴之法,这种点穴功夫,决不是普通救穴推穴手法能够破解,换句话说,制住耿玉虚五人的,决不是梵僧吐登利麻,而是另外一个本领十分厉害的大对头了!丘处机高声叫道:“师兄过来,你看一看,他们所着的是什么点穴法!”
  
  马钰上前看了看耿玉虚五人的神情,不禁大吃一惊,失声说道:“哎哟,这是透骨打穴功夫,西域的功夫怎会到中土来,真正奇怪!”丘处机、王处一、都大通、孙不二四人,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透骨打穴这个名堂,异口同声问道:“师兄,什么叫透骨打穴法!”
  
  马低皱眉说道:“说起来话可长啦!耿道长着了这透骨打穴法,他的内功精湛,一时三刻之内,决伤不了,可是这几位师兄功夫不大,难免受伤,兄弟过来,给他解掉!”丘处机道:“师兄,这种独特的点穴法,咱们还是第一次见着,不明其理,怎样解救?”马钰答道:“我也是不明其理,不过以前听见恩师说过解救透骨打穴之法,闲话少说,大家过来,把他们踢三个跟斗再说!”
  
  四师兄弟听了马钰的话,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从来不曾听见开解救穴道,要踢人家几个跟斗的,用在这几个武当弟子的身上犹自可,如果施在武当派掌门玉虚道人的身上,岂不是大大不敬吗?丘、王、郝、孙四人面面相视,马钰沉声说道:“大家不无顾那些面子虚文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动手去!”他说着走到耿玉虚面前,叫道:“得罪!”一腿飞起,把玉虚道人踢了一溜滚,丘处机四人看见师兄已经动手,也不再客气了,大家使出全真派的踢腿功夫来,一脚一个,把这四个武当派弟子踢得连翻跟斗。说也奇怪,他们五人接二连三的翻了三个跟斗之后,胸口起伏了几下,骨都一声涌上几口浊痰,两眼瞪直,立时晕死过去!丘处机等不禁慌了手脚,叫道:“不好,这一回闹出人命了!”
  
  马钰笑道:“不用着忙,只有这样,方才可以把他们的浊痰引出来,浊痰一出,他们便有救了!”众人方才醒悟,马钰吩咐王处一,郝大通两个把耿玉虚五人拉在一起,个个头脸向地,背脊朝天,马钰方才向丘处机四人道:“各位师弟,排演天罡北斗!”这句话一说出来,丘、王、郝、孙四人齐齐吓了一跳!丘处机道:“天罡北斗阵是咱们临敌应战之方,跟救活玉虚道长他们有什么关系?”马钰笑道:“怎的没有关系?恩师说过,天罡北斗阵的特长,就是能够合数人之力应付一人,依照这个原理,也可以来解救穴道,因为透骨打穴之法,不止气血瘀塞,连骨髓也被凝结住,我们功力还浅,决难解救,只有合师兄弟几个人的功力,方才可以把他们的穴道解救过来,可明白吗?”丘处机方始恍然大悟!
  
  原来点穴这一门功夫,乃是天下武术之中最凶残的一种招数,手指一点,重则致人而死,轻的也叫人麻痹昏眩,丧失作战能力,不过照一般点穴法原理说来,不过是把人身的气血瘀塞住,使筋络发生痉挛作用,身子因而瘫痪,动弹不得,任由敌人处置罢了,天下各派武学都有点穴这一门,可是连骨髓也能够闭住的,却是闻所未闻!所谓骨髓就是人身骨头里面的一种汁液,(猪骨牛骨也有骨髓,滑腻如脂,颜色灰白。)据说是人身精华之所萃,耿玉虚五人居然着了这种别开生面的点穴法,毋怪他痛苦万状了!经过马钰这一说明,大家觉悟过来,依着班辈次序坐下,五个人左手搭着自己同门的肩头,默运劲气,马钰等各同门顶聚三花,运转三台,方才喝了一声:“发劲吧!”他首先伸出左掌,照准耿玉虚的背心命门击了下去!
  
  天罡北斗阵的是全真派镇派的瑰宝,博大精深,马钰这一掌拍下去,等于加上了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四人的掌力,只听见耿玉虚一声大叫:“哎呀!”身子几乎直跳起来,可是马钰又用迅速手法向他腰间的“凤尾穴”一捏,他这一捏并不打紧,玉耿虚觉得又酸又麻,不由自主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也奇怪!
  
  经过这样一笑,玉虚道人觉得麻痹立止,胸臆舒畅!马钰看见自己用天罡北斗阵解穴成功,不禁大喜,再用同样手法,对付耿玉虚四个徒弟,不到顿饭功夫,果然把他们的透骨打穴法一一解救过来,可是全真七子本身也闹得大汗淋漓,除了马钰功力较纯,还未露出怎样疲态之外,其余各人都是汗湿重衫,头顶烟气直冒,耿玉虚在地上过了半歇,方才能够挣扎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冷不防树林外面一个清朗口音叫道:“往哪里跑?快快站住!”

    全真诸子出其不意,吓了一跳!因为这一声叱喝虽然清晰,还不曾听到脚步声,换句话说,来人踪迹至少还在半里以外,对方声音这样清洪,分明是内功造诣已经到了上乘境地!马钰以为耿员外邀请了武林能手,衔尾追来,换了平时,全真诸子自恃着艺高人胆大,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到了现在,他们用天罡北斗阵给耿玉虚疗伤,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如果此刻有武林高手赶来,却是难以应付。

    大家正在惊疑之间,忽然又听见两个的脚步声,一先一后,向着树林飞奔过来,马钰各人觉得十分惊诧!耿玉虚勉强支起半身来,向着树林外面一看,突然变了面色叫道:“不好,点穴的人来啦!”几个弟子面无人色,全真诸子转头望去,吃惊不小,因为远处一先一后,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逃,一个是追,逃的正是梵僧吐登利麻,追的却是一个白衣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日间在插台边匆匆一面,绝不瞅睬自己的人,耿玉虚说点了自己穴道的,就是此人,按说这公子的年纪,也不过是十八九岁左右,怎的会有这样狠辣的点穴功夫,真个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各人不禁咄咄呼怪!梵僧吐登利麻的身手本来不弱,跟全真诸子的武功也在伯仲之间,怎的见了少年公子这样害怕,没命飞逃,连抵敌的勇气也没有?马钰正在大惑不解,说时迟,那时快!吐登利麻已经跑到林前,就要穿林而进。
  
  丘处机一向嫉恶如仇,看见梵僧快要闯进树林,再也忍耐不住,他和马钰两人功力最高,虽然用过了一回天罡北斗阵,精力还不怎样疲敝,他咄的一声断喝道:“该死贼秃,往哪里跑?”声振林樾。吐登利麻出其不意,吓了一跳,他抬头向树林里面看时,只见林中高矮参差的坐了几个道人,正是刚才在耿天杰家里邀截自己的对头,自己正在给仇人追逐的时候,却遇着了这批对头,梵僧真个是暗里叫苦不迭!
  
  他正要折回身时,那少年公子已经摇着折扇,长笑追到,叫道,“狗贼秃驴,你偷走了我叔父的东西,还要插翅飞跑吗!快把那东西拿回来,还可以给你一个全尸,不然的话,哼!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梵僧吓得面色如土,他探手入怀里,颤声叫道:“你不要来!你不要来!如果一上前的话,我把经书毁了,你也没有好处!”
  
  马钰不禁大奇,这梵僧口里所说的经书,又是什么经文呢?难道又是九阴真经这一类害人的东西!那少年公子冷笑道:“你拿经书来吓我了,是与不是,做你的清秋大梦吧!不管你把经书怎样,也要难逃公道!”这少年公子就是西毒欧阳锋的侄儿欧阳公子,至于他怎会跟梵僧吐登利麻一追一逐,锲而不舍,这里也大有说明的必要。
  
  原来这一位吐登利麻大师,本身是天竺人,(天竺即是现在的印度)他本来是个苦行僧人,也懂得一点轻功,好些拳棒,可是从小起,便羡慕中国的富贵繁华,终于由天竺跟着到西藏去朝圣的队伍,到了中国,他一心一意要到中原,可是因为身边带的银钱不多,只好在西域暂时居住下来,打算弄一笔钱,再作进入中土之计。
  
  这一年他到了藏北的昆仑山,昆仑古称天柱,万里冰封,千山鸟绝,吐登利麻在天竺的时候,练的是苦行功,对于寒冰霜雪之苦,却是满不在乎,他进了昆仑山第三日,忽然看见峰峦深处,现出一座低谷来,绿树葱茏,环绕山谷的几座高峰,远望有如骆驼一样,谷底还隐隐约约的现出宫殿来,吐登利麻觉得十分奇怪!
  
  其实他发觉的山谷,名叫做白驼山,那些宫殿式的房屋,正是西毒欧阳锋居住的所在,欧阳锋虽然是住在荒凉不毛的西域地方,可是他在白驼山里面享受的豪华,却是逾于王侯,除了琼楼玉宇的宫殿外,还有大群美貌女奴仆婢伺候,简直是南面王不啻,何况西毒素性向来贪鄙,各地方的奇珍异宝,珠玉琥珀,也被他搜刮了不少回来,真个是金堆玉砌,仿佛人间天上,吐登利麻无意中发觉这样的好地方,不禁心里一动,立即潜入白驼山里,暗中刺探。
  
  哪知道适值这时候西毒欧阳锋带领大群毒蛇和有本事的蛇奴,到了中土,参加华山论剑,争夺九阴真经,白驼山谷反而防备松弛,吐登利麻如入无人之境,恰好这天晚上,白驼山外下了大雪,刺骨奇寒,原有的守卫龟缩在房子里,不敢出来,竟然被吐登利麻顺利的摸进西毒欧阳锋本人的卧室里面!
  
  这梵僧初混入白驼山的时候,发觉这地方很透着邪门,说它象西域王公酋长的宫室,它又不象,说它是一般富人的外宅吧!更加不似,富人别业外室,决没有那样多的守卫,到处珠光宝气,富丽堂皇,吐登利麻如入山阴道上,目接不暇,他正在苦于没法子筹措到中土去的川资盘费,看见这样的好地方,禁不住贪念大炽,一口气偷了许多金银珠宝,又无意中在欧阳锋的青玉案上,看见了他的五毒奇经,吐登利麻心里一动,便把这本五毒奇经偷去!
  
  各位看小说的得要知道欧阳锋这本五毒奇经,正是天下奇书之一,跟九阴真经不分伯仲,书本上除了记载练功的法门之外,还有许多练毒药,迷药的法子,以及豢养各种毒蛇毒虫的方法,吐登利麻把这本书偷盗到手的刹那,恰好欧阳公子由外面走了进来,凑巧撞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驼山盗经

  那欧阳公子正是欧阳锋跟他兄嫂私通而生的孩子,名是侄儿,欧阳锋已经把他当作儿子看待,自小时起,便把自己一身绝技倾囊传授,欧阳公子生性乖巧,天份又高,这时虽然不过十几岁,已经练得一身绝技,一看见吐登利麻进来偷盗自己叔父的东西,哪里肯放?当下一声断喝,飞身扑了过来。吐登利麻跟他交手,几乎吃了大亏,险些儿给他擒住!好在他在天竺时候,曾经学过一些精神功之类的催眠法,看见势色不对,立即施展出来,欧阳公子呆了一呆,吐登利麻已经逃去!
  
  且不说他这一次混入白驼山偷盗得手,事后欧阳锋回来大发雷霆。再说吐登利麻偷了五毒奇经之后,逃了出去,找一座幽僻的古洞,躲藏起来,把盗来的珠宝,数了一下,价值不菲,心里暗暗高兴,可是再细心一看五毒奇经,更加欢喜得直跳起来,原来经上载的功夫,以及一切练功法门,跟自己以往练的精神功,无不暗里符合,而且是修成左道旁门功夫的终南捷径,自己如果依照书上的法子直练下去,不但可以成为一代武学宗师,而且富贵无限,他就在这石洞里藏匿起来,正要依法苦练,哪知道修练不到十几天,欧阳锋已经带领大队蛇奴,驱着蛇阵,遍山漫野地向他藏身所在找到。
  
  原来欧阳锋自从第一次华山论剑锻羽归来之后,刚刚回到白驼山中,便知道了五毒奇经失掉的噩耗,西毒勃然大怒!他一向到处偷盗别人的东西,哪知道今日却是阴沟里面翻船,被人家偷盗了自己的重宝,试问他如何不怒?立即带了蛇奴,驱着成千累万的毒蛇,遍山浸岭到处找寻,吐登利麻看了欧阳锋蛇阵的声势,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带了五毒奇经,拚命逃走,还算他见机跑得快,并没有给毒蛇找着,

    好不容易逃出了昆仑山,这梵僧再也不敢在西域逗留下去了,一溜烟跑到中土,不久便给金国皇帝完颜亮搜罗了,进了他的幕下,奉令和耿天杰一同到襄阳,准备做金邦的内应,那耿天杰出身不过是襄阳城里一个破落户的子弟,因为忍受不了邻里白眼和讪笑,把心一横,投到北方,因为他拍马屁的手段高强,不久就被引荐到金主的面前,完颜亮一心一意要吞并宋朝的半壁河山,当然要利用耿天杰这类凉血汉奸作为内应。便给了耿天杰一大笔金银,返回襄阳,叫他和吐登利麻两人,在襄阳城里出出风头,延揽天下英雄豪杰,所以才有摆明擂台,大书天下第一无敌的事,哪知道冤家路窄,居然跟欧阳公子遇上!
  
  欧阳公子还是第一次出西域到中原来,因为西毒欧阳锋找寻五毒奇经不着,大发雷霆,欧阳公子便自告奋勇,愿意到中土来,找寻五毒奇经的下落,也是无巧不巧,到了襄阳,欧阳公子的性情跟他的叔父大不相同,风流倜傥,爱好女色,襄阳城失踪三名闺女,就是他的拿手杰作,他无意中听说有一个天竺梵僧,在城里摆计擂台,自称天下武功第一,欧阳公子心里一动,立即到擂台下打听,适值吐登利麻给丘处机抛下擂台,欧阳公子认得这梵僧正是当年盗书之贼,忍不住冷笑一声。吐登利麻一看见了欧阳公子,知道对头来了,哪里还有在擂台上耀武扬威的勇气?立即抱头鼠窜而去!

  欧阳公子看见了仇敌,如何肯轻易放过,不过当时是在万目睽睽之下,不便露面捉拿,而且梵僧见机极早,立即逃走,他只好向旁人打听,知道吐登利麻这座擂台是由本城的耿财主给他摆设的,为了明白吐登利麻和耿财主两人之间的瓜葛,欧阳公子也不约而同到了耿家庄,哪知道玉虚道人也带了四个弟子到来,欧阳公子不知底蕴,以为玉虚也是耿财主的一党,立即使出独门的透骨打穴法,运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耿玉虚师徒制住。本来玉虚道人是武当南派掌门,武功绝非庸俗,可是一上来便看轻了对方年纪太轻,心存轻敌,同时欧阳公子所用武功路数,又是自成一脉,诡异无比,有这两个原因,玉虚真人便吃了大亏,如果不是全真七子及时赶到救援,耿玉虚恐怕白白断送了一命!
  
  欧阳公子制住了玉虚道人之后,也来不及查问他们各人的来历,便自向耿家庄赶去,说也凑巧,吐登利麻在庄里敲诈耿天杰不成,吃了全真诸子的亏,由耿家逃出来,恰好跟欧阳公子遇上,凭良心说一句,吐登利麻本身武功造诣,决不会在欧阳公子之下,可是他首先怯了西毒欧阳锋的名头,恐怕自己和他的侄儿纠缠下去,万一西毒欧阳锋到来,自己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吐登利麻一见了欧阳公子,马上吓得亡命飞逃!但是冤家路窄,逃到树林前面,又给全真诸子截住,变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成了困兽之斗!
  
  吐登利麻看见欧阳公子这样一说,面色越发泛青,可是他回心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坚没有逃路,不如跟仇人的侄儿,拚个你死我活!梵僧狰笑一声说:“好好,小子!你既然口口声声要佛爷自尽,佛爷爷这一条性命,今天总算卖给你,可是我在临死之前,也要讨教你们白驼山一家传下来的招数,不过……”他说到这里用手指了一指全真诸子,说道:“这些都是你约来的朋友,你要一个打一个呢?还是一拥齐上!”
  
  欧阳公子冷笑一声道:“笑话,这几个杂毛也配做我的朋友,他们不得到我准许,哪一个敢上前动手,要生擒你,公子爷一个人尽够,何必还要不相识的外人帮助?”他这几句话不但完全不把吐登利麻放在眼里,而且对全真诸子也一并藐视!丘处机、王处一勃然大怒,正要发作,马钰连使眼色把他们止住。
  
  吐登利麻看见欧阳公子说出以一比一的话,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因为武林中人,向重诺言,不尽怎样歹毒,说过了的话决不更改,自己最惧怕的全真诸子,如果不上前帮助的话,还可以死里逃生,他再向欧阳公子道:“你这句话可真!如果你擒不了我时,这班杂毛上前帮助拦阻,又怎么样?”欧阳公子冷笑一声道:“公子爷难道还收拾不了你吗?笑话,何必多说废话?看招吧!”话才说完,铁扇一递,直向梵僧的“中府穴”点到!
  
  全真诸道虽然不服气欧阳公子的狂傲,可是对于他的武功出手招数,却是全神凝视,只见他的铁扇递了出来,扇尖突然颤了三颤,分别指向吐登利麻胸口的“璇玑”“华盖”“神堂”三处大穴,这一下变招奇巧无比,好比三把折扇同时点到一般,马钰和丘处机看在眼里,暗暗喝采想道:“这厮虽然态度傲岸,却是好快手法!”
  
  他们的想头未了,梵僧却是使出诡异无比的身法,身子一扭一曲,好象蚯蚓一般,转到欧阳公子身后,欧阳公子估不到对方有这样快捷的身法,暗吃一惊,立即返过铁骨折扇,向后一戳,这下叫做“鹰隼掠云”,他这一招本来快极,吐登利麻突然载手向后一指,叫道:“我在这里!”欧阳公子折扇顿了一顿,神思立即迷惘。
  
  原来梵僧这次居然把“黑尔麻罕”精神大法,向欧阳公子施展开来,这种功夫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利用自己一双眼神,镇摄敌人心魄,一控制了对方的精神,使之东则东,令之西则西,叫敌人一丝一意也不能作主,他在襄阳府摆擂台一个多月,接连伤了十几名武林高手以至武当南派掌门玉虚道人,用的就是这种大法,这回用来对付欧阳公子,估不到收了初步的功效!
  
  欧阳公子猛觉自己神思一阵迷惘,他到底是武学名家之子,夙根具备,不比寻常梵僧的眼睛才一镇慑着他,欧阳公子立即由肚腹丹田下运力一吸,一股热气直升上来冲过紫阙,突入玉海,热力攻进自己脑门,神智立即澄清,大喝一声:“番狗可恶!”铁扇一挥,“云断巫峰”,竟向吐登利麻脚下斩到!
  
  吐登利麻估不到自己的精神功居然克制不了欧阳公子,不禁大吃一惊,身子连忙向左一偏,凡是用精神功的人,本身如果吃惊害怕,对敌人的心灵控制就要完全失效!梵僧刚才一下“黑尔麻罕”精神大法,本来已经控制了欧阳公子的神智五成,如果加强一点力量,便可以叫欧阳公子完全听自己指挥,如臂使指,可是欧阳公子临危之中神智不乱,竟然用本身的定力破了对方的控制,这在吐登利麻看来,简直是破天荒的一回事!他这样一吃惊,欧阳公子的攻势更加急骤,刷刷刷,一连几扇,雨打芭蕉,向吐登利麻身上的要害穴道,着着攻去!
  
  梵僧的兵刃龙虎杖在打播台的时候,已经丢失,变了空拳赤手,欧阳公子向他这一阵连连急攻,吐登利麻被他逼得手忙脚乱,不过他这一年以来在五毒奇经里面,也学了不少本领,当下把袍袖一展,使出“蚯蚓功”来,蚯蚓是泥土里面的一种小虫,善于钻洞入土,吐登利麻模仿蚯蚓入土钻动之形,左扭右曲,旋风似的闪闪转转,跟随着欧阳公子铁扇来来去去,欧阳公子的扇招虽然迅快,点穴功夫虽然猛辣,可是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
  
  他两个一个进攻,一个躲闪,进攻的迅若风雷,躲闪的柔若无骨,一正一奇,相映成趣,全真诸子看在眼里,暗暗叹服:“这公子前手法固然迅疾无伦,可是那贼和尚的招式诡异,也是自成一派,不可多睹!”两个转风车般斗了数十回合,欧阳公子突然一声断喝,招式忽变。
  
  原来欧阳公子刚才把自己的铁骨扇折叠起来,好象一根铁条,使用太乙混元笔的招数,龙蛇飞舞,点打敌人穴道,此刻却把铁扇扇面,刷的展了开来,变了合扇刀的用法,崩,拦,剪,挂,一招一式十分迅辣,别看区区一把扇子,在欧阳公子的手里,比起一柄真的厚背大刀还要厉害,不但这样,欧阳公子空着的左手也不闲着,骈指如戟。在扇风袖影中,着着进招,撞向吐登利麻身上穴道,用手指代替了刚才铁扇点穴,这样一来,他的攻势无形中骤然加强了一倍,吐登利麻的蚯蚓功,变了左支右绌,抵挡不住,危险百出。

    马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师弟,这贵公子的武功,我现在看出来啦!西域欧阳锋一派!”话未说完,欧阳公子一声清啸,右手折扇一晃,“目送飞鸿”,使个虚招,右手砰的一拳,易指为掌,打中吐登利麻的胸口,只听砰的一响,竟然把梵僧打了一个跟斗,全真请道齐声呼叫,说时迟,那时快!吐登利麻就在这一翻一纵之间,已经抖出另外一件兵器。
  
  这兵器是梵僧临时凑成的,说也好笑,他顺着欧阳公子的拳力,身子向后仰的时候,突然伸手向腰间一捋,脱了自己的腰带下来,别小看了梵僧这条腰带,是绣了金线的,十分柔韧,足有四尺多长,吐登利麻一抖腰带,活的一响,竟然当作软鞭使用,伸得笔直,猛向欧阳公子脚下扫到,欧阳公子估不到他吃了自己这一拳之后,居然还有这一煞手,当下微微一愕,急忙向后一跳,梵僧逼退了欧阳公子,并不趁势进招,伸手向腰一摸,又抓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铜球来,这铜球上面有一个钩扣,吐登利麻运用最迅快的手法,把腰带的一头向铜球上一扣,这样一下便变了另外一件兵刃,呼呼两响,铜球弹动,腰带飘扬,抖起金色的圆轮,向欧阳公子着着反扫。
  
  欧阳公子冷笑一声道:“番狗黔驴技穷,你以为这样的耍狗熊,便可以免死吗?看看公子爷的手段!”铁扇一挥,直扫横架,跟那金球对撞起来,谁知道梵僧这只铜球却是挖空了中心的,球中道放了两枚铁胆,舞动起来,铁胆和球身相撞,叮叮当当,发出一连串的响声,扰人神智,马钰一听之下,立即叫道:“各位师弟,快快塞住耳朵,这铜球的声音,也是一种精神大法!”


第一百二十五章:重阳归真

  丹阳子马钰这几句话并没说错,丘处机,王处一等人只听了那铜球十几声,便自心摇神战,头脑胀疼,他们慌不迭忙的掏出手帕来,塞住了自己的耳朵,并且齐齐盘膝跌足,坐了下来,运起全真派的内功心法,全靠这样一来,方才驱退了对方这种传音摄神之术,可是再看斗场里面的欧阳公子时,却又神色大变!
  
  只见他虽然一边收摄心神,勉力和吐登利麻交战,可是他那一张皓如白玉的脸庞上,却呈现出火红也似的颜色来,出招发式,比起刚才也缓慢了许多,可见他十分吃力,丘处机为人最是热心,看见欧阳公子抵受不了对方的摄魂法,不禁焦灼起来,向马钰道:“师兄!那轻狂的书生不是梵僧的敌手,快要跌跟斗了,我们帮他一臂!”
  
  马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这厮狂傲得紧,你不听见他刚才夸下大口么?何尝把我们放在眼里!”丘处机道:“话虽然这样说,这梵僧毕竟是害人的家伙,咱们为世除害,也顾不了浮文虚礼啦!”马钰耸了一耸眉毛,侧着头听了一听,笑道:“师弟有了!我有一个方法,不用上前帮手,也可以破他这传音摄神之法!”
  
  丘处机心里一喜,问道:“师兄,是怎样的法子?”马钰说道:“师弟,你会打金钱镖吗?只要这样如此,便可以破掉贼和尚的摄神法了!”丘处机大喜道:“好,让我来试一试!”长春子探手入怀里,摸出十几个青铜制钱来,首先把两个青钱拈在左手中食二指之间,运足劲力,陡的一甩手腕,嗤的一响,先把一个青钱直飞出去,他这种金钱镖打法,本来也可以打击敌人,上抉双眸,下打人身三十六穴,可是丘处机这一镖并不打人,向欧阳公子头顶上空打了过去,紧接着又一甩腕把,嗤,第二枚金钱镖着飞出,不偏不歪,跟刚才飞出去的第一个金钱镖,两户,便自撞在一处,火星乱溅。
  
  欧阳公子的头脑本来被梵僧铜球的怪响弄得七晕八乱,不知所云,虽然还可以勉强摄住心神,招数不乱,可是也觉得心头发热,全身火烫,十二万分的不舒服,说也奇怪,丘处机飞出来这两枚金钱镖一撞之声,杂入梵僧铜球的繁音里,好比敲了一下清磬,欧阳公子一听之下,头脑登时清醒过来,他把折扇刷的一递,向梵僧腰带中间一段截去。
  
  吐登利麻知道欧阳公子的铁扇,仿如利刀,如果给它挥个正着,自己的腰带就要中断为二,立即向后一跳,丘处机再一抖手,依样葫芦,又发出两枚金钱镖来,这两个青钱在空中对撞,叮当两声,欧阳公子听入耳鼓,仿佛吃了一服清凉散,铁扇一招一展,“云麾三舞”,一连三招,虚实互用,直向吐登利麻攻到!
  
  吐登利麻估不到全真诸子发出金钱镖,用钱镖在空中互撞的声音,破了自己的传音摄神大法,原来他这种传音法,也是精神功的一种,不过最忌外物骚扰,如果一看有别的声浪搀杂进来,尤其是同一类金铁交击的声音,梵僧这种功夫就要不灵了!他知道妙法被破,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倏地把腰带一拖,金球直飞起来,叮叮叮的三响,诱得欧阳公子分了一分心神,然后两脚一顿,用“倦鸟穿林”的功夫,直向左侧的树林冲了进去。
  
  梵僧这一逃走,大出欧阳公子和全真诸道意料之外!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叱喝了一声,就要齐齐追截,说时迟,那时快,树林深处一声洪笑,声如巨钟,吐登利麻的身子刚才扑入树林,猛觉一股气劲由里面推出来,砰砰两声,竟把梵僧一个修长瘦削的身躯掷了出来,一交跌回林前草地之上,动也不动,原来已经昏迷过去!
  
  全真诸子估不到树林里面还埋伏了另外一位武林高手,不禁大吃一惊,正在相顾错愕之间,欧阳公子却是心狠手辣,绝不容情,撕的一响,把吐登利麻胸口衣服撕了开来,这梵僧的胸口,果然藏了一个油布包袱,正是偷盗自白驼山的五毒奇经,欧阳公子一手取回,当下更不客气,铁扇向吐登利麻的胸口一划,裂的一响,来了一个大开膛,心肝五脏齐流出来,接着铁扇展开一拍,把他的脑袋拍得扁平稀烂,惨哼半声,便自送了性命!
  
  全真诸子全是清修的修道人,虽然行侠仗义,向不轻易杀生,看见欧阳公子的手段这样凶残,个个心里大不以为然,稽首说道:“善哉善哉!”欧阳公子杀了梵僧,面上完全不动声色,由怀里取出化骨药散来,弹了些在吐登利麻粉碎的脑门上,这种化骨丹的力量,猛烈异常,一时三刻之后,尸首就要变成一滩水,只剩毛发,欧阳公子转过身来,向全真诸道微微的一拱手,说道:“有劳!”就要拽开脚步,昂然自去。
  
  丘处机忽然叫道:“阁下慢走!请留字号!”他这一声中气充足,振动林樾,欧阳公子愕了一愕,可是他那俊俏的白面上,很迅速的罩上一层冷笑来,说道:“有劳相助,可是家叔严令小弟,不准说他老人家的名字,更不准小弟任意炫露万儿,盛谊心领,再见!”说着就要离去,冷不防树林里又是一声哈哈笑,说道:“娃儿,老毒物有叫你沿路采花没有?襄阳城那三名失踪的闺女还不给我留下?要不要我叫你跟吐登利麻一样,出丑现相?”
  
  林中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全真诸子禁不住大吃一惊:“这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原来竟是欧阳锋的侄儿,还是襄阳城里采花的正点,我们差点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惭愧!”欧阳公子听了这几句订对白面泛紫,倏地回转身来,朝着树林骂道:“哪里来的匹夫?含血喷人,胡说八道!”话未说完,林里哗啦一响,飞出一把颗粒状的东西来,直射向欧阳公子的头面,欧阳公子手急眼快,展开折扇一拌一挡,夺夺夺,只听见一阵炒豆也似的声响,欧阳公子手中的缎面铁骨折扇,竟然被那一掬沙粒也似的东西,把扇面打穿了二三十个破洞!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欧阳公子这柄铁骨折扇,扇面虽然是用杭缎被成的,可是在他手上,一运起罡气来,比起真正的铁板来,不遑多让,刚才一下拍碎了梵僧吐登利麻的脑袋,就是一个绝好的例证,哪知道来人一举手之间,便把自己这柄折扇打得七穿八孔,欧阳公子再低头一看脚下,看看对方发出的暗器是不是铁莲子,弹丸这一类东西,哪知道低头一望,不禁啼笑皆非,打破自己折扇的,何尝是什么暗器?原来是二十几粒炒熟了的花生米。
  
  马钰和丘处机看在眼里,不禁又是吃惊,又是佩服,照这手劲看来,林中人的身份,不是东邪西毒,就是北丐南帝,欧阳公子今天遇着了他,绝对讨不了好!他们这一猜想果然没错,欧阳公子起先是白面泛紫,现在变了面泛红云,但是表面上仍然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喝道:“好家伙,有这样的本领,也算前辈高人,何必鬼鬼祟祟,藏头露尾,怎的不出来相见?”
  
  他这几句话刚才说完,林中已经大笑起来,说道:“无知小子,凭你也配向我叫阵!”话声到这里顿了-顿,接着簌的一声轻响,那人仿佛上了树顶,叫道:“臭小子!你要我出来跟你打架,那还早呢!你先接接我两件东西,如果能够接得住,我赏面你出来接三招,如果你接不住,看你叔父面上,不取你的性命,夹了尾巴走路,还有你掳来那三个闺女,我统统给你放了,接招吧!”话刚说完,呼的一响,一物从林里飞出来,挟着急风,直向欧阳公子面上打到!
  
  欧阳公子听说自己掳来的闺女已经给林中人放走,又惊又怒,对方话随声到,已经发出物件来,欧阳公子眼光锐利,看出那东西不是暗器,却是一只酒杯,不禁吃了一惊,那酒杯来得好快!只一霎眼功夫,便自到了自己跟前,简直叫自己无从闪避!他只好展开铁骨折扇来,用个“拱云托日”之式,迎着酒杯一格,要把它打飞回去!
  
  哪知道欧阳公子的铁扇和酒杯只一对撞,当时吃足苦头,这是为何,原来林中人掷出来的一只酒杯,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只瓷杯,欧阳公子的铁扇是用精钢打造的,以铁御瓷,酒杯决无不碎之理,谁知道大谬不然!欧阳公子的铁扇刚才一封酒杯,猛觉呜的一声大响,宛如着了金刚巨杵也似,手腕大大震了一下,虎口火辣辣的疼痛,酒杯虽然碎了,破瓷片四下飞散,好些溅在欧阳公子的面上和身上,彻骨刺疼,他不由叫了一声:“啊也!”这句话刚才出口,林中人已经骂道:“小子,还有一件!”呼的一响,一物迎面而来,欧阳公子看出打过来的是一把锡酒壶,劲力沉猛,比起刚才何止高出数倍,欧阳公子心胆俱寒,他想先前一只瓷质酒杯的力量,尚且那样强大,如今换了一把锡壶,那还得了!
  
  欧阳公子只好把铁骨向上一扬,托住壶底,要想借力使劲,把它直抛出去,哪知对方这一只锡壶,如同有灵性一般,刚才撞着扇面,倏的一个拐弯,叮,竟自撞在扇骨中腰,竟把欧阳公子扇骨齐中打断四根,整柄折扇断了一半,他真个吓得飞魄散!好在自己避重就轻,没有用扇平挡,不然的话,这只酒壶就要凿在自己的面门上,欧阳公子哪里还有接战的勇气,把半断的铁扇地上一掷,转身便走!林中人呵呵大笑道:“臭小子,美够了吗!滚回西域去,跟你叔叔再练十几年罢!”后来欧阳公子真个回到西域,隔了十几年方才再到中原,在完颜烈的赵王府里出现,(见《射雕英雄》)这是后来的话不表。
  
  丘处机在林中人两次掷出酒杯酒壶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欧阳公子走了之后,马钰向众同门使个眼色,大家一齐跪拜在地,说道:“全真教弟子马钰,丘处机五人,参见丐帮帮主洪老前辈!”在树林里不动声色,不现形迹便把欧阳公子打跑的,不是别人,正是号为“北丐”的洪七公,他大笑着说道:“不必多礼,我跟令师是忘形之交,你们何必要向老叫化晚拜!快起来吧!”
  
  大家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起来,洪七公仍然不现身,只在树林里面发话道:“你们礼行完了,老叫化可要走啦!耿天杰是私通金国的大奸贼,他刚才向你们说认罪改过,全是放屁,你们不用对他再作慈悲,再去把他杀了吧!杀掉了耿天杰,方才可以保障襄阳府老百姓,知道没有?”马钰一连答应了几个是字,洪七公又说道:“你们杀掉了耿天杰,立即北回,不要再在江南流连啦,老叫化的话就是这些,我去了!”话刚说完,树顶簌的一响,洪七公声音寂然,踪迹不见!
  
  丘处机叹了一口气道:“这位老前辈一生一世,都是这样的神龙见首而不见尾!”马钰说道:“洪老前辈吩咐我们再到耿家庄去,现在天色亮了,留到今天晚上如何!”郝大通性如烈火,高声叫道:“何必今晚,这些勾通金狗、出卖邦国的汉贼,白天上门把他杀个干干净净!”大家听见郝大通这样一说,热血沸腾,齐声喊道:“很好,咱们马上就去!”耿玉虚和四个弟子也答应一同去,这样一来,就有十个人了,全真五子和武当派耿玉虚师徒合在一起,浩浩荡荡直向耿天杰的庄院杀去!
  
  一行人到了耿家庄前,只见耿家庄大门紧紧的关上,丘处机刚才仗剑上前,门楼上突然一声梆子响,嗤嗤嗤,射下一排弩箭,密如骤雨,直向全真五子和耿玉虚师徒射到,长春子大喝一声道:“鼠辈敢尔!”剑光一闪,冷电如虹,向门楼顶冲上,只一眨眼之间,剑光落处,砍翻了几名庄勇,接着是丹阳子马钰,玉阳子王处一,广宁子郝大通,清净散人孙不二,以及耿玉虚道长等,先后向门楼跳上,门楼上虽然有几十名庄勇,哪里当得起这十几个武林高手,顷刻之间,被杀伤一大半,狼狈后退。
  
  马钰认定了耿家庄的内院直冲,四面梆声大作,弩箭如蝗,全真五道剑光闪闪,不住格打弩箭,顷刻之间,已经到了昨日宴客的大厅前,忽然必剥几声,厅下涌出阵阵浓烟。马钰一见之下,失声叫道:“哎呀!耿天杰放火焚烧庄院!”话才出口,对面屋瓦一个人应声:“放心,姓耿的逃不了,被老叫化拿了,接住吧!”丘处机大喜狂叫:“洪老前辈!”说话的正是洪七公,破衣幅巾,背着大红的酒葫芦,肋下挟着一个肥胖胖的人,正是私通金国的财主耿天杰!
  
  洪七公高叫道:“姓耿的十分狡猾,看见你们杀来,立即放火逃走,他的庄院建了地牢,储着大批粮草器械,他要完全烧掉,不留痕迹。我到他的地室去偷酒喝,见姓耿的这样可恶,顺手点了他的穴道,挟他上来,给你们杀了吧!宰呀!”说着提起耿天杰向马丘二人一抛!马钰和丘处机双剑齐出,嗖嗖竟把耿财主肥胖的身躯斩做三段!
  
  耿天杰一死之后,耿家庄各人群龙无首纷纷四散,大厅中烈火蔓延开来,再吃狂风一吹,火势立即燎原。全真诸子看见火起,自己也不便逗留下去了,越墙而出,离开了襄阳府,半个月后,已经回到嵩山之上。不久,王重阳和周伯通大理之行结束,返到中州。这一次周伯通在大理皇宫,闹出和刘贵妃恋奸成孕的故事,王重阳非常不快,他回到烟霞洞,首先把九阴真经埋在石龟下,一代奇经,暂座黄土。神箭金雕前传的故事,也就此告一段落。

(前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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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后传126-203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往事叹如烟孤儿逢西毒

  “东南形势,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列位看官,这是宋代大词人柳永咏叹杭州风貌的名词,弹奏起来,如见荷艳桂香,妆点湖山清景,好比在那西子湖的柳堤畔,听那苏堤春晓,柳浪闻莺,又如在葛岭山巅,遥听南屏晚钟,欣赏断桥残雪,秀丽江南,河山似画,“射雕英雄”后传故事,就在这里孕育开始。
  
  临安府城涌金门外,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名叫做七星坞,濒临之江,遥望钱塘,坞中也有一百多户人家,七星坞东首的尽头处,住了一户人家,共是母子两人,这两母子是谁人呢?就是南琴和杨过!秦南琴当年在铁掌山上,被杨康奸污成孕,产下一子,隐于故居,后来郭靖黄蓉路经江西隆兴府武宁县,再遇南琴,适遇着丐帮中的彭长老见色起心,要向南琴逼奸,靖蓉二人抱打不平,杀退了彭长老,还给南琴的遗腹子取名杨过,别号改之,方才飘然而去。南琴自从蓉靖去后,怏怏如有所失,住不到几个月,索性离了故居,和儿子血鸟一同到了浙江临安府,居住在七星坞,这里跟郭靖故居牛家村,遥遥相对,南琴为什么要居住在距离郭靖故居不远的地方呢,这份心情,只可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聪明的读者自然领会呢!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南琴抚孤育子,已有七年,鬓生白发,通非昔日少妇风华,倒是杨过这个孩子,襁褓时候已有撕杀毒蛇之能,由五岁起,气力逾于常孩,身体比小牛结还要结实,跟同材的大孩子打架,百战百胜,往往把年纪比他大得多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但是杨过有一宗好处,就是秉性纯孝,不问他怎样的顽皮,只要南琴一声呵叱,杨过立即俯首帖耳,返回家里。南琴又教子有方,不准他到外边闯祸,所以晃眼七年,母子两人还能够在七星坞村相依为命地住下去。
  
  有一天,日丽风晴,杨过和村里三四个小孩子,到坞外枣林去玩耍,大家堆石子叠罗汉,正在玩得热闹,忽然听见枣林外边起了一阵沉浊的脚步声,仿佛有一个人由远处跑近,接着一个哑如破锣的口音叫道:“别追我!我怕你了!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我不是你敌手,要杀人哪,快救命!快救命呀!”
  
  杨过和群孩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怪叫,不由吃了一惊,立即停止玩耍,跑到林外张望,只见远处来了一个怪人,满面尽是抓伤血痕,须发纠结如猬,衣衫支离破碎,脚上的鞋子脱掉了一只,拼命地向树林跑过,一边喊,一边跑,不时回头后望。
  
  杨过见了心中大奇,想道:“这人敢情是个疯子?有哪一个追他?有哪一个要他性命呢?”正在这样想着,怪人已经奔马也似的跑到树林前,倏地抬起头来,看见杨过和众孩,不由吓了一跳,连忙站定脚步,瞥了众孩一眼,突然回转身子,抱头叫道:“哎哟,不好了,我跑到南天门,三十六员雷将挡住去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今番我必然死也!”他说着发起狂性,向着旁边大树一撞,怪人的前额跟树干一叩一敲,两臂肘向树身一推,喀喇两声大响,一株半抱粗细,半大不大的枣树,竟然被那怪人一头相撞,两臂一推之力,登时断成两截!上半截身连同树帽跌下来,尘土飞扬,枝叶乱舞,除了杨过之外,其余的孩子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四散!
  
  这怪人正是西毒欧阳锋,七年以前,他在二次华山论剑时候,受了黄蓉假经文的欺骗,倒行经脉,苦练九阴奇经,弄得神志昏迷,颠三倒四,又着了黄蓉的摄心法,把自己的影子当做敌人,一溜烟逃离了华山。由这天起,他在江湖之上东飘西荡,哭笑无常,半疯不疯,在晚上和阴雨天的日里,欧阳锋还没有怎样颠狂错乱,可是一到烈日当空之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欧阳锋便狂性大发起来,狂奔直跑,大叫大嚷,往往一日之间,跑出三四百里。

    不到一年,江湖上人人知道西毒欧阳锋在华山论剑发了疯狂。西毒一生做的坏事,不计其数,初时也有几起仇家,以为有机可乘,连结起来向他明攻暗算,哪知道西毒虽然是疯疯癫癫,武功却并没有失去,一有人向他袭击,欧阳锋的神智立即恢复过来,找他晦气的人,简直是有死而无生。

    经过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仇家致找西毒算帐。欧阳锋也不返回白驼山去,就在中原一带,东飘西荡,如是过了七年,方才来到江南,路过临安府七星坞,恰好和杨过这班小孩子遇个正着。西毒一头撞在树上,把大树齐腰撞断,头脑受了激烈震荡,神智更加糊涂,他看见群孩奔跑,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哈,今回我撞倒南天门,三十六员雷将也给我吓跑,哈哈哈!”一边狂笑着,一边手舞足蹈,倏然之间,他又使出蛤蟆功来,伸臂一推,哗啦啦,又把另外一株枣树推成两截!
  
  他这一下接连推倒两株枣树,可说神力惊人,那几个孩童已经逃得没了影子!杨过却是昂然不俱,仍然挺立。欧阳锋推倒了第二株树,眼见群孩尽逃,禁不住仰头向天,哈哈大笑,他忽然看见杨过兀立不动,觉得论异起来,喝说:“咄!我刚才推倒了南天门,你怎的还不逃,呀!你是托塔天王李靖,来来来,我跟你决个高下!”话未说完,西毒把头一低,猛向杨过迎面撞去!
  
  杨过却是胆量奇大,他跟母东南琴练了几年武功,更是聪明机智,敏捷无比,欧阳锋低头向他一撞,杨过知道对方这一头之劲,猛烈无比,自己不敢拿身子硬挡,闪身一窜,向旁边抢出几步,欧阳锋这一头撞不中杨过,砰的一响,撞在他身后一株老年枣树上,这枣树粗几两抱,枝浓叶密,欧阳锋这一撞,只把枣树撞得摇了一摇,根株略略浮露土面,可是相反来说,他自己却撞得满天星斗!西毒这一撞并不打紧,七年来纷乱的脑袋,失常的思想,经这一下重击,当堂恢复了一部分清醒,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喃喃说道:“我我我,我是哪个?”
  
  杨过看见欧阳锋颠三倒四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树林外人影一闪,一个少妇抢了进来,叫道:“过儿!你在哪里?”少妇正是秦南琴,她在家里做活,忽然看见几个邻童跑来,向她说道:“秦姑姑,不得了啦!枣林那面来了一个疯子,一连撞断了两株大树,我们都吓得逃回来了!只有杨过留在树林里,恐怕遭了那疯子的毒手,姑姑快些去救!”
  
  南琴吃了一惊,连忙抛下针线,走出屋外,奔向枣林,果然看见自己儿子站在树林里,欧阳锋正在那里喃喃说着乱话,南琴爱子情切,唯恐欧阳锋伤了儿子,连忙抢入林里,可是她一眼看见了欧阳锋那副狰狞的面孔,不禁哎呀两声,连连后退,叫道:“你是哪个?你是哪个?”
  
  “你是哪个”四字,一打进欧阳锋的耳杂,欧阳锋仿似焦雷击顶,木立在地,呆呆说道:“我是哪个?我我我,我到底是哪一个?”南琴把欧阳锋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哎呀!你是西毒欧阳锋!”本来南琴以前不曾跟欧阳锋见过一次面,可是她曾经在郭靖黄蓉两人的口里,谈说过西毒欧阳锋的形相,最近一年以来,又隐隐约约的听见江湖传说西毒在华山论剑,发了疯癫,所以随口说了这一句话,哪知道她这句话刚才出口,几乎惹了杀身大祸!
  
  欧阳锋头撞枣树的时候,脑筋已经有三四分清醒,他忽然回忆起七年以前,华山斗剑的往事来,当时自己明明打败了洪七公,黄药师两人,后来不知怎的,跟黄蓉说了儿句话,心头便模糊了!一直迷糊到今天,再经过南琴这样的一提,欧阳锋的脑筋登时再清醒了几分,他倏地睁圆了怪眼,大吼一声,双臂陡的一分,猛向南琴迎面扑去!
  
  南琴看见欧阳锋向自己一扑,不由吃惊非小!她连忙向左一闪,翻身掉臂,向欧阳锋胁下,就是一拳,这招名叫做破甲锥,不过南琴本领,哪里能够跟西毒欧阳锋相比?她的拳头还未打出,已经被欧阳锋一把扣住脉门,向上一举,南琴当堂全身离地!西毒瞋目大喝:“鬼丫头,我就是欧阳锋,你居然叫我跟欧阳锋比武,真正岂有此理!”

    原来他还记得二次华山论剑自己发疯前的一幕,把七星坞当作华山,将南琴当做黄蓉,一把抓住高举起来,作势向地欲摔!杨过看见母亲被欧阳锋高举离地,性命堪虞,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向前一扑,两只小手奋力一箍,抱住了欧阳锋的大腿,欧阳锋一转身,叫道:“傻小于!你要讨死!”西毒把杨过当作郭靖,要一腿把他踢出老远!
  
  哪知道杨过天生异禀,又是存心救母,死力把欧阳锋双腿抱牢,西毒这一弹,并没有把他甩出去,杨过反而张开口来,向欧阳锋大腿狠狠咬了一口,他这一下真个是情急拚命,欧阳锋痛得直跳起来,他忽然把南琴向地一抛,反手一把,将杨过夹背心抓着提起,眼光向杨过的脸面一瞥,不由打个寒噤!
  
  原来杨过的面貌生相,和死去的杨康一无二致,欧阳锋陡的忆起八年以前,铁枪王彦章神庙里,杨康和穆念慈同归于尽的那一幕,不由脱口喝道:“好大胆的小子!你是不是姓杨,快说!”杨过毕竟是个未经世故的小孩子,他被欧阳锋凶唬唬的一吓,不禁失声哭了起来,叫道:“我姓杨!我不识你,你快放我!”
  
  欧阳锋五根指头再一透劲,扣住了杨过背心皮肉,暴声喝道;“你的爹爹是不是叫做杨康!”杨过听了不禁一愕,他不敢再哭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因为南琴痛恨极了杨康,从来不把他的名字问儿子提起,欧阳锋这一问,反而叫他堕入五里雾内!欧阳锋正要再喝问;冷不防背后飒声金风响,一柄匕首直向腰间刺到。
  
  刺这一匕首的,正是南琴,原来南琴被欧阳锋向地上一掷,虽然跌得混身疼痛,可是母子之情,乃是出于天性,她看见爱子被欧阳锋夹背心抓住,急怒交进,再也顾不得身上疼痛,一骨碌由地上翻起,由贴肉衣袋里,抽出一柄匕首,飞扑上前,不由分说,向欧阳锋腰身便扎。
  
  西毒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南琴这点微末之技,如何近得了欧阳锋的身,匕首刚才刺出,西毒已经回过左手,中食两指向南琴持匕首的“曲池穴”一拂,南琴登时觉得腕脉一麻,五指松开,匕首叮当两声,掉落地上,西毒再飞一脚,南琴左跨被他一登,全身不由自主飞出两丈,背心和后脑砰的一响,齐齐撞在身后一株枣树上,西毒这腾足一蹴之力非同小可!南琴立即晕了过去!欧阳锋狰笑一声,他把杨过向自己肋下一挟,狂风也似的抢出枣林,眨眼之间,不知去向!
  
  南琴在枣树下晕倒,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方才悠悠醒转,她一睁开眼睛,立即挣扎起来,叫道:“过儿!过儿!”哪里有爱子踪迹呢?不但爱子失踪,连欧阳锋踪迹也不见了,南琴疯狂地冲出树林,嘶声叫道:“孩子!孩子!”她跑到阡陌边,迎面来了两个农人,看见南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不禁吃了一惊,截路问道:“大娘子,做什么?你到哪里?”南琴突然叫道:“还我的儿子来!”用力一推,竟把两个农夫推下田里,一溜烟跑出七星坞,直向坞外旷野跑去。
  
  南琴跑到野外,陡的一阵凉风吹来,她的头脑登时清醒,想道:“我真是失心疯了!这样跑这样叫有什么用?西毒何等厉害?他捉了过儿去,岂是我一个人本领可以夺回,不行,我要找人帮忙!”找哪个帮忙呢?南琴沉吟了一阵,便赶向牛家村。牛家村是郭靖生父郭啸天当年隐居的地方,郭啸天和杨铁心雪夜饮酒,结交了长春子丘处机,哪知道就在这一晚,害得家破人亡,南琴故意拣择了邻近牛家村的七星坞,为了就是眷恋郭靖,她携子隐居七星坞之后,几个年头,虽然怀念郭靖,始终没有到过牛家村一次,这次为了爱子被西毒劫走,只好破例到牛家村丁。
  
  南琴走进牛家村口,已经是黄昏傍晚的时候,烟云笼树,夕阳反照在阡陌上,时有三五农夫,荷锄戴笠,牵牛言归,南琴看在眼里,十分感慨,她虽然不曾到过牛家村,不知道郭靖的故居所在,可是她曾经听黄蓉和穆念慈说过郭家故居的形状,所以不用问人,居然被她找到故居之前,但见这里两椽茅屋,半已倾圯,一抹疏林,归鸦唱暮,南琴距离茅屋还有百步之遥,忽然看见疏林里面,走出一个道人,这道士须眉全白,穿着布道袍,手里拿着拂尘,腰间悬挂宝剑,一边走路,一边朗声吟道:“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这须眉俱白的老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全真七子里面的长春子丘处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日暮失宁馨孤孀泣血泪

  丘处机自从二次华山论剑之后,奉了师叔周伯通的命令,押着灵智上人、彭连虎、沙通天、侯通海四人回到烟霞洞,把他们监禁十年之后,他本来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好动而不好静,安置了这四恶之后,又再遨游天下。这一年他到了江南,先到嘉兴,在南湖的烟雨楼边,徘徊数月,凭吊自己以前恶战江南七怪,以及连合五子剧战黄药师、欧阳锋之处,兴尽之后,方才到了临安。
  
  忽然想起二十七年以前,在牛家村义结郭啸天杨铁心二人的事,丘处机是个性情中人,想起当年自己追杀汉奸王道乾,结交郭杨二人,雪夜饮酒试枪之时,因了自己一时疏忽,被官兵跟踪上门,弄得他们家破人亡,自己虽然把杨铁心的儿子杨康教了一身武艺,可是没有好好陶冶他的德性,结果弄得凶终隙末。长春子到了郭家故居,忍不住思绪如潮,一声浩叹,朗吟自已昔年漫游江南所作的诗句。
  
  南琴看见郭家双扉紧锁,蛛网尘封,郭靖竟然没有住在这儿,好比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冰冷,十二分的失望。她呆呆地望着郭家大门,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她忘记了丘处机向自己走近。长春子看见南琴头发凌乱,形容憔悴,站在郭家门前,自己走近她的身子,浑如未觉,丘处机情知蹊跷,开口叫道:“娘子,你是哪里来的?是找靖儿的么?靖儿不在这里住很久了!”
  
  这几句话把南琴从迷惘中惊醒过来,她回头看见了长春子,南琴虽然不曾跟全真七子见过一面,可是丘处机名闻天下,谁人不晓?她听见长春子这样一说,马上醒悟,立即双膝点地,叩头说道:“道长可是丘老前辈?请救救我孩儿一命?”丘处机惊诧道:“你是谁人?你的孩子病得很重吗?他叫什么名字?”南琴把自己姓名身世,一一抽咽着说了,丘处机大吃一惊道:“杨康还有孩子?他孩子在哪里,快点带我去看!”
  
  南琴愀然说道:“道长来得不巧,我孩子叫人家掳去啦!”她便把欧阳锋在七星拗枣林前发疯,掳走杨过的一切说了。丘处机一听之下,怒发冲冠,说道:“西毒这几年来,个个说他患了失心疯狂,东飘西荡,我因为老毒物跟我们有杀谭师弟的仇,本来想纠集同门,杀他解恨,可是咱们马师兄力说学道人应该清静无为,不应该把仇怨牵缠下去,而且欧阳锋疯子,即使杀掉了他,也是胜之不武,哪知道老毒物仍然诸多作恶!真正是岂有此理!”
  
  南琴看见丘处机说话愤恨的情形,立即说道:“道长!闲话不要说了,请跟我到七星坞去,救回我孩儿一命,小女子便恩同再造!”她说到这里又饮泣不已!丘处机忽然摇了摇头,说道:“要救你儿子吗?决不能够,已经来不及啦!”南琴吓了一跳,哭泣说道:“道长慈悲,小妇人只有这点骨血……”长春子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了,欧阳锋脚程甚快,这一日的功夫,已经走出好几百里,到哪里找寻他去,即使把他追上,我一个人也不是他的敌手!”
  
  南琴不等丘处机说下去,急忙叫道:“道长,你可以找寻几个帮手的哩!”长春子沉吟半晌道:“找寻帮手,除非北丐、东邪、南帝三个人中任何一个,方克为功,可是这几个人远在千里以外,远水不能救近火,我师叔周伯通本来更可以抵敌西毒,可是他一生行事颠三倒四,这几年来始终不见他在江湖露面,西毒把你孩子捉去,未必将他杀害,最现成的方法,就是你首先返回七星坞去,静心等候数月,等贫道邀集同门五个师弟一同到来,跟寻西毒,才是上着!”

    南琴听了丘处机说要等几个月之后方才可以邀集同门,替自己寻回儿子,不禁大失所望!可是她回心一想,长春子所说的话,全是实情,西毒名闻天下,武功之高,尘世中只有三四人可以和他相比,丘处机跟他遇上,也是白饶,南琴只好忍苦茹泪,站起身来,向丘处机拜了两拜,便自怅惆地离开牛家村,返回七星坞去,丘处机和她一同走出村口,投北去了,南琴自己一个人返回七星坞不提。
  
  她一返入自己屋里,扑在炕上,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临,南琴哭得疲倦,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也没心吃饭,仍然不住的哭,直到晚上,委实熬不住饿了,方才胡乱弄些饮食吃了,又是痛哭。象这样一连过了三天,把一个秦南琴害得形销骨立,两眼红肿如桃,俗语说得好,悲能伤身,南琴就在儿子被掳的第七天,病倒在床榻上。
  
  她本来是母子两人,居住在七星坞尽处一座茅房之中,平日很少跟人来往,如今一旦病倒,真个是呼天不应,叫地不闻,南琴昏沉沉的睡在床上,眼看就要送命!如是过了一日一夜,到第二天晚上,她在病魔朦胧之中,忽然发了一个怪梦,她梦见杨康含笑向自己走来,把一颗猩红的药丸塞进自己口内,南琴哎呀一声,喊道:“你这奸贼!”顿时一觉梦醒过来,忽然看见自已榻前高高矮矮的站着四人,一个须眉雪白的老和尚坐在炕前小几上,正在把一颗丸药塞入自己嘴里。
  
  南琴方才知道是自己做着恶梦,她急忙挣扎起身来,叫道:“你你你,你是哪个?”老和尚身边侍立一个士子装束儒生说道:“娘子不要乱动,他是我的师傅一灯大师,他老人家给你看病,你要把丸子立即吃下!”南琴睁开无神的眼,环着榻前一瞥,只见那高矮肥瘦四人,除了那个士子装束的人外,还有一个农夫,一个樵子,一个渔人。南琴方才恍然大悟,这四个原来是渔、樵、耕、读,那老和尚不用说是出家的段皇爷,也是一灯大师,他们师徒怎的到了江南,南琴觉得十分纳罕!
  
  一灯大师很柔和的向南琴说道:“娘子!不要慌张,老衲不是歹人,你的病势不浅,这种朱岑丸正好医你的病,放心把它吃下吧!”南琴估不到眼前这个白须满腹的老和尚,就是当年叱咤风云,开疆南府的段皇爷,不由心里一喜,把丸子吞下去。一灯大师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过娘子如此病重,老衲也管不得避嫌了!我握住你的手,用一阳指功打通你的经渠二脉吧!”他说着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南琴瘦骨支离的玉手。
  
  南琴不禁满面羞红,可是她一想到对方是武林一代宗师,又是齿德俱茂的老前辈,人家一番好心,自己又怎样能够避嫌呢?只好由她罢了!南琴觉得一灯大师五根指头按住自己,仿佛五股暖流,源源注入自己腕肘脉门之内,说也奇怪,自己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舒畅。过了顿饭功夫,一灯大师向那读书人弟子说道:“拿金针来,烧好艾绒准备一切!”那士子装束的弟子立即由行囊里提出一只小小的药箱,农夫渔人两个帮忙着取金针,烧艾绒。南琴知道一灯大师要向自己施行针灸,心里暗暗感激。
  
  一灯大师笑道:“姑娘别慌,因为我没有女徒弟,我虽然是偌大年纪了,也要避嫌,现在给你隔衣认穴,实行金针刺截吧!”南琴听说不用自己脱衣服,方才放心。一灯大师把金针向艾绒烧得灼热恰可,然后隔着穴道,一针一针的刺下去,先刺的是“委中”穴,接着向“少阳”、“少伤”、“将台”、“中府”四众穴道,又自下了一针,刺过之后,方才把针拔起来。 这种针灸术非常神妙,南琴经过他这样的金针刺穴法,身子立即舒畅,病势也去了一大半!
  
  农夫樵子又到厨房,生火煮药,俄顷之间,端了浓浓的一碗药来,喂给南琴吃了。南琴心里十分感激,低声说道:“大师菩萨心肠,小女子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一灯大师笑了一笑道:“你的病魔虽然祛退,但是贼去空城,元气大伤,非俟一十二时辰之后,不能说话,好好的睡觉吧,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呢!”他说罢伸出左手中食二指来,向南琴颈骨的大椎穴推了几下,南琴立时觉得睡意朦胧,不到半晌,已经呼呼睡着了觉!她这一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醒转过来,夕阳衔山,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晚上了。
  
  南琴觉得自己睡了这一觉,元气充沛不少,开始可以说话了。 一灯大师开口问道:“你在这里住了几年,可有到过邻近的牛家村,看见过郭靖没有!”南琴听说他提起郭靖,立即摇了摇头,流下两行珠泪。一灯大师十分诧异,问道:“你没有见到郭靖吗?你这几年以来,没有到过牛家村吗?”农夫樵子二人异口同声答道:“师傅,我们已经探访过了,郭靖自从毁家之后,整整十多个年头,并没有回到这里!”
  
  一灯大师面现戚容,说道:“我们万里迢迢的由云南到来,估不到扑一个空,如果找寻郭靖不着,这件祸事真个是不可想象!”南琴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吓一大跳!她连忙开口道:“什么?大师要找寻靖哥哥有什么事?莫不是蒙古人……”原来那时候蒙古太祖成吉思汗已经驾崩,次子窝阔台嗣位(历史上叫蒙古太宗),兵威更盛,穷追花刺子模国王摩诃未到宽甸吉思海,(即今日苏联伊朗间的里海)把他杀毙,兵锋逾太和岭,(即今日苏联的高加索山脉)。

    蒙古大将拔都,速不台统率数十万雄兵,旋风也似的扫过俄罗斯大草原,大破波兰和日耳曼各邦的联军,大军渡多瑙河,直抵马加城下(即今日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兵威之盛,一时无两,那时候金宋两邦,完全震慑了蒙古的兵威,惶惶然如恐大祸之将至!照说那时候蒙古的兵威,远及欧洲,成吉思汗在生之时,已经把金国的中都攻破,金邦完全丧失了黄河以北的土地,金主完颜永济已经迁到河南省的蔡县,只剩下十分一二不到的一点土地,任谁人也知道蒙古有吞灭残金和南宋的一天。
  
  一灯大师说大祸临头,不知道是不是蒙古大军打算南下攻宋,郭靖跟蒙古的四皇子拖雷友好,难道一灯大师要郭靖出头,阻止蒙古攻南宋吗?所以南琴说出这一句话。一灯大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知道西毒欧阳锋的消息没有!”南琴听了叫道:“哎呀!”渔,樵、耕、读四个弟子,觉得十分希奇,异口齐问道:“南琴姑娘,你有见着西毒欧阳锋吗?”南琴咬牙切齿道:“怎的没有,欧阳锋在七日之前,把我孩子抢走了!”
  
  一灯大师不禁骇然,他这一次到来,本想找寻郭靖,哪知到了牛家村发觉郭家重门深锁,闯然无人,不禁大失所望,只好向邻人打听。哪知道郭啸天,杨铁心被金兵围捕,杀身毁家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几年以前的事,在那时在场的村人,沧海桑田,死的老死,搬的搬走,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一灯大师查了几天,丝毫不得要领,只好改弦易辙,到邻村去访寻,无意中发觉南琴卧病,一灯大师心肠慈善,替她医治,当时一灯师徒还不知道南琴身世。
  
  不过见她跟寻常村姑不同,打算把她救醒之后,查问郭靖下落,哪知道南琴居然说出欧阳锋劫了她的儿子,师徒五人不禁心头一震!一灯大师急忙问道:“西毒怎样劫走你的孩子,快说!”南琴便把当日枣林劫子经过一一说了。一灯大师吃惊不小,说道:“老毒物这回一返白驼山,果然不出所料,今后三年之内,武林人物难免一番浩劫了!”
  
  南琴忽然想起丘处机的话来,说道:“大师,当日小女子在失了孩儿之后,曾经过牛家村一行,见着了长春子丘道长!”她便把丘处机的话说了一遍。一灯大师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丘处机他们不是西毒对手,全真诸子如果要找寻他,只有白白送命!”南琴现出奇怪的眼光来,又问道:“哦,全真七子闻名天下,也不是欧阳锋敌手!”
  
  一灯大师神色蔼然的说道:“不错,全真七子已去其一,七子中的长生子谭处端当日被欧阳锋用蛤蟆功击死,七子只能称六子啦!全真诸子的天罡北斗阵放在往时,如果得到一个本领高强的相助,还可以合七人之力,围歼西毒,可是如今却不能了!”秦南琴对烟雨楼比武的经过,虽有所闻,但是略而不详,渔,樵、耕、读四弟子却是莫明其妙,异口同声问道:“师傅,这句话怎样说?”
  
  一灯大师说道:“你们有所不知了,西毒武功本来只跟北丐、东邪、为师三人在伯仲之间,各有所长,各有所忌,可是他自从强逼黄蓉诵念九阴真经里面内阴神篇,那时候黄蓉故意曲解经文,使他武功完全练错之后,便不同了,西毒不失为天生异材的人物,被他错有错着的瞎闯盲练,居然被他倒转经脉,练出奇诡无比的招式来,普通武功决然不是他的敌手,别说我和七兄药兄不能制他,就是起王重阳真人于地下,也不见得是西毒之敌哩!”
  
  各人听了不禁骇然,西毒欧阳锋的狠忍凶残,几乎无人不晓,如果被他恢复神志,返回白驼山里,苦练三年五载的话,到那时候北丐、东邪,南帝,以至周伯通及全真诸子等等,统统不是他的敌手,欧阳锋必定逐个找寻他们,报却杀侄之恨,南琴再也忍耐不住了,开口问道:“大师,照你这样说来,西毒欧阳锋在三五年之后,无人能敌,然则大师闯关东来,找寻郭靖,为的还是应付西毒的一切了!”
  
  一灯大师点头说道:“是啊!普天之下,只有郭靖一人,可以对付西毒!”大师这句话一说出来,渔樵耕读以及南琴四人,觉得十分惊讶。郭靖虽然是后起之雄,可是说到本领造诣,功夫能耐,还不能够跟当今四大高手相提并论,怎可以抵敌欧阳锋,一灯大师这几句话,未免言之虚妄。

  一灯大师看出各人狐疑不信,笑道:“郭靖现在本领,虽然不能够跟欧阳锋相比,但是当日的桃花岛上,给周伯通这老顽童传授了全部经文,跟欧阳锋学的假经,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当今四大高手有一个肯指点他,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成为西毒对头克星,老衲这次不辞万里东来,为的就是这一件事,哪知到这里,靖儿踪迹不见!茫茫人海,不知到哪里找寻!莫不是武林中人注定的劫数?”一灯大师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浩叹。
  
  南琴陡然回忆起她自己故居时,曾经与郭靖见过一次面,那时候郭靖跟黄蓉同在一起,忽然说道:“大师,我最近一次见郭靖官人的时候,看见他和蓉姑娘同行,形影相依,这几年来,江湖上虽然不见郭官人的消息,他们两小口子多半到桃花岛去了,大师跟黄岛主有旧,怎的不到桃花岛上找寻郭官人去!”
  
  一灯大师摇摇头道:“哦!我已经打听过,靖儿不在桃花岛上!”南琴吃了一惊,问道:“郭官人不在桃花岛,他到底去了哪里?”她几句话一问,这位君临南方的段皇爷,皱了一皱雪白的长眉,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在来此之前,曾经着渔樵耕读四弟子到浙东沿岸刺探,黄岛主最近这一年来,封闭了桃花岛,任何人也不见,甚至连桃花岛上的聋哑仆人也尽心尽力的做一只楼船……”南琴听说黄药师要造船,不禁哎呀一声,叫道:“不好,黄岛主要自杀!”
  
  南琴这番话没有说错,黄药师当年为了悼念黄夫人,本来打算以身相殉,不过因为生平独一无二的爱女黄蓉,还在强褓之中,抚孤无人,所以暂时隐忍不死,他在岛上做了一只用胶连结的楼船,打算爱女长大之后,自己再无牵挂了,方才借同爱妻玉棺一同乘船出海,让楼船本身拆散。自己也葬身在碧波里,鸳鸯同命,哪知道周伯通要坐新船,结果把这船弄沉了,引起轩然大波,这次黄药师埋头再造新船,不用说也是准备自杀了!
  
  南琴这话一说出来,一灯大师恍然大悟!他立即站起身来,向渔、樵、耕、读四弟子道:“马上起程,赶到桃花岛去!”渔夫惊诧起来,叫道:“师傅,弟子们已经打听清楚,黄岛主不见客,你老人家怎的要到岛上去?”一灯大师摇头说道:“你有所不知了!药兄是当世的奇材,武功自成一脉,行为虽然有点怪僻,究竟不失为宅心忠厚的人物,怎的这样愚蠢,为了一个死去妻子而寻短见,我们立即到桃花岛去,尽人事救回他的性命,将来应付西毒欧阳锋,也多一个有力帮手呢!”
  
  四弟子恍然觉悟,齐声说道:“师傅言之有理!咱们马上赶去!”南琴陡地由榻上挣扎坐起来,叫道:“大师,我也跟你一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悼妻制胶舟东邪蹈碧海

    一灯大师愕了一愕,笑道:“你也去吗?你的病魔刚才驱退,
身子还软弱得很,怎样能够去呢?还有丘道长不久就要到来,你
怎样能够去?”南琴道:“不打紧,我自忖气力已经恢复过来了,丘道长至少在三个月之后,方才能够纠集同门回来,我就是跟随各位到桃花岛,也还可以来得及!”一灯大师见她神色坚决,说道:“好!咱们就现在去!”
  
  五日之后,浙东的海岸上出现了六个人,五男一女,男的是一灯师徒,女的就是南琴了,他们离开了牛家村,沿着钱塘江岸,到了濒海的海宁县,找了一只小船,泛舟出海,向桃花岛驶去。桃花岛是舟山群岛里面一个岛屿,舟山群岛附近一带洋面,水流急湍密布,航行的人经过这里,无不视若畏途,幸亏一灯大师座下那个渔夫弟子,出身是南诏国水军都督,精通驾舟驶舵,熟悉水流方向,天公也恰似有意做美,海不扬波,刮起一天顺风来,不到半晌,已经驶到畸头洋面,桃花岛已经隐隐在望了!
  
  这时候海平线上,驶过一只小艇来,无桨无橹,逐水飘流。渔夫惊叫一声:说道:“师傅!那边有一只没桨的小船,船上还有人呢!”农夫也看出来了,叫道:“船上坐了一个人,那人还是个瞎子哩!”一灯大师说道:“如果没有桨橹,那一定是遇险飘流的船,快救他去!”渔樵耕读四大弟子同时掉起桨来,冲波破浪,船行如箭,顷刻之间,两船相距渐近,一灯师徒看清楚对面船上坐的人,果然是个五十多岁左右的瞎子。
  
  渔夫振吭大叫道:“阁下何人?怎的一个人驾着孤舟,在大海上飘流,是不是失了航线?”说也奇怪,那瞎子置若周闻,木然无觉。农夫焦躁说道:“这瞎子难道是耳聋的不成,如果是耳聋的,那就是双料残废啦!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坐船飘海,莫不是要寻死吗?”南琴望了望那瞎子的形相,陡地失声叫道:“哎呀!这是飞天蝙螎柯镇恶!”
  
  渔樵两人惊诧道:“柯镇恶吗?他是江南七怪之首,怎的会一个人驾了小艇,在海上飘流呢?”南琴说道:“我也不明所以,二位只管问他!”樵子高声大叫道:“来人是江南七怪的柯大侠吗?素仰素仰,柯大侠,你一个人坐了小艇,无帆无桨,到哪里去!”柯镇恶翻了翻瞎眼,兀然危坐如化白,不瞅不睬,不闻不问,半句话也不回答。南琴看见柯镇恶的舟中,放着一口瓦缸,缸中贮满清水,船头上堆着好些食物,无非是些烧饼慢头之类,不禁心中一凛,想道:“哎呀!原来他要自杀!”
  
  江南七怪当年义结桃园,相约盟兄弟,誓同生死,六弟张阿生早年丧命大漠,毙在黑风双煞铜尸陈玄风九阴白骨爪之下,后来六怪在桃花岛又遭遇着西毒欧阳锋,妙手书生朱聪,南山樵子南希仁、闹市侠隐全金发,马王神韩宝驹,越女剑韩小莹五人,前后丧在欧阳锋和杨康之手,只有飞天蝙蝠柯镇恶一人逃掉,七怪只剩其一,他感慨自己身世的孤零,又痛心盟弟的亡故,可能是自己寻死,也说不定,南琴便把这个意思向一灯大师说了。
  
  一灯大师合什叹道:“痴人痴人!徒弟,快的抛过铁钩去,把柯大侠的船钩住吧!”渔夫答应一声,由船舱里抄起一支铁钩来,铁钩的一头结了麻绳,他运足了手劲,照准柯镇恶船上一掷,叮鸣两声,搭在对船左舷之上。柯镇恶本来是兀然不动的,此刻却陡的扬起铁杖来,轰地一敲,向外一挑,竟把搭住船舷上的铁钩,甩落海里!
  
  柯镇恶挑落了铁钩,高声大喝:“老子要想寻死,关你们这些人甚事!居然要来干涉!”农夫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我们好心好意,他反而骂我们,过去揍他!”一灯大师四弟之中,农夫是昔日宫中的总管,性如烈火,就要飞身过去。一灯大师忽然说道:“徒弟你过去把他擒住,不要伤他性命!”
  
  农夫腾身一耸,已经上了柯镇恶的小船,劈面就是一拳,哪知道柯镇恶的出手比他还快,农夫双脚刚才一点船面,柯镇恶立即辨出对方身形,铁杖呼的一扫,使了着“横扫千军”,向那农夫脚下扫到!这小艇长度不够七尺,柯镇恶这一杖扫出来,杖风已经笼罩了整个艇头,农夫避无可避,只好奋身一拔,跳起六尺多高,越过柯镇恶的头顶,斜斜地向小艇尾梢一落。
  
  哪知道柯镇恶的耳朵听觉很灵,农夫刚才越过头顶,柯镇恶反杖一挑,又向尾梢一扫,这样农夫不能够落向尾舵了!因为只一落下,腰身就要挨着一杖,非死即伤!农夫只好运用“细胸巧翻云”的功夫,翻了半个跟斗,扑通两声大响,一头扎入水里!
  
  渔夫看见师弟抢船不成,两招之间,便吃柯镇恶逼落水里,不禁勃然大怒,他把铁桨一轮,飞身过来,“独劈华山”,照柯镇恶脑后,呼的就是一浆,柯镇恶回过铁杖,“抽梁换柱”,就是一挡,叮,两人兵刃撞个正着,火星乱喷,渔夫使开铁浆,拍撞点打,柯镇恶用的却是伏魔杖法,呼呼掠风,两下一照面间,便对拆了二三十招,农夫已经泅回船上。
  
  一灯大师叹道:“飞天蝙蝠果然名不虚传,有这样的本领,何必寻死,实在太不智啦!”读书士子忽然说道:“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弟子过去帮大师兄一臂,把他拿下!”一灯大师答了个好字,士子一抖长剑,便自飞身跳了过去!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中,那读书的士子武功最强,他一纵身跳过小艇,剑锋一引,“乘龙引凤”,便把柯镇恶的铁杖,引向外门,渔夫的铁桨趁机递招,拍的一响,打中了他腿弯的“涌泉穴”。
  
  柯镇恶登时觉得左腿一麻,晚在艇头,他还要向腰间伸手去模毒菱,读书士子倏地回转剑柄来,向柯镇恶腰后的“风尾穴”一撞,柯镇恶再也支持不住了,扑通,一交栽倒在小艇内!渔夫士子两人制伏了飞天编蝠柯镇恶之后,那渔夫方才使开铁桨,把柯镇恶的小艇驶近自己师傅的船边,农夫重新把铁钩搭上,两舟相连,渔夫将初镇恶兜在背后,跳回自己艇上,放在师傅跟前。

    一灯大师喝道:“把他穴道解了!”读书士子弯下腰来,伸手掌拍了拍他的“血阻穴”,又给他推穴过官,柯镇恶方才能够恢复动弹。一灯大师说道:“柯大侠,你也是名重一时豪杰,怎的无缘无故的寻起短见来,蝼蚁尚且贪生,柯大侠乃今之英雄,何等不智!”柯镇恶喘了一阵气,忽然恶狠狠的说道:“我喜欢自己寻死,驾了小艇逐海飘流,用得着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南琴忽然想起几句话来,插嘴说道:“柯大侠!你这样的死了,有哪一个给你们七兄弟报仇?你的仇人西毒欧阳锋,还在江湖上为非作恶哩!”柯镇恶听了西毒欧阳锋的名字,矍然而起,问道:“什么,老毒物不曾死?还在人世?”南琴嗤的一笑,说道:“欧阳锋不过发疯而已,哪个说他死了?你这样的一死,不太过便宜了他吗!”柯镇恶咬牙切齿道:“对对!不是这位姑娘点醒我,我几乎做了不义之人,姑娘贵姓,这位又是什么人物?”
  
  南琴说了一灯师徒姓名,柯镇恶哦了一声道:“久仰南帝大名,不期然在这里相遇?”一灯大师问道:“柯大侠这几年来,可是在桃花岛隐居吗?怎的会一个人驾着扁舟,漂流海上?”柯镇恶翻了翻瞎眼,说道:“哦!我怎会一个人乘船浮海,因为黄岛主要自杀,他叫我先行离岛哩!”
  
  原来蓉靖二人在漠北回来之后,返到桃花岛上,黄药师和柯镇恶都在桃花岛上,看见他两小口子回来,不禁大喜,由黄药师拣了黄道吉日,卜吉成礼,一对历劫鸳鸯,总算完了宿愿。黄药师做了泰山丈人之后,一方面把本身的武功绝艺传给女婿,另一方面将自己毕生钻研的奇门五行术数之学,传给女儿。
  
  如是过了三年,有一天,恰好是黄蓉生母忌辰之日,黄药师突然把女婿女儿唤来,叫他们立即离开桃花岛,以后如果不得到自己的允许,不准回来。黄蓉仍是一本嬉皮笑脸,问道:“爹爹,你舍得离开我们吗?你老人家一个人留在岛上,是多么寂寞啊!”
  
  黄药师向来钟爱女儿,此刻却是把面一板,喝道:“胡说!爹爹叫你离开就离开,你已经是郭家的人,还在我这里做什么,你们明日起程,返回临安牛家村也好,在江南选择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更妙!只不准你们返回岛上,知道没有?”黄蓉看出父亲面色有异,努了一努小嘴,快快去了,到第二天早上,黄药师果然收拾了一只楼船,吩咐蓉靖二人离岛,两小夫妇依依不舍,他们一下船舱,不禁目定口呆!
  
  原来船舱里面装满了珍珠宝玉,稀奇玩器,珠光宝气,蒸腾一舱,黄蓉认得这些都是母亲停柩墓室里面陈列的东西,十分惊诧,问道:“爹爹,这些东西全是母亲陪葬之物,你给了我们吗?”黄药师目泛泪光,说道:“孩子!爹爹把这些东西给了你,你以后见了这些东西,就象见着爹爹一样吧!”只说了这两句话,便催促二人上船,一声欸乃,解缆放桨,黄药师站在岸边礁石上,一直望到女婿女儿的船不见了,方才怅然返回家里。
  
  柯镇恶看见蓉靖离去,他觉得自己留在桃花岛上,再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也向黄药师告辞。黄药师道:“柯大侠,你五位盟兄弟都在桃花岛上送命,虽然是西毒欧阳锋逞恶,我黄药师也不能辞疏忽之咎,问心难安,你就在岛上住下来吧!帮忙我做一件事!”柯镇恶只得留下。
  
  由这天起,黄药师和柯镇恶二人砍伐岛上的树林,琢成木材,锯成一块块的木板,黄药师又到岸上去,买了铁钉麻索等物件回来。二人就在岛上开始造船,黄药师先把木板连接起来,安放龙骨,柯镇恶不明所以,三番四次向黄药师诘问,岛上有几只现成的船,怎的还要再做新船呢?黄药师笑而不答。
  
  象这样的过了四年功夫,黄药师一忽儿做船,一忽儿又离开桃花岛,把造船的工作停顿三几个月,为了这样停停歇歇,不经不觉过了四个年头,一只美奂美轮的新船,果然竣工,在新船完成那一天,黄药师忽然向柯镇恶道:“柯大侠,我这里有一点浮财,你把它拿去吧,咱们以后也没有见面的日子啦!”
  
  柯镇恶知道黄药师这几年遣走女婿,打造新船,一切都是临死的准备,断然说道:“黄岛主!几年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咱们一同到黄泉路去!”黄药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柯大侠,七年以前,你在烟雨楼前跟我误会,以为我杀了你们五位结义兄弟,幸而我女儿跟你在铁枪王彦章古庙里盘桓了一晚,真相大明,你觉得问心难安,要自杀来谢我,是与不是?我黄药师现目还不到死期,我也不想你跟我一起同死,现在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只小艇,十天饮水食物,你还是返回江南故里,方才埋骨故土吧!”
  
  柯镇恶一想也是,他茫茫然点了点头,黄药师把他带到岸边,这里果然泊了一只小艇,黄药师指引他下了小船,一声再会,就在桃花岛上分袂。柯镇恶划了两里水程,突然喀喇两响,把船上两支木桨拗断,向大海里一抛,叫道:“要死就死,何必要返回江南故里!就在海上漂流,等到水粮罄尽才死吧!”他果然在海上漂流,哪知道漂浮了两天,便跟一灯大师师徒在海上相遇,救了他的性命。
  
  一灯大师听说黄药师在桃花岛上,准备寻死,不禁大吃一惊,问道:“黄岛主真个要完成自杀的心愿吗?不好不好!咱们马上赶去,救回他的性命!”南琴向柯镇恶道:“柯大侠,一个人自杀寻死是最愚蠢的行为,现在邦国多难,西毒未除,想不到黄岛主自负天纵聪明,竟然一拙乃尔——闲话少谈,咱们快点救他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涉洪波一灯拯岛主

  柯镇恶经过南琴点醒之后,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立心求死,是天下最愚蠢不过的一回事,一个人一了便等于油灯熄灭,黄泉之路渺渺茫茫,又怎可以跟朱聪六人在地府相聚呢?反不如把性命留在世上,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向一灯大师叫道:“大师,我柯某人的想法错了,黄岛主要想在夫人忌辰那天自杀,咱们立即赶到桃花岛上,还可以来得及!”
  
  一灯大师点点头道:“很好,咱们马上赶去,好歹也要救回他的性命!”他吩咐士子樵夫两人,陪同柯镇恶过了小艇,两艇并棹联航,向桃花岛驶去。哪知道天公这时候恰似有意为难一般,海面上突然吹起西风来,风势强劲,一灯大师和柯镇恶所乘的两只船本来是向东航行的,吃西风迎头一吹,速率大减,渔樵耕读用尽气力,弄了半天,也划不到十里路,直到黄昏晚上,大风方才停息下来,柯镇恶屈指一数,叫道:“不好!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渔樵两人齐声问道:“怎样迟了?恐怕赶不及到桃花岛吗?”柯镇恶道:“不是,明天是黄岛主夫人去世的日子!”南琴大吃一惊,说道:“快些棹桨,赶到桃花岛去,不然的话,恐怕功亏一篑!”五个人一同打桨,南琴也帮着划船,船上的木桨不够用,南琴索性拆了一条船板下来,当木浆用,好在这时候海上又刮起东风来,顺风顺水,大家努力划了一晚,转瞬天明,桃花岛已经在望。
  
  一灯大师和渔樵耕读都不曾到过桃花岛,只见这岛屿浮在碧海之上,绿树葱笼,美景无边,果然是高人隐士修真隐居之处。一灯大师望见了桃花岛,立即站起身来,向前面细望一阵,突然叫道:“在桃花岛海湾东面,驶出一只楼船,那一定是黄岛主驶船出海自杀了,俺们来得及时,快快过去阻截!”大家吃了一惊,六桨齐飞,双舟竞进,须臾之间,已经跟那楼船接近。
  
  一灯大师看见船头上安放了一具白晃晃的玉棺材,玉棺旁边站着一个青衣人,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一灯大师振吭大叫:“黄岛主,往哪里去!”黄药师目注玉棺,对于一灯大师的话,浑同未觉,一灯大师见他面色怪异,运足丹田之气喊叫道:“药兄,人死不能复生,殉葬何益,赶快返回岛上去吧!”他这几句是用先天功的劲气喊出来,两人的船虽然相距离开十几丈,黄药师按说也可以清晰入耳,可是他听了一灯大师第二次的喊叫,仍然充耳不闻,绝不理会。
  
  一灯大师看见黄药师这个样子,知道他已经入了魔道,不是口舌可以阻止的了,只有用行动可以阻止他自寻短见,连忙催舟破浪,迎了过去。黄药师手抚玉棺,如痴如呆,等到一灯大师的小船距离左舷不到两箭水面,这位桃花岛主突然把双眼一翻,喝道:“你们这班是什么人?怎的这样冒失到我桃花岛上,打算不要性命了哇!”一灯大师合什道:“药兄!不要说笑,华山一别,还不到十年,怎的这样快便把兄弟忘记了!”
  
  黄药师全身打个寒战,陡地仰起头来,哈哈笑道:“十年,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哈哈哈:”别看他笑,简直比哭还要难听。南琴心中想道:“十几天前,我在枣林里遇见西毒欧阳锋,他也是这样的笑法,不过西毒是个疯子,难道黄岛主也疯了?”桃花岛主狂笑了一阵,忽然朗声吟道:“绮罗堆里埋神剑,簘鼓声中老客星,你们这班俗人厌物,胆敢来败坏我的清兴,咄!看打!”
  
  黄药师陡地一弯腰,由船头上搬起一块磨盘大石来,运力一掷,那大石象旋风也似的,直飞起来,照准一灯艇头掷落!这块大石本来是压舱用的,黄药师本来打算自己蹈海时候,先把自己和亡妻的玉棺用绳索连做一起,再在自己双脚下面,缚了石头,方才沉下海里,脚底有大石头堕着,自己再高本领,也不能够挣扎,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和亡妻的棺柩一起沉入海底吗!
  
  他出其不意的把大石向一灯大师的船掷来,这块石至少有二百斤重,如果打在船上一灯大师师徒,就要遭了艇翻人沉之祸!这一下突如其来,出其不意!一灯大师叫了声:“啊也!”他正要用一阳指功迎击大石,坐在一灯大师左边的农夫,倏地站起身来,伸两臂向大石一迎,喝了声:“去!”双掌一抵大石,腰身一沉,向外一抛,扑通咕冬,竟把飞来大石,抛进海里!
  
  一灯大师四大弟子之中,以农夫最有膂力,他本来名叫武三通,叫官中的总管,黄药师这一块大石足有二百几斤重,飞掷过来的力量非同小可!农夫武三通居然赤手接住,抛入海里。黄药师不禁喝了声采,叫道:“还有一块,有本领的一并接了!”桃花岛主再一弯腰,又把第二块准备缒足沉海的磨盘大石高举起来,向一灯大师船上猛掷过去!
  
  农夫接了一块大石,两只手掌火也似的灼热,麻辣辣地,第二块大石朝着他头顶打落,哪里还有接托勇气。说时迟,那时快!渔夫陡的伸过一支铁桨来,向着大石一挡,叮,大石跟铁桨撞在一起,这下变了以硬撞硬,大石虽然被渔夫一挡,跌落海中,铁桨的前半截完全打弯,曲成一把弓的样子,南琴失声叫道:“好险呀!”一灯大师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也不见他提腿抬足,衣袂振处,轻飘飘的,跳到黄药师的船上。
  
  黄药师喝了一声:“看招!”身影晃处,已经越过玉棺,扑到一灯大师跟前,飒飒飒,连攻三掌。这是桃花岛主绝技落英掌法,接着双足起处,呼呼呼,连踢三腿,这是扫叶腿式,三掌夹着三腿,势如狂风暴雨,要把一灯大师挤进大海里!一灯大师看见桃花岛主对自己反眼若不相识,一照面便施杀手,他仍然沉住了气,用个“寒鸡拜佛”,托地向后一跳,退出丈余,刚才开口,叫了一声:“药兄!”
  
  黄药师双掌一圈,居然发出劈空掌来,一股劲猛无比的力量,径向一灯大师胸口撞去!桃花岛主这一推之力,非同小可,一灯大师知道自己不能够不用一阳指绝技了。他说了声:“罪过!”袍袖轻挥,二指骈伸,迎着黄药师的掌风一点,桃花岛主猛觉自己发出去的劲气,忽然有一股灼热的劲气透了进来,点中自己胸口。黄药师不由打个寒战!他立即向后一跳,倒退出两丈外,喝道:“段智兴,你用王重阳真人的功夫打我,即使胜了,也算不得是英雄好汉!”
  
  一灯大师笑道:“药兄,老衲已经不再是段智兴,是一灯和尚了!人生世上,好比梦觉黄梁,一枕南柯,还有什么争雄斗胜之念?药兄,你一意要捐生以殉夫人,这件事老衲本来管不着,但是这一来未免辜负了几十年所学,人生如梦,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药兄,你这样的以身殉葬,可值得吗?药兄是个聪明睿智的人,何不三思而后行呢!”他还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黄药师陡的向前一窜,叫道:“胡说!看招!”拳脚并用,使出桃花岛的狂飚绝技来,一阵拳脚急攻,赛似狂风骤雨,直向一灯大师急攻过去!一灯大师知道黄药师的好胜心强,当下晒然一笑,使出先天功来,就在船头不到一丈见方之地,回旋攻拒,轻飘飘的跟桃花岛主动起手来。
  
  东邪和南帝同是一派武功的宗师,二十多年以前,大家在华山论剑的时节,已经比武过一次,那时候彼此都是半斤八两,铢锱并较,今日一比起来,仍然是难分轩轻,两下里进攻退守,对拆了数十招,正在难分难解,忽然听见喀喇一声大响,楼船的船身当堂大大的震荡了一下。
  
  原来黄药师这只船,是跟上次给周伯通郭靖出海那一只船一无二致,龙骨并不是用铁钉钉在船底,只是用胶将木块粘连在一起的,放在岸上,十年八年也不损毁,如果放入水里,不到一个时辰,胶质溶化,整只船的龙骨分离,船身变成一片片的木板沉落海底了!黄药师出海已经有一忽儿功夫,龙骨和船身相连之处,胶质已经液海水消溶,喀喇一声巨响,就是船身向龙骨分离,整只船已经分成两截,眼看就要迅速沉入海里。
  
  黄药师看见船身震荡,象发了狂一般,扑向玉棺,一把抱住了玉棺的棺身,就要和亡妻的灵柩一起沉入海里。一灯大师却是手急眼快,黄药师向棺身扑去的时候,他已经使出一阳指绝技来,闪电似的向黄药师背心的“神堂”,“风尾”、“灵台”三处穴道连戳三指,一灯大师对这一阳指的造诣,已经出神入化,即使重阳真人复生,不过如是。
  
  黄药师是一派宗主,本来不会这祥轻易的被对方点中,可是他手抱亡妻灵枢时,心情一阵激越,如痴如醉,完全浑忘了身外的一切,把后背卖给了对方,所以一灯大师才这样容易得手!桃花岛主着了一阳指,登时觉得全身一软,扑通咕冬,栽倒在玉棺旁边,纵有绝世武功,也是施展不开来了!
  
  一灯大师点住了黄药师,高声大叫:“徒弟快些上来!”渔,樵、耕、读四人,先后向大船跃上,这时候船上的形势十分危急,龙骨齐中折断,船身分成两截,海水滔滔不绝,涌入舱里,船头甲板已经倾斜,一灯大师把黄药师向肋下一挟,他用手指了指玉棺,叫道:“抬下船去!”樵子吃了一惊,叫道:“师傅,死人也要救吗!”这副玉石棺材太过笨重了,少说也在一二百斤以上,要把它抬到小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灯大师喝道:“怎的不救!想个法子,连玉棺也一起运到岸上去!”话未说完,轰轰两声大响,船头已经齐中分裂开来,玉棺斜了一斜,几乎滚落海里,渔樵两人慌忙上前把它挟住,一灯大师忽然把黄药师向自己坐的小船里,遥遥一拂!这时候一灯师徒已经完全上了大船,两只小艇只剩下柯镇恶和南琴二人,把舵放桨,一灯大师却把黄药师的身体,向南琴的小船掷去。吧达两声,不偏不歪,恰好落在船舱里。
  
  这位昔日君临滇南的“南帝”向四弟子喝道:“你们四个同时施展开水上登萍功夫来,把玉棺托在肩上,我用一阳指的功夫,相助你们一臂之力,将玉棺送上岸去!”四弟子不禁面面相视,因为大船距离岸上已经有十多丈远,如果空身飞渡,还有可能,可是托了这一口沉重的玉棺,哪里能够使用登萍渡水的功夫呢?虽然有师傅的一阳指功相助,也是大大的不放心,一个不巧,就要连人带棺沉入海里,大家不禁沉吟起来。
  
  一灯大师长眉轩动,怒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你们不相信师傅吗?快去!”话未说完,又一个大浪推到!那船面的甲板本来已经倾斜了一小半,再吃儿个大浪一打,轰隆两声,又一个大倾侧,几乎翻了过来,一灯大师喝道:“还不快去!”渔樵耕读四弟子更不打话,四个人合力抬起玉棺,向大海里一跳!
  
  一灯大师使出一阳指劲,遥向玉棺一托,说也奇怪,四弟子乍觉身上一轻,那口玉棺抬在肩上,本来是沉重非常的,此刻却变了轻飘飘,仿如无物,大家正在惊诧莫明,一灯大师叫道:“快走!”渔樵耕读一同展开渡水登萍身法,肩托玉棺,踏着水浪,直向岸上奔去!本来渔樵耕读四人,肩上托了二百多斤重的玉棺材,任由他们的轻功怎样精纯,也不能够飞渡过这十多丈的水面!
  
  可是一灯大师一阳指功夫的威力,却是大得不可想象!居然把玉棺平平的托上,这时候黄药师那只胶船,后半截经已完全沉入海里,没影无踪!前半截也有一大半被波涛吞没。一灯大师索性向海里一跳,展开陆地飞行功夫,一边跟在四弟子的背后,一边用一阳指功托着玉棺,连连飞跃,不到半响功夫,师徒五人同时合力,把黄夫人的玉棺,推回桃花岛沙滩岸上。
  
  这边玉棺刚才上岸,那边海面上哗啦啦的一响,漂浮在海面上的半截船头,被波涛卷了几卷,也沉没在海底,偌大一只楼船,已经没影无踪!一灯大师用了这回一阳指功,也弄得力尽神疲,大汗淋漓,几乎把一件僧袍完全湿透,颓然坐在岸上。南琴和柯镇恶两人,知道一灯师徒已经把黄夫人的玉棺送回岛岸,方才放下了一颗心,加快鼓棹,把小艇驶到桃花岛,南琴首先把黄药师拖到岸上,一灯大师刚才要下手给他解穴,四弟子中的读书状元忽然说道:“师傅!你要救醒他吗?千万不可造次!”
  
  一灯大师愕了一愕道:“徒弟,这句话怎样说?”读书士子说道:“黄药师号称东邪,行为乖僻,不近人情,师傅这次犯了性命危险救他,阻他投海自杀,还几乎遭了他的毒手,现在师傅如果给黄药师解了穴道,万一他醒转过来,不领师傅的情,向师傅下毒手又怎样办?你老人家此时恐怕不是姓黄的敌手哩!”
  
  一灯大师不禁恍然,自己刚才用了一回一阳指功,已经到了精疲力竭地步,如果把黄药师救醒,他此时向自己反噬,自己这一条性命就要送在对方手上,如果由他闭着穴道不救,这三处大穴非同小可,功夫一久,黄药师恐怕难免受伤,真个是不救困难,要救更加不是,可是一灯大师究竟是个有道高僧,他略为一沉吟,说道:“我不能不救他,宁人负我,我毋负人,把他救醒再说!”
  
  读书士子急忙叫道:“师傅!不要……”已经迟了,一灯大师出手如电,一指伸出,戳中桃花岛主的“精促穴”,又向他背心“命门穴”,轻轻拍了一记。黄药师功夫何等湛深,穴道解,运气一转,气血立即散开,他蓦地跳起来,高声大叫:“段智兴!你胆敢阻我自杀!”举手一掌,猛向一灯大师当头击落!渔樵耕读四弟子不禁大惊,一拥上前救护师傅,黄药师一声长笑,身形晃处,左脚飞起,砰彭两声,先把那农夫踢了个大跟斗,樵子与渔人齐声猛喝,分开左右,双双向黄药师左右袭到。
  
  好个桃花岛主,他武功的高强,的确不是一灯太师四弟子可能望其项背,渔樵两人向他袭来,黄药师倏地一低头,人如水蛇一般,由二人拳脚夹缝间钻了过去。他这一曲一钻,恰好跟读书士子迎个正着,读书士子急忙展开擒拿功,向黄药师一抓,他这一下出手疾如闪电,眼看快要抓着黄药师的腰间,可是不知怎的,只一抓到他的身上,但觉油光水滑,一溜便给他溜了开去!
  
  书生恐怕桃花岛主伤了自己恩师,当下不由分说,嗖的一声拔剑出鞘,翻身回臂,长剑一伸,直指黄药师的“风府穴”,桃花岛主突然半转身来,疾出一指,向读书士子的剑身一弹,这是黄药师生平最得意的绝技“弹指神通”功夫,书生如何禁受得起,叮当两响,一柄长剑直飞起三四丈高,脱手抛了出去。
  
  黄药师使出扫叶腿法,上面一拳,下面伸足一勾,书生砰的一声,摔倒在沙滩上,渔夫挥起屈曲了的铁桨,樵子拔出斧头,二人兵刃一同出手,农夫也由沙上翻身起来,猛伸双手去抱黄药师的后腰,桃花岛主滑如泥鳅,一闪一窜,已经由三人中间穿了出去,农夫一下抱空,几乎跟渔樵两人的兵刃撞个正着,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黄药师一个翻身,闪了回来,重新穿入三人围阵,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渔夫的铁桨,樵子的斧头吃他一把同时夺了过来,用力一屈,一桨一斧两件兵器,同时齐齐折断!读书士子再一翻身跃起,加入战团,只觉眼前一花,拍拍拍拍四下清脆响声,渔樵耕读四人,每个人的面上同时中了一掌,腰间穴道一麻,原来他们被黄药师用“奇门五行转”的功夫,同时拍了一掌,同时戳中穴道,四弟子扑通咕冬,齐齐跌倒在地!
  
  黄药师只用一招功夫,同时点倒了一灯大师四个弟子,哈哈两声狂笑道:“南帝段皇爷收得好徒弟!”这时候一灯大师很安详的坐在海滩浮沙之上,柯镇恶和南琴站在一灯大师身边不远的地方,柯镇恶知道黄药师的性情,一忽儿慈祥敦厚,一忽儿可以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哪里还敢开口,南琴更加不必说了,她看见渔樵耕读这样高强本领,尚且在几个照面间,给黄药师打得东倒西歪,自己哪里还敢上前,眼看一灯大师在眨眼间,就要遭了杀身之祸。
  
  黄药师说了这两句挖苦的话,突然把双眼一翻,喝道:“段智兴,你坐着做什么?站起身来跟我斗三千招!”一灯大师摇了摇头,说道:“药兄,你要杀只管杀,我不能够跟你动手,下杀手吧,不用客气!”一灯大师刚才使用一阳指功,抢救黄夫人的玉棺,弄得完全没了气力,他哪里能够跟桃花岛主动手,可是他又不肯把不能够动手的原因说出来,只是含笑兀坐,卓然不动。黄药师双掌一拍,左手臂肘在空中掉了半个圆图,就要向一灯大师胸口要害击去。


第一百三十章:骇浪危舟高僧显身手

  南琴心中一急,叫道:“黄岛主!”黄药师正要一掌击去,突然收回,他面上现出惊诧的神色,向一灯大师道:“你刚才在船上,不是用一阳指功破去我的劈空掌吗?怎的不使出来,赶快动手,不然的话,我可要下杀着了!”一灯大师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用过一阳指功了,没了气力,哪里还能够再次使用!”黄药师不禁大为诧异,脱口问道:“你刚才用过一阳指功,没了气力!”
  
  柯镇恶忽然开口道:“黄岛主,一灯大师的话没有说错,我柯镇恶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耳朵却没有聋,大师刚才使用一阳指功,把黄夫人的灵柩由沉船上送回岸上去!”黄药师叫了一声:“啊也!”他定睛望了望一灯大师,又看了看自己夫人的玉棺,突然摇了摇头,走到渔樵耕读四弟子的面前,弯下腰身,把他们四个人穴道拍活,方才折转身来,要想走入花林,一灯大师忽然叫道:“药兄!且慢!”
  
  黄药师愕了一愕,不由自主的站定脚步,问道:“段兄!你的盛情我已心领,你今天可以阻止我黄药师自杀,明天却未必能够阻挡我黄药师寻死,还要多说什么?”一灯大师笑道:“药兄!我来问你一句,你初降人世那一天,是不是就认识夫人,夫人是不是跟你在那一天出世?”这几句话荒诞无稽,黄药师怫然不悦,说道:“你不用开小弟玩笑啦!我夫人比我年纪小二十年,怎会跟我同日出生,我怎会出世那天就认得她?兄弟此刻纳闷得很,老兄不要开小弟的玩笑!”
  
  一灯大师正色说道:“哪一个开你的玩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既然非生与夫人同日,并非呱呱堕地之日,即是结识夫人之时,你父母去世时,药兄有决心跟父母同死吗?如果没有,为何独情钟于妻房?立誓以身相殉,非重妻子,轻父母而为何?抑父母不及妻子欤?人生世上,本为求生,不为求死,药兄却斤斤计较牺牲一己,陪伴亡妻朽骨,其愚可晒!其蠢昧处直畜生之不及矣,善哉善哉!”
  
  一灯大师用佛家说偶的口吻,把黄药师愚蠢之处,不是之点,逐一挑剔出来,黄药师听了一灯大师这几句偈语,好比大梦初觉,心胸豁然,三十多年以来,积郁在心头里的求死之念,去得干干净净!桃花岛主改容谢过道:“微大师言,小弟几乎做了名教罪人,被天下英雄所耻,幸而大师指示迷津,使我黄某顿悟人生真谛,拨云雾而见天日!适才冒犯之处,尚希段兄原宥!”
  
  渔樵耕读四弟子这时候已经由地上挣扎起来,他们估不到自己师傅一席话折服了黄药师,这比较用强力阻止他求死要胜得多了!黄药师在江湖上出名的心高气傲,从来不肯服人,哪知道今日破例向一灯大师道歉起来,真个是破天荒的一回事,不禁咄咄称异!一灯大师笑道:“药兄大彻大悟,可喜可贺!老衲就此告辞,改日再见!”
  
  黄药师慌不迭忙一把抓住一灯大师的臂膀,说道:“段兄间关万里东来,殊非易易,怎的这样便走,华山一别,瞬已卅年,兄弟还有许多话要跟段兄说呢,这回我可要强留客了!”桃花岛主说到这里,哈哈大笑,又向柯镇恶道:“柯大侠,你也返回桃花岛了?几天以前,你要寻死,我也要想寻死,今天大家都不用自杀啦,哈哈!”
  
  柯镇恶顿杖大笑,黄药师引着一灯大师师徒南琴等,绕过奇门布置的花树林,来到试剑亭内,跟各人分开宾主坐下。寒暄几句,黄药师道:“段兄,闲话少说,你这次带领四位高徒到来,谅来不止拯救小弟这样简单吧!”一灯大师用手指了指秦南琴,说道:“药兄!这一位小娘子跟令媛蓉姑娘有两面之缘,如今遇了急难,她的一个独生孩子叫坏人掳走了,请求药兄鼎力援助!”
  
  黄药师点了点头道:“唔!这位姑娘请说!”南琴羞怯怯的,先把自己跟杨康的一段孽缘说了,黄药师皱了一皱眉头,他对杨康所为,本来十分憎恶,可是听说南琴是黄蓉的故旧,只好耐心的听下去。桃花岛主听说南琴生下一个儿子,郭靖替他取名杨过一节,当下破颜一笑,说道:“噫,这傻小子还有点劝人迁善的心眼!”
  
  南琴再说到欧阳锋劫走杨过,面色为之一变说道:“该死的老毒物,想不到他在华山二次论剑后,发了疯癫,没有死去,又来行凶作恶!”一灯大师合什道:“是呀!庆父不除,鲁难未已,老毒物一天不死,始终是咱们武林中人一个祸根,药兄,你就瞧在老衲薄面,帮助秦姑娘一臂之力吧!”
  
  黄药师不禁默然,东邪西毒之间,不能说是没有仇怨,当日欧阳公子到桃花岛上向自己求婚,失望而去,二人已经开始生嫌,后来欧阳锋在临安府牛家村,趁黄药师倾力跟全真七子对诗之际,突施杀手,用蛤蟆功击他后心要害,幸而那时候背叛师门的梅超风良心发现,扑在黄药师的身上,代他挨了一掌,黄药师方才保存了性命,后来西毒又在岛上杀人,嫁祸自己,一灯大师这次代替南琴求助,桃花岛主本来要一口答应,可是他并没有忘了另一件事!
  
  这一件就是什么事呢?原来黄药师在华山二次论剑的时候,曾经和欧阳锋交过一次手,那时的欧阳锋苦研真经变了疯狂,一口咬伤了黄药师的食指,后来西毒虽然给黄蓉用摄心法将他引走,桃花岛主总算是栽倒在欧阳锋手上!试想一想,一个神智错乱的欧阳锋,黄药师尚且不是敌手,如果一个神智清醒的欧阳锋,桃花岛主岂不是更加难以抵挡吗?黄药师望了望自己右手食指遗留的一道牙齿疤痕,心头上不期然泛起了一丝寒意。
  
  一灯大师看见黄药师意下犹豫,说道:“药兄如果蓄志高蹈,不过问江湖的事,遗忘武林恩怨,这也罢了!兄弟就此告辞!”说着振衣而起。黄药师忽然说道:“且慢!小弟并不是不答应,可是还有话说!”一灯大师笑道:“有甚话说?莫不是害怕了老毒物吧!”这句如果出自别人之口,黄药师纵使不立即变脸,也要拂袖而起,可是说这话的是一灯大师,黄药师只好叹一口气道:“段兄,实不相瞒,小弟如果遇着西毒,本领只能自保,倘若要克制他,非要联同小女小婿不行呢!”南琴听说黄药师提起郭靖来,问道:“黄岛主!郭官人和蓉姑娘这几年可好,他们夫妻两小口子在哪里纳福?江湖上久不听见他的消息哩!”
  
  一灯大师正要乘机探询黄药师的口风,估不到南琴比自己抢先开口,心里暗暗欢喜。黄药师不禁一声浩叹道:“这都是我不好!四年以前,我为了存心自杀,恐怕他们两小口子阻手阻脚,叫他们离开桃花岛了,不怕各位见笑,他现在去了何方?我做丈人的也不知道!”南琴不禁大失所望,黄药师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虽然是个糊涂外父,可是自己相信还可以把女儿女婿找着,就这样吧!段兄先和秦姑娘柯大侠回去,三个月内,我找寻了女儿女婿,一到江南来,大家在牛家村见面,就这样吧!”
  
  南琴暗里一想,丘处机也是在三个月之后,邀集同门诸子到自己家里来,到那时候,跟黄药师到来的时间岂不是不谋而合?她心里一喜之下,就要向黄药师叩头。一灯大师急忙拦阻道:“姑娘不要多礼,黄岛主不是世俗之人,不喜普通礼法!”南琴只得罢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小惩贪徒顽童闹瓦店

  桃花岛主答允了离岛再涉江湖,帮同除害,一灯大师觉得自己在桃花岛上,再没有逗留下去的必要,便起立道:“药兄!老衲就此拜别,尊夫人的玉棺还在沙滩岸上,药兄好好把她埋葬了,以免再引起哀思吧!”黄药师默然点了点头,把各人送到岛岸,一声珍重,各人登船离去。在归途里,大家说起这次桃花岛之行,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尤其是沙滩相战那一幕,渔樵耕读四弟子说起来犹有余怖。
  
  一灯大师叹了口气,说道:“黄药师这人行为虽然涉入邪僻,心中实有难言之痛,既然怀了心事,当然是愤世嫉俗,举止之间未免不近人情了!不过他究竟还是个性情中和,不至如欧阳锋心肠恶辣,至死不悟,咱们返回七星坞等候吧!”小艇在大海航行了一日一夜,方才望见陆,大家驶舟近岸,向人家一打听,这里竟是鄞县(即宁波)地界,一灯大师吩咐四弟子交回小船,然后取道西行,返回临安,由鄞县到临安,不到一百多里,沿途尽是市镇村落,人烟稠密之区。
  
  有一天,他们走到距离临安不到三十里路的六和镇外,大家觉得有些饥渴,南琴说要在镇里吃点东西,大家没有异见,一同入镇。柯镇恶忽然说道:“咦!是什么人在那里吵闹,好厮熟的口音呀!”瞎子的耳最灵,因为凡是盲了双眼的人,心情必定恬静,所以一般人听不见的声音,瞎子往往可以听出来。南琴立即问道:“柯大侠,是不是丘道长的声音?”她念念不忘拯救爱子,以为丘处机纠集同门提早赶到。
  
  柯镇恶道:“不是!咱们进镇去瞧一瞧,立即明白!”一行人跟在柯镇恶背后,由他带路,柯镇恶挂着铁杖,一步一拐的向前走,他转了三四条衔道,来到一间卖缸瓦的瓦器店前,说道:“熟人就在这里!”南琴向前一望,这瓦店的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水泄不通,她由人头上望过去,这瓦店的地上,打破了不少瓦器,象瓦盆瓦缸之类,遍地都是瓦屑,几个伙计乱做一团,一个掌柜模样的胖子哭丧着脸,叫道:“反了反了!这老贼存心捉弄我们,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叫里正来,带他见官人去!”
  
  店铺的柜椅上,却坐着一个须眉俱白,模样滑稽的老头子,他一只脚搁在椅面,用手抱着膝头,尽管那胖子吼叫如雷,这老头子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气,笑道:“要见官吗?妙啊!我跟你讲好价钱,你不肯跟我买卖,到底是谁的道理亏,咱们一同见官去!”一灯大师一看这人,不禁咦了半声,这老头子不是别个,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周伯通自从华山二次论剑之后,他恐怕瑛姑纠缠自己,再续前缘,东飘西荡,这一天,恰来到六和镇上,别看他这样一把年纪,心性仍然和小孩子一般,真个不愧老顽童的外号。周伯通经过瓦店前,恰好这家瓦店门口摆着几个无锡出品的泥娃娃,(无锡是我国有名陶都,出品泥人土偶最推精美,看和生人一般无二)周伯通楞头楞脑的张望,他本来篇幅不修,而且满身村气,就象个乡下出来的土老儿。
  
  坐在柜面那个胖子掌柜不耐烦了,喝道:“喂!糟老头子,你是来买东西的吗?不买东西到别处看吧!我们这里要做生意的哩!”胖掌柜这几句话并不打紧,勾起周伯通的顽心来,老顽童肚里咒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叫你尝尝我的手段!”他决定要给这掌柜一个恶作剧,说道:“我当然要买东西,掌柜的,你们贵号的瓦器,每斤要卖多少文钱?”几个店伙听了,个个掩口暗笑。

    从来买瓦器的只有论件计值,比如一个瓦缸多少文钱?一个瓦盆值多少银子之类?哪会有论斤议价的呢。胖掌柜以为周伯通是个呆子,不假思索答道:“哦!我们店里的瓦器十文钱一斥,你要什么,只管说吧!”周伯通哦了一声道:“十文钱一斤吗?不贵不贵!”店伙看见周伯通傻头傻脑的样子,更加笑出声来,一个瓦缸至少有十斤重,一个瓦盆也有三五斤,如果周伯通论斤的买,至少要一百文钱买一个瓦缸,三四十文钱买一个瓦盆,这些东西原本不过值得几文铜钱罢了。
  
  胖掌柜这一次捉羊牯真正厉害!哪知道周伯通不慌不忙的走到几口瓦缸前,他首先一伸臂,抄起一只瓦缸来,伸手指向缸底一弹,丁冬,缸底当堂穿了一个洞,一片瓦屑掉了下来。周伯通道:“我不论斤买了,只买这一片瓦,这片瓦重量一钱五分,该多少钱,快说!”胖掌柜估不到他不买整口缸,只买这小小一片瓦,一钱几分瓦片,不值半文铜钱,可是自己这一口缸既穿且漏,变了废物,不能够再卖出去了!他要讨周伯通便宜,反而被周伯通讨了便宜!不禁目定口呆。
  
  周伯通又抄起两只瓦盆,向地一摔,叮,盆底穿了大洞,溜了两片碎瓦出来,周伯通拈起这两块碎瓦道:“掌柜,我要再买三钱,这两片瓦你计一计值多少钱吧!”胖掌柜看见这两个瓦盆穿底,又变成了废物,不禁暴跳如雷,喝道:“老鬼!你究竟来买东西,还是故意到来捣乱?”周伯通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贵号卖东西,只准买一斤,不准买一两一钱的吗?好好好,我再打破几件东西,凑合一斤便了!”哟的一响,周伯通又伸拳头把另一口瓦缸缸底洞穿,掉下了一片瓦。
  
  几个店伙过来阻挡,周伯通伸手一推,把他们跌出几步以外,他喊叫道:“我再要买几两,凑足一斤,哪一个敢阻止我?”周伯通趁势在店里东跳西审,一连打破了十儿片瓦器,把打破的瓦片收集起来,说要买够一斤,其实瓦器店的损失,好比哑子吃下黄莲。周伯通买这一斤瓦,要打破许多瓦缸、瓦盆凑成的,顷刻之间,他一连打破了六口瓦缸,九只瓦盆,瓦店损失了七八十文钱货物,周伯通付出的代价,不过三十文钱罢了!
  
  胖子掌柜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连忙跳离了柜台,向周伯通劈胸口便抓,周伯通反手一推,这胖猪也似的掌柜,扑通一响,跌了个肥臀朝天!周伯通大叫道:“你说你们贵号卖东西至少要一斤,我再买一斤也不行吗?”他又要打破别的瓦盆瓦器。几个店伙魂飞魂散,只好向周伯通哀求,说道:“老爷子!我们掌柜的不会说话,开罪了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吧!如果你再买一斤瓦碎,我们这间店铺的货物,完全不用卖啦!”周伯通不禁哈哈大笑!
  
  老顽童一耸身跳到柜台上,翘足抱膝,手指那胖掌柜骂道:“你这蠢猪也似的东西!老爷不过在门口张望一下,你便作威作福,呼来叱去!我跟你买东西,你胆敢拿我当羊牯?不给你一点厉害,你以为凡是乡下出来的人,统统可以欺负?”胖掌柜因为店里损失了几十件瓦器,东家一定要自己赔,他哪里赔得起?不住的叫拿人锁人,一灯大师师徒到时,他们正在吵得热闹哩!
  
  南琴向旁人诘问,知道了周伯通戏耍瓦店掌柜的情形,几乎大笑起来,一灯大师却是双手合什,他微微运出一阳指劲来,左右一分,说也奇怪,十几个看热闹的人自动向左右分开来,好象插入一堵无形墙壁一般。一灯大师便由人缝之中,走了进去。一灯大师向周伯通合什,高声叫道:“周兄,别来无恙?怎的要跟这类市井之徒呕气?”
  
  周伯通在二次华山论剑的时候,见过一灯大师,他知道一灯大师就是从前一国之君的段皇爷,周伯通看见一灯大师到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从前在大理王官私通刘贵妃的事来,自己一千一万个对段皇爷不住!此刻看见对方叫唤,立即把身一耸,跳下地来,一窝风般离开瓦器店,就要撞入人丛里面逃跑!避免和一灯打话。渔樵耕读四人看见周伯通要逃走,齐齐过来把他一拦,就叫道:“周老英雄别走。”周伯通大怒道:“老顽童要走便走,哪一个敢留我?”呼的一拳穿出,向那渔夫迎面击去。
  
  渔夫急忙把手一招,要想挡架,哪知周伯通用这一下正是空明拳的绝着,渔夫的手臂还不曾接触它,周伯通已经把头一低,迎着樵子农夫二人猛冲,农樵二人使出先天功来,各伸一掌,向周伯通胸前一低,周伯通匆忙无计,陡的使出双手互搏的招术来,左手一着空明拳“空巢无鸟”向农夫的手肘一托,借巧用劲,以力打力,扑的一声,把农夫推得向后直退,撞在几个看热闹人的身上,右手一着太乙拳使粘字诀,把樵子向左推出七八步去!
  
  周伯通正要把身一耸,由他们的头顶飞越过去,冷不防一灯大师由背后伸过右手来,一把抓住周伯通背心的衣服,周伯通心中着慌,连声叫喊道:“我要拉尿啦!快放手,快放手!”一灯大师愕然说道:“周兄!”周伯通:“什么周兄周弟,快点放我,我要拉屎!”一灯大师只好把手一松,周伯通趁势一溜烟跑了。
  
  南琴说道:“大师!那位周老爷子溜掉了啦!”一灯大师方才知道上当,叹口气道:“周伯通这人一生行事,颠三倒四,年纪这样老了,还是故态不改,可叹之至!”周伯通本来是个武功极强的高手,他的本领和欧阳锋不分伯仲,而且熟悉九阴真经,除了郭靖之外,是第二个可以克制西毒的人物,可惜他一见了一灯大师师徒,便同见了蛇蝎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一灯大师十分感叹。
  
  渔樵耕读四子还要穷追周伯通的下落,一灯大师摇手说道:“他既然不愿意跟咱们见面,追上他也是枉然,咱们返回七星坞吧!”这时候围在瓦器店门前的人,因为周伯通已经走了,一哄而散,那胖掌柜白白损了几十件瓦器,一文钱也收不着,只好大叹倒霉!一灯大师一行人走出六和镇,向七星坞进发。不到半天,他们已经返到七星坞村里面,南琴回到自己家里,精神十分萎靡。
  
  一灯大师说道:“泰姑娘,你好好在家里休息吧!凡事不能心急强求,黄岛主,丘道长既然答应了三个月之内到来,帮你找寻孩子,你便安心等候须臾吧!”南琴急忙叫道:“那么,大师和几位高徒到哪里去?”一灯大师笑道:“我一个老和尚,怎可以跟你住在一起两个多月,本村的人看见也不顺眼呀!只管放心,届时我再来便了!”南琴不禁面上一红,连声称谢,一灯大师安慰了她几句,飘然而去!
  
  一灯师徒去了之后,南琴仍然在家里做女工过日子,光阴迅速,不经不觉过了十几天,有一天,南琴正在早起烧饭,准备吃了下田工作,忽然柴扉呀的开了,跑进两个大孩子来,这两个全是邻居的孩子,平日跟杨过玩惯了的,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叫道:“秦大娘,看看这个!”南琴一望之下,不由吓一大跳!
  
  原来这两个小孩子的手里,每人拿着一锭金子,至少也有二两多重,村人生活多半困苦,平日连银子也很少见,这两个大孩子哪里来的金子呢?南琴十分诧异,问道:“小哥子,哪一个给你这金子?是不是拾回来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秦大娘,这金子不是拾回来的,是一位伯伯给我们的,他向我们打听杨家哥哥有没有回来哩!”
  
  南琴吃了一惊,问道:“哪个伯伯给你金子?”这两个小孩子回答道:“哦!就是那天在枣树林里,推倒两株枣树,那个满面胡须的伯伯呀!”南琴失声叫道:“哎呀!这是西毒欧阳锋哩!”原来这两个大孩子今天清早到树林里拾柴,冷不防背后嘘的一响,声如吹笛,他们急忙扭头看时,原来站着一个人,正是那天在枣林里面发疯,一连推倒了三株枣树的怪人,不过模样跟上次可不同了,他们上次见他怪人满面血污,衣衫不整,这一回却是面容和蔼,衣服光洁,手上还多了一枝钢杖,杖身盘着两条银鳞闪闪的怪蛇,蜿蜓上下,他们看见怪人这诡异的样子,吓得向后倒退不迭!
  
  这怪人正是欧阳锋,他看见两孩瑟缩畏退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声如破钹,十分刺耳,欧阳锋笑了一阵,突然把怪眼一翻,厉声喝道:“那姓杨的孩子是你们平日玩耍的同伴吗?他回来没有?”两个大孩子被他一吓,几乎魂魄俱越,隔了好久,方才摇两摇头,说道:“他他,他没有回来呀!”
  
  欧阳锋听说杨过没有回来,怔了一怔,不旋踵间,又哈哈笑了一阵,他伸手向腰一摸,取出一锭金子来,向这两个孩子面前,晃了一晃,说道:“好孩子,我把这个给了你们,以后我向你们问村里的事,问一句答一句,不准说谎,可晓得吗?”两个大孩子倒晓得黄金,他们看见怪人这样阔气,不禁吐出舌头,欧阳锋把金子一拗,折成两段,向二人脚下一抛,叫道:“小子!每人拿一半吧!”说着提了蛇杖,头也不回,迈步出林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候子宿林惊逢三瘤道

  以上就是这两个大孩子在树林里见着欧阳锋的情形,南琴一听之下,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西毒居然这样大胆,掳劫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居然返到七星坞来,喜的是自己儿子居然脱掉了西毒的掌握,因为杨过如果仍然在欧阳锋的身边,老毒物一定不会折回,向村里的孩子打听,这个道理十分显浅。
  
  可是不旋踵间,一重忧虑罩上了南琴的心头,这是为何?原来杨过如果在欧阳锋手里,自己这次纠合了南帝、东邪、七子,只要找寻西毒欧阳锋,便可以得着爱子的下落,如果杨过在欧阳锋掌握里逃脱,必定逃向远方,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子,人海茫茫,无依无靠,试想是何等令人耽心呢?南琴呆呆站着,好象泥塑木偶一般,那两个孩子看见南琴呆如木鸡,不禁惊骇起来,就要走出门去,南琴忽然叫了一声:“且慢!”
  
  那两个孩子愕然站在当地,南琴忽然说道:“你们以后如果遇着那给你金子的怪人,立即走来向我报告,我自然有一番酬谢,知道没有?”两个大孩子微微点了点头,南琴方才说道:“没事,你们可以走了!”他两个方才茫茫然拿着金子,出门去了!
  
  南琴这一天里闷得连饭也吃不下,爱子虽然幸免恶人之手,却是不知去向,自己即使纠了许多人来,又有什么用处?还有一层,欧阳锋向来心肠恶辣,如果他再寻觅自己儿子不着,找上门来,自己可不是他的敌手,落在西毒手里,那是比死还惨的一件事!南琴越想越觉心烦,这天晚上,整夜做着恶梦,没有好好睡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南琴面容憔悴,就象大病了一场也似的,不过她这时候的精神反而清醒过来了!
  
  南琴暗想欧阳锋既然在近处窥伺,自己横竖被他知道住处,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被他找到门来,不如自己找出村外,希望跟欧阳锋撞个正着,不过这一下相当冒险,岂不是等于送羊入虎口?不过南琴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想欧阳锋是一代武学宗师,心肠尽管恶毒,始终还端着自己一派宗主的身份,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后辈为难,当日黄蓉还曾落在他的手里,不是始终有惊无险吗?
  
  南琴明明知道危险,也希望见着欧阳锋,由他口里得到儿子消息,那怕是一鳞半爪,浮光掠影,也是聊胜于无,这也是父母爱子女的心肠,迹近下愚而实可悯哩!南琴主意既定,匆匆梳洗既罢,吃了一些早饭,一个人把柴扉扣上,出门去了,她心中有了算计,不携带兵刃暗器,走到当日爱子被掳的枣林里,东张西望,望了一阵,只见枣树林内,静荡荡空悄悄的,别说是西毒欧阳锋不见,连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
  
  南琴并不灰心,她坐在一株枣树下面等候,哪知道南琴昨天晚上,没有睡过好觉,此刻在树林里,日光照眼,凉风习习,她不经不觉的觉得胆饧神倦,睡魔袭了上来,头颅枕着树根,呼呼的睡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南琴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仿佛被一种柔软的东西,拂过自己面孔,她不由吓得直跳起来!耳边听见一个破钱也似的口音笑说道:“女檀樾!真正是睡得好觉呀!”
  
  南琴以为西毒欧阳锋来到,急忙睁眼看时,却是不谬不然!自己面前站了一个道士,四旬年纪,青瘦面孔,嘻开一嘴黄牙,额角上长了三个通红如火的肉瘤,越发显得形容狠屑,难看之极!那道人见南琴惊醒,笑嘻嘻的眯着一双色眼,手里拿着拂尘,说道:“哎哟,真对不起,贫道把小娘子惊醒了!罪过罪过,小娘子,看你年纪轻轻,穿着缟素,一定是个未亡人,今天遇着贫道,真个是三生石上有前缘啦,哈哈!”
  
  南琴又羞又气,急得粉面通红,她一心等候欧阳锋,却遇着这个狂且,看这道士对自己显然不怀好意,她忽然想起七年以前,丐帮彭长老羞辱自己的往事来,不禁把面一板。喝道:“咄!亏你还是出家之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调戏良家妇女,快给我滚,如果不滚,我一叫喊之下,村人立即赶来,不把你乱锄打死才怪!”
  
  那道人是衡山派里面一个道士,道号叫何道兴,以前是个采花淫贼,出家修道之后,贼性仍然不改,不过他不敢公然采花了,只用银子到窑子里嫖舍,衡山派本来也是南方一个武术的宗派,可是那一年湖北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铁掌歼衡山,连伤派中一十二名好手,把衡山派打得落花流水,嗣后在江湖上抬不起头,直到华山二次论剑之后,裘千刃销声匿迹,衡山派的人物方才死灰复燃,在江湖上蠢蠢欲动。
  
  何道兴就是其中之一,他因为额长肉瘤,自称三瘤真人,这次无意中路过七星坞,看见南琴睡在枣树林里,秀色可餐,他见南琴不过荆钗布裙,以为是个普通姑娘,可以欺负,色胆陡起,就要上前调戏,用拂尘把她弄醒过来,这还是何道兴意存软索,以为南琴是个寻常村姑,不懂武艺,所以没有点她穴道,不然的话,南琴已经难免一番淫辱了!
  
  南琴虽然骂了何道兴几句,但是何道兴色胆猖汪,哪里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小娘子,你明明是在树林里等侯情人,跟他幽会,不然的话,一个好端端妇人家,独自一个跑进树林里做什么?来吧!不要跟道爷装蒜了,道爷有的是金和银,只要你肯席天慕天,跟道爷风流快活,道爷决不会亏负你,看看这个!”他说着由袍袖里摸出一锭金子来,足有五两多重,上前两步,要把金子塞在南琴手里。
  
  南琴又急又气,袖子一甩,叮当,把金子拂落地上,转身便走,何道兴如何肯放?他把拂尘一抖,呼呼两响,拂尘帚的马尾毛倏的伸展开来,向南琴的臂膀一缠,往回一拉,南琴站脚不住,险些儿撞入何道兴的怀里!她不禁大为光火,本来南琴自从隐居以来,对外间任何人都装出不会武功的样子,以免惹事生非,哪知何道兴公然用强,她再也不能够忍耐了,反手一掌,向何道兴脸上捆去。这一下是“空明拳”的绝着,也是郭靖当日在青龙滩江千临别的传授,何道兴估不到这村姑装束的女子,居然也会武功,只听拍的一声大响,清脆地吃了一记耳光,打得牙齿震动,半边面颊火辣辣的刺疼!
  
  何道兴猝然不及防备,吃了她这一掌,不禁怒从心起,凶性陡发,喝道:“小贱人!你要讨死!”拂尘一抖,“迅雷贯顶”向秦南琴当头打落,别看是一支柔软的拂尘帚,何道兴精通内功,他这一甩拂帚之力,也可以把人的脑袋打裂。南琴是个行家,如何不晓,一着“玉女投梭”,已经闪了开去。
  
  何道兴一拂落空,更加恼怒,喝道:“贱妇!还要逃走!”身形一耸,他把衡山派三十六路“流云拂”法,施展开来,只见三瘤真人一个身子,轻飘飘的,飘来晃去,晃眼之间,前后左右的影子,把南琴攻了个手忙脚乱!如果带有刀剑在身,凭着她的本领,还可以跟何道兴周旋几十个回合,可是她今天是为找寻西毒欧阳锋而来,心中存着顾忌,没有携带兵刃,只靠一路功候练得不甚到家的空明拳跟三瘤真人周旋,试问如何能够?斗不到七八个照面!
  
  何道兴喝了一声:“着!”云拂到处,打中了南琴的肩背,南琴陡觉半身一麻,叫道:“不好!”正要纵身旁窜。何道兴拂尘一绕,又用了“金龙绕柱”,卷住了南琴的右边小腿,一拉一抖,扑通咕冬南琴不由自主,身子向前面跌了出去。她身子一着地,正要用个“金鲤翻波”的身法,双手向地一撑,直跳起来,哪知道三瘤真人何道兴是个何等样人物,南琴才一倒下,何道兴的掉转拂尘柄向她腿弯“白海穴”一点,南琴哎哟一叫,全身麻痹,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三瘤真人何道兴呵呵狂笑道:“小娘子,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刚才给你的金子可不能够给你了!”他由地上拾起那锭金元宝来,塞进自己袍袖里,就要弯腰把南琴抱起,抱入树林深处,方才肆行无礼。哪知道他的手刚才一沾南琴的腰身,背后一个洪亮口音喝道:“哪里来的杂毛野道,青天白日之下,居然奸淫妇女,成何体统!快快给我站住!”何道兴吃了一惊,回头看时,树林外边不知哪个时候,来了三个乞丐,这三个乞丐都是须眉半白,相貌威猛,一个穿污衣,两个穿着净衣,正是丐帮里面的鲁、简、梁三长老。
  
  丐帮威名远震,三长老经常在江湖行走,黑白两道的人差不多可以认出来,何道兴心里暗暗叫苦,说道:“苦也,一千日不打雁,今天打雁,就叫雁儿啄了眼睛,今天真个不巧,遇着这三个叫化!”何道兴明白不妙,丐帮三长老之中,任何一个已经难以抵敌,何况同时遇着三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好比骑上虎背,万难再下,三瘤真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胡说!这女檀樾在树林里中风晕倒,贫道半途路过发见,慈悲为怀,要把她救醒过来罢了!几时对她无礼过一分一毫,你这几个叫化,别要多管闲事!”
  
  丐帮三老之中,鲁有脚性如烈火,勃然大怒说道:“放屁贼道,你把人家穴道点了,还说中风!倒着给我爬开去,象狗一般,还可以饶你的活命!”何道兴怒不可遏,悄没声息的向前一扑,抖开拂尘,向鲁有脚面门拂到!


第一百三十三章:痛儿惊耗再遇欧阳锋

  鲁有脚不慌不忙,对方拂尘一到,他立即把身一转,疾如飘风,抢到何道兴背后,骈指向他耳门便点,这是晕穴之一,名叫“阴窍”大穴,何道兴头一招不过是诱敌性质,拂尘并没有真正打出去,霍地往回一收,鲁有脚已经登的职出一腿,向何道兴屁股踢来。何道兴向上一跳,哪知鲁有脚最擅长的就是腿法,一脚登空,二脚又来,三脚四脚连环踢到,两腿起落如闪电,何道兴被酒色淘虚了身子,下盘功夫不固,难以应付,他却贼起飞智,一个“白鹤冲天”身法,跳上树顶去了。
  
  简梁二长老立即向大树左右一圈,提防三瘤真人溜走,鲁有脚破口骂道:“直娘贼!你还要逃跑吗?”话随身起,向上一耸,跟踪上来。三瘤真人并不是要逃走,因为简长老梁长老在旁边监视着自己,如果逃走,只有献丑罢了,三瘤真人看见鲁有脚也跟着上树,喝了一个好字,拂尘柄往回一甩,三点寒星向鲁有脚身上要害飞到!
  
  这一下是三瘤真人的绝着杀手,名叫做“拂哀针”,原来何道兴这支拂尘的黄杨木柄,是中心挖通的,里面装着机括,藏着三支喂毒飞针,用时只要手抓尘尾,把拂尘柄倒着一甩振动,飞针便可以由柄里直射出来,这一下因为出敌人之所不意,往往能够成功,这种飞针喂了十分猛烈的毒药,见血封喉,中上立即无救,何道兴凭着这一手,不知道害死了多少英雄好汉,这三支针疾如流星,分向鲁有脚面门胸口同时打到。
  
  鲁有脚的右脚恰好踏定一根树枝,飞针破空穿来,鲁有脚叫声:“不好!”上半个身向后一仰,这时候他显出毕生赖以成名的铁脚绝技来了!这位丐帮污衣长老,立即用铁板桥功夫,一只脚牢牢钉定了树身,全身象一块纸片也似的,平卧出去,三瘤真人三支毒针完全走了空位,嗖嗖嗖的三响,抹着鲁有脚的耳边发际飞过,危际之处,真个不容一黍一发!
  
  本来铁板桥这一门功夫,是躲闪敌人暗器杀手的妙着,但是在平地施展,在树上全然用不着,不过鲁有脚艺有专长,右脚牢牢的钉定树干,已经是武林中罕有绝技了!何道兴三针打空,看见鲁有脚这样站桩,以为有机可乘,拂尘一起,向他腿胫卷到!鲁有脚站在树上,还未平衡过身体来,他对何道兴这一招,可说无从闪避,陡觉脚胫一紧,拂尘帚已经把鲁有脚小腿卷住,三瘤真人叫了一声:“下去!”运劲一拉,要把鲁有脚推下大树,摔他一个头崩额裂!
  
  哪知道鲁有脚的铁脚绝技,委实不比寻常,一脚踏定了物件,不问高峰平地,木桩树干,牢如铁铸,任你怎样力大的人,也别想把他拖跌,何道兴拂尘往回一拉,鲁有脚全然不动,恶道心中着急,腕底加劲,用力一拉,拍拍几声,拂尘丝绦齐齐拉断,只剩回一个秃柄!鲁有脚哈哈大笑道:“贼道!连吃饭家伙也丢了啦!还不跪下!”话未说完,何道兴手腕一甩,拂尘柄象标枪一般,脱手飞出,向鲁有脚面门飞去,他却趁势用个“风吹落花”的身法飘然跳落大树,那木柄自然打鲁有脚不中,被他一掌拍落,何道兴要乘机逃脱。
  
  哪知他双脚才一着地,简长老的钢杖已经一式“猛虎推山”挟风劈到,梁长老的单刀,也用个“秋水横舟”的招式,向何道兴劈来,恶道心里一惊,纵步旁闪,叫道:“以三打一,好不要脸!”一个脸字刚才出口,猛觉头皮一紧,原来他头上梳的牛心道髻,已经吃鲁有脚一把抓住。鲁有脚抓他的手法十分巧妙,双脚勾定一支低的树干,全身挂了下来,好象轻功里面“倒卷珠帘”的招式,探手一把,恰好把何道兴的高髻抓住,向上一提一扯,三瘤真人两脚离地,头皮疼得要命,身子象秋千也似的乱摆,两脚来回乱踢。
  
  鲁有脚破口骂道:“直娘贼!做了倒吊乌龟,还要挣扎!”骈中食指一捏何道兴头骨后面的“大推穴”;何道兴哎呀一叫,登时全身瘫软,再也不能动弹了!梁长老提刀上前,就要把他一刀杀却,鲁有脚叫道:“不要伤他性命,我有法子摆治他,叫他比死还要难受!”他说着把何道兴的发髻解开来,将他一把长发,挽住手里,一直爬上树顶,拣了一根最高树枝,方才将恶道的头发打个活结,套在枝上。
  
  这样一来,三瘤真人一个身子,便吊在树上了,他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只有干瞪着眼的份儿,吊的又是自己头发,根根扯直,痛彻心脾,他只有“啊啊”的连叫,鲁有脚飘身下树,大笑不已。简长老道:“鲁兄,你这样折磨他,他会送了命吗?”鲁有脚道:“放心,他只要吊六个时辰,穴道血脉流通过来,便可以自己下来了,不过这几个时辰的活罪,也够他消受啦!”

  简梁二人一想也是,这树林平时没有人经过,就是有人发觉,也不容易爬上树去,救他下来,南琴未被沾染,杀了他未免过分一点,反不如给他一些苦头吃,小惩大诫,三长老来到南琴面前,鲁有脚推活了她的穴道,南琴方才能够挣扎起来,喘息不已。鲁有脚道:“娘子可是本村的人吗?我们要打听一个人,你知道不知道?”南琴歇了半晌,方才说道:“多承救命之恩,三位要找哪个?”鲁有脚道:“我们要找郭靖这人和黄帮主,娘子可知道他俩住在本村哪里?”
  
  南琴奇怪说道:“哪一个黄帮主?”鲁有脚道:“噢,就是郭靖的夫人黄蓉姑娘呀!”南琴哦了一声道:“三位是……”鲁有脚道:“我们是丐帮的长老,洪老帮主过去已经把丐帮帮主大位,传给了黄姑娘,今天八月十五,黄姑娘要到北方去正式承继帮主大位,我们一直找了好几个月,还找不着……”他还要说下去,南琴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走出枣林外面,一直返入坞村,绝不回顾。
  
  原来南琴上次在故居被彭长老逼奸,险遭污辱,幸而遇了郭靖,方才解围,经过这次遇险,她对丐帮的人十分厌恶,三长老擒住何道兴,解了厄困,南琴本来十分感激,哪知道她一听救自己的竟是丐帮人物,南琴立即变了面色,连道谢的话也没有半句,便自返回村里。鲁有脚见南琴这个样子,不禁愕然,梁长老道:“鲁兄,我看这女子神不守舍,别是失心疯了的吧!懒得答她,咱们上路!”三长老摇了摇头,继续起程上路不表。
  
  再说南琴这次希望自己撞着西毒欧阳锋,结果没有遇见西毒,几乎受了三瘤真人何道兴的污辱,返回自己屋里,再也忍耐不住,伤心痛哭起来,这一哭真个如泻江河,肝肠寸断,正在哭得起劲,柴扉的门呀声打开,进来了一个人,南琴不由吓了一跳!她在炕上拾起模糊泪眼看时,原来来的是一个中年的美妇人,颜面姣好,看来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可是额角眉心满布皱纹,盈头都是白发,这美妇推门入内,立即问道:“娘子,真对不起,我是个过路人,听你哭得十分哀伤,禁不住好奇心发,小娘子,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呢?”这白发盈头的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南帝段皇爷在位时的刘贵妃,也即是跟周伯通痴缠不舍的瑛姑。
  
  南琴以前不曾见过瑛姑,当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又在哀伤之余,哪还想到其他,随口答道:“我的事你不用管,我儿子叫人家捉去了!”瑛姑一听之下,宛如触电,双目瞪视,笑容全敛,南琴看到她神情怪异,只觉得一缕寒意,直泛心头,她嗫嚅地问道:“大娘,你你你,你是哪个!”瑛姑忽然厉声说道:“我是哪个?我就是我,我也有一个儿子,出世不久就叫人害死啦!一灯那贼和尚不准我报仇,我的儿子白白赔了一条性命!”
  
  南琴见她提起一灯大师,不禁吓一大跳,连声问道:“你跟一灯大师相识?你你……”话未说完,瑛姑陡的一声惨笑,站起身来,双手一抢,紧紧抓住了南琴的肩头,南琴不禁大惊,本能地把双肩一卸,反手一掌,照准瑛姑面上拍去。瑛姑把面微微一偏,南琴的手掌抹着她的脸颊擦过,只觉对方肌肤象涂了油一般,自己即使打中了她,也是全不受力,瑛姑突然双臂一轮,把南琴高举过头,照准屋角一摔,砰的一晌,南琴背心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疼痛欲裂!
  
  她正要一骨碌的跳起来,伸手去抄炕上的刀,瑛姑却比她快了一步,一脚飞起,踢中南琴右腕,拍的一响,腕骨当堂脱臼,疼得她连手臂也抬不起来,瑛姑怒声叫道:“我要给儿子报仇,我要找着儿子的负心爹爹,我来问你一句,老顽童周伯通在哪里?”南琴脑海中闪电也似的升起一个人来,就是在六和镇大闹瓦器店,戏弄胖掌柜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子,一灯大师叫他做周伯通,难道她要寻觅此人?南琴失声说道:“你要找周伯通,怎的不到六和镇去找他,却来为难我这苦命的未亡人,还把我的手臂踢断,真正是岂有此理?”
  
  瑛姑听了南琴这几句话,如着雷击,她陡的纵身上前,抓住了南琴的肩头,向上一抽,再把她的手臂一提,将腕骨接了臼,推揉几下,南琴痛苦略为减了好些,瑛姑的神情大见和蔼,不比先前那样凶狠了,她柔声的问道:“你见过周伯通?在几天之前见着他?他到了哪里去?”南琴答道:“噢,我见他是在临安府附近的六和镇上,距离如今大抵有十天啦!”瑛姑忽然问道:“你怎的认识周伯通?有跟他说过话没有!”
  
  原来瑛姑自从二次华山斗剑,见着了周伯通之后,不禁旧情复炽,在瑛姑的本身,并不是要跟周伯通怎样形影相依,结为夫妇,不过是大家聚首几日,畅叙离情,日后来往罢了,哪知道周伯通一见了瑛姑,比起见了毒蛇还要害怕?拚命狂跑,一直跑下华山,瑛姑如何肯舍?一直衔尾追了下去。
  
  以前周伯通追逐裘千仞,由湖北铁掌峰一直追到西域,后来裘千仞拿了毒蛇吓他,又由西域追回中土,追上华山,这一次又给瑛姑追赶,老顽童总算倒足了霉,两下里一追一逐,周伯通时隐时现,瑛姑苦苦不舍,由陕西追到中原,由中原追到江南,足足过了七个年头,周伯通固然是席不暇暖,瑛姑也是风尘仆仆,这次瑛姑听了南琴说见着周伯通,心中一喜,哪知再问一句,她遇着周伯通是十日之前,自己即使赶到六和镇,周伯通不知道跑出几百里以外了!瑛姑十分失望,一怒之下,便拿南琴泄愤。
  
  南琴见她这样一问,觉得可怜亦复可笑,正要开口挖苦瑛姑几句,冷不防屋外响起一阵破钹也似的狂笑声音,瑛姑和南琴回头一望,原来是西毒欧阳锋到了!瑛姑和欧阳锋本来是旧相识,南琴更不陌生,森林劫子一幕,余痛尚在,照南琴的意思,恨不得立即扑过去,把他咬下几片肉来,可是一见了西毒那么猛鸷的气势,以及手中那根诡异绝伦的蛇杖,身子不禁凉了半截!瑛姑也是忌惮十分,不过她跟西毒无仇无怨,没有南琴那样害怕,开口说道:“欧阳先生,好久不见了啦,今天是什么好风?把你吹到这里?”
  
  欧阳锋哈哈干笑两声,拿着蛇杖,大踏步走进门,向着屋子中心的木椅一坐,左腿叠在右股,蛇杖搁在膝头说道:“瑛姑,老毒物的事不用你管,你不是这间屋的主人,我要找寻的也不是你,你趁早走出去!”瑛姑好不容易才知道周伯通一点消息下落,哪里肯这样就走?她看出欧阳锋对南琴存心不利,不由生出一种同情心来,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欧阳先生,我不能够出去,这位姑娘怪可怜的,她只生了一个儿子,竟然给坏人拐走哩!”
  
  这句话等如当着和尚骂秃驴,欧阳锋浓眉一扬,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问道:“瑛姑,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不错,这位秦大娘的孩子就是我拐走的,我就是你们说的坏人,哈哈哈!”瑛姑倏时变了脸色,急忙望望南琴,南琴坐在炕上,神情冷漠,瑛姑咄咄呼怪!欧阳锋道:“我本来想收一个徒弟,继承我的衣体,将来我死了之后,白驼山也有新主人,四十多天以前,我看见秦大娘的孩子聪明伶俐,便立心要收他做我徒弟,老毒物的生性你还不知道吗?要拿的东西就拿,爱杀的人就杀,哪个管得了我?”瑛姑心中暗想,西毒生平所为,确是如此,并没有半句虚诳谁。
  
  南琴面色惨白,欧阳锋道:“我认定了这个孩子可以继承我的衣体,我的侄儿欧阳公子就是这孩子的父亲杀的,他杀我的侄儿,我要回他的儿子,天公地道,谁知这孩子乖巧得很,跟了我不到十天,趁我练功夫的时候,一溜烟的跑得不知去向!”瑛姑奇怪的问道:“欧阳先生,练功夫也会给人逃跑的吗?”欧阳锋面上一红,尴尬说道:“我也不怕出丑,老实跟你说吧!我天天练九阴真经的内阴神篇,这神篇练时要头顶着地,身子直竖,我练功的时候,总是在一间斗室或者是在一座石岩里,叫孩子帮我看守门外和洞口,不准任何人进来,谁知道这天早上,这小子不知由哪里得到高人指点,趁我头下脚上,逆转经脉的时候,突然闯了进来,好象呵痒一般,照我腰间一搔!”他还做了一个呵痒手势,南琴虽然愁肠百结,也禁不住破颜一笑!
  
  欧阳锋道:“我被他这样的向腰间肋骨一搔,阴蹻阳蹻二脉立即逆流,全身僵硬,不能动弹,不能挣扎!这小子朝着我扮了个鬼脸,把我身边一切银两、丹药、驯蛇药方,以及怀里藏着的羊皮纸九阴真经经文,一古脑儿完全取走,咳!老毒物纵横一世,今日却在阴沟里面翻船,上了这小子的大当!”瑛姑和南琴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泪水直流,兀自笑个不已!西毒愤怒说道:“你们还笑!”蛇杖呼的一抖,杖头怪蛇嘘嘘连响,瑛姑吓得倒退两步,单掌护身,南琴也不由自主跑到床炕上,她们不但不敢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欧阳锋道:“我给这小子气得半死不活,强用真气撞击穴道,一连过了两个多时辰,方才把二脉打通,恢复顺流,坐起身来,喘了大半天气,方才能够恢复行走,我想这小子一定逃出不远,立即跟踪找寻,哪知找来找去也找寻不着,我心想这小子一定逃返七星坞了,哪知到了你家,却又不见!哼!姓秦的,老毒物向来不欺凌后辈,更不难为女人,可是你儿子连我的九阴真经抄本也偷走了,这可要了老毒物的命,所以……”他还要说下去,瑛姑已经喝道:“老毒物,所以你要为难这位娘子了,是与不是?”
  
  欧阳锋狰笑一声道:“好说,我要把这孩子的母亲带回白驼山去,千方百计的折磨她,叫这孩子看了心疼,乖乖的送上门,把九阴真经和一切东西原璧交还!瑛姑,你敢管老毒物的事吗?”南琴听见欧阳锋要捉拿自己,挟为人质,急得几乎晕了过去!瑛姑这时候却天良发现起来,她想南琴跟自己同病相怜,大家都是被人抛弃的薄命人,欧阳锋要把她捉去,自己焉能让他把人带走,不过以自己的武功来说,跟欧阳锋动手,实是有死无生。
  
  瑛姑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笑道:“欧阳先生,华山二次论剑,听说你打败了东邪和北丐,得到天下武功第一这个名号,是与不是?”欧阳锋在华山二次论剑的后半截,已经神智不醒,错乱颠倒,对于自己怎样打败洪七公、黄药师,当时情形记不清楚,不过他听见瑛姑这样一说,当然承认,勃然说道:“是天下武功第一又怎样!你难道要跟我比武?”瑛姑冷笑一声道:“我一点微末之技,哪里敢跟欧阳先生比武,不过我想跟欧阳先生立下一个约会,不知道欧阳先生赏脸不赏脸?”
  
  欧阳锋道:“什么约会?”这四字刚才出口,不禁反悔起来,他记起上次在蒙古大漠,成吉思汗军中帐幕里面,跟郭靖三击掌相约,郭靖三次饶自己不死,自己却不能够伤害黄蓉的往事,觉得老大的不吉利,不过话已出口,不能反悔,欧阳锋心中暗想:“这婆娘不知道跟我怎样约会,不要随便答应!”瑛姑说道:“欧阳先生,你是天下武功第一高手,我是个不中用的女人,你如果能够在一百回合把我打败,秦姑娘跟你走,任你处置,反过来说,倘若我能够支持你一百回合而不败呢?你便不能够带她走,这样打赌,你肯不肯点头赏面?”
  
  欧阳锋哼了一声,想道:“这阴阳怪气的女人哪有什么出色惊人本领?能够挡我百招,如果不答应她,未免给江湖上的英雄耻笑!”西毒把蛇杖一顿,霍然而起,说道:“很好!这一百招之内,我决不会留情,你一个接不住,命丧当堂,不要怨我!”话刚说完,蛇杖呼的一递,向瑛姑胸口要害扎到。


第一百三十四章:牛家村六子逢西毒

  欧阳锋一开首就是蛇杖,已经破了老例,因为西毒生平素来自负,不遇着辈份相同、武功相若的对手,决不肯用蛇杖,瑛姑的年纪虽然跟欧阳锋差不多少,说到武功造诣,却非西毒之敌。欧阳锋本来用不着动蛇杖斗她,可是他刚才跟瑛姑说过,如果百招之内,不能把她打败,自己就不能够带走南琴,所以西毒只一出杖,便使用了自己生平苦心精诣的“雪山神驼杖法”,呼呼呼,进攻三招,向着瑛姑身上,痛下杀手。
  
  瑛姑武功纯然近于阴柔一路,她把南琴的单刀抄在手里,欧阳锋三杖戳来,瑛姑只用泥鳅功的身法,左闪右转,竟把西毒招式卸开。欧阳锋的蛇杖,运转如风,一连攻了三十几着,虽然把瑛姑逼得风旋电转,却不能够损伤她一毫一发,欧阳锋心里焦燥,想着自己是堂堂一代的武学宗师,如果连一个妇人也收拾不来,今后别想再在江湖上露面称雄了!西毒心肠一向狠辣,他为了要带走南琴,再也顾不得许多了,蛇杖交在左手,右手一拳,使出蛤蟆功来,呼的一响,向瑛姑迎面推去!
  
  瑛姑觉一股大力,推上身来,把自己逼得不由自主,直向墙上撞去。瑛姑大吃一惊,连忙使用了泥鳅功里面的“泥鳅打滚”一着,身子顺着蛤蟆功的来势,一旋一转。她这种泥鳅功,本是隐居铁掌山下森林黑沼之时,看泥鳅在沼里翻滚悟出来的,最善于以巧降力,欧阳锋虽然是出其不意,一掌发出蛤蟆功的力量,推在她的身上,瑛姑很巧妙的一推一卸,蛤蟆功的力量,她承受了不到十分之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欧阳锋掌力到处,南琴土屋的墙塌了半边,瑛姑身子却向屋顶弹去! 南琴看见自己屋顶的碎瓦和泥土,簌簌乱落,知道房屋快要倒塌,吓得她带滚带爬,逃出屋外,瑛姑也一个飞身由墙壁破洞里穿了出去。欧阳锋手挥蛇杖,叫道:“往哪里走!”一晃身穿出来,只听轰隆隆几声大响,那间茅茨土墙砌成的茅屋,竟然吃欧阳锋蛤蟆功一推之下,整座塌了下来,变成一堆碎砖乱木。南琴说不出的痛心疾首,欧阳锋却是哈哈大笑!

  他把蛇杖一挥,叫道:“好本领,再来!”左手杖虚晃一招,右手又是一掌,击向瑛姑后心。西毒这一掌用的仍然是蛤蟆功力,掌心吐处,一股强烈劲风发出来,瑛姑身子三丈以内,完全被蛤蟆功劲力笼罩,眼看她有通天澈地之能,也难以脱掉一击之厄。哪知道瑛姑却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伏身向地一滚,她身子一贴地,不向左滚,不向右卷,却是骨碌碌的一翻,反而向欧阳锋的脚下卷到!这一下大大出乎西毒意料之外,因为欧阳锋的蛤蟆功力,为有一宗特长之处,那就是离身越远,功力越强,离身较近,功力反而减弱。
  
  瑛姑不知道是偶然巧合,还是看出他这一个弱点,竟向欧阳锋脚下滚来,她倏地伸出双手,把欧阳锋的下身一抱,展开泥鳅功里面一个“缠”字诀,一拖一滚,要把西毒直摔出去!瑛姑本来没有跟西毒拚命的心理,她的原意是凭着自己的功力,支持百招,使欧阳锋不去为难南琴,哪知道西毒一下场子,绝无饶让心理,竟用本身最厉害的绝技蛤蟆功来对付自己,这样一来,对方不是比武,简直是要自己的性命了!瑛姑为了要救自己性命,使出这种不要性命的打法来,希望自己在一举手之间,把对方直摔出去。
  
  西毒向来崖岸自高,端着武学大宗师的身份,只要输了一招,还怕他不立即溜走?哪知道瑛姑这样的伸手一抱,几乎遭了杀身之祸!原来她这一下虽然把欧阳锋的下身抱个正着,可是西毒功力渊深,非同小可,岂是瑛姑这一扳一推的力量,能够把他直甩出去?何况欧阳锋年来苦心攻研九阴假经,逆转经脉,以头代足成了习惯。
  
  瑛姑双手刚才把欧阳锋一抱,西毒已经一声怪叫,扑通,打了一个跟斗,头下脚上的直竖起来,这样一来,瑛姑不但不能够摔倒欧阳锋,她的身子反而给欧阳锋两脚举在空中。只见西毒双手据地,两腿一登一弹,瑛姑当堂全身不由自主,弩箭脱弦似的,向前面抛了出去!这一抛的力量好大,瑛姑身子冲出四五丈外,方才跌了下来,好在她临落地的时候,还用了一着泥鳅功,身子一扭,平衡了由空中撞下来的力量,虽然这样,背心已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疼得象要裂开来一般,当下一骨碌爬起身来。
  
  欧阳锋呵呵大笑道:“不知道高低的家伙,老毒物武功天下第一,凭你也配跟我交手吗?快点滚吧!老毒物大发慈悲,饶了你的性命!”瑛姑估不到西毒的武功,狠辣之外还加上诡奇,自己是没有本领和他对敌了!她向南琴高声叫道:“姑娘,请宽恕我,我不能够再回护你了,望你吉人天相,命中有救,再见!”说着头也不回,掩面疾驰而去。欧阳锋眼看着瑛姑的影子由近而远,终于不见,方才狰笑一声,扭转身来,向南琴道:“走吧!你只要好好的跟随着老毒物,老毒物决不会叫你过分吃苦头,谁叫你的儿子那么坏,起身走吧!”
  
  南琴看见欧阳锋具有这祥的惊人本领,除了东邪南帝两人凑巧赶到之外,再也没有拯救自己的法儿,自己如果跟他动手,只有白送命。南琴眼珠一转,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既然不能用力,自己何不用智?她向欧阳锋道:“欧阳先生,实不相瞒,我的儿子已经回来了!”欧阳锋一听之下,马上变了面色,左手蛇杖一横,右手倏的一探,抓住了南琴背心的衣服,厉声喝道:“你的孩子回来了吗?怎的不早一点对我说!这小畜生躲到哪里!”
  
  南琴被他一抓,背心如同着了五支铁钩,痛澈心脾,她忍不住失声叫道:“我的儿子真正是回来了!不过他并不在这儿,躲到别处去了!”欧阳锋厉声说道:“小畜生躲到哪里?快说!”杨过委实没有回来,南琴不过是随口撒了一个谎,哪知道欧阳锋毫不放松,查根问底,南琴要想撒谎,反而变成要弄假成真了!她只好索性把谎话说到底,叫道:“我孩儿吗!他躲到邻近牛家村郭大侠那里?”西毒喝道:“哪一个郭大侠?”南琴说道:“噫!是郭靖啊!”欧阳锋怔了一怔,问道:“郭靖,那傻小子就在牛家村住着吗?”
  
  南琴说道:“不错,他跟黄姑娘两口子住着,郭大侠本来是牛家村的人哩!”本来南琴这一番话,还有不少破绽,她既然跟郭靖交好,可以把孩儿托到那里,当初杨过失踪的时候,怎的不向郭靖求助,自己要一个人躲在七星坞村里呢?不过欧阳锋在情急之下,没有看出南琴言伪而辩,他想牛家庄既然在这里邻近不远,南琴把儿子托到那里,也是大有可能,他哦了一声道:“唔!这傻小子原来住在这里,那鬼丫头原来也在这里!”

  西毒虽然一向自负,他对郭靖却是十分忌惮,郭靖在成吉思汗军中饶自己三次不死,欧阳锋一想起来,每每认为是自己毕生的奇耻大辱!他听说杨过躲在郭靖家里,口头上虽然没有怎样,心底下却万分狐疑。南琴说道:“欧阳先生,我把孩子藏处说出来了,你自己去找郭官人,放了我吧!不用为难我一个妇人啦!”
  
  欧阳锋突然怪眼一翻,厉声说道:“胡说!要我放你,除非找着你的儿子!闲话少说,你快快给我引路,到牛家村去找寻那姓郭的,快去!”他说着把蛇杖一扬,斥喝南琴起来,南琴没有法子,只好引着欧阳锋向牛家村走去。她其实知道郭靖夫妇并不是住在牛家村,不过顺口骗骗欧阳锋罢了!哪知道西毒却是认真起来,要她带路,南琴暗里叫苦不迭!她心中暗自盘算:“如果到牛家村,郭靖的屋子还是空着的话,我索性骗他说郭靖夫妇携了孩子到桃花岛去了,难道西毒有胆子去撞黄药师,强逼我带到桃花岛去?”
  
  她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低头沉想,欧阳锋嫌她走得不快,几次举起蛇杖呼叱。南琴把他恨入骨髓,心中暗想:“如果这时候黄岛主和一灯大师凑巧到来,我不出其不意,给你刺上一刀才怪!”不经不觉到了牛家村口,村里突然走出几个道人,南琴抬头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当先一个道士,正是全真七子里面的丘处机!
  
  丘处机自从待到西毒欧阳锋恢复神智,闯荡江湖之后,立即动程北上,他返到栖霞洞,先找着了大师兄马钰,二师兄刘处玄,接着又找着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全真诸子听到了欧阳锋的消息之后,个个认为西毒过去变了疯狂,自己胜之不武,现在他的神智已经回复,谭处端的血海深仇,就得要跟西毒算一下了,全真六子联袂南下,竟然提早了一个月向临安府牛家村赶到!
  
  南琴一见了长春子,心中狂喜,高声大叫:“丘道长,救命救命!”最后一个命字刚才喊出,猛觉腰间一麻,欧阳锋已经飞起左脚来,踢中了她的“软麻穴”,南琴身子登时瘫软,一交跪倒在地!丘处机等六人迅速包抄过来,展开天罡北斗阵法,向欧阳锋左右一站,马钰稽首说道:“欧阳先生,久违了啦!”欧阳锋怪眼一翻,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全真六子也到了江南,老毒物正要找寻你们,咱们是旧债新帐一起算吧!”他傲然漫不经意的把南琴一脚踏定,手中蛇杖一横,等候全真六子出手。
  
  六子中的刘处玄,郝大通性如烈火,就要仗剑上前。丘处机高声叫道:“且慢,我先要问清楚他一件事!”他把长剑向欧阳锋一指,喝道:“姓欧阳的!你把这位秦大娘的儿子,掳到哪里,藏到哪里?”欧阳锋哈哈狰笑道:“你还向我讨人,那鬼灵精东西,我吃足了他的苦头,他连我的九阴真经也偷去了,这样一点年纪的孩子,没人教唆,哪会这样大胆?一定是你这几个杂毛从中捣鬼,论老辈份,老毒物本来不应该跟你们这群杂毛动手,为了这臭小子,哼哼,我欧阳锋可要开杀戒啦!早点上来领死!”

    王处一道:“各位师兄师弟,大仇当前,咱们还跟他说什么张三李四,仁义道德,咱们大伙儿上!”他在“天权”之位当先发动,嗤的一剑,向欧阳锋肋下刺到。欧阳锋过去曾经两次眼见全真派天罡北斗阵的出手,第一次在临安牛家村,全真七子围攻黄药师,那时候长生子谭处端未死,阵法最是完整,七人浑成一体,守如铜墙铁壁,攻似长江大河,纵横交击,极尽交加攻防的能事,第二次在嘉兴南湖烟雨楼前,那时候谭处端已死,由丘处机的大弟子尹志平补上“天璇”之位,七人合攻西毒。
  
  那时候欧阳锋已经看出“天璇”一位的弱点,正要乘弱而攻,恰好洪七公及时赶到,喝住众人停手罢战,西毒方才没有破阵,这次三番相遇,欧阳锋再不客气了,蛇杖一翻,挡开了王处一的剑,身子旋风似的一转,杖头撞向马钰,杖尾却向郝大通小腹丹田要害挑去。西毒这一招连攻两人,正是他参透九阴假经创出来的怪招,全真六子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欧阳锋一声大喝,刷刷两响,连人带杖疾转两匝,六七条影同时发出,不知攻向何方,却又象向每一个人身人戳到。
  
  全真六子唯有再退三步,天罡北斗阵势虽然未散,距离已经拉远,只可以守,却不能进攻了!欧阳锋一着得胜,更不容情,蛇杖忽纵忽横,怪招浪涌,有时候明明见他一杖打向左方,却又倏的一绕,转向右首,守无定规,攻必改向,完全不依章法。全真六子的天罡北斗阵法,虽然变化无方,攻守奥妙,可是遇上了西毒这种缠三夹四,七颠八倒的打法,只有防守挨打的份儿,何况这阵图的本身根本少了一人,更加减煞了不少威力呢?

  眼看六子在数十招之间,就要一一丧命在西毒的杖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人由远处飞也似的跑到,高声大叫:“老毒物,不害臊,欺负我的师侄,快点向爷爷叩头,饶你狗命!”六子觉得声音厮熟,扭头一看,不禁为之大喜,原来跑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叔老顽童周伯通!
  
  周伯通为了躲避瑛姑,这几年来东奔西跑,简直没有一天住得安稳,吃得安乐,这一天他走入临安城里,要好好的吃一顿酒饭,哪知道他走到拱宸桥边,忽然看见一个女子迎面向自己走来,周伯通老远望见那女子就是瑛姑,原来瑛姑救护南琴不成,吃了欧阳锋的大亏,几乎丧命,还受了一点儿内伤,走入临安城里,找寻大夫医治。不是冤家不聚头,周伯通竟会和她撞个正着,他对瑛姑畏如蛇蝎,看见瑛姑迎面走来,不禁大吃一惊,啊也的叫了一声,回身便跑。
  
  其实瑛姑这时候并没有看见他,周伯通走得匆忙,竟把摆在拱宸桥下一个卖糖食小贩的摊档撞翻了!糖冬瓜糖葫芦散满了一地。那小贩跳起身来,一把抓住了周伯通背心衣服,要他赔偿。周伯通连声叫道:“不好!哎哟!我要拉屎,撒了粪再赔给你吧!”说着反手一甩,把那卖糖食的小贩翻了个大跟斗,摔得头青面肿,然后一溜烟也似的向前面逃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旧居重温雕鸣回故里

  周伯通这一闹,并不打紧,拱宸桥附近的行人,不禁哗然,有的说周伯通一定遇了债主,有的说他抢了东西,不然的话,怎会这样狼狈逃走呢?这一来当然引起瑛姑的注意,上前一问,知道了周伯通的形相,几乎失声叫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冤家!”她向旁人问明了周伯通逃走的方向,衔尾直追下去。
  
  再说周伯通见了瑛姑,如逢鬼魅,他没命的狂奔,跑下了拱宸桥,抢出了涌金门,一口气向临安东南直跑,不经不觉到了牛家村。练武人的耳朵最灵,周伯通刚才走近村口,忽然听见一阵呼喝纵跳,金铁交击的声音,周伯通吓了一跳,连忙循声找去,原来是马钰、丘处机等人正在村口和西毒欧阳锋鏖战。
  
  周伯通行事虽然癫三倒四,对自己门下的师侄,究竟还有敌忾同仇之心,他看见马钰六人的天罡北斗阵被欧阳锋一阵疯狂冲击,险些儿没有拆散,周伯通大叫一声,纵步上前,丘处机大喜道:“周师叔,你占住天璇之位围他,今天咱们好歹也要把老毒物拿住,给谭师弟报仇雪恨!”

    周伯通果然向阵心一站,抢向丘处机、王处一两人位置的中间,跟西毒欧阳锋面对着面,呵呵笑道:“老毒物听说你在二次华山论到得到了个失心疯症,却死不去,今天老顽童可要送你归西啦!”欧阳锋眼看自己稳占上风,大功告成,哪知道半路中途杀出一个老顽童来,情知无幸,他喝了一声道:“老顽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蛇杖呼的一递,向周伯通拦腰扫了过去!
  
  周伯通手无寸铁,昂然不惧,一个武功高强的,有没有兵刃却不在乎,欧阳锋蛇杖扫到,周伯通身子向地一倒,反手一把,硬夺他的杖头,这是空明拳的绝着,哪知道欧阳锋出招奇诡,蛇杖刷才扫出,杖头突然一甩,呼的倒持杖尾,反挑周怕通下三路的“经渠”穴,如果换了别人,必定躲不开西毒这一着,可是周伯通在桃花岛被囚一十五年的时间内,却学了双手互搏的玩意,左右两手可以同时使出两种不同的拳法,欧阳锋这一变招,周伯通右手一反,却用太乙拳里面的“只手擒龙”,硬夺蛇杖中腰,就在同一刹那之间,王处一孙不二两柄长剑,已经照准欧阳锋背心命门刺到!
  
  好个西毒欧阳锋,处在三面夹击之下,却是不慌不忙,他陡的一声大叫,扑通,头下脚上,突然翻了一个跟斗,这一个跟斗打得十分凑巧,面且兼是时候,西毒一个长长身躯由王孙二人长剑夹隙之间穿过,百忙中还回敬了一下蛇杖,可是丘处机刘处玄双剑已经由左边递来,马钰郝大通也长剑齐出,向欧阳锋右边攻到。
  
  天罡北斗阵多了一个周伯通,实力陡然增强一倍,欧阳锋却使出怪招,左冲右突,蛇杖或伸或缩,倏收倏吐,周伯通占定了北极星位,如同一道铁桩也似,做了全阵中枢纽轴,欧阳锋迭出怪招,俱被周伯通用双手互搏之术,一一解拆,全真六子六柄长剑,交叉攻防,回环击剑,数十合之内,欧阳锋陷入一片剑网里面,一任他飞舞如电,蛤蟆功和蛇杖互相运用,气势如山,也被天罡北斗阵紧紧圈住,一任西毒肋生两翼,也不能够逃脱了!
  
  不过欧阳锋究竟是个心肠恶毒的人,别人想不出来的恶毒主意,他可以想出来,别人不肯做的坏事,他居然行之无愧!他看见周伯通和全真六子把自己逼得风旋云转,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原来他一眼瞥见南琴软绵绵的瘫在地上,突然醒起一条毒计,欧阳锋陡的把腰一弯,伸手向地一抓,居然把南琴的小腿抓住了,向上一举,南琴的身子直甩起来,猛向全真六子的剑锋迎了过去。
  
  马钰、丘处机等人见了,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估不到欧阳锋这样狠辣,把人当做武器,他们急不迭忙的抽剑后跳,哪知这欧阳锋一下占先,更不容情,左手舞动蛇杖,右手把南琴倒提着,横挥直扫,竟把她当做独脚铜人一般,独脚铜人是一种外门兵刃,在汉唐两代的时候,很多武家使用,据说是一位武林名宿无意中创出来的。
  
  据说这位武家在一个夏夜里袒腹乘凉,忽然来了几个仇家,手执刀械向他袭击,这位仇家一急之下,他当时手无寸铁,竟然情急智生,突然飞起一脚,踢翻了其中的一个,便把这人抓住单腿,直举起来,当作兵刃使用,横挥直扫,居然把那几个突袭的仇家,打得东仆西倒,结局这些人个个负伤,狼狈逃去。后来这位武林名宿便想出用黄铜铸造假人,代替活人这种兵器来,后来世人便把这件兵器叫做独脚铜人了!
  
  欧阳锋虽然歹毒,却是聪明,他把南琴的身子挥舞开来,利用全真六子投鼠忌器的心理,着着进逼,刹那之间,天罡北斗合围之局又被逼开,变成主客易势了!周伯通看见欧阳锋使出这样不要脸的打法来,连声叫道:“老毒物,不害羞,好不要脸!”可是欧阳锋为了自己脱身要紧,哪里管周伯通说这些话?他仍然把南琴的身子,当做现成的挡箭牌,横一下直一下的乱打乱扫。
  
  丘处机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向马钰招呼道:“师兄!秦大娘给欧阳锋点了穴道,咱们想个法子,先把她的穴道解开再说!”马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要解开南琴的穴道,口说容易,实际却难,因为他们第一不知道欧阳锋点了南琴哪一处大穴,凡是救穴,一定要明白被点穴人所点的是哪一穴,方才容易解救,此其一。
  
  其次南琴被欧阳锋舞弄得象旋风一般,要想解开她的穴道,也是难乎其难,在丘处机本意说来,他要把南琴的穴道解开,使南琴的手脚恢复活动,人一活动,就有挣扎,欧阳锋便不能够自由自在的把他舞弄了!丘处机说了这几句话之后,长剑一引,精光闪闪,刺向西毒背心,马钰也纵步抢到欧阳锋的肩背后面,手中剑一吞一吐,直刺他左肩背的风府穴。因为一个武家的本领,不管他造诣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境地,背后总是最难防御的部位。
  
  马丘二人本领位居全真诸子之首,这一回钉准了西毒欧阳锋背后攻击,减了他舞人而拒的威力,数招一过,欧阳锋便反主为奴,他每逢把南琴向横里甩出去,马钰和丘处机两柄长剑立即直抵背心。如果换了往日,欧阳锋原本可以用蛤蟆功把他推开,可是老顾童周伯通和他面对着面,他是除了郭靖之外,兼通九阴真经的第一人,西毒不能够没有顾忌,这样一来,欧阳锋又重新陷入天罡北斗阵的阵漩里!
  
  丘处机趁着欧阳锋瞻前顾后,进退支绌的时候,剑掌并用,向南琴身上的穴道,连连撞击,不到几个照面,丘处机已经把南琴上半身“神庭”“天柱”“阳白”“玄枢”等七处大穴,完全撞遍,南琴动也不动。丘处机暗里焦灼,又向她两腿股的“浮稀”“凤尾”两穴推撞,长春子点中“风尾穴”,南琴还不觉得怎样,可是一点中她的“浮稀穴”时,南琴突然哎呀一叫,手脚当堂恢复活动了!她穴道乍通之后,当然不会驯如羔羊,任由欧阳锋把自己当做打击敌人的肉盾,南琴柳腰一挺,她这一挣之力非同小可!
  
  欧阳锋出其不意,当堂一个踉跄,周伯通趁隙攻敌,举手一掌,拍中欧阳锋的背心,欧阳锋大叫一声,他把南琴向地一抛,蛇杖一圈一划,在半空里转了半个弧形,猛向周伯通拦腰扫到!南琴只一离手,全真六子齐声欢叫,因为没了顾忌,六柄长剑挥霍进攻,凌厉无前,剑光彼起此落,如飞星走丸,又象织了一道剑网。欧阳锋眼看难以抵敌,他正要冒险使用九阴真经的功夫,反扑六子,打算伤得一个就是一个,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原来就在全真派各人和西毒恶哉正酣的时候,牛家村来路上,传过一声喊叫:“周伯通,周伯通,你这杀千刀的冤家,许多年来,把我弄得好苦!”这是瑛姑的呼叫,周伯通一听了瑛姑的声音,面色骤变,他哎呀的一叫,说道:“不好!毒蛇毒蛇!”倏地一收招式,发狂也似的跑离了天罡北斗阵,向着来路跑去。
  
  周伯通这一跑离天是北斗阵,几乎累了全真六子的性命!好在欧阳锋刚刚中了周伯通一掌,已经伤及内腑,哪里还有心恋战?周伯通一跑离“天璇”,西毒陡的倒转身躯,头下脚上,砰的打了一个跟斗,疾如电闪,跟着周伯通的背后,翻出阵外。王处一刘处玄双剑齐出,纵横交刺过去,只差毫厘没有刺中,却被西毒一溜烟似的逃走。
  
  丘处机顿足道:“可惜可惜,这一回抓不住老毒物,不知道何年何日,方才可以给谭师弟报仇雪恨!”欧阳锋向牛家村西面走,周伯通向相反的西面逃,瑛姑却是披头散发,越过全真六子,衔住了周伯通背后,双臂在空中乱舞,向周伯通影子追了下去。南琴由地上挣扎起来,哭道:“儿啊儿啊!”她被欧阳锋舞弄了一会,头脑已经七颠八倒,她还以为欧阳锋劫了自己的儿子,丘处机上前将她一把拉住,叫道:“秦娘子,不要追赶下去,你不是西毒的对手,追上枉自送命,而且你也追赶不上!”
  
  长春子这样的一说,秦南琴方才醒悟,自己的儿子并不在欧阳锋手里,自己却要追他,那真个是失心疯了,南琴想到这里,不禁又是一阵伤心,啜泣不已。丘处机看见自己的师叔周伯通和瑛姑、欧阳锋三个逃得没了影子,不禁喟然而叹,他吩咐南琴由地上站起身来,直入牛家村内,在入村的时候,南琴方才把杨过逃出欧阳锋之手,欧阳锋再次到七星坞找寻自己,蛤蟆功摧毁房屋的经过,一一说了。丘处机既惊且喜,说道:“过儿居然脱离了老毒物的掌握?还把他的九阴真经文原本偷去,小小年纪,这样了得?噫,他那一份天聪,并不在他爹爹之下!”
  
  长春子虽然不曾见过杨过一面,可是脑海里闪电也似的一亮,现出一个俊秀少年的影子,那就是自己给他启蒙的徒弟杨康,当年自己和江南七怪打赌,分道搭救郭啸天,杨铁心两人的遗孤,大家教出一个徒弟来,十八年后,再到江南嘉兴府烟雨楼比武,哪知道自己百虑一失,虽然收了杨康做徒弟,并没有把他带出赵王完颜烈的王府,使他在富贵环境里长大,认贼作父,忘了本来,结果有铁枪庙杀身这一幕。
  
  丘处机想起杨铁心一家遭遇的惨痛,巴不得立即由欧阳锋的手里把杨过救出来,可是杨过不等自己救援,已经偷偷地溜走了!茫茫人海,不知到哪里找寻他?丘处机想到这里,禁不住一声浩叹!正在说话之间,全真六子已经来到郭靖门前,家门仍然深锁,蛛网尘封,并没有到过的影迹,丘处机喟叹一声道:“秦大娘,按说我们不应该擅自毁掉别人的家门,不过你的房舍叫欧阳锋毁了,不住这里,又到哪里安身?就这样吧!贫道拚着给你耽点不是,你就住在这儿!”他说着举手一掌,向郭靖的屋门拍了过去,喀喇两声,竞把门锁打断,全真六子立即鱼贯进去。
  
  郭啸天当天在村中虽非贫穷,也只是个中人之家,屋里陈设十分简陋,再经过十几年没有人居住,桌上几上积垢盈寸,还有一阵尘士之气,中人欲呕,南琴首先把所有窗户推开来。孙不二撕了一条破布,帮忙南琴把整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马丘等人也帮着动手,不到半天功夫,已经把郭靖的故居,收拾得焕然一新,当天晚上,全真六子除了孙不二是个女人,毋须顾忌之外,其余各人在大厅上练气打坐,通宵达旦,总算睡了一觉。
  
  到第二天早上,南琴立即起来,给六子烧水洗面,丘处机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向南琴道:“秦大娘子,我们全是山居野宿惯了的人,不用怎样的客套啦,大家怎样寻找你的孩子呢?”南琴沉吟了一阵,方才说道:“各位道长,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落在何方!要找寻他也固然是不容易,就只怕再跟那个什么欧阳锋遇上!”
  
  丘处机噫了一声,不禁回想起昨日的交手来,西毒自从疯疾痊愈之后,身手大非昔比,自己即使是长生子谭处端不死,天罡北斗阵也未必困得他住,如果不是师叔周伯通及时赶到,自己这几个人,恐怕无一生还,最遗憾的是自己师叔一生做事不知高低轻重,见了瑛姑的面,便逃跑了!欧阳锋只怕仍然还在牛家村外窥伺,自己没有新的帮手来到之前,遇上此人,恐怕难免杀身之祸,长春子拿眼睛望了望大师兄丹阳子马钰,正想征求他的意见,忽然屋顶戛的一响,传来一声怪叫。
  
  这怪叫似鹰非鹰,象雁非雁,丘处机当年应成吉思汗之召北上蒙古,漫游朔漠,听熟了这一种叫声,不禁色然而喜,霍地振衣起立,走出屋外,只见碧天远处,飞也似流过两个白色点子来,竟是一双大雕,长春子一见了这两头大雕,马上心花怒放,叫道:“好好,靖儿来了!”马钰勤修内典,耳聪最好,他忽然听见村口外边,来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响,他立即站起身来,全真六子一齐站出屋门外面,远处一匹红马疾驰而至,马上一男一女,双人并骑,正是郭靖黄蓉夫妇。南琴一见之下,惊喜交集,叫道:“哎呀!大官人终于来了!”她高兴得一口气透不过来,颈子一仰,扑通咕冬,当堂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闹巿倚啸郭靖警权奸

  丘处机不禁大惊,连忙向孙不二叫道:“七妹,快上前扶住她!”清净散人立即上前,把南琴拦腰抱起来,替她推捏人中,搓揉穴道,郭靖夫妇那一匹小红马却是来得很快,不到半响功夫,已经由远而近。丘处机才看见靖蓉二人的中间,坐着一个头绾双髻,身穿青罗衫子,粉装玉琢也似的一个女孩儿。丘处机高声大叫:“靖儿!你回来了!”郭靖连忙翻身下马,向丘处机扑翻便拜。
  
  马钰等自从烟雨楼一战之后,不见了郭靖将近七年,只见他脸上稚气全消,变了一个貌相敦谨的汉子,不禁又惊又喜,再看黄蓉抱着的女孩儿,年纪约莫是五六岁,生得眉目如画,分明是个未来胚胎美人,黄蓉也变了一个丰姿绰约的少妇,迥非往日少女容华,只有一件,黄蓉见了全真七子,既不下马,也不行礼。郭靖向全真六子一一叙礼既罢,他看见爱妻这个样子,知道黄蓉心理,还在恼恨当年全真七子不分青红皂白,在牛家村和烟雨楼前两次围攻自己的父亲黄药师,弄得父亲陷身天罡北斗,几乎丧了一生英名,郭靖立即向黄蓉叫道:“蓉儿过来,给马道长,丘道长行礼!”
  
  黄蓉小嘴一撇,说道:“你跟周伯通结拜了弟兄,他们还是你的晚辈哩!凭什么要我给他们行礼!”马钰六人一听之下,不禁愕然,心里暗想这个姑娘口齿真是阴损,郭靖和周伯通结拜弟兄,自己真个比他矮了一辈,黄蓉见他们面现尴尬,口头上更不饶人,笑道:“你是师叔,他是师侄,他们应该向你行礼!哦!我忘记了,芙儿是他们的平辈,叫她参见道长吧!”
  
  那小女孩子就是郭靖和黄蓉成婚之后,第二年生下来的女儿郭芙,当年他们两小口子住在桃花岛上,郭芙也在岛上长大,黄药师对这小小的外孙女儿,十分疼爱,只不过桃花岛主另有深心,他要自杀殉妻,完成多年来的心愿。郭芙出生才一周岁,黄药师便吩咐女儿女婿立即离岛,郭靖不明所以,只好遵命去了,他两夫妇返到浙江沿岸,就在仙霞岭的深处,结庐而隐,那仙霞岭是闽浙交界的名山,也是江南胜景,郭靖黄蓉夫妇在这里住下来,抚育女儿,闲来啸傲烟啸,练练武功,恰似过着神仙岁月。
  
  只不过郭靖这人,城府非常深沉,他当年跟随过成吉思汗西征,眼见蒙古西征屠城之惨,杀戮之酷,虽然事过情迁,可是一想起来,便自惊心惕目,(蒙古西征在我国史册上还缺乏专书记载,苏联史家记蒙古太祖铁木真,太宗窝阔台两次西征,由破灭花刺子模回回国起,到平定俄罗斯为止,蒙古军屠城凡一百二十余座,杀戮欧洲及中亚细亚人凡一千九百三十万人,尤其是拔都西征,每杀一人必割一耳,用麻袋贮被杀人的耳朵也达到九千袋之众,当时屠戮之惨,可以见一斑了!)
  
  他知道南宋向来积弱不振,蒙古大军只要剪灭了残留在河南大梁的金邦后,必定渡江攻宋,换句话说,撒麻尔罕屠城的惨痛,势必重演在江南了!这是公的方面,至于私的方面,西毒欧阳锋疯而未死,他是个有武功根底的人,神智虽然一时糊涂,决不会长疯癫下去,如果他复原之后,必定是武林里面一件极大的祸患!有了以上两种意念交织,郭靖再也没有法子在仙霞岭安居下去了,他终于忍耐不住,便向黄蓉明说,自己要返回临安牛家村一转。
  
  黄蓉何等聪明,她看出自己丈夫的心事来,笑道:“靖哥哥,你又学范文正公那两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了,是与不是?”郭靖以前在漠北苦寒之地长大,读书很少,字墨不大通顺,可是这几年来他由桃花岛搬到仙霞,受了黄药师父女的熏陶,知道一个人不读书,不问武功多强,本领多好,始终是美中不足的憾事,所以娶妻之后,发奋攻读,黄蓉所说这两句话出自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郭靖一下便听出来,笑道:“我不敢媲美前贤,可是天下老百姓都在受苦挨难,我们躲在深山里面享福,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
  
  黄蓉笑道:“那么你再到蒙古去,娶了那个什么华筝妹子,做了窝阔台大汗的郡马爷,那么,蒙古兵至少在你一生一世之内,也不侵犯咱们大宋啦,是与不是?”郭靖不禁大笑起来,说道:“那样怎行,我是堂堂男子,昂藏七尺,哪里能够做这等事?蓉儿,你别跟我开玩笑,我记挂着临安牛家村的老家,当年我爹爹被官兵围捕,中箭惨死,许多年了,我这做儿子的,还没有给他老人家祭扫!”
  
  黄蓉笑道:“我知道你静极思动了,不用抬出这样大的名目来,咱们就明天出发吧!”郭靖不禁大喜,次日早上,夫妇女儿三口子骑了小红马,双雕向前开路,向临安府进发,这就是郭靖、黄蓉夫妇几年来在江湖销声匿迹的经过。黄蓉对着全真六子说出这几句话来,郭靖真是啼笑皆非,说道:“蓉儿,看开点吧!各位道长跟你爹爹的误会,已经成为过去啦!我当年在烟雨楼前,何尝不是一样要跟你爹爹拚命!你到现在难道还打我的耳括子吗?”他这样的一说,黄蓉嗤的笑了起来,说道:“也好!算你说对!”腰肢一摆,抱着女儿翻身下马,向全真诸子福了一福,马丘等人急忙还了半礼。
  
  郭靖看见南琴晕倒在孙不二的怀里,不由吃了一惊,期期艾艾问道:“她莫不是杨大哥的嫂子,怎会也在这里!”南琴当年单恋郭靖,结果却叫杨康污辱了,不过郭靖顾念结义之情,仍然把她当做杨康妻子,冲口说了出来,丘处机拂然不悦,噫了一声说道:“话太长了,进去慢慢再说吧!”郭靖立即醒悟,直入屋内,他虽然有生以来,便离开了这一个“家”,可是这间旧屋里面一几一桌,一器一皿,完全是生父郭啸天和生母李萍的遗物,郭靖由这些器物里,仿佛见着英风爽飒的父亲,慈祥恺恻的亲母,分外感到亲切。
  
  他把屋子各处看了一阵,方才回到厅前,丘处机便把南琴遭遇的一切,向他说个一清二楚,郭靖哎呀了一声道:“原来西毒还在世上,逞凶作恶!”王处一道:“靖儿,你迟回了一天,不然的话,准可以跟西毒欧阳锋遇上,他捉了你杨兄的儿子,给他走脱,愤无可泄,却找秦大娘子出气,昨天和我们交手,居然拿起秦娘子做挡牌,你说这老毒物该杀与不该杀?”郭靖霍然起立,说道:“很好!咱们立即找寻西毒去!”
  
  黄蓉却在旁边说道:“你找欧阳锋做甚?过儿在西毒的掌握里面吗?郭靖恍然六悟,叫道:“对对,我们先找过儿!”全真六子一齐说道:“那么,马上就去!”他们都是忠肝义胆的人,一言既出,绝不反悔,虽然杨过逃到哪里,十分渺茫,要找寻他,好比大海捞针一样,是绝对没有把握的事,蓉靖夫妇和全真六子出了牛家村口,向临安府进发。
  
  临安是南宋的都城,照道理说,杨过决不会躲在这里,可是黄蓉却是刁钻聪明,她的见解跟别人完全不同,她认为杨过这孩子,天资聪颖,决不会躲向深山野岭,荒村小镇,因为他到底是个七岁的小孩子,正所谓人生路不熟,躲到深山野岭,没有找吃住的地方,究不如躲到大的城镇去,因为城镇人烟稠密,尽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而且西毒本领再高,也不能够全无顾忌,所以主张先到临安,大家一听也是。当天晚上,一行人便到了临安城里。
  
  郭靖黄蓉夫妇对临安府都是旧游之地,当年他们为了阻止完颜烈偷盗武穆遗书,在翠寒堂水帘里面大战欧阳锋和完颜烈带来的武林高手,郭靖还在水帘洞里吃了杨康一下匕首,几乎送掉性命!这次游骢再来,他们夫妇有说不出的感慨。郭芙却是年幼好奇,她在风景清幽的所在如桃花岛,仙霞岭住惯了,一旦到了象临安那样红尘十丈的都城,当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张小嘴巴问个不停,天真烂漫,郭靖夫妇却是疼爱极了这个女儿,有问必答,不多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家就在众安桥附近住了客店,当天晚上一宿无话。

    到第二天早上,黄蓉抱着女儿进来,向郭靖道:“靖哥哥,咱们到市上去逛逛!”郭靖一心记挂着杨康的孩子,哪里还有心去游逛街道,摇头说道:“不去了!临安我们已经到过,再玩可没有什么意思啦!”黄蓉娇嗔说道:“你这人真是傻小子!坐在店房里面,怎祥找人,快去!”郭靖恍然大悟,他立即和黄蓉一同出门,全真六子也分头出发,找杨过的下落,只有南琴留在店房里,他两夫妇携着郭芙的手,来到大街之上,忽然看见长街的另一面,吗吗的棒锣响,这是从前官员出巡例有的仪仗,黄蓉秉传了父亲黄药师的个性,最恨官府,她睡了一口道:“又是哪个赃官出巡了,混帐!”
  
  郭芙叫道:“妈妈,什么叫做官儿,做官儿很威力的吗?”黄蓉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烦恶,正要发泄几句,后面一个人接口答道:“哪里是什么大官出巡,那是远方州府送给贾丞相的黑将军,听说它是出名凶悍,百战百胜!”郭靖十分惊讶,问道:“什么叫黑将军?哪一个将军由外边奏凯回来,不朝皇上,先拜丞!”几个路人听了齐声大笑起来,一个口快的接口说道:“看你模样也不象外地人,怎的连这个也不晓?这轿子里坐的是人吗?不外是一只瓦盆,一头蟋蟀罢了!”
  
  他听了更加觉得希奇,连忙向各人盘问,蟋蟀怎会坐轿?那路人笑着说了一切。原来那时候南宋的小朝廷宁宗皇帝已经驾崩,继位的是理宗,不过一十五岁,这皇帝不过是个大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政事?一切朝柄大权完全给贾似道,贾似道是南宋末年一个大奸臣,他比起宁宗皇帝时候的权相韩侂胄,还要更加贪污,更加滥劣,韩侂胄不过是暗里收受贿赂,扶植私人,贾似道却是公开舞弊,卖官鬻爵,多少万银子可以买到一个太守,多少千银子可以捐一个知县,简直把国家的名器,当作货物买卖,这样一来,天下哪会有好的官员呢,弄到水早频仍,民不聊生,贾似道还在那里做他的太平丞相,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贾相有一种特殊的癣好,那就是斗蟋蟀,蟋蟀不过是一种小虫,村里的人把它养了来打架,江南一带此风尤盛,贾似道以堂堂一个相国的身份,在相府里建造了一间半闲堂,专拿来养蟋蟀,除了专人管理之外,他还把这些蟋蟀当作老爷一般服待,天天吸露饮水,用上好人参切粒来喂饲。贾似道接连养了几百盆蟋蟀,天天在半闲堂里斗蟋蟀耍乐,还不算,他还要下令各地方的州府,到了秋季,便要进贡异种名蟋蟀,看哪个官员进贡的蟋蟀好的,便把他提拔升官,总而言之,贾似道把蟋蟀,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郭靖由路人的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觉得十分气愤!他以为南宋的君臣,经过蒙古军突攻襄阳一次教训之后,纵使不明耻教战,整军经武,也要励精图治,上下一体摆个样儿,方才可以叫蒙古人稍戢南下野心,不敢正眼相视,哪知道皇帝由宁宗换了理宗,丞相由韩侂胄换了贾似道,宋朝的君臣竟是每况越下,连以前的宋高宗和秦桧也不如!看来蒙古渡江,宋朝灭亡,已经是迟早实现的事,郭靖想到这里,悲怀凄怆,不禁仰天而啸!啸是古人一种运气功夫,啸声高亢的人,真个可以振助林木,惊走宿鸟,魏史说诸葛亮六出祁山,与司马懿作战,羽扇纶巾,抱膝而啸,正是历史上的记载,郭靖这一啸并不打紧,几乎闯出大祸!
  
  原来这时候的长街上,扛抬名蟀黑将军的轿子,已经过去,仪仗后面,跟随着一个锦衣花帽的公子,这公子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油头粉脸,兔耳鹰腮,骑着一匹神气活现的白马,距离郭靖还有数十步之遥。郭靖这突如其来的一啸那匹白马却是中看不中用的性口,一听见了啸声,吓得前跨人立起来,那少年公子出其不意,没有拉紧丝缰,扑通咕冬,人离马背,一交跌落马下!这一交虽然摔得不重,后脑勺也肿起了一个硬栗块!四肢背脊跟石地结结实实的一撞,也跌得十二分疼痛!
  
  那少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贾似道丞相的第三个儿子贾锦城,他向来凭借父亲的官势,作威作福是惯了的,一旦跌下马来,平白吃了这个苦头,如何是肯甘休善罢,几名校尉过去把他扶了起来,贾公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天杀东西,通街闹市山嚷鬼叫?”郭靖为人向来诚厚,他看见自己一啸之下,惊失了公子的坐马,把他翻了下来,过在自己,立即陪笑说道:“公子爷,小人一时忘形呼啸,惊动宝马,尚乞恕罪!”
  
  贾公子满肚皮没有好气,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郭靖身后的黄蓉,不禁目定口呆,把他看得呆了!原来黄蓉是出名的美人儿,当年西毒欧阳锋的侄儿欧阳公子,为了她神魂颠倒,千方百计的要把她弄到手里,那时候的黄蓉,不过是个破瓜少女罢了!现在虽然嫁给郭靖生下女儿,姿容并不稍减,反而透着少妇丰韵,贾公子向来是个性好渔色的人,看见了这样娇娆的美貌佳人,真个是目为之眩,神为之夺,连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
  
  郭靖看见贾公子盯定了自己的妻子,心中微微感到不快,抱拳拱手说道:“小民在这里谢过了!公子请上马吧!”贾公子听见对方这样一说,方才把飞出窍外的魂灵儿,重新勾了回来,他把马鞭一扬,高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把公子爷摔下马来,赔句不是,拍拍屁股便可以去了吗?天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人来!”几个校尉轰诺了一声,立即上前,贾公子用马鞭向黄蓉一指,喝道:“先把这个雌儿带回相府再说!”

  郭靖勃然大怒,就要发作,黄蓉却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郭靖立即会意,把心情沉了下来,黄蓉笑嘻嘻的,左手拉着女儿,站在那里,全然不动。贾相府的家将,虽然暗里觉得纳罕,奇怪这妇人的胆子太大,可是做梦也估不到这水葱般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绝技,两名校尉的手刚才一着黄蓉的身,当堂觉得手心剧痛,“哎呀”一声,皮破血流,捧着手哗然大叫!原来黄蓉身上穿着桃花岛镇岛之宝软猬甲,上半身如同长了硬刺的刺猬相仿,外面却用一层薄薄的罗衫罩着。
  
  这两个校尉奉了主人命令,想在手头上占些便宜,哪知道一抓之下,手掌立即被刺得皮破血流,可笑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因何事会受伤?大家异口齐声的叫道:“哎呀!不好!这女人会妖法!”贾锦城看见自己的家将吃了大亏,不禁老羞成怒!喝道:“没用饭桶,连一个雌儿也应付不了,大伙儿上,拿住了他!”贾公子带来的家将,足有好几十人,个个懂些兵刃拳棍,叫他们抵抗外侮未必有用,要他们欺凌老百姓却是威风十足,当下一涌而前。
  
  黄蓉仍旧笑吟吟的,纹风不动,等十几个家将齐齐扑向自已,才把身子一晃,使了一招,落英掌的身法,手不抬腿不动,已经飘出一丈以外。这十多个家将打头撞面,齐齐抓了个空,轰轰,头颅对头颅的一撞,几乎晕了过去。众家将看见黄蓉狡如脱兔,两次抓她不中,反而吃了苦头,心里更加恼怒,有几个索性拔出腰刀来,朝着黄蓉肩腿等不致命的所在,挥刀猛砍!
  
  黄蓉看见家将动兵刃来对付自己,呸了一口说道:“怪不得你们主人喊你们做饭桶,真个半点不错!”口中说着,手并不闲,两名家将迎面扑来,吃她双手一挥,用“兰花拂穴手”,点中了两名家将的“神堂穴”,这两家将哎哟半声,便象一团烂泥也似的瘫倒在地!其余的家将不禁大惊!个个再也不客气了,人人拔出兵刃抢来,夹攻黄蓉,郭靖再也沉不住气,他并不是怕黄蓉不能够应付这些相府的家将武士,却是耽心刀枪没眼,伤害了自己的小女儿郭芙,他立即向前面一窜,左手一分右手划了半个弧圆,使了一招“亢龙有悔”,照准围攻黄蓉的家将打了过去。
  
  郭靖这一招“亢龙有悔”,得自北丐帮主洪七公的亲传,出手最熟,威力最大,这一掌推出去,站在他前面四名家将,便象遇了狂风的树叶一般,直飏起来,抛出一丈以外,跌得头青面肿,个个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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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三十七章:情丝缠绕老顽童匿水洞

  这一边黄蓉也不让丈夫专美于前,她使出兰花拂穴手法来,接二连三的弄创贾相府的家将,只见她一个身子免起鹘落,在人丛中飘来晃去,每逢起落一次,必定有一两名家将跌翻在地,黄蓉不但用兰花拂穴手,她还便出一两招落英掌法来,一掌拍落,那些家将不是扫脱骨较,就是折断手脚,哎哟唉呀叫痛之声,潮成一片,街道上的秩序也为之大乱了!
  
  贾公子看见郭靖黄蓉两人的来势十分猛恶,自己的家将遇着了他,就象纸糊老虎,草编的龙,平日尽管夸口怎样本领高强,可是一遇着了郭靖黄蓉两人,个个现出原形,好比摧枯拉朽,不值对方一扫,贾公子方才知道自己今天遇着了当头太岁,定盆克星,不禁慌张起来,连忙跨上了那匹刚才失了前蹄的白马,在马屁股后面狠狠的抽了两鞭,便想一溜烟也似的,狼狈逃去。
  
  哪知道黄蓉生性促狭,她认定了贾锦城是奸相的儿子,看见自己姿色不俗,就要抢入相府奸淫,哪里肯就这样的叫他逃走?只见她俏生生的身躯一晃,一阵风也似的上了马背,把贾公子抓离雕鞍,高高的举了起来,自己却安安稳稳的坐在他的白马上,将贾公子甩了半个圈圈,贾公子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大叫:“饶命!”
  
  当贾公子喝令家将上前捉拿郭靖黄蓉的时候,街上行人纷纷辟易,两边的店铺也统统关门,恐怕惹祸上身,因为贾公子仗着相府的势力,在临安市上横行,已经是人人尽知的事实,还有哪个胆敢张望呢!黄蓉把贾公子一举起来,家将不禁大骇,纷纷停手,郭靖高声大喝:“哪一个人敢胆上前?我立即把这狗东西毙了!看看你们这班酒囊饭桶,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奸相!”
  
  他这一喝声如霹雳,贾相府的家将虽然有五十多人,可是已经有三十人以上着了黄蓉的兰花拂穴手和落英掌,倒在地上,呻吟呼叫,动弹不得,只剩下二十名不到的家将,个个象斗败了的公鸡,看见自己的公子少爷给人家抓住,哪里还敢上前?他们听见郭靖这一呼喝,好比吃下了齐心丸,个个退出几丈以外,鸦雀无声,静候黄蓉怎样把贾公子摆布!

    黄蓉看见各人不敢动弹,不禁冷笑一声,向郭靖道:“靖哥哥,这狗子叫我抓住了,我们把他怎样,还是一刀两段吧!”这两句话并不打紧,贾公子吓得魂飞天外,口里不住价的英雄好汉,乞命求饶。郭靖知道他是丞相贾似道的几子,不是平民百姓可比,如果杀掉了他,等如闯出弥天大祸,自己纵然不怕,也连累了善良的老百姓,他向黄蓉叫道:“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他有什么用处?空污刀剑,把他放掉了吧!”贾公子听见郭靖说饶了自己,不禁喜出望外,正要说两句多谢的话。
  
  哪知道黄蓉一声娇叱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如果不给他吃一点苦头,他以为善良的百姓,个个可以欺负的哩!”说着伸手一抄,捏住了贾锦城的下巴,春笋似的指头微一用劲,已经把贾公子整个下巴脱了下来,吊出舌头,接着喀喇两响,把狗子左右肩环骨完全摘脱了臼,这样一来,即使贾似道财可通神,请了上好的骨科大夫来,给他驳回骨较,不至成为残废,至少要卧床两月,贾公子惨叫一声,当堂晕了过去!
  
  黄蓉摆治了贾锦城之后,方才把他的身子向地上一掷,这重重的一摔,又把贾公子由昏迷中痛醒过来,不住价的哎哟连叫,黄蓉方才骂道:“便宜了你这狗贼!”跳下马来,飞脚向马屁股一踢,那马失惊无神,向前一冲,泼刺刺的,向面前一溜烟似的跑出去!郭靖哈哈大笑,上前携住了黄蓉的手,一手抱起女儿,说道:“便宜了这臭贼!咱们走吧!”夫妻两小口子大步迈进,旁若无人,正要返回客店,哪知走不到两条街道,背后传来一阵人马杂踏之声,喊声大振!
  
  原来他们把贾相府的家将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已经有当地的里正报告官府,临安府听说贾相国的公子,被人当街殴辱,那还了得?立即知会了兵马指挥使,立即关上了临安的城门,另外出动了数千官兵,四面八方到来兜截!郭靖看见官兵人数众多,不禁有些着忙,他并不是着忙自己打官兵不过,或者是不能够逃脱,却是关心自己的小女儿郭美,一个照应不到,如果被官兵伤了时,这个损失到哪里补偿?他向黄蓉叫道:“蓉儿,不好啦,咱们怎样出城呢?”
  
  黄蓉低声说道:“有一个绝顶安全的地方,咱们到那边躲一躲去!”郭靖十分纳罕,问道:“是哪一个地方,怎样安全?不怕被人找到的吗!”黄蓉低声说道:“不会,咱们到皇宫去!”郭靖吓一大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问道:“到皇宫去吗?皇宫那样多人,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黄蓉大笑说道:“怎会自投罗网,老实向你说吧!咱们要躲闪的,就是上次你给好兄弟杨康刺过一刀的地方!”
  
  黄蓉这样一说出来,郭靖方才明白,她说的是翠寒堂前皇官水帘,不过黄蓉说得太过促狭,说出自己当年在水帘内,力抵西毒欧阳锋,被杨康由背后暗算,中了一刀的往事来。郭靖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蓉儿,你真个爱用口齿损人,你干脆说皇宫翠寒堂水帘也罢了,怎的说我上次被杨康刺过的地方,这样歹毒?”说着就要呵黄蓉的痒。黄蓉笑得花枝招展,叫道:“别吵!别闹,现在还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官兵可来了啦!”
  
  郭靖回头一望,长街上奔过一队官兵来,长枪大刀,铁甲铿锵,领先的还是一个骑马军官,向蓉靖二人飞也似的赶到,距离不到百步了!郭靖吃了一惊,叫道:“上房!”衣袂振处,一耸身窜上瓦面,黄蓉也抱着女儿跳上来,那军官高声大叫,“放箭!”嗤嗤嗤,士兵个个弯弓搭箭,一蓬箭雨向郭靖夫妇射到,郭靖连忙滚身在瓦面上,躲避箭雨。
  
  黄蓉却在瓦面上抓起一颗石屑来,施展开自己父亲黄药师传授的“弹指神通”功夫,向那带队军官遥遥一掷,别看是一颗小石子,她这一掷之劲非常巨大,扑一声打中军官眉心,那军官哎呀一叫,立即翻下马来,晕了过去,众士兵不禁一阵大乱!黄蓉轻笑一声,拉着郭靖向紫禁城飞跑,不到半晌功夫,已经逼近紫禁城的城墙,蓉靖二人抱着郭芙,轻飘飘的一跃,越过宫墙,落进皇宫去了!皇宫面积很大,地方最多,亭台殿阁鱼鳞栉比,只有一件,却没有许多人,这是为何?
  
  原来从前做皇帝的,单是妃嫔住的地方,已经有三宫六院,一宫一院拥有七八十个房间,四个至五个的花圃,可是每一宫院奔走服役的太监和宫女,只得三五十人罢了!这样比对之下,岂不是地多人少吗?加以靖蓉二人跳进这个地方,是慈宁宫的一部,慈宁宫是皇太后晏居的地方,理宗即位之时,生母已死,慈宁宫变了空置,只有几个老年宫女在那里洒扫执役,所以郭靖夫妇在白天窜进皇宫,宫里却是空荡荡,静悄悄的,半个人也不见!
  
  郭芙看见皇宫房舍高大,美轮美奂,不禁大喜叫道:“妈妈,这地方真好玩,我要在这里住几天,方才出去!”郭靖看见女儿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禁晒然一笑,黄蓉却哄她道:“乖女儿,妈就和你在这里住几天,不要说话,说话便不能够住啦!”郭芙方才住口,二人一先一后,越过几重殿瓦,向翠寒堂跑去。黄蓉的记忆力特强,到过一次的地方,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她和洪七公暗入皇宫,偷吃御厨佳味鸳鸯五珍脍,出入几次,已经把道路记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不费多大功夫,便来到翠寒堂之外了!
  
  郭靖看那翠寒堂时,水帘依旧,风光如昨,庭前千株古梅,绿叶婆娑,瀑布水声潺潺,他忽然想起从前自己为了阻止完颜烈偷盗武穆遗书,杨康把自己刺了一匕首的往事来,一切景象历历如昨,但是曾几何时,杨康已死,完颜烈这一世之雄也在西域送了性命,可见人生世上,本来是昙花火石呢?郭靖由这个时候起,便自有了出世之想,这是后来的话不提。
  
  再说黄蓉一直来到水帘之外,向郭靖招手笑道:“进去!咱们在这里住个三五天,让贾似道那狗丞相把临安城吵个天翻地覆吧!”郭靖略一犹豫,问道:“哦,躲三五天,那并不难,可是没有食物呀!”黄蓉嗤的笑了起来,说道:“你真是个傻子,这里和御厨距离很近,还愁没有吃的吗?快点进去!”郭靖恍然大悟,伸手接过女儿,把身一耸,使出降龙十八掌绝技来,一式“潜龙勿用”,穿过水帘,向山洞中扎了进去!
  
  黄蓉也跟着一个“燕双飞”的身法,进了水帘,在洞口里落下,两人迈进了十多步,郭靖突然止步,低声叫道:“有人!”黄蓉出其不意,吓了一跳!夫妇二人屏息细听,果然不出所料,水帘洞的深处,真正有一个人呼吸的声音,本来一个人的呼吸声音十分微弱,寻常人决听不出来,不过郭靖自从勤练九阴真经之后,耳聪已经大为增进,何况水洞与外边的一切完全隔绝,万籁俱寂,一点很轻微的声音,也很容易听得出来,所以郭靖只一进来,便发觉有人在那里嘘气。
  
  黄蓉听了这种嘘气的声音,真正吃惊不小,能够穿越水帘进这假山洞的,必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人,难道是西毒欧阳锋匿居在这山洞里?哪有如此凑巧之理!她再也忍耐不住了,黄蓉本来打算在水洞里匿藏三儿天,哪知洞里已经有人,不禁十分愠怒,她陡的一弯腰,向洞口捡了几颗石屑,合在手里,中指一弹,一颗石屑激射而出,朝着洞里发声地方打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水洞里的许愿

  黄蓉这一手弹指神通的功夫,刚才已经给那军官吃尽苦头,把他打下坐骑,这次她为了要把水洞里的敌人引出来,腕底加了几分劲力,只听见那颗石屑嘶的一响,挟着一股劲风,飞入洞中深处!说也奇怪,那石屑刚才飞出三丈多路,突然撞的一响,掉下地来,仿佛受了什么东西阻挡一般,郭靖不由吓了一跳!水洞深处那人怎样撞落黄蓉的石屑,说他用兵刃吧,不象,说他用气功吧!不似,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候为了救王处一的性命,暗入赵王府里盗药,在地穴里遇着铁尸梅超风的往事来,不由打个寒噤!
  
  黄蓉好胜之心却是特强,她看见第一颗石屑给人家撞落,更加忿怒,中指连弹两弹,嗤嗤两响,又是两颗石屑,连珠似的飞出,朝着先前方位飞去。这两颗石屑又急又疾,敌手等闲不易挡架,她以为纵使不打中对方,至少也可以看出一点端倪。说时迟,那时快,这边石子飞出,那边白光一闪,呸呸两声,两点白光由洞里飞出来,竞把黄蓉两颗石子凌空撞落!
  
  郭靖这回看出来了!对方打落黄蓉石子的,竟是两口唾沫,唾沫本来是不能伤害敌人的,可是内家武功里面有一种混元唾,是用先天一口丹田之气,把痰涎吐出来,劲里之强,赛似铁弹,毋怪可以把黄蓉的石弹撞落地上了!具有这种身手的人,只有东邪北丐,南帝西毒等寥寥三四人,郭靖十分惊疑,向黄蓉低声道:“蓉儿,不要胡闹,老毒物躲在里面哩!”
  
  黄蓉听说是欧阳锋躲在洞里,不禁大吃一惊,如果是这个魔头,当真十分难惹,她再也不敢投掷石子了,把郭芙从臂弯里放下来,叫她背靠洞壁站定,说道:“芙儿!一会儿爹妈跟别人动手,你别害怕!”郭芙点了点头,黄蓉又附着丈夫耳边道:“如果老毒物由里面出来,咱们合力攻他,你先给他一招降龙十八掌,给老毒物来一个措手不及!”郭靖微微领首,黄蓉捏住嗓子,怪声怪气的叫道:“欧阳先生,久违了呀!”洞底那人却是古怪,全不答腔,半声不响。
  
  黄蓉顿生疑团,如果对方是西毒欧阳锋,他心肠虽然歹毒,也不会失了武学大宗师的身份,必定现身出来,可是他完全不答腔,大失常理,黄蓉再也忍不住了,叫道:“喂!老毒物,你平日的威风到了哪里,象免子一般的躲起来吗?好不要脸,快出来呀!”对方仍然没有半句回答。郭靖到这时候,也沉不住气了,他想起朱聪、全金发等五位恩师的血海深仇,禁不住热血沸腾,怒火上撞。
  
  当下半声不哼,倏地向前一审,左手一圈一绕,右臂一挥,使降龙十八掌绝技,左边一招是“见龙在野”,右手一式是“亢龙有悔”,两路绝技一齐使用,他用的是双手互搏的法子,猛向洞底扑到!洞底那人看出郭靖来势凶猛,叫了一声:“哎呀!”他倏然一长身,也使出双手互搏的招术来,左边一招太乙拳的“玉兔捣白”,右边一手空明拳里面的“空山月落”,砰砰两声,以至柔克至刚。
  
  郭靖掌力刚才使出一半,眼光瞥到那人面上,不禁大吃一惊,叫道:“周大哥!”掌力往回一收,就要倒纵出去,哪知对方劲力却反推过来,郭靖收不住势,砰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躲在洞底的人,并不是西毒欧阳锋,却是老顽童周伯通!这一下大大出乎蓉靖两人意料之外,黄蓉十分气恼,叫道:“老顽童,多年不见,你怎的一个人躲在这里!”郭靖忍痛挣扎起来,周伯通面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又似是哭,又象是笑。
  
  他并不立即回答黄蓉的话,向郭靖道:“郭兄弟,真对不起,几年不见,做大哥的把你摔了这个跟斗,老叫化传给你的降龙十八掌太厉害了!我不能够不这样挡呀!”周伯通这样一说,郭靖又气又笑,黄蓉叫道:“老顽童,靖哥哥饶让你,你跌了人家的跟斗还要说风凉话,我问你怎的会躲在这里,却不回答?”周伯通却有儿分怕了黄蓉,连声说道:“是是是,黄姑娘,我回答你,我回答你,我为了躲避一个人,躲在这里整整三天啦!”
  
  黄蓉嗤的笑了起来,一拍手掌叫道:“我明白了!你在这水洞里,想避瑛姑,是也不是?”老顽童一听了瑛姑两字,面色骤变,他用手掩住耳朵,连声说道:“好姑娘,你不要提她的名字,我不愿听,我不愿听,我就在这水洞里面饿死,也不愿意出去哩!”郭靖觉得这位义兄十分可怜,他为了躲避一个女人,这几年来东飘西荡,不知下落,周伯通这样的逃跑,全真派的事完全撇下不理,王重阳当年创下的全真教,近年来日渐式微,全凭丘处机支持门户。
  
  他正要数说周伯通几句,黄蓉忽然说道:“很好!我就不提那人,芙儿过来,这位是周伯伯,你跟他玩耍去!”郭芙迟疑着上前,周伯通大笑起来,用手指捏了捏郭芙苹果也似的小面,说道:“郭兄弟,你有这样一个女儿,多福气呀!”郭靖接口答道:“大哥,不是做兄弟说你一句,你本来也有一个儿子,只是……”周伯通面上变色道:“老弟,你不要再提那人,再提的话,大哥可要出去了!”
  
  黄蓉知道周伯通和瑛姑一段孽缘,万分难理,自己这个时侯和他开口,必定说不入耳,立即接口说道:“靖哥哥,你尽提这婆娘做什么?芙儿,你跟周伯伯玩!周伯伯让你当马骑!”周伯通果然高兴起来,逗弄郭芙,他本来就是孩童的性格,再加上一张笑迷迷的孩儿面,郭芙不久就跟他混熟了,一老一少玩得十分起劲。黄蓉把丈夫的衣袖一拉,说道:“靖哥哥,你来!我有话说!”郭靖怔了一怔,他跟着黄蓉走了几步,方才问道:“什么!”
  
  黄蓉低声说道:“靖哥哥,我来问你,你要不要给五位恩师报仇,你的功夫能够不能够胜过欧阳锋?”郭靖奇怪的问道:“蓉儿!你这话怎样说?”黄蓉面孔一板,正色说道:“那一年二次华山论剑,你亲眼见到了,师父、爹爹,和你三人,都不是西毒欧阳锋的敌手,我骗老毒物学假经,谁知道他瞎闯瞎练,居然也练出惊人的本领来,今后我们难保不会跟老毒物遇上,你如果要抵挡欧阳锋,老顽童正是绝好的帮手,我这话你明了吧!”
  
  郭靖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蓉儿,你最爱绕弯子说话!不过周大哥是出名的老顽童,行事颠三倒四,他这几年为了躲避瑛姑,东奔西走,好比丧家之犬,咱们先要把他这个对头除掉,方才可以教周大哥安心,叫他一心一意帮助我们对付西毒哩!”黄蓉点了点头,说道:“看不出你这傻小子还有点聪明心眼!很好,让我想一个方法把瑛姑抓住,监禁她一年两载,那么,老顽童一定听我们的话啦!”
  
  郭靖笑道:“蓉儿,你的心眼真个聪明,可是我们到哪里找寻瑛姑去,就算把她找着!怎样能够把她囚禁一年两载,我们不是官府,可不能私设监仓啊!”黄蓉笑道:“只要抓着瑛姑,还愁没有监禁她的地方?我爹爹的桃花岛,不是现成的监牢吗!”郭靖大笑起来,说道:“对对,咱们想个法子,把瑛姑引到桃花岛,教你爹爹看管着她,那么,周大哥便可以一心一意的对付西毒了!不过我们怎样找寻瑛姑,把她引到桃花岛,蓉儿,又得要你动动心眼儿啦!”
  
  黄蓉笑道:“本姑娘自有妙计,傻小子,你就等着瞧吧!”郭靖夫妇正在说得高兴,冷不防周伯通在水洞深处大叫起来,郭靖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变故,连忙跑进去看。只见周伯通叫郭芙骑在他两肩上,教她做叠罗汉把戏,一见靖蓉进来,叫道:“你们只顾说话,我的肚子可饿煞啦,想法子弄一点吃的吧!”周伯通这样的一提,郭靖当堂饥火上焚,回头向黄蓉道:“真的,我也饿了,你到御厨去弄点吃的来!”
  
  黄蓉小嘴一撅,向周伯通说道:“老顽童,你刚才说在水洞里住了三天,这句话可当真?在这三天里面,你有吃过东西没有?”老顽童抓抓头皮道:“我给那冤家追得失魂落魄,哪里还想到吃东西,这三天里,我如果饿急了,只有走到水洞旁边,几口水喝喝罢了!”黄蓉说道:“既然这样,你如果觉得肚子饿,大可以到洞口水帘里,舀几口水喝呀!”周伯通不禁着急起来,叫道:“只喝水怎可以呢,三两天还可以支持,再过几天,就要饿杀老顽童了,好姑娘,别刁难了,你给我找食物,我什么事也答应!”
  
  黄蓉笑道:“这句话可当真?”周伯通道:“怎的不真?老顽童从不说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黄蓉说道:“很好,我给你弄食物,你要帮我们打欧阳锋,不准临阵退缩,借口拉屎脱身逃走,可知道吗!”郭靖听了心里暗笑。周伯通道:“好好!我不怕老毒物,可有一件,我一见了那冤家的面,立即心惊胆跳,不由自主拉出屎来,那怎样办?”黄蓉笑道:“那个容易,我替你想个法子,把你的冤家关起来,监禁一年两载,那么,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周伯通不禁大喜,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黄蓉揖了一揖,说道:“好姊姊,你跟你爹爹黄老邪……”黄蓉啐了一口道:“哪个叫黄老邪,满口乱说!”周伯通一反手腕,拍的一声,向自己脸上打了一掌,自己骂自己道:“该打该打,是黄药师并不是黄老邪,我说错了,我说你跟你爹爹一样有心计,你最好把我的冤家关一十五年,象你爹爹当年关我在桃花岛一模一样,一十五年过去,咱们两个人之中,必定有一个西归,那么,我便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
  
  黄蓉说道:“一年也好,一十五年也好,我总之答应你把她关住,彼此一言为定,我给你找寻食物去!”说罢身子一晃,穿出水帘,眨眼之间,去得没影无踪!黄蓉去了半个时辰左右,水洞口人影一闪,她果然走了进来,左手却挽了一只精致的食盒,郭靖不禁大喜,叫道:“蓉儿,你回来得好快!”黄蓉笑嘻嘻的把食盒一揭,里面是四大碗菜,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粳米饭,郭靖看那四碗菜时,一碗是江白烧海参,一碗是酱蹄肘子,一碗是杏露奶油脯,还有一碗是醋溜鱼,咸甜酸辣四色俱备。
  
  周伯通大叫道:“妙呀!”他就要伸手来抓。黄蓉地使出落英掌来,拍的一声,打了周伯通的掌背一下,叫道:“且慢,我来问你一句,你猜皇帝一顿饭吃多少碗菜!”周伯通道:“皇帝还不是人做的?他能够吃多少碗菜?不外是三四碗罢了!”黄蓉笑道:“三四碗菜,老涌童,说出来你别吃惊,皇帝一顿饭要吃一百零八碗菜!”郭靖和周伯通吓了一跳,说道:“当真言这样的事?一顿饭吃一百零八碗菜,这个做皇帝的,不出三天就要胀死了啦!”
  
  黄蓉笑道:“说出来你不相信,我刚才到御厨里看来,做皇帝的一顿饭真个要百多款菜式,这百多碗菜的名目和用料,完全不同,九种甜点,九种咸点,九种酥炸,九种烧烤,还有九种蒸炖,总而言之,连同看碟在内,总共是一百零八款菜无零,做皇帝的当然不能吃下这些菜,就算是每碗吃上一口,也要饱死,不外是吃一两款,其余的统统赏给厨子吃便了!”郭靖心中暗想,做皇帝的这样穷奢极侈,暴珍天物,怪不得老百姓这样的痛苦了!
  
  周伯通忽然说道:“管他一百种菜也好,一千碗菜也好,吃了再说!”他首先狼吞虎咽,大嚼大吃起来,各人也眼着据地大嚼,吃了一阵,杯盘狼籍,饭菜一扫而光,周伯通还说只得半饱。黄蓉娇嗔说道:“你不够饱,自己可以上御厨去取呀!”周伯通吐了吐舌头,说道:“叫我出去,万一撞上那冤家怎办?算啦算啦,就算吃饱便是!”他说罢又和郭芙玩耍不提。
  
  郭靖看见周伯通一别多年,仍然是旧日的样子,不禁微微的谓了一口气,他向黄蓉使个眼色,走近水帘洞口,黄蓉立即会意,跟了过来,问道:“靖哥哥,有什么话?”郭靖说道:“我们在临安闯了祸,躲入皇宫里整整一天啦,要不要给丘道长他们,送一个信?”黄蓉笑道:“傻子,我以为你心急什么事?当日我在铁枪王庙给西毒歌阳锋捉了,我爹爹也不心急呢!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瑛姑就在皇宫里!”郭靖不由吓了一跳,问道:“当真的吗?瑛姑就在皇宫里面?你可见着她来?”
  
  黄蓉笑道:“别的本领我不及你,说到认人,我的眼光可不比你差,天色快要黑了,三鼓以后,我带你见瑛姑去?”郭靖不禁大喜,问她怎样见着瑛姑,黄蓉却是笑而不答,过了不少时候,他们再进内洞,周伯通和郭芙已经睡熟了,郭芙却枕着周伯通的大腿睡觉,二人作了一个会心微笑,施展轻功,走出水帘洞去。
  
  这天晚上正值十五月圆之夜,碧空明净,万里无云,郭靖和黄蓉两条人影,飞出了水帘洞,只见翠寒堂外,月光如练,千本寒梅,如经霜染,别有一番夜静幽清的境界。郭靖赏玩月色,徘徊不忍远去,黄蓉却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喂!你不是要看看瑛姑吗?跟我来吧!”郭靖矍然醒悟,跟在黄蓉背后,飞步直跑,只见黄蓉向着慈宁宫那一面直跑过去!郭靖不由证了一怔,问道:“蓉儿,你跑到慈宁宫做甚,那里是没人的呀!”
  
  黄蓉笑道:“怎的没人?瑛姑就在那里,等一会你便可以和她见面了!”郭靖满腹疑团,他知道爱妻虽然古怪刁钻,却是从来不向自已说谎,只好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不到片刻功夫,夫妇两人已经越过几重殿阁,来到慈宁宫前,只见这里暗沉沉的,只有东面一间厢房,隐隐透出灯火,黄蓉附着丈夫耳朵,低声说道:“小心!瑛姑就在这房子里!”

  郭靖不禁心头一凛,瑛姑这人武功虽然不算上乘,可是性情怪僻,喜怒莫测,自己当年卫护段皇爷,代他受了一刀,胸口创痕宛在,她居然在这几年来,苦苦追随了周伯通七个年头,锲而不含,可见她对周伯通余情未断,周伯通却把她害怕到极处!一个追一个逃,十分可笑,他正在这样想,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很幽怨的唱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郭靖近年来勤读诗词经史,知道这女子所吟的,正是宋朝当时一代女词人李清照的佳作,李清照为号易安,又名易安居士,她所嫁丈夫赵明诚,是个小小京官,半生尝尽兵燹流离颠沛的苦,所以她所填的诗词,有如秋日黄花,萧杀幽怨,令人不忍卒读,这女子的口音,正是瑛姑,郭靖听见她吟着李清照“双溪集”的词,不禁代替她十分难过!
  
  黄蓉已经一个飞身,跳了下去,低声叫道:“瑛姑,许多年不见啦!你怎的又混入皇宫,做起贵妃来了!”话刚说完,厢房内灯影一晃,瑛姑已经由房里穿了出来,喝道:“哪个?”郭靖见她白发盈头,倍添老态,跟华山论剑之时,又不相同,他正要挺身上前,抱拳说话,黄蓉已经笑嘻嘻的说道:“是我!咱们在黑沼盘桓过两天,在华山也见过一面,这样快便忘记了吗!”瑛姑哎呀的一叫。
  
  原来瑛姑当日在杭州城拱宸桥边,发见了老顽童周伯通的踪迹,穷追到牛家村,周伯通一见了他,屎尿齐流,没命便逃,瑛姑这一回却追着他了,两下不过几丈距离,瑛姑连声叫周伯通站定脚步,自己只要跟他说几句活,周伯通却更加慌张,跑到七星坞村入口,这里恰好有一个池塘,是村人用来养草鱼的,池塘的一角架了一葵棚,这是现成毛厕,原来淡水鱼多数吃粪,村人便把毛厕架在塘上。
  
  周伯通情急计生,回头向瑛姑喊叫道:“你别追我,我肚疼要拉屎,等我拉完了屎出来,再跟你说话吧!”他说着一窝风走入毛厕里,真个蹲了下来,瑛姑究竟是个女人,不好意思入厕坑里去抓男人,只好站在外边等着,周伯通却觑准了水塘的形势,看见距离厕坑不远的一段塘岸水面,聚了不少浮萍,周伯通自从恶作剧的教郭靖九阴真经功夫后,连自己也学上,他暗想这一簇浮萍,正好使用登萍渡水身法,周伯通不动声色,暗暗结好裤头,默运真元之气,两脚向厕板上一点,登登两响,身子直窜起来,朝着池塘落了下去!
  
  瑛姑出其不意,以为周伯通要投塘自杀,不禁哎呀一叫,正要飞身阻止,哪知道老顽童脚找浮萍,用力一点,已经跳上塘岸,飞也似的跑去,这一下大大出乎瑛姑意料之外,等到她绕过塘岸,周伯通又跑离二十多丈了,瑛姑气得破口大骂!她两个一追一逐,又进了临安府。周伯通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和洪七公一同入皇宫,偷吃御厨珍味的往事来,再也不假思索,逃入皇宫,找到翠寒堂的水帘洞,躲藏起来。
  
  瑛姑迟了一顿饭时间,追入皇宫,她找寻周伯通不着,索性把心一横,混入慈宁宫里,杀死一个老年宫女,把尸首丢入御城河里,自己穿戴了她的服饰,从前皇帝妃嫔宫女很多,所谓九妃六嫔七十二才人,三千宫女,就是大内府的总管也认不出来,瑛姑从前在大理宫廷里做过贵妃,知道宫廷礼节,她这一混入去,果然没有人看出来,瑛姑就在皇宫住下,日间安安分分的做宫女,晚上却到处搜索,找寻周伯通的下落。

  当晚黄蓉到御厨里偷盗食物,恰好跟琐姑的黑影撞上,她看见了瑛姑,瑛姑却看不见黄蓉,黄蓉武功卓绝,暗中跟了瑛姑一程,知道了她的一切,方才返入水帘洞里,告诉郭靖、两夫妇再到慈宁宫和瑛姑相见。瑛姑对于郭黄二人,本来没有好感,她在失意伤心之余,再听见黄蓉的讥笑,不禁怒火陡升,冷冷喝道:“我到皇宫里做贵妃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我来问你一句,周伯通那负心老贼,跑到哪里去了?”
  
  黄蓉笑嘻嘻的说道:“哦!周大哥吗?我爹爹接了他到桃花岛去啦!”瑛姑勃然大怒,骂道:“胡说!这老贼明明躲在皇宫里,怎的一下子到挑花岛?你活见鬼不成?”


第一百三十九章:计骗瑛姑

  郭靖也觉得黄蓉这个谎说得不象,黄蓉神色不动,哈哈笑道:“我活见鬼,你才活见鬼呢?试想一想,你是女人,还可以扮宫女在皇宫里藏身,周大哥是男人,一把子年纪了,难道要他扮太监不成!皇宫里他藏身不住,当然到别处去啦!三天以前,我跟爹爹由桃花岛泛舟到浙江来,在宁波渡口上岸,遇着了周大哥,情形十分狼狈,我爹爹问他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他说有一个坏女人……”瑛姑听到这里,两眼放出凶光,厉声说道:“什么?他叫我做坏女人!”
  
  黄蓉笑道:“不是,我说错了,他说有一个不要脸的妇人,苦苦追寻着他,把个老顽童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得到海龙王水晶宫里报到,我爹爹见他说得可怜,便吩咐两小口子先到杭州,他老人家却亲自护送老顽童到桃花岛去了,你却躲在冷宫里面,痴猫候老鼠的等他,岂不可笑?”瑛姑也是个精明干练的妇人,换了平日,黄蓉这一番话必定骗她不着,可是瑛姑连日以来,受了重大刺激,头脑已经有些昏乱,再听见黄蓉这样一说,入情入理。
  
  周伯通如果躲入皇宫,决藏不到哪里,这几天的晚上,自己把三宫六院完全搜遍了,也不见周伯通一丝一毫踪影,难道他趁自已不留意的时候,偷偷溜跑了吗?周伯通跟黄药师有一段恩怨交情,他当年在桃花岛为了护持九阴真经,给黄药师关了一十五年,现在求庇于桃花岛也不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黄蓉见她眼睛不住转动,知道对方已经入信,轻笑一声说道:“事实确是如此,信不信就由你,我可要少陪啦!再见!”
  
  她说到这一句,转身就走,瑛姑突然伸手把她一拦,喝道:“小丫头,走什么?给我站着!”黄蓉向她扮了个鬼脸,说道:“什么?你还要跟我闲扯吗?我没有空!”琪姑把牙关一咬,厉声说道:“哪个跟你闲扯?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三天,把你的奇门术数统统教晓我,知道没有?”
  
  郭靖吃了一惊,黄蓉这个牛皮吹得太大,瑛姑信以为真,事情更加麻烦,他刚才要开口,黄蓉却把粉脸一绷,冷笑说道:“胡说,我爹爹的五行生克,奇门术数,何等精妙深奥?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年你也未必懂,你凭什么本领留我?”瑛姑勃然大怒,举手一拳,猛向黄蓉肩头打到。
  
  黄蓉笑嘻嘻的,站在那里全不闪避,瑛姑的拳头快要挨着她的肩膊,就这一刹那间,瑛姑猛然醒悟过来,想道:“啊!她穿了桃花岛的软猬甲!”立即一收拳劲,还算她内功精诣,劲力一发即收,没有把拳头撞着黄蓉身体,免了猬甲刺肤之厄!她这边拳头收回,那边飞起一脚,猛的向黄蓉小腹踢去!哪知道瑛姑的脚刚才一起,侧面呼的一响,袭来一股强风,原来郭靖看见瑛姑殴击自己妻子,心头火发,左臂一扬,右掌拍出,使了一招“见龙在田”,猛向瑛姑腰背击到。
  
  瑛姑并不害怕黄蓉,却最忌惮郭靖,她看见郭靖向自己动手,不由大吃一惊,立即用泥鳅功一滚一卷,身向左卸,步履斜倾,方才避过郭靖这一下降龙十八掌的杀着,虽然这样,右肩头也火辣辣的生痛,要知道郭靖此时的功力,已非往昔可比,瑛姑如果正面挨着他这一拳,纵然不死,也要重伤残废!
  
  她知道自己不是郭黄二人的敌手,只好向后一跳,惨笑说道:“好好!我一个孤身女子,当然打不过你们两人,我到桃花岛找那负心汉子去,祝你们夫妇白发齐眉,福寿无疆,不要学我这薄命人一样,再会!”说着拔身一耸,跳上殿瓦,飞也似的跑出皇宫去了。郭靖望着瑛姑的背影,叹了一声:“可怜!”
  
  黄蓉笑道:“可怜什么?她自己不生长眼睛,把一个老顽童当做心肝宝贝,我叫她投到桃花岛去,关她几年,让她冷静一下,或者还有更大益处,至少不要变成欧阳锋那样疯疯癫癫呢!”郭靖毕竟心地忠厚,大大不以为然,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皇宫墙外,传来一阵兵刃交击声响,夹着呼喝纵跳!

  郭靖大吃一惊,立即向黄蓉道:“蓉儿,外边有人打架!”夫妇两人循声赶了过去,跳到皇宫墙上,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墙外空地,瑛姑正在那里和几个人打做一团,围攻瑛姑的一共是六个道士,正是全真六子马钰、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和丘处机。
  
  原来郭靖夫妇在临安市上打了贾似道的儿子,闯出大祸,官府下令全城戒严,搜索凶犯,全真六子只好返回客店,他们不见郭黄夫妇,又听见了市上的人传说,打伤贾相国公子和随从家将的,却是一个外地男子和一个标致的妇人,丘处机立即知道这是蓉靖两人闯的祸。顿足说道:“少年人沉不住气,贾似道的儿子虽然可恶,也用不着把他打得皮开肉裂,咳!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了!”
  
  到了晚上,全真诸子仍然不见蓉靖回店,更加焦灼,他们并不是怕郭靖黄蓉会落在官人的手里,恐怕西毒欧阳锋突然在这个时候到来,事情就要糟糕,丘处机再也沉不住气,便主张大家一同出外寻找,马钰各人也只好答应,六子联袂而出,说也凑巧,他们刚才来到皇宫附近,便跟瑛姑遇个正着。
  
  王处一认得瑛姑就是当日在牛家村外,追逐自己师叔周伯通的妇人,立即大步向前,振吭喝道:“慢走!你把咱们师叔追到哪里?”瑛姑跟全真诸子本来没有恶感,也没有打什么交道,不过她正在伤心气愤的时候,听见王处一这样的喝问,好比火上浇油,厉声应道:“贼牛鼻子,你的师叔周伯通叫老娘宰了啦,你们要想替师叔报仇,是与不是?”她这几句话冲口而出,口不择言,全真六子里面的广宁子郝大通勃然大怒,喝道:“妖妇,凭你的本领也能够把咱们的师叔杀了,看招!”话才出口,左手一圈,右手一拳,猛向瑛姑胸口打到。
  
  郝大通本来仗着宝剑,可是他看见瑛姑是个女子,而且赤手空拳,自己犯不着用剑去对付她,随手一拳打出,哪知瑛姑的本领,却是阴柔之至,广宁子一拳打到,她却全然不动,等到对方拳已着体,劲未贯梢的一刹那,左臂一沉一翻,毒蛇出洞也似的穿出来,缠住了郝大通的手肘,往回一拉,郝大通吃了一惊,正要奋力回扯,瑛姑狡狯之极,突然易后拖为前推,一抛一振,竟把郝大通直摔出去,扑通,翻了一个跟斗,连道冠也掉在地上。
  
  瑛姑一声冷笑道:“大名鼎鼎的全真七子,怎的这样脓包?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丘处机性如烈火,他听了瑛姑这句话,哪里还忍耐得住,喝了一声:“妖妇弄舌!”左手袍袖一拂,拍向瑛姑面门,引她注意上路,右手飞出一掌,向她小腹击去,长春子这一下虚实互用,出手快捷之极,可是瑛姑武功却是自成一脉,肩头晃处,也不见她伸腿抬足,便自一阵风般抢向丘处机的背后,长春子耳听风声,反身就是一掌,这下名叫“横磨十万”,瑛姑却一低头,打从丘处机的腋下钻过,滑溜有如泥鳅。
  
  王处一在她躲避丘处机拳招时,使出铁脚功夫,一脚踢向瑛姑的下三路,哪知他的脚刚才一伸,瑛姑身体已经象气球般的直弹起来,反手一掌,拍向王处一的面孔,这一招疾如电火,玉阳子王处一把面一仰,躲过掌锋,大颊却被瑛姑尖尖的指爪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殷红爪印,刘处玄孙不二怒不可遏,左右一分,双双向瑛姑身上抓到!
  
  哪知道瑛姑的身子,就象水蛇一般,在全真六子的掌风拳影之中,轻飘飘的,晃来晃去,有时候六子的拳脚,明明打在她的身上,可是还未容对方发出劲力,瑛姑己经把腰肢一扭,或者是身上的肌肉突然一四,便把对方招式劲力卸开,她不止长于躲闪敌人,间中还向六子来一两下厉害的突袭,又狠又辣,全真诸子各自为战,竟然奈何不了她,丘处机正要招呼各师兄弟排成天罡北斗阵,把瑛姑困在垓心,克制她飘忽无定的身法,忽然听见皇宫墙上有人大叫:“各位道长留手,让她走吧!”说话的并不是别人,正是郭靖,丘处机不禁怔了一怔。+


第一百四十章:大闹相府

  只见郭靖黄蓉两人先后由墙上现身,只一晃眼之间,便自跳了下来,全真诸子不禁大喜,说时迟,那时快!瑛姑就在大家一分神的时候,一闪一晃,水蛇也似的由清净散人孙不二身边窜过,刹那之间跑出老远,没影无踪,郝大通高声叫道:“妖妇溜走了啦!”他还要仗剑追赶,郭靖己经飞身过来,叫道:“郝道长,饶她去吧!”郭靖年纪虽然不及全真诸子,武功造诣己在诸子之上,何况他还跟周伯通拜了把子兄弟,所以他说出这几句话,全真诸子无人不从,丘处机上前说道:“靖儿,这大半日功夫,你究竟到了哪里?”
  
  郭靖为人心性淳厚,口快心直,他正要说出自己躲到皇宫翠寒堂水帘洞里,巧遇老顽童周伯通的事,黄蓉立即使个眼色,截住他的话头,说道:“各位道长,我们今天在街上打了狗丞相贾似道的儿子,把事情闹大了,不能够返回客店,连累别人,所以由今天晚上起,我和靖哥哥两个人躲到一个十分隐秘和安全的地方,避免官兵搜寻,各位见过我们夫妇,尽可以放心了,返回客店去吧!找杨过下落的工作,继续进行,各自分头行事便了!”
  
  郭靖说道:“多谢列位关怀,各位还是依了蓉儿的话吧!”这是郭靖为人谦虚之处,因为论起班辈,郭靖虽然高于全真诸子,可是他在少年时候,受过全真诸子不少恩惠,象丘处机仗义存孤,马钰凭崖授技,王处一在赵王府舍命相救等等,使郭靖不能够不自居晚辈,他这样的一说,全真诸子暗暗点头。
  
  丘处机一想郭靖夫妇既然在临安城闯了大祸,当然不能够返回客店,找地方躲藏起来,正是理所当然,而且也不妨碍找寻杨过的事,丘处机便向同门师兄弟道:“靖儿夫妇无恙,咱们兄弟可以放心了,返回客店去吧!”六子翩然而去。郭靖眼看全真六子去远,方才向黄蓉说道:“蓉儿,你怎的完全不改促狭的脾气,把周大哥的消息告诉他们呢!”黄蓉娇嗔说道:“你这傻小子浑头浑脑,知道什么?我不向他们说你周大哥的下落,为的是好骗瑛姑死心塌地投到桃花岛去啊!”
  
  郭靖一听恍然,他打了打自己的头,笑道:“我真正糊涂啦!蓉儿,还是你有心眼,天色可不早了,咱们返回去吧!”夫妇两人跳过宫墙,直奔向翠寒堂,正要返入水帘洞,郭靖忽然站定脚步,问道:“蓉儿,我们要不要把瑛姑到桃花岛的消息,向周大哥告诉?”黄蓉愕了一愕,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不到你也学了我的小心眼啦!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他,过三几天再说!”
  
  郭靖十分诧异,问道:“这样好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周大哥呢?”黄蓉说道:“你别这样猴急,世上的事情十分难料,瑛姑不是愚蠢的人,焉知道她不会半路中途醒悟,再折回来,如果这样早就告诉周大哥,以他那副老顽童的性子,还肯呆在水洞里面吗?我还要利用他做一件事呢?”郭靖问她要周伯通做什么事?黄蓉笑而不答。
  
  夫妇二人返入水洞,周伯通和郭芙睡得十分香甜,二人也不去吵醒他,径自睡觉,到第二天早上,天光透入水洞,周伯通打个呵欠,伸伸懒腰醒了过来,叫道:“好饿好饿,蓉儿!再到皇宫御厨里,拿他八大碗菜回来,塞饱肚皮再说!”黄蓉把面孔一板道:“老顽童,蓉儿这两个字,你也配叫?”周伯通啊也一声,笑道:“是是,老顽童真正老糊涂啦,我应该叫你做弟妇!”黄蓉面上一红,啐道:“我不许叫弟妇,要叫姊姊!”
  
  周伯通道:“也行!姊姊!我的肚皮作反,要找些东西吃!”黄蓉说道:“我给你找东西吃,可是你要替我做一件事!”周伯通道:“什么事啊,要我走出水帘洞吗?不行,万一遇着了那冤家,可真不得了哇?”黄蓉笑道:“别忙!你的对头冤家给我骗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三天之内,一定不会回来,老顽童,你听过贾似道的名字没有!”周伯通听说瑛姑已经到别处去,不禁心中一喜,说道:“当真的吗?贾似道,他是咱们大宋当朝的丞相爷,你问他有什么事?”
  
  黄蓉道:“你别打岔,贾似道是个好官,还是一个好臣?”周伯通道:“那还用得着说吗?贾似道这厮是个大奸贼,卖官鬻爵,营私舞弊,天下的老百姓恨之入骨,如果他落在我老顽童的手里,一定要给他喝尿!”郭靖笑了起来,黄蓉说道:“你知道便行了,我们怎会到这里来?老实跟你说了吧!”她便把自己怎样在街上跟贾似道的儿子冲突,如何打了贾公子和他的家将,一一说了,周伯通大笑道:“痛快!”
  
  他忽然若有所悟,问黄蓉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再给贾似道的狗儿子吃苦头,是与不是?”黄蓉摇摇头道:“不是,我要你在贾相府捣乱一番,贾似道最爱打蟋蟀,他还在相府里建了一间什么半闲堂,养了不少蟋蟀,听说有三五百盆,你要给他一个大捣乱,把奸相的蟀盆完全打碎,所有蟋蟀统统放掉,知道没有?”周伯通大喜道:“我以为你要我做什么事!那有何难!今天晚上,包保在我身上便是!”
  
  黄蓉果然再到御厨里去,凭着她神出鬼没的手段,一气偷了八九碗菜回来,还偷了几十个馒头,郭靖和周伯通在洞里吃了个饱,直到晚上。周伯通果然站起身来,要到贾相府去,黄蓉叫道:“且慢!”给周伯通递过几个面具,这些面具口眼殷红,狰狞可怖,本来是黄药师在桃花岛上用人皮泡制的,黄蓉却是别出心裁,仿照无锡泥人面谱的形相,给它涂了颜色,周伯通大喜道:“妙啊!有这几个面具,我可以妆神扮鬼了!”他接过了面具,一窝风般出去。黄蓉看见周伯通出了水洞,向郭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也点点头,跟周伯通去了。
  
  再说郭靖受了爱妻吩咐,走出水洞,明月清光之下,看见周伯通一个影子,兔起鹘落,眨眼之间,已经落在数十丈外,好在郭靖的轻功也还不弱,紧紧追蹑在周伯通背后,两下一追一逐,不到半晌功夫,已经到了贾似道的丞相府,贾相国的府邸在临安众安桥附近,占地很广,广厦连云,美奂美轮,比皇宫还要来得气派。

    周伯通飞身进入府墙里,忽然汪的一声,扑过两头大狗来,原来是相府的守夜大,正要张口吠叫,周泊通却是身法奇快,只一举手之间,一超一甩,便把两头狗捏毙在地,一溜烟上了屋瓦,郭靖跟踪过来一看,两头狗的颈骨完全叫周伯通扭断,他不由暗里惊诧:“义兄真好本领,别看他疯疯癫疯,如果真正动起手来,老毒物准要吃他的亏呢!”正在沉想之间,周伯通已经把贾相府一名家丁擒往。
  
  原未周伯通进入相府之后,他不知道哪一处名叫半闲堂,相府的地方这样大,房屋这样众多,自己实在很难逐一找寻,他临时生出急计来,把一块人皮面具套在自己面上,看定一间下人耳房,破窗闯了进去,一个家人熟睡正酣,周伯通劈胸一把将他抓起未,叫道:“你的阳寿终了,跟我到阎王爷那里去吧!”这家人睁开惺松睡眼,看见周伯通死眉死眼的面谱,以为他是地府派来的阴差,吓得魂飞魄散,颤声叫道:“阴差爷爷!小小小人并不是怕死,可怜我还有七十岁的老母,让我送了老母的终,方才再到阴间,这可行吗?”
  
  周伯遥怪声怪气的说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孝子,很好,本阴差就可怜你这一片孝心,准予延寿一纪,即是让你在尘世上多活一十二年,我来问你一句,相府的半闲堂在哪里?”这一句周伯通说漏了嘴,他既然自称阴差,应该无远弗届才对,怎的会问起相府的地方来?好在那家人吓傻了,连声说道:“在在……在相府的东南,有绿色栏杆那一间就是……”周伯通举手一掌,拍中他的晕穴,这家人喊叫一声,便象梦魔一般,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周伯通问明了半闲堂的所在,直奔向相府的东南,这里果然有一座翠绿栏杆的楼阁,在明月清光下,很清楚的看见阁楼的面前,挂了一方横匾,匾上写了“半闲山堂”四个大字,还是贾似道亲笔书写,字划苍劲,郭靖远远望见,叹口气道:“蒙古国势方张,大军压境在即,贾似道身为丞相,绾社稷的安危,居然还有这样闲情逸致,养这小小秋虫,还给它盖了楼阁,真正是燕幕危巢,鱼游沸釜,不知大祸之将至了!”
  
  半闲堂里灯火明亮,分明还有人在那里看守,周伯通飞身下去,轻轻叩了两下窗户,堂里走出两个青衣僮仆来,高声叫道:“是哪一个?”周伯通陡的现身出来,两个青衣小僮齐声惊叫:“鬼!”一个鬼字刚才出口,周伯通陡伸双手,向他颈喉一扼,两个青衣僮晕倒地上!
  
  老顽童直入半闲堂里,只见这里是一间五面打通的大厅,厅上排列了一行行的香檀木案,每一张长条木案上,放满了一个个不同颜色的陶盆,这些陶盆有青有绿,有黄有紫,完全是宣兴陶窑的出品,每个盆上还标了许多白玉签,签上写了不少名目,什么“赵子龙”,什么“薛仁贵”,更有“金爪将军”“铁腿提督”等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名号,周伯通看了一阵,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呵呵大笑。
  
  郭靖伏在半闲堂外,看见周伯通望着蟀盆,呵呵大笑不止,声震屋瓦,心里暗想:“不好!他这样的一笑!贾相府的下人统统起来了!事情岂不糟糕!”只听见周伯通大笑道:“贾似道真正俗气,怎的不把这些蟋蟀安上欧阳锋,黄药师等人的名字,就是老顽童的名字,也可以跟这些蟋蟀安上啊,哈哈哈!”他一边狂笑着,一边揭开蟀盆,把盆里的蟋蟀一只一只的放掉,然后伸手一拨,叮吗叮吗,蟀盆推了下地,打得粉碎!
  
  他这一哈哈大笑并不打紧,半闲堂附近的家人宿卫,纷纷惊醒过来了,再加上连珠价打碎陶盆的声音,真个是除了聋子之外,什么人也听见,附近走廊里跑过七八名卫士来,郭靖叫了一声:“不好!”耸身一跳,直向半闲堂的屋顶跳上!周伯通仍然在半闲堂里,一个又一个的打破蟀盆,他对堂外人声鼎沸,脚步杂杳,仿佛完全不把它当作一回事,就这片刻功夫,周伯通已经把堂里的蟀盆打碎了一半,这时侯侍卫已经蜂涌进来,看见了周伯通戴着人皮面具的面谱,不由吓了一跳!可是有几个比较老练的,一下便瞧出来,高声大叫:“捉拿奸细!”
  
  周伯通呵呵大笑道:“龟儿子的东西!你们才是奸细呢!”一伸手抄起两只蟀盆,向侍卫劈面打去,扑通,竟把两个卫士打得头破血流,晕倒在地,其余的卫士不禁大惊,正要挥刀上前,周伯通却抓起架上蟀盆,接二连三的飞掷过来,把这些卫士打得血流披面,叫苦连天,个个恨多娘生少两条腿,逃出半闲堂外!老顽童看见侍卫逃走得狼狈,顽心顿起,一耸身追出去,只一起落之间,便抓住了两名卫士,头对头的一撞,这两个卫士哎呀半声,当堂晕了过去!他还要抓别的卫士时,人丛里响起一阵呐喊,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领班来了!快拿刻客!”
  
  来的是贾相府的领班卫士长,名叫勇金刚奚武,此人出身绿林,武艺精熟,惯使一对豹尾三节棍,是贾似道身边第一名勇士,他听说有奸细混入相府,大闹半闲堂,打碎了堂里一切蟀盆,奚武一惊非小!因为他知道相爷平日对这些场综,爱逾性命,一旦把它们完全打破了,这份罪责如何担当得起?奚武立即带了几名得力卫士,飞也似的赶来,恰好跟周伯通撞个正着,他看见周伯通伸手要抓卫士,不禁勃然大怒,喝了一声:“大胆鼠辈!”把三节棍一轮,使了一招“迅雷贯顶”,猛向周伯通脑门劈到。
  
  老顽童是全真教里面第一把高手,哪里把奚武这点本领放在心上,三节棍刚才打落,周伯通双手向上一迎,已经把他的兵刃夺在手里,用力一屈,三节棍的本身已经拗成六段,奚武吃他一抢器械,连虎口也挣破了,鲜血进流,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走,周伯通探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奚武的衣领,向上一举,叫道:“摔死你这没有出息的龟儿子!”奚武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大叫:“饶命!”
  
  郭靖在上面看得清楚,摇了摇头,想道:“这人是丞相府的领班了,还这样的脓包,其仆如此,其他可知!贾似道本人呢?不用说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物!”周伯通把奚武放了下来,一脚踏定了他的胸膛,喝道:“小子!你要不要自己的性命!”奚武连声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英雄,不外是吃了人家一碗饭,万望英雄恕罪!”
  
  周伯通打了个哈哈,说道:“要我饶你性命,也并不难,只要你叫一个人来,我便可以放你!”奚武问道:“英雄要叫哪个?”周伯通大喝道:“快把奸相贾似道叫出来,老子要叫他吃尿!”那些卫士听了,不禁大惊失色,因为贾似道是堂堂丞相,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周伯通居然要叫他出来吃尿,真个是斗胆到十二万分,勇金刚奚武也被他吓呆了,半晌说不出来,周伯通举起他的身子,在半空甩了一个圆圈,骂道:“直娘贼,你叫不叫,不叫的话,我立即摔死你!”
  
  奚武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道:“我叫我叫!”他向侍卫喊道:“叫贾丞相出来?”周伯通道:“不是叫贾丞相,叫贾似道!”奚武说道:“是是,叫贾似道!”周伯通道:“叫贾似道做什么,叫贾似道出来吃尿!”奚武说道:“对对,叫贾似道出来吃尿!”周伯通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儿子1喂!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听清楚了没有!快叫贾似道出来吃尿!”这些侍卫只好诺诺连声去了。
  
  周伯通点了奚武的穴道,挟着他跳到半闲堂的屋顶上,不到半响,半闲堂外一声呐喊,涌入无数官兵来,原来贾相府发现刺客的消息,被巡城防守使知道了,立即抽调来一大批官兵,把贾相府密层层的包围,刀枪映着火把,光同白昼,他们看见周伯通坐在半闲堂屋顶上,立即一声胡哨,箭似飞螅,四面八方的向周伯通射到!周伯通骂了一声道:“直娘贼!贾似道这家伙,竟然不肯出来吃老子的尿!”他把奚武向屋下一抛,几支弩箭飞来,穿进了奚武的身体,惨叫一声,当堂毕命!周伯通一晃身,穿出箭雨包围,几下起落之间,越过数重屋瓦,刹那之间,去得没影无踪!
  
  郭靖眼看周伯通大闹丞相府告一段落之后,也返回皇宫里,他抄过周伯通的前头,首先回到水帘洞里,把扰闹相府的经过,说了一遍,黄蓉几乎把肚皮笑疼了,她说:“贾似道没有了这些绿蟀,比起要了他的心肝还痛,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纵子行凶,残害百姓!”正说话间,洞口人影一闪,周伯通已经进来,嚷道:“我刚才跑入狗丞相府里面,闹了一个落花流水,今天晚上,应该吃一十八碗菜!”
  
  黄蓉笑道:“当然,不过你还没有做到一件事啊!”周伯通直跳起来,说道:“我把狗丞相的蟋蟀,完全放了,还说我没有做事?”黄蓉笑道:“你叫贾似道出来吃你的尿,那狗贾相肯喝你的尿吗?”周伯通大笑道:“我不过说说笑罢了,那奸相如何肯吃我的尿!好姑娘,没有别的差遣了吧!”黄蓉笑道:“没有了!我们在水帘洞里住几天,立即离开这里!你要跟随我们,不准东奔西跑,可知道吗!”周伯通唯唯诺诺,又去跟郭芙玩耍不提。
  
  光阴迅速,郭靖黄蓉在翠寒堂水帘洞里,一连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面,黄蓉除了到御厨去偷食物吃之外,还到宫廷里四边找寻,不见瑛姑回来,知道她确实是死心塌地,到桃花岛去了,黄蓉方才把自己骗瑛姑的事向周伯通说明,周伯通一听之下,欢喜得直跳起来,连声说道:“好姑娘!你怎的不早一点说给我听?这个冤孽东西去掉了,老顽童方才可以真真正正安乐的喝酒吃饭!”
  
  郭靖看在眼里,暗暗摇头,想道:“一个人哀莫大于心死,老顽童这个人,跟瑛姑完全没有半点情谊!”他心里暗暗替瑛姑不平,周伯通道:“我在这水洞内住了七天,真个闷煞人啦!今天晚上,应不应该出去!”黄蓉点头说道:“可以出去,不过我可要跟你约法三章,你要听着!”周伯通道:“什么叫做约法三章!”黄蓉道:“第一、你那几个师侄,已经到了杭州,你出去了要跟他们会合在一起。第二、我们这次到临安来,为的是要找寻一个故人的儿子,你要帮一帮忙。第三、如果撞上了老毒物欧阳锋,你不要临阵退却,不管怎样,你也要跟我们合力攻他,可晓得吗!”郭靖看见黄蓉象教孩子一般,觉得十分可笑。
  
  周伯通沉吟道:“跟师侄会合一起,跟你找人,这两个我可以答应,打老毒物,我只可以答应一半!话未说完,黄蓉嗔道:“答应就是答应,哪有答应一半之理?”老顽童咳了一声道:“好姑娘,我老实跟你说了吧!我一生最怕蛇,那一年裘千仞用一条毒蛇追我,把我吓得魂不附体!老毒物有的是蛇,如果我一见了欧阳锋的蛇阵,已经手酸脚软,哪里还有跟他动手的勇气?所以我跟你说明了,以免你日后说我临阵退缩,言而无信!”黄蓉一想也是,说道:“很好,以后你见了老毒物,只要他不用蛇,你便帮助我们便了!”
  
  这天晚上,郭靖夫妇抱着女儿,和周伯通由翠寒堂里出来,离开皇宫,皇宫里面虽然有不少值殿的宿卫,哪里在他们的眼内,不到片刺功夫,已经返回客店,丘处机等六人还在客店里面,没有迁移到别处去,一见郭靖夫妇与师叔周伯通一同回来,不禁喜从天降,连忙上前参见,郭靖问道:“丘道长,这几天临安市上怎样?贾似道那奸相,可有啰嗦老百姓吗?”
  
  丘处机道:“哦!自从你打了奸相的儿子后,奸相立即下令全城戒严,大搜民居,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到第二天晚上,贾相府里面却闭了刺容,那刺客也真个恶作剧,混入奸相养蟋绊的半闲堂里,把贾丞相平日爱逾性命的几百只蟋蟀,完全放掉,连蟀盆也打碎,听说贾似道知道之后,气得生起病来,卧床不起,现在还不曾痊愈,市上的戒严搜查也放松了,靖儿,我猜这个刺客,一定是你!”
  
  黄蓉再也忍耐不住,嗤的笑了起来,全真诸子不约而同的望了她一眼,以为郭靖心性淳厚,决不会做这些捉弄旁人的事,放蟋蟀和捣乱相府的,那一定是黄蓉,周伯通突然叫道:“师侄,那天晚上到相府捣乱的刺客,不是他们两人,正是我哩!”马钰大笑起来,说道:“师叔年纪虽迈,还有童心,真个不愧老顽童这个称号啦!”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阵,郭靖问道:“大家这几天来,有得着杨过的消息没有!”
  
  这句话一说出来,个个神色默然,摇了摇头,南琴低头啜泣,过了半晌,刘处玄道:“这几天来,咱们明查暗访,把临安城完全找遍了,半点下落也没有!”郭靖回头向黄蓉道:“蓉儿,杨过这孩子看来不会在杭州城了,他躲到哪里去呢?”黄蓉说道:“如果不在杭州,那就吉凶难料,咳!咱们还是尽人事到其他州府去找寻吧!”
  
  郭靖不禁默然,他想杨康本人虽然不好,杨铁心叔父却是一生正直,他遗下了这一点骨血,如果自己连这孩子也不能够找着,怎样对得起两代结义之情?他用手摸摸女儿郭芙的秀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慨!丘处机也跟郭靖同一心理,叹了一口气道:“杨康虽然不好,他的孩子可没有罪,咱们明天离开杭州,到浙南浙西一带的州县去,找寻便是!”当天就这样决定,到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行人又出现在杭州涌金门外,向南进发。
  
  有话便长,没话便短,他们在路上走了四五天,沿路上看见村庄市镇,便向当地的人打听,有没有象杨过那样年貌,迷失了道路的孩子!可是失望得很,他们所得着的答复,都是千篇一律,没有看见。郭靖为人十分沉毅,他并没有因此灰心,有一天,大家不经不觉到了金华,金华是浙西的重镇,是浙江最丰盛的产米乡,所养的猪十分肥大,著名的金华火腿,就是这里有名的出产,他们一行人刚才进入金华城门,大街上突然走过三个人来,双手抱胸,向着黄蓉行礼,郭靖定睛看时,原来是丐帮里面的鲁、简、梁三长老。
  
  三长老当年率领丐帮帮众,协同郭靖西征,两次活捉西毒欧阳锋,空降而破撒马尔罕,厥功最伟,郭靖喜欢得直跳起来,拉住了鲁有脚的手,连声问道:“鲁长老,你们怎的会到这里?”鲁有脚把手一摆,指了一指自己胸口,郭靖不明所以,丘处机却在旁边看出来,说道:“靖儿!他们有洪帮主的传话,要跟你夫人说呢!”
  
  郭靖恍然大悟,退在一旁,简长老道:“小人奉了洪帮主之命令,找寻帮主年余,听说帮主和郭官人已经离开桃花岛,隐居江南,弟子等踏破铁鞋,均无觅处,天幸在这里相会,洪帮主说,西毒欧阳锋疯疾已经痊愈,二次出世,贻祸武林,此獠不除,终成江湖之患,他老人家吩咐黄帮主,由这一代帮主起,应该把打狗棒法传给教中三大长老,使各人日后遇上西毒之时,有所自卫,还要把九阴真经全文所载内阴神篇,即是梵文照读的那一段,遍传全真六子,使他们的武功更进一步,共策剪除西毒,这是洪帮主的吩咐,以上一切,请黄帮主定夺!”


第一百四十一章:竹签排阵五行奇功败西毒

  黄蓉听了丐帮三长老的话,不禁皱了一皱秀眉,说道:“三位长老,本来一件武艺,不应秘技自珍,公之于世才对,过去各派武林中人,江湖同道,为了争夺一本九阴真经,互相残杀,为真经罹难者,已有百人以上,最近这十年来,西毒欧阳锋离开西域,涉足中土,做尽坏事,无非也是千方百计,为了九阴真经,可见一种本领,公开传授尤胜秘密收藏,不过古之前贤,为了防止绝技误传匪人,使他们仗技作恶,因噎废食而已!”黄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声说道:“既然洪老帮主有命,打狗棒法可以传汝等三人,可是九阴真经本来是全真教主王重阳在华山论剑得来之物,原本已经毁掉,技业却传了我们两人,怎样传授!各位有什么意见!”
  
  九阴真经一共有上下两本,当年王重阳费尽心力在华山找出来,取到手里后来一看经文里面载的武功,太过阴险狠辣,便决意自己保管起来,连徒弟也不准看一眼,哪知道重阳真人一死之后,真经上本被黄药师骗去交夫人阅读,周伯通一怒之下,毁了上卷原本,下卷也是周伯通在桃花岛被囚一十五年之后,出洞那天,周伯通当着黄药师的跟前毁掉,总而言之,真经上下两本完全毁在周伯通一人之手,他却把真经原本内文传了郭靖,换句话说,全真诸子如果要学九阴真经武功,只有向郭靖请教这一条途径,可是郭靖尚在壮年,全真六子里面的马钰,丘处机等都是白发苍苍的人物,一旦要向郭靖讨教,未免尴尬之至!
  
  过了半晌,郭靖和全真诸子都是面红耳赤,呐呐不作一言,黄蓉何等聪明,已经看出他们的难处来,笑道:“老顽童,你学了九阴真经,就把经中功夫传给你的师侄吧!”周伯通摇手道:“不行不行,我师兄在生之时,曾经告诫我不要练经上功夫,我怎可以教他们,砍了脑袋也不能够,砍了脑袋也不能够!”黄蓉笑道:“老顽童,少撒谎吧!你不曾看过九阴真经?不曾练过九阴真经的功夫?靖哥哥这身功夫由哪里得来,少要卖关子啦,干脆承认了吧!”
  
  周伯通急得乱抓头皮,说道:“那是你爹爹逼我的,关我甚事?如果黄老邪不是把我关在桃花岛上一十五年,我怎会看九阴真经?我看了九阴真经,学了经上本领,直到现在,苦头还不曾吃完呢!我费了最大的气力,方才把经文上的功夫忘了大半,我跟别人动手,使一招经上的功夫,便打自己一下,不欺骗你,骗你的是龟儿子!”老顽童急得连连赌咒,郭靖在旁边不由失笑。
  
  周伯通要努力忘记九阴真经功夫,这句话并不假,当年烟雨楼前之战,周伯通真个赌咒不用九阴真经的功夫对付黄药师,也是事实,要他出乎尔反乎尔,传授全真诸子九阴真经的功夫,确是强人所难。黄蓉沉吟了一阵,说道:“靖哥哥,你把九阴真经内阴神篇,念出来给各位道长听,传授他们的口诀吧!”郭靖慌忙说道:“那怎么成?丘道长是弟子再生父母,马道长、王道长跟弟子有半师之份,弟子怎敢僭越?”
  
  黄蓉笑道:“你跟周大哥拜把子,是他们的师叔辈啊,怎样叫做僭越?”郭靖一味摇头。丘处机道:“黄姑娘不要瞎缠了,丐帮三长老还在那里恭候呢!”黄蓉方才回过头向鲁、简、梁三长老道:“洪帮主这几年可好,他老人家现在哪望?”鲁有脚道:“洪帮主老人家很好,他叫小的向黄帮主说,老叫化吃得偷得,睡得走得,不过他老人家年纪高迈,今日不知明天的事,万一撒手归天,天下的叫化子岂不是没了头儿,所以今年八月他要黄帮主到泰山去,正式传让帮主大位,请黄帮主到时摒挡一切为要!”原来洪七公一向滑稽突兀,他吩咐的口语,也是没有半句正经,全真诸子几乎忍不住笑。
  
  黄蓉说道:“哎哟,要我做丐帮之主,还要八月那样快,改日子行不行!”鲁简梁三长老齐声说道:“洪老帮主令出如山,已经通知南北十八省的丐帮头子了,日子万难更改,请黄帮主见谅!”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黄蓉敛了笑容,她向郭靖说道:“这件难透了!现在已经是六月,我们要找杨康的孩儿,又怎能到泰山去,真个难办!”
  
  郭靖沉吟了一阵,说道:“蓉儿,就这样吧!洪恩师吩咐你八月到泰山去承继帮主大位,距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一客不烦二主,我们索性请鲁、简、梁三位长老和江浙两省的丐帮帮众,一起帮助找寻,尽这两个月的时间,好歹也要把过儿找着,俗语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不怕找寻他不着!”黄蓉一想也是,便向鲁有脚等三长老说着:“我要你们帮忙找寻杨康的孩子,你们除了跟随我之外,还要叫本帮各人一体协力寻找!知道被有?”
  
  三长老躬身道:“小人谨遵帮主命令!”黄蓉笑道:“我一时忘记了,我还是丐帮帮主呢,可是你们一大群人,闹哄哄的跟随着我,决然找不着人,不如你们各自分散找寻吧!许多人走在一堆,也做不成大事!”三长老应诺一声,各自去了,郭靖笑道:“这一次真正热闹,够瞧的了,为了找寻一个小孩,老顽童和全真七子,一灯大师和渔樵耕读,个个出手,说不定岳父老人家和大师傅也一同到江南,欧阳锋纵然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他挡得了许多武林高手吗?哈哈!”黄蓉笑着戳了戳郭靖的额角,笑道:“不羞?你也是武林高手了,是与不是?”郭靖面上一红,佯怒说道:“我那曾说过自己是武林高手,你却胡说八道!”说着就要来呵她们痒,黄蓉笑着逃了开去。
  
  闲话休提,再说郭靖黄蓉夫妇,会同全真七子,南琴等人,由金华府地面起,沿着金华江两岸搜索,一直搜索过浙西的东天目山,西天目山,宝幢,雁荡,云居请山,遍及衢州,饶州两府辖下的县治,始终不见杨过踪影,有一天,他们走进江西省界的崇义县属的刘家镇,夫妇两人投宿客店,当他们投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入夜。黄蓉忽然对郭靖说道:“靖哥哥刚才我入镇的时候,见着了老毒物!”
  
  郭靖陡的吓了一跳,说道:“蓉儿,你不是跟我说笑吧!老毒物在哪里!”黄蓉笑道:“哪个骗你,你以为我整天跟你开玩笑吗?适才咱们夫妇和芙儿入镇的时候,忽然曾见镇口的树林里,人影一闪,我假装没有看见,暗里却是留神,看见一个长长的人影投在地上,可是一眨眼间,便审到树林后去了,身法奇快,不是老毒物还有谁?今天晚上,咱们睡觉可要小心留意!”
  
  郭靖断然说道:“很好,今天晚上我们索性不睡觉,跟老毒物斗斗!”黄蓉笑道:“又不用这样张惶失措,叫老毒物笑掉了牙!我们只要如此这般,再加上参爹传授的一点奇门五行布置,叫老毒物吃点苦头,跌上几个跟斗再说!”郭靖惊喜说道:“蓉儿,在这客店里面,也用得着你爹爹的奇门五行术吗?”
  
  黄蓉笑道:“怎不可以?爹爹曾经说过,奇门五行运用得巧妙的,简直可以纳须弥于芥子,从前诸葛武侯不是用几十堆石头,围困东吴大将陆逊吗?咱们的卧房外面,一座小院子,让我在这院子里面,弄上一点手脚!”她说着走出外面去了,不到半响,黄蓉由外边买了一大捆毛竹回来,她很小心的把这些毛竹削成小片,约莫削了百数十根,然后端了一盏油灯,拿出院子。
  
  郭靖凭窗外望,只见黄蓉弯腰躬身,把尖锐的竹片一块块插入土地里,她费了一个多更次,才把竹片插好,天色将近二鼓。黄蓉拍手笑道:“行了!保佑老毒物今天晚上,切不要害肚疼,如果他来,叫他晕头转向,七颠八倒,不明所以!”郭靖在微明月色下,看见遍地竹签,知道黄蓉这样布置,必定含有别的用意,不过他不相信这一百几十根竹签,阻挡得了欧阳锋,他照平日那里哄郭芙上床睡了,自己坐在炕上用功,不经不觉,月移树影,天色已经三更又半,客店里面的人客统统睡熟了,内外静消悄的,不见半点声响。
  
  郭靖正在疑心欧阴锋未必来,黄蓉忽然走了过来,附着他的耳边道:“来了!”郭靖心头陡的一震,他立即站起身子,走近门缝向外一望,果然不出所料,只听飒的一声微响,仿佛树叶落地也似的响声,一条硕长人影,由墙头上翩然飞落,这人影正是西毒欧阳锋,手里握着蛇杖。郭靖不见欧阳锋已经七年,只见他容貌苍老了不少,只是犷悍之气,一仍如旧,可是凭自己的耳聪目力,又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西毒混了进来,自己居然懵然不觉,可见对方武功造诣,比起华山论剑之时,又不知道进步多少,郭靖看到这里,有点不寒而凛!
  
  欧阳锋由屋顶跳了下来,看见院子地上,到处插着竹签,只见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说道:“黄老邪的鬼丫头,布下这点障眼东西,就可以难倒我吗?哼!这一些破竹片,可能挡得了我?”他说着迈开大步,直向那些竹片中心走进。黄蓉布置的竹片,外表看来东一丛,西一簇,形同儿戏,其实暗里含了八卦八门的路子,所谓八卦,就是伏羲氏画的八八六十四卦,八门就是乾、坤、艮、兑、巽、坎、离、震,这是我国古时候一种很深奥的数学。
  
  欧阳锋小觑了这八卦阵,他由坎离二位之间,走入阵里,忽然发觉走来走去,也走不出这一丈见方的范围,郭靖夫妇住的一间卧房,可望而不可即!阳欧锋勃然大怒,破口骂道:“鬼丫头,哪里弄来这些杀头签子,阻手碍脚?”话刚说完,卧房里有人嗤的笑出声来,竟然是黄蓉的口音,叫道:“欧阳伯伯,久违了啦!大名鼎鼎的老毒物,连几根竹签也走不过吗!来来来,到屋里吧!我这里有酒有菜!”

    欧阳锋勃然大怒,越心急气躁,越走不出竹签范围,重重叠叠,层出不穷,别看小小百十来根竹签,却象汪洋大海也似,叫西毒疲于奔命!欧阳锋一连走了几十匝,始终走不出这一片竹签林,他不禁愤怒异常,地一声大喝,把蛇杖向地一点,呼呼,身子腾起两丈多高来,向没有竹签的地方落下去。哪知道他才一跳高,便觉眼前一花,头顶上仿佛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压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向下一落,哪知道他落下来的地方,不是实地,扑通一声,掉进了院子墙外面的臭水沟!还算欧阳锋究竟是一代武学宗师,临危不乱,他落下的时候,猛觉两脚一软,知道上了大当,立即轻身提气,向上一拔,借着双脚一点水皮之力,居然拔了上来,可是两脚足踵以下,完全沾满污水泥浆。
  
  黄蓉哈哈笑道:“老毒物,南北各地的菜式你吃得多了,却不曾吃过浙江地道的酱蹄子,今晚却吃着了,够滋味吗?”欧阳锋怒不可遏,骂道:“浑小子!鬼丫头,你胆敢戏弄老毒物,今天晚上,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这一骂并不打紧,左右院子的客人,统统被他吵醒过来了,店小二高声大叫:“有贼!”
  
  欧阳锋愤无可泄,看见店伴喊贼,更加火上加油,他把蛇杖交在左手,平着右掌一推,使出蛤蟆功劲力来,轰轰,竟把邻房的屋瓦揭去一大片!他这蛤蟆功一推之力非同小可,方圆一丈以内的屋瓦,完全粉碎,由破洞内落了下去,打在那些住客人的头上和身上,弄得山嚷鬼叫,全店騒然,郭靖黄蓉两人,这时候已经一先一后,由卧房里穿窗而出,跳到瓦面上了!
  
  郭靖一见了欧阳锋,立即想起桃花岛上我杀五位恩师的血海深仇,当下一声断喝:“老贼!这多年还死不去,留在尘世作恶!”口说着话,手底下并不闲,左手一招,右手一着“潜龙勿用”,向欧阳锋左胸打去。欧阳锋的身法,却是诡异无比,郭靖掌力推来,他并不用蛤蟆功迎拒,一闪一晃,一阵风由郭靖身边掠过,手中蛇杖一起,猛向黄蓉肋下要穴戳去。
  
  原来欧阳锋认定自己的武功造诣,盖过郭靖,如果对方没人帮手,自己跟郭靖动手过招,决不吃亏。可是黄蓉便不同了!这小妮子虽然没有郭靖那样高强的本领,可是足智多谋,专会想出刁钻古怪的玩意来,叫自己接二连三的上当,自己在蒙古大漠里叫郭靖连捉三次,完全是黄蓉的智谋,在华山论剑发了失心疯,也是黄蓉逼成的,所以西毒对黄蓉恨入骨髓,真个巴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
  
  欧阳锋一闪一展,蛇杖连发两招,“白蛇拦路”、“冬蛇蛰伏”,猛向黄蓉要害点去。黄蓉见欧阳锋攻来,哈哈一笑,使出洪七公传授的“燕双飞”绝技,轻轻的一耸身,跳落院子里面。欧阳锋怒火遮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接着飞下来,可是眼光瞥处,看见黄蓉笑吟吟的,落在先前自己绕来圈去也走不出的竹签阵,不由脚步一顿。黄蓉招手叫道:“老毒物,有种的走进来,玩玩捉迷藏的把戏!”
  
  欧阳锋眉头一皱,急计顿生,他把蛇杖一挥,向地上插的竹签横扫过去!郭靖却在这一刹那之间,跳了下来,他是个生性浑厚的人,不肯暗袭,叫了声:“着!”双掌齐出,使了一着“亢龙有悔”,直推过来。欧阳锋乍觉背后风响,阁的一声大叫,用蛤蟆功向后一推,恰好和郭靖的掌力推个正着,两股大力一撞,郭靖不由自主的把身一晃,退后三步。
  
  欧阳锋也被降龙十八掌的功力撞出两步,几乎踏入竹签林里,好在他立即用蛇杖向地一柱,才把身体支住。黄蓉却是喝了一声:“着!”用落英掌手法,向欧阳锋迎面击到。欧阳锋蛇杖一起,反挑向黄蓉胸口的“紫宫穴”,别看他在郭靖掌力余劲未消的时侯,还可以向黄蓉使出杀手,黄蓉疾忙向后一退,郭靖又是一掌推来。欧阳锋挺立在竹签阵旁边,杖挑掌打,蛤蟆功和蛇杖互相运用,力拒蓉靖,转瞬之间,已经交拆了十余招。
  
  黄蓉见西毒的蛇杖伸缩吞吐,施展开来,夭矫莫测,自己只凭落英掌法,决近不了他的身,当下眼珠一转,想出一个法子来,虚晃一招,一滴烟般,奔回自己的卧房里。黄蓉抽身退下,郭靖一个人跟欧阳锋独力周旋,照道理十分吃力,可是他这几年以来,由桃花岛到仙霞岭,日夕苦练不辍,武功已经大进,郭靖虽然一人独战欧阳锋,却是全无惧色,他使出双手互搏的绝技来,左手用周伯通传授的空明拳,右手使出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这样一来,无形中兼了洪周二人的功力。西毒虽有蛇杖在手,一连拆了十七八招,竞然只可以跟郭靖攀个平手。
  
  欧阳锋暗里心惊,想道:“这傻小子的功力,见他一次增进一次,照这样的下去,不消几年,就要追上我了!”当下把心一狠,就要施展杀手,黄蓉却由卧房里冲出来,叫道:“老毒物,不怕你有家伙,咱们再来斗斗!”欧阳锋回头一望,黄蓉原来抄了一根晒晾衣衫的长竹出来,已经拗做两截,西毒更不打话,左手一招,挡开郭靖迎面劈来一掌,右手蛇杖一起,又向黄蓉胸口戳到。
  
  黄蓉不慌不忙,使出打狗棒法来,“迎门打狗”,长竹竿虽然不大趁手,她仍然展开“粘”字诀,一牵一引,劲透棒梢,竟把欧阳锋的蛇杖牢牢吸住。欧阳锋不禁大惊!说时迟,那时快!郭靖却在这时候使了一着凶猛招数,踏进自己正门洪门,左手一招“见龙在田”,右手一着“战龙在野”,双双向西毒迎面猛击过去。
  
  欧阳锋如果要挡开郭靖这招,非要双手齐出,用蛤蟆功反推手不可,可是他这时候右手蛇杖,已经被黄蓉的“粘”字诀牢牢吸住,西毒要凭一掌之力,挡开郭靖两下降龙十八掌的猛击,势已不能,非要撒手抛杖,向旁边退出去不可,他忽然想起九阴真经逆转经脉的功夫来,陡的张开口嘴,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向郭靖迎面飞到。
  
  郭靖估不到欧阳锋在危急之中,居然使出这样的打法来,不禁愕了一愕,连忙把脸一偏,反手向西毒的胸膛,就是一掌。欧阳锋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郭靖把脸微偏时,他已经把双腿一起,使出雪山派连环踢腿的绝技来,登向郭靖腰胯,他飞腿时右手并没有放弃蛇杖,却又一个偏身,使出蛤蟆功,阁的一声大叫,不攻郭靖,左掌掉个圆圈,一推一掉,径向黄蓉胸口撞去。
  
  好个机智百出的黄蓉,看见欧阳锋掌力推来,她仍然使用“粘”字诀,粘住西毒蛇杖,一拖一带,用了个“玉燕双飞”的身法,向左一窜,躲过欧阳锋掌力的正面,趁势把蛇杖一牵一扯,这是她聪明过人的地方,因为欧阳锋的蛤蟆功力,非同小可,黄蓉如果正面挨他一下,那就要学当年在铁掌山遇着裘千仞,硬挨了对方一下铁掌一样,几乎送了性命,她却把身一晃,让过掌锋正面,只背后被掌力带了一下,好在有软塌甲护身,并无损伤,反而借他一推之劲,使出卸字诀来,一挑一带,“棒打恶犬”,欧阳锋陡觉虎口一松,整根蛇杖叫黄蓉夺出手去。
  
  西毒自从成名以来,还是第一次叫人家夺了蛇杖,本来以黄蓉的功力说来,纵使她的打狗棒法,练到跟洪七公一模一样,也不容易把欧阳锋蛇杖抢夺出手,可是她一来借着竹签摆布的五行奇门阵,限制了欧阳锋的走步范围,二来借着他始蟆功一推之力,以巧使劲,三来又在郭端全力挟击之下,居然一招成功,把欧阳锋蛇杖夺下。
  
  郭靖趁敌人蛇杖出手的刹那,一声大喝,降龙十八掌运用到双手互得的招术上,左手一掌“飞龙在天”,右手一掌“神龙掉尾”,双双击来,西毒陡觉一股大力推到,叫道:“不妙!”左边是竹签阵,无可进退,右边却是一堆短墙。欧阳锋向上一拔,身子象气球似的直升起来,落向墙顶,郭靖两招击空,那一招“飞龙是天”是向上击的,并不打紧,另外一招“神龙摔尾”却是反背旋身发力的,劲猛无比,只听轰隆隆的一声大响,竟把欧阳锋站脚的土墙,整幅推塌!欧阳锋在墙倒的时候,一个跟斗,翻出店外,高声大叫道:“浑小子!老毒物一个月内,再来找你决个胜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一溜烟般奔出数十丈外,没影无踪!
  
  郭靖还要追赶,但是这时候店里各人纷纷醒转过来,有的喊贼,有的去叫官人,弄得一团糟糕,郭靖知这事情闹大,只好返回屋里。黄蓉低声说道:“咱们在店里打架,弄毁了店里的房屋和墙壁,那些厮鸟进来,必定左查右问,说不定还会惊动官人,还是三十六着吧!”郭靖愕然说道:“走吗?弄坏了人家的东西,一走了事,照理说不通啊!”黄蓉笑道:“你真是浑小子!把一锭金子留在炕上吧!再塌两幅墙也够啦!”郭靖笑了一笑,夫妇二人抱起女儿,把一锭金元宝放在炕上,在人声鼎沸里,一溜烟般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青羊镇的风云

  话分两头,再说西毒欧阳锋在刘家镇客店,暗算蓉靖夫妇不成,反而当场出丑,连蛇杖也丢失,真个是他成名以来,绝无仅有的惨败!欧阳锋越想越不服气,他这几个月来,徘徊两浙一带,目的是把杨过抓住,取回九阴假经,哪知道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把杨过找着,今天晚上又在刘家镇吃了大亏!欧阳锋的神智本来就未完全清醒,再经过接二连三的刺激,头脑又有些纷乱起来,他沿着抚河右岸走,不经不觉,到了上高县的青羊镇。
  
  欧阳锋走得又饥又渴,看见镇上青帘招展,知道前面有酒肆,信步走去,不一刻已经到了青羊镇内,他走入一家小酒店里,拣了一个僻静位置坐了下来,酒保过来问他要吃什么?欧阳锋怪眼一翻道:“有好酒打五斤来,红烧一只羊腿,你欺负老子没钱给吗?快去!”酒保撞了一个钉子,心里好生不忿,可是看见欧阳锋那副凶恶样子,哪里敢招惹他,唯唯诺诺进下。
  
  不到半响,酒保拿过酒肉来,欧阳锋闷声不响,大吃大喝,酒到半酣,正要吩咐堂倌添酒,店外突然响起一片嘈声,一大群雄纠纠,短抄扎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锦衣花帽的少年公子,直向店中走进。那少年公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面如冠玉,俊眉入鬂,鼻如悬胆,目若朗星,穿着一件白色锦袍,越发显得英姿爽飒,玉山朗朗,他一走入店门,几个酒保堂信,笑面相迎,酒店里的吃客也纷纷站起身来,异口同声说道:“司徒公子,今天又到黄石庄比武吗?有打赢那姓程的小子吗?”那名叫司徒公子的少年,笑了一笑,向众人两手一摊,说道:“今天又跟前日昨天一般,不分胜负!”
  
  这司徒公子想来是镇上极有体面的人,他刚才一进来,酒店里面所有吃客,不问是喝酒的,吃菜的,统统站起身来,只有欧阳锋大刺刺的坐着,并不起身。那些汉子不禁横了他一眼,有两个还走到司徒公子旁边,低低说了几句。司徒公子望了望欧阳锋,说道:“由得他吧!不要再闯事啦!”他带来的从人一共有三十多人,占据中心四张桌子坐下,叫酒唤菜,谈的尽是比武之事,大家口沫横飞,说得十分高兴。欧阳锋却在这时候停了杯筷,呆呆的望着那名叫司徒公子的少年,因为在欧阳锋眼中看来,这司徒公子俊逸的样子,以及说话潇洒的神态,跟自己亡故的侄儿欧阳公子无不酷肖,西毒想起自己惨死的侄儿,心里十分难过,连酒也没有心意吃下去。
  
  只听见司徒公子道:“我跟那姓程的相斗,他的拳脚造诣,比我还要差一点儿,我今天用潭腿攻他,明明占了上风,你们大家在场,眼看我就要把那小子一脚踢翻的了,哪知道他在危急万分的当中,使了一招破玉拳的“和氏献璞”,一格我的胫骨,我的小腿当堂一麻,踢不出力量来,叫他从容把这一招破去!”司徒公子兴高采烈的说到这里,冷不防背后一声冷笑道:“破玉拳何足为奇,只要使着“乱抽麻”把腿脚一缩,接着用一招‘横摆千金腿’一跌一荡,对手就要倒在地上啦!没用饭桶。”声如破钹,十分刺耳。众人不禁愕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桌子一角,独饮独酌的欧阳锋!
  
  司徒公子面上顿现诧容,他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霍地站起身来,走到欧阳锋的真子旁边,其余各人也纷纷离座,把欧阳锋的桌子围了半个圆圈,西毒昂然不惧,仿佛眼里没有瞧见这些人,伸手向盘里抓了一根羊腿骨,放在口里大吃特吃。少年公子看见欧阳锋貌相凶奇,倒也不敢托大,拱手说道:“尊驾大名高姓?”
  
  欧阳锋白了他一眼,全不理睬,过了半晌,方才冷冷说道:“唔!你要问我的姓名吗?你有多大本领,也配来问我的名字?”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司徒公子身边的众人不禁大哗,叫道:“这厮鸟好生可恶,瞧不起咱们公子,大家过去,揍他一顿!”欧阳锋冷笑一声,把羊腿骨向桌上一放,左手衣袖扬了起来,向着嘴边一抹,仿佛要抹去嘴上油腻的样子,但是左手上臂掉了半个圆圈,暗运蛤蟆功力,向外一推。
  
  说也奇怪,欧阳锋衣袖抽拂处,一股大力由他袖管里推出来,掠过司徒公子右边,扑通咕冬,竟把站在右边前排的四名壮汉,推得向后直抛出去!这四个人无巧不巧,齐齐压在一张桌子又上,哗啦啦,桌子脚当堂折断,席面塌了下来,四个人跌做一团,仿佛牵倒了葫芦架。
  
  司徒公子看见欧阳锋露了这一手,不禁大惊,他知道这身材高大的陌生怪客,必定是一个本领绝高的武林高手,自己如果以礼结纳,靠他帮助,必定可以打胜程家敌人,可是自己本身也是青羊镇上堂堂一霸,如果就这样向人低头赔不是,未免损削了自己的威风,少年人哪一个不好胜呢?司徒公子喝了一声道:“原来尊驾也是一位会家,我司徒俊鸣倒失敬了,来来来,我拚着跌跟斗,也要讨教阁下几下高招手法!”口说着话,手并不闲,呼的一拳,捣向欧阳锋的左太阳穴。欧阳锋知道对方使的是岳家散手里面的“撑缘手”,他端坐在椅子上,纹风不动,右手向上一挥,只用了半招“托天掌”,叫道:“向左跌!”
  
  要知道南宋一代,岳家拳法十分盛行,当时大行其道的有“岳家拳”、“岳家散手”、“岳家连腿”、“岳王八翻子”的四套拳法,岳家拳法顾名思义,是南宋一代名将岳飞创出来的武术,当时岳飞把这些拳术教给兵士,屡次打败金兵,把金人杀得胆战心寒,“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家军”便成了南宋中兴的劲旅岳家武术的特点,就是“刚”、“猛”、“狠”三字,使的全是浑浊刚猛之力。司徒俊鸣不过懂得多少皮毛、跟真正的造诣相距还远,遇着欧阳锋这类内家高手,哪里能够抵敌?西毒顺手一抛,司徒俊鸣全身不由自主,断线纸鹞也似的,抛起六七尺高,越过众人头顶,向左边飞了出去!
  
  欧阳锋这一抛之劲十分厉害,司徒俊鸣的身子一连抛过两张方桌,然后由空中落下来,好在他的身手还算矫捷,身子凌空一扫,便自落了下来,司徒俊鸣用了一着“鲤鱼打挺”,让屁股先着地,一个翻身直跳起来,叫道:“好本领!”再把身子向前一扑,上面虚晃一拳,使了着岳家拳的“黑虎偷心”,底下双腿一起,使出潭腿踢法,连环蹴出,其疾如电,向欧阳锋胸口踢到。
  
  “潭腿”是南北朝时代,一个天竺僧人传入中国,当时江苏镇江有一个龙潭寺,寺僧练的是少林拳,有一天,他们在寺门里练拳,突然来了一个天竺僧人,向和尚讥笑道:“你们练拳,只顾上不顾下,就是练一百年也没用处!”这些和尚勃然大怒一言不合,便跟那天竺僧人动起手来,哪知道天竺僧人却是不慌不忙,在人丛里闪了几闪,双腿连环踢了出来,只见象像旋风也似的一阵疾踢乱扫,几十名寺僧统统被他踢翻在地,个个跌得头青面肿,爬不起来,那天竺僧人大笑而去,当时寺中有一位精通武技的长老,站在旁边观看,始终没有下场帮手,他觉得这位天竺僧人的腿法,十分巧妙,牢牢记了下来,另外用自己的心思,融会变通,这样一来,便创立了一十二路“潭腿”,起先叫“龙潭腿”,拿寺名做了武功名称,后来减了一个“龙”字,简称潭腿,这就是潭腿的起缘了。
  
  司徒俊鸣一用潭腿,欧阳锋叫了一声道:“向右跌!”只用擒拿功夫,一伸一抓,抓住了司徒俊鸣的左脚。西毒坐在椅子上,原封不动,右手向外一挥,司徒俊鸣便像抛掷弹丸一般,直飞起来,真个向右边横推出去,砰一声撞在墙壁上,这一回不比上次,背心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四肢百骸疼痛欲裂!司徒公子一连跌了两交,方才知道眼前这高个子的本领,真是大得不可思议,他再也没有动手的勇气了,哼哈哈的爬起身来,欧阳锋突然一声长笑,站起身来,司徒俊鸣那些随从看见欧阳锋起立,以为他要来找自己的晦气,不禁大吃一惊,哇然大叫,有的逃出店外,有的钻到桌子下面,情形十分狼狈!
  
  欧阳锋却不去理会这些人,他走到司徒公子的跟前,把他夹背心一把抓起来,轻轻拂了几拂,说也奇怪,司徒俊鸣满身疼痛立即停止,他这时候心里佩服了欧阳锋,双膝一屈,扑通咕冬,跪倒在地,说道:“弟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老人家是个真正大英雄,刚才诸多冒犯,请你老不要见怪!”欧阳锋大笑道:“见怪什么?大家返回座位喝酒吧!”司徒俊鸣打蛇随棍上,说道:“相请不如相遇,老英雄如不见外,请入席共饮三杯如何?”
  
  欧阳锋更不客气,点点头道:“很好!”径直向上首位坐了,司徒俊鸣立即吩咐酒保过来添菜暖酒,大家侧坐相陪,酒过三巡,菜添两道。司徒俊鸣满满了斟了一杯酒,问道:“老英雄高姓大名,从哪里来?怎的会来到敞处,能够道其详吗?”欧阳锋刚刚夹了一块鸡腿,塞在口里,笑道:“哦!你要问我的姓名吗?老夫复姓欧阳,你刚才跟什么人打架?究竟为了什么来由呢?”司徒俊鸣叹了一口声道:“一言难尽!”便把一切说了。
  
  原来司徒俊鸣是青羊镇上一个有名财主的儿子,他的父亲本是个盐商,做生意发了大财,就在青羊镇上住了下来,五年前一病身故,司徒俊鸣便承受了偌大一份家产,少年人闲来无事,便自使枪弄棍,打煞气力,司徒俊鸣自小便爱好武艺,大少爷有的是钱,便派人到上高县城里,聘了几个有名武师回来,教他拳棒,前后不到几年功夫,司徒公子已经练得一身惊人武艺,不过他想着自己虽然学了本领,如果始终是不跟人交手,学而不用,等如坐井观天罢了,哪里知道天地之大呢?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事故发生了,原来青羊镇的居民,跟邻近黄石庄的佃户,为了争夺一条水沟灌溉,双方械斗起来。
  
  江西民风强悍乡人如果发生纠纷,调解不来,就是出之一打,这两个乡镇一拚斗起来,司徒俊鸣看见自己出风头的机会来了,即立带了打手下人,加入战团,这一次果然大显身手,一连杀伤了黄石庄好几十人,黄石庄大败亏输之下,当然不肯干休善罢,居然联络了姻亲程家庄的人,向青羊镇挑战。程家庄的少庄主程万春,也带了自己的庄勇到来助阵,双方又展开大规模的争战,这位少庄主程万春,挥动镔铁霸王鞭,当先突阵勇不可挡,恰好跟司徒俊鸣遇个正着。


第一百四十三章:黄石庄东邪遇西毒

  这两个少年公子一撞面,不由分说,便动了手,司徒俊鸣一柄宝剑,夭矫着奇,吞吐刺乱,跟程万春的霸王鞭,真是棋逢敌手,两下大战了七八十合,正在杀得难解难分,大队官兵赶到斗场,弹压械斗,把两造村庄的主脑人物,完全抓到衙门里去,叫他们具保立结,不准生事,一场血腥战斗,总算被官府力量平息了,可是司徒俊鸣心里,仍然不服,私下里仍然约程万春比招,官府虽然弹压械斗,可是对于私人斗殴,却不理会,司徒俊鸣和程万春一连斗了三日,都是功力悉敌,旗鼓相当,谁也胜不了谁,以上就是司徒俊鸣和程万春交手的经过。

  欧阳锋听见司徒俊鸣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一阵,说道:“公子爷明天再到黄石庄去吧!这回打斗必定比赢,包在老夫身上!”司徒俊鸣不禁大喜,大家吃了个酒足饭饱,司徒公子便邀欧阳锋返自己家里,他的住宅就在青羊镇东面一条大街上,堂厅开敞,不愧一番富贵人家的气象,司徒公子吩咐下人收拾客店,给欧阳锋住下,准备明天比武不提。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司徒俊鸣请欧阳锋吃过早饭,方才带了下人,一同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青羊镇,向黄石庄进发。黄石庄这一面,已经接到哨探,程万春带了本庄一班会武子弟,排开阵势,庄口草坪上等候,功夫不大。司徒俊鸣一行人迤逦来到庄前,两队人马排开,司徒俊鸣挺身出来,高声叫道:“姓程的!今天是第四次打架了,好歹决个高下!”
  
  话犹未了,对面走出一个少年,熊腰虎膀,浓眉大眼,二十七八年纪,穿着青绸白花武生衣巾,哈哈笑道:“姓司徒的,你那一点本领,难道我还不清楚?少吹牛啦!来过招吧!”欧阳锋向对面人丛一看,陡的限前一亮,原来他发觉黄石庄人丛里站着两个,一个跛足瞎眼的中年人,手中扶着铁杖,欧阳锋一眼便望出来,这瞎子正是飞天蝙辐柯镇恶。
  
  西毒吃了一惊,可是不旋踵间,回心一想,柯镇恶的本领自己见过,不外如此,不用把他放在心上,最怕的是不单止他一个人到来,还有别的强仇大敌,跟在背后,欧阳锋眼光再一曾,哪知道他不看时犹自可,一望之下,不由吓一大跳!原来柯镇恶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站了一个青衣长袍的人,头戴素巾,这青衣人貌相怪异,一张死板的面孔,完全没有表情,就象僵尸一般。
  
  欧阳锋猛然醒悟过来,这人莫不是桃花岛主黄药师?许多年来不听见他在江湖走动,甚至有人传说他已经以身殉妻,不在人世,怎的会在这里,跟柯镇恶同在一处?东邪西毒之间认真说来,也没有怎样过不去的重大仇怨,可是欧阳锋当年在桃花岛上,用移花接木的手段,戴了黄药师的面具,穿了他的衣服,手毙江南五怪,把罪过推在黄药师的身上,所以他见了桃花岛主,不期然引起一种作贼心虚的心理来,欧阳锋心里暗道:“不好,柯瞎子还容易打发,黄老邪却是有点难斗!”他正在这样想,场子中心的司徒俊鸣和程万春,已经交上了手。
  
  司徒俊鸣看见程万春藐视自己,禁不住心中有气,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姓程的,口说无凭,看招吧!”左掌一拍眉头,右手已经出招,砰的一响,径向程万春胸口击去,这是北派“摩眉掌”起首第一式,名叫“开门见山”,程万春不慌不忙,静如岳峙,动若源流,左臂一翻,只用了着“云手”,便把司徒俊鸣的招术卸了开去。欧阳锋点了点头,想道:“啊!这姓程的原来是太极门能手!”
  
  司徒俊鸣攻势劲猛,一招不中,二招又来,“进步穿闪”“左右扬鞭”“将军带剑”,刷刷刷,运拳如风,连进三招,程万春只用个“剑钻猴”一转,齐齐闪开三着,司徒俊鸣两次扑空,不禁面上一红。程万春陡的叫了声道:“着!”还了一招“手挥琵琶”,司徒鸣堪堪被他击中。
  
  他两个一来一往,就在场子中心动起手来,司徒俊鸣用的是凶猛浊浑的拳法,着着进攻,程万春却用绵软小巧的身法,闪展腾挪,一个主刚,一个主柔,刚柔并济,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四五十招,司徒俊鸣虽然进攻的时候多,可是没有一个打中敌人,程万春虽然主守,却是守得十分严密,间中也回敬一两下煞手,不发则已,一发之下,必定击向敌人要害,拆了五十招以上。
  
  司徒俊鸣已经现出疲惫神情,程万春却把拳法一变,由太极拳变为五行拳,步伐如猴,出拳如虎,一阵狂风暴雨也似的急攻,把司徒俊鸣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不过程万春也有一个顾忌,虽然运用紧密拳势把敌人压住了,但是却不敢施展煞手,因为司徒俊鸣还有一路潭腿绝技,如果逼得太近,对方会出其不意的使出来,一个不巧,就要反胜为败,所以他只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拳势,纵横交错,左右穿闪,尽量用快捷的身法,叫对手头晕眼花,这样的又斗了三十余招,司徒俊鸣向自己这一边,渐渐后退。
  
  斗到分际,程万春突然用了个“乳燕回”的身法,在司徒俊鸣面前一飘一晃,司徒俊鸣正要用个“霸王打鼎”的招式,直击出去。欧阳锋忽然一声怪叫道:“这招不行,青猱上树!”司徒俊鸣恍然大悟过来,立即变易拳招,伸出两手,拦腰抱到!程万春这一下身法本来是想引诱司徒俊鸣伸拳直击,自己出其不意,使个“灵鹊登枝”身法,向上一跳,再用一着“翻身蹬脚”,疾踢司徒俊鸣的胸膛,哪知道欧阳锋一下瞧破,指点司徒俊鸣破他的招术。
  
  要知道程万春和司徒俊鸣的本领不过是在伯仲之间,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他两人的比武,等如两个棋艺相等的人奕棋,如果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面,有人指点,其他那一面没人指点的,必定吃亏,司徒俊鸣张臂一抱,无形中破了敌人的先着,程万春吃了一惊,立即向外一跳,司徒俊鸣已经趁势进招,一着“魁星踢斗”,使出潭腿路数,向程万春后腰胯踢到!
  
  程万春是太极拳的能者,善于以攻为守,对方腿风一响,他已经觉出来,立即把身一转,使了个“仙人脱衣”的招式,让过拳风,司徒俊鸣正要使用潭腮招式,欧阳锋突然叫了声道:“这招不好!卧虎看月。”司徒俊鸣猛然醒悟,自己一用潭腿,对方使用“牵缘手”“缠丝手”这一类本领,反手来擒自己,立即把身一矮,臀部几乎着地,左脚横扫出去,程万春出其不意,吓了一跳,连忙向上一纵身躯,方才把对方这一招“卧虎看月”堪堪避过。
  
  欧阳锋两次指点司徒俊鸣,几乎把程万春击败,照这样的指示下去,程万春非败不可。站在人丛里的黄药师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开口说道:“别忙,小鬼关门!”恰好这时候司徒俊鸣用了一着“进步双推”,趁着身子一长之势,双掌平推敌人腰肋。黄药师这一着指点及时,程万春回手一推,果然用“小鬼关门”式,把司徒俊鸣这一招化了开去。黄药师又再指点两点,程万春依言变招,把司徒俊鸣逼出外线,重新占了优势。
  
  东邪西毒两人勾心斗角,黄药师指点程万春,欧阳锋指点司徒俊鸣,你一招来,我一式去,变了不是司徒俊鸣和程万春比武,简直是东邪西毒两人间接试招了!不过司徒俊鸣和程万春两人的武功造诣不同,程万春练的是太极拳,这一门武功接近桃花岛武功一脉,所以黄药师指点他,份外融会贯通。
  
  司徒俊鸣便不同了,他是偏重外功的人,欧阳锋虽然是内功高手,也是一代武学宗师,但是指点起司徒俊鸣来,始终有点格格不入,两下交拆了十几招,司徒俊鸣已经落在下风,欧阳锋十分焦灼。恰好这时候程万春用了一着“挟山超海”的拳法,向司徒俊鸣猛冲过来,他这一下攻势有如雷霆乍动,底下还暗藏了一着鸳鸯连环腿的绝着,欧阳锋要想点破,在时间上经已来不及。
  
  西毒心肠一向歹恶,他为了求胜心切,居然不择手段起来,哼的一声,身子挺直在地,左掌缓缓拍出,使出蛤蟆功劲,向程万春当胸击去!他这一击之力非同小可,在欧阳锋本身来说,只用了三成不到的功劲,可是在程万春方面看来,这一下已经禁受不起,眼看程万春只一挨着对方掌力,就是肢断骨折之祸!哪知道欧阳锋的蛤蟆功刚才推出来,迎面丝丝两响,袭来两股急风,两枚金针劈面飞到。
  
  这两支金针是黄药师用“弹指神通”功夫发出来的,势急而疾,如果被它射中穴道,欧阳锋就要当场出丑,他急不迭忙反手向上一托,硬用了一招开山掌,把黄药师两枚金针击了出去,可是另一方面,他攻向程万春的杀着,为了这回手一推的功夫,因之一卸。
  
  不过西毒欧阳锋是何等功力,他这一推之势虽然卸去,余劲犹存,只听扑通一声,程万春左半身着了他一点功劲,身子直弹出去,一交搾倒!可是司徒俊鸣也跌了同样的跟斗。这是为何?原来欧阳锋反掌拨落黄药师射面金针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把劲力往回一带,恰好拖向司徒俊鸣这边,司徒公子猝不及防,被这大力一撞,举个譬喻,好比给一方极大铁板,拍了一下胸口似的,哎哟一声,身子向后一仰,也扑通的直跌出去!欧阳锋这一下蛤蟆功使出来,本想帮助司徒俊鸣一臂之力,哪知道结果两个人同时遭了惨败!
  
  西毒怒喝一声道:“黄老邪!久违了啦!你那鬼怪女儿,把我害得好苦!”黄药师还未回答,柯镇恶耳朵极灵,一下便听出欧阳锋的话声,知道他的站立位置,猛窜过来,手起一杖,向欧阳锋顶心脑门打到!欧阳锋也是个眼看四面,耳听八方的人物,柯镇恶铁杖刚才一落,西毒已经伸出右手来,轻轻一按,带住杖头,就要把他连人带杖直甩出去,哪知道他的手掌刚才跟柯镇恶的铁杖一接,冷不防丝丝丝几响,三支金针象过度流星般,向欧阳锋右手“曲池”“三里”“会宗”三处穴道同时射到。
  
  西毒来不及运气闭穴,只好向左边一扭身,避过金针,柯镇恶一杖不中,杖尾向地一顿,使出降魔杖法里面“将军卷帘”这一着绝招来,反杖向上一挑,猛扫欧阳锋的足胫,可是就在柯镇恶杖击西毒的同时,司徒俊鸣两个家丁已经一左一右向他扑过来,两柄单刀齐齐向他背后砍到,柯镇恶耳听风声,立即回过铁杖向后一扫,啪啪两声大响,这一杖却把这两个家丁的双腿,齐齐打折,疼得他们倒在地上,哀号不已!
  
  欧阳锋看见桃花岛主两次发金针来袭击自己,不禁心中冒火,阁的一声大叫,使蛤蟆功劲力,向黄药师直撞过去,黄药师不慌不忙,用劈空掌一挡,两股劲力一交,呼洪,大家不约而同的退出三四步,黄药师突然伸手向面一抹,把人皮面具抓了下来,喝道:“老毒物!且慢动手,你把人家的孩子,拐到哪里?”欧阳锋不禁一怔,说道:“什么?我拐了人家的孩子,我做了拐匪不成?”话犹未了,柯镇恶厉声大喝道:“老贼!还我五个兄弟的命来!”呼的一杖,“风雷交击”,这一杖力挟千钩,照欧阳锋斜肩带背扫了过去!

  西毒本来不难用蛤蟆功反劲一推之力,把柯镇恶打飞数丈以外,叫他不死也要重伤,可是偏偏有一个劲敌黄药师在自己身边,如果自己用蛤蟆功反击,对方乘虚突起萨攻,自己非要负伤不可,功不补患,欧阳锋只好向左边一挪步,让过铁杖,黄药师朗声叫道:“柯大侠!且慢报仇,我跟老毒物还有话说!”
  
  挑花岛主说话时候,左手向外一招,使出劈空掌劲,把柯镇恶铁杖一撞,将他连人带杖撞得退后三四步路,方才向欧阳锋喝道:“老毒物,拐了杨康的遗腹儿子,把他藏在哪里?快把孩子给我交出,还可以饶你一遍!”西毒听了这几句话,方才明白黄药师说的是杨过,不禁勃然大怒道:“你还要问我讨人!那臭小子如果叫我抓着,我不把他千蛇咬身,碎尸万段才怪!”
  
  黄药师不禁一证,自己还以为欧阳锋捉了杨过,哪知道他反而对杨过这样痛恨,欧阳锋生性尽管歹毒,却是从无诳言,难道西毒着了杨过的骗,吃了他的大亏不成?这件事太不近情理!黄药师然道:“你不是把杨过抓去吗?怎的还要说把他碎尸万段?大名鼎鼎的老毒物,难道会跌翻在一个小孩子的手里?”欧阳锋怒道:“胡说!黄老邪,看招!”话未说完,呼的一掌,向黄药师胸口劈到!
  
  黄药师看见欧阳锋语无伦次,他哪里知道西毒跌翻在一个小孩子的手里,羞于明言,正在惊疑之间,欧阳锋已经暴喝一声,双手推来,排山倒海也似的蛤蟆功劲力,迎面罩到,黄药师左手一圈,只用单手之力跟敌人双手抵住。武家高手比招,最重要的是争取机先,欧阳锋抢先发招,比黄药师占了先着,黄药师单掌一抵,当堂退两步,阔大的袍袖扬了几扬,不过桃花岛主究竟不失为一代武学宗师,虽然被敌人制了机先,可是他一提后劲,接连发出十三道劲力来,一道比一道加强,把欧阳锋撞退半步。
  
  在旁边人眼中看来,只见欧阳锋平伸双臂,黄药师横递单掌,两下相距六七尺,面对面的望着,手掌与手掌还有一尺多空隙,遥遥抵住,形同儿戏,其实他们两个各自运用上果内功,苦苦相峙,如果哪一方面稍为疏虞,便有丧命之虞,这简直是生死之搏,不再是虚名之争了!柯镇恶挂着铁杖,站在旁边,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耳朵却分辨得出呼动静,他由东邪西毒二人的呼吸里,已经分得出哪一个是黄药师,哪一个是欧阳锋,当下一咬牙关,轮起手中铁杖,大踏步向欧阳锋走去。
  
  欧阳锋却是老奸巨猾的家伙,他看见柯镇恶满面杀气向自己走来,心里暗叫不妙,如果放在平时,十个柯镇恶也不在欧阳锋的心上。可是他现在与黄药师苦苦相持,举个比喻,好比一把天平,天平的注码和所秤之物相等,哪怕加上一粒小小的注码,也要整个平衡的局势反转,西毒知道不妙,他忽然生出急计来,身形一耸,使出雪山派的“磨盘功”,滴溜溜的左推右转。
  
  黄药师却是不慌不忙,兀立如山,敌左则左,敌右则右,以不变应万变,一任欧阳锋大打图子,他仍然不放弃中央戊土这个方位。本来高手对敌,尤其是内功相持的关头,任何一方向也不能够移动,首先移动的人,必定吃亏,不过东那西毒两人,内功已经到了神而明之的地步。欧阳锋虽然先动,可是他有厉害的蛤蟆功,黄药师不敢乘虚进击,只好由他左绕右走,不过这样一来,柯镇恶的耳聪便给淆乱,他不知道那一个是东邪,那一个是西毒,怔怔的挺着铁杖,变了没有下手之处。

    黄药师看出欧阳锋的心计来,他是个素性高傲的人,不愿意柯镇恶加入战团,以两打一,即使打倒了欧阳锋,也被江湖好汉笑话,说自己以众凌寡。桃花岛主忽然想起自己的奇门五行转功夫来,桃花岛主迈开脚步,轻飘飘的飘来晃去,跟欧阳锋兜着圈子,可是两个人三只手掌,仍然象粘胶般的牢牢吸住,尽管身子左圈右绕,东邪西毒的手掌始终距离一尺,分文不动,可见大家功力悉敌,仍然是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第一百四十四章:日暮荒村惊闻异魅祟

  这一下并不打紧只苦了飞天蝙蝠柯镇恶,他因为眼瞎的缺撼,全靠耳音分辨敌人,东邪西毒这一团团打转,他的铁杖没有递招之处。柯镇恶性如烈火,他分不出敌人,高声大叫道:“老毒物,你是天下一代武学宗师,却假借黄岛主的名头在桃花岛上杀人,今日见了对头怎的连屁也不敢放半个!来来来,我柯镇恶虽然瞎了双眼,也要跟你拚命!”柯镇恶这几句话具有两重用意,第一是挑起黄药师的怒气,施展煞着,二来也是激将之计,只要欧阳锋一开口答腔,柯镇恶铁杖循声打落,哪知道西毒是何等狡猾的人物,哪里会上他这个当?

    柯镇恶这一开声,欧阳锋已经想出一条毒计!他突然阁的一声大叫,双掌一翻,内力一收一放,加强了蛤蟆功的劲力,向黄药师迎面撞来,黄药师以为对方加添劲力,孤注一掷,连忙把自己内力往回一撒,然后再发后劲抵挡,哪知道欧阳锋这一下完全是以进为退,桃花岛主刚才一敛,欧阳锋已经挣脱了双掌对峙之局,他把身体ế的一转,一阵狂风也似的,向柯镇恶迎面冲去!
  
  柯镇恶听见西毒阁的一声大叫,已经知道仇人所在,立即把铁杖一横,用了着“秦王鞭石”,向欧阳锋拦腰便扫,哪知西毒在这一刹那的功夫,挣脱了跟黄药师的纠缠,反迎过来,柯镇恶的铁杖才递出一半,欧阳锋已经反手一把,带住杖头,一拖一带,柯镇恶的铁杖经已飞出两丈以外,接着一声大喝,右手把柯镇恶背心直提起来,向上一举,就要把他直抛出去。
  
  如果欧阳锋的蛤蟆功力一发,十个柯镇恶也没有性命,好在黄药师也不是弱者,欧阳锋才把柯镇恶举起,桃花岛主已经一晃身迎上前,西毒乍觉眼前青影一闪,黄药师经已递掌向他打来。桃花岛主用的是落英掌,一连两招,掌影飘忽,仿佛前后左右,同时四只手掌打到,欧阳锋单手抓下,无从抵御,只好把柯镇恶向地上一放,吐掌还击,哪知道他慢了刹那,砰的一声,右胯中了黄药师一掌。

    欧阳锋趁势翻了一个跟斗,半点也没有伤着他,西毒才一立定身躯,冷不防嗤嗤两响,两点寒星已经破空飞到!原来柯镇恶向地一倒时,仲手向腰一摸,取出两枚毒菱,觑准欧阳锋站立的位置,一振手腕向他打去,别看柯镇恶眼睛瞎了,发暗器的准确,竟和有眼睛的人差不了多少。欧阳锋闪身一晃,一枚毒菱擦着肋下衣服打过,另外一枚抹着额头过去,差点打中额角,西毒出其不意,不禁背心冒出冷汗!他知道自己的本领决不能够跟黄药师、柯镇恶两人联手相抗,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欧阳锋闪过毒菱,叫道:“黄老邪,你们人多,我可要少陪啦!”身子一闪一晃,越过看热闹各人的头顶,几下起落之间,便自不知去向,没影无踪!柯镇恶还要追赶,黄药师高声叫道:“老毒物已经走了,穷寇莫追,由他去吧!”这时候徒司鸣俊和程万春两人已经挣扎起来,他们被欧阳锋的蛤蟆功撞了一下,觉得满身疼痛,虽然强自支持,也掩藏不了面上痛苦之色。

    黄药师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立即探手进药囊里,取出两颗九花玉露丸来,向他两人面前一掷,叫道:“服下这个!”桃花岛主距离二人站处,至少也有三丈多远,这两颗药丸轻飘飘的,竟象强弓打出来的铁弹子一般,直射入二人的衣袖里,眼力之准,腕力之强,真个世上罕见,二人出其不意,吓一大跳!
  
  程万春和司徒俊鸣,不约而同的怔怔望着黄药师,他们估不到这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竟有这样惊人武学,黄药师以为他们心生疑惑,冷笑说道:“你们以为我用毒药来害你吗?其实你们真正是天下间最蠢材不过的畜物,说句实在的话,真个豕鹿不如,学了皮毛也不到的一点功夫,便自扬威耀武,互争雄长,其实你们两个着了西毒欧阳锋的蛤蟆功力,现在虽然无事,七日之内,必死无疑,还要着重蛮触之争,真个可怜亦复可笑!”
  
  他们两个到底是慧根夙具的人物,一听见黄药师这样的说,恍然大悟过来,程万春首先把九花玉露丸塞进口里,一口涎沫吞下,但觉齿颊留芳,甘香无比,司徒俊鸣也跟着吃了,痛楚立即大减,他两个正要上前给黄药师行礼,黄药师却把面孔一扳,说道:“你们多谢我做什么,我不是你的父执尊长,要你们向我叩头,大家言归于好,化于戈为玉帛,才是正经道理呢?”
  
  黄药师这样的一说,程万春、司徒俊鸣两个方才觉悟过来,不过他们生死相搏了许多次,势成水火,一旦要言归于好,未免有些腼腆。桃花岛主眼睛一翻,忽然喝道:“你两个不肯言归于好吗?很好!我不救你们的命了,让我送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吧!”程万春不禁大惊,他向司徒俊鸣道:“司徒兄,我们真个是没有意识了,邻里之间,应该互助才对,我们居然为了一点事情,势同水火,真是不对!”
  
  司徒俊鸣说道:“程兄之言太重了,一切都是小弟不对,俗语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请到寒舍一叙,略饮三杯水酒,当作负荆如何?”世上本来没有不可以解开的仇怨,司徒俊鸣和程万春两个这样的一客气,大家觉得心平气和,一天阴霾尽散!
  
  黄药师看见自己调解成功,不禁哈哈大笑,他把柯镇恶的铁杖拾了起来,交还给他,拍拍柯镇恶的肩头笑道:“我这一个鲁仲连,总算做成功了,没有失望,功德圆满,走吧!”柯镇恶迈步便走,司徒俊鸣叫道:“二位慢走,请一同到寒舍相叙!”黄药师摆了摆手道:“不用客气,你们今后以和为贵,减少许多麻烦,好,再见!”程万春道:“前辈留名!”
  
  黄药师笑了一笑道:“人生有如萍水,何必留名道姓,呼我为牛则为牛,呼我为马则为马,如果要我道出自己名姓,一岛桃花,就是我的别名,哈哈!”他说着大笑几声,扬长而去,后来司徒俊鸣和程万春真个化敌为友,后来还结成生死之交,这是后来的话不提。
  
  再说桃花岛主在黄石镇外,排解了这场纠纷,觉得满心痛快,他走出半里以外,方才向柯镇恶说道:“我以前在桃花岛上,坐井观天,自以为是天下间之情圣,一心以身殉妻,哪知道经过一灯大师点化之后,方才知道凭仗一身武艺,在江湖上做些有意义的事,替老百姓排解纠纷,解除苦难,还要来得有意思呢!”柯镇恶读书不多,拙于言词,只有唯唯诺诺而已。
  
  黄药师和柯镇恶向前走路,不到半天,忽然听见空中戛戛的叫,十分厮熟,桃花岛主抬头一望,原来是郭靖蒙养的两头白雕,黄药师一见双雕,不禁喜出望外,知道爱婿女儿就在附近不远,当下吸起一口丹田之气来,撮唇向天,戛的一声长啸。他这一声长啸是毕生功力之所聚,一啸开来,好象长风出谷,籁入长空,真个是周围十几里内,人人可以听见,柯镇恶出其不意,不由吓了一大跳!
  
  黄药师这一声啸罢,果然不出所料,远处戛的一响,也引起一声长啸来,声音深洪,桃花岛主一握柯镇恶的手臂,说道:“柯大侠,你的徒弟就在前面,快迎上去!”他两个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来,一路上兔起鹘落,星飞丸泻,走不到四五里路,前面一点红光,自远而近,原来是郭靖黄蓉夫妇,并坐在红马上,郭靖的臂弯里还抱着郭芙,黄蓉眼睛最尖,老远便望见黄药师,立即跳下马来,叫道:“爹爹!”几下起落之间,父女两人已经抱在一起。
  
  黄药师把女儿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这时候黄蓉已经是少妇风华,跟他的亡妻越发相似了!黄药师不禁滴下眼泪来,郭靖怔忡忡的站在一边,良久复良久,黄蓉方才由迷惘中苏醒过来,她由父亲的怀里挣扎起来,叫道:“芙儿,快过来叫外公!”郭芙却是乖巧,挣脱了郭靖的掌握,上前跪倒,冬冬冬,叩了几个响头,黄药师大笑着把外孙女抱起来,郭靖却过来给大师傅柯镇恶行礼。

  柯镇恶道:“靖儿,不见你许多年了,估不到咱们在这里相遇,咱们见面得不痿巧,如果遇早半天,一定能够捉住欧阳锋那个臭贼!”郭靖愕然说道:“大师傅,你几时遇上老毒物,跟他交过手吗?”柯镇恶便把黄石庄外遇着欧阳锋的经过说了,郭靖听说功亏一篑,给西毒用狡计脱身,连连扼腕不已!
  
  黄蓉说道:“爹爹,老毒物多行不义,始终有一天撞在我们的手上,可是杨过那小孩子,究竟躲到哪里去呢,咱们在浙江地面找寻了十几天,始终没有把他找到!”柯镇恶因为杨康生前迷恋富贵,认贼作父,觉得十分厌恶,连带对他的孩子不大好感,他哦了一声道:“哦!原来你们也找杨康的孩子,这畜生能够养出什么好儿子来,找寻他做什么?还是由他去吧!”
  
  郭靖急忙说道:“不理会他不行,他爹爹虽然不好,杨铁心叔父却是一生耿直,决不能够叫他的孙儿误入邪道,断了香火后代……”柯镇恶道:“算啦算啦,靖儿,你总是一套大道理,废话少说,咱们不见面几个年头,找个地方歇一歇吧!你们翁婿父女说话,难道站在野外不成!”郭靖一想也是,便牵了小红马,一行五人直向前面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黄药师不见女儿女婿已经五年,当然有许多话要说,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话,不多时候,前面现出一座村庄来,这时天色已经入暮,黄药师用手一指,说道:“那一边有人家,咱们到那里找个地方,住上一晚,大家来个剪烛夜话吧!”郭靖向前一望,只见这村庄疏落落的,约莫有十多户人家,村子外面还有一道小河,河上架了一道木桥,柳树三五,的确是一个风景清幽的所在,江南地方山青水丽,小小一条村庄,也别具有一番景致。

  郭靖叫道:“爹,让我到前面求宿去!”黄药师抱着郭芙,笑着点了点头,郭靖跳到小红马背上,用力一夹马腹,那小红马泼刺刺的,风驰电掣一般向前跑,不到半晌,已经来到小桥旁边,忽然看见桥上站着两个村人,高声叫道:“客人快快回头,这地方来不得,出了鬼怪!”郭靖骑在小红马上,听见村人说有鬼怪,不禁十分诧异,问道:“什么?这里有鬼,怎样的鬼,很凶吗?”村人连连摇头道:“官人快点折回吧!我们这里的不但是鬼,还是非常厉害的僵尸!天色一黑,就要出来作崇,快走!”
  
  郭靖看见村人诚惶诚恐的样子,知道他们没有说谎,只好把小红马勒转过来,向着回头路走,不一刻已经回到黄药师跟前,把一切向各人说了,柯镇恶首先焦灼起来,把铁杖向地一顿,叫道:“胡说八道!他们不放心让我们这班人进去,便假意说什么妖怪,我活了几十岁,还不听见过有什么僵尸!混帐!”
  
  黄药师却是十分注意,他听完了郭靖叙述,笑了一笑,说道:“天下之人,无奇不有,如果真正是有僵尸的话,咱们倒可以开开眼界,蓉儿,你说对与不对?”黄蓉也娇笑起来说道:“恶人强盗咱们见得多了,杀得多了,可是还不曾见过僵尸,如果这里有僵尸出现,咱们试试捉僵尸,快去!”
  
  郭靖听见他们父女这样一说,只好再次勒马向小桥走来,那两个村人看见郭靖去而复转,很不高兴的说道:“客人,你怎的又回来啦,难道真个不怕鬼吗?”郭靖还未回答,黄蓉已经由背后闪出来,笑道:“什么僵尸鬼怪,我们这些人个个学过茅山仙法,最擅长的就是捉鬼,哪有见了鬼害怕的道理?我来帮助你们捉鬼,信与不信?”

  村人看见黄蓉象个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哪是会捉鬼的样子,不禁半疑半信,柯镇恶再也不耐烦,上前一顿铁杖,说道:“什么鬼怪我们也不怕,今天晚上我们在这村里住宿一晚,帮助你们捉鬼,可知道吗?”村人听见柯镇恶这样一说,又看了看黄药师父女的神情,只好点了点头,答道:“你们既然有捉鬼的本事,要留宿一晚也行,请各位在桥上等候一下,我们报告庄主便了!”
  
  这两个村人匆匆说完之后,立即向村里跑去,这时侯红日沉西,群鸦唱晚,炊烟阵阵,由村落茅舍里面升起来,活现一幅暮烟沧茫的画图。那两个村人去了一顿饭时侯,方才看见村里走出一簇人,这班人领头的一个是浓眉大眼,熊腰虎背,二十四五岁的少年,跟在少年背后的却是一个长髯老者,葛巾布袍,貌相轮廓和少年一模一样,看来象两父子,老者背后跟着二三十个壮年村汉,他们一直来到小桥之下,那长髯老者向桥上各人一拱手道:“来的列位尊驾高姓大名,学的是什么仙术,能够捉妖缚怪!”
  
  郭靖还未回答,黄蓉已经笑道:“你别先问我们有什么捉妖缚怪的本领!我来问你一句,你们村里出了什么僵尸,会吃人吗?它害了你们多少人?快说?”那长髯老者就是本村庄主,少年就是他的儿子,他向黄蓉望了一眼,说道:“我们这里叫水杨村,属江西乐清县管辖,老夫叫葛天民,为这里村主,我们这水杨村一向太平,闹僵尸还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他便把一切说了。
  
  原来这水杨村名副其实,是濒水而居的村庄,庄前清溪萦绕,村子前后种了二三百株白杨,整座村庄都被包没在一片翠云碧浪里,风景十分雅致,这里民风淳朴,村人生活虽然不很富裕,却是衣暖食饱,地方上十分太平,真个连鼠窃狗偷也没有,可是在半个月十几天之前,水杨村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是什么怪事呢?原来这时正是炎阳七月,江南一带还是“秋老虎”的季节,艳阳如火,到了晚上,少不免有一些习惯晏醒的人,到树林去乘凉,这天晚上,有五个村人到庄后的树林去,打算席地乘凉,哪知道刚才走到树林外边,忽然听见一阵嘘嘘怪叫。村人不禁大吃一惊,可是这时候不过是初更时分,明月当天,村里还是人声嘈杂,这五个村人全是年轻大胆的好事之徒,仗着数人结伴,也不害怕,立即到树林里一看,不望时犹自可,一望之下,不禁膛目结舌!
  
  原来树林空地中心,不知那个时候现出一个浅浅的土坑来,土坑里面钻出一个头发蓬乱的怪物来,头上面上,身上手上,全被烂泥浆满,就象浆鸭一般,两只眼睛发出凶光,五个村人吃惊不小!一个村人叫道:“鬼怪!”另外一个说道:“这一定是修成气候,破土而出的僵尸,快快剪灭了它,给村里除掉一个大害!”几个村人真个拾起石块来,纷纷向泥坑里面的怪物打去,哪知道这样一来,反而把怪物激怒,一声狂啸,由泥坑里拔身跳出来,双爪向前一扑,插中两个村人的天灵盖,两个村人惨叫一声,便自送了性命!
  
  余下三个村人见了大惊,回身要走,怪物又是一声怪叫,扑了过来,双爪到处,又插入另外两个村人的脑门,血花冒处,依样葫芦送了性命,前后一共死了四个村人,还有一个村人仗着逃跑得快,跑出树林之外,高声大叫道:“鬼杀人啦!救命!”
  
  这时候清溪河边,有不少纳凉的村人,听见村人这样的一喊叫,纷纷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鬼在哪里?”“鬼是怎样生相的?”这村人战兢兢的说了,大家半疑半信,蜂涌进树林里,果然不出所料,四具死尸直挺的躺在地上,脑血迷糊,死状奇惨,再看那怪物时,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土坑,如果不是有四个血淋淋的死尸,大家一定说这村人眼花看错,但是事实昭然,不由他们不信。

    不到半个时辰,水杨村每一个角落,都传遍了出现怪物的消息,有人说是僵尸,有人说是早魃,也有人说是泥精土妖,总而言之,谣言纷纷,嗣后一连几个晚上,村人都是相惊伯有,这一个说晚上发现窗前怪影,那一个说半夜听见屋后怪声,无非是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过了五六个晚上,更惊人的事又再出现!



第一百四十五章:林中血蜂

  水杨村的尽处,住着一家佃户,是母子两个人,儿子叫周二牛,老母名叫秦氏,秦氏早年丧夫,抚孤守节,母子相依为命,周二牛每天晚上很喜欢到河边去纳凉,可是从闹了僵尸之后,周二牛便不敢到河边去了,只在家里陪伴老母,这天晚上,他吃过晚饭,母子二人坐在门口纳凉,闲话桑麻,秦氏老眼昏花,忽然看见屋后闪出一个黑影来,直向自己儿子背后逼近。
  
  她还以为是左右邻居,来找自己儿子,喊道:“二牛,你背后站的是谁人,他找你哩!”周二牛扭头向后一望,不禁哗然惊叫,原来站在自己背后的,竟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被整幅黑布包裹的怪物,死眉死眼,面色枯黄,完全没有半点象生人的样子,周二牛跳起身来,城道:“不好!鬼……”底下的话还未出口,怪物已经象闪电也似,由阔大的黑衣服下,仲出一只瘦骨鳞峋的长臂来,把周二牛拦腰一抱,大踏步的去了,周二牛的老母秦氏看见儿子被怪物捉去,大叫一声,马上晕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秦氏方才苏醒过来,村人环集,这不幸的老妇抱胸大哭,把周二牛给怪物捉去的经过说了,她还说道:“那天杀的僵尸,把我的儿子捉去啦!”大家听说僵尸居然入屋捉人,不禁大惊失色!本来已经恐慌的人心更加闹得满城风雨,每一个村人不但到了晚上,绝迹不敢出门,就是在屋里也是重门深锁,战战兢兢,有的求神拜佛,有的作福许愿,十几天来,水杨村翩得愁云惨淡,每个人都在恐怖痛苦的情形下过活。
  
  以上就是水杨村闹怪的情形,老庄主葛天民说完了一切之后,郭靖心性淳厚,信以为真,问道:“蓉儿,照这样的说来,在水杨村作祟的,一定是僵尸无疑了!”黄蓉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黄药师向村人问道:“你们那四个被害村人的尸首,是不是每个人的头上,都穿了五个血洞呢?”
  
  郭靖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忽然想起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来,当年的铁尸梅超风,不是拿活人做练功的靶子吗?只见桃花岛主这样一问,村人不禁惊疑起来,窃窃耳语了一阵,方才异口同声说道:“不错,那四个被害死人的脑门上,好象有五个血洞!”
  
  柯镇恶道:“那个被捉去的周二牛呢!后来可有发觉他的尸首吗!”他想起黑风双煞当年在大漠里练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情形,寒意直透心头,葛天民道:“没有!周二牛叫怪物捉去之后,事后我们派人到处搜寻他的尸首,结果没有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奇怪!”黄药师沉吟了一阵,方才说道:“这东西是人是怪,我们还不便下断语,闲话少说,我们就在村里住宿一晚,看看情形再说吧!”
  
  郭靖点了点头,一行人进入水杨村,葛天民把黄药师这几个人引回自己家里,请坐喝茶,郭靖黄蓉在入村的时候,果然看见荒村寂寥,太阳刚才下山,家家门门闭户,有的还在屋里高声诵经念佛,充满了恐怖的气氛,黄药师跟葛天民聊天,他向葛天明道:“令郎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数了!”
  
  葛天民道:“啊!他叫做葛承光,今年二十岁啦,承光过来拜见仙师!”葛承光果然上前叩头,黄药师道:“我们决定在今天晚上,捉拿僵尸,你敢不敢跟我们去!”葛承光道:“僵尸是怎样生相,我还不曾见过,不过估量它也是尸居余气,出而为厉之类,俗语说得好,邪不胜正,咱们生人何必害怕他?何况有各位仙师仙长,我更不用害怕啦!”
  
  黄药师笑了一笑道:“很好,你设法子到村里搜罗一些铁钉给我,不问长的短的,统统合用,越多越妙!”葛天民听见黄药师叫儿子去找铁钉,不禁面上变色,说道:“仙长,天色可不早啦!叫他出去,可有些不便吧!”黄药师大笑道:“看你惊慌成这个样子,僵尸是纯阴的东西,三更天后,方才能够出土的啊!”葛承光也拍拍胸口道:“不怕,我马上找铁钉去!”说着出门去了,葛天民无可奈何,只是提心吊胆,希望儿子平安无事不提。
  
  葛承光去了半个更次左右,果然由外边回来了,他真个搜罗了一布袋的铁钉,足有一百多口,黄药师笑道:“行了,有这许多铁钉,尽可以捉拿僵尸啦!”又闲谈了一阵,已经是二更天左右,桃花岛主霍地站起身来,说道:“是时候了,咱们到外边捉僵尸去!”葛承光立即开门,桃花岛主和靖蓉夫妇柯镇恶四人,一同走出葛家,只见明月当空,疏星数点,村内黑沉沉的一片,万籁无声,郭靖心中怙惙,岳父真是返老还童了,凭着这一布袋铁钉,不知道要到那里捉僵尸去?他趁葛承光走远的时候,低声问黄药师道:“爹,你也信世上有僵尸吗?”
  
  黄药师眼睛一翻,说道:“傻小子!你本来不是呆鸟,怎的说出这样的蠢话?要不要我给你几个老大的耳括子?”郭靖吓得吐了一吐舌头,黄蓉将他一把扯了过来低声说道:“浑小子!水杨村的妖气,不外是当年梅超风这一类妖孽罢了,爹爹要找寻他的下落,你却胡说八道!”郭靖恍然大悟。
  
  黄药师把整个水杨村绕了一匝,看不出什么异兆,他低头想了一想,突然盘膝坐了下来,仰首向天,戛的一声长啸,这一声啸清亮而长,有如巫峡猿啼,又如九天雁唳,响澈水湄,连这一片树树也震得簌簌作响,风鸣树吼,郭靖心中明白,自己岳父这一声清啸,无形中向潜匿附近的敌人挑战!依照一般规矩,如果是有本领名望的人,对方这一声表示挑战的长啸,必定现身出来答话,黄药师一声啸罢,郭靖黄蓉夫妇屏息静气细听,看看对方有没有反应,说也奇怪,啸声歇处,黑沉沉的夜林里面,突然传出几声嘿嘿嘿的冷笑。
  
  这几声冷笑十分古怪,有如夜枭,凄厉而清,令人听了心悖神摇,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有一宗奇怪之处,就是这几声冷笑有如游丝袅空,飘忽无定,第一声笑似乎发自正南,可是第二声笑却转到北面,第三声呢?却变了东面的位置,总而言之,仿佛几个人在不同方向,发出冷笑,郭靖不由吓了一跳!柯镇恶性如烈火,再也沉不住气,高声叫道:“妖贼!快滚出来,躲在暗处鬼嚎做什么,出来跟老爷子决个高下!”话才说完,笑声立止,黄药师却急不迭忙的取出三口铁钉来,循着笑声歇处,使出弹指神通功夫,中食指运用一弹,三口铁钉疾如脱弦之箭,向对面夜影中穿了过去!
  
  桃花岛主的弹指神通功夫,何等强劲,这三支铁钉挟着一溜破空的声音,直射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三支铁钉飞出不久,忽然听见托托托的三响,象被硬物挡住的声音。黄药师飞出去的三只铁钉,并没有打着什么物件,可是刹那之间,没影无踪!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但把郭靖、黄蓉夫妇吓一大跳,连黄药师也心胆发寒,因为自己这一下弹指神通的功夫,当今世上,只有北丐、南帝、西毒寥寥几人可以抵挡,对方竟然一举手间,把自己三口铁钉收去,没影无踪,功力之高,已经和洪七公、欧阳锋等人不分伯仲,想不到荒村暮林中,竟有如斯强敌,而且对方刚才这几下游丝飘荡也似的轻笑,分明是一种上乘的玄门内功,自己遇了这样飘忽无定的敌人,哪里还能够有半点托大的心理?桃花岛主朗声吟道:“绮罗堆里埋神剑,簘鼓声中老客星,何方高明,请予赐教!”
  
  黄药师刚才说了这几句话,树林深处突然响起一片异声来,象昆虫振翅的声音,黄蓉天赋聪明,倾耳一听,说道:“奇怪!半夜三更,哪里来的蜂子,嗡嗡的叫!”话未说完,树林里突然飞出一群暗红色的光点,冉冉而来,这群暗红色的东西,飞行得十分迅速,顷刻之间,已经到了各人的头顶上,除了柯镇恶眼瞎不能见物之外,大家看得毕真,失声叫道:“哎呀,红色的蜜蜂,哎呀,红色的蜜蜂,奇怪!奇怪!”
  
  果然没有说错,飞过来的是一群蜂子,比起普通的黄蜂来,还要大上一倍,可是每只蜂子身上,殷红如血,连翅膀也是淡红颜色,飞临各人头上,狰狞可怖,黄药师急不迭忙的把泡油向上一举,运用弹指神通功夫,发出三支铁钉来嗤嗤嗤,把飞离头顶最低三只血蜂,射了下来,他这一下并不打紧,其余的血蜂嗡嗡几响,似繁花洒落,如满天星雨,猛向各人头顶飞到。
  
  黄蓉高声大叫:“爹爹,不好!蜂子要蛰人啦!”话声未了,黄药师双手袍袖向外一挥,嗤嗤嗤,发出数十支金针来,这是桃花岛主满天花雨洒金针绝技,一支金针穿中一只血蜂,数十支金针把几十只血蜂刺了下来,蜂群的来势当堂为之大煞!不过这群血蜂的数目,不下五六百只之多,黄药师虽然射下了三四十只,其余的血蜂仍然向郭靖、黄蓉、柯镇恶的头上飞来,郭芙吓得尖声大叫,黄蓉发了一把金针,只把血蜂刺落了十几只,郭靖双掌一圈,使出降龙十八掌“飞龙在天”的招式,呼的一股强烈掌风,打了出来,劲风到处,蜂群为之辟易。
  
  黄药师父女连连飞出金针来,他们两父女的眼力奇准,金针绝无虚发,中了针的血蜂,一只只象殒星下落般跌了下来,满地都是死蜂尸体,血蜂似乎知道这几个人的厉害,忽然变了战法,倏地分了开来,东边一蓬,西边一簇,嗡嗡连响,这些血蜂仿佛有人性一般,这边一蓬低飞回舞,佯作攻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然后由另外一蓬蜜蜂发动攻击,不过黄药师这几个人是何等样人物,哪里会被暗算得着?尤其是黄蓉心思灵敏,蜂子刚才一动,她已经看出来,纤腕扬处,金针象流星似的飞出,蜂群纷纷下堕。
  
  郭芙这时候也泯除了害怕的心理,拍手哈哈大笑,血蜂到了后来,因为伤亡惨重,差不多被黄药师父女的金针杀了一半以上,它们再也不敢上前送死了,纷纷飞高,这时候树林里面突然透出一股异香来,血蜂嗅了香气,嗡喻连声,纷纷折转,向树林里飞去,顷刻之间逃得干干净净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阴魔老怪

  血蜂一走,大家方才免除了威胁,可是他们几个人立足的地上尽是死蜂尸首,黄蓉试着一点,竟有二三百只之多,她很小心地把死蜂上的金针,一枚一枚的拔出来,郭芙也帮着捡拾,差不多花了一顿饭功夫,方才把金针拾完,天色已经近四鼓了,黄药师拿起一只死蜂,拈在手里,细细的瞧,面上现出沉思之色,过了半响,桃花岛主方才说道:“靖儿,你自小生长在漠北,近年来隐居江南,见过这样血红色的蜂子没有!”
  
  郭靖摇了摇头,答道:“小婿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蜂子,除了黄蜂之外,一般竹蜂和马尾蜂完全是黑色的,血红色的野蜂,却是罕见!”黄药师道:“什么野蜂,这明明是人工培养出来的,你见过西毒欧阳锋的蛇阵吗?老毒物用蛇摆阵,这人用蜂排阵,还不是一样吗?”郭靖黄蓉方才醒悟!
  
  星越箕,斗柄东移,黄药师抬起头来,望了一望天色,说道:“天色可不早啦,咱们回到葛村主的家里吧!”黄蓉诧异的问道:“你不再寻找妖人吗?难道今天晚上,跟蜂子打了一架,便自罢手不成?”黄药师失笑起来,说道:“爹爹几时说要罢手,就是因了这群蜂子,我已经胸有成竹,不必费事找寻了,咱们回去睡觉养养精神吧!”大家方才没有异议,返回葛天民的家里不表。
  
  当天晚上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早黄药师天明起来,他向郭靖黄蓉说道:“我已经想过了!杨过这个孩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很可能落在昨天晚上施放血蜂妖人的手内!”桃花岛主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郭靖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岳父,老人家怎的知道?”黄药师道:“靖儿,西毒欧阳锋的出身,你听见人家说过吗?郭靖摇了摇头,心中更加疑惑,杨过失踪跟林中妖人有什么牵连?妖人的捣鬼跟西毒欧阳锋的出身有什么关系?
  
  桃花岛主说道:“那欧阳锋本来是西域人,出身是汉回的混血种,他和他的哥哥欧阳烈都是回疆马贼,有一年在天山里面得到一本五毒奇经,兄弟二人同练,欧阳锋跟他哥哥的嫂子私通,把兄长害死了,一个人霸占了五毒奇经,练成了今日一身武艺!”
  
  郭靖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故事洪老恩师也向我说过,不过略而不详罢了!”黄药师道:“欧阳锋兄弟发觉五毒奇经的时候,是在荒山一间土屋里面,土屋里端坐着一具骷髅,那卷五毒经的原文,就在骷髅面前,后来他们一推开了门扇,吹进一阵狂风,把经文刮掉了几页,当时他并没有找着,后来这几页经文落在一个大魔头的手里,方才成了今日之患!”
  
  郭靖听到这里,方才有点明白过来,当日黄药师取巧骗周伯通,把九阴真经原文借与他夫人一看,黄夫人便把真经硬记下来,给黄药师抄录了下半部,结果因了这半部抄录的真经,出了黑风双煞铜尸铁尸这一双杀人不眨眼的妖孽!有这一个例子,那几页散失的五毒经原文,引出另外一个魔头,也是意中的事。郭靖问道:“那么,岳父,这魔头姓甚名谁,叫做什么名字?”

  黄药师道:“那个得到几页五毒奇经的人,本来是一个练气的修士,要知道西域一带,有一种修练气功的人,这种人完全是修习精神功的,跟我们中土有些和尚,练习坐关,一坐就是十几廿年的,大致相同,那个得到五毒奇经的修士名叫做萨阿腾,是西域人,虽然只得到五页奇经的原文,全是练功诀要,他居然匠心独运,和本身的练气功夫连在一起,融会贯通,创出一支武术来,名叫做什么阴魔派!”郭靖接口说道:“那也是一段武林佳话!”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武林佳话,萨阿腾练了阴魔派的武功后,不到几年,给欧阳锋知道,老毒物是个鬼灵精,一查萨阿腾这派武功,跟自己缺少的几页五毒奇经互相符合,欧阳锋那时候已经做了白驼山主,称雄西域,俗语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老毒物立即找到萨阿腾那里,逼他把几页五毒奇经献出来,萨阿腾也很乖巧,他知道自己不是欧阳锋敌手,老毒物刚才上天山,他已经向另一面由天山跑下,一溜烟遁入中土了!”郭靖心中沉思:“这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跟过儿又有什么关联?杨过怎会藏在这里?”正在大惑不解。
  
  黄蓉却是聪明,在旁边插嘴道:“爹爹,今天收藏杨过的,就是萨阿腾这个老魔头,是与不是!”黄药师大笑道:“蓉儿,到底还是你聪明!我也是一时意到触起罢了,萨阿腾逃到中土不久,遇上了华山第一次论剑,他知道欧阳锋是自己最厉害的克星,哪里还敢出头,入山唯恐不深,藏林唯恐不密,到了第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给蓉儿逼疯了,萨阿腾方才想起自己在这时候,正好捡拾现成便宜,因为欧阳锋的身上,除了五毒真经原文之外,还有当日靖儿在海舟中被献逼写的九阴假经……”黄蓉听了“九阴假经”这四个字,不由笑了一笑!

  桃花岛主也觉出来了,笑道:“萨阿腾当然不知道真经是假货,他满以为自己如果乘人之危,趁欧阳锋半疯时候把他收拾,自己那几页五毒经原文,岂不是可以跟欧阳锋的大半部五毒奇经连合吗?还有一本九阴真经可以到手,练个三年五载,那么萨阿腾的武功便能够达到天下第一了,哪知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之外,欧阳锋虽然疯了,实际上并未完全疯狂,反过来说,他的武功比起未曾疯狂之前,还要厉害,有几个旧日的仇家,要想找他晦气,哪知道才一近身,便遭惨死,萨阿腾眼见了几下仇人惨死的情形,心惊胆战,不敢近身,却又不忍舍之而去,如是一连跟了七个年头,直到杨过被他所掳,萨阿腾好不容易得到下手的机会。
  
  欧阳锋掳劫杨过的时侯,是在临安府七星坞村外的,杨过年纪虽小,聪颖异常,欧阳锋虽然要把他收做徒弟,杨过却是不大甘心情愿,这一次他私自逃了出来,七年以来,始终钉着欧阳锋的萨阿腾这时侯出头了,他教了杨过克治老毒物的法子,西毒每天里面总有三四个时辰按照九阴假经逆行经脉,倒竖起身子练功的,萨阿腾便抓着欧阳锋这一个弱点,传授了杨过一路拿穴手法,等候老毒物倒坚身体练功的时候,突然向他胁下要穴一拿,叫老毒物全身僵硬,不能够翻转过来,再由杨过动手,把欧阳锋身上一切东西,拿个清清光光!”
  
  本来黄药师也不是亲眼看见萨阿腾教杨过劫走欧阳锋的东西,不过桃花岛主赋性聪明,事先知道了西毒出身习武成名的片段,以及他和萨阿腾两人间的恩恩怨怨,又从靖蓉二人口里转述南琴的情形中,约略知道杨过被掳后逃脱,欧阳锋苦苦追踪的情形,黄药师心眼玲珑,再加上昨天晚上遇见的事,他已经瞧出了一个大概来了,便把自己猜估的一切,向女婿女儿有条不紊的说了。
  
  郭靖还有些不懂,黄蓉却是沉吟起来说道:“那么杨过被欧阳锋追得没地藏身,跟着老魔头萨阿腾一起躲藏,也是意中的事,可是跟水杨村闹僵尸的事有什么关连,还有那一群血红的蜂子……”黄药师不等她说下去,立即问道:“蓉儿,你当年在嘉兴王铁枪神庙落在老毒物手内,第二天便给你用计逃脱了,老毒物懊而不舍,一直把你追到穷荒大漠,你躲藏在哪里?”
  
  黄蓉嗤的笑了起来,她想起当年自己躲在郭靖军营里,两次活捉欧阳锋的事,不假思索答道:“爹爹,那时候有丐帮给我遮掩,躲在靖哥哥征西大军的军营里面啊!”桃花岛主再问道:“你当时有靖儿几万大军掩护,方才能够隐藏,比如今日的萨阿腾和杨过两人,一老一少,异地无亲,又躲藏到哪里呢?”
  
  黄蓉一想也是,杨过自从脱出西毒之手,别说欧阳锋找寻他不着,就是自己和郭靖两人,托了全真六子,一灯师徒,帮帮众,连同自己一共四起人在内,也找不到,她不禁使出小性儿来,樱唇一努,说道:“爹爹,我怎知道?大概他们不是飞天就是遁地了!”黄药师大笑起来,说道:“飞天未必,遁地不错!”
  
  郭靖吃了一惊!正要开口问黄药师这句话怎样说?桃花岛主说道:“你不听见村人说过吗!村人最先发现僵尸的时侯,是在树林里面,看见一个怪物由泥地里钻了出来,要知道阴魔教里面有一种功夫,名叫做迷土法,一个生人可以深入泥土下面二三尺深,挨上十天半月还可以活命!”郭靖恍然大悟道:“哦!那僵尸怪物就是萨阿腾了?”
  
  (按:活人埋在土中不死,确有其实,印度地方练瑜伽术的苦行僧人,可以身藏棺中入土,用两条毒蛇做伴,一连三十多天,然后再由别人挖开泥土,撬开棺材,人和毒蛇一同生存,法国有一个印度僧人,公开表演,用棺木活活埋藏在地下,一连四十七天仍然不死,打破纪录。)  
  
  黄药师道:“不错,这水杨村草木清华,风景幽美,萨阿腾看中了这里,便躲下来,至于杨过这小孩子呢!萨老魔可能给他服食一种变换容颜的药物,叫他扮做牧童之类,混过别人眼目,至于他怎的要抓死四个村人,以及活活的劫走佃户周二牛呢,前一件事可以说村人见他由泥土里钻出来,大叫僵尸,还用石头掷他,激起了这老魔头的怒气,把人抓死,后一件事是可能老魔头感到自己藏身在泥土下,没有一个人在旁边伺候,非常不便,所以活捉一个生人,供他驱策,阴魔教里面有一种药物,叫人吃了可以丧失一切记忆力,使这个人对以往一切完全想不起来,不过这种药的功效,只以十天八天为效,顶多在十天后,药力消失,这人的头脑便清醒过来了,周二牛在失踪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这个道理!”
  
  黄蓉问道:“那么昨晚那一群血红的蜂子,也是萨老魔怪用阴魔教药料培养出来的了,是与不是?”黄药师叹了一口气道:“蓉儿,你真聪明,跟你那亡故的母亲一模一样,不错,萨阿腾老怪的所谓阴魔教,不外是由那几页五毒奇经上悟出来的东西,那几页经文里面,有饲养药蜂的方法,所谓药蜂,并不是拿死了的蜂子来做药,而是用药料混在蜂子所采的花蜜里,叫它吃了之后,身体变红,红得象血一般,这种药蜂整人一刺,奇毒无比,顷刻身亡,无可药救,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们父女有满天花雨洒金针这一手功夫,几条性命总算完了!”

  郭靖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杨过跟着萨阿腾这个老魔头,这老魔头的本领虽然及不上欧阳锋,可是心性狠辣,手段刻忍,犹胜西毒,如果故人之子跟着这样一个大魔头,将来必定陷入歧途,身败名裂,说不定比他父亲杨康的收场,还要凄惨,郭靖是个血心为友的人,立即说道:“岳父,那大魔头这般厉害,如此工于心计,咱们不管怎样,也要先把他救出来!”
  
  黄药师淡淡的说道:“贤婿不用着忙,我今天已经胸有成竹,准保在响午之前,要萨老怪和过儿两人,一同在树林里出现!”郭靖不禁大喜,他知道自己岳父足智多谋,如果没有把握,决不会说响午以前,逼使萨老魔怪和杨过现身出来的话!郭靖问道:“岳父,可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吗?”黄药师摇摇头道:“目前不用,你请葛村长到来,我跟他有话说!”
  
  不到半晌,葛天民由里面走出来,一见了黄药师,立即问道:“仙长,经过昨天一夜,必定知道僵尸的藏处了!”黄蓉咬唇忍笑,桃花岛主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僵尸到了晚上,破土出而为厉,可是在大白天里面,它的本领完全消失,不足为患,我决定今天晌午时分,烈日高照,天地阳气最盛的时候,逼他出来,可要贵村的人帮一个小忙,贵村可有挑水的担桶没有?”
  
  葛天民笑说道:“怎的没有,我们这水杨村是滨河而居的,村中所有饮水,完全仰给这道小河,所以每一家每一户,都有担桶,仙长安担桶做什么用处?”黄药师道:“马上吩咐贵村村人,今天早上做完了耕种的工作后,各人吃过午饭,返回家里,把担桶统统挑到河边,等候命令!”葛天民唯唯去了,他吩咐儿子到田里通知所有的村人,郭靖这时侯好比丈八金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却他不敢问黄药师,只把黄蓉拖过一边,静悄悄的问道:“蓉儿,你爹爹叫这许多村人挑水做什么?”黄蓉笑了一笑,笑道:“我又不是爹爹肚里的蛔虫,怎会明白爹爹的用意,好在不消半天,你也可以知道了啦,还用得着问我?”说着一扭腰肢,走进内室去了。
  
  到了这天响午时候,水杨村的居民,做完了田中的工作之后,吃完午饭,纷纷集中到村边小河来,每一个人都挑了一副担桶,不到半个时辰功夫,河边的担桶足足有好几百对,黄药师和郭靖,黄蓉,柯镇恶,郭芙等人,纷纷来到河边,葛天民父子也杂在村人里面,一看见黄药师到来,点头为礼。黄药师看了这些担桶一眼,忽然提高嗓子,高声叫道:“你们每一个村人,都要把自己的担桶,向河里汲水,汲了之后,挑进河边的杨树林里,把桶中河水向每一株杨树根下浇灌,浇了之后,回头汲水再浇,每一株树至多要浇一二十桶,快去!”
  
  黄药师一说出这几句话来,各人不禁吃了一惊,大家以为他怎样施展仙法,捉拿僵尸妖魅,谁知道他却叫自己做些费气力而无谓的事,不过他既然这样的吩咐,自己又不能够不从,那些村人只好轰诺一声,纷纷挑起担桶来,向着河里舀水,汲满了两大桶之后,便用担竿挑了起来,“吭唷”“吭唷”的叫着,把担桶挑到树林里去,向着树根下面一浇一灌,浇灌完了,立即又挑着空桶折回,一直到小河边,继续汲水再灌。

  闲话休提,再说这几百个村人,一齐动手,一次过便挑了几百桶水,浇灌在树根处,这一片树林只有二十亩不到的幅圆,杨树也不过只得二三百株,头一两次浇水还不觉得怎样,可以浇了十次八次水之后,换句话说,浇在树林里面的水,已经有几千桶,这一带的地土,平日靠着河岸,本来已经潮湿,再加上这几千桶水,马上变了泥泞一片,简直成了沼泽地带,可是黄药师还认为不够,叫村人继续汲水向树林浇灌,郭靖向来忠厚,看见村人踏着泥渟挑灌水,加倍艰辛,他想岳父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正要开口劝说几句,冷不防树林里面的村人,异口同声的高叫起来,说道:“哎呀!怪事怪事,快快来看!”
  
  大家循声向林里望去,果然看见树林中心一块湿润的泥地上,慢慢地隆起一大片水泡来,这泥浆泡起先不过尺许高下,并不引起村人注意,可是功夫久了,那个泥泡越涨越高,越来越大,仿佛有生物在泥浆泡里,蠕蠕而动,村人本来已经疑神疑鬼,再看见林中泥泡隆起怪状,再也忍耐不住,哗哗大叫。
  
  黄药师一见了泥泡隆起的情形,立即招手叫道:“靖儿,蓉儿,妖人快出现了咱们一同过去!”三个人朝着林里飞奔,顷刻到达,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波波两声大响,泥浆泡已经挤裂!泥泡一破,泥浆四溅,村人哗然走避,接着蒲的一声大响,一个满身泥泞的怪物跳上地面,这怪物满头短发宛如钢针,根根立坚,扁而且塌的嘴唇皮,破夜壶也似的面孔,再加上一身泥浆,真个三分象鬼,七分象怪!
  
  黄药师大笑道:“小弄狡狯,道友果然现形,萨老怪,咱们久违了啦!”说罢哈哈大笑!这个由泥中钻出来的怪人,正是阴魔教教主萨阿腾,果然不出黄药师的所料,杨过是他收起来的,他还教杨过偷走了欧阳锋的五毒经原文和郭靖默写的九阴假经,本来萨阿腾未尝不想着弄死欧阳锋,求除后患,可是萨阿腾在这几十年来,对西毒一向深怀戒惧,而且知道他的蛤蟆功十分厉害,那敢上前,几十年的一点惧怕怯心理,不能立即除去,只好眼巴巴的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带了杨过逃走。

    萨阿腾躲在水杨村的树林里,用迷土功隐藏身子,昼伏夜出,本来十分妥稳,黄药师就是知道他的下落,也不能够找他出来,因为任何人也不能够把这几十亩一段的地皮翻掘起来,哪知道桃花岛主却想出了这一着阴损的法子,用水灌土,因为阴魔教的迷土功,要在松软干燥的泥地里才行,干燥的泥土方才能够透气,可是泥土一浇了水,地底泥层立即粘合起来,这样一来,萨阿腾哪里还能够透气呢?如果这样下去,不难送了性命!他只好拚命运起玄功来,把泥层攻穿了,冒出地面!
  
  萨阿腾看见黄药师站在对面,嘲笑自己,禁不住心头火起,他生性向来残忍刻毒,当下狂吼一声,飞身一扑,使出“九阴白骨爪”的绝技来,猛向桃花岛主项心脑门攫到!老怪的九阴白骨爪法,跟当年黑风双煞铜尸陈玄风,铁尸梅越风所练的,同出一辙,可是铜铁双尸偷了真经原文,费了几个年头苦功,方才练成,萨阿腾由欧阳锋身上得到九阴真经,还不过一个月,居然在这短促的时间里,以错误脱漏的经文中,居然能够练出九阴白骨爪来,这种能耐比起黑风双煞强得多了!

    黄蓉看见老怪一出手便抓向爹爹要害,不禁哎呀一叫!黄药师却是微微笑着,兀然不动,他等到萨阿腾的九阴白骨爪快要撞到自己头顶的青巾,突然腰背一拱,向旁边闪出半尺,萨老怪的九阴白骨爪当堂攫了个空,可是指爪却向黄药师的肩头钩了一下,指爪到处,猛觉对方的身体如同涂了油一般,把自己的劲力卸向一旁,不由吃了一惊,黄药师候地叫了声道:“去!”左掌一推一送,明是用落英掌,暗里藏着劈空掌劲,一抛一摔,萨阿腾如何吃得住这股劲力,身子象抛球也似的,向后直飞出去!
  
  他这向后一摔之势,并不打紧,恰好撞在身后一株垂杨树上,这株杨树虽然并不很大,却有两丈多高,碗口粗细,可是也吃不住萨阿腾一撞之力,喀嘲两声,竟把整株白杨树齐中腰掩断!大树哗啦啦的倒下,村人越发高声大叫,抱头鼠窜,可是萨阿腾的怒火越加高炽,他练的阴魔功本来就是长于挨受痛苦,这老怪趁着背心一撞树干之力,箭头也似的反射回来,双爪一伸,恶狠狠,怒凶凶的,仍然用九阴白骨爪功夫,猛向黄药师顶心攫落!
  
  黄药师见他仍然用这样阴毒的功夫来对付自己,心中冷笑,当年自己两个不肖徒儿陈玄风,梅超风何尝不练过这一门功夫,结果何尝不是多行不义,先后丧命,自己这次何不索性给一点厉害与他看?桃花岛主念头既定,全身兀立不动,让对方的九阴白骨爪撞到自己身上,萨阿腾的来势何等迅速?只听扑扑两声,已经把黄药师抓中!
  
  萨老怪这一下用尽全力,把全身功劲集中到十只指爪上,恨不得把黄药师一下抓个透心穿,哪知道他的指爪一着敌人身体,猛觉对方身子一凹,肌肉自然内陷,萨阿腾的双爪呢,仿佛抓着一个空空的洞穴,空无一物,老怪出其不意,吓了一跳!他正要把指爪收回,说时迟,那时快!黄药师陡的一声大喝,就在对方吃惊分神,劲力后撤的刹那,把内敛的元精罡气,恢复过来,刚才绵软无物的身躯,突然变成铜砧铁板,跟萨阿腾的指爪一撞,喀喇,发出一阵金铁交击的响声来,萨阿腾的腕骨就要脱臼!
  
  萨老怪这种情形,跟郭靖当年在太湖畔归云庄初遇黄药师之时互相仿佛,那时候郭靖用洪七公传授的“降龙十八掌”法打了黄药师一掌,吃桃花岛主用内功反震,先软后硬的法子震脱了腕骨,今日萨阿腾也是一样,不过他究竟不失为一派宗主,觉出情形不妙,立即吐劲再发,用柔功一按黄药师的身体,象飞箭也似的倒退出一丈以外!不过经这两次挫折之后,萨阿腾心胆俱寒,自己知道在武功拳脚上,不是黄药师的敌手,如果再打下去,有输没赢,正要用别的武功,再跟桃花岛主一拚!
  
  郭靖忽然叫道:“岳父,这老不死跟你老人家换过两招了!他还不配跟你老动手呢,把他交给我吧!”黄药师一想也是,萨阿腾横竖不是自己敌手,让郭靖接他几招也好,少年人需要的,正是阅历,在自己监视之下,也不怕老怪物飞上天去,黄药师主意决定,立即向旁边一退,笑道:“靖儿,小心了!”
  
  萨阿腾看见对方突然换了一个年轻汉子来对付自己,不禁面皮发烫,可是心底下却暗暗欢喜,老怪心里暗想道:“这青衣中年人十分扎手,我如果跟他打下去,输的居多,换了这个汉子,纵然不能取胜,逃走总较容易!”不过他素性阴惊,虽然心里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等郭靖当中一站,喝道:“小子接招!”他这回不用九阴白骨爪了,只用阴魔教里面的返魂掌,一牵一按,呼的一掌,猛向郭靖胸口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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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四十七章:水淹极恶

  郭靖见他这一掌打出来,轻飘飘的全不着力,知道对方武功,纯然属于阴柔一脉,跟周伯通的旧情人瑛姑互相仿佛!别小看了他这一掌软绵绵的,来劲不强,那后着可是凌厉之极!郭靖再不跟他客气,用威猛绝伦的降龙十八掌跟他对招,萨阿腾伸掌拍来,他却用了一招“见龙在田”,呼的回击过去!两掌还未相交,萨阿腾觉出对方的掌风,凌厉之极!竟然不是自己阴柔之劲可以克制,不禁大吃一惊!老怪连忙把身一晃,哪知道郭靖头招未过,二招又来,左边那招“见龙在田”,劲力还未尽展,右手上臂一掉一圈,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向萨老怪下三路击到!
  
  郭靖用的是双手互搏之法,一个人同时使出两招降龙十八掌来,萨阿腾如何能够抵挡!他急不迭忙的向地一滚,贴着地皮一翻,方才躲开郭靖这一招,可是掌风余劲犹锐,喀喇两声,竟把萨阿腾背后一株半大不大的垂杨树,推了下来,哗啦啦,碎枝落叶纷飞乱舞,汇成一片洪籁倒下来的树干,差一点没有压在萨老怪的身上!他估不到这少年比起青衣中年人还要难敌!真个是心寒气馁,再也不敢恋战了!萨阿腾连忙一纵身,由地上跳起来,刷的飞上树顶,抄着繁枝密柯,飞鸟游鱼一般,就要乘机溜脱!

  郭靖高声大喝道:“妖人休走!”他并不是赶尽杀绝,目的是把萨老怪身上的五毒奇经和九阴假经截留下来,免这两本经文助纣为虐,另一方面也要由他身上,追究出杨过的下落。萨阿腾刚才窜上树顶,黄药师父女已经一左一右,窜起来,向萨阿腾一截,哪知道这位阴魔教的教主,对于脱逃一层,却是别具本领,他刷的把上身那件沾满泥浆的衣服脱了下来,用迅快的手法,遥向黄蓉用力一掷!
  
  黄蓉掌心扣了一把金针,正要发出,哪知道眼前一暗,对方把沾满泥浆的衣服,向着自己掷来,挟着强烈风声,别看一件衣服,撞着人也要重伤,何况黄蓉还是爱好清洁的呢!她急忙扭身一晃,萨阿腾却趁势把身一纵,一个“乳燕辞巢”之势,由树顶飞下来,掠过黄蓉身边,向着三丈以外一株粗可合抱的垂杨,猛扑过去!
  
  郭靖和黄药师翁婿两人,却是一左一右的双双攻到,在这两人合击之下,萨阿腾就是身上长了翅膀,也不容易逃走,可是他伸手向树洞里一挖,竟然挖出一个比海碗略大的蜂巢来,这蜂巢的表面,密层层的,伏满了血红色的蜂子,萨阿腾反手二甩,竟把这蜂巢当作暗器也似的抛掷出来,猛向黄药师翁婿打去!桃花岛主不禁大吃一惊,叫道:“靖儿留神!”那蜂巢一打出来,巢上伏着的血红色蜂子,闹然散开,在炎阳光影下,好象飞洒落一蓬红色的光雨,嗡嗡连声,直向黄药师和郭靖两人头上飞到!
  
  郭靖知道这种人工培养出来的药蜂,奇毒无比,如果被它刺上一针,却是非同小可!他立即抢在一株大树下面,使出降龙十八掌的绝技来,一声长啸,用了着“飞龙在天”,照准空中蜂群就是一掌,一股猛烈强风,竟把空中蜂群打散,还有十几只飞得较为低一点的,簌簌的落了下来,原来已经被郭靖的掌力震毙!
  
  萨阿腾培殖出来的药蜂,跟寻常的蜂子完全相反,寻常的蜂子日间出动,晚上垫伏,药蜂却是不然,在大白天时候躲藏起来,可是一到晚上,便出动采蜜了!萨老怪按着五毒奇经上记载的法子,把这一群药蜂训练得如臂使指,任纵指挥,他在白天把蜂巢放入树洞里,晚上才点起一种药香,把蜂群引出来,效法西毒欧阳锋蛇阵的样子,训练它们排阵作战,这一次萨阿腾给桃花岛主和靖蓉夫妇逼得正紧,无可奈何,只好在树洞里抓出蜂巢,向他们狠狠掷了过去,放出药蜂助战。
  
  黄药师父女昨天晚上见过这种血红色蜂子的厉害,一看见萨阿腾把它放出来,哪里还敢怠慢?父女两人站在一起,背对背的站着,各自取出金针来,学昨日的法子,使出满天花雨洒金针的绝技,把金针连珠价也似的,朝着空中蜂群发射出去,哪知道这一回的药蜂却不同了,虽然布满空中,嗡嗡作响,却是迟钝异常,一任黄药师父女金针飞射,全不躲闪,也不去螫刺别的村人,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这几百只药蜂,被黄药师父女杀得干干净净!黄药师“啊”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上了老怪的当啊!这些蜂子在白天徒具恶相,不会螫人,我们不知底细,被老怪逃走了去,真是功亏一篑!”
  
  话未说完,树林北面的村人,突然哗叫起来,喊道:“哎呀!不好,僵尸僵尸,僵尸向北面逃走了!”黄药师矍然道:“妖人原来向北面走,咱们向北面追去!”郭靖黄蓉听了黄药师这几句话,立即向着树林北方追去,一直到了林外,兀自不见萨阿腾半点踪迹,郭靖好生失望,他连忙问村人,村人用手向北指道:“刚才我们看见僵尸沾满泥浆,象鬼一般,向那边逃去了!”郭靖向北面一望,只见水杨村的北面,是一列翠绿葱笼的山岭,原来是江西杉岭的余脉,名叫做白茅山,他一心记挂着杨过,便向黄蓉叫道:“蓉儿,老妖向那边山跑,咱们直追下去!”黄蓉答应一声,夫妻两小口子直追下去,只有柯镇恶一个人仍然留在水杨村不表。
  
  再说蓉靖夫妇二人,正在追赶妖人之间,忽然听见空中雕鸣急骤,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两个白点,由远而近,原来是蒙古沙漠带来的双雕,郭靖不禁大喜,吹了一声口哨,双雕认得主人,低飞下来,黄蓉高声叫道:“雕儿,我们正在追赶一个恶人,这恶人沾了一身泥浆的,他向那边山跑了,你们给我追他,如果看见那恶人的逃处,立即长鸣示警,知道没有!”两雕跟从蓉靖夫妇久了,也懂得听几句人话,立即引颈长叫数声,双翼拍了几拍,便自升空追去,追不到几里路,双雕突然长鸣起来,一声递一声的叫着,响澈九霄,黄蓉一听之下,不禁大喜,叫道:“靖哥哥,雕儿发现老怪物的下落了!”
  
  郭靖精神一振,脚下加快,顷刻之间,已经抢在黄蓉先头,不到半响,已经追到白茅山下,只见这里一片草坪,广约百亩,草坪中心,错错落落的排列了百十来块大石,这些大石高度逾人,好象无数的石屏风,石头的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有的如狮似虎,有的如戟似锯,巉岩错落,双雕正在乱石上空不住盘旋,郭请见了这个情形,便知道萨阿腾躲在这些乱石的缝隙内,不禁略一迟疑,黄蓉接着跑到,叫道:“靖哥哥,老妖贼躲在哪里?”
  
  郭靖用手一指那些乱石,叫道:“雕儿瞧清楚了!老怪物就躲在这些乱石里面!”黄蓉叫道:“急的不追入去,难道还要怕那老妖不成!”话未说完,眼前青影一晃,现出一个人来,黄蓉大喜叫道:“爹爹,原来你老人家比我们先赶到了!”黄药师冷冷的说道:“不知高低进退的东西,这一座乱石堆是怎样来路的,你也不瞧清楚,胡乱闯进去吗!”黄蓉被父亲这一句话提醒过来,她细心看了看乱石的门户和布置,失声叫道:“哎呀!原来老妖在这里排了一个八挂阵!”
  
  郭靖心中却是狐疑,排石成阵,自己只听见故老传说,汉末三分时候,诸葛武侯在四川鱼腹浦江边排列了七七四十九堆石头,这几十堆石头就是后人传说的八阵图,当时据说围困过东吴大将陆逊,叫他不敢侵犯西蜀,可是眼前这些乱石,黄蓉叫它做八卦阵,未免不伦不类,因为这些大石,照自己的眼光看来,每一块的重量都在千斤以至数千斤以上,决不是人力能够推动,更不是萨阿腾老怪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布置得来,难道这老怪物有叱石移山的妖法吗?”他再也忍耐不住了,问道:“蓉儿,老怪不是神仙,他怎样能够一个人搬动许多石头,我不相信!”
  
  黄蓉哂然一笑道:“傻东西!我说这些石头是老怪自己摆的吗?”郭靖一听这两句话,立即哑口无言,自己妻子真正是天生聪明,只一句话便问得自己张口结舌,他期期艾艾的问道:“那那,那么,你说这石阵是他布置的!”黄药师道:“贤婿,蓉儿故意地捉弄你,她说得不清楚,这些乱石本来是天然的,可是阴魔老怪却加上一点人工修茸,弄得重门叠户,路径丛杂,这个情形,就跟咱们桃花岛上的花树布置,一无二致!”
  
  郭靖方才恍然,不假思索问道:“岳父,说到奇门五行,摆位列阵之学,你老人家是天下无对,萨老怪这一点小小埋伏,哪里瞒得过你老人家的法眼呢?”黄药师哈哈笑道:“靖儿,我们以前叫你是傻小子,无非是说你实心眼,现在也懂得高帽子一套了,不错,说到奇门五行,这一点儿埋伏,当然不会放在我的眼里,可是你别忘了,老怪物在石阵里面,挟住了我们两个人质哩!”黄蓉奇怪的问道:“爹爹,你说话忒糊涂了,我们有什么人质,落在他的手上?”桃花岛主还未回答,郭靖忽然说道:“哦!我明白了,躲在石阵里的,还有周二牛和杨过!”
  
  黄药师道:“对了!他两个就和阴魔老怪本人,躲在这石阵内!”黄蓉急忙问道:“爹爹,那有什么难处,你立即进阵去,敌住阴魔老怪,我跟你入石阵,把他两个喊出来!”桃花岛主摇摇头道:“不行!他们两个已经吃了阴魔老怪的药,迷迷忽忽,忘记了本身的一切,跟活着的行尸走肉一般无二,怎会听了喊叫出来,再说把他们救出来,如果没有老怪配的解药,十天八天之后,一样毒性发作,死于非命!”
  
  黄蓉气得连连顿脚,叫道:“那么,我们不用入石阵去拿老怪,由他躲在石堆便算了!”桃花岛主笑了一笑道:“那又不然,只要我们三个人肯同心合力,老怪也飞不到那里去!蓉儿,你跟为父多时,学了不少奇门术数,先看一看这座阵图,一共有多少座出路的门户?”黄蓉恍然大悟,她施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来,不到一顿饭的时间,绕着石阵走了一匝,方才返到原处,说道:“这一座名叫龙幡阵,一共有三个出口,那就是正南、东北、东南三处!”郭靖见自己妻子只走了一匝,便叫出石阵的名称和门户来,心里好生钦佩,想道:“说到武功造诣,蓉儿只能及我一半,可是说到聪明智计,我却及不上她十分之一,真是惭愧!”
  
  黄药师道:“好!你既然看出来,那就行了,我由正南窜进石阵去,由丙火直趋中央戊土,你和靖儿把守住东北,东南两个出口,不要让妖人逃脱!”黄蓉忽然说道:“爹爹,不用把守出口,老怪也逃不了!”黄药师愕然说道;“怎么!”黄蓉笑嘻嘻的向着空中一指,笑道:“我们不是有两只雕儿吗?咱们当年几次乘坐它脱了险境,这一次可以坐在雕背上,居高临下监视,老怪就是有分身法,咱们也可以看出来,哪怕他逃上天去?”
  
  郭靖一听大喜道:“蓉儿!好主意,咱们就骑到雕背上,来一个空中监视,叫老怪土遁也逃不了!”说着一吹口哨,两雕立即飞了下来,郭靖夫妇二人,真个腾上雕背,每人骑了一雕,冲天飞起,黄药师哈哈大笑,青影一晃,他自己也闪身入石阵里,追逐阴魔老怪去了!再说郭靖夫妇骑在两雕背上,铁翼横空,健羽摩云,两雕直升起来,不过因为多了一个人重量的缘故,不能高飞,只能够离地两丈多高罢了!

    虽然这样,乱石阵里面的一切,他们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这百十多块石头,排列得十分巧妙,好些石块的门户,还是由人工开辟出来,居高临下,这乱石阵的形状,好比一朵千瓣菊花,中心有十几块石头,石下俯伏着两个人,看不清楚面目,可是这两个人的身边,却蹲着一个满身泥浆的怪物,正是刚才在树林里漏网的阴魔老怪!
  
  黄蓉在雕背上,高声大叫:“老怪!不怕你会扮鬼,更不怕你会适地,这几块石头挡不了我们,快滚出来束手就缚,还可以饶你活命!”萨阿腾抬起头来,不禁大吃一惊!心里连珠箭似的叫苦:“刚才那两头大雕我还以为是野生的,谁知道竟是这两个小子豢养的灵禽,今番性命休也!”正在手足无措,黄蓉又大叫道:“萨老怪!你要我飞下雕来擒你呢?还是好好地滚出阵外,束手就缚!”
  
  萨阿腾究竟是阴魔派的掌门,他哪里忍受得住黄蓉的嘲弄!破口骂道:“该死贱人,叫你看看祖师爷的厉害!”伸手向岩石上一抓,硬生生的运用铁指功,抓了一把石屑下来,合在手里,一抖袍袖,嗤嗤嗤,这一大蓬石雨破空飞起,直向骑着白雕的黄蓉劈面打去!他这一把石子是用内劲发出来的,别看寻常,却是劲力十足,如果打在黄蓉身上,不死也要受伤!

    哪知道石子刚才发出去,侧面又是一声雕鸟,鸟影闪处,郭靖骑着另外一头白雕,刷的直飞过来,他伸手向萨阿腾头上空挡一推,使了一招“见龙在田”,虽然不是脚踏实地,一股强风扫处,石屑纷纷下落,黄蓉哈哈大笑道:“靖哥哥,我们一同下来,接这坏蛋一顿,看他还有什么本领?”萨阿腾信以为真,立即把身子向地下一蹲,双手按定了杨过和周二牛的背心命门要穴,高声叫道:“你们两个敢胆下来,我先把这两个小子毙了,给你做个榜样!”
  
  郭靖不禁愕了一愕,他心想周二牛虽然跟自己没有瓜葛,杨过却是自己盟兄杨康的儿子,万一阴魔老怪被逼得着急了!不管三七廿一,杀害了他们的性命,杨家岂不是断了香火后代,他正在迟疑之时,萨阿腾突然哎哟一叫,扑通咕冬,身子向后一软,蒲蒲两声,身子就象一团烂泥也似,一交仆倒在乱石脚下!
  
  这一下大大出乎蓉靖二人意料之外,他们连忙向下看时,只见相隔萨阿腾躺下处三堆石头以外,兀立着一个青衣人,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黄药师趁着萨阿腾注意空中的时候,悄没声息的由阵南门户掩了进来,迫近阴魔老怪据守的中央戊土阵旁边,拾起一颗石子来,运用弹指神通功夫,二指一弹,石子直飞出去,一下打中了萨阿腾左面眉尖的“阳白穴”,阴魔老怪但觉得一阵昏眩,天旋地转,扑通咕冬,向后便倒。

    黄蓉在雕背上看得清清楚楚,大喜说道:“爹爹,还是你老人家来得,一下子便弄倒了萨老怪!”郭靖看见巨雕已经成擒,不禁大喜,他一心记挂着杨过的安危,立即一拍雕颈,叫声:“下去!”白雕双翅一敛,立即飞了下来,停在石上,郭靖一跃及地,把俯伏地下两个人扶起来,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庄稼汉子,浓眉大眼,不用说是周二牛,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眉目和杨康互相仿佛,他心里当堂涌起一阵凄酸,这小孩子不用说也是杨过!郭靖想起长岭一别南琴母子,瞬已七年,自己在这许多年来,只顾和娇妻隐居林泉,逍遥自在过日,对故人的儿子,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维护,觉得十分感慨!
  
  黄蓉也跟着跳下来,她看见周二牛和杨过两人,面如黄蜡,绝对没有半点人色,眼光发呆,怔忡忡的,不言不动,乍眼看去,真个跟活死人相仿,黄蓉不禁生起气来,劈面向萨阿腾一脚踢去,骂道:“老鬼!你用什么法儿,把这两个人摆治成这个样子?快说!”

  黄药师伸手一拦道:“蓉儿,不要踢他,搜搜他的身上再说!”黄蓉立即蹲下身子,正要伸手摸他身上,可是看见萨阿腾满身污泥的样子,不禁引起一阵恶心来,立即扭头向黄药师道:“爹爹,你过来搜他吧!这老妖物很脏,我怎样也下不了手哩!”黄药师笑了一笑,他向来疼爱女儿,只好吩咐黄蓉站过一边,自己伸手向萨阿腾怀里一摸,先拿出一些药瓶药罐之类交给黄蓉,接着又拿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来,黄蓉一见之下,叫道:“有了有了!老毒物的东西,当真在他身上,那是九阴真经哩!”
  
  黄药师明明知道真经是假,可是他明白油纸包里,还有一本五毒奇经,桃花岛主是个博通今古的人,他知道当今宇内的奇书,除了这本九阴真经之外,就是这本五毒奇经了,他把油纸打开,果然不出所料,油纸包裹着两本经书,一卷是白宣纸的,是郭靖当年被西毒欧阳锋逼写手抄本,另一卷却是羊皮纸的手本,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五毒奇经四个楷字,右下角还盖了一方“白驼山主”的朱印。
  
  桃花岛主揭开了五毒奇经的第一页,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几行蚯蚓也似的西域文字,他立即伸手揭第二页,看看这本书有没有汉字注解,哪知道侧面呼的一响,袭过一股劲气来灼热如火,哗啦啦的一响,五毒奇书和九阴真经,竟被这股劲气完全摧毁,片片作蝴蝶舞,纷飞四散!
  
  这一下突如其来,不但郭靖黄蓉吓了一跳,连黄药师也感到出乎意料之外!你道这一口劲气是从哪里来的,正是躺在地上的阴魔老怪萨阿腾所发,萨阿腾不是明明给黄药师用弹指神通的功夫点了穴道吗I怎的会发出劲气来,摧毁真经,这里大有说明的必要,原来萨阿腾倒在地上之后,情知无幸,马上把心一横,决意使出自己最后一下煞着“三昧阴火功”来,跟敌人舍命一拚!
  
  什么叫做“三味阴火功”呢!原来这是阴魔教里面一种最厉害的运气本领,所谓“三昧阴火”,就是把人身一口先天之气,真元之劲,运聚到肚脐底下的丹田穴,再用鼻孔一哼之力,由口里喷出来,常人喷出来一口气,当然没有什么威力,更谈不到伤人,可是萨阿腾老怪喷出来的阴火功,便不同了,这股口气灼热如焚,打中人身要害,立即丧命,就是略为沾着一点肌肤,也要皮焦肉烂。

    本来萨老怪给黄药师点了穴道,这种功夫也使不出来,可是黄蓉刚才却踢了他一脚,震荡了老怪全身的脉穴,居然给他从“足胃阳明经”大穴里,吸起一股真元之气来,冲开被闭住的脉道,趁势把全身阴寒之气,先天之劲,结聚在丹田穴,趁着黄药师全神看书的时候,一口气喷了出来,依照阴魔老怪的本意,要想直喷黄药师面上五官七孔,叫他即使不死,也要重伤,却没想到他正在看五毒奇经,被书本遮住面孔,这一口三昧阴火功,只把桃花岛主手中两本经书喷得粉碎!人却没有伤害,黄药师乍觉脸上一热,象被火炭烙了一下似的,不禁勃然大怒,倏地飞起一脚来,使出扫叶腿法,砰的一声,把萨阿腾踢出两丈多远!
  
  阴魔老怪这时候的穴道已解,黄药师把他这一踢,更加叫他全身闭住的筋络血气,同时流通,老怪立即一个翻身跳起,就要向石阵外逃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翁婿同心石阵歼老怪

  郭靖喝了一声道:“老贼!还要走吗?”声随人起,纵离雕背,向萨阿腾一扑,他虽然耸起在空中,仍然能够气运三台,吐劲发掌,嘿的一声,使出降龙十八掌里面“飞龙在天”的招式,呼的一响,劲猛无比的一股强风,由手上发出来,猛向阴魔老怪后心猝击过去!萨阿腾练的虽然是绝顶阴柔的功夫,也不敢硬抗天下至刚的降龙十八掌劲力,他耳朵听见掌风袭来,立即侧身,向地一倒,贴地骨碌碌的一滚,使出地堂门的功夫,本来一般人的地堂功,只可以滚出一丈,阴魔老怪这样的一滚,而且又在嶙峋不平的石地上,居然滚出三丈有余,郭靖掌力递了空招,说时迟,那时快!
  
  萨阿腾又在地上腾的一声,直翻起来,张口一吐,呼的一响,再次使出三昧阴火功来,向郭靖迎而喷到!黄药师看得清清楚楚,高声大叫道:“靖儿留神!”他恐怕郭靖一时不察,着了阴魔老怪的暗算,哪知道郭靖这几年来不但武功大进,而且机警逾人,萨阿腾刚才把嘴一张,他已经拔身一耸,借势上腾,翻出两丈以外,阴魔老怪这一口三昧功,只喷在一堆山石上,轰的一响,宛如天雷爆炸,把山石殛黑了一大片!要知道用这种丹田蓄气伤人的法子,最消耗本身的真元,阴魔老怪一连喷了两次三昧阴火,不但力尽神疲,连一口劲也提不上来,两脚一软,扑通咕咚,一交跌倒在乱石里,再也不能挣扎!
  
  黄蓉看见萨阿腾跌倒,不禁大喜,她正要一个飞身纵过去,把阴魔老怪挟背心由乱石里抽起来,又是合了说时迟,那时快这句俗套,侧面乱石丛里,阁的一声大叫,一个乱发纷披,面目狰狞的怪人,突然现身出来,双掌一圈,使出蛤蟆功劲,排山倒海也似,奔向黄蓉,郭靖失声叫了起来,喊道:“哎呀!老毒物!”
  
  欧阳锋这一下突如其来,事先既然完全没有半点影迹,附近也没有半点朕兆,的由石后长起身来,用蛤蟆功推向黄蓉,这一下生肘腋,祸起俄顷,出乎意料之外,黄药师和郭靖翁婿两人,也是不能相救!眼看黄蓉就要丧命在欧阳锋这一击之下,这情形比之当日临安牛家村曲傻姑的家里,欧阳锋用蛤蟆功突击长生子谭处端,以及暗算黄药师(结果由梅超风替死)那一幕,还要险恶!
  
  桃花岛主眼见爱女快要送命,一颗心如同吊在冰窖里,叫道:“苦也!”他闭了眼睛不敢看,哪知道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生了意外的转变!原来萨阿腾喷了两次三昧阴火功之后,精疲力尽,倒在地上,一看见欧阳锋出现,不知怎的,一股莫名其妙的精神提了上来,阴魔老怪陡的就地一滚,卷到欧阳锋的脚下,只一张口,呼的一吹,又是一口三味阴火劲功,向西毒下半身猛喷过去!
  
  欧阳锋自从上次被靖蓉夫妇合力夹攻,陷身奇门阵内,遭了败绩,几乎吃了大亏之后,他再次找一个僻静地方找寻起来,他的五毒奇经九阴假经虽然是失掉了,不过十几个年头的孜孜苦练,经中文字已经深入脑海,西毒在经中文字里竭力追寻,居然被他错有错着的练了几宗绝技,再次找郭靖夫妇寻仇,说也凑巧,他刚才经过白茅山下,便遇见桃花岛主父女翁婿把萨阿腾由水杨村里面追出来,西毒一见阴魔老怪,不禁大喜,他知道老怪在许多年以前,得到自己遗失的七页五毒真经原文,当年自己要捉拿他,他却一溜烟逃出西域,现在冤家路窄,可叫自己遇上,但是不知怎的,他却被黄药师翁婿逼得这样狼狈!
  
  西毒欧阳锋本来是个绝顶阴鸷的家伙,每逢做一件事,必定沉住了气,想清楚方才下手,他知道自己的本领虽可以抵敌黄药师,如果郭靖,黄蓉跟桃花岛主联起手来,自己就不是敌手了!所以西毒并不立即出头露面,只蹲伏在乱石堆的另外一边,等到黄蓉逼近自己藏处,方才猝然现身,运蛤蟆功突击,以黄药师那样聪明机智,心思细密,这次居然看不出欧阳锋埋伏在近处,几乎送了女儿的性命!阴魔老怪十几年躲避欧阳锋,深深怀恨,这次见他突然出现,以为是黄药师约定他一齐到来,邀截自己,自己如果落在他的手里,可比死还要难受得多,所以他未假思索,一口劲功喷了出去,哪知这样一来,无意之中,反而救回了黄蓉的性命!
  
  欧阳锋推向黄蓉那一击,看似迟慢,其实蕴蓄了绝大的劲力,眼看她在自己掌风笼罩之下,难以逃命,冷不防一股灼热如火的劲风,直向自己脚下袭到,欧阳锋吃了一惊,急不迭忙的回过手掌一挡,蛤蟆功不击向黄蓉了!反着向外一推,砰的一声,竟把阴魔老怪身子直抛起来,飞出两丈以外,口中吐血,当堂晕了过去!可是黄蓉就在他回劲攻敌的一刹那间,用了个“燕双飞”身法,呼的一响,纵回郭靖身边,总算免了杀身之祸。西毒这一出现,郭靖已经忍耐不住,喝道:“原来老毒物也藏在这里,跟萨阿腾一党,一并把他收拾了!”黄药师朗声道:“靖儿,不要动手,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桃花岛主自从当年在大海上,意欲以身相殉亡妻,经过一灯大师点化之后,乖僻的性情已经改换了许多,此刻看见欧阳锋衣服破碎,须发如猬,突然生出怜悯来,他想人生世上,不过数十寒暑,何必把恩怨这两个字,看得如此重要,杨过已经得回,自己也不必太过跟欧阳锋仇怨牵缠下去,黄药师柔声说道:“锋兄!多年不见,你我都是墓木已拱的人了,何必又跟那些后生小辈,互争雄长,锋兄,你还是返回西域白驼山去吧!”欧阳锋当年被黄蓉用九阴真经里面的离魂摄心大法逼疯之后,后来虽然因了南琴一语,使他头脑清醒来,可是他的脑筋在先天上,仍然有点神智不清,现在听见黄药师这样一说,头脑又有点混乱,不由自主的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白驼山?白驼山在哪里?”
  
  黄药师听见欧阳锋这样的一问,不禁愕然,可是回心一想,欧阳锋的脑筋开始混乱,越是这样,自己越不必跟他盲目瞎缠了!桃花岛主回过头来,向郭靖道:“贤婿,老毒物当年在桃花岛上,杀害了你五位恩师,天道好还,你看他沦落成这个样子,还是饶恕了他的一切,由他去吧!”
  
  郭靖还未答话,欧阳锋蓦地大怒起来,喝道:“臭小子!那个要你饶让?”话刚说完,呼的一响,双臂齐出,运用蛤蟆功劲,猛向郭靖胸口撞去,郭靖起先听见黄药师叫自己跟欧阳锋化解嫌怨,本来就是忿恨难平,一百二十个不甘心愿意,他看见欧阳锋向自已下手,不假思索一声大喝道:“来得正好!”反手一推,使了一招降龙十八掌的“亢龙有悔”,活的一掌,反向欧阳锋的蛤蟆功劲推去。
  
  他们两个人这一出手,彼此发出来的致力,胜同排山倒海也似。俗语说得好,以硬擅硬,必至互伤,郭靖猛觉自己胸口一闷,如同被无形铁板拍了一下,踉跄后退,欧阳锋呢?他也被降龙十八掌一击之力,身子如同撞着金钢巨杵,直飞出三四尺,黄蓉拍手叫道:“靖哥哥,这一掌打得真好,老毒物已经输了!”
  
  郭靖面色泛白,正要飞身上前,再给欧阳锋第二掌,黄药师突然伸出右手,一抓郭靖衣领,叫道:“靖儿回来,你已经受内伤,快快坐下!”郭靖被岳父这一说,方才醒悟过来,他觉得自己喉头发甜,胸口发闷,蕴蓄了一股热辣辣的气息,难受异常,只好盘膝坐下,他再抬头看欧阳锋时,只见西毒斜斜的靠在一块山石上,也是面色泛青,用手掩着胸口,运气几转,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原来刚才他们各自互用全力一撞,变了两败俱伤,不出黄药师之所料了!
  
  黄药师再向西毒叫道:“锋兄,人生无百岁寿,何苦仇怨牵缠,你在中土流浪几年,苦头已经受够了,返回西域去吧!”欧阳锋恨恨的望了黄药师一眼,突然一声大叫,折转身子,一溜烟般,走得没影无踪!郭靖做了一回吐纳功夫,方才把凝在喉头的瘀血驱散,喘息说道:“岳父,这样的饶了老毒物,未免太过便宜了他啦!”黄药师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老毒物罪恶如山,难逃天谴,不过咱们行侠仗义的人,凡事不能太过赶尽杀绝,得放手时便放手,可饶人处便饶人,这几年他在中土流浪,过着半疯不疯的日子,也够他受的了!由他去吧!看看那阴魔老怪还有没有活命!”
  
  这一句话把靖蓉两人提醒过来,郭靖内伤初痊,不便行动,黄蓉走到萨阿腾的身边,低头一看,叫道:“爹爹快来!老怪物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十成死了九成啦!”黄药师急忙过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萨阿腾和自己缠斗了大半晚,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再用了三回三昧阴火劲,又给了欧阳锋蛤蟆功的一击,更加伤上加伤,气息奄奄,黄药师暗里叹息,萨阿腾也算得上是西域一带的武学宗师,哪知为了贪得奇经,变了如此收场,桃花岛主向他说道:“萨道友,你过往的事我不计较了,你只要说出解救杨过和周二牛的法子,咱们可以跟你做朋友!”

    萨阿腾苦笑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我不行啦,他他……们们两个人的头脑,是给我用药弄坏的,解……解药就在我胸口衣袋里,我死之后,你用火化了我的尸身吧!”阴魔老怪奋尽最后一点残余精力,说了这几句话,口唇翕动几下,脸上肌肉一阵抽缩,两眼一闭,便自鸣呼哀哉――黄蓉对萨阿腾本来没有好感,可是想起他刚才临危的时候,还喷了欧阳锋一口功劲,使自己脱离了杀身之难,阴魔老怪这样一死,黄蓉忍不住流下眼泪,桃花岛主伸手向他胸口衣袋一搜,果然找出两个小小瓷瓶,他向郭靖说道:“贤婿,这人虽然万恶,可是临终之前,其言也善,他叫我们将遗体火化,这是西域地方一种习俗,做起来太费事了,把他掘个土坑,埋葬了吧!”靖蓉夫妇立即一齐动手挖掘土坑,将萨阿腾遗尸埋葬了,一代西域武林之雄,结局葬身在江南白茅山了!
  
  桃花岛主三人埋葬了萨阿腾之后,总算完全成了“捉妖”的工作,他们再返入石阵里,把昏迷不醒的杨过和周二牛扛抬出来,平放在草地上,向附近找些山泉水,把阴魔老怪遗留下的两瓷瓶药粉拌匀,灌着他们喝了,杨过和周二牛的肚子里一阵咕咕连响,不到顿饭功夫,呕吐了许多黑色的秽水出来,二人悠悠醒转,杨过首先睁开眼睛,问道:“咦?我在哪里?”郭靖见了故人之子,十分怜惜,说道:“好孩子,不用害怕,我们是找寻你的,听说你被恶人捉了,我们不久便把你送回你妈妈的身边啦!”杨过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小眼睛,现出愕然神气,黄蓉见他天真有趣,不禁笑了起来,抱了他向水杨村回转,另一个昏迷的周二牛,他的神智在这时候,也苏醒过来了!一迭连声的嚷着要回家,不到半晌,一行人已经返到水杨村里。
  
  黄药师在入村的时候,向郭靖低声说道:“靖儿,不要把遇见欧阳锋的事,向你大师傅说!”郭靖点了点头,他明白岳父的意思,自己的大师傅飞天蝙蝠柯镇恶血性过人,如果知道自己翁婿纵放了欧阳锋,必定不肯甘休善罢!他们返入村里,村人已经夹道相迎,黄药师向他们说僵尸已经歼除了,水杨村的居民,从今以后可以安居乐业,村人欢呼雷动不已!
  
  杨过已经找回,郭靖想着自己不必再在水杨村流留下去,八月中秋佳节,转瞬就要到来,爱妻黄蓉还要到泰山去,奉洪七公命令继任丐帮主,他便向黄药师,柯镇恶说道:“岳父,师傅,我们总算不虚此行,把过儿找寻着了,我们还有要事到泰山一行,你们两位老人家将过儿送回临安府七星坞村吧!”黄药师素性疏懒,哪里肯做这些世俗的事,便向柯镇恶道:“柯大侠,这件事交给你,我许多年没有游玩江南各地的山水了,懒做这些世俗事,你把过儿带回七星坞去吧!”柯镇恶连声应诺,黄药师就在水杨村里,和爱女爱女婿道别。
  
  话分两头,且不说柯镇恶带着杨过返回七星坞,黄药师云游江南,只说郭靖黄蓉骑了小红马,抱着女儿,由江西南路取道北上,到泰山参加群丐大会,这时宋金两国,仍然以江为界,不过蒙古大军已经节节向南推进,成吉思汗在生之前,已经攻破了金国的中都,(即是北京)囊括了金国大半土地,迫令金主迁都汴京,(今日河南开封)成吉思汗驾崩,窝阔台继任大汗,仍然没有停止征战,大将木华黎率军入山东,平定鲁南两淮一带,再迫令金主迁都蔡州,总而言之,那时候的金邦,已经残山剩水,偌大版图,只剩下河南省的一角而已!



第一百四十九章:拯黎民双侠闹王府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郭靖黄蓉夫妇两人,在路上走了二十几天,已经由河南省进入山东边境,这一天到了临清县境界,忽然看见前面大路尘头起处,现出一大群人,郭靖吃了一惊,连忙上前看时,原来是一大队老百姓,足有三四百人,拖男带女,扶老携幼,哭哭啼啼,向着南边逃难!郭靖十分诧异,这些老百姓怎的拖男带女,成群结队奔逃,难道附近出了山贼,或者又有新的兵燹不成?他为人本来任侯,立即飞步上前,站在大路中心,伸开双臂一拦,高声叫道:“列位拖男带女,急急如丧家犬,匆匆若漏网鱼,待要到哪里去?”那些老百姓看见郭靖拦路,异口同声叫道:“噢!你是由哪里来的?怎的还向北走?快走回头路吧!”郭靖故意作出惊诧神情,问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够向北边走?请说!”
  
  那些老百姓异口同声道:“我们是由清河县来的,那里的蒙古鞑子凶恶得很,一见我们汉人便杀,单是这三天内,便杀了五六千人,我们只好逃命哩!”正说话间,黄蓉也乘着小红马到了,便问蒙古兵怎的要大杀汉人?那些老百姓据实说了,原来蒙古军进入中原时候,起先也还能够恪守军纪,除了攻打金兵之外,对汉人还不怎样侵犯,可是日子一久,蒙古兵的纪律渐渐松弛,看见汉人城镇繁华热闹,汉人妇女娇烧美貌,饱暖之余,便想起子女玉帛来,做将官的首先搜刮金银,当士兵的竞相仿效,同时那时候的蒙古军里面,收纳了不少金国的降兵,这些降兵乘机教蒙古军向汉人奸淫掳掠,这样一来,中原一带的老百姓,便遭遇了无穷的厄难!
  
  不过蒙古军这样的任意奸淫掳掠,激起了老百姓对异族反抗,山东一带向来民风强悍,许多汉人受不了蒙古兵的逼害,起来反抗,每逢蒙古兵士落了单,往往给汉人聚众杀死,毁尸灭迹,日子一久,蒙古将官发觉汉人杀害兵士,便下令严禁汉人收藏器械,刀枪弓箭之类,固然是缴了一个清光,就连可以杀人的菜刀锄耙之类,也要集中保管,由蒙古人分派用场,不过俗语说得好,压力越大,反抗越强,临清县一名蒙古副将,竟然给汉人割了脑袋!
  
  这副将名叫脱花不奴,是蒙古大将木华黎的部将,勇猛善战,厉着战功,不过他有一个缺德地方,就是嗜好女色,遇见了姿首比较好一点的妇女,必定派兵弁抢回自己的衙门里,淫辱几天,方才把人放回,所以临清的老百姓,提起脱花不奴,无不痛恨入骨,也是合当有事,这一天,脱花不奴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带了几名弁勇,在街上走,忽然看见自己骑马经过的街道,行人辟易,店铺纷纷关门闭户。
  
  脱花不奴十分诧异,问左右道:“这些汉蛮子怎的见了本将军纷纷走开?是不是故意瞧我不起?快说?”那些士兵期期艾艾的说道:“哦!他们看见将军威风凛凛,自然心生害怕,不由自主的避开啦!”其实老百姓知道脱花不奴这人贪淫凶暴,把他当做瘟神看待,行人辟易,商店闭门,正合了一句俗语,生人勿近,这几个亲兵何尝不知道?哪敢实话实说?只有砌词以对罢了,脱花不奴并不是呆子,哪里肯信亲兵的话?大怒说道:“混帐!这些汉蛮子分明瞧不起我!快快传令下去,哪一个人见了本官回避,哪一间店铺见了本官闭门的,立即斩首!”
  
  亲兵只好传谕下去,那些老百姓果然不敢奔走逃避了,因为在蒙古人统治之下,每一个人的生命,简直是连蝼蚁也不如,大家只好战战兢兢,照常在街上走,脱花不奴方才稍息忿怒,他纵马走到一条大街上,忽然看见一个摆摊的档子,站着一个老头,一个少女,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荆钗布裙,略有姿色,那摊档原来是卖五香豆腐干的,脱花不奴一见了这少女,色心大起,陡的把坐骑一勒,马鞭一扬,喝了一声:“喳!”这“喳”字是蒙古人上官叱喝部属的声音,几个亲兵垂手说道:“哦!将军有什么吩咐!”
  
  脱花不奴用马鞭向那豆腐摊一指,叫道:“左右过来,把那东西买了!”亲兵愕然问道:“将军要吃豆腐干吗?这街边的东西,灰尘布满,有什么好吃呢!”脱花不奴骂道:“蠢材!我不是买豆腐,我要买人!”亲兵大惑不解,问道:“将军,那个糟老头子买他回去做甚?”脱花不奴骂道:“混帐忘八羔子!买那糟老头子做甚?我要买那女子,给十两银子那老头子,把少女带回府去!”亲兵才知道主人要强抢民女,光天化日之下,通衢大道之中,这件事本来不大雅相,但是脱花不奴既然有令,自己决不能够不从,几个亲兵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向那老头子暴声喝道:“糟老头子,将军看中你的女儿,给你十两银子,把女儿交我们带到将军府里,吃好穿好,安享富贵,可知道吗?”那老头子突然变了面色,反手一掌,劈拍,把那说话亲兵打了一记耳光,破口骂道:“混帐!”
  
  亲兵估不到老头子居然动手打人,勃然大怒,嗖的拔出佩刀来,几个亲兵已蜂涌齐上,老头子气得红了眼睛,伸手一捞扁坦,高声喊道:“鞑子!你要抢我女儿,老夫跟你拚了!”这老头子想来有几手武艺,就要轮动扁担,跟那几个蒙古亲兵拚命,刺斜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大家不要动手,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不能打架!”众人不禁愕然,个个回头看时,说话的是一个年轻道人,白净面皮,二十二三岁年纪,穿着青布道袍,白袜净鞋,十分修洁,手里拿一个拂尘扫,亲兵破口骂道:“杂毛!什么王法?你要多管闲事,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啦!”道人冷笑说道:“你们是吃粮的官兵,居然也不知道王法为何物?真是笑话?快滚!如果有半个不字,叫你尝试道爷的厉害!”
  
  脱花不奴这几名蒙古亲兵,欺侮汉人已经成了习惯,看见自已动手强抢民女,被这青年道士阻拦,不禁勃然大怒,刚才吃了老头子耳光的亲兵,更加怒不可遏,呼的轮起佩刀来,向那少年道人迎头砍落。这道土呵呵轻笑,把手中拂尘扫一扬,活声风响,卷住刀刃,用力一拉,这亲兵虎口当堂胀痛欲裂,再也把握不牢,叮当,一柄军刀脱手抛出两丈多远!几个亲兵不禁哇然,兵刃齐上,道士却是不慌不忙,抖开手中拂尘帚来,轻飘飘的飞来晃去,纵送横击,说也奇怪,拂尘本来是柔软的东西,可是蒙古兵的兵刃一撞着了他,立即如磁吸铁,纷纷出手,不到半响,六个亲兵手里的单刀,统统叫那道人一柄拂尘夺下!
  
  脱花不奴坐在高头大马上,看见自己的亲兵抢人不成,反而被那汉人道士打了个落花流水,不禁勃然大怒!他立即一耸身躯,跳下坐马,抽出身边佩带的七星宝刀来,向那少年道士奔去。这时候街上行人看见脱花不奴的亲兵跟人打架,纷纷走避,只有少数胆大好奇的,站在远处观看,脱花不奴见青年道士把拂尘舞得象圆轮一般,自己亲兵的器械完全脱手,不禁又惊又骇,喝道:“兀那杂毛,你是哪里来的妖人?使的是什么妖法?把我亲兵的器械完全打脱?”
  
  青年道人呵呵狂笑两声,把拂尘帚一扬,叫道:“没用鞑子,坐井观天,什么妖法,你如果不好好回去,洗心革面,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脱花不奴被他这样一说,无名火高起三千丈,喝道:“什么洗心革面,老子喜欢这样就这样,你也配来教训将爷,吃我一刀!”话刚说完,宝刀一扬,用了着“开门斩”的刀法,照那青年道士兜头砍去!
  
  蒙古人的刀法,自成一脉,不过因为长年在马背上奔驰的缘故,所使用的全是马上刀法,脱花不奴这一下“开门斩”的刀法,本来是马上旋风刀的招式,十分迅辣,施展开来离身一丈以内,全被刀光罩满,青年道士不慌不忙,身子轻轻一晃,快似流云,轻如片羽,脱花不奴的刀,抹着道士腰肋斩空,他不禁老羞成怒,刷刷两刀,用了一着“左横中斩”,一式“右迎门斩”,刀光闪处,飒飒两声,分砍道士两肋,青年道士依样葫芦的连晃两晃,袍襟飞舞,手中拂尘并未使动,脱花不奴两刀完全走空。
  
  青年道士向他喝道:“鞑子!贫道已经让你三招,如果再不识相,道爷爷可要大开杀戒了!”脱花不奴哪里肯听?嗖的又是一刀,斜肩带背砍落,道士俊眉一竖,喝了一声:“不知死活!”拂尘一抖,卷住刀锋往回一送,那柄宝刀呼的脱手飞出,道士的拂尘帚疾如闪电,反手一击,打中脱花不奴的脑门,哎哟一声,便自送了性命!这时候卖豆腐的两父女已经走得没影无踪,左右亲兵看见青年道人一拂尘打死了自己的主将,不禁哗然大叫:“该死贼道,杀官做反,那还了得,快快把他拿住!”
  
  青年道士却是一声长笑,飞身一耸,疾如鹰隼也似,掠上瓦背,高声叫道:“鞑子,道爷今天为世除害,可要走啦!少陪!”话声甫绝,一溜烟似的去远了,没影无踪!临清县地方的蒙古守备,听说一个青年道人在大街上杀了副将,那还了得?立即下令全城戒严,关了城门,捉拿凶手,谁知道那道人已经飞越过城墙逃跑了!正所谓鸿飞冥冥,弋人何慕?蒙古守备愤无可泄,立即下令“洗城”,列位看官,什么叫“洗城”哪?就是把临清城十六岁以上的男子,统统杀掉,除了妇女小孩之外,一律要杀,可怜临清府城之内,刹那间哭声遍野,户山血海,几千名无辜老百姓,完全丧生在蒙古兵的刀下!
  
  蒙古兵不止屠杀临清县城的老百姓,连附近村庄的居民,也一律要把男丁抓去杀戮,如果杀死了家中的男子,妇女小孩当时啼哭的,蒙古兵也一样把他杀掉,这样一来,变了无人不杀,风声所播,附近几县的老百姓,纷纷弃了家业,拖男带女,向南逃难!郭靖听了以上这些事实,不禁勃然大怒,说道:“岂有此理!蒙古鞑子比起金狗还要专横,怎能够为了打死一个副将,要屠杀全城的老百姓?”他本来是在蒙古长大的人,自小被成吉思汗抚养成人,对蒙古抱有相当好感,此刻也是热血沸腾,怒气上冲,回身向黄蓉道:“蓉儿,咱们到临清县去!”
  
  黄蓉笑着说道:“靖哥哥,你这样气虎虎的到临清县去做什么?要学那青年道士一样,再抱打不平吗?”郭靖摇摇头道:“不是,我去见那蒙古守备,问他怎的要屠杀汉人!看看他把不把我放在眼里?”黄蓉笑道:“啊,我忘记了,你原来是金刀驸马!”郭靖说道:“不是什么驸牛驸马,想我当时跟从大汗西征,也立下了不少战功,蒙古的兵将多半跟我相熟,哲别还是教我弓箭的师傅,我叫他不要乱杀汉人,也不行吗?”黄蓉略一沉吟道:“也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靖哥哥,咱们一道儿去!”他们撇下了这群逃难的老百姓,再次跳了小红马,一溜烟的向北方走去。
  
  由这里到临清县城,不过三十里路,小红马的脚程,何等快捷,顷刻到达,郭靖在马背上,看见沿路上的村庄市集,真个十室十空,陇亩荒芜,不闻鸡犬,他不禁叹气道:“可恨官家昏庸,如果当年依了岳爷爷渡河北攻,国复神州中土,北方老百姓哪里会受这种亡国之痛?”黄蓉笑道:“靖哥哥几时学得这些酸溜溜的话?家国兴亡,自有气数,岳武穆王虽然忠勇盖世,可是他生不逢时,遇着了赵构那般的昏君,秦桧那样的奸臣,精忠报国,反而落得在风波亭惨死?天道宁论?有修明的唐肃宗,方才有中兴的郭子仪啊!”
  
  夫妇二人说到这里,对面呼的一声尖响,突然飞来了一支羽箭。这一箭猝然而来,势猛力骤,郭芙哎呀的叫了一声,郭靖却是不慌不忙,便出空明拳的手法,平伸右腕,左手二指向上一抄,竟把这支羽箭钳个正着,接着二指一弹,用了着弹指神通的功夫,把那羽箭弹得反射回去!他这一弹并不打紧,迎面烟尘起处,跑来了一队蒙古马军,约莫有二十余骑,刚才射箭的是一名蒙古的十户长,他看见自己这一箭射过去,并没有把敌人伤着,不禁大吃一惊!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南蛮,好大胆子,待要到哪里去?”
  
  郭靖拱了拱手,用纯熟的蒙古语说道:“我是金刀驸马,要见临清府城守备,多烦你给我传报!”那十户长看见郭靖是个汉人,蒙古话说得这样纯熟,不禁大吃一惊!不过他是在蒙古入关之后,方才加入兵籍的,茫然说道:“什么叫做金刀驸马,他是哪个王爷的驸马!”一个蒙古军士禀道:“长官,已故大汗确实是有一个驸马,是姓郭的,不过他不受抬举,当年跑掉了呢!”
  
  那十户长方始恍然,喝道:“你是姓郭的吗?”郭靖答道:“好说,我是郭靖!”那十户长道:“唔!你在城外等一等吧!因为你们汉人,多半没有安着好心,所以不能够让你进城去!”郭靖笑了一笑,那十户长果然派两名马军跑进城去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城内号角之声大响,大队蒙古铁骑兵,由城里风卷残云也似的冲出来,很迅速的布成阵势。
  
  郭靖吃了一惊,只见蒙古军铁骑向左右一分,一员将跃马而出,郭靖看了看那将官的面孔,有点熟悉,他在马上略一沉吟,忽然想起来了,这是成吉思汗帐下的勇将兀撒带,当年西征花刺子模,他也曾立过战功,郭靖高声大叫道:“兀撒带,好久不见,你认不认得我?”兀撒带的面孔冷冰冰的,完全没有半点亲切之情,向左右道:“这贼南蛮自称金刀驸马,招摇撞骗,人来!把他拿下!”郭靖勃然大怒,拔出成吉思汗赐的短刀,晃了一晃,喝道:“兀撒带,你瞎了眼睛吗?你不识我郭靖?这把短刀是那个送给我的,你怎地忘记了?”


第一百五十章:擒蒙将神威镇千军

  兀撒带仍然不动神色,冷笑说道:“我当然认得这是已故大汗的金刀,可是,姓郭的,你有跟华筝公主成亲没有?”这句话把郭靖问得愕然,他不禁面上一红,怒道:“我是现成的金刀驸马爷,这是已故大汗封的,你问我这些话,恁地如此不敬?”这位蒙古守备呵呵狂笑两声,说道:“你如果是真真正正的驸马爷,我哪里敢对你不敬,可是你这个驸马爷,却是虚有其名,当年忤犯大汗逃走,不肯统兵攻宋,又没有跟华筝公主成亲行礼,今天要来向我摆臭架子,哼!看在你过去跟大汗西征,不无功绩,就这一点微功,饶你活命,快向回头路走吧!”兀撒带刚才说到这里,郭靖已经怒不可遏,身形一晃,已经抢到兀撒带的马前,反手一把,将他衣领抓住,摘离雕鞍,高举过头,蒙古军士见了,不约而同的一声呐喊!

  站在兀撒带旁边的两名亲兵,一声断喝,抖动手中花枪,猛向郭靖身上扎到,郭靖不慌不忙,他把兀撒带向空中一抛,两名蒙古军士的长枪,恰好刺到郭靖肋下,郭靖左手一招,使了着“天蠖之屈”,接住左边一杆枪的枪杆,右手伸出一掌,用了着“龙蛇之蛰”,夺住右边一杆枪的枪头,他使出双手互搏的本领,在同一刹那间,使出降龙二掌,两杆花枪一交,劈拍两响,双枪齐齐折断,那两名蒙古兵士也被断枪一挫之力,分向左右直跌出去!兀撤带恰好也在空中落下来,郭靖这回却使用空明拳,一下抓住兀撒带的腿胫,把他的身子在半空里一掉一圈,甩了半个圈子,扬声大喝:“哪一个敢过来!马上叫他没命!”
  
  兀撒带的部下虽然有千多名蒙古军,可是他们看见郭靖神勇惊人,只一下便把自己的主将拿着,而且一般人的心目里,个个都震慑了金刀驸马的名头,见他把守备官高高举起,哪一个胆敢上前?黄蓉在旁边叫道:“靖哥哥,这蒙古鞑子可恶得紧,多给一点苦头他吃!”郭靖忽然想起当年在海舟上,欧阳锋和周伯通把藏僧大手印灵智上人抓拿抛掷的往事来,立时心生一计,高声喝道:“你这厮不敬大汗,叫你看看驸马爷的厉害!”说着手臂一扬,掌心吐劲,使了半招“飞龙在天”,把兀撒带身躯向上一抛,兀撒带水牛也似的身躯抛起一丈多高,又象弩箭脱弦一般,掷出七八尺外!
  
  什么叫做“半招”呢?原来郭靖这一招“飞龙在天”,是降龙十八掌里面的一着,这一招是飞身凌空进掌的,专向上三路攻击敌人,可是郭靖这次目的并不在乎伤敌,志在抛掷敌人,所以没有垫步离地,飞身凌空,单用臂腕之力,所以只能够说是用了半招,兀撒带被他一抛,足足飞起一丈多高,然后掉头下落,郭靖不等他的身子落地,飞身向前一扑,迎住兀撒带下落的方向,使了一招“潜龙勿用”,不上抛而向平推,砰的一响,竟把这蒙古守备打得向前平飞,箭头也似的直射出去!
  
  这一掌如果用实,兀撒带这一跌,纵使不头破脑裂,也要手脚折断,可是郭靖已经胸有成竹,他一招“潜龙勿用”,刚才打出,两脚一垫,再用了着“神龙出壑”,身子疾如电火,居然抢过兀撤带的前头,反手一把,将他劈胸揪住,一拖一带,兀撒带方才没有撞在地上,郭靖在一刹那之间,使用了四招降龙十八掌,把兀撒带抓拿抛掷,象大人摆布吃乳的婴儿一般,将他弄得七晕八素,不知所云,方才向地上一放,喝道:“鞑狗!吃够苦头没有?还不趁早认罪,我再给你三掌,连你的五脏也倒转过来,知道没有?”
  
  兀撒带被郭靖三次抛掷,吃足苦头,也是他的身子强壮,不易昏厥,越是如此,更加挨苦一十二分,他一交俯跌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喘气叫道:“驸马爷爷,小人知道冒犯了你老人家,望驸马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性命!”郭靖喝道:“你现在知道驸马爷的厉害了?我来问你一句,你们怎的要杀害咱们汉人?一见了汉人的面,不分男女老幼,见人便杀,是何道理?”兀撒带道:“禀告驸马爷爷,因为十天以前,一个汉人道士杀了我们一个副将,鲁王爷勃然大怒,下令看见汉人的男丁便杀,不关小人的事,驸马爷爷饶命!”
  
  郭靖喝道:“哪一个叫鲁王?”兀撒带道:“啊!那就是大汗手下开国第一个功臣木华黎哩!”郭靖听了木华黎这名字,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成吉思汗当年崛起大漠,剪灭大漠南北四十余国,全靠蒙古四杰辅佐,所谓蒙古开国四杰,就是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人,经过许多年的南征北讨,博尔忽战殁西夏,博尔术、赤温老也先后谢世,蒙古开国四杰只剩下一个木华黎,成吉思汗在生之时,曾经赐封木华黎为鲁王,置府真定,一切百官建制和国王相等,并且敕赐实剑金印,叫他统治河北山东一带,成吉思汗曾经向木华黎道:“我有了你,犹之车子有轮,人身有臂。”可见倚重的一班了!
  
  郭靖知道了一切之后,立即向兀撤带喝道:“你说是鲁王降旨居杀汉人,我不相信,你立即当天折箭为香,收兵回去,不准残害一个汉人,如果鼻孔里哼出半个不字,我马上把你一掌毙了!如果你口头上答允,背地里阳奉阴违,我一样可以取你狗命,知道没有!”兀撒带为了顾住性命要紧,郭靖说一句话,他便答一个是字,等到郭靖说完了话,兀撒带已经一连答应了几十个是字。郭靖喝道:“混蛋,你只会答应是字,不快点站起来,收兵回城,却赖在地上吗?”
  
  兀撒带果然站起身,叫道:“你们这些饭桶站在这里做什么?驸马爷叫我们返回城去!”蒙古兵答应一声,纷纷勤转战马,收队回城,顷刻之间,已经退得干干净净!郭靖看见兀撒带退去,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苍苍蒸民,生也何辜,受此浩劫!”黄蓉在旁边笑道:“靖哥哥不用再掉文了,你打算到真定去找寻木华黎,是与不是?”郭靖点了点头,说道:“蓉儿你猜对了!我在成吉思汗帐下的时候,眼木华黎见过几次面,谅来他还认得我,叫他收回残杀汉人的命令,相信总可如愿!”
  
  黄蓉笑道:“万一他学兀撒带一样?难道一掌把他毙了吗?”郭靖愕了一愕,他想自己的武功跟任何人单打独斗,也决不会吃亏落败,可是如果撞着一千人,一万人,那就要寡不敌众,双拳不敌四手,万一鲁王翻起脸来,自己又怎么样?郭靖问道:“蓉儿,依照你的意思,你以为我们要不要到真定去?”黄蓉笑道:“那当然要到真定啦!咱们到泰山参加群丐大会,就要经过真定,你既然要拯救山东一省的老百姓,怎的不见木华黎呢?”!
  
  郭靖呆了一呆,问道:“我们怎样见他!”黄蓉笑道:“象以前们在襄阳城见吕安抚那样就是!”郭靖恍然大悟,拍掌笑道:“此计大妙!”两人计议既定,继续北行,一路上但见田园残破,庐墓成墟,由临清县以北,以至定陶、荷泽、郸城、泰安一带的汉人老百姓,纷纷离乡背井,到别处去逃难,郭靖十分伤感,不到五天,已经到达真定了。

    真定是今日的峄县,木华黎受了成吉思汗的册封后,开府建制,自置百官,好比一个独立的王国,他住的宫殿美轮美奂,奢侈堂皇,比起在大汉跟随成吉思汗的情形,真个判若霄壤,郭靖到了真定城内,在客店居住下来。他和黄蓉首先到木华黎的鲁王府看了一遍,只是堂厅开敞,楼阁连云,他们夫妇两人记好了鲁王府的形势,方才返到客店里面,到了晚上,郭靖翻起身来,就要跟黄蓉一同去。
  
  黄蓉笑道:“我们两个去了,女儿醒转过来,啼哭怎办?你一个人去也可以啦!一个木华黎你也应付不了?”郭靖一想也是,立即推开窗户,拔身一晃,穿出客房,一溜烟向鲁王府奔去。暗云掩月,疏星数点,正是夜行出动的最好天气,郭靖不到半晌,已经到了鲁王府的墙边,他正要纵身跳进墙去,冷不防飒的一响,头顶飞过一条黑影,疾如鹰隼,掠入鲁王府里,只一起落之间,便自踪迹不见,郭靖估不到此时此地,王府里居然会有夜行人,不由吓了一跳!
  
  他立即把身子向地一蹲,左掌当胸,右肘拳起,使了一招“沉龙在渊”,正要出掌迎击,说也奇怪,那夜行人窜入鲁王府里,竟然无声无来,也不见他出去,郭靖暗自纳罕,想道:“奇怪!这人如果是鲁王府的护卫武士,他见了我必定吹起警号,通知别人,难道他是外路来的同道不成?能够进入鲁王府的,当然不是宵小之辈,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了!”郭靖多了一种警戒,他细心听了一听墙里,看见没有别的动静,方才放心,拔身一纵,越过围墙,到了鲁王府内,这里是一座大花园,花木扶疏,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郭靖闪在一个紫藤花架下面,正要看清楚有没有人,冷不防背后呼的一响,一阵狂风自后扑到!
  
  这一下出其不意,突如其来,郭靖吃了一惊,急不迭忙一扭身躯,“见龙在田”,翻身向后一掌,只听见汪汪两声,一只庞然大物,扑翻在地,郭靖猛觉自己掌力过处,毛厚如毡,他赶忙定睛看时,原来自己刚才用了一招“降龙十八掌”,竟把鲁王府一只守卫值夜的狼种猛狗,活生生的击毙!郭靖看见那狼犬足足有大半只的牛牯那样大小,全身毛片密如球毡,作棕黄色,爪牙如锯,虽然是在死了之后,神态仍然十分威猛,郭靖吐了一吐舌头,想道:“好险!如果我不是出招迅速,抢先给了它一掌,给这猛犬咬着一口,不是耍处!”
  
  他把猛犬的尸首拖到花阴底下,正要再看有没有别的警卫,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听见玉园东面响起一片铜锣声来,郭靖吃惊不小!暗想:“我打死这猛犬,无声无臭,怎的响起一片铜锣来?难道被他发觉了不成,决无此理,啊!是了,一定是那夜行人刚进来,给鲁王府的守卫看见了啦!”果然不出所料,铜锣声响起处,花园里跟着起了一阵嘈声,一个灰衣人影,星飞电掣也似,直向郭靖存身的紫藤花架奔到,郭靖细看那人,竟然是个青年道士,他再一瞧那人的面孔,几乎哎的一叫!
  
  原来那青年道士正是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徒弟尹志平,只见他一边逃走,一边挥动宝剑,似乎格打什么东西,紧接着尹志平的背后,四五个蒙古大汉跟踪追到。这几个蒙古大汉完全是鲁王府侍卫的装束,当先两个最为凶勇,一个使虎头双钩,一个舞着短柄狼牙棒,两个追在前头,还有两个身材较矮的蒙古卫士,一边追着,一边向尹志平抛掷暗器,连声叫道:“不要放走了刺客!”尹志平恰好逃到一座太湖假山石的旁边,大概他被蒙古武士追得着急了,正要飞身跳上假山顶,说时迟,那时快,假山石后忽的一响,钻出两个蒙古武士来,抛出两根怪蟒长蛇也似的东西,原来是两根套索,猛向尹志平身上套到!
  
  这一下突如其来,好一个尹志平,果然不愧是长春真人的徒弟,套索凌空飞来,尽管似如闪电,他仍然可以觉出来,挥动长剑向上一截,用了着“春云乍展”,只见剑光一闪,竟把两根套索齐中砍断,郭靖忍不住叫了声道:“好!”哪知道草丛里忽的一响,伸出两把挠钩,搭向尹志平的脚下,尹志平顾得了上,顾不得下,吃挠钩搭脚胫,一拖一扯,尹志平立脚不稳,向上面直跌出去。

  那两个蒙古武士看见尹志平跌倒,不禁心中大喜,双双飞身上前,狼牙棒和虎头双沟齐齐用了着“撒花盖顶”的招数,向下一扫一挂,尹志平却在这时候使出全真派的救命剑法来,左乎掌一接地皮,右手剑往回一扫,这下剑法有个名堂,叫做“卧冰求鲤”,是俱伤剑里面的拚命绝招,当年长春子丘处机在嘉兴南湖的烟雨楼上,大战江南七怪,也曾经用过这种俱伤剑法,这两个蒙古武士却估不到尹志平有这一下绝着,自己的双钩和狼牙棒纵然可以打到他的身上,本身也要遭受断足之厄,只好收了兵刃,向后一跳!
  
  尹志平趁那两个蒙古武士跳后闪避的刹那,一个“怪蟒翻身”,跳了起来,回手一剑,就要去削那两杆刚才把自己拖跌的挠钩,哪知道刺斜里忽的一响,又抛过一根套索来,竟把尹志平的上半身圈住,接着忽的一响,尹志平的右腿根又中了蒙古武士一镖,被套他崇绳圈一收一束,一拖一扯,腿上又着了镖伤,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扑通一交,仰面跌倒在地!他这样一跌倒,使狼牙棒的蒙古武士已经踏住尹志平的胸膛,接着双棒砸落,使双钩的武士叫道:“别古台,留下活口!”那名叫别古台的武士叫道:“不行,这厮本领不弱,打折了他的双腿再说!”他口中说着话,手底下并不会留情,狼牙棒挟风砸下来,打向尹志平的膝盖,他这狼牙棒是镔铁打造的,足有三十斤重,如果被他打中,非同小可,尹志平不死也要残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紫藤花架阴影底下,突然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来,一把抓住了别古台的衣领,把他向上一举,别古台连人带狼牙棒被他高举起来,只觉得来人手臂一抖,这蒙舌武士觉得自己象腾云驾雾也似的,飞起一丈多高,翻过假山石顶,摔在太湖石后的花砌上,砰砰两声大响,摔了个发昏二十一,天旋地转!把别古合掷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躲在紫藤花架下面的郭靖,他看见尹志平情形危险,禁不住热血上腾,再也不假思索,打后花阴下面一个飞身审出,使了一招“战龙在野”,抓住别古合的背心衣服,抛掷出去,蒙古武士不禁哗然大叫:“不好,这里还有一个刺客!”
  
  那使双钩的蒙古武士名叫做合撒儿,双钩一转用了个“风吹斜柳”的招式,向郭靖上中两路同时砍到,郭靖不慌不忙,单臂似蛇信般一穿,抓住合撒儿的肩胛,五指一扣,合撒儿当堂半身发麻,双钩叮当落地!郭靖刚才合撒儿抓住,那两个放暗器追击尹志平的蒙古武士,齐齐拔出腰刀,左右一分,使了个“旋风斩”,猛向郭靖腰身斫到。
  
  郭靖看见蒙古武士双刀砍到,立即振臂一轮,把合撒儿的身子直甩起来,向蒙古武士的刀锋撞了过去,他们大吃一惊,连忙收刀撒步,郭靖索性把合撒儿向左边持刀武士的胸口一撞,接着拍的一掌,打在合撒儿的背后,虽然着掌的是合撒儿,受力之点却是那蒙古武士,只听腾腾两声,合撒儿跟那武士推金山,倒玉柱也似的,齐齐跌做一团,这武士吃了郭靖一下“隔山打牛”功,疼得爬不起来,哼哼哈哈,叫个不绝。右边武士刀锋再展,斜砍郭靖右足,合撒儿也一个翻身跳起来,郭靖反手一把,再次将合撒儿肩头抓住,向这武士身上一推一撞,一脚向合撒儿屁股踢去,这一脚也象先前一样,受脚之人是合撒儿,着力之点却是那蒙古武士,扑通咕冬!向后直跌出去!
  
  不过这时候其他蒙古武士也一窝蜂般似的包围上来,五六名武士向郭靖前后左右扑到,有的使用兵刃,有的使用摔角手法,要把郭靖缠住,郭靖双足钉牢地上,兀如山岳,左臂横在胸前,脚下站稳了“天权”之位,六个蒙古武士齐齐扑来,郭靖斗然把臂一抽,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在这个蒙古武士后心大施手脚,或是背后一推,或是腰身一撞,只听得一阵“哎哟”“不好”的叫喊,六七个人跌做一团,情形十分狼狈!
  
  尹志平趁这时候一个翻身直跳起来,他看见郭靖用的居然是全真派的“天罡北斗”阵法,不禁愕了一愕,可是这六七个蒙古武士跌倒之后,又有六七名武士连续扑上前,尹志平剑光一闪,刺倒两人,蒙古武士不由自主向旁边一闪,郭靖叫道:“尹兄,咱们并肩直杀出去!”
  
  他知道木华黎鲁王府里,侍卫众多,尹志平这样的一闹,自已再也没法依照原定计策,去见木华黎了,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向尹志平这样的叫,尹志平马上醒悟过来,展开全真太乙剑法,剑光闪闪,向人丛里冲杀过去,郭靖双掌飞舞,所向辟易,不一刻已经逼近府墙,二人双双拔身一耸,跳上墙顶,一溜烟般逃得没影无踪,蒙古武士追赶不及,只有徒呼负负而已!
  
  且不说鲁王府里,吵得天翻地复,再说郭靖和尹志平一前一后,起落纵跳如飞也似的,出了真定府城,一直跑到城外的铁瓮山下,这是沂蒙山的分支山脉,尹郭二人方才停了下来,尹志平向郭靖兜头一揖,说道:“郭兄!今回真亏了你,如果今天晚上不是遇着了你老兄,小弟这一条性命可完了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拯黎庶双侠闹真定

  郭靖笑道:“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在下跟令师丘真人有着一段渊源?闲话少说,尹兄怎的今天晚上会到鲁王府,愿闻其详?尚希见告?”尹志平拣块山石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话说起来可长啦!半个月前,小弟在临清城里……”郭靖笑道:“尹兄抱打不平,杀了强抢民女的蒙古副将脱花不奴,是与不是?”尹志平不禁一愕,问道:“靖兄怎样知道?”
  
  郭靖大笑起来,便把临清县城外的遭遇说了一遍,方才说道:“尹兄,你这一次抱打不平,果然不失为侠义中人,可是附近几县的老百姓,却遭受了池鱼之殃,被蒙古鞑子屠杀!”尹志平面现愧容,说道:“小弟就是知道这一次闯了大祸,特地到真定来,找木华黎解决这一件事!”他便把自己到鲁王府前后说了。
  
  原来尹志平自从当年烟雨楼一会之后,奉了长春子丘处机的命令,返回嵩山,把烟霞洞里面一切,完全收拾,迁到终南山去,因为在长春子丘处机的心目里面,他看出嵩山位在河南省,河南旧名中州,古为四战之地,将来蒙古继续进攻金邦,中原一带少不免遭受兵燹,(因为那时候的金国,已经迁都河南蔡州,即是今日的蔡县。)。

    所以他决定把全真教的根据地由嵩山迁移到终南山去,终南古称秦岭,相传古仙人葛洪在这里得道,因以得名,尹志平衔了师命,把一切收拾停妥,迁移到终南山,同时为了纪念师祖重阳真人,还在终南山的深处,鸠工选材,盖搭了一座重阳宫,尹志平是全真派二代弟子的首领,他开始收揽门人,要把全真教的武术发扬光大。

    为了物色门徒,尹志平在终南山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便自离开关中,直向河北,山东一带进发,也是合该有事,尹志平到了临清县城,便看见脱花不奴强抢民女,尹志平青年气盛,上前干涉,只一出手便把脱花不奴打死,当场逃脱,哪知道他这次打死了蒙古将领,却给临清县以及附近各州府的老百姓带来了无穷的厄难!
  
  尹志平事后知道了蒙古兵屠城残杀汉人的消息,方才知道草率行事,后悔莫及!因为当时尹志平大可以用点穴闭脉等法,制住脱花不奴,不用重手伤他性命,又怎会闹出屠城的大祸来呢?尹志平知道不能够以杀止杀,只好改弦易辙,到真定去,打算警告鲁王木华黎,叫他下令临清县的守备,收回屠城命令,哪知道他一次夜探鲁王府,几乎送了性命!
  
  原来尹志平混入鲁王府不久,便被守夜的“金球犬”嗅出形迹和气味来,原来木华黎的王府里面,一养了六头金球恶狗,这种恶狗产自蒙古沙漠苦寒地带,大如牛牯,凶悍机智,爪牙俱有奇毒,不论人畜,如果被它咬上一口,都要毒发无救,嗅觉尤其灵敏,可以在一百步以内,嗅出生人的气味来,养一只金球犬,比起用二十个侍卫还要得力。
  
  尹志平哪里知道底细,被恶犬嗅出气味来,一阵狂吠扑咬,他虽然用金钱镖打中金球犬的咽喉要害,送了它的性命,可是王府里的蒙古侍卫,纷纷杀到,尹志平拔剑迎战,他起先以为区区几个卫士,不值一扫,哪知道木华黎王府的卫士,个个都是百中拣一的人选,慓悍善战,尤其以别古台,合撒儿两个最推勇猛,尹志平几乎脱不了身,被他们一直追到花园里,挠钩套索齐来,如果不是郭靖及时相救,此刻恐怕已经落在鲁王府里面了!
  
  郭靖听尹志平说完了到真定的经过之后,笑道:“尹兄!今天晚上,你混进鲁王府不成,打算怎么样呢?”尹志平决然道:“今天晚上不成,明天晚上再去,明天不成,后天再去!”郭靖摇摇头道:“尹兄,恕怪小弟直言,这样不是办法!”尹志平愕然道:“郭兄,依你意思怎么样?”郭靖说道:“我此刻也想不出方法来,可是我的妻子蓉儿计策最多,还是问问她吧!”
  
  尹志平惊喜交集,问道:“靖兄是几时成亲的,蓉姑娘也一同来吗?”郭靖点点头道:“惭愧得很,我已经成亲七个年头了,生下一个女儿,这次她母女跟我一同到来,就在城南的客府里,天亮之后,咱们一同再入城吧!”尹志平唯唯诺诺。他们就坐在山石上,说起别后情形,郭靖听说丘处机等在终南山立重阳观,要把全真教发扬光大,心里非常欢喜,大家不经不觉,一直谈到晨鸡喝晓,残月西堕,郭靖看见天际已经露曙,站起身道:“尹兄,咱们应该入城了!”尹志平也振衣起立,两人打算返回真定,哪知道他们一到了城门口,不由吓一大跳!
  
  原来真定城门紧紧关闭,城头上布满了蒙古兵,密麻麻的,张弓搭箭,刀枪满布,如临大敌,一看见郭尹二人走近,立即高声喝道:“哪里来的汉蛮子?现在闭城搜查,你们走近来做什么!快滚回去!”话未说完,嗤嗤几声,射下几支冷箭,打从他们身边飞过,郭尹二人慌忙倒退,尹志平道:“郭兄!城里戒严,咱们不能够去了!”郭靖说道:“昨晚咱们大闹了鲁王府,木华黎一定闭城搜查,又不知道连累多少老百姓啦!咱们还是今天晚上混进去吧!”尹志平无可奈何的点头答应。
  
  话分两头,黄蓉在客店里,等候郭靖回来,哪知道由三更等到四更五更,由五更等到天亮,兀自不见郭靖回来,黄蓉不禁大疑,想道:“靖哥哥怎的不回来,难道他失陷在鲁王府不成?决无此理!”她知道郭靖的本领,年来大为精进纵使遇着西毒欧阳锋,铁掌裘千仞这一类武功绝顶的人物,也决不会失手,难道鲁王府的守卫可以拿住他吗?郭芙这时候也醒转过来了,睁开小眼睛来,叫道:“妈!怎的不见爹爹,爹爹到了哪里!”
  
  黄蓉不禁大窘,只好哄骗她道:“爹爹清早出去了,买点心回来给你吃!”郭芙却是聪明伶俐,摇头说道:“我不信,爹爹没有这样早起来!”刚才说到这里,客店门外已经响起一阵播鼓也似的敲门声来,几个蒙古兵高声大喝道:“客店里的乌龟王八!赶快开门!老爷来搜查哩!”店小二忙拔了门门,打开店门,几十个蒙古兵排扉直入,七嘴八舌的问道:“你们店里有多少客人?”“你们的客人是由哪里来的?有没有窝藏奸细?”
  
  黄蓉吃了一惊,心中矍然醒悟,想道:“啊!昨天晚上靖哥哥必定在鲁王府闹了大祸,所以没有回来,不过蒙古鞑子的耳目怎的厉害,知道我们住客店呢?”她哪里知道木华黎昨天晚上遇了刺客之后,大发雷霆,立即下令搜查全城,并且关闭了真定城门,逐屋搜索,客店是五方杂处的地方,蒙古兵当然首先查问,郭芙这时候却哭了起来,叫道:“妈!有人来了,我要爸爸!”黄蓉又急又怒,她忽然扬起左手来,向女儿胸口一拂,用“兰花拂穴手”,点住了郭芙的哑穴,就在这一刹之间,十几个蒙古兵已经涌入黄蓉住的院子里,高声大叫道:“所有客人统统站出来,等候查问,有哪一个不出来的,马上把他宰了!”
  
  这几间房子的客人吃惊不小!个个战战兢兢的由里面走出来,黄蓉也只好推开房门站出门外,带领蒙古兵的伍长看见了黄蓉丽质如仙,容光焕发,不禁呆了一呆,他立即大喝道:“你这妇人是由哪里来的!怎的没有一个人跟你到来,你丈夫叫什么名字?”黄蓉不慌不忙的裣衽答道:“将爷请了!小妇人名黄氏,丈夫姓郭,因为归宁母家,拙夫没有同来,请求官长见谅!”
  
  这伍长名叫秃古卢,也是个贪淫好色的人物,他看见黄蓉美貌如花,已经淫心勾动,再听见她说没有丈夫一同到来,更加色胆包天,秃古卢把面一沉,说道:“一个妇人家,没有丈夫同行,大有可疑,快点入房,让我盘问清楚再说!”他要把黄蓉骗入房,大肆轻薄,黄蓉是何等聪明?哪会看不出来?她把小嘴唇一藐,说道:“将爷,要问在这里不行吗?怎的要入房里,男女有别,怎可以呢!”秃古卢怒形于色,喝道:“叫你进房便马上进房,啰唆什么?”说着伸手掌向黄蓉肩头一推,要把黄蓉推入房里。
  
  哪知道他这一推之下,登时吃足苦头,原来黄蓉身上穿了桃花岛镇岛之宝软猬甲,秃古卢这一掌推在猬刺之上,掌心奇痛刺骨,鲜血淋滴,秃古卢疼得哎呀一叫,低头看时,原来掌心戳破了八九个小洞,他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岂有此理!这妖妇会妖法!快快把她拿下!”他忘记了向士兵说黄蓉身上长刺,几个蒙古兵冒失失的向黄蓉一扑,齐齐伸手来抓,谁知他们的手一抓到黄蓉身上,也象秃古卢一般皮破血流!哗然大叫,纷纷后退。
  
  黄蓉一声长笑使了着落英掌绝技,反掌一勾一扫,底下连足也飞起来,扫叶腿和落英掌互相使用,砰砰,吧达,七八名蒙古兵齐齐跌倒,有的前仆,有的后仰,跌做一团,黄蓉却趁势一晃身,抢入房里,把女儿由炕上抱起来,一躬身窜了上房,哪知道她一到了屋顶,连声叫苦不迭!
  
  原来客店外面,密层层的包围了好几百名蒙古军士,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这几百名兵士还不打紧,黄蓉自问还可以应付,可是大街上断绝行人,整个真定城的街道,满布蒙古铁骑,黄蓉只要一冲出客店外面,立即万弓齐发,俗语说得好,寡不敌众,自己即使能够突破第一重包围,未必能够突破第二重,破了第二重还有第三重第四重,何况手上还抱着一个女儿呢?黄蓉是个绝顶聪明机智的人,知道自己不容易突破重围了!
  
  光天化日之下,也难以飞出真定城去,她只好在瓦面上一个飞身,跳落院子之内,这时候已经有几十名蒙古军士冲进院子里,一看见了黄蓉,齐齐呐喊,举刀杀上,黄蓉喝道:“你们住手!我又不犯王法,你要抓我到衙门去吗?要去便去!”蒙古军士估不到她这样驯服,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几个士兵正要过来抓她,黄蓉笑道:“我会使用妖法,叫身上长出刺来,哪个敢撞我的身子一撞,马上皮破血流,知道没有!”蒙古兵看了秃古卢的样子,哪里还敢抓她?急忙缩手不迭!”


第一百五十二章:戏公堂谈笑出牢

  黄蓉傲然一笑,把郭芙抱在怀里,大踏步走出客店,没有一个蒙古兵敢抓她,黄蓉回头问道:“喂!鞑子,你们要给我什么罪名?要带我到哪一座衙门去?”秃古卢包裹了手掌的创口,喝道:“妖妇!跟我们到知府衙门吧!”原来蒙古在那时候还未称做元朝,官制也相沿着金国遗留的制度,不过他们把“知府”这个官衔,加上“平章”两字罢了,黄蓉俏眼一瞪,说道:“要去便去,哪用得着大呼小叫!”
  
  她抱着女儿走到街上,街上密麻麻的排满了蒙古兵,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看见他们没有一个敢胆走到黄蓉跟前,秃古卢和八个兵士,紧紧跟在她的背后,一直到了平章知府衙里,真定府的知府官是蒙古人,叫做胡花不礼,立即升堂,这时候大堂上除了黑压压的挤满蒙古兵之外,堂外的庑廊下也站满了蒙古武士,每一个人的箭头对准了大门口,看样子只要一声招呼,千百支箭就要齐齐发射出来,把黄蓉射成一个刺猬!
  
  黄蓉却是不慌不忙,走到堂下,胡花不礼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妖妇,居然杀差拒捕……”他还要说下去,黄蓉已经哈哈大笑。她这一阵笑声清而长,音调高亢,如昆岗鸣凤,把堂上由知府以下各人听得个个愕然,觉得这少年美妇的笑声,十分突兀,黄蓉笑了一降,方才说道、“大人,小妇人犯的是什么罪名?说我杀差,我并没有杀人,说我拒捕,我不是来了吗?怎可以说我拒绝逮捕呢?大人是一府父母官,秦镜高悬,不应该把莫须有的罪名,诬捏我啊!”说罢格格娇笑,直把一座庄严公堂视同无物。
  
  胡花不礼知府勃然大怒,可是回心一想,自己的确找不着她有什么罪名,只好恶狠狠的在鼻孔里道了一个哼字,秃古卢看出知府的尴尬,立即上前,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胡花不礼把双眉一扬,喝道:“妖妇利口!你还说没有伤人吗?你用妖法把秃古卢的手掌弄伤了,又要跳墙逃走,还不是拒捕吗?”黄蓉笑道:“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不是鬼怪,不是神仙,哪里来的妖法?”
  
  她含笑站在公堂上,颜如春花,容光焕发,艳丽夺人,有如姑射仙子,令人不可逼视,蒙古知府硬要说她是妖人,任何人也知道是不合情理,胡花不礼看见两班差役咬唇忍笑的样子,知道自己撞了一口软钉,好生没趣,他不禁老羞成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看你这副大刺刺的样子,见了本府也不下跪单是这样已经该打有余,人来,把这妖妇重打二十板子再说!”话虽然这样说,两班差役站在廊下,浑如泥塑木偶也似,没有一个动手!”
  
  蒙古知府越发忿怒,秃古卢又走上几步,向他耳边说道:“大人,这妖妇会用法术,叫身上长出刺来,刺伤人的手哩!”胡花不礼喝道:“你们这班饭桶奴才,不敢上前打板子吗?本官是朝廷命官,有大汗的金印,可以克治邪魔,你们如果不敢上前撞她,马上宰几头白鸡黑狗来,把血泼在她的身上!”话未说完,黄蓉身子一晃,已经抢到胡花不礼面前,隔着公案将蒙古知府一把抓住,劈胸揪了过来,那些官兵衙役,不禁哗然大叫!
  
  走廊下的蒙古兵纷纷拽动弓弦,要想放箭,黄蓉却是十分机智,只一旋身转臂,便把胡花不礼挡在自己面前,叫道:“你们的知府在这里,哪一个敢放箭!”蒙古兵这一下本来是虚声侗吓的,因为他们如果弩箭射入大堂里,受害的除了知府本人之外,还有两班差役,几十名兵弁卫卒,弓箭没有眼睛,即使能够把黄蓉射杀,也要殃及池鱼,何况胡花不礼知府落在黄蓉的手里呢?他们把弓箭纷纷垂了下来,一个头领的百夫长高声大叫道:“妖妇,你把知府大人伤了,你自己也别想逃得活命!”
  
  黄蓉绝无惧色,她顺手点了胡花不礼的“痹麻穴”,高声喝道:“哪一个要伤你的知府,废话少说,摆这龙门阵做什么?赶快让路!”她说着把蒙古知府平举在头顶上,大踏步走下公堂,那些蒙古乓见了,真是啼笑皆非!个个尽管握拳切齿,哪一个敢上前撞她半根汗毛呢?黄蓉一直走出府衙,知府衙的大门口,摆列着两只石狮子,黄蓉把胡花不礼全身用力一旋,将他头下脚上的倒立起来,脑袋瞄准了石狮子背脊,娇声喝道:“狗官听着,你要死还是要活?如果你不说话?我把你向石狮子一叩,撞碎了你的脑袋!”
  
  胡花不礼听见黄蓉这样一说,不禁大惊,连声叫道:“女菩萨下官当然要活命啦!刚才冒昧无知,万望女菩萨高抬贵手,饶命则个!”黄蓉叱喝他道:“你要活命也行!我把你一直带到城门边,你叫他们开了城门,让我出去!如果有半个不字,叫你明年周岁做忌!”胡花不礼听说黄蓉要挟自己到城门边,打开城门,明白她无非是要挟人为质,好让自己安全脱身罢了!虽然老大不愿,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只有一迭连声答应,黄蓉一手抱着郭芙,另外把胡花不礼托在头顶上,穿过长街,大踏步走向真定城门,蒙古兵只好远远跟着,徒呼负负而已!

  黄蓉一直来到城门口,把胡花不礼向地上一丢,用脚踏定,喝那些守门兵卒道:“开城!姑奶奶要出城哩!知道没有?”十几个守门的蒙古兵面面相视,没有一个敢胆做主,黄蓉突然身子一晃,抢到一名门军身边,戴手一掳,疾如闪电,夺了那门卒的腰刀,仍然一晃身驱,窜回原处,单脚仍然暗在胡花不礼的身上,这来回的一窜一纵,抢刀夺刀,十分快捷,直同闪电也似,黄蓉回转刀锋来,争铮两响,照自己上半身砍了两刀,她有软猬甲防护身体,丝毫无伤,黄蓉向那些蒙古兵喝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姑奶奶是刀枪不入,我本来可以跳上城头,翻出城去,可是我偏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城门,你们还开不开,我叫三声,你们仍然不开,这柄刀就要劈在你们知府的头上了!”胡花不礼大惊道:“哎哟!女菩萨不要这样,喂!你们这班该死奴才,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不成?还不快开了城门,让女菩萨走路!”
  
  守门兵丁知道自己知府的意思,眼前这个女子不知是人是怪,要捉拿她是不可能的了,还是早一点送了这瘟神为上,他们只好垂头丧气的开了城门,黄蓉看见城门打开,方才向胡花不礼笑道:“很好!你既然叫他们打开城门,我就饶了你的性命,不过你刚才在公堂上说要打我二十板子,所以我不给你解点穴法,你好好地躺六个时辰,自然会恢复活动了,请吧!”她说着一耸身穿出城门,抱着郭芙如飞去了,走得没影无踪!
  
  以上就是黄蓉在真定大闹的经过,她是在黄昏傍晚出城的,木华黎听了这个消息,怒不可遏,立即下令闭城搜查,看看黄蓉还有没有别的同党,郭靖和尹志平要想再入城,经已关上城门了,郭靖还不知道爱妻已脱险,以为她还被困在真定,觉得十分焦灼!
  
  尹志平道:“郭兄,事情已经这样,要急也急不来,咱们还是晚上进城去吧!”郭靖有神无气的嗯了一声,尹志平知道他担心女儿,当下默然,好不容易到了黄昏傍晚,万家灯火的夜候,郭靖站起身来,说道:“尹兄!咱们应该去了!”尹志平明白他心意,只好答道:“很好,咱们就去!”
  
  他两人使出轻身功夫来,再次来到真定城下,只见城上刁斗森严,巡城的蒙古兵,灯火不绝,尹志平心中暗想道:“不妙!这样多的灯火,咱们怎样上去?”郭靖却是不慌不忙,俯身向地一抓,拿起几颗碎石子来,合在掌心,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双指一弹,嗤嗤嗤,七八颗石子激射出去,这边石子出手那边城头上蒙古兵的灯火,当堂熄灭了七八盏,不禁一阵大乱!
  
  蒙古兵挂在城墙上的灯火,完全是一种特制的羊眼灯,北方人叫它做“气死风”,有防风防雨的设备,不管怎样强烈劲猛的风势,也不能够把它吹灭,郭靖用黄药师传授的弹指神通功夫,一举手弹出石子来,把方圆十几丈以内的风灯,完全打熄,城墙上漆黑一片,蒙古兵士不由骚动起来,正在疑神疑鬼,相惊伯有之间,郭靖和尹志平两人,已经乘机飞越城墙,混进真定城里。
  
  郭靖关心妻儿,一进城里之后,立即返回黄蓉居住的客店,哪知道他刚才到了客店门前,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客店大门已经被蒙古兵用木条交叉钉封了,还贴上官府的文告,封条下面还站着两个威风凛凛的蒙古兵,郭靖一骇非小!原来自己先前住的客店已经被官府封闭,再看客店里面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人声,没有灯火,客店的东主店伙和客人,大抵不是遭了池鱼之殃,就是散之他方,郭靖知道自己即使下去,也找不出什么来,他看见了站在客店门前的两个蒙古兵,禁不住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登时想起:“左右既然无人,我何不飞身下去,生擒这两个蒙古兵,由他口里或者可以知道蓉儿的下落?”

  郭靖主意既定,一个飞身由客店的瓦檐上溜了下来,恰好落到那两名蒙古兵的背后,这几年来,他的轻功已经臻入化境,身子犹如一片落叶也似,落到蒙古兵的背后,可笑他们兀自懵然不觉,郭靖更不容情,使出双手互搏的招术,左掌一式“见龙在田”,砰的一响,将站在门边左首的蒙古兵打得直飞出去,摔在地上,内腑震裂,七窍流出鲜血,一命鸣呼!右手那招他却用“天蠖之屈”,右臂一横,勾住了那蒙古兵的咽喉,向后一扳,要把这蒙古兵搂入自己怀里,这蒙古兵孔武有力,一遇到了袭击,本能地使出撑角手法来,他曲起右肩背,向郭靖的胸口一撞,要用“肩背肘锤”手法,运用后抽力量,把郭靖的身子撞得直翻起来,抛过自己背后,将他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哪知道郭靖的本领,岂是常人可以比拟?蒙古兵向后一个肩肘锤,撞在他的胸肌之上,郭靖肌肉往回一缩,这蒙古兵的肩膀如同撞在一团棉花里,完全没有受力的地方,相反过来郭靖把他用力一夹,这蒙古兵立即感到呼吸窒绝,正要张口喊救,郭靖向他耳边低声喝道:“这客店里的客人,统统不见,他们到了哪里!”

    这蒙古兵被郭靖箍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道:“爷……他…他们,到衙门里去了啦……”郭靖喝道:“有一个手抱孩子的女人,二十多岁年纪,她是姓黄……”说到这里,这蒙古兵脑袋一歪,挂了下来,竟然停了呼吸,原来郭靖在问第二句话的时候,臂膀微一收束,哪知他的臂力太强大了,这蒙古兵还没有把他的话听完,已经咽喉夹断,活生生的送了性命!
  
  郭靖不禁愕然,他把臂膀一放,这蒙古兵的尸身砰然仆地,尹志平也跟着跳下来,看见这个情形,吃惊问道:“郭兄,你把这两个蒙古兵弄死了,尸首横在街上,对这附近店铺的老百姓来说,又是一场飞来横祸啦!”郭靖恍然大悟道:“我真个是糊涂!”他俯身向地一抓,把这两具蒙古兵尸首,由地上抓起来,振臂一抛,两具长大的尸身已经飞进客店墙里,砰然落地,郭靖笑道:“他们死在钉封的客店里,官府纵使日后知道,也不会诬赖百姓了!”
  
  尹志平道:“客店的客人统统被蒙古鞑子抓进衙门,嫂夫人一身本领,想来不至会给蒙古兵扣住,咱们到哪里去呢?”郭靖不假思索答道:“到鲁王府!”两个人一先一后,跳上瓦面,向木华黎的鲁王府进发。他们两个对木华黎的鲁王府,都是崔护重来,绝不陌生,他面们一直来到墙下,尹志平忽然说道:“郭兄留神,木华黎的府里,有几只异种的猛犬,十分厉害,可得要小心点!”郭靖说道:“小弟晓得!”他隔着墙头遥推一掌,只听喀喇两声,墙头一株大树被掌力一激,登时断了一桠,跌落地上!尹志平惊讶道:“郭兄,你这一下岂不是打草惊蛇,引起鲁王府的人注意?”
  
  话犹未了,郭靖向墙头上一窜,脚尖一点树梢,双掌朝着下一推,只听汪汪两声犬吠,尹志平吃惊道:“郭兄几时练会了劈空掌!”果然不出所料,郭靖用劈空掌把树桠劈落,为的是把王府里豢养的猛犬引出来,这边断折树桠跌落,那边猛犬由暗里扑了出来,扑出的一共是两头,正要张口狂吠,郭靖已经飞身跳上墙头,双掌一推,使出劈空掌法,劈拍两声,竟把这两只猛犬的头脑骨打得碎如粉末,死于就地!
  
  郭靖用劈空掌打死了两头猛犬之后,方才向尹志平招了招手,尹志平立即会意,飞身跳上墙头,溶溶月色之下,看见两只硕大无朋的猛犬,张牙舞爪,死在地上!他才知道郭靖劈落树枝的用意,两人各自把身一耸,双双跳落平地,俯身向地一抓,提起那两头死狗来,振劈一抛,吧吧两声大响,两条长大狗尸,抛到墙外去了。
  
  尹志平向郭靖说道:“郭兄,跟小弟来,木华黎就住在白虎节堂这一面!”郭靖答应一声,两人齐齐上了屋瓦,这里是一列列的耳房,是鲁王府警卫兵士和下人居住的地方,两人轻登巧跳,越过了十几重房屋,迎面矗立起一座杰阁,朱梁书栋、碧瓦雕栏,郭靖心中明白,这一座美奂美轮的巨厦,就是白虎画堂,原来宋元两代,一品以上官员,所居住的府邸,多半有“白虎堂”,这是商量要事的地方,尹志平上一次私探鲁王府,就是在白虎节堂附近失风,所以知道得十分详细。


第一百五十三章:探王府双侠入真定

  郭靖一看这座白虎节堂,三层阁楼灯火璀灿,人影幢幢,知道木华黎本人并不曾睡觉,立即把身一耸,窜到第二层阁楼的楼栏上,向里一望,只见几个穿戴袍翎的蒙古官员,坐在厅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休,仿佛在争论一件重要的事。郭靖静耳听去,一个平章装束的官员说道:“各位,汉人对我们的反抗,越来越不象样子了!临清府的副将当街给汉人打死,真正凶手还未缉获,真定城里又弄出这一件案子来,一个女子居然把知府衙门闹个落花流水,然后纵容离开,这件事闹得满城老百姓也知道了,成何体统?我以为要收到座镇反则之效,必定要对本城汉人来一个大屠杀!”
  
  这平章的话一说出来,郭靖胸口热血沸腾,恨不得破窗进去,一掌毙了这平章官员,另外两个蒙古官员说道:“这怎可以!以杀止杀,到底也不是办法啊!”那平章把面孔一板,正要反驳,忽然一个下人进来说道:“鲁王驾到!”厅中的官员立即肃静起来。

    不久,画屏风后传出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出来了一个蟒服金冠的王爷,正是蒙古开国四杰之一的木华黎,郭靖在成吉思汗帐下的时候,曾经跟他见过好几次面,此刻依稀还认得他的面孔,只见木华黎面色白腻,心广体胖,显然是养尊处优,跟以前大大不同,他八面威风的走进来,向金交椅上一坐,问道:“今日闭城搜查,可有结果没有?”

    几个蒙古官员异口同声说道:“启禀王爷,我们搜了一天,连城郊也搜过了,并不见那年轻妇人的下落!”郭靖听了心中暗喜,说道:“蓉儿离开那客店啦!只不知道她有没有跟蒙古兵动手?”正在这样想着,木华黎把面一沉,说道:“临清府道士杀了副将,真定府又给一个女人大闹公堂,越来越不象样啦,这样再闹下去,汉人把我们蒙古人当做饭桶,再也不会深怀戒惧了!”几个官员沉默不言,刚才主张屠杀汉人的平章说道:“王爷,下官在这里有一个方法!”
  
  木华黎道:“察哈秃,你有什么高见?”察哈秃慌忙说道:“王爷我不过是一时的刍议罢了,我以为要使汉人不再杀官闹事,只有用严刑峻法,从前诸葛武侯治蜀,也是本着治乱世,用重典这六个字,我主张把真定城里的汉人,凡是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一律关在牢里,如果再发生汉人袭杀咱们官吏士兵的情事,就杀一百名汉人,抵偿我们一个人的性命!”郭靖听了毛发俱竖,咬牙切齿,说道:“好狠毒的计策!”
  
  木华黎摇头道:“不行!”察哈秃愕然道:“王爷,咱们怎样不行呢?”木华黎沉声道:“真定城有五万多名汉人,就算壮年男子占了三分一吧,也有一万五六千人,把他们关起来,咱们哪里有许多监狱可以容纳!咱们哪里有许多粮食给他吃?”郭靖心中想道:“是啊!咱们汉人比蒙古人还要多十倍二十倍,瞧你们怎样关得了!”
  
  察哈秃恶毒地笑了一笑,说道:“王爷何必操心,我们虽然没有可以容纳一万几千人的监仓,却可以把他们集合起来,建立一座大兵营,把汉人男子象囚犯一般的关在里面,却要他们做苦工,不准他们坐着吃饭,还有粮食方面,更不用我们替他准备,叫他们的家属送饭,那不就行了吗?”郭靖听得目皆尽裂!他正要飞身穿窗进去,使出降龙十八掌绝招来,一掌拍碎了这蒙古平章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白虎节堂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当当锣声来,木华黎不禁变了面色,说道:“怎的敲起铜锣!难道今天晚上又闹刺客?”
  
  话未说完,阁楼外面来了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几个卫士气急败坏的跑进来,说道:“王爷不好!咱们守夜的两只猛犬,无声没臭的给人家弄死了,抛在墙外,还有防守典库房的八个弟兄,也给奸细一气杀了,个个丢了脑袋!”郭靖一听之下,不禁大为惊讶,想道:“那两头猛犬是我用劈空掌打死的,也还罢了,典库房的士兵是那个人杀的?真个奇怪!”
  
  木华黎在白虎堂里,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勃然大怒,说道:“岂有此理,刺客又来混闹了,真正可恨!”察哈秃道:“刺客居然几次扰闹王府,来去自如,他们的眼目里,分明没有王爷,下官刚才的刍见,还希王爷采纳!”木华黎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我还得从长计议,今夜之会暂罢,你们各自回去,我指挥他们捉拿了刺客再说!”几个蒙古官员立即起身告辞,退出厅外去了。
  
  郭靖认定了那个主张屠杀汉人的男丁,奴役汉人的蒙古平章察哈秃,他轻轻一晃身,到了通出阁楼的长廊外,伏在廊顶,只见那四五个蒙古官员鱼贯着走出来,察哈秃跟在最后,郭靖正中下怀,想道:“这厮合当命绝此地!”暗里蓄足气劲,等察哈秃走近,距离自己还有十几步路,突然长起身来,一招“亢龙有悔”,向察哈秃胸口击去。
  
  这一招是郭靖初次结识洪七公时,九指神丐教给他的绝着,可说是精而且熟,放在华山论剑之前,郭靖还可以用这一招击折松树,何况经过这许多年的锻炼?只见他手掌一扬,掌劲到处,察哈秃哎哟一声,身子被掌力激得直荡起来,抛过楼栏,吧达一交,摔落阁楼后面的花树丛里,这一掌把他打得肺腑尽裂,呜呼丧命!
  
  郭靖发掌之时,并不现身,那几个跟察哈秃同行的蒙古官员,只觉迎面一股气劲撞来,察哈秃惨叫一声,便自全身飞起,越过栏杆,空中飞人也似的,一直抛落阁楼下面,不禁齐声叫道:“有鬼!”郭靖却不管他,一个飞身冲入白虎节堂里,木华黎遣退了官员,正要返入内室,陡见郭靖冲了进来,不禁大吃一惊!郭靖冷笑说道:“木华黎,不见你许多年啦,还认不认得我?”
  
  木华黎面上突然堆出笑容说道:“啊!金刀驸马!”立即过来跟他握手亲热,郭靖看见他并没有忘记了自己,正在心中暗喜,哪知道木华黎突然伸手一勾,挟住了郭靖的头颈,喝了声:“倒!”用力一扳,要把郭靖摔倒在楼板地毡上。这一下是蒙古派摔角里面的“攀云绞”,木华黎是成吉思汗昔年手下勇将,当然精通摔角之术,他以为郭靖深夜进来,行刺自己,立即先发制人,想把郭靖摔倒,哪知道郭靖在他一勾头颈之后,却是不慌不忙,一躬腰身,用了一着“沉龙在渊”,砰的一响,把木华黎高举过头,摔出一丈多远,跌得他七晕八素,天旋地转!
  
  这时候白虎堂东面的楼窗外窗帘一掀,人影晃处,窜进一个年轻道士来,这道士正是长春真人弟子尹志平,举手中剑正要向木华黎分心刺去!郭靖喝道:“尹兄且慢动手!”尹志平立刻收住剑招,郭靖抢上一步,向木华黎笑道:“你这一点微末之技,也要到我面前班门弄斧?别献丑啦!咱们起身谈谈吧!”木华黎被郭靖反手一摔,全身疼痛难当,几乎连骨头也散了,他咬着牙关说道:“驸马爷,我知道不是了,你要金银还是要珠宝,只管开口,我木华黎一定奉上!”
  
  他这样的一说,把郭靖当做打家劫舍的强盗,郭靖真个又好气又好笑,他向尹志平道:“尹兄,你把住了阁楼的出入口,不要让外人进来!”尹志平答应一声,退到窗户旁边,郭靖方才把面孔一板,说道:“木华黎,你以为我是强盗,要来打劫你的金银珠宝吗?胡说八道,我来问你一句,你受已故大汗之托,座镇一方,怎的要胡乱屠杀汉人,你难道忘记了我也是汉人吗?快说!”


第一百五十四章:册帮主群丐聚泰山

  木华黎铁青面孔,说道:“驸马爷你问我为什么要杀汉人,也得要问问你们汉人本身,这几个月以来,山东各地州府都发生了我杀我们蒙古兵的事件……”他还要说下去,郭靖已经喝道:“大汗在生之日,他只叫你们打金狗,并没有叫你残害汉人,你做了一方统帅,纵兵殃民,奸淫邪盗,跟大汗生前拯民水火的宗旨完全违背,还说我们汉人袭杀蒙古兵,哼!”他刚说到这里,阁楼外面已经响起一阵呐喊!
  
  尹志平道:“郭兄!鞑子来了,宰了他走路吧!”原来察哈秃尸首跌落阁楼下面,惊动了白虎堂附近的宿卫,纷纷拉出兵刃,抢上阁楼,尹志平看见蒙古侍卫上来,出声向郭靖警告,郭靖回头说道:“尹兄!如果他们上来,你发金钱镖吧!不要露面,抵挡住他们一阵,咱们便可以完事啦!”木华黎一听这几句话,面如死灰,郭靖向他喝道:“木华黎,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木华黎道:“我知道了,驸马爷我叫他们不要残杀汉人便是!”郭靖喝道:“口说没用,快立下毒誓来!”木华黎道:“好好,我就当天立誓,真神在上,我木华黎今后如果三心两意,滥杀汉人,上天叫我一定不得到好死,万箭穿心,乱刃分尸!”郭靖说道:“很好!你立即下命令给临清县地方官府,不准杀害汉人,所有羁押在监狱里面的嫌疑汉人,一律释放,知道没有?”木华黎道:“是是!”
  
  郭靖见他答话爽快,知无诳言,用手指了指天花板上的五彩琉璃灯,喝道:“你不用叫我驸马爷,你如果阳奉阴违,残害汉人,我郭靖再到鲁王府,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不信的只管看着!”话才说完,举手一扬,呼的一股掌风推出,竞把吊在天花板上的五彩琉璃灯扫了下来,摔在地板上面,哗朗朗,立即粉碎!这五彩琉璃灯距离地板足有三丈多高,郭靖能够一举手间把它扫了下来,可说绝技惊人,木华黎登时变了面色,那一边尹志平突然叫了声:“看!”猛一扬手,嗤的一点金星飞出,扑通咕冬,白虎堂外引起一片惊呼喊叫。
  
  原来十几个蒙古卫士沿着梯级,正要冲上第二层楼,尹志平等他识距离既近,捻出一枚金钱镖来,扣在掌心,猛地里一甩手腕,这金钱镖嗤的一声,飞了出去,打中第一个蒙古卫士的咽喉,这卫士哎哟一声,尸身沿着梯级骨碌碌的滚落,还撞跌了三四个人,那些卫士估不到刺客就潜伏在第二层楼上,禁不住连声呐喊!
  
  这时白虎节堂四外,又跑过几十名卫士来,他们知道自己的鲁王爷就在阁楼上,恐怕刺客伤害王爷,疏忽防护这个罪名,自已担当不起,(其实他们不知道木华黎已经叫郭靖擒住了。)有两个比较莽壮的,飞步抢上楼梯,刚才吃过亏的蒙古卫士连声喊叫:“留神!刺客会用暗器!”
  
  尹志平不等他们开口,已经嗤嗤两响,打下两枚金钱镖,第一个金钱镖打瞎了最先一个蒙古卫土的眼睛,这卫士一声惨号,伸手淹面,跌了下来,第二个武士手急眼快,舞起单刀一格,当的一响,恰好把尹志平打下来的第二枚钱镖打飞,哪知道尹志平用的是连珠镖法,这一镖刚才挡开,第三枚钱镖嗤的一响,紧接着发出来,打中了这蒙古武士的鼻准,疼得他一声狂叫,又象断线纸鹞一般跌落!这一来已经有三个蒙古武土伤在金钱镖下。
  
  不过就这时候,鲁王府里面的卫士领班别古台、合撒台已经带领大队弓箭手冲到,别古台首先指挥武士卫弁,把这一座白虎节堂围困了个水泄不通,合撤台道:“各位,鲁王爷有没有落在刺客的手里呢?要弄清楚才好下手!”别古台道:“这白虎堂一共有三层楼,王爷未必会给刺客抓住,咱们冲杀上去!”他说着由别人手里取过一面盾牌,擎在手里,当先抢登,尹志平嗤的发出一镖,别古台用盾牌一挡,当的一声,这钱镖打在牌面上,反弹落地,别古台大喝道:“刺客就在楼上,赶快放箭!”
  
  哪知道话未说完,刺斜里呼的一响,飞过一把金针,这些金针本身十分细小,可是劲力奇强,足有二三十支之多,射入别古台以下十几名武士的身上,不是射中手足关节,就是要害穴道,只听见他们“哎哟”“哟啊”的一阵惊叫,纷纷沿着梯级跌了下来,哀声匝动!乱七八糟的嘈成一片!
  
  合撒台看见别古台吃了大亏,不禁又羞又怒,叫道:“放箭!”一声命令,蒙古兵百弓齐弯,千弩竞发,嗤嗤嗤,刷刷刷,一阵飞蝗也似的箭雨,朝着白虎节堂第二层楼的窗户隔扇射去。尹志平看见蒙古军乱箭射来,连忙把头一缩,那些箭支嗤嗤连声,好比夏日稻田的飞蝗阵,有的射中雕花间格,有的射中窗户隔扇,还有些由间隔眼里飞进厅子里,虽然没有伤人,也叫人吓一大跳!郭靖看见箭雨急骤,皱了一皱眉头,向木华黎说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的手下却胡乱用箭射进来,真个不打算活命了?”

  木华黎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叫道:“我可以叫他们不要放箭!”说着就要向窗口走去,郭靖一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喝道:“你不要靠近窗槛,弩箭没有眼睛,恐怕你还未来得及张口喊叫,他们已经一箭取了你的性命!”话未说完,外面嗤嗤两声,飞进两支箭来,落在木华黎的身边。郭靖笑道:“是与不是,我去止住那些箭手吧!”说着单臂一换,左掌一推,呼的一股掌风,把东面的一扇窗打得粉碎,哗啦啦的,向外边倒了下去!
  
  郭靖趁着窗扇向外一倒时,飞身一纵,跳上窗槛,迎面一蓬箭雨来,他连忙用降龙十八掌的绝着,左手一招“潜龙勿用”,向外推了出去。他这一掌推出来的劲风,十分强烈,那些弩箭一着了掌风,立即准头一歪,向四面飞溅开去,郭靖抖丹田气向下面大喝道:“你们不要射箭上来,鲁王在里面跟我说话,切不要胡乱射箭!”蒙古兵不禁愕然。木华黎也跟着由窗里探头出来,叫道:“这是金刀驸马,你们不得无礼!”
  
  鲁王府的侍卫武士,虽然多半不曾见过郭靖,可是郭靖当年跟随成吉思汗征西,屡立战功,尤其是攻破花刺子模,空降而克撒马尔罕一役,虽然相隔了十多年,仍然传遍蒙古牧野,被每一个蒙古牧民讴歌传诵,他虽然没有跟华筝公主成亲,每一个人都知道成吉思汗有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金刀驸马,所以木华黎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蒙古军士个个愕然停手,聚拢在郭靖现身窗口那一边,瞻仰金刀驸马的丰采。
  
  郭靖大笑说道:“你们看见没有,我正在这里跟鲁王爷叙旧哩!”合撒儿抬头叫道:“王爷,我们的卫士叫他们伤了几十人啦!”木华黎道:“饭桶!还不滚开,站在这里惹我生气!”合撒儿只好怏怏退下。郭靖向木华黎笑道:“王爷,我们叙旧完了,可要告辞,你叫他们让路,你是一国之君,一言重于九鼎,他们谅来不敢违背你吧!”
  
  木华黎暗里咬牙痛恨,可是自己一条性命还在郭靖手上,哪里能够崛强,只好伸头出窗槛外,叫道:“你们不准拦阻金刀驸马,以及金刀驸马同来的朋友,让他出王府去,还让他离开真定城,违令者斩!”他这样的一说,所有蒙古武士垂头丧气,纷纷让开道路。郭靖拉着尹志平的手,还扶着木华黎的肩膀,由白虎节堂的第二层楼走了下来,一直来到院子中心,郭靖握紧了木华黎的左手脉门,口里说道:“哎呀!太客气了!今天晚还要有劳王爷远送!”
  
  郭靖口里虽然这样说着,暗里即是示意木华黎要他护送出门,他这一下好比当年关公到江东赴会,单刀挟着鲁肃下船一样。木华黎虽然老大不愿,也只有依从的份儿,他和郭靖尹志平两人一同穿游过长长的走廊,一直来到鲁王府的大门口,郭靖方才向木华黎道:“王爷,不劳再远送了,我说的话可要记着啊!”说着把手一放,和尹志平两人,并肩迈步,扬长而去。
  
  木华黎府里的蒙古武士,个个心心不忿,一看见郭靖走出百步以外,立即叫道:“王爷,我们要不要追上他,把这厮乱箭穿身,碎尸万段?”木华黎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由他去吧!我说过的话不能失信!”众人又道:“王爷,咱们叫这厮平白伤害了这许多人,难道就这样的罢手不成!”木华黎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算吧!”蒙古兵看见木华黎始终没有下命令他们追杀郭靖,只好怏怏而散。
  
  再说郭靖和尹志平两人,离开了鲁王府,一路上兔起鹘落,疾走如飞,出了真定城门,城外是一片野树林,郭尹二人刚才走进树林里面,忽然听见脑后嗤的一声轻笑,尹志平吃了一惊,飒的抽出长剑,郭靖已经听出声音来了,大喜叫道:“蓉儿蓉儿!”话才出口,呼的一声风响,黄蓉已经抱着女儿出现。郭靖乍见爱妻,赶忙扑上前去,握住了黄蓉的手,说道:“蓉儿,这半天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真个把我急杀!”
  
  黄蓉抿了抿嘴唇,笑道:“傻小子,我不是始终跟着你吗?你自己不知道,还要问我躲到哪里?真正可笑!”郭靖想了一想,恍然大悟,说道:啊!鲁王府里典库房前那八名卫兵被杀,一定是你弄的手脚!”黄蓉笑道:“何止那八个卫兵,还有哩!你们在白虎节堂上抓住木华黎的时候,我还伏在楼下的花丛里,给了那些蒙古鞑子一把金针,这些你们瞧不见啦!”
  
  尹志平叫了一个啊字,他记起自己伏在楼上,发出第二枚金钱镖,自己这一镖明明被蒙古武士用盾牌挡开了,这一群武士忽然凭空倒下十多个人,不用说也是黄蓉弄的手脚,郭靖这时候才醒悟起尹志平在身边,立即给他和黄蓉引见。黄蓉笑道:“尹兄我已见过了,当日在临清府狙杀蒙古军官的,我已经估到是他,想不到咱们竟会在这里相会!”
  
  尹志平跟黄蓉行过了礼,天色已经大明,他们一行四人继续起程,晌午之后,到达泰安府城,郭靖投店住下,他住下了之后,向市上打听关于木华黎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木华黎真个言而有信,下令给山东地方的府官,不准残杀汉人,已经羁押的汉人嫌疑犯,一律明令开释,而且下令整伤军纪,不准蒙古士闯入民居,劫掠财物,违犯的军法从事,这样一来,山东各州县地方的老百姓,顿时灭了苦痛,准备逃亡的也中止了,这些都是郭靖的功劳不表。
  
  郭靖在泰安城里住了三天,尹志平看见没有什么事了,便向蓉靖夫妇告辞,彼此都是意气相投,依依不舍,尹志平道:“家师命令小弟在终南山建立重阳宫,光大本门,郭兄如果物色到资质上乘的少年子弟,只管送到终南山来,小弟必予收录,后会有期,再见!”说罢飘然去了,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嗟讶不已!尹志平去了之后,黄蓉问道:“靖哥哥,今天是什么日子?”郭靖一想之下,恍然说道:“啊!今天是八月十三,还差两天,就是八月十五啦!”
  
  黄蓉笑道:“过了八月十五,蓉儿就是天下的叫化头儿了,你送什么东西给我做贺礼?”郭靖笑道:“叫化子还收什么贺礼,百家衣呢?叫化棒呢?还是讨饭的竹篮瓦钵?”黄蓉格格娇笑起来,她忽然面色一正,说道:“靖哥哥,闲话少说,话入正文,我想起了一件心事!”郭靖问她是什么事,黄蓉微蹙双蛾,说道:“靖哥哥,你记不记得起丐帮里面有一个败类彭长老?”
  
  郭靖不禁为之恍然,他想起洪七公手下弟子,净衣派里面一共有简、梁、彭三大长老,内中以彭长老最奸狡,彭长老精通摄心法,自己和黄蓉当年在岳州城内,吃过他的苦头,后来君山大会,是非判明,黄蓉使出洪七公传授的打狗棒法,技压全场,彭长老还要向她使用摄心法暗算,结果给自己传授黄蓉九阴真经里面“制心止”之法,弄得大笑不止,后来黄蓉把他革掉长老名号,许多年来,除了在江西长岭下见他逼奸杨过的母亲秦南琴,自己指使小红鸟啄瞎了他一只眼睛之后,便不再见他的面了,黄蓉却在接任丐帮帮主的时候,突然提出他的名字来。郭靖不禁心里估惙,问道:“蓉儿,你提起这个人做甚?这人多年不见,或者在外面死了也未定哩!”
  
  黄蓉说道:“话不是这样说,彭长老本人虽然技俩有限,可是这厮奸狡多端,难保不会跟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合流,为祸丐帮,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心中有所感触,觉得这坏家伙如果不趁早除掉,始终是我们的隐患!”郭靖暗里笑黄蓉过于杞人忧天,一个彭长老成就得了什么大事?急忙胡以他语,把黄蓉的话头引开不提。
  
  当天晚上一宿无话,次日清早起来,已经是八月十四,辰时刚过,店伙忽然气冲冲的进来,向郭靖道:“官人,真正岂有此理!你老走出店门去看看吧!”郭靖十分诧异,问道:“小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店伙说道:“门外来了一大批叫化,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见黄帮主,我对他们说这里并没有什么帮主,他们却是口口声声不信,要我告诉住店的郭官人,我想本店住客姓郭的,除了你老之外,并没有别二个人,所以斗胆叫你老人家把他们打发!”
  
  黄蓉笑了起来,向那店伙说道:“你不用大惊小怪,这些叫化子都是我的徒子徒孙,叫他们进来吧!”店伙吓得目定口呆,他估不到黄蓉那样富家小姐样的人,竟然会结交了一大批叫化,她还说叫化子是她的徒子徒孙?他不禁怔立在地,半晌没有做道理处,郭靖笑了一笑,立即走出房外,须臾之间,丐帮鲁、简、梁三大长老带领了几十名帮众进来,他们一见黄蓉,立即交手抱胸,躬身行礼,黄蓉开口问道:“洪老帮主何在?”
  
  简长老道:“禀黄帮主,洪帮主已经到了泰山,请黄帮主明天到玉皇顶见面!”黄蓉哦了一声,说道:“师傅老人家到了玉皇顶,由这里到泰山,还有六十多里道路,要在明天之前赶到,那么,咱们只好今天晌午动程了!”郭靖一想也是,便道:“很好,咱们过了晌午出发!”简长老道:“洪老帮主吩咐黄帮主说,明天你老接任帮主,要准备以下三件事?”黄蓉奇道:“哪三件事?”
  
  简长老道:“第一件,黄帮主不能够穿着现在的装束到泰山,必定要穿着破烂的衣裳,越破越妙,第二件,黄帮主到了泰山下,不能够用轻身功夫上玉皇顶,一定要学常人脚步一样,步步上山,沿路上见了泰山石敢当一类神位,以及庵堂寺观之类,一定要三跪九叩,第三件,由现在起,黄帮主要立即禁食,直到接任帮主大位之后,方才可以再吃饮食!”简长老说这几句话时,面色凛然,好比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
  
  郭芙小小年纪,已懂人事,心中想道:“这些臭叫化子,叫我母亲上山,偏偏有这些臭规矩,真正可恶!”简长老宣布这三件事,是历代丐帮祖师流传下来的规条,丐帮的规矩是,凡是接任帮主大位的,一定要亲身经历饥饿和劳苦,方才知道天下乞丐的苦处。黄蓉一听这几句话,立即吐出舌头,向郭靖道:“哎哟!原来做叫化头儿要挨这许多苦处,早知这样,我在明霞岛不答应你师傅啦!”
  
  郭靖面色一正,说道:“蓉儿,不要说笑!这是丐帮几百年来的家法,你要依从,不可不敬!”黄蓉笑道:“叫我穿破烂衣服做叫化婆子,要我徒步做解差,倒还可以,可是叫我不吃饭,那可难啦,我不是神仙啊!”简长老道:“本帮家法就是这样,凡是新接任帮主的,一定要饿肚子上山,不能够因人而废!”

    郭靖道:“蓉儿,就这样吧!丐帮规矩不准你上山吃饭,却没有不准你吞丸子,你爹爹的九花玉露丸,有提神补气的功效,吞下几颗,总可以挨到泰山啦!”黄蓉笑道:“有理有理,想不到你这浑小子还有点心眼!”她真个由行囊里取出几颗九花玉露丸,一口气吞服了,又摒挡了一切,不经不觉,已到晌午,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客店,走出泰安东门,直向泰山进发。
  
  泰山古时称为“泰岱”,山色甲于东鲁,山在泰安城东北六十里,泰山幅图有七十多里,自古以来,称为“东岳”跟北岳的恒山,中岳的嵩山,西岳的华山,南岳的衡山并驾齐名,称为五岳,泰山的主峰名叫做日观峰,自古以来,不少文人墨客,诗翁雅士在这里看日出,留下了千古不朽的传记文字,秦始皇统一天下,曾经封禅泰山,册封五大夫松,汉武帝南巡泰岳,曾经以太牢祀孔子,这些都是历史上关于泰山的记载和掌故。
  
  八月十五那一天,云淡天青,骄阳艳日,泰山下出现了一行人,正是丐帮鲁有脚等三长老,和郭靖黄蓉郭芙夫妇三人,迤逦来到山麓下面,黄蓉穿了破烂衣裳,手里扶着竹杖,一步一步的向山上走去,丐帮帮众前呼后拥,原来他们八月十四晌午由泰安府起程,慢慢的走,到第二天破晓时分,已经到了泰山脚下,靖蓉到了山下,并不稍为停息,继续向半山进发。
  
  玉皇顶是泰山最高所在,由山麓到玉皇顶,足有二十多里,高凡六千多尺,自从秦汉以来,历代皇帝封禅秦山,铺设了一条上山的石路,共有一千六百多级,这一来可苦了新任丐帮帮主黄蓉,她要逐步拾级登山,绝对不能够凭仗轻功,取巧省力,每逢到了有寺观的地方,立即要跪下身子,三跪九叩,甚至见了转弯抹角的泰山石敢当石碑,也要叩头行礼,这样的循规蹈矩,步步礼拜,饶是黄蓉本领高强,内功精湛,也要弄得头晕眼花!
  
  她刚才到了石级长路的一半,已经浑身酸软,暗里想道:“苦也!如果一口气要到玉皇顶,那可是要了我的命!”简长老已经看出她的累乏来,心中顿生怜惜,向黄蓉道:“黄帮主,你还是歇一歇吧,晚一点上去也不打紧,只要不过子时,还不是一样吗?”黄蓉额汗涔涔,勉强说道:“我并不累,这不打紧,走得一步就是一步,累了再说!”
  
  丐帮帮众看见自己帮主这样虔敬,不禁动容,个个暗里觉得钦佩,黄蓉又勉强攀登了百多级,不经不觉,到了抱子岩前,这抱子岩刚刚是泰山的一半,是一块突出的岩石,犹如老妪抱子,黄蓉来到岩下,忽然听见轰隆轰隆几声,抱子岩陡的滚下一块大石来,骨碌碌的沿山滚落,丐帮帮众见了,不禁齐声呐喊!
  
  这块大石本来兀立在老妪石的肩背,大如圆桌,泥土封得十分牢固,不知怎的,此刻却是跌了下来,为势之猛,直同千军万马,如果一撞下来,不但前排几十名丐帮兄弟,要被它辗成肉饼,就是黄蓉本人也难免粉身碎骨之厄。郭靖为人虽然诚朴,可是遇到危难之时,往往显出他聪明过人之处来,他一看见山石滚落,立即一声大喝,抢在各人前头,双掌一仲,向那堕下的山石猛迎过去!
  
  这一下正合了俗语一句,堂臂当车,照道理说,这圆石本身的重量,已逾千斤,冲下来的力量,已经在几千斤以上,郭靖纵然本领高强,不过血肉之躯,决难以跟大石撑拒。不过话又得说回来,郭靖传了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法,降龙十八掌是天下之至刚,所谓至刚,绝对不是以硬撞硬,而是外功练到了极顶地步,可以抵御比本身大十倍以上的力量,只见他双手一撑,喝了声道:“着!”竟把圆桌也似的大石,用力抵住,丐帮三长老见了不禁大骇!几乎疑心郭靖是山神附体,地祇显圣!


第一百五十五章:两帮主打狗杖逞威
  
  别看郭靖这轻描淡写的一托,其实已经用了降龙十八掌和空明拳两招绝技,他左手用降龙十八掌的“潜龙勿用”,右手用空明拳,力用不尽,劲不留空,方才能够把这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轻轻托着,郭靖又再叫了一个“去!”字,双掌一托一抛,再使了着“飞龙在天”,居然把大石高举过头,向着侧面旁边的山涧里一抛,只听见一连串轰隆轰隆也似的响声,那块大石抛落万丈无底的深室去了,丐帮帮众方才逃了一险,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简长老道:“这大石无端端跌下来,一定有人暗算!丐帮的兄弟们,把抱子岩附近搜一搜看!”数十名丐帮帮众,轰诺一声,个个展开轻功,分做两路,直向抱子岩左右搜索过去,说也奇怪,整座抱子岩静悄悄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众人正在咄咄称奇,黄蓉已经提气轻身上来,她不愧聪明过人,忽然看见肩膀的泥土上,留下了一点湿漉漉的痕迹!

    黄蓉立即明白,他向丐帮三老说道:“这大石是被一个气功极其高强的人推下去的,这人的功力跟裘千仞,欧阳锋不分伯仲!”三长老面色立变,愕然相顾道:“难道裘千仞和老毒物也到泰山来趁热闹吗?”郭靖这时候也飞身上来,他向妻子问道:“蓉儿,你瞧清楚没有?到底是谁人捣鬼呢?”黄蓉摇摇头道:“是那一个瞧不出来,不过这人也很贼滑,用一根木棍插入泥土里,抵住了石块下半截,用力一撬,便把石推了下来,他这一招想得真险,算得真准,如果不是咱们命大,单单是这一块大石,咱们已经完了啦!”

    郭靖不禁默然。他想丐帮名满天下,帮主洪七公又是胸怀磊落的人,决不会有仇家,就有仇家的话,也不会冒犯江湖的大忌,在帮主接任大典的时候,到来捣乱,只有一个彭长老最可疑,但是彭长老本人却不见面,他向黄蓉说道:“不用管他是哪个了?咱们走吧?”黄蓉继续和丐帮兄弟向上走,她到底是个慧根夙具的人,虽然疲倦,终于把这一千六百多级石递走完,到了玉皇顶上,郭靖向玉皇顶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一带斜坡下,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南北十八省各路的丐帮头子和帮友,完全集合在玉皇顶这一片空地上,他们看见黄蓉到来,立即响起一片轰雷也似的采声,叫道:“黄帮主到!”黄蓉生性向来玩世不恭,可是看见了这几千人聚集的大场面,也不禁肃然起敬,此刻她反而显得有点战栗。三长老陪着她走到群丐中间,这时候丐帮兄弟的人丛里,走出一个人来,郭靖眼前一亮,原来是阔别了许多个年头的洪七公,不禁大喜,连忙飞步上前,叫道:“师傅!”就要向洪七公跪拜行礼。
  
  简长老一手拉住了郭靖的衣袖,洪七公明明看见了郭靖,却是视同未见,他走到黄蓉的跟前,突然把绿竹杖一举,“棒打恶犬”,呼的一杖,使打狗棒绝招,朝着黄蓉兜头打到。黄蓉见了师傅,满怀心喜,正要道白几句孺慕之情,哪知道洪七公一照面便用打狗棒法,向自己当头棒喝,不禁大感意外,她连忙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杖。洪七公叱喝道:“混帐东西,我教你的打狗棒法到哪里去了!”丐帮一名八袋弟子,迅速由洪七公身边跃出,举手一扬,向黄蓉抛过一根短竹棒,黄蓉猛然醒悟,洪七公为了表示册立自己做下一代丐帮帮主,特意叫自己在天下群丐的面前,表演打狗棒法。
  
  黄蓉一手接过竹棒,洪七公高叫道:“蓉儿!可留神了!”竹棒一晃,连使两招,“恶狗拦路”、“杖打猛獒”,呼呼,棒头挑腹,棒尾扫脚,劲风凌厉已极,仿如强仇大敌,绝不留情。黄蓉明白了师傅的用意,心胆顿壮,她把竹棒一轮,使了个“粘”字诀,竹棒向师傅的绿竹杖一搭,一牵一引,这粘字诀果然灵验,洪七公的绿竹杖如磁赴铁,被黄蓉的杖头粘住,卸向外门,丐帮不乏武学高手,看见黄蓉举重若轻的把洪七公杖招化开,个个喝采不已!
  
  可是洪七公的打狗棒法,精妙无伦,黄蓉这边一用上“粘”字诀,洪七公的绿竹杖倏地一翻,用了个“转”字诀,单手转杖,身子跟着竹杖滴溜溜的转动,圈出一团绿影,一刹那间,已经兜了四五个圈子,他这一转动并不打紧,黄蓉的竹棒登时象被一股大力牵扯,眼看就要脱手飞去!她不禁大吃一惊,知道洪七公这一次跟自己比招,绝不容情,如果略为疏神,就要一败涂地!
  
  黄蓉也跟着单手提棒,向上一耸身子,连人带竹棒起在半空,双脚上翘,把全身的重量完全放在洪七公的绿竹杖上,他这一下是打狗棒里面的“吸”字诀,最是难练,因为要把自己全身真元之力由棒端发出来,吸在敌人的兵刃上,这样一来,洪七公的绿竹杖端如同挽了千斤重物,立即垂了下来,再也使不出“转”字诀,玉皇顶上群丐欢声如雷,声震山野。
  
  集合在玉皇顶上的丐帮兄弟,除了南北十八省的“团头”之外(团头就是叫化头子的意思),还有许多名八袋弟子,他们绝大多数一生一世却不曾见过丐帮主表演武功,更不曾见过丐帮镇派之宝的打狗棒法,现在亲眼看见新旧帮主表演打狗棒法,欢声如雷,洪七公绿竹杖刚才一垂,黄蓉不禁证了一怔,自己这一下用得太过着力,万一的把师傅的绿竹杖拉脱了掌握,岂不是败坏了他老人家数十年“北丐”的名头?她这样的稍一犹豫,洪七公已经展开下一煞着!
  
  只见他胡子颤动,虎目圆睁,头顶升起一层蒸笼也似的热气来,双臂向上一举,咄的一声大响,原来洪七公这一下拚损真元,使出打狗棒里面的“抛”字诀,不过他并不是向上抛,面是一个举起的姿势,黄蓉猝不防他这一着全身被一股大力一撞,向上直飞起来,双手虎口震得麻辣辣的生疼,眼看就要撒手抛杖,飞出寻丈以外!
  
  可是黄蓉到底是一个绝世聪明的女子,她在危急万分之中,忽然想起洪七公传授自己的“燕双飞”绝技来,立即把身子在空中时回一转,全身挺直,头下脚上,双臂箕张,宛如一头紫燕,只见这全身向上一举之势,轻描淡写,很轻巧的避过洪七公一抛之劲,可是竹棒和绿竹杖却因这一抛之势离开了,丐帮兄弟看见了这几幕间不容发的龙争虎斗,目眩神迷,连喝采也忘记了!洪七公这一抛之劲,甩脱黄蓉之后,立即一声大喝,把绿竹杖左五右六的施展开来,疾如风雨,绿竹杖化做百十来道碧影,着着指向黄蓉身上要害穴道,黄蓉刚才跟洪七公接了这几招,下下都是千钧一发,生死决于俄顷,真个心胆俱寒。
  
  此刻看见他用普通杖法攻来,反而松了一口气,黄蓉按定心神,跳后两步,把打狗棒法一招一式的施展开来,挑、点、拍、压、缠、引,她虽然用的是一根普通竹棒,因为棒法精熟,跟洪七公的绿竹杖打了一个铢锱并较,难分高下,两人斗到疾处,只见一个红颜少妇,一个白发苍头,兔起鹰翔,满场游走,斗了一百多合,双方都是旗鼓悉敌,难分胜负,新旧两任帮主把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翻来复去的练了数遍,洪七公倏的一声清啸,竹杖晃处,身子象箭头也似的,飞出三丈以外,黄蓉也跟着收了竹棒,丐帮兄弟欢声雷动,呐喊不已!
  
  洪七公把绿竹杖擎在手里,高声叫道:“你们听了!我们丐帮自从五代残唐开派以来,传了三十几代帮主,女帮主还是破天荒第一位,所以我也破例把打狗棒法表演出来,今大家有眼共赏,我洪通已经老朽无力,光大发扬本派的重担,将来落在黄帮主的身上!”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群丐又是欢呼不已,历久不歇。就在这个时候,黄蓉突然面色泛白,身子一软,扑通咕冬,一交晕倒在地!
  
  原来黄蓉在离开泰安州之时,她按照着丐帮传下来的规矩,没有吃下半点饮食,这一天半以来,从山上到山下,由遇险到比武,耽惊受怕,精神肉体受尽了磨折,此刻突然休歇,她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凭仗九花玉露丸支持的一点元气,已经消耗净尽,不由自主一交跌倒。郭靖看见爱妻累成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正要排众上前,简长老突然说道:“官人,不用耽忧,我们自然会照料黄帮主的啊!”
  
  洪七公一摆手,走过两名八袋弟子,拿过一支小小的人参,洪七公将人参一把夺在手里,放在黄蓉嘴边,用一阳指功夫推了推黄蓉的承浆穴,她当堂苏醒过来,只见洪七公眼光露出慈祥神态,柔声说道:“蓉儿,你够累了,把这个吃下吧!”黄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翕动口唇,两三口便把人参吃了不肚,她的内功本来有相当根底,吃下人参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元气充沛,盘膝坐了起来。
  
  洪七公方才高声说道:“蓉儿你要知道,咱们丐帮屡代祖师,最服膺孟老夫子那几句话,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所以你到泰山之前,我们要你禁食徒步,不准使用轻身功夫,独自一个走完一千六百梯级,使你知道本帮兄弟无衣无食,流徒四方的苦处,知道没有?”黄蓉然后恍然觉悟。洪七公说完了这几句话,把绿竹杖向黄蓉一递,黄蓉知道这是丐帮里面最隆重的“授杖礼”,正要伸手相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黄蓉正要伸手接杖的刹那,玉皇顶上突然阁的一声大叫!

  这一声叫十分洪亮,众人不禁愕然,黄蓉更加觉得这一声叫十分耳熟,她连忙抬头向左边一瞧,只见东面群丐队里,大摇大摆的走出一个身材瘦长的人来,郭靖不由失声大叫道:“哎呀!这是西毒欧阳锋!”欧阳锋居然在丐帮人丛里出现,丐帮几千人居然没有一个看得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不过还有更奇怪的事情跟在后头,欧阳锋一走出来,接着又有十多个丐帮帮众跟着出来,正中一个竟然是丐帮败类,已经被罚降回八袋弟子地位的彭长老!
  
  洪七公和黄蓉一见了彭长老的面,一个惊奇,一个骇异,洪七公把绿竹杖一摆,就要上前,彭长老一眼瞥见九指神丐,面上略呈惊慌之色,马上戟指向欧阳锋背后一指,欧阳锋更不打话,阁的一声大叫,双掌一圈,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气劲直推过来,势猛如山,洪七公见他来得猛恶,不敢硬挡硬架,立即向外一跳,左掌一扬,回了一招“见龙在田”,两股劲力一撞,砰的一声大响,洪七公退回四五步,欧阳锋也退出三步以外!


第一百五十六章:西毒逞凶痛失打狗棒。
  
  洪七公跟欧阳锋硬斗硬的一撞,觉得自己半边身麻辣辣,暗里吃惊不小!他立即沉臂回身,厉声喝道:“老毒物!你怎的在我派册立帮主大典的时候,到来捣乱,你是一代武学宗师,可懂得武林规矩吗?”原来大凡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不问彼此之间有多大仇怨,决不能够在对方有喜庆大典象娶妻、生子、乔迁的时候,上门寻仇,何况是册立帮主那样隆重的大事?
  
  洪七公以为自己这样一说,欧阳锋必定理屈词穷,哪知道欧阳锋却是半句不答腔,双掌一圈,又是阁的一声大叫,再用蛤蟆神功,第二次向洪七公当胸猛击过去!洪七公勃然大怒,他把绿竹杖的一晃,躲过掌风,杖头一圈,正要点向欧阳锋的“紫宫穴”,哪知道他眼光瞥处,不由吓一大跳!原来欧阳锋的眼光呆钝,一张络腮胡子满布的怪脸,呈现出一片死灰的光气,换句话说,简直和墟墓里的行尸相似,怪不得自己刚才喝叱他的两句场面话,他半句也不答腔了!说时迟,那时快,黄蓉就在这个时候,一下扑向欧阳锋背后的彭长老,疾如飘风,谁知欧阳锋忽然一声大吼,沉臂横身,抢在彭长老的前头,左掌一横,右臂一推,发出蛤蟆功劲,撞向黄蓉胸口,这一下出其不意,其疾如电,群丐哗然大叫。

    黄蓉身子起在空中,还未落地,猛觉一股奇猛无比的劲力,由脚底撞上来,她在许多年前,夜探铁掌峰那一役,挨过裘千仞一下毒蛇神掌之后,已经学会了乖,知道欧阳锋这一冲之劲非同小可,自己纵然有软猬甲,也是受伤难免,何况软猬甲的功能,防得了上半身,也防不了下半身呢!她立即把右手握竹棒向下一垂,左手使出一阳指劲,迎着欧阳锋的劲功一点,然后借力使劲,向上一翻一弹,身子似紫燕回翔般,刷地飞掠出去!
  
  一阳指本来是蛤蟆功的克星,不过黄蓉这时候的一阳指功劲力还浅,谈不上克制蛤蟆功,可是一股尖风,已经穿过劲气中心,直扑欧阳锋的面门,宛如利剑,欧阳锋下意识的向旁边一退,黄蓉趁势向右边一耸身,方才免了蛤蟆功的伤害,郭靖却在这时候高声大叫起来,说道:“哎呀!老毒物中了彭长老的摄心法!”
  
  他这两句话一说出来,洪七公和黄蓉不禁一凛,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注定欧阳锋脸面,哪知道欧阳锋突然收招,仰天哈哈狂笑!原来欧阳锋在第二次华山论剑的时候,给黄蓉运用九阴真经里面的摄心法逼疯,一直头脑混沌了许多年,直到在江西长岭下,因了南琴一句说话,被她提醒之后,然后清醒过来,不过他的清醒并不是绝对的,脑筋仍然有点糊涂,唯其这样,方才着了彭长老的暗算!
  
  这一次丐帮在泰山大会,彭长老知道了消息,既妒且恨,他本来是净衣派三大长老之一,当日君山大会,因为冒犯黄蓉,给黄蓉革掉了长老之位,一怒之下,叛离丐帮,自甘堕落,他知道洪七公这次号召天下群丐在泰山大会,彭长老知道洪七公必定把丐帮帮主一位传给黄蓉,他对黄蓉有不共戴天之仇,当然是想存心破坏丐帮册立新帮主的大典,不过他一来自知技力肤浅,二来怯了洪七公的威势,哪里敢自己一个人上君山,灯蛾扑火,自寻死路?恰好遇着了有点疯癫的欧阳锋,彭长老一见之下,不禁大喜,暗想这人正好利用,立即用摄心法,吸住了欧阳锋的精神,叫他跟在自己背后,亦步亦随,紧紧跟随,就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前一日,到了泰山顶上。
  
  泰山地方很大,洪七公虽然在这里集中了几千名丐帮帮众,那不过等如大海里面一勺水,所以彭长老带领欧阳锋上山,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直到黄蓉由泰安府首程,到了泰山之下,彭长老首先指使欧阳锋运用蛤蟆功力,在半山推下大石,暗算黄蓉,纵然不把她活活压死,也要压伤压死许多帮众,好消心头恶气,哪知道大石推下来的刹那,人丛里面现出郭靖,居然使用降龙十八掌的妙技,把大石推歪抛后,彭长老估不到郭靖一别几年,功力精进如斯,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带欧阳锋溜走,直到洪七公在玉皇顶举行授棒大典,彭长老再也忍耐不住了,支使欧阳锋突然出现!
  
  洪七公自从在二次华山论剑,一别西毒之后,转瞬已近十年,估不到欧阳锋在自己册立新帮主大典的时候,到来捣乱,不禁大为恼恨,可是他知道欧阳锋虽然疯癫,武功却是特别高强诡异,不可轻敌!洪七公把竹杖一摆,喝道:“老毒物,许多年了,你还不曾死掉,今天又来跟老叫化为难啦?是与不是?”欧阳锋头脑浑沌,他不但忘记了自己的名姓,连洪七公、黄蓉、郭靖眼前这几个人,是敌是友,他也弄不清楚,洪七公这样一说,欧阳锋茫然说道:“哦!哪一个叫做老毒物,老毒物姓甚名谁?快叫他出来见我!”郭靖生性浑厚,还不觉得怎样,黄蓉却是嗤的一笑!
  
  哪知道黄蓉这一笑并不打紧,几乎闯出祸来,欧阳锋虽然脑筋糊涂,刚烈之性仍然存在,他看见黄蓉耻笑自己,不禁赫然大怒,倏地一声狂喝,双掌一推,使出蛤蟆功劲,排山倒海也似,直向黄蓉推去!这一下变起仓猝,如果换了常人,必定毙在他这一掌之下,好在洪七公和郭靖都是武林高手,江湖上的行家,欧阳锋掌力一吐,洪七公已经一步抢在前头,肩头一沉,“见龙在田”,吐掌相抵,郭靖护妻情切,也由右边向左一窜,单臂一圈,“潜龙勿用”,向欧阳锋左胸击到。
  
  三股掌力一交,砰砰两声大响,洪七公以双掌抗拒欧阳锋右边一掌之力,郭靖以右掌力抗欧阳锋一掌之力,本来以洪郭两人的功力,相加起来,当然要比欧阳锋强,可是欧阳锋自从逆练真经之后,蛤蟆功劲强大无比,再加上脑筋混乱,发出来的劲力,竟比他平时大上数倍,(一个疯疯发狂的人,他的气力往往比寻常人大几倍,没有十个八个人别想把他制服。)洪七公和郭靖被他双掌之力一推,居然倒退出三四步远!
  
  欧阳锋双掌一推,挡退二人,狂性大发,又是一声厉喝:“玉皇大帝老子来了!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快来纳命!”他说着一耸身躯,扑向黄蓉,眼放凶光,嘴吐白沫,形同疯痫,郭靖不禁大惊,用空明拳身法,飞身扑上,左拳虚晃,右拳平出,向欧阳锋面门一招,这是周伯通传授的绝技“空碗盛饭”,他准备欧阳锋一出招相抵,立即变招做“降龙十八掌”,引他身子转向左边,让洪七公向他右边进袭,哪知道欧阳锋完全不理会这一套,他忽然一声大叫,头下脚上,扑通,翻了一个跟斗!别看欧阳锋这一下举止,滑稽可笑,其实他在翻跟斗的时候,左脚闪电似的蹴出,踢向郭靖右手掌背的“会宗穴”,郭靖估不到他的招数如此奇妙,只好向后撤招,欧阳锋一阵狂风也似时,抢过郭靖身边,直向黄蓉追去。
  
  这时候黄蓉已经逃出十几丈外,鲁、简、梁三长老赶忙上前翼护,欧阳锋咆哮向前,洪七公竹杖斜出,“拨草寻蛇”,向欧阳锋脚下一勾,西毒全不理会,洪七公这一杖把他勾个正着,用缠字诀,向外一拖,要把欧阳锋拖翻在地,他这一招如果用来对付其他武林高手,必定可以奏效,但是撞着逆练真经,上下颠倒的欧阳锋,洪七公却是老大吃亏,他一杖刚才搭在欧阳锋的足背,西毒阁的一声大叫,不等洪七公作势牵引,已经打了一个跟斗,双脚齐出,反向洪七公的眼睛踢到!
  
  洪七公急忙向后一退,欧阳锋哈哈一声狂笑,却由底下伸出手来,由下向上一抄,左手夺住竹杖,右掌用蛤蟆功呼的拍出,这一来洪七公只有撒手放杖的份儿,他只好松手向后一跳,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在群丐众目睽睽下,居然被人一下夺了绿竹杖!郭靖不禁大骇,正要飞身过来抢夺,欧阳锋一声大叫:“混世魔王休走,太上老君在此!”用力一抛,竟然把绿竹杖飞起八九丈高来,一个掉头,向玉皇顶下面抛了下去,刹那之间,已经消失在岫云影子里,丐帮历代相传的宝杖,竟然叫欧阳锋抛了个没影无踪!
  
  洪七公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群丐更加哗然大叫起来,几千名丐帮帮众,蜂涌齐上,因为每个丐帮兄弟,都把这一根绿竹杖当做丐帮的代表,一旦被人抛掉,哪一个还能够沉得住气?鲁、简、梁三长老连声叱喝,哪里阻止得住?欧阳锋看见群丐象湖水般的涌来,一声长笑,两条长臂左右一分,已经抓住两名丐帮兄弟,高举过头,洪七公和郭靖恰巧一左一右的掩袭近前,双双使降龙十八掌,“亢龙有悔”,向欧阳锋递招,分进合击,西毒却把这两名帮众当作现成的肉挡牌,猛甩起他们的身体,向洪郭二人撞击过去,洪七公和郭靖大骇后退,彭长老却在众人混乱之中,走得不知去向!
  
  欧阳锋看见洪七公和郭靖后退,阁的一声大叫,把两名丐帮帮众掷了出去,接着长臂一伸,双掌一抓,又揪住另外两名丐帮帮众的衣领,把人向上一举,照准人丛掷去,扑通,撞个正着,只听见一连串“哎哟”“妈呀”的叫喊,丐帮帮众当堂一阵大乱!简长老喝道:“不要乱来!快结人墙!”他这一声叫喊,把丐帮兄弟提醒过来,几千名乞丐叫化,手挽着手,刹那之间,结成了一百几十道人墙,层层叠叠,四方八面,向西毒欧阳锋包围过去。
  
  欧阳锋的脑筋虽然糊涂,神智却是异常清醒,他看见丐帮弟兄结成人墙,四面八方的向自己压逼过来,立时知道不妙,本来他有蛤蟆功这样上乘的武功,丐帮的人墙也未必能够围困他,可是他知道还有洪七公、郭靖、黄蓉等高手,连同鲁、简、梁三长老,如果他们配合起丐帮的人墙跟自己作战,欧阳锋知道自己本领再高一点,也是难以抵御,俗语说得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西毒念头既定,立即把膝盖一弯,双掌向外一推,阁的一声大叫,猛向东面丐帮人墙推了过去。洪七公和郭靖知道欧阳锋的蛤蟆功劲,厉害无比,这两掌推出来,如果扫中人墙的话,至少有十几名丐帮兄弟,要毙命在蛤蟆功之下,洪七公立即向左边一窜,左掌递出,右掌斜推,“飞龙在天”,呼的一掌兜头劈落。
  
  本来这一招“飞龙在天”,是由下面击向上面的招术,洪七公为了抢救丐帮帮众,把“飞龙在天”这一着,改转由上击落,以攻应攻,化解欧阳锋这一推之卸,欧阳锋一声大叫,忽的一个跟斗,风车也似的越过丐帮的人墙,他越过人墙的身法,十分巧妙,头颅跟丐帮主持人墙的一个八袋弟子天灵盖一顶,轰轰竟把那丐帮弟子撞晕了过去,那丐帮弟子一撞晕,立即跌倒,欧阳锋却趁这一撞之力,砰的翻了个空心跟斗,打从众丐头顶翻过,他这一翻一滚,飞越过五道人墙,接着又向第六道人墙顶的一名丐帮帮友一撞,砰的把他撞晕,又一个跟斗翻了过去,这一个跟斗又翻过四道人墙,似这样翻一个跟斗,便撞晕一个人,撞晕了一个人,又翻一个跟斗,这样新奇独特的打法,真个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接连倒塌了十多道人墙,眨眼间已经冲向玉皇顶下,一窝风般:走得没影无踪!
  
  洪七公估不到今日丐帮册立新帮主开帮大典,一场盛会,竟然给一个疯癫的欧阳锋弄得乱七八糟,烟消云散,弄伤了十几名丐帮帮友,还是小事,最气人的,还是本帮历代相传的一根绿竹宝杖,失得没影无踪,丐帮帮主朱洛光在五代残唐开帮的时候,采取浙江天目山的万年翠竹,做了这根竹杖,当时他曾经立下一个誓言,这根竹杖代表丐帮,竹杖在丐帮在,竹杖失丐帮亡,哪知道竹杖迟不失早不失,偏偏在丐帮册立新帮主大典时候失却,叫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恼?洪七公年纪已经老迈了,经过重大刺激,心中又气又苦,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把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殷红夺目。郭靖黄蓉看见洪七公嘴中吐红,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把他扶住,颤声问道:“师傅,你老人家怎么样啦?是不是着了欧阳锋的暗算?”
  
  洪七公摇两摇头,用手推揉了胸口几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没有给老毒物打伤,可是心里很疼,比起给老毒物打伤还要厉害!”郭靖一时还猜不透他这几句话的用意,黄蓉却是绝顶聪明,说道:“师傅的意思是说,他的竹杖被老毒物弄掉了,丢失了丐帮历代相传的打狗棒,比起把他打伤还要难受啊!”郭靖恍然大悟,他立即向鲁、简、梁三长老说道:“就烦三位长老,命令丐帮所有弟子,沿着玉皇顶山下找寻,找回那一根打狗棒吧!”
  
  简长老依言传令,一刹那间,数千名丐帮兄弟,哄的分散开来,各自攀山越岭,手足并用,直向绝涧悬崖之间爬了下去,有些轻身功夫不够的,用草绳束住腰身,缒了下去,循着欧阳锋抛下竹杖的地方,到处寻找,可是偌大一座泰山,要找寻一根小小的竹杖,真个有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几千名丐帮弟兄找了半天,始终找不着那根绿竹杖,不经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三长老只好下令停止搜索。
  
  洪七公本来预定把绿竹杖交给黄蓉,完成册立帮主大典,了却多年来的心事,哪知道祸起萧墙,变生腋肘,因了一个内奸彭长老,勾引西毒上山,一场大闹,把绿竹杖丢失,举个比喻,好比做皇帝的,在登位大典里,突然失掉了天子的玉玺,试问何等扫兴,不但不成体统,而且大煞风景之至!众丐人人激愤,群情汹涌,恨不得抓住彭长老,把他碎尸万段!
  
  洪七公却是没精打采,靖蓉夫妇在旁边极力劝慰他,洪七公忽然把鲁有脚叫到跟前,向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鲁有脚点点头,高声叫道:“各位弟兄听着,今日新旧帮主交替,本来传了宝杖,才算功德圆满,哪知道外敌突如其来,把帮主打狗棒弄失,变了旧帮主不能交代,新帮主不能册立,现在洪老帮主决定把册立新帮主日子延期一百天,各位肯不肯赞成这个旨意!”群丐哗然大叫,天下十八行省的丐帮帮头,由人丛里走了出来,异口同声叫道:“洪老帮主,我们有几句话要说!”洪七公道:“哦!你们有意见吗?但说无妨!”
  
  十八帮头说道:“洪老帮主,打狗棒虽然是本帮世代相传的宝杖,但是说真一句,那不过是一件死物,上次杨康那浑小子,拿了本帮宝杖,招摇撞骗,造谣惑众,本帮几千弟兄,完全着了他的欺骗,几乎对黄帮主大逆不道,可见事贵从权,万万不能够固执成见,依我们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了打狗棒,我们也一样可以奉黄姑娘为本帮之主!何况你老人家在场,一言重于九鼎,本帮数千弟兄,哪个不听从你老人家的意思?”群丐齐声呐喊道:“有理有理!洪帮主,黄帮主,难得弟兄会齐,就这样吧!”
  
  洪七公估不到手下群丐肯曲从自己的意思,不禁大喜,他由地上站起身来,双手一摆,叫道:“好!就这样办!”又向群丐朗声说道:“彭长老公然叛帮灭祖,罪大恶极,我们应该把他怎祥?”群丐连声吼叫道:“罪应万死!碎尸千段!”简长老道:“好!马上执行!”郭靖十分奇怪,心想:“彭长老已经溜走了啦,怎样把他碎尸万段呢!”群丐哄然一声,纷纷四面散开,眨眼之间,每个人手里捧着两把泥土,走向场中,你一把我一捧,俗语说得好,聚沙尚且可以成塔,几千名丐帮不到片刻功夫,已经砌成一座泥土山,几个八袋弟子排众上前,手足并用,顷刻之间,捏了一个泥塑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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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七章:立帮主群丐寻杖

  泥像捏成之后,群丐连声喊道:“彭长老叛帮灭祖,咱们把他碎尸千段!”这些丐帮叫化,一边喊着,一边就在地上拿起石块树枝来,向那泥人身上乱砍乱打,刹那之间,把那泥人打得乱七八糖,片片破碎,顷刻之间,变回一片烂糟糟的泥巴!
  
  郭靖心中明白,这是丐帮对彭长老的一种象征性的惩罚,举行了这一个仪式之后,即是明白表示丐帮帮众,今后不管是哪一个人,在哪一处地方遇见了彭长老,也要把他碎尸万段,换句话说,即是由这天起,彭长老已经成了本帮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共七公眼看丐帮举行了惩罚彭长老的象征仪式之后,方才向黄蓉道:“蓉儿,过来!”

    黄蓉迈步上前,洪七公道:“接杖!”他手中没有绿竹杖,只用手虚拟着,装做把一根竹杖交给黄蓉,黄蓉也若有其事的把竹杖接到手里。洪七公道:“由此时起,你是丐帮第三十三代帮主了,你把咱们丐帮十大戒条,向他们朗念一遍!”

    黄蓉在昨天一日里,已经把丐帮十大戒条,念得滚瓜烂熟,此刻念了出来,叫道:“本帮弟子听着,丐帮自从五代残唐的时候起,开帮以来,第一代卓帮主,第二代耿帮主,先后订了本帮十大戒条,第一,不得欺师灭道,背叛本帮,第二、不得奸淫邪僻,第三、不得妄开杀戒,恃武凌人,第四,未得本师许可,不能传技旁人,第五、严禁滥取不义之财,第六、不得求取功名,第七、不准结交官待,第八、不得卖友求荣,倾陷本帮兄弟,第九、严禁私通外国,第十、不得储积金银,各子弟兄听见没有!”
  
  群丐轰然应诺道:“听见!”黄蓉又向群丐道:“我帮历代相传的宝杖,已经失陷,这打狗棒有历代祖师灵光护庇,决然不曾毁弃,它可能有两个下落,第一、它跌落隐僻的地方,不会给我们发现,第二、它被泰山内的和尚道士,或者牧童樵位之辈拾去,不认识这是本帮宝杖,收藏起来,二者必居其一,我们本帮弟子,由今日起,分路下山,就泰山方圆五十里以内,有人烟住屋的地方,加以搜索,哪一个弟子把打狗棒寻回来的,本帮主必然有重赏,这种赏赐并不是钱银方面的,是由本帮主亲自传授他一件独步武林的功夫,知道没有?”
  
  群丐听说自己帮主想出这一个新奇独特的赏格来,不禁大喜,轰然应和说道:“很好,我们谨遵帮主命令!”他们就要一窝蜂般汹涌下山,黄蓉叫道:“慢着!”众人不禁愕然,站定脚步,黄蓉向他们道:“你们乱糖糟的,就象一群乌鸦。怎样进行搜索呢?”群丐恍然大悟,鲁有脚道:“我们人太多了,请求帮主分派!”
  
  黄蓉跳到草坪中心一块大石头,指示各人步骤,她指派洪七公带领一千名帮众,搜索泰山东西,(洪七公把帮主一位传给黄蓉,反过来要受黄蓉指派了。)简长老带一千帮众,搜索泰山西面,鲁有脚和梁长老呢?各自带领七百名帮众,搜索泰山南北两面,他们除了每逢有人家的地方,穷加搜索之外,每逢遇到河流、溪涧、岗峦、山谷等可以隐藏宝杖的地方,也要细心留意,就是一块石头也不要放过,黄蓉这样的一指派,大家欢呼呐喊连声,分路下山找寻打狗棒不提。
  
  郭靖看见丐帮帮众迤逦下山,顷刻之间,草坪上黑压压挤着的人海,退得干干净净,郭靖上前问道:“娘子,咱们怎样,坐在这里等候消息吗?”黄蓉笑了一笑,说道:“全帮弟兄统统下山找寻打狗棒,我是帮主,哪里能够坐视!下山去吧:”郭靖呼哨一声,空中白影一晃,那两只大雕飞掠下来,郭靖向两雕说了几句鸟语,二雕长鸣几声,振翼飞起,眨眼之间,破空入云不见。
  
  黄蓉向郭靖道:“靖哥哥,你叫他们找彭长老吗!”原来他们夫妇两人,在仙霞岭隐居这几个年头,跟两雕不时对话,不经不觉通晓了鸟类的语言,所以郭靖吩咐两雕找寻彭长老,黄蓉听得清清楚楚,郭靖点点头道:“不错,我以为这根打狗棒,可能给彭长老那厮趁现成便宜,捡拾了去!所以我吩咐雕儿先把它的下落找着,再作道理!”
  
  黄蓉听了默然,她知道彭长老的武功虽然不强,却是诡计多端,绿竹杖如果被他得去,后患却是不堪想象,她沉吟了半晌,方才说道:“很好,咱们骑着小红马找寻去!”郭靖立即由草坪的另一头把小红马牵来,二人拔身一耸,跳上马背,一溜烟也似的跑下玉皇顶,跟踪搜索不提。
  
  再说靖蓉夫妇二人一马双骑,纵辔放缊,一路上听见耳朵边呼呼风响,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已经来到泰山之下,忽然看见前面来了一群牧童,约莫有六七个人,牵着三头牯牛,面现惊惶之色,匆匆走路,郭靖看见这些牧童神色有异、立即一纵坐下的小红马,迎上前去,那小红马疾逾飘风,向那群牧童的跟前一截,郭靖一个飘身,落下坐骑,向那几个牧童唱了一个喏,说道:“小哥儿,你们怎的不放牛,待要到哪里去!”
  
  那几个牧童刚才着了极大的惊恐,狼狈奔逃,一直跑了好几里路,方才停了下来,忽然看见一匹红马,马背上驼着一男一女,飞也似的跑到自己跟前,马上人一个飘身落了下来,姿势之妙,有如一头紫燕,不由吃了一惊,再看见郭靖穿着虽然朴素,却是眉浓睛圆,嗓音洪亮,心里更加惊恐,越发结巴巴的,答不出半句话来,黄蓉不禁生起气来,骂道:“傻小子!我们问你的话,你怎的不回答,莫不是耳朵聋掉了!”
  
  几个牧童被黄蓉这一叱喝,方才镇定下来,一个年长的牧童答道:“官人,刚才我们被一个疯子吓一大跳,吓得现在还惊魂未定哩!”郭靖问道:“哦,那疯子是怎样长相呢!”牧童道:“那疯子吗?身材高高,又瘦又长,一面的大胡子,头上裹着幅巾,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呢!”黄蓉心中想道:“啊!是老毒物!”郭靖问道:“哦,那疯子怎样惊吓你们?”
  
  那牧童便据实说了,原来那几个牧童是泰山下的佃户,全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每天把牛只牵到山下吃草,闲来无事,几个人聚集在一起,拾石子掏鸟蛋,说不尽的淘气,这天大家吃过午饭,正在玩捉迷藏,忽然听见山上铎、铎、铎连声响,仿佛敲打石头的声音,众牧童觉得十分奇怪,赶忙抬头看时,不禁吓一大跳!原来一个胡须虬结的瘦长子,头下脚上,倒竖身子,一根竹竿似的,进跳下来,别看他以头代脚,跳得十分飞快!
  
  众牧童不禁大吃一惊,哄然的散开来,就要飞逃,那瘦长子哈哈一声怪笑,一阵旋风也似的追上来,只一刹那之间,追上一个牧童,他将近追着人,突然一个跟斗翻过来,仍然头上脚下,一把抓住了牧童的肩膀,喝道:“别走!你们哪一个敢走的,我立即要了他的命!”
  
  这怪人正是在泰山玉皇顶,冲破丐帮人墙包围的欧阳锋,他受了彭长老摄心法播弄,又跟洪七公恶战了一场,神智更加糊涂,脑筋更加混乱、遇见几个牧童,更加疯癫大发,那被他抓住的牧童,苦头吃足十二万分,欧阳锋的手赛同一把铁钳,那牧童痛得流出眼泪,连声叫道:“饶命!”
  
  欧阳锋听见饶命两字,脑筋似平澄清了一点,哈哈笑道:“郭靖小子,估不到你也有向我叫饶命的一天,我来问你一句,究竟谁是天下武功第一?”那牧童被欧阳锋这样一问,如入五里雾里,不知所答,欧阳锋大怒道:“傻小子,哪一个是天下武功第一?你说!”牧童方才听清楚这句话,急不迭忙的回答道:“你老人家这样力大,只一把便将我抓起来,那当然是你天下武功第一啦!”
  
  欧阳锋听了这几句奉承的话,不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傻小子,你说对了,你不曾见过我的本领,我就演一手给你看,你师傅洪老叫化,你丈人黄老邪,他们也没有我的本领!”他把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牧童当作郭靖,把另外几个牧童听得又害怕又好笑!
  
  欧阳锋把牧童向地下一放,喝道:“小子!你看看我的本事!”他说着一纵身,跳到一头大牯牛的跟前,那牯牛正在地上吃草,欧阳锋伸双掌向牛腹底下一抄,两臂一举,叫了声:“起!”居然把一头几百斤重的大牯牛,高举起来,那牯牛一负痛,立即把头一低,挺起头上锐角,直抄欧阳锋的头面,欧阳锋运起蛤蟆功劲,叫了声:“去!”砰砰两声大响,竟把牯牛飞掷出一丈以外,牛头跟路边的山石一撞,轰轰,当堂晕了过去!众牧童看见这疯子的气力居然能够把一头牛摔晕,不禁为之大骇!

    西毒看见自己一下掷晕了牯牛,不由更加得意,呵呵大笑,他指着牯牛大笑道:“洪七公!段皇爷,黄老邪,你们来看,我有这样大的本领,你们那一个是我的敌手?”欧阳锋又抬起头来,双臂向空中乱舞,叫道:“不止东邪,南帝,北丐统统不是我的敌手,就是老顽童周伯通,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遇着了我,也要退避三舍,只是我,我,我我,我究竟是哪一个?”他说着伸手乱拔自己头上乱发,额上青筋倏倏突出,双眼血也似红,眼睛几乎努出眼眶之外,形貌十分可怕!

    众牧童齐声惊呼,要想逃走,可是不知怎的,他们看见欧阳锋穷凶极恶的样子,一股凉气由心里透出来,下半截身子仿佛瘫软,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寸步难移,欧阳锋突然须眉戟张,头发倒竖起来,朝着这几个牧童高声大喝道:“我是哪个!你们快说!”这一声喝犹如霹雳,几个牧童吓得要哭,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牧童,却是最大胆子,忽然说道:“你就是你,我们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哪里能够说出你是哪一个!”欧阳锋一听这几句话,呆如木鸡,过了半响,方才自言自语说道:“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难怪他们认不得啦!唉,难怪难怪!”
  
  众牧童看见他这副语无伦次,疯疯癫疯的样子,不禁失笑起来,不过他们又害怕激怒了这疯子,惹起杀身之祸,个个咬着嘴唇不敢笑出声来,神色十分古怪,欧阳锋突然大叫道:“我要知道我是哪一个!我要知道我是哪一个!”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连翻跟斗,一连翻了十七八个跟斗,然后直竖起身子来,以头代脚,卜卜卜的,活象传说中的僵尸和棺材精一般,连连跳跃,直向前面一阵风也似的走了!

    那几个牧童看见欧阳锋走得连影子也不见,方才如梦初觉,惊魂归窍,连那摔晕的牯牛也不理会了,立即牵了牛只,赶紧回家,哪知跑不到几里路,又遇见郭靖黄蓉拦住去路,没头没脑的向自己问这几句话,他们起先还以为郭靖也是疯子,不由吓一大跳!后来看见郭靖言词清朗,黄蓉姿色美丽,方才放下心来,向蓉靖说了一切,二人听了嗟叹不已!
  
  黄蓉又向众牧童问道:“你们刚才看见一个肥头胖耳,细长眼晴,身穿破衣的中年叫化子经过吗!”她说的是彭长老的形相,几个牧童摇摇头道:“不见!我们给那疯子吓傻了,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也是看不见啦!”郭靖知是实情,一挥手道:“你们走吧!”众牧童如释重负,个个打从小红马身边走过,各自回家不提。
  
  郭靖向黄蓉道:“娘子,估不到老毒物是一代武学宗师,也弄到这样的下场,真是可叹!”黄蓉笑道:“这厮作恶多端,我以为这样反而便宜了他呢!如果他一直这样的疯癫下去,或者还可以得到一个善终,不然的话,哼!真个是难逃刀斧之诛哩!”郭靖说道:“老毒物既然这样,我们不必理会他了,还是一心一意的找寻彭长老和绿竹杖吧!”
  
  夫妇二人再次翻身上马,一拍马头,小红马善知人意,立即放开四蹄,一溜烟也似的向前跑,不经不觉已经跑过了泰安州地面,前面已经是膝县地界,前面现出一座庄院来,郭靖看见天色近晚。说道:“娘子,时间可不早啦!我们问这庄院的主人借宿一霄吧!”黄蓉把小红马一催,直向庄院走去。那庄院占地很广,是有十多亩地,四面环绕了一道庄墙,高约丈余,庄墙外面还挖了护壕,庄门前是一片大草坪,几个小孩子正在草地上玩耍。黄蓉忽然叫道:“靖哥哥,你快来看,那小孩子手里拿的,莫不是打狗棒!”
  
  郭靖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看时,果然不出所料,夕阳斜影之下,暮霭苍茫之中,有三四个小孩子在那里奔跑追逐,一个穿着红衣,头绾双髻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翠绿晶莹的竹杖,远远望去,倒有八成跟丐帮世代相传的打狗棒相象,他不禁又惊又喜,如果这一支竹杖真正是打狗棒,那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郭靖立即一晃身由马鞍上跳了下来,高声大叫:“小兄弟!小兄弟快点过来,把那根竹棒给我看看!”
  
  哪知道这几个小孩子听见郭靖这一叫喊,忽然回转身来,直向庄里跑去,眨眼之间,已经跑入庄院大门,郭靖心中一急,立即向庄门冲去,要想把手拿竹棒的小孩子拿住,庄门口人影一闪,陡的现出两个身强力壮的庄客来,向着郭靖一拦,喝道:“哪里来的浑蛋,这地方是可以胡乱闯的,太岁头上动土,可是活得不耐烦吗!”
  
  郭靖看见庄客拦阻自己的身法,竟是桃花岛的落英掌式,不由吓了一跳!郭靖立即上下眼打量那两个拦路的庄客,只见他们年当少壮,穿着青布棉袄,打扮得十分整齐,他连忙抱拳陪笑道:“二位大哥,刚才那几个玩耍的小孩子,可是贵庄里的人吗?”两个庄客横眉叱喝道:“当然是啦!你追逐他们做什么?”
  
  郭靖忙道:“这几个小孩子之中,有一个穿红衣的,手里拿着一根翠绿色的竹棒,仿佛和我家失物相象,在下一时情急,要上前看个仔细罢了,万望大哥原谅……”他还要说下去。左边那庄客喝道:“快走,这庄子不是你来的地方,别要在这里无风起浪,讨野火吃!”郭靖生性温和敦厚,并不轻易动怒,笑道:“大哥,在下委实是想找寻失物,要面谒贵庄主……”
  
  那庄客倏然变色,喝道:“快走!没有许多啰嗦!”陡的一曲手肘,用个“肘底穿锤”砰的撞向郭靖胸口,这肘锤一冲之力非同小可,常人遇上必然吐血重伤,郭靖却是不慌不忙,吸了一口真气,胸肌一缩,这庄客的手肘仿佛撞入一堆棉花里,身子用空了力,向前直跌出去!
  
  另外一个庄客眼看郭靖居然有这样深湛的内功,吃惊不小,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姓莫的邀请你来助拳,跟俺们的庄主作对?”郭靖微微一怔,可是不旋踵间,暗想这庄上的庄客,一言不合,动手打人。这样蛮不讲理·自己横竖没事,何不给点苦头他吃?他哈哈一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如果有本领,只管再打我一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遇旧雨巧入冠云庄

  那两个庄客全是血气方刚的人物,正所谓初生之转,听见郭靖这样一说,真个怒不可遏,一声叱喝,二人拳脚双双出手,四个拳头直捶郭靖胸口,底下双脚连环蹴出,直踢郭靖小腹丹田,这是卢家二郎拳里面的“倒挂金钩”,两个庄客同时使用,只听见扑扑扑几声,他们的拳脚完全打在郭靖身上,好比打中沙包一般,郭靖虽然中招,身子半下不动,反手一把,抓住那两个庄客的衣领,用双手互搏的功夫,一抛一掷,将那两个庄客掷了出去!
  
  他虽然同时抛掷两个庄客,用力各有不同,左手抓的庄客,因为他首先动手打人,郭靖存心叫他多吃一点苦头,用了降龙十八掌里面半招“飞龙在天”,什么叫半招呢?那就是只用五成气力,招术只使出一半来,已经把他抛出两丈,背脊着地,右边那个庄客,郭靖却用空明拳里面“空舟渡人”的招数,把他抛出,不过抛出时候,将他的身体翻了半个跟斗,恰好一下压在左边那庄客的身上,这样一来,这最先动手打人的庄客,吃了双重苦头,起先被郭靖重重摔了一下,接着又做了同伴的肉垫子,疼得他哎呀一声,几乎晕了过去!
  
  这个被同伴垫住的庄客,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一翻身跳起来,戟指骂道:“好赋子,有胆的不要走,等我喊人出来!”郭靖笑道:“你只管喊人吧!多叫几个人来,一并打发,免得多费手脚!”那庄客一溜烟跑入庄里,黄蓉抱着郭芙,骑小红马上前,问道,“靖哥哥,你怎的放着正事不做!却在这里跟闲人打架?”
  
  郭靖笑道,“娘子别管,我有我的用意,你站在一边看热闹便了!”话未说完,庄子里面连声胡哨,奔出几个人来,郭靖叫道:“蓉儿退后!”黄蓉只好退在一边,看郭靖怎样应付来敌?果然不出所料,那几个人由远而近,全是庄客装束,眼见一个同伴躺在地上,哼哼哈哈,挣扎不起,个个忿怒异常,异口同声说道:“郝五被这厮鸟打成重伤啦,真正岂有此理!”当先一个身材瘦长的庄客向郭靖走上来,喝道:“你这小子叫甚名字!胆敢到冠云庄撒野!”
  
  郭靖心中想道,“啊!原来这里叫冠云庄?”他向那庄客笑道:“我叫什么姓名?你刚才不是称我做小子?我就是姓小名子啦!”瘦长庄客勃然大怒,正要轮拳上前,先前吃亏的庄客叫道:耿三,不要动手,这厮厉害得紧,咱们排好阵势,方才跟他比斗!”郭靖不禁一愕,想道:“这冠云庄的庄客也会排阵?难道他们也有一套全真派的天罡北斗阵吗?”念头未了,那几个庄客已经奔上来,前后总共是六个人,那姓耿的瘦长庄客抢着向中心一站,其余五个庄客却向东南西北以及偏西北的方位一站,排成了五藏兰花的阵势。
  
  郭靖向他们的阵法一看,不禁哈哈一声洪笑,突然一挫腰身,盘膝坐在地上,这一下大大出乎对方意料,那姓耿的庄客喝道:“小子!你看见我们人多,估量打我们不过,坐在这里赖死吗?”郭靖大笑道:“我以为你们摆什么阵?原来你摆六出梅花阵,这是三岁小孩子也懂得的玩意儿,何足为奇,我就座在地上,也一样可以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不信的只管过来试一试?”六个庄客估不到郭靖还不曾动手,便看出自己的阵法来,齐齐吃了一惊!

    原来郭靖这几年在桃花岛上,跟着他的丈人黄药师学五行奇门之术,虽然还未得传衣体,因为有一个聪明绝世的妻子在旁边指点,已经略窥堂奥,这六出梅花阵是五行奇门里面最显浅的一种,方法是以一人为轴,即是花心,其余五人当作车轮,走马灯般的绕着轴心旋转,交加攻敌,只要制住中心一人,此阵便不足为患,郭靖对于全真派的天罡北斗阵法。尚且滚瓜烂熟,了然于胸,何惧这粗浅的阵法?所以他索性坐在地上,表示自己有恃无恐,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这几个庄客变了面色,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道:“这人好生厉害,必定有点来历!”可是到了现在,势成骑虎,要罢手也不能够,姓耿的庄客喝道:“各位兄弟,咱们不能够减损了冠云庄的威风!别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咱们一齐攻上!”他这样的一喝,东西两个庄客南北两个庄客,左右包抄上来,只有站在偏西北那个庄客,兀立不动,跟姓耿的庄客首尾呼应,这四个庄客向郭靖一扑,左边两个用“黑虎偷心”招式,打郭靖的胸前,右边两个用“老狼负狈”的招式,冲击郭靖后背,四下合攻,真称得起快如闪电,郭靖叫了一声道:“来得好!”他那双手互搏之法,遇着这种多人结阵的位置战法,最派用场,郭靖左手一招,用了一“潜龙勿用”,一股劲气到处,把攻向前面的庄客逼住,单手一提一按,将他们直抛起来,猛向自己背后抛去!
  
  攻向郭靖背后的那两个庄客呢?郭靖却有一套对付他的手法,他使了半招“战龙在野”,这一招在降龙十八掌里面,是把敌人一牵一按,拉到自己面前,然后跌出去的,郭靖只用了一个“牵”字的功夫,把他向自己跟前一牵,这两个庄客虽然有些拳脚,但是跟郭靖的武功比较起来,不啻小巫之见大巫!马上全身不由自主,向前一冲,被郭靖抛起的两个庄客,却向前面翻了过来,由半空中落下,不偏不歪,压在这两名庄客的身上,刚才是两个人对撞,现在是四个人对撞,人数不同,情形如一,这四个庄客“扑通”“咕咚”的跌倒,“贼厮鸟”“狗强盗”的哎哟乱骂乱叫!
  
  站在六出梅花阵中心的那个姓耿的庄客,看见郭靖一招摔倒四个人,不禁口也呆了!目也定了!哪里还敢冒失攻上,自讨苦吃,那四个庄容满身疼痛,一骨碌由地上翻起身子,仗着年轻力壮,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火杂杂的奔向郭靖。姓耿庄客高声大叫:“沉住了气,不要乱了阵法!”这四个庄客方才猛然醒悟过来,大家占回原位,姓耿的庄客又叫道:“这厮目中无人,咱们齐齐亮出家伙,把这小子收拾了!”
  
  六个庄客一齐抽出兵刃,两个用刀,三个用鞭,那姓耿的庄客,却抖出一对护手钩,郭靖心中一凛:“鞭和钩都是难练的兵器,这几个庄客完全会使,看来不可轻视!”念头未了,那姓耿的庄客喝叱一声,自己奋双钩向前,这回他发动抢攻了,双钩一个“野马分鬃”,直刺郭靖两肋,其余五个庄客也是刀鞭齐施,猛向郭靖身上攻到。
  
  要知道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有兵刃和没有兵刃在手,都是相差不多,比如王重阳真人的师弟周伯通,丐帮帮主洪七公,桃花岛主黄药师,平素与人交手,也不大用兵刃,郭靖看见这几个庄客情急之下,亮出器械,心里暗暗发笑,那姓耿的双钩刺到,郭靖用空明拳反手一击,鸣鸣两声,打在双钩的钩背上,那姓耿陡觉虎口一疼,双钩不由自主,向横里荡出去,几乎刺在站在正北那个使刀庄客的身上,这庄客吃了一惊,再也不顾得进攻郭靖,反手抽刀一架,用尽生平气力,方才把取庄客荡过来的护手双钩封了出去!
  
  郭靖另外一只手也不闲着,反过手臂向外一扫,招式似乎是铁琵琶功夫,其实是岳父黄药师弹指神通的本领,他这顺手一弹,弹在一个庄客的鞭身上,长鞭半截向左一屈,险些儿弹着别一个庄客的额角,这庄客吃惊不小,抽身急退,六出梅花阵立即现出空隙来,郭靖喝了一声,双掌一扬,叫道:“倒下!”扑通咕咚,六个人倒下了五个,只有那姓耿庄客武功比较高强,急忙跳后,侥幸免了跌交之厄,其余五个庄客全被郭靖这一招双手同时使出“亢龙有悔”,震跌在地!
  
  这时侯庄里又走出十几名庄客来,当先跑的是一男一女,耿庄客回头一看,叫道:“大家停手,庄主他们来啦!”他这句话其实是多余,这五个庄客摔这跟斗,委实不轻,个个跌得筋骨疼痛欲裂,叫他们再上也不行了,这几个庄客听说庄主到来,个个面红耳赤,纷纷爬起身来,向旁边跑了出去!
  
  郭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只见那一男一女自远而近,男的一个剑眉虎眼,面如冠玉,穿着青绸箭衣,廿七八岁年纪,女的一个桃腮杏脸,年纪也和男的相若,郭靖发觉这两个人的面孔有点厮熟,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哪一个人,黄蓉却是眼尖,老远便高声叫了起来,喊道:“来的是不是冠英师侄和瑶迦妹子!”原来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八年以前,在曲灵风家里,无心巧遇,被桃花岛主黄药师撮合的一对夫妇,陆冠英和程瑶!
  
  陆冠英被黄蓉这样一喊叫,也认出郭靖来,不禁面上一红,上前叫道:“郭兄!”他还不曾说出下句,黄蓉已经喝道:“什么郭兄!你也配跟他称兄道弟吗?”陆冠英被她这一说,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父亲陆乘风跟黄蓉是师兄妹行,自己比黄蓉低了一辈,应该叫她做师姑,郭靖是黄蓉的丈夫,又是自己师祖黄药师的坦腹东床,怎能够跟他平辈相称呢?陆冠英赧然说道:“是是,弟子错了,郭师叔,今天是什么好风,把你吹到这里!”
  
  郭靖跟陆冠英年纪相若,看见他用前辈来称呼自己,觉得甚是腼腆,笑道:“不用客气啦,你们不是在太湖归云庄……”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原来在八年前黄蓉为了要解救自己大师傅飞天蝙蝠柯镇恶,在嘉兴王铁枪庙欺骗西毒欧阳锋,翻译九阴真经,黄蓉机智百出,把欧阳锋骗入归云庄里,叫他迷失道路,自己乘机遁去,欧阳锋一怒之下,放起火来,把归云庄烧成白地,郭靖想起往事来,好生过意不去,说话刚到口边,便自戛然停住。
  
  黄蓉却是由小红马马背上一个飞身,跳了下来,跑到程瑶迎的跟前,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大小姐,咱们许多个年头没有见面了,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咱们到庄里说话去!”郭靖本来要向陆冠英问绿竹杖的事,可是故旧乍逢,不好意思立即问人家讨取东西,而且那小孩子拿了竹杖跑入庄内,一定是冠云庄的人,决不会跑到哪里去,只好向陆冠英道:“刚才我也是一时好胜,跟贵庄客开了一个玩笑,万望陆兄原宥!”陆冠英道:“粗野村夫,有眼不识泰斗,待一会小侄重重责罚他们便了!”
  
  四个人一边谈着笑,一边直入冠云庄内,黄蓉暗中留意冠云庄的格局,仍然是五行奇门的布重,重门叠户,道路纷歧,和往日太湖的归云庄一模一样,黄蓉向程瑶迦问道:“妹子,陆师侄的令尊这几年可好,他老人家精神可健旺吗?”黄蓉说的是陆乘风,程瑶愀然说道:“哦!他老人家已经到桃花岛去了!”
  
  黄蓉吃了一惊问道:“咦!陆师兄怎的会到桃花岛去呢!”程瑶迦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他们一直来到客厅上,靖蓉夫妇两人看见这座客厅的布置,仍旧和太湖归云庄上一模一样,挂着陆乘风自己书写的中堂,以及黄药师那对“绮罗堆里埋神剑,箫鼓星中老客星”的对联,郭靖想起当年在归云庄上大战梅超风的情形,觉得十分感慨。
  
  陆冠英请郭靖夫妇坐下,寒喧几句之后,郭靖忽然问题:“冠英贤侄,咱们不见许多年啦,有几个令郎呢?”陆冠英道:“只有一个小犬,今年七岁,名叫虎儿,娘子,快叫虎儿出来拜见太师叔祖!”郭靖正要笑着推辞,程瑶迎已经一迭连声的催促下人把少庄主叫出来,不多时候,一个头绾双髻,身穿红衣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由外边跑了进来,郭靖一见之下,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这穿红的小孩子正是自己刚才在归云庄外所见,手持着绿竹杖玩耍的那个小孩子,估不到他就是陆冠英的孩子陆虎儿,虎儿一见郭靖,面上立即现出怪异的神色来,陆冠英向他喝道:“虎娃儿,你越来越没有规矩,这位是郭太师叔,怎的还不叩头行礼!”


第一百五十九章:得棒失棒风雨满江湖。
  
  郭靖立即向陆冠英问道:“贤侄,令郎很聪明哩!我问他几句话行吗?”陆冠英望了望儿子,仿佛觉得虎儿神色有异,他把面孔一扳,向陆虎儿问道:“虎儿,你刚才在庄外玩耍,是不是冒犯了郭太师叔?快说!”郭靖恐怕陆冠英夫妇引起误会,笑着说道:“不是不是,贤孟梁不要会错意,他并没有冒犯我,喂,虎儿,你刚才在庄外玩要,是不是手里握着一根翠绿通明的绿竹棒?”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陆冠英夫妇吓了一跳!原来丐帮在泰山大会的事,陆冠英虽然遁居在冠英庄里,虽然足不出门,也有耳闻,那一根绿竹杖更是丐帮帮主历代相传之宝,怎会落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不过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只有七岁,胆量却是大得出奇,或者闯出意外的祸,也未可定,陆冠英正要喝问儿子,陆虎儿不慌不忙的说道:“不错,太师叔,我的确是有一根那样的竹杖,是一个大胡子伯伯给我的哩!”
  
  郭靖黄蓉夫妇一听之下,知道陆虎儿口里所说的人竞是西毒欧阳锋,不禁大吃一惊!丐帮打狗棒怎会落在老毒物的手里?欧阳锋即使是疯了,他的头脑并不完全迷糊,怎的会把这一根关下闻名的打狗棒,交给一个陌不相识的小孩子呢?黄蓉立即叫道:“好孩子,那大胡子怎生样相?他是怎样把那条竹棒给你的!快说!”郭靖急忙说道:“先别问这些话,乖虎儿,你把那竹棒拿回来,伯伯立即赏你,快一点去!”陆虎儿应诺一声,跑向后堂去了。
  
  郭靖方才把丐帮在泰山大会册立新帮主,黄蓉接受洪七公传的打狗杖,欧阳锋捣乱泰山,洪七公失掉打狗棒的经过,一一说了,陆冠英夫妇方才恍然大悟,程瑶迎道:“怪不得冠英说在上半天有许多丐帮弟子经过,原来发生了这样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那欧阳锋怎会这样轻易的把打狗棒交给我家虎儿,真正是一件怪事哩!”大家说到这里,陆虎儿突然在里面气急败坏的走出来,连声喊叫:“不好!那竹棒不见了!那竹棒不见了!”

    这几句话无疑晴天霹雳,黄蓉立即跳起身来,伸手向陆虎儿的肩膀一抓,喝道:“打狗棒怎的不见了!快说!”郭靖也是震骇莫名,不过他为人粗中有细,恐怕黄蓉惊吓了孩子,连忙叫道:“蓉儿,不要这样,让我慢慢问他,你这样一唬他,他反而说不出来啦!”黄蓉把手松开,陆虎儿哇的哭了起来!陆冠英面色铁青,郭靖却是柔声说道:“孩子,不用哭,我来问你一句,那大胡子怎样给你竹棒?刚才不是在你的手上吗?怎的一下子便失掉了!”陆虎儿便说了自己得棒失棒的一切。
  
  原来陆虎儿是程瑶迦所生的儿子,程大小姐当年于归陆冠英,不到一年,便生下这个孩子来,这孩子由三四岁起,便自生性顽劣,好舞刀弄棍,不肯读书,陆冠英一连请了几个塾师来教他,教他读书认字,陆虎儿却象一头野马,不受羁勒,陆冠英几乎气破了肚皮,屡次要责打他,程瑶迎却是护短,陆冠英也没奈他何,还是他的爷爷陆乘风,溺爱孙子,教了他几套桃花岛的拳脚,哪知道越发不得了!陆虎儿拿了这一点拳脚跟庄里的小孩子打架,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把陆冠英气个半死,后来索性放弃,也不再管他了,光阴一年一年的过去,陆虎儿已经有七岁,这一天,他恰好在庄外玩耍,冠云庄是陆乘风在归云庄给欧阳锋烧毁之后盖搭的,当然比不上归云庄美奂美轮,可是也按照奇门八卦,五行生克建造而成,陆乘风父子当年领袖太湖群雄的威风,仍然存在,附近宵小不敢侵犯,陆虎儿正在庄外玩耍,忽然看见一个衣衫破碎,满面络腮胡子的怪汉向自己走来,这怪汉目光发呆,拿着一根色如翡翠的竹杖,陆虎儿不禁咄咄称怪!
  
  怪汉走到陆虎儿的身边,呆呆的望了虎儿一阵,虎儿却是大胆之极,全不害怕,奇汉突然哈哈狂笑起来,伸手向陆虎儿肩鷉一抓,说道:“孩儿!你爹爹天下武功第一,你看啊,北丐洪七公的打狗棒,也落在我手里!”这怪人正是欧阳锋,他在泰山破了丐帮的人壁后,脑筋大乱,连连翻着跟斗,夹滚带爬下山,他滚了百十丈路,无意中发觉自己甩落玉皇顶下那一根绿竹杖,斜插在石缝里,欧阳锋不禁大喜,把竹棒抽出来,一溜烟跑离泰山去了,这就是黄蓉出动丐帮数千帮众,遍山漫野搜索,也找不着绿竹棒的由来。

    在沿路上,欧阳锋半疯不癫的,一忽儿哼着山歌,一忽然哈哈大笑,不经不觉,到了冠云庄外,撞着了陆虎儿,西毒把他当做自己故去的侄儿欧阳公子,便说出这样的疯话,陆虎儿当然不知所云,不过他胆量奇大,也不害怕,笑嘻嘻的说道:“是吗!胡子伯伯,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怎的又有打狗棒呢!这棒是打人用的?还是拿来打狗的,怎样打狗,你演一遍给我看!”
  
  欧阳锋大笑道:“很好!我就打给你看!”他说着将绿竹棒向地一点,砰彭,打了一个跟斗,在翻跟斗时候,竹棒扑的一响,向自己的脑壳打了一记,陆虎儿看见有趣,哈哈大笑,欧阳锋看见陆虎儿笑,更加得意,他把洪七公的竹棒,当做自己的蛇杖,在草地上左飞右舞,连连翻起跟斗的,只见他风车也似的,一刹那间,接连打了二三十个跟斗,每打一个跟斗,绿竹棒便向自己扫上一记,或敲头颅,或打屁股,有时候手臂伸出来的方位,不是竹棒可以打到的地方,欧阳锋照样可以打到,因为他以往练了金蛇拳,手臂可以随意内弯外向,那根绿竹棒简直是随意所指,看得陆虎儿又是开心,又是诧异,忍不住拍手叫好,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空中突然来了一声雕鸣,欧阳锋一听之下,登时变了面色,霍地跳起身来,说道:“对头来了,我要走啦!”他忽然把绿竹棒向陆虎儿一递,叫道:“孩儿,我把这一根棒给你,你把我的对头打发了吧!”陆虎儿本来喜爱这根竹棒的本身,绿如翡翠,当下不假思索,一伸手接了过来,欧阳锋大叫三声,在草地上翻了三个跟斗一溜烟也似的逃去!
  
  陆虎儿看见竹棒有趣,拿在手里舞弄,这时候村里有几个小孩子走出来,见了虎儿手中的绿竹杖,觉得十分奇怪,纷纷围拢上前,问长问短,恰好郭靖夫妇赶到,陆虎儿远远望见靖蓉夫妇,心里暗吃一惊,立即跑入庄里,他首先返入自己的屋子里,把绿竹棒随手向院子角落里一放,正要禀告父母,哪知道郭靖在冠云庄前已经跟庄客动了手,陆冠英程瑶迎跑出庄外,陆虎儿听说有打架看,立即吩咐家中的男仆阿根过来,叫他看守住院子里的东西,至于什么物件?

    他在匆忙之中,并没有向阿根说明,一溜烟跑出去了,阿根也是个浑人,不知道小主人拿回来的东西,只是一根竹杖,他在后院里拿着扫把打扫,忽然瞥见了墙角的竹杖,阿根骂了一句道:“老子刚刚洒扫了庭院,哪一个龟儿子,把叫化子的讨饭棒放在这里,真正可恶!”他立即拿起竹棒来,连看也没有看,隔着墙头向墙外一掷,扑通,抛了出去,他抛棒的当儿,正是陆冠英延请郭靖夫妇入庄,在客厅上寒暄话旧的时候,等到陆虎儿追问起来,方才知道鲁莽的阿根,把绿竹棒掷去,跑出屋外也找不着,陆虎儿这一急非同小可!立即返回厅上,诉说竹棒不见!
  
  陆冠英勃然大怒,骂道:“岂有此理!阿根那家伙非打不可!怎的把洪帮主的竹杖也弄失了,快叫他来!”程瑶迦道:“官人不用生气,我们这一座冠云庄,轻易没有一个外人到来,这根竹棒多半是咱们的村人拾了,不会失掉到那里,立即召集全庄人众追查吧!”陆冠英猛然醒悟,立即命令各人敲起绑子来,刹那间,庄子里面的壮年男子,完全出动,结果在冠云庄东边的打麦场上,陆冠英和靖蓉夫妇,来到各人面前,把绿竹棒本身的形式样相说了,问各人有没有见着绿竹棒,他刚才把话说完,人丛里走出一个中年壮汉来,叫道:“庄主,那棒叫外人拾去了!”
  
  郭靖大吃一惊,立即问拾棒的是那一个,那壮汉名叫陆全,是本庄的更练头目,说道:“那根绿竹棒由庄主家后墙出来之后,不到片刻功夫,有人看见一个肥肥胖胖的叫化子把竹棒拾起,踱出庄外去了,咱们冠云庄虽然没有外人,但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偶然路过是会有的,不过一根竹棒,我们也猜想不到是关系洪老帮主全帮兄弟的宝仗呢!”黄蓉便向陆全问明了胖乞丐的衣着容貌,决定说道:“这胖叫化不是别人,正是叛帮的彭长老!”她这话一说出来,郭靖面上立时变色,彭长老把竹杖拿去,比起落在欧阳锋的手里还要糟,真正是丐帮的无穷祸患!夫妇二人痴呆呆的,半晌做声不得,陆冠英十分震怒,向各人道:“把阿根抓出来!”话未说完,庄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胡哨响,几个庄客气急败坏的走来,叫道:“庄主不好!那姓莫的对头来了!”
  
  陆冠英吃了一惊,说道:“咱们准备了他许多天,他不来,怎的今天才到?”黄蓉暗自纳罕,问道:“什么姓莫的?他跟你们有何仇怨?怎的会找上门呢?”陆冠英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当年太过任性。师姑,你记得当年跟郭师叔初次到太湖归云庄作客的情形吗!当时我杀了黄河四鬼里面的马青雄,今天到来的仇人,就是马青雄的拜把兄弟!”
  
  郭靖恍然大悟,黄河四鬼的马青雄,本来是鬼门龙王沙通天的弟子,当年大金国六王子完颜烈,奉令宣慰北漠,连结札术合王罕的大军,围困铁木真的军士在土山,当时自己还是小孩子,跟黄河四鬼在土山下打了一场架,后来马青雄投到江南,在太湖归云庄作客,因为反对陆冠英截劫金国使臣的船,结果给陆冠英杀了。哪知道隔了许多年,怎会有人出头替他寻仇?郭靖还要再问,又有几个庄客进来说道:“庄主不好!姓莫的到庄前骂战啦!他说庄主如果不出战,他马上放起火来,把咱们的冠云庄烧做白地!”
  
  陆冠英赫然大怒,连头筋也现了出来,喝道:“莫家四虎欺人太甚,我陆冠英就是拚出性命不要,也要跟他周旋一下!”黄蓉向程瑶迦问道:“妹子,什么叫做莫家四虎,他们的本领很厉害的吗?”程瑶迎道:“说起来话长了,咱们公公为了这一件事,到桃花岛去求师祖救援,现在敌人找到咱们的大门前,一切通在眉睫,还是出去再说吧!”郭靖黄蓉诧异道:“哦!原来是这样一件事,闲话少说,咱们立即走出庄外看看!”他们把洪七公打狗棒的事,暂时丢在一边,陆冠英返入房里,脱了长衣,拿了一把朴刀,程瑶迎也短装劲服,夫妇两人点了一百名庄客,浩浩荡荡杀出冠云庄,靖蓉夫妇并不露面,杂在庄客人丛里面,一直来到庄外。
  
  只见护庄壕边,一字摆开了一行人马,约莫有三四百人,完全是喽兵的装扮,郭靖心里暗暗诧异:“这里离泰安县城不远,怎的会有山寨强人到来?好大胆子!”再看那队强人阵前,一字站立了四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各自坐了一个寨主,这四个寨主都是三十岁不到的中年汉子,粗眉大眼,狮鼻虎口,一模一样的威武容貌,身穿枣红夹袄,红巾里头,一般炭火也似的红衣裳,连坐下四匹马也是同一颜色毛片的紫骝驹,每个人的肩背后面,挂了一只同样的长方皮囊,这四个人的貌相,穿着衣裳,以至兵器马匹,无不划一。郭靖心里想道:“多年不在江湖走动了,不知道这莫家四虎,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他正在这样的想着,只见陆冠英把手一拱道:“四位怎的不守信约,约好了的日子不来,现在方才到来呢!”只见这四个寨主不约而同的把眼眉毛一轩,哈哈狂笑说道:“约好了的日子不来,你那有腿等于没腿的老头子陆乘风,不是去了桃花岛乞援吗!我们的武功当然不能够跟黄老邪相比,所以提早一点来了啦!”陆冠英最敬重黄药师,因为师祖老人家撮合了自己的姻缘,他最恨人家叫自己师祖做黄老邪,一听之下,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我多爹是到桃花岛又怎样?你们敢侮辱祖师爷,我陆冠英怎祥不才,也要跟你讨教!”
  
  他说着就要提刀出阵,莫四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姓陆的,你那一点儿微末功夫,我们难道还不知得一清二楚吗?你们爷儿两个齐来亦非俺兄弟四人的敌手,你一个小子中什么?还是依照我们条件,好好的认一句输吧!颈子硬不过刀,如果跟我们兄弟一交手,那就要玉石俱焚了!”陆冠英大怒道:“混帐!”
  
  莫家四虎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哼!别怪我们不守规矩,先把你这小子宰了!”说着四个人在马上各自一晃身,跳了下来,姿势齐一,十分美妙好看,莫家四虎只一下马,立即分开站立位置,两个向左,两个向右,各自伸手臂向肩背后面一抄,抽出皮袋里的兵刃来,冷光一闪,郭靖黄蓉看在眼里,不禁咄咄称怪!
  
  原来莫家四虎的兵器,是一只铁制的人手掌,形式十分诡异,他们的铁手掌跟外门兵刃的仙人掌又自不同,仙人掌本身只是一根判官笔,笔尖装了一只铁制人手罢了,他们的铁手掌却比普通人掌大上一倍,五个指头装了弹簧,可以随意屈伸,这样一来,跟仙人掌大不相同了,铁掌的下面装了一根五尺多长的铁链子,绕在右手臂上,链子本身还缀满了假毛,毛茸茸的,好象猿猴的手臂一模一样,能够把毛臂弹出二三尺远,搜人穴道,真个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奇兵器,莫家四虎两人向左,两人向右,靠左的两人把铁掌链子缠在左手,靠右的两人把链子缠在右手,一声呼哨,向陆冠英进扑!
  
  陆冠英还是第一次和这样的怪兵刃动手,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位置战,不过他自从学了桃花岛本领之后,武功大进,他把折铁单刀横在胸前,罢了个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只见莫家四虎四条毛臂晃处,哗朗朗的一响,带毛的铁链子抖得笔直,四只铁掌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挟着劲风,猛向陆冠英胸背抓到!
  
  这一下四掌齐发,猝然而来,陆冠英绝不慌忙,把手中刀一翻,用了着“浪拍江崖一的招式,刀花一绕,要把四只铁掌同时荡开,哪知道他刚才一出刀,四虎各自反臂一绕,四片铁掌象蛇信也似的缩了回去,大虎二虎本来站在左面的,此刻绕向右边,三虎四虎本来是站在右边的,此刻窜向左边,大虎二虎铁掌一缩之下,又再一弹,直打向陆冠英下三路小腹要害,三虎四虎的铁掌却向上一弹,斜角飞出,直拍陆冠英的太阳穴,这一下左右易位,突如其来,如果换了扇手,经已中掌,陆冠英眼快如电,倏的向上一跳,避过下面两掌,手中单刀一挥一挡,“封候挂印”,吗,又挡开了下面两掌,接着一个旋身,连人带刀直飞起来,化做一缕寒光,猛向大虎迎面飞去。
  
  陆冠英这一招刀法是“落英刀”的绝招,原来桃花岛主黄药师当年把扫叶腿法传给了陆乘风之后,陆乘风依图练习,三年之后,已经残废了的两腿,渐渐恢复了行走的本能,可以策杖而行,陆乘风感念师恩之下,又把桃花岛“落英掌”法和“扫叶腿”传给自己的儿子,陆冠英天资聪敏,他把这两种绝技溶合起来,另出心裁,创出这套落英刀法,他这一刀砍向大虎,可实可虚,大虎立即用个“镫里藏身”,把头一缩,三虎四虎却把手臂一抖,两只铁掌一左一右,朝着陆冠英背心要穴击到!
  
  大凡是位置战法,一定是势若长蛇,攻左边的右边的救应,攻右边的左边进攻,首尾呼应,叫敌人顾此失彼,应付为艰,哪知道陆冠英的落英刀法,却是奇特无匹,他一扑向大虎的时候,耳听风声一响,铁掌袭来,他却连头也不回,双脚向后一拐,叮当两声,恰好把铁掌用拐子腿踢开,手中刀仍不换位,直削向大虎的耳门,这一来变了攻守之势俱破!
  
  二虎站在大虎的左边,看见陆冠英刀不易招,手不易位,三四虎的铁掌又被敌人用脚踢开,自己兄长处境已经在绝对不利的地位,二虎立即把铁链一拉,铁掌由左边绕回来,呼的撞向陆冠英的右肋,这一下“围魏救赵”,本来是位置战里面的绝招,可是陆冠英的桃花岛武功却是怪异之极,不依常轨,他起在半空的身子倏的一扭,手中刀向斜里撤出,“狂风扫林”,呼的反向二虎扫去!这一下以攻应攻,二虎做梦也占不到敌人有这一招,陆冠英刀光一闪,已经劈面穿到,二虎着慌起来,他再也不依照位置战法了!立即把身向地一滚,施展地堂功夫,“懒驴打滚”,骨碌碌的直滚开去,这一下招术好汉子不使,二虎却不在乎,但求逃得性命,哪里还照顾到体面?
  
  陆冠英看见二虎滚身伏地,不禁哈哈一笑,敌人的位置战已经露出破绽,他立即把身子向下一落,占住了二虎刚才的位置,三虎四虎却把铁掌一伸,又向陆冠英腰后的“凤尾穴”和“天突穴”打倒,双掌齐发,陆冠英这回不用脚踢了!刀尖一扬,“朝天一炷香”,向二虎的掌尖一点,当的一响,二虎铁掌吃他刀尖内力一激,立即甩了回来,向横里飞出去!他这向横一飞之势,不偏不歪,跟三虎飞过来的铁掌撞个正着,的一响,两掌俱偏,向斜里飞出去,陆冠英刀光一掠,攻向三虎四虎,三虎四虎急忙退后,可是这样一来,莫家四虎的位置战法完全拆散!
  
  大虎看见形势不利,立即喊了一句江湖黑话,伸手向腰一抄,寒光闪处,拔出一支二尺有余,三尺不足的短剑来,左掌右剑,旋风也似的向陆冠英扑上,二虎三虎四虎看见老大动手,也纷纷学他的样子,拔出腰间的短剑来,当中一合,转瞬之间,又布成了刚才的阵势,四只铁掌翻飞,四口短剑挥霍,猛向陆冠英攻到!
  
  他们各自一亮短剑,阵法的威力顿时增强不少,因为莫家四虎刚才只用一只铁掌,前后呼应,还有一个显着的弱点,这就是利远而不利近,假如敌人乘隙抵瑕,一下逼近身边,铁链连结的手掌,就要反灭了攻击的威力!陆冠英刚才两次冲阵,就是把握了这一下弱点,可是莫家四虎这样的一亮剑,形势便不同了!恰好补救了利远不利近的弱点,顷刻之间,陆冠英陷入苦战状态!
  
  原来陆冠英的落英刀法虽然怪异,究竟年纪还轻,功夫还欠缺火候,敌人的阵势一严密起来,陆冠英便失了可乘之机,只见莫家四虎四条毛臂,带着光闪闪的铁掌,翻腾飞舞,攻虚捣隙,陆冠英左冲右突,始终脱不了对方的包围圈子,斗了数十回合,渐渐理出左支右绌的情形,黄蓉一见之下,便向郭靖说道:“靖哥哥,不好啦!冠英不是他们敌手,你还不过去帮助吗?”郭靖含笑摇了摇头,程瑶迦看见丈夫危殆,情急之下,抖出长剑,一耸身抢到阵前就要加入战团,陆冠英一见大惊,连忙叫喊妻子道:“不要上来!”这四个字才一出口,叮一声,程瑶迦的青钢长剑,已经脱手飞起,抛出二丈多远!
  
  原来莫家四虎这个阵法,有个名堂,叫四象龙虎阵,他这四只仙人铁掌一使开来,攻虚捣隙,前遮后挡,首尾相应,呵成一气,四只铁掌就如同数十百只铁掌也似,被困在阵心的人,固然不容易冲突出去,就是阵外的人,也不容易冲入救援,程瑶迦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心随念动,立即冲出,哪知道她刚才踏入三步,眼前掌影一闪,三虎的铁掌已经朝着她当胸击来,程瑶迦立即横剑向外一挡,正要用一招“苏秦背剑”,把铁掌挡开去,哪知道三虎的铁掌陡的往回一缩,四虎的铁掌斜里飞来,当的一响,恰好打在剑锋之上!程瑶迦再也把握不牢,一柄剑脱手抛起,吓得她面如纸白,抽身急退!



第一百六十章:陆冠英初闯龙虎阵!
  
  黄蓉却是悄没声息,一阵旋风也似的掠了出来,恰好三虎的铁掌掠空一匝,向程瑶迦腰身击到,黄蓉使出落英掌法,左手一抄,硬生生的接住了三虎的铁掌,往回一推,铁掌倒飞回去,击向三虎额角,对方出其不意,不禁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黄蓉已经呼声风响,越过三虎头顶,直向围阵中心抢进。
  
  莫家四虎看见眼前一闪,黄蓉俏生生的人影已经飞了进来大虎二虎吃惊不小,长剑向陆冠英直刺,手中铁掌齐齐飞出,直向黄蓉击到,黄蓉武功何等高明,哪里把莫家四虎这点阵仗放在眼里?她身子起在空中,并未着地,铁掌左右击到之时,她却两脚齐飞, 两声,竟把铁掌踢了回去,双手向下一落,抓住了铁掌下面的链子,黄蓉这一踢和一抓,全是落英掌和扫叶腿的招数,陆冠英本来也会,可是功候方面,却比起黄蓉差得远了!黄蓉双脚着地,她娇叱了一声,两臂向上一振,竟把大虎二虎平空抽了起来,向外边直掷出去!
  
  原来莫家四虎铁掌下面的铁链子,并不是象普通链子锤,链子抓一样拿在手里的,却用一个铁圈连着链子,束在手臂之上,所以黄蓉向下一落,双手一抓链子的时候,他们己经后退无及,就象被线索连住的纸鹞一般,急切间哪里能够把铁环圈褪下?黄蓉就势借劲,把他们两个用力抽离地面,用力一摔,竞把他们直抛出去,这样一来,莫家四虎的四象龙虎阵,完全拆散,陆冠英看见黄蓉出手,勇气大振,嗖的一刀,砍中三虎右腿,三虎哎哟一声,跌倒在地,黄蓉再趁势向前一窜,左掌一晃,右手突发,使用“兰花拂穴”手法,拂中四虎背心穴道,扑通一声,四虎翻身跌倒,刹那之间,莫家四虎一败涂地!
  
  可是四虎带来的人马却是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人丛里呼的一响,窜出一个面如锅铁,暴眼浓眉的汉子来,这汉子手里拿着一柄金光闪闪的鬼头刀,刀光一闪,向陆冠英当头砍落,这一刀来得好快!陆冠英急不迭忙,使了招“金雕展翅”,挥刀一挡,ツ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原来这黑面汉的膂力十分强大,陆冠英硬封硬架的跟他挡了一刀,震得臂膊发麻,真个吃惊不小!立即抽刀后跳,喝道:“来的是查家一龙吗!”那黑面汉厉声应道:“大爷正是查家铁背龙,专跟桃花岛的门人作对!你是陆乘风的儿子吗!吃我一刀!”话未说完,嗖嗖嗖,三刀疾劈,势如飘风,陆冠英跟他战在一处!
  
  黄蓉正要收拾翻跌在地的大虎和二虎,哪知道人丛里嗤嗤几响,飞出三道乌金光华,直射向黄蓉的头面,黄蓉不慌不忙,施展听风接暗器的家传手法,伸手一捞,左掌先向第一道乌金光芒一抓,右手骈中食指,照第二道乌金光芒的光尾一拿,把这两支暗器接到手里,然后掉转头来,反甩回去,将第三道乌金光芒撞落,这是武家拿接暗器里面最高明的“迎门三不过”手法,黄蓉估量对方的暗器不过是沉重点的金镖,凭着自己多年来练的家传手法,决没有失闪的道理,哪知道一拿之下,险些儿上了大当!
  
  原来那两支带着乌金光芒的暗器,不但力道十足,暗器的本身也是诡异无比,它的外形是一根八寸有余,一尺不足的圆锥形木棒,约莫有手指头一般粗细,可是木棒本身长满了牛毛一般的细刺,黄蓉不知底细,一抓之下,暗器虽然到手,却是觉得掌心澈骨奇疼,她立时知道上当,第三支暗器呼的打到跟前,黄蓉要想脱手反掷,己经来不及了!立即用个“铁板桥”把腰身向后一俯,还算她闪得快,那根木棒擦着她的胸腹衣服,嗖的一声刷了过去!
  
  黄蓉立即把那两根接到手的“暗器”,向她一掷,只觉得掌心又麻又辣,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只见嫩白柔美的玉掌缘边,青紫了一大片,还有十七八个小孔,细如针眼,隐隐冒出血水,黄蓉是个行家,一见之下,不由大惊一惊!知道自己中了极厉害的毒药暗器,就在她惶恐交并的时候,对面人丛里走出一个乱发覆额,形如枯槁的瘦乞丐来,呵呵笑道:“丐帮帮主!常言道只有吊桶丢在井里,哪知道也有井落在吊桶里的一天,你接了我的乌龙梭,只有六个时辰的活命了!”
  
  这瘦乞丐突如其来,陆家庄方面的人齐齐吓了一跳!只见瘦丐年约五旬,面黄肌瘦,活象害了重病的人一般,身子又瘦又长,乍眼望去,真个和一根竹篙相仿,可是他的两眼却露出慑人心魄的凶光来,黄蓉听见对方这样一说,不禁勃然大怒,可是她不动怒时犹自可,一怒之下,马上觉得一股热气,上升丹田,她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想起自己父亲黄药师的话,黄药师曾经说过,凡是中了毒药暗器的人,最忌动怒,一动肝火之下,毒气上升,死得更快!她立即按住心头怒气,正要叫喊郭靖,郭靖已经一纵身窜了出来,更不打话,举手一掌,一招“飞龙在天”,猛向瘦丐顶心脑门击倒!
  
  瘦丐全副精神放在黄蓉的身上,却没有提防郭靖突如其来,更不曾提防到对方只一照面,便使出降龙十八掌的绝招,他急不迭忙的伸臂向上一挡,郭靖见他竖臂横迎,手臂瘦如竹竿,以为自己的降龙十八掌掌力,准可以把他一压两断,当下不假思索,掌底加劲,迎着瘦丐手臂一压,蓬拍两声大响,两人的劲力,已经撞在一处!
  
  瘦丐觉得郭靖的掌力压下来,直同排山倒海也似,吃了一惊,急忙运劲反推,郭靖也觉得瘦丐横臂一推,一股大力撞向自己胸口,变了以硬斗硬,两人各运本身内劲,一激一撞,郭靖身子悬空,无从借力,在空中翻了一个没头跟斗,直飞出两丈多远!瘦丐也步履踉跄的,接连后退了三四步,在表面上看来,瘦丐象是占了上风,一举手把郭靖抛出老远,其实郭靖不过是就势借敌之劲,纵身外翻,瘦丐胸口却吃了降龙十八掌一下重手,撞得隐隐生疼,自己胸脯如同压了一方大石似的,运气一转,方才解开,彼此交换了这一手,大家觉得对方和自己的功力,是在伯仲之间,彼此心中一凛!瘦丐厉声喝道:“你是哪个!”
  
  郭靖虽然痛恨瘦丐行为卑鄙,暗算伤人,可是也觉得对方本领大有来头,以他的造诣来说,可以说是跟西毒欧阳锋和铁掌裘千仞两人在伯仲之间,大敌当前,哪敢轻视!他立即左掌护胸,昂然答道:“我姓郭,我妻子跟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你怎的一照面便用毒龙梭伤她!是何道理?”瘦丐听了郭靖这几句话,却是一阵哈哈大笑。
  
  陆冠英跟那姓查的猛汉已经止斗,黄蓉也就盘膝坐了下来,拿出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一连吞了三颗,虽然未必对症,至少可以暂时阻住毒气,不令上升,瘦丐呵呵狂笑了一阵,倏地双眼一睁,厉声喝道:“姓郭的,你就是黄老邪的女婿吗?那好极了!你刚才说的两句话,今日无仇,端的不错,可是往日无冤这两句话,就不通了!姓郭的,你跟我没有仇,这位黄姑娘也跟我没有仇,可是黄老邪便不同了,我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黄蓉听见瘦丐这样咒骂自己的爹爹,不禁动怒起来,叫道:“胡说!”
  
  哪知道她这一动怒并不打紧,刚才被九花玉露丸押住的毒气,又向上升,心头觉得滚热,黄蓉大吃一惊,迅速把怒火按了下来,陆冠英恍然大悟,叫道:“郭师叔,师叔母,事到今天,我要把一切告诉给你俩了!这贼乞丐跟我们桃花岛有极大的深仇!怪道他千方百计的煽动一龙四虎跟我为难,要毁掉我的山庄,原来他要向咱们的祖师爷报复,出自己的恶气!”瘦丐霹雳也似的一声狂喝道:“住口!你这小子知道什么!你今年多大岁数!我跟你祖师爷的事,你又知得多少?”他喝住了陆冠英,方才向郭靖狰笑道:“姓郭的,老实的向你说了吧!我名叫齐开元,当年在江湖上有个名头,叫做铁手毒丐!”毒丐这两字一说出来,黄蓉恍然惊悟,想道:“怪道他使用这样恶毒的暗器!”
  
  原来她听了铁手毒丐四字,猛然醒悟过来,原来他的毒龙梭是用苗山野人刺树,淬染孔雀粪,勾魂草等几种天地间至奇至毒之药而成,自己父亲黄药师曾经说过,几十年前,在云南的西部,有一派武术名叫竹山派,它的武功自成一脉,诡奇无比,这一派的武功,固然是有独到的地方,最厉害的还是这一派人的毒药暗器,剧毒异常,真个是见血封喉,除了他的独门解药之外,别无挽救之法,父亲在言谈之中,仿佛还提到自己和竹山派的人,有过一段梁子,不过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没有留心罢了!哪知道今天冤家路窄,居然跟竹山派的余孽遇个正着!
  
  且不说黄蓉正在那里沉思,追忆往事,铁手毒丐齐开元报了自己的名头之后,朗声说道:“小子你听明白了!我齐开元在三十年前,本来是竹山教下一个无名小卒,有一年正值是王重阳真人和北丐南帝,东邪西毒在华山论剑之后,桃花岛主黄药师到云南大理找段皇爷,路过曲靖县时,跟我遇个正着,这时候我正在曲靖县做案,用迷药闷倒两个少女,要把她们带回里牢山去采补淫药,却被黄老邪撞见,交起手来,我哪里是黄老邪的敌手?三回两合之间,当然被他打倒生擒住了!”
  
  郭靖恍然想道:“啊!原来他和岳父之间,有这一段过节!”齐开元接着说下去道:“武功之道,优胜劣败,强存弱亡,这算得了什么?何况我还犯了采花的罪恶呢!哪知道黄老邪一问了我的姓名,与及我的师承门户之后,他却大笑起来,向我说道:“我黄药师一生行事,与众不同,恨的是礼教道德,众人之好者我非之,众人之所非者我好之,不过你仗着武功,欺凌弱女,罪有应得,我也不杀死你,好好的回去歇几年吧!”黄老邪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我的背心几下,便自放我走了,我当时只觉得中掌之处,微微刺痛,回去之后,试一运气,却又没有妨碍,请别人脱了衣服,看过身体,也还有发觉伤痕创口,心里觉得暗暗纳罕,想着黄老邪的行事,真个怪得可以,难道他就这样轻轻的饶恕了我吗?哼!哪知道过了一个月之后,我比死还要惨,比起千刀凌迟还要难过!”
  
  郭靖还是茫然,黄蓉已经现出会心的微笑,齐开元咬牙切齿的说道:“原来那老贼在拍打我背心的时候,已经在我背后刺进了一口附骨针,一个月后,毒性方才发作起来,这还是本门一位前辈告诉给我的,我永远忘记不了毒性发作那一天,我起先觉得全身好象虫行蚁咬一般,又痛又痒,那一种痛痒并不是在皮肉表面的,却象由骨头里痒出来,痒得我哈哈狂笑,满地打滚,我的同门见了不禁大惊。立即用迷药把我灌晕过去,然后请了本门的前辈来,剜肉刮骨,整整花了三天功夫,方才把我身体里的附骨针起出来,好在我们竹山派善于治疗伤毒,灵药又多,方才能够把我一条性命,由鬼门关抓了回来,话虽然这样说,我足足躺了三年床,方才能够起身下地,再过一年,方才能够学常人的行走,又过四年才恢复了本来的武功,换句话说,我足足挨了八年长的苦痛,你说可恨与不可恨?”
  
  黄蓉忽然笑道:“还恨什么,铁手毒丐,这八年的蛰伏造化了你啦!你照样为非作恶下去,还不是死?如果不是我爹爹这样摆治你,你还有命活到今天吗!”她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陆冠英各人哄然大笑!铁手毒丐枯槁的面上,泛起了一阵红,怒道:“小妖女,你已经死在眼前,还要说风凉话,在这八年之中,我竹山教被中土几派武林人物联结合攻,给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老一辈的人物,在这几年之中,完全给敌人残杀净尽,我回复了武功之后,本派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了,我当时在祖师神前,立下一个毒誓,今生今世就是打不过黄药师,也要找他的门人子弟报仇,总而言之,凡是桃花岛的门人,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对!”他斩钉截铁的说到这里,陆冠英暗暗吃惊!程瑶迦不寒而栗!
  
  陆冠英猝然问道:“贼子!我爹爹失踪了几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定是你害死的了,是与不是!”铁手毒丐却是满面现出不屑之容,由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回答陆冠英的话,却向郭靖说道:“我立下了这一个心愿,立即躲入里牢山的深处,就着本派留下来的图谱,整整苦练了十多年,然后二次下山,离开云南,一直来到中土,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就是黄药师为了自己一本九阴真经,在桃花岛上被陈玄风,梅超风两个徒弟偷走,一怒之下,把其他四个门人一齐挑断脚筋,逐出门墙,我一想报仇的机会来了,首先找黑风双煞决战,哪知道陈玄风、梅超风的本领十分厉害,我整整和他们打了三天,兀自不分高下,后来不知怎的,他们闻风远避,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黄蓉心里明白,知道这是陆乘风大会群雄,围攻黑风双煞的结果,双煞知道众寡不敌,逃到蒙古大漠,梅超风拿活人做练功的靶子,给江南七怪发觉了,仗义除奸,一场大战,陈玄风结局死在郭靖的手里。齐开元又接着说下去道:“我后来打听到太湖归云庄的陆乘风,也是黄药师逐出门墙的弟子,马上念头一转,要到归云庄去报仇,哪知来得不巧,我到归云庄三天之前,整座庄院已经被人家烧做一片白地!”
  
  郭靖心中明白,铁手毒丐到归云庄之时,已经是西毒欧阳锋在嘉与王铁枪庙擒住黄蓉,逼她背解九阴真经,黄蓉借归云庄地方逃走,西毒一怒之下,放火把归云庄烧毁之后的事了!铁手毒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一连两次找桃花岛的弟子报仇,结果不成,对桃花岛中人的愤恨,更深一层,可是黄老邪自从闹了黑风双煞变故之后,不再收徒弟了,他的足迹也不离桃花岛,变了一腔愤恨,无从发泄!”黄蓉接口说道:“呆子!愤恨什么?你痛恨我爹爹,可以自己找到桃花岛上,找我爹爹的哩!”
  
  齐开元大怒道:“胡说!谁不知道你爹爹诡计多端,又在岛上种植花树,布成了五行奇门阵,我哪里能够去?”黄蓉口内不言,心中想道:“凭你这病叫化也配跟我爹爹动手!桃花岛上就算没有五行奇门阵,你也伤不了我爹爹老人家一毫一发!”


第一百六十一章:斗毒丐一阳指施威

  铁手毒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道:“哪知道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机会来了,你们陆家庄的人和莫家屯的人为了争夺一条水坝,仗人多欺人少,把莫家四虎逼得没有方法立足,我才仗义出头,教了四虎一龙好些绝技,把你们庄上的武师,接连打伤几个,姓陆的,你爹爹慌张起来……”他还要说下去,陆冠英已经喝了一声:“混帐!”
  
  这位归云庄的少庄主,昂然大步的走上前,向齐开元喝道:“姓齐的,事不离实,少要含血喷人!老实说一句吧,我们陆家庄在泰山之下,一向引济河的河水灌溉田亩,已经有许多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可是四十里以外的莫家屯子,却出了四名恶霸,看见咱们田里的收成好,便来垂涎我们,就在济河旁边筑了一道堤坝,把天然的河水完全截去,灌溉莫家屯高地那百多顷旱田,我们变了没水灌溉,群情鼓噪,大家推我出头,向莫家屯交涉,哪知道突然出现了这四位大爷!”他说着用手一指对面的莫家四虎,接着说道:“他们强变无理,硬说他在自己境内筑堤,皇爷老子也管不着,一言不给,便跟我大打出手!结果被我打得一败涂地!”
  
  齐开元冷笑道:“不错,第一仗是给你打赢了,第二仗又怎样!是你胜吗!”陆冠英把胸口一拍,怒声说道:“莫家四虎第一次败给我,过了半年,他再卷土重来,济河边重新建造水坝,我带了全庄的丁庄跟他们说理,四虎却用了埋伏计,一声号令,把我和手下人一起围住,不但四虎自己出来,还请了查家庄的人来,加入助战,我们变了众寡不敌,只好突围而走,这一次我吃了败仗,手下庄客被莫家四虎生擒了四十多名,结果给他们统统用活埋的惨刑处死!真个是天人共愤!”
  
  郭靖黄蓉听了不禁面上变色!原来山东河北一带的响马土匪,最爱把敌人的俘虏活埋,并不是把整个人藏在土里,只是在地上开了一个土坑,高与颈齐,然后将人捆了手脚,打竖放在坑里,方才用泥土将坑穴填平,这样一来,整个人除了脑袋之外,一截身完全埋在泥土里面了,别看头露出泥土外,还能呼吸,可是功夫一大,人身的血液必定直升上头脑,(即是近代的脑充血)天旋地转,再过片时,七孔流血而死,莫家四虎用这样的酷刑来对付俘虏,真正是土匪强盗的行径了!铁手毒丐冷笑一声道:“还有你的爹爹怎样失踪,你说!”
  
  陆冠英哼了一声道:“我爹爹看见这个样子,知道兵连祸结,终无了期,以我们父子的本领来说,虽然可以杀死莫家四虎,不过究竟也要赔上不少人命,而且连查家庄的人也牵涉入战团,所闷的祸更大,他老人家打算自己到官府去,面告一切,请官家出头来调解,哪知他一去就是个多月,不见回来,臭叫化,一定是你把他害了,是与不是?”铁手毒丐笑道:“是我害了又怎么样?老实说一句吧,你的爹爹虽然不曾死,也和死人差不多啦!”
  
  齐开元这样的一说,陆冠英无名火起三千丈,断喝一声,就要挥刀上前,郭靖叫道:“慢来!”这一声响如洪钟,震得大家的耳朵嗡嗡作响,陆冠英吃了一惊,疾忙抽身向后跳了开去!郭靖冷然说道:“照你这样说来,你撞着黄药师的弟子门人,一定赶绝杀尽的了,是与不是?”铁手毒丐呵呵狂笑道:“对了!你是黄老邪的女婿,我也一样要杀!”郭靖哼了一声道:“你要杀我?恐怕你的本领未必如愿,来吧!我来跟你交手,如果你赢了我,我是死而无怨,可是我胜了你呢,第一、你先把毒龙梭的解药拿出来,救我的妻子,第二、你把陆乘风老英雄放出来,陆家庄和莫家屯也平息纠纷,你答应吗?”
  
  铁手毒丐喝道:“哪里有这许多屁话,打过了架再说!”他说着向前一窜,左掌一晃,右手一起,骈伸中食二指,向郭靖胸口华盖穴便点,郭靖不慌不忙,立即沉肩缩肘,左掌一起,使出降龙十八掌法,“见龙在田”,拍向铁手毒丐的手腕,哪知铁手毒丐的本领却是诙奇极诡,他曲起两个指头向郭靖点来,表面上似乎是点穴,可是郭靖掌招一出,齐开元立即把手指屈起,变了鸡心锤的样子,撞向郭靖虎口,他这一手有个名堂,叫做“石破天惊”,一股锐风直袭郭靖前心,郭靖吃了一惊想道:“咦!这臭叫化莫不是也会用一阳指法?”铁手毒丐用的并不是一阳指,他这一手名叫做“破金指”,指劲所到,三尺之内,任何硬物也要洞穿,郭靖再也不假思索,使出学自一灯大师的一阳指来,化掌为指,运足内劲,一指戳去,两股指劲就在空中一撞!
  
  郭靖这一下一阳指使出来,铁手毒丐的破金指跟他一比,优劣立判,只见他面如醉酒,鼻孔里哼了一声,步履踉跄的倒退了几步,郭靖估不到王重阳真人遗技的一阳指劲,这般厉害,不禁心中一喜,一指戳出,后招源源直上,又是手指一伸,向铁手毒丐的丹田穴点了过去!铁手毒丐跟对方的一阳指一撞,不但自己破金指的劲力,给他对消无余,而且心头一下大震,宛如着了一下无形巨锤,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郭靖第二指戳出来,齐开元再也不敢抵挡了,托地向后一跳,避过指风,然后一声大喝,走偏锋侧面直上,飒飒飒,一连三掌,飘忽如风,直向郭靖攻到!
  
  一阳指最消耗练武人的内家真力,当日一灯大师搭救黄蓉毒蛇神掌之伤,弄得全身瘫软,以至瑛姑上山寻仇,全无抵抗,险些送了郭靖性命!见他揉身疾上,便展开降龙十八掌,跟他战在一处!郭靖跟铁手毒丐齐开元这一交手,真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大家都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莫家四虎和陆冠英两方面的人,同时吃了一惊,齐开元估不到郭靖居然有这样的劲力,心中一凛,立即向后一跳,厉声喝道:“你是哪个!”
  
  郭靖声色不动,左掌护胸,右手斜指前方,摆出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淡淡说道:“在下郭靖,阁下高姓?”齐开元以前曾受黄药师之辱,一心一意要跟桃花岛门人弟子报仇算帐,这次挑起两庄相斗,主要原因还是他躲在幕后,大举煽动,一旦听了郭靖两字,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害怕,齐开元一声暴喝道:“原来你是黄老邪的女婿,那好极了,吃我一掌!”就话声里向前一审,呼呼两掌,连环劈扫,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铁掌绝技,郭靖正要使用降龙十八掌里面“见龙在田”一招,出掌相抵,说时迟,那时快,刺斜里一声清叱,活声风响,一条俏生生的人影,朝着他们二人中间窜到。
  
  这个窜过来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黄蓉,她手里拿了一根竹棒,这竹棒并不是洪七公的打狗棒,只是一根寻寻常常的竹棒,只见她一出手,棒带风声,一招“压扁狗背”,猛向齐开元的肩背打到,出手之快与方位之奇,无与伦比,齐开元吓了一跳,立即扭身一晃,用个“风摆垂柳”,向着左边窜出,饶是这样,铁手毒丐躲闪,不能不算是快捷了,肩背仍旧被棒梢带中,着棒之处,麻辣辣的生疼!

  铁手毒丐勃然大怒,正要反掌迥扫,可是回心一想,对方分明是黄老邪的女儿,立即一声狰笑道:“妙啊!原来黄老邪的女婿女儿也一道儿来了,以两打一,好好,我齐开元舍命陪君子,讨教讨教桃花岛的武学!”黄蓉叫道:“靖哥哥,这叫化说我们两个人合力欺侮他一个,让我来对付他,你退下去!”
  
  郭靖和齐开元交了一手,知道对方本领厉害非常,自己的造诣不过跟他在伯仲之间,可是妻子的打狗棒法,也是武林一绝,是可应付,他立即笑了笑,便退下去,黄蓉把竹棍向齐开元一指道:“你这贼叫化子,开口说黄老邪,闭口说黄老邪,黄老邪跟你的三代有十大冤仇吗?你怎的不去桃花岛,找他算帐,却在这里瞎说八道,胡吹大气!”齐开元眨了一眨凶睛,冷笑说道:“小丫头!你是黄老邪的鬼女儿吗?”黄蓉傲然答道:“不错,你是不是要向我讨教桃花岛的武学!”齐开元暴喝一声道:“凭你这点本领,也配要我向你讨教?先毙了你再说!”话刚说完,身形一耸,双掌齐出,猛向黄蓉胸口击到!
  
  这一下出其不意,突如其来,郭靖大吃一惊,可是黄蓉已经有了准备,对方双掌一出,她立即把竹棒一捋,用了着“棒打双犬”,左一挑右一点,呼呼两棒,击向齐开元手腕的“大渊穴”和“会宗穴”,齐开元双手往回一圈,底下陡的飞起一脚,他这一脚来得没影无踪,踢向黄蓉下路,可是黄蓉手急眼快,竹棒向下一戳,疾点他的脚胫,齐开元把脚一缩,忽然叫道:“且慢!”黄蓉把竹棒一收,笑嘻嘻的说道:“什么?你要立下遗书,才跟我动手吗!”齐开元喝了一声道:“胡说!我来问你一句,你刚才使的是桃花岛武学,还是别一派的功夫!”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黄蓉不禁怔了一怔,可是不旋踵间,恍然大悟,说道:“啊我用了洪七公的打狗棒!”
  
  她向齐开元道:“你原来要我使用桃花岛的武学,很好,看掌!”话未说完,娇躯向左边一晃,手掌由右边递过去,这是落英掌的绝招,人在左边,手掌向右边打来,虚实相测,变化莫测,齐开元叫了一声道:“好招!这才是桃花岛的正宗本领!”口中说着,手并不闲,呼呼两掌,掌挟劲风,猛向黄蓉击到,黄蓉使出落英掌法,东一闪西一晃,飒飒飒,一眨眼间,接连打出五掌,齐开元猛觉眼前一花,前后左右,尽是黄蓉影子,他不由吓了一跳,立即向后一纵,屏息绝虑,使出铁掌绝技来,齐开元的铁掌,跟当年裘千仞的铁掌截然不同,裘千仞的铁掌,跟欧阳锋的蛤蟆神功一模一样,以刚猛狠辣而见胜,可是齐开元的铁掌却是不同,刚中有柔,在浑猛的掌法中,还夹着阴柔的掌法,跟瑛姑的泥鳅功一模一样,换句话说,齐开元的铁掌,兼有刚柔两家之长,比起裘千仞的铁掌,还要狠辣!
  
  黄蓉一掌打出,齐开元也跟着一掌递出,二人掌力一接,黄蓉觉得对方一掌推来,蕴蓄了极大的粘劲,自己身子被他的掌力一牵一引,几乎站不住脚,险些儿不由自主,直向对方怀里撞去,黄蓉吃了一惊!连忙运用内力往回一撒,刚才挣脱对方一下柔功,齐开元地一记穿掌,用了招“云横秦岭”,击向黄蓉中腰,这一下掌风沉猛,用的是刚劲了!他这样刚一招,柔一招的,对抗黄蓉飘忽无定的打法,十数回合一过,黄蓉立时变了处在下风,这是为何?原来桃花岛的落英掌法,虽然变化莫测,来去飘忽,究竟不脱离“虚”“实”两个字,落英掌是虚实相乘,有时是三虚一实,有时是五虚一实,可是虚实之间,可以互通,齐开元当年吃了黄药师的苦头,苦心精研桃花岛的武学,经过许多年的浸淫,终于被他摸出来龙去脉,所以黄蓉用打狗棒,还可以占到多少便宜,但是用落英掌,齐开元便变了有备而战,优劣之势立判!
  
  郭靖看见妻子落在下风,不禁大为焦急,他一心一意要上前帮助,可是黄蓉刚才跟敌人说过,以一打一,武林名家说过的话,决不能够反悔,所以郭靖干自着急,也不能够上前帮手,陆冠英向程瑶迦道:“瑶妹,师姑快要落败了,咱们过去帮一帮吧!”程瑶迦摇头道:“不行,咱们的本领还不及师姑一成,过去是白白送命!”就在他们夫妇对话的刹那功夫,形势又是一变!
  
  原来黄蓉生性十分聪明,她看出齐开元的铁掌十分厉害,而且摸塾了自己落英掌的虚实变化,如果再拚下去,必定败多胜少,她忽然想起洪七公传授自己绝技“燕双飞”,立即使了出来,只见她身形一挫,嗖嗖嗖,三起三落,左飞右舞,齐开元几下铁掌,完全斫空,黄蓉一边用燕双飞绝着,躲闪对方的刚劲,一边用落英掌,化解对方的柔劲,这样一来,形势立即扭转,斗了一百多个回合,两下里都是铢锱并较,难分高下。
  
  这时候红日已经落下西山,天空里五彩绚烂的晚霞,渐渐收敛,光景暗晦,齐开元和黄蓉拚了一百五六十招,兀自不分高下,他的铁掌本来可以克制落英掌,可是黄蓉每逢危急的刹那,必定使出燕双飞的身法来,躲闪过对方的险招煞着,把便铁手毒丐气得七窍生烟,他想着这样打下去,再斗一二百个回合,也讨不了便宜,齐开元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立即收招向后一跳,叫道:“丫头,你看已经入黑了,饶你多活一晚,明天再来决个高下吧!”黄蓉也打得大汗淋漓,看见敌人要停手罢战,正中下怀,她也收住掌式,叫道:“很好!明天再来比斗便了!”双方的庄客和村勇,各自鸣金收兵,齐开元和莫家四虎退去,陆冠英夫妇也和郭靖黄蓉返回庄里不提。
  
  一行人返到大厅上,分开宾主坐下,黄蓉便向陆冠英开口问道:“今天跟我打架那个叫化,过去你跟莫家四虎几次争斗,曾经见过他吗?”陆冠英、程瑶迦夫妇异口同声答道:“没有见过,我们做梦也估不到莫家四虎有这样本领厉害的撑腰人物,如果他早一点出手,我们哪里还有活命?”
  
  黄蓉沉吟了一阵,问道:“冠英!你爹爹是不是失了踪迹?”她这样的一问,陆冠英面上现出凄然的神色来,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家父失踪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多月,生死不明,弟子每一想及,便自忧心如焚……”他还要说下去,黄蓉已经截住他的话头,说道:“够啦够啦!不用说了,今天晚上,我到莫家屯去刺探一下,准可以水落石出哩!”郭靖听见妻子要探莫家屯,大吃一惊,连声问道:“蓉儿,你一个人去探莫家屯吗!太危险啦!”黄蓉回眸一笑,说道:“哪个说一个人去探,你要陪着我去,抵挡那恶叫化,知道没有?”郭靖如奉纶音,说道:“是是!”陆冠英夫妇看在眼里,不禁破颜一笑!
  
  这天晚上,黄蓉问明了陆冠英夫妇,由这里到莫家屯的路,然后和郭靖两人,换过夜行衣服,起程出发,陆冠英和几个庄客,掌着灯笼,带领郭靖夫妇,一直送出庄门,黄蓉向陆冠英道:“冠英,你回去吧!我们今天晚上,好歹也要探一个水落石出,你们放心便了!”陆冠英点头道:“好!弟子遵祝你老人家成功回来便是!”黄蓉挥了挥手,陆冠英和庄客返回庄里不表。
  
  再说靖蓉夫妇二人,别过了陆冠英之后,使出陆地飞行功夫,一溜烟也似的,兔起鹃落,星飞丸走,沿着阡陌,穿过了层层的麦田和青纱帐,不到一个更次功夫,已经来到莫家屯子之前,只见这莫家屯是一座极大的庄院,绵亘数里,阡陌相连,气势十分雄浑,屯子的东西南三面,还有一道浅壕,北面却枕着一座高山,山河夹峙,端的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黄蓉附着郭靖的耳边说道:“靖哥哥,咱们由北面进去!”郭靖点了点头,夫妇二人直奔向东北,沿路上虽然遇着了莫家电几起伏哨,不过靖蓉二人武功,何等高强,不费吹灰之力,便混过对方的耳目,夫妇二人一直来到庄墙下,只见墙头上并没有守望,以及铁蒺藜和鹿角这一类障碍东西,黄蓉更不打话,拨身一耸,首先上了墙头,郭靖也跟着纵上来,夫妇二人向下一望,只见莫家屯的守卫,并不怎样的刁斗森严,很多地方已经暗沉沉的,绝无灯火,可见庄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二人轻轻的一晃身,纵下过道,郭请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窥探人家的地方,禁不住东张西望,黄蓉向他耳边说道:“傻小子!跟着我吧!拣着有灯火的地方,便走过去,准可以探出消息来,小心对方的守夜狗,知道没有!”
  
  黄蓉说了这两句话,立即一扭纤腰,引着郭靖向前走,绕了几个弯子,窜过几重屋瓦,不多时候,来到一座大厅面前,黄蓉的耳朵很尖,才一近前,便听出铁手毒丐齐开元的口音来,只听见他怒冲冲的说道:“你们几个这样害怕桃花岛,黄老邪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你瞧他的女儿,她能够打得过我吗!怎的不趁早把这姓陆的老匹夫除去,以免后患!”黄蓉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大吃一惊,暗里叫道:“真是惭愧!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陆乘风师兄真正落在他们这一班人的手里!”
  
  齐开元说了这几句话,莫家四虎异口同声的说道:“老前辈,我们杀了陆乘风这个糟老头儿,打什么紧,可是黄药师这个人,坏在一个邪字,他素性最护短,最爱包庇自己的门人徒弟,万一杀掉了他,这老怪物找上门来,凭他那一副杀人不眨眼的身手,咱们实在不容易抵挡,老前辈,你虽然打得过黄老邪的女儿,可是黄老邪的本领,比起他的女儿,胜强何止十倍哩?”

  铁手毒丐听见莫家四虎居然向自己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来,不禁勃然大怒!莫家四虎的话虽然绕了弯子,就是三岁孩童也可以听出来,分明说他不是黄药师的敌手,齐开元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打不过黄老邪吗?老实说一句吧!黄老邪除了桃花岛上那一点左道旁门的鬼画符布置之外,有哪一点配称得上是武学宗师,哼哼,只要他一离开桃花岛,我便可以把他置之死地!”
  
  黄蓉听了这几句话,又是愤怒,又是怀疑,听见齐开元这几句,分明是把黄药师当做不共就天的大仇人,可是爹爹在哪里开罪过他呢,自己从来不听黄药师说起,有这样一个仇家,就在她狐疑莫决的时候,屋子里的莫家四虎已经站起身来,说道:“好好!老前辈既然说得这样有把握,咱们马上把陆乘风宰掉便了!”
  
  齐开元听见莫家四虎这样一说,方才稍为释怒,他向四虎说道:“实不相瞒,我在这几年来,已经练了一宗可以克制黄药师的本领,你以为我说谎吗?哼!其实我跟黄老邪女儿动手的时候,并没有使出来,为的是要保守秘密,不要泄漏了机窍,以免打草惊蛇,叫黄老邪有了提防,因为黄老邪的为人,十二分鬼灵精,被他听到一点风声,也不得了,你们听了记在心上便算,切不要向外人乱说呢!”莫家四虎唯唯诺诺,黄蓉听了十分纳罕:“他练了什么功夫?能够一出手制我爹爹的死命?难道他胜过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不成?就是王真人复生,他的一阳指,也不能够出手便可以制我爹爹的死命啊!”
  
  想到这里,莫家四虎说道:“好好,咱们就到地牢去吧!”刹那之间,屋内起了一阵悉索的脚步声,铁手毒丐和莫家四虎一齐走出院子,郭靖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耸,就要飞身下去,黄蓉却一拉他的衣裳,低声说道:“别忙,先救人!再动手!”郭请恍然大悟,只见齐开元带着莫家四虎穿过院子,绕过两道回廊,走向内宅,黄蓉向郭靖打了一个手势,两人不约而同,双双把身一晃,如影随形似的,穿房越瓦,跳高窜矮,衔在铁手毒丐和莫家四虎的背后,直向内宅走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降龙掌巧破红蜍功

  莫家庄院地方很大,郭靖夫妇跟着齐开元和莫家兄弟,足足走了四五重院落,来到一座大花园里,方才站定脚步,黄蓉留心看这花园时,树林疏落,连花草也是寥寥可数,只在园子中心,孤另另的矗立了一座太湖山石,黄蓉自小在桃花岛上,看惯了爹爹的五行奇门,消息埋伏的布置,一望而知,便明白这座假山石的底下,必定是地牢的入口,换句话说,也即是陆乘风被囚的所在了!果然不出所料,莫家四虎走前假山石前,大虎抬起脚来,陡的向山石旁边的花一踏莳,轰隆一声大响,假山石的正面,突然裂开一个洞穴来,高可及人,黄蓉心里暗笑道:“原来这假山石也是假的,它压根儿不是石头,不过是一座涂了油彩的木造假山,真可以说是假上假哩!”
  
  假山石裂开洞穴,洞穴口现出石级,齐开元向莫家四虎问道:“咱们到地牢里结果了他,还是把他提上来干呢?”莫家四虎异口同声说道:“不用到地牢结果他,因为要用化骨丹药,弄污秽了地方,反为不美,把陆老头儿提到地上处死吧!这样要好得多,因为他的尸首一着了化骨丹药,必定发霉,要经过太阳曝晒,方才可以除掉臭气哩!”齐开元道:“有理,你们几个下去抓陆老儿上来吧!早一点了结他,省得夜长梦多啊!”
  
  莫家四虎立即走下地道,郭靖神色立即紧张起来,低声问道:“蓉儿!咱们怎样?救人呢?还是眼睁睁的,让陆老英雄被他们杀害呢?”黄蓉低声说道:“傻小子,不用着忙,耐心等一会儿,陆师哥一出来,你马上用降龙十八掌给那贱叫化一下,叫他知道厉害,只要你绊住叫化子,我自有救人的本领!”郭靖点了点头,他眼睁睁的望着假山石的出口,哪知道莫家四虎进去不久,突然叫喊着走出来,两手空空,只见他们连声喊道:“岂有此理!姓陆的老匹夫不见了啦,地牢里只剩下一堆绳索,哪一个天杀的把他救去!”
  
  黄蓉听见陆乘风被人救走,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师兄已经脱险,但不知道哪一个居然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本领,把陆乘风救去?她看见莫家四虎那副狼狈的形相,不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哪知道黄蓉这一声笑,齐开元已经听见了,一声大喝:“岂有此理!原来混进奸细!”铁手毒丐就在这一叱喝的当中,呼的一响,身子拔起两丈多高,觑准了发声的所在,一手抓落,他这一下正是生平得意的杀手神招,有个名堂,叫做“飞鹰捉兔”,黄蓉正要躲闪,郭靖却是抢在她的头里,长起身来,挥臂一格,一招“亢龙有悔”,不架敌招,直向齐开元胸口击去!
  
  齐开元猛觉眼前一花,一股猛烈无比的劲风,向自己迎面撞来,铁手毒丐吓了一跳,立即把身子凌空一扭,将伸爪下攫的招式,化为横肘一推,只听见蓬蓬两声大响,二股劲力一交,齐开元的身子倒着向后弹出一丈多远,险些儿没有撞在伪装的假山石上,好在他立即用了个“鹞子翻身”,四肢一挺,一个跟斗翻过假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就在郭靖动手的同时,黄蓉也不闲着,她把柳腰一折,使了个“燕双飞”身法,由斜刺里直掠出来,扑向莫家四虎,大虎二虎刚才伸手拔刀,黄蓉已经象风车也似的一转身,双脚一起,左起右落,扑登咕冬,左腕踢中大虎的“环跳穴”,右脚尖登中二虎的“委中穴”,他两个连哎哟也没有半声,双膝一软,便自跪了下来,黄蓉更不打话,再一垫步,身子斜探,用“兰花拂穴手”,点中了三虎四虎的背心“命门穴”,三虎四虎也哎的一声跌倒了I她一眨眼之间,点倒四虎,虽然说是出其不意的突袭,带着侥幸成份,可是也亏得她认穴精熟,手法准确,还得要把燕双飞的身法,及时变换招数,配合起来,方才天衣无缝,不然的话,也真正不容易成功哩!
  
  齐开元看见郭靖黄蓉夫妇,同时在院子里现身,真正又惊又怒,他正要向郭靖喝骂,哪知道背后呼的一响,一阵微风向他拂到,风势虽然不劲,却是叫人毛骨悚然,齐开元出其不意,吃了一惊,立即纵身向旁边一闪,黄蓉欢声叫道:“爹爹来了!”齐开元听说黄药师到来,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扭身后望,自己背后不知哪个时候,来了一个穿青布长袍的怪人,这怪人中等身材,死板板的一张面孔,他这张面孔并不是青面獠牙,更不是穷凶极恶,可是不知怎的,却是一派冷冰冰的,就象由棺材里钻出来的僵尸一样,齐开元登时觉得一股寒意,直袭心头,郭靖黄蓉却是喜出望外,黄药师居然在这紧急的关头赶到!
  
  戴了人皮面具的黄药师,此刻却突然开了口,说道:“姓齐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找我黄老邪算帐,还练了克制黄老邪的本领吗?怎的今天看见了黄老邪,反而呆若木鸡?来啊,难道是害怕了不成!”齐开元不知道黄药师戴着人皮面具,颤声说道:“你你你,你就是黄老邪?怎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相信。”
  
  黄药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就是我,难道还有别人?姓齐的,当年你仗着你那死鬼师尊五毒天尊传了一点本领,便自横行无忌,我在四川巫家坝给你吃了一点苦头,你便念念不忘,一直记挂到现在吗?你挑拨莫家四虎跟我的徒孙陆冠英为难,又背地里拿了我的弟子陆乘风,这也罢了,还要杀人灭口,你刚才夸说练了克制我的武功,究竟到哪里去了?”话未说完,身形一晃,劈拍两声,把齐开元打了一个大嘴巴,黄药师这一掌来得好快,齐开元着了他一记耳光,左半边腮颊也肿起来,他这时候方才如梦初觉,怒吼一声,双手一伸,两只手宛似两把铁钳,十指带着劲风,向黄药师抓到!
  
  齐开元一开首便用厉害的擒拿功,可是在黄药师眼里看来,还不是等同儿戏?他轻轻一晃身,劈拍,铁手毒丐的右面颊又吃了一掌,这一掌打得更重,眼冒金星,顺着口角直流鲜血,齐开元突然向后一跳,蹲身向地,双臂垂了下来,黄蓉在旁边看了,失声叫道:“哎呀!这贼叫化也懂得蛤蟆功哩!”
  
  郭靖摇了摇头,说道:“蓉儿,你看错了,这不是蛤蟆功!”黄蓉细心一看,齐开元摆的架式,虽然有点象蛤蟆功,欧阳锋蛤蟆功的双腿膝盖是向外弯的,齐开元的膝盖却是向内弯,欧阳锋的双掌是向外的,齐开元的双掌却是向内,这还不算,齐开元两条手臂和一张脸面,渐渐殷红如火,一片猩红,黄蓉不禁大惊,叫道:“靖哥哥!你瞧他的面孔,他的双臂,怎的变得那样可怕?”
  
  郭靖读过王重阳真人九阴真经的遗篇,见多识广,点点头道:“姓齐的这种功夫,名叫做红蜍功,跟欧阳锋的蛤蟆功截然不同,蛤蟆功是刚猛浑浊,红蜍功是阴柔恶毒,各有千秋,不过你爹爹是一代武学宗师,哪里怕这些妖魔小技,放心看下去吧!”在郭靖心目里,以为黄药师必定可以应付齐开元的红蜍功,绰有余裕,哪知道黄药师一瞧见了齐开元的怪相,微然露出惊惶的神态来,向后一跳,单掌护胸,不敢再上前赏他的耳光了,蓉靖二人看在眼里,感到出乎意料之外,心里暗暗惊诧!齐开元的面孔和手臂,变了一片血红颜色,喉咙底下也叽叽咕咕的,发出一阵老牛喘气的声音来,十分可怕,脚下也渐渐移动,只见他每走一步,厥若沉雷,一脚下去,地上就是一个脚印,声势十分骇人,黄药师再也不象先前的镇定了,步步后退。
  
  原来铁手毒丐齐开元的红蜍功,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学,武学之外还兼杂了蛊术,“蛊术“是苗疆一带最流行的东西,在苗山里,许多生苗部落的苗人男女,都懂放蛊,能够伤害人于无影无形,当术和南洋的降头术本来是大同小异的东西,这里不入本书范围,不去说它,齐开元的红蜍功,是在一年端午节日,到深山里活捉肥大的蟾蜍一百只,拿回来装在巨瓮里,用朱砂喂养它七七四十九天,这些朱砂还混合了好几种毒药,喂了四十几天之后,然后把这些蟾蜍一一杀死,捣成血泥,再埋在地底三十天,便可以拿出来练功夫了!

    练功的方法跟练毒砂掌大同小异,把蟾蜍的毒泥反覆拍打,将蟾蜍的毒性尽量吸入皮肤里,再用练温功的法子,把它纳入丹田,这样一来,便可以练成红蜍功了!不过一个人练成了红蜍功,还是不能够随时随地拿来伤人的,因为红蜍毒性存在人身里,每一年只可以拿出来使用三次,不能多也不能少,过多过少,都有性命之虞,而且还要看看天时,比如在阳光正烈的晌午,红蜍功是不能够使出来的,因为它是一种属阴的功夫,最忌阳光,比如在黄昏和晚上,红蜍功便可以乘机施展了!

    这种功夫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双掌一伸之下,发出红鮽气来,周图三丈以内,弥浸一股腥臭,任你武功怎样高明的人,一闻着了这种腥臭之味,立即全身寒颤,丧失了抵抗力,任由对方摆布,除非是内功认真精纯的人,提起一股阳刚之劲来,抵御阴寒邪毒,再用劈空掌力回敬过去,方才可以希望败中取胜,黄药师是个行家,如何不懂得红蜍功的厉害,当下吃了一惊,步步后退。
  
  平心说来,黄药师的后退,不是心怯,不外是调匀了身体的真气,抵御邪寒之毒,等齐开元发出红蜍功的刹那,方才暴起猝攻,跟仇敌作孤注一拚,黄蓉自小时候起,从来不曾见过自己爹爹面临敌人,居然会畏缩后退,当下吃惊不小,向郭靖道:“郭哥哥,不管这贼叫化练的是什么鬼功夫,你也要过去帮助我爹爹一臂!”
  
  郭靖在齐开元摆出红蜍功架式的时候,脑袋里已经翻来覆去的想,把九阴真经的全文默诵了一遍,要寻求克制红蜍功的法门,此刻听见黄蓉一说,矍然醒悟过来,他立即向齐开元的身后一逼一窜,施展开降龙十八掌绝技,“见龙在田”,举手一掌,猛向铁手毒丐后肩击到。
  
  这时正是黄药师最危急吃重的时候,因为铁手毒丐的红蜍功,已经由小腹丹田下,渐渐的升了上来,提注到两只手掌的掌心里,他要觑准了黄药师的身形,双掌击出,齐开元知道黄药师的落英掌法,变化倏忽,恐怕一击不中,自己前红蜍气伤不着敌人,那时候反要变成自害了!所以他一定要封闭了黄药师一切退路,不让他有闪展腾挪的功夫,然后一击成功就在齐开元蓄劲待发的当儿,郭靖沉猛的降龙十八掌掌力,已经呼的一响,奔向齐开元的背心,齐开元陡的一声大喝,双掌一拍,一股是臭气味弥漫开来,罩住了黄药师,齐开元再反掌一圈,又是一股红蜍功劲气,向郭靖还扫过去!
  
  凭良心说一句,齐开元这种红蜍功,如果专功拿来对付黄药师或是郭靖其中一人,必定十拿九结,稳准成功,哪知道世上的事情,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铁手毒丐的红蜍功刚一发出,郭靖降龙十八掌的劲气推到,降龙掌法是洪七公嫡传下来的本领,是天下硬功的绝顶,一推过来,齐开元不能够不分出一半心神,相机应付,他回掌向后一扫,希望尽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功夫,用红蜍功把郭靖震倒,然后再夹攻黄药师,因为黄药师的前后左右,完全被红蜍功的劲气笼罩住了,不怕他飞上天去,哪知道齐开元这一回,变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栽倒在郭靖的手上!
  
  郭靖难道有抵挡红蜍功的本领吗?不是,这完全是凑巧遇合,他用降龙十八掌的“见龙在田”一招,奋全力推过来,跟齐开元的红蜍功一撞,他猛觉自己的身子打了个寒噤,知道中了红蜍之毒,不禁怒从心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陡的欺身向前一审,施展左右互搏的绝技,左掌仍然是“见龙在田”,右手却用空明拳绝招“空舟逐水”,呼的一拳,照齐开元左肩打去。
  
  这一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齐开元做梦也估不到,世上居然有两只手能够使两种不同拳术的人,要化解也来不及,砰的一声,左肩着了郭靖一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出三四步,本来齐开元的红蜍功毒性极重,一中了毒的人,马上全身酸软无力,可是郭靖的身体跟别人迥然不同,他当年在赵王府里,偷盗药材,错有错着,喝了蝮蛇宝血,所以非但不怕毒蛇毒物的毒,他的血还可以拿来救治别人,以当年西毒欧阳锋蛇阵之毒,尚且奈何不了他一分一毫,何况是铁手毒丐区区红蜍之毒呢?

    黄药师何等精明,他看见郭靖一击成功,陡的一声大喝,双掌齐出,使劈空掌绝招,把全身内力提注到两臂上,向前一推,砰砰两声,恰好打中齐开元的后心,齐开元本来后退的身子,吃黄药师掌风一激,全身直弹起来,郭靖降龙十八掌第二招“亢龙有悔”,呼的跟着击到,翁婿二人的掌力前后一夹,齐开元惨叫一声,五脏六腑完全震裂,当堂一命鸣呼!向枉死城里面报到!
  
  莫家四虎本来着了黄蓉的点穴法,躺在地上,此时看见铁手毒丐死在黄药师和郭靖二人之手,不禁面无人色,黄药师哈哈大笑道:“好贤婿!我黄药师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要人帮忙,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岳父已经老了啦,不中用了。”郭靖躬身说道:“岳父何出此言,小婿不过是侥幸成功罢了!陆师兄在哪里,无恙了吧!”黄药师点了点头道:“他就在庄外的树林里,幸而没有损伤,闲话少说,这里的事不用管了,返回冠英那里去吧!”黄蓉忽然问道:“爹爹,还有四虎他们呢?怎么样办?”黄药师不耐烦的说道:“这些武断乡曲,恃力凌人的恶徒,留他来做什么,一并结果了干净!”说着手指一弹,嗤嗤嗤,弹出四支金针,射中莫家四虎的咽喉,四虎哎呀半声,便自鸣呼了帐,黄药师道:“走!不用再逗留下去啦!”
  
  他们一行人走出莫家屯,黄药师引着各人,来到屯外的树林里,陆乘风果然在那里恭候,郭靖不见了陆乘风几乎十年,只见他满头白发,形貌已经苍老,立即上前寒暄,正要互说别后情况,黄药师已经开口说道:“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回到冠英孙儿那里才说吧!蓉儿,你先回去,吩咐冠英他们迎接!”黄蓉知道爹爹要端起师祖的架子,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果然应命先行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瑛姑被困桃花岛

  他们回到陆家庄外,陆冠英、程瑶迦夫妇果然大开中门相迎,他们得到黄蓉的通知,知道自己爹爹无恙回来,而且祖师爷也一并到了,陆冠英哪里敢不恭恭敬敬迎接呢!黄药师到了庄里,他本来是个素性脱咯的人,看见了女儿女婿,徒子徒孙,问问那个,摸摸这个,笑口常开,他尤其钟爱陆冠英的儿子陆虎儿,拉住他的小手问道:“好孩子,你要学什么本领?太师祖教给你!”黄蓉在旁边道:“爹爹,你不要跟孩子扯闲话,我有一件东西失掉哩!”
  
  黄药师淡然道:“你失掉了什么?是金银珠宝吗?桃花岛上有的是希世奇珍,你只管去取吧!”黄蓉摇摇头道:“不是金银珠宝,我失去的东西,比珠宝还重要!”她便把泰山群丐大会,自己继任帮主,丐帮世代相传宝杖被欧阳锋抢掉的经过一一说了,黄药师摇摇头道:“一根小小的竹杆儿,有甚希罕,不见了就不见啦,找寻什么?如果要打狗棒,随便砍一根青竹代替吧!”
  
  黄蓉不禁着急起来,说道:“爹爹,你也太儿戏了,这是丐帮相传了一十六代的宝杖呢!”黄药师怫然不悦,他素性向来高傲,怎肯为丐帮的事奔走,而且生平最恨浮文虚套,礼教名节,他认为打狗棒只是一件死物,为了一件死板板的物件,出动几千活人,大事张罗的找寻,劳形伤神,真正是人世间最愚蠢不过的一回事!他勃然道:“洪老叫化丢失了打狗棒,应该由老叫化自己去找,干什么要我狗拿耗子,多管这些闲帐?老叫化不会找欧阳锋吗?却要我找,真是混帐!”黄蓉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听见父亲这样一说,不敢再求,黄药师道:“你要做叫化的头儿,我可不管,但是你也不要找我管丐帮的事,靖儿,你没事吗!跟我返回桃花岛去吧!”
  
  原来黄药师自从经过一灯大师点化之后,心性已经大变,从前他在桃花岛上,一心一意等待的,只是一个“死”字,准备把女儿抚养成人,等她终身有托之后,以身殉妻,后来经过一灯大师和渔樵耕读四弟子亲自到桃花岛点化,恍然大悟,桃花岛主决定把自己毕生学究人天的学问,和一身绝世惊人的武功,五行奇门遁甲之学,传给一个衣钵传人,可是他早年收的陈、梅、曲、陆四大弟子,陈玄风、梅超风、曲灵风已死,陆乘风残废,黄药师想来想去,只有自己的女婿郭靖,可以传授衣钵,不过郭靖天资愚鲁,个性敦谨,并不为黄药师所喜,可是桃花岛主想着除了女婿之外,更无亲人,所以决定把郭靖带回桃花岛,郭靖一听岳父要把自己带回岛去,愕然问道:“爹爹,要我跟你回去吗?你老人家对小婿有何驱遣?”
  
  黄药师勃然说道:“傻小子,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叫你到桃花岛,是教你武艺啊,你难道学够了,不想再跟我学吗?”郭靖慌忙说道:“岳父,小婿不是这个意思!”桃花岛主把眼一瞪道:“那么,你说是什么意思?”郭靖说道:“弟子五位恩师,丧生在老毒物欧阳锋的手里,仇同海深,怎可以到桃花岛去?”黄药师大笑道:“你一心一意的要替五位师傅报仇,把恩仇两个字,看得如此重要,我来问你一句,我的徒弟陈玄风、梅超风是给哪个杀死的,我应不应给他报仇?还有你的师傅江南七怪,生平杀人如麻,你敢说他生平没有杀错一个好人吗?你说!”
  
  郭靖知道黄药师为人生性狂傲,愤世嫉俗,大有晋人竹林七贤的作风,自己拙于词令,哪里能够跟他说得来?只好拿眼睛望望黄蓉,黄蓉何等聪明,已经明白丈夫的心理,笑道:“靖哥哥,爹爹叫你回桃花岛,你就返回桃花岛一转便是啦!”郭靖迟疑着问道:“那么,老毒物的事呢?”黄蓉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道:“老毒物的事有我和师傅,用不着你挂心,你带了芙儿去吧!好好的跟爹爹学本领吧!”黄药师大笑道:“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女!”陆冠英已经吩咐左右排上酒席来,给祖师爷洗尘,一直喝到二更过后,方才席散,各自回房安歇。
  
  这天晚上,郭靖悄悄的问妻子道:“蓉儿,我跟岳父一个到桃花岛,老毒物你应付得了?”黄蓉笑道:“如果单打独斗,我当然不是老毒物的对手,可是我还有师傅和鲁、简、梁三长老呢?而且老毒物到现在还是疯疯癫癫的,我还可以用移魂大法对付他呢!”
  
  郭靖想起华山论剑的情景,不禁笑了一笑,黄蓉又低声道:“我教你一个主意儿,爹爹为人虽然自负聪明,却是没有耐心,他教你那些奇门遁甲,五行八阵,又是繁复不过的东西,你件件装不懂,学来学去也学不会,这样一来,爹爹必定生气,骂你是傻小子,叫你离开桃花岛,一两个月之后,你还不是一样回到这里吗?傻蛋!”郭靖笑道:“人家是知子莫若父,你却是知父莫若女,很好,我就依计行事便了,三个月后,大家在陆家庄见面!”计策决定,夫妇各自就寝不提。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黄药师果然带了郭靖返回桃花岛去,话分两头,他们一路上夜宿昼行,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已经来到浙江大海旁边,黄药师雇了一条船,和郭靖父女两人直驶出海,就在大海里航行了一日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桃花岛已经在望了!黄药师回到岛上,刚才踏上桃花岛的陆地,忽然咦了一声,郭靖吃了一惊,问道:“爹爹,你发现了什么?”黄药师断然说道:“有外人混进咱们的桃花岛了!”
  
  郭靖不由打个寒噤,脑海里涌起八年以前,五位恩师在桃花岛上惨死的情形,全身毛发俱竖,他向黄药师问道:“岳父!莫不是老毒物到了岛上吧!”黄药师摇摇头道:“不象是老毒物!但是胆敢到我岛上来的,决非无名之辈,我们小心应付便了!”他说着一甩袍袖,一溜烟般奔向岛中花林,郭靖慌忙跟在黄药师的背后,桃花岛主一直来到林前,突然止了脚步,他口中喃喃自语道:“奇怪!来人分明是一个大行家,居然打从开门进去,莫不是他勘破了我的阵法!”
  
  郭靖向前一望,只见两株花树入口之间,地上泥土插了三支树枝,还划了两个小小的十字,痕迹很新,显然这人进阵还不过几天时候,心里暗暗纳罕,黄药师却在这个时候,咦了一声,拔身一耸,飒飒,直向阵图入口审进,只一眨眼之间,便自隐入花树丛里!郭靖看见桃花岛主隐入阵图,不禁慌了手脚,高声大叫:“岳父!岳父!”刚才喊了两声,只听飒飒两响,黄药师又由花树丛里穿出来,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你根本不懂得阵法,跟我来吧!”他说着拉了郭靖的手,一齐入阵,郭靖一窍不懂,他跟着黄药师在花林里左绕右转,转了十几个弯,来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地方,黄药师站定脚步,说道:“咦!阵法的第二重门户也被他闯过了!”
  
  原来桃花岛上的奇门八阵,明面上是八个门户,其实层层叠叠,变化无穷,每一个入口的门户,都包藏着八条通路,回环曲折,换句话说,即是有八个不同的变化,第一重门户是这样,第二重门户呢!变化更加繁复,门户的数目增多一倍,换句话说,即是一十六重门户,也即是一十六条通路了,这人既然能够走通第二重门户,他那五行奇门之术,纵然及不上黄药师,至少也造诣相当了!黄药师的面上,立即现出奇异的神色来,他又带着郭靖,向第三重门户走去。
  
  由桃花岛岸边到黄药师居住的书房精舍,一共要通过五重门户,如果不是熟悉阵图变化的人,任你走上一年,始终也找寻不着出路来,直到精疲力尽,饥渴倒地而后已!黄药师来到第三重门户外,便听见一阵悉索,悉索的脚步声,郭靖吃了一惊,叫道:“咦!岳父,前面真正有人哩!”
  
  黄药师倾耳一听,脸上恍然若有所悟,突然哈哈大笑起,他这一阵长笑十分古怪,高低抑扬,不徐不疾,好象一首乐曲,高昂之处有如昆岗鸣风,低徊之处好比巫峡啼猿,令大听了意乱神迷,情难自己,郭靖一听之下,立时明白,岳父要用这种笑声向对方挑战,说也奇怪,黄药师这样的笑了一阵,响澈林想,始终不见对方有半句回答。
  
  黄药师似乎感到出乎意外,咦了一声,他立即拔身向花树丛里一审,等到他向门户后面一看时,不禁目定口呆,舌桥不下!原来第三重门户第二进的歧路,盘足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这女子发长及肩,色如霜雪,可是向她面上一看,不过徐娘之年,秀眉风眼,当年丰韵仍然存在,不过这女子的眉心皱起了三道竖纹,疾首蹙额,对着面前的一堆东西出神,这推东西十分古怪,有破碎的木片,有成团的泥头,并不是五零星散,杂乱无章的放着,而是一排排,一列列,井然有序的排列着,黄药师一直走到她的背后,这白发女子兀懵然不觉,桃花岛主向她面前摆的东西一看,不禁嗤的一笑!
  
  原来这白发女人的面前,所放置的泥头木片,排列成一个武侯八阵的图形,她还用木签清楚地列出生、死、惊、开、社、景、伤、休八个门户,另外还用泥块代表八八六十四卦,指明每一卦的变化,开门那面第三重门户内,插了一根五寸长的木棍,这大概是代表进来的位置了,只见她喃喃自语的说道:“三七二十一,三三无穷,九九不尽,咦!这一条路怎样走法!”
  
  诸葛武候八阵,六丁六甲奇门,这些学问完全是由易经这本书里变化出来,说真一句,那不过是近代的“开方”“立方”一类数学罢了!这白发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对老顽童周伯通苦苦追缠,锲而不舍的瑛姑;她着了黄蓉的骗,以为老顽童周伯通真个躲在桃花岛,亲自来到岛上,本来她何尝不知道黄药师在岛上布置奇门八阵的厉害,但是一个不论怎样聪明才智的人,如果着了情魔,为情所困之后,任你一等聪明容智的人,也要变成愚昧无知,瑛姑如何能够例外?她居然冒险犯阵,虽然仗着在黑沼时候学习五行奇门的心得,解拆了两重门户,来到第三重门户的面前,但是一进入第三重门户,便觉得天旋地转,烟迷雾障,不分东西南北!黄药师到桃花岛时,瑛姑已经被困五天了!
  
  在这五天里面,瑛姑忘记了口渴和饥饿,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黄药师八阵图的阵形,足足想了五天,兀自猜不卷第三重门户的奥妙,她索性盘膝坐下来,用碎石和泥块,在地上布成八阵图,苦苦思索门户出路,一连五天过去,瑛姑不眠不歇,不饮不食,她头上的青丝,在黑沼隐居时,已经斑斑白白,现在为了思索黄药师的阵图,好比春秋战国时候,过不了昭关的伍子胥,一夜之间,满头青丝尽白了。

  黄药师站在瑛姑背后,看见她想得入神,连自己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桃花岛主突然伸手一捋树身,必剥两响,折下一根树枝,笑道:“三三无穷,九九不尽,天地尚有穷尽,何况区区阵图,来吧!由这里转到那里,岂不是可以走通门户吗?”他说着把树枝探向瑛姑面前地上,向她划的阵图拨了几下,把瑛姑的竹签移动两步,她五天来苦思不解的窍要,豁然而通,不禁大喜说道:“多谢多谢!这样果然通了,你是哪个?”瑛姑立即扭转头来,向后一望,只见背后站着一个青衣幅巾的中年人,长须飘拂,丰神俊朗,瑛姑呀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她认出来人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不假思索,反手一掌,“霸王卸甲”,向黄药师身上击去!
  
  桃花岛主一声冷笑,瑛姑的手掌跟他一撞,猛觉对方躯体如同涂了滑油一般,自己一掌下去,对方全不受力,着掌之处肌肉一凹,竟把劲力卸去,瑛姑一惊非小,正要把手掌撒回,黄药师修的伸出手掌来,向瑛姑脉门一抓,竟把她抓个正着,瑛姑又急又气,正要用泥鳅功反转手腕,挣脱黄药师的掌握,哪知道桃花岛主却用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向前一抛,蓬蓬两声大响,瑛姑的身子立即离地抛起来,飞出两丈多远,扑通一声,背心撞在一丛花树上,这一下几乎把她撞晕过去!这一交跌得不浅,可是瑛姑不旋踵间,一个翻身由地上跳起来,尖声大叫:“裘千仞,你杀了我孩儿,我要跟你拚命!”两臂一伸,暴怒如虎,张开满口白牙,恶狠狠的,猛向桃花岛主迎面咬去!
  
  郭靖站在旁边,看见瑛姑势若疯虎,不禁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哎呀!她疯了啦!”黄药师看见琪姑眼放凶光,当堂后退一步,瑛姑张手扑到,桃花岛主向旁边一闪,使出劈空掌绝技,手臂一掉,掌心外吐,他这一下去势虽缓,劲力绝大,腾的一声,再把瑛姑摔出两丈以外,把她翻了个没头跟斗,瑛姑脑袋着地,挨了一下大震,头脑更加混乱,双手向地一按,竖了一个蜻蜒,再由地上翻起身来,尖声大叫:“周伯通!你这无情无义的老顽童,我给你养了孩子,你连面也不肯跟我见一次!”双臂一轮,又向黄药师连身子扑了过去!
  
  这时候的瑛姑已经完全疯狂,她眼睛里映出无数幻觉的人面来,有的是装千仞,有的是段皇爷,有的是周伯通,她对裘千仞是恨,对周伯通是爱,爱恨交织,疯狂猛扑,黄药师一连躲闪了几次,瑛姑却是如影随形,郭靖高声大叫:“岳父,你用弹指神通功夫,把这恶妇废了!”喊声未绝,瑛姑突然向前一扑,不奔向黄药师,却向郭靖扑到,郭靖不禁大惊,疾忙腰身一矮,使了一招“降龙十八掌”的“见龙在田”,砰的推出,可是瑛姑全力猛扑过来,势如山岳崩颓,郭靖这一掌如何能够推得开,居然被瑛姑拦腰一把抱个正着,张口一噬,咬住了郭靖的肩膀,两个人齐齐跌倒,纠在一处。
  
  郭靖被瑛姑一口咬住,急切间挣扎不脱,运起一口丹田罡气来,使出九阴真经里面的“易骨锻筋篇”,一股大力由肩井穴外撞,瑛姑牙齿还未透入,猛觉下颚一震,对方肩膀发出劲力。把自己的牙齿撞开,她还要运力再咬,忽然起了一阵玉箫声响,说也奇怪,玉箫声音一响,瑛姑疯狂之势立杀!
  
  这一曲玉簫是黄药师吹奏出来的,原来桃花岛主当年出海寻觅女儿,着了藏僧灵智上人的愚弄,以为女儿真正溺死在大海里,悲愤已极,把玉簘一击两折,发誓从今以后,今生不再弄策,可是他经过一灯大师的点化,豁然开朗,另取美玉雕琢,成了一支新箫,他看见瑛姑神智大乱,如疯如狂,立即由袖底取出玉簘来,含在口里,吹奏起一曲哀调来,桃花岛主凄婉的吹奏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1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云?”
  
  这一曲缠绵哀怨,有如怨妇悲夫,又如慈亲哭儿,瑛姑立即放开了纠缠郭靖的手,站起身来,两眼凶光全敛,面上现出茫茫的神情,黄药师箫声一转,又调了一首李后主的“浪淘沙”,歌词竟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阅珊,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罗衾不耐五更寒。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曲是南唐后主李煜,亡国之后,身为臣虏,被宋太祖幽囚汴京,唱出来的哀调,除了低迥依恋故国河山之外,还有说不出的哀思远念!瑛姑以前本来是大理王宫的刘贵妃,虽然被段皇爷宠幸,可是段皇爷只好武功,不近安色,变了空帏独守,表面上是衣锦食肉,享尽尊荣,其实是钟鸣鼎食,珠光宝气,也填补不了空虚的心灵,因了以上种种原因,才有红杏出墙,私通周伯通这一段孽债,此刻听见黄药师一次奏,她眼前立时现出大理王宫的景物来,如影历历,等到桃花岛主一曲“浪淘沙”终了,瑛姑突然掩面痛哭,如丧考妣,黄药师箫声立停,大喜说道:“好了好了!瑛姑苦海无边,恩仇之念,情爱之想,无非镜花水月罢了,走吧!”
  
  瑛姑听了黄药师的话,大澈大悟,不过她对黄药师的奇门八阵,仍旧觉得有点不服,琐姑本来明明知道黄药师学究天人,自已在黑沼里苦练了十几年布置奇门八阵的本领,还够不上黄药师一个零头,可是她仍旧抱着忿忿不平,说道:“黄岛主,刚才你向我说的金玉良言,我总算讨教了,我瑛姑从今以后,再不会记挂周伯通那个负心人,只有一件,我对你老人家桃花岛上奇门遁甲的布置,还有许多不明之处,要想向你讨教!”黄药师笑了一笑道:“请说!”
  
  瑛姑搔了搔雪白的头发,问道:“黄岛主,你在桃花岛上的奇门布置,共有八八六十四变,我猜对吗?”黄药师摇头道:“错了,何止六十四变,老实告诉你吧,是一百二十八变哩!”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把瑛姑吓一大跳!她想八卦奇门阵图,不过是脱胎于汉末三分,诸葛武侯的八卦阵,每一卦管八个门户,八八六十四卦,哪里会突然增多一倍呢?

    黄药师看出她的疑惑,笑道:“你以为我说谎骗你吗,诸葛武侯当年在四川鱼腹浦江边,摆下了八阵图,围困东吴大将陆逊,想那陆逊也是才智之士,他能够火烧连营七百里,必定谙熟韬略,怎会给几十堆乱石头,困得一筹莫展,奥秘就在八阵图的本身,共有两个,一个是正,一个是反,两个八阵图加起来,岂不是一百二十八个门户,你只知道墨守成法,毋怪困了你许多天哩!”
  
  瑛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对八八六十四卦的八阵图,所知道的不过是粗枝大叶,其中生克变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哪知道黄药师在桃花岛上,布置了两个八阵图,一正一反,毋怪自己连脑袋也想破,兀自找不着出路了!她只好低下头,说道:“哦|原来这样,我真是井蛙之见啦!”可是不旋踵间,又再抬起头来,问道:“黄岛主,我最初到桃花岛,以为周伯通那负心汉子,躲藏在你的精舍里,哪知道走了三重门户,便自迷失道路,连回头路也找不着了,由海边起,到你的精舍止,一共有几重门户,怎样转弯抹角!”
  
  黄药师笑道:“这个我本来不告诉别人,但是你大澈大悟了,我也不妨对你说,一共有五重门户!”他说着便把这五重门户转弯曲折的形状说出来,没有一着不是至佳至妙的变化,瑛姑听了大为叹服!她愀然向黄药师说道:“黄岛主,我刚才不服你,现在可佩服到五体投地啦!如果我年轻二十年,一定拜你做师傅,可是如今老了!很好,后会有期!”瑛姑说了这几句话,头也不回,直向林外走去。黄药师立即叫道:“慢着!你这样走不出去!”他向郭靖说道:“你就站立在这儿,我带瑛姑出去!”郭靖答应一声,站在当地,眼看着白发婆婆的瑛姑背影,跟着黄药师的青衫影子,消失在花树的深处。
  


第一百六十四章:一曲玉箫做情痴。
  
  郭靖默默出神,暗想瑛姑这次到来,完全是受了自己妻子黄蓉的作弄,向她说了一派谎言,说老顽童周伯通就躲在桃花岛上,害得瑛姑千里迢迢,自行投送上门,平白吃了这些苦头,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象瑛姑这类人,方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呢!他正在呆呆的想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靖儿!”

    郭靖急忙回头,原来黄药师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内,返到花林,他看见郭靖默默出神,觉得十分纳罕,问道:“哦!你想什么?”郭靖不惯说谎,不禁面上一红,说道:“哦!没有,不过我想瑛姑太可怜罢了!”黄药师道:“哼!老顽童干的风流孽账,将来必定有因果报应,咱们不谈这个,到试剑亭去吧!”
  
  郭靖只好跟随着黄药师绕过花林,到达了试剑亭,这是一座青竹造的亭子,朴实无华,亭子柱上挂了黄药师一副对联,那是黄药师生平最爱吟的两句:“绮罗堆里埋神剑,簘鼓声中老客星!”郭靖很拘谨的,陪着黄药师在试剑亭里,坐了下来,黄药师首先叹了一口气道:“靖儿!你知道我多大年纪了?”
  
  郭靖连忙答道:“岳父怎的说起这些话来?”一个内典精通的人,七十多岁,须发也不会白,和少年人一样!”黄药师苦笑道:“岁月侵夺,韶华老去,岂是内功能补救的?世上没有长生之方,亦无驻颜之药,靖儿,岳父明年就是六旬啦!我当时收了陈、梅、曲、陆四大弟子,只因为一时任性,串通了蓉儿的母亲,骗过老顽童周伯通,把王重阳真人的九阴真经骗取到手,哪知道悖入者悖出,反而送了蓉儿母亲的性命!”桃花岛主说到这里,不禁一阵哽咽,郭靖连忙说道:“岳父不用伤心,这些事已经成为过去,不必再谈它了!”
  
  黄药师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为了一本九阴真经,桃花岛闹得天翻地覆,陈玄风、梅超风偷盗真经,背师逃走在先,陆乘风,曲灵风被挑断脚筋在后,桃花岛的门人完全星散,谁叫我刚愎自用?不过,正如你说,这些事成为过去,靖儿,你是我的女婿,半子之亲,我应该传你衣体,由今天起,你在桃花岛上居住三年,我除了把一身武功倾囊传授之外,还要教你五行六合,奇门适甲,将来我百年归老,你就是现成的桃花岛主理!”
  
  郭靖听了黄药师的话,不禁大吃一惊!他估不到岳父要自己在岛上,逗留三年,在桃花岛耽搁三年,学黄药师的本领,在别人说,正是几生修到,梦寐求之不得的一件事!可是郭靖一心记挂着妻子,恐怕她一个人不能够应付欧阳锋,恨不得敷衍一两个月,便到陆冠英的庄上去,叫他在岛上苦练三年,岂不是跟他的原意背道而驰吗?黄药师何等聪明,察貌鉴色,已经看出郭靖的心意来,正色说道:“靖儿,你不打算跟我学了,是与不是?”
  
  桃花岛主这样一说,郭靖不由打个寒噤,他知道黄药师早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如果自己拂逆了他,就算翁婿之亲,也有性命之虞,他只好一迭连声的说道:“岳父,小婿不是这个意思,试想那刘贵妃出身的瑛姑,何等聪明,学那奇门道甲,五行六合,连头发也白了,尚且学不到岳父的二成,被困桃花岛上,小婿资质鲁钝,自忖……”

    他还要说下去,黄药师已经喝道:“胡说!你怎能够拿瑛姑来跟你相比,瑛姑虽然聪明,却是无师之学,没有能人指点,事倍而功不半,你说自己资质鲁钝吗!那么洪老叫化的降龙十八掌,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你又怎样学成?难道我桃花岛的功夫,你郭大爷就学不会?”郭靖受了黄药师这一顿抢白,再也不敢说话了,由这天起,桃花岛主便把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武功和五行奇门遁甲所学,一古脑儿传给郭靖,但是由这天起,郭靖感到十二分的烦恼!
  
  因为他的资禀不是上乘,早年虽然迭逢奇遇,练了许多惊人武功,那不过是事事凑巧,适逢其会,黄药师的武功,自成一脉,跟洪七公的本领和九阴真经的所载,截然不同,自古以来,专一艺求精易,兼学数艺求精便难,黄药师天纵精明,以为郭靖也是自己一祥,恨不得在这短短几年内,把一切传授给郭靖,郭靖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心领神会?还有奇门术数的学问,更不是人人能够通晓,郭靖在开首几天,已经被那些八卦方位,乾坤震巽,生死杜景那些名堂,弄得头昏脑胀,学来学去,也学不会,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身故的义弟杨康来,十分慨叹!
  
  杨康当年热中富贵,认贼作父,惨死在嘉兴王铁枪神庙里面,可是他当年奸污了南琴,留下孽种,产下一个孩儿杨过,隐在江西长岭,杨康虽然人品不端,却是天赋聪明,什么功夫也一学硬会,只要看他在王府后花园,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练成九阴白骨爪,便可想而知了,俗语说得好,虎父无犬子,杨康既然这祥,杨过一定聪明,如果把他带到桃花岛上,由黄药师教他本领,将来成就,一定高出杨康之上,他心中藏了这个想头,俗语有说,有诸外必形于外,有一天,黄药师向郭靖问道:“靖儿,你这几天对于练功心神不属,是不是挂念着蓉儿,抑或是对我教给你的功去,感到贪多嚼不烂?你说!”
  
  郭靖一听之下,立即跪在地上,说道:“岳父,小婿求你老人家一件事!”黄药师道:“哦!你要求我帮你除掉欧阳锋吗?老毒物虽然万恶不赦,已经变了疯人,何必要跟他再算老帐呢?饶了他肥!”郭靖连忙说道:“不是,你老人家误会了啦,小婿不是这个意思!”
  
  他夜把心头藏着话说了出来,黄药师不禁一证,他对杨康本来没有好感,可是回心一想,郭靖能够顾念故人之子,正是他的淳朴率直之处,桃花岛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这个多月以来,我看见你学那五行奇门的本领,弄来弄去也不上手,只好依你说话,我就在三个月之后,带你一到江西去,找着杨康的遗腹子,把他带到桃花岛上便了!”

  郭靖不禁大喜,他听了黄药师允许收留杨过之后,心胸豁然开朗,对于练习武功,立即勤奋起来,不再象以前那样满怀心事了!光阴迅速,过了一个多月,黄药师和郭靖翁婿两人,正在桃花岛岸的沙滩上,钻研全真派天罡北斗阵攻防之法。忽然听见海上有人大叫:“爷爷!救命!爷爷!救命!”黄药师大吃一惊,因为叫喊救命的分明是个女子,声音十分厮熟,桃花岛主倾耳一听,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海面上就在这时候,现出一只双桅帆船,这帆船十分巨大,由头到尾,少说也有六丈多长,升着三道帆悝,分明是航行远洋的海舶,船头上人影幢幢,那救命的声音,正正是由船头甲板上传过来,黄药师听清楚喊救的是个女子,虽然距离太远,女子的面容看不出来,但是由声音里也知道是哪一个,正是曲云风的女儿傻姑,桃花岛主双眉倒竖,叫道:“是傻姑在喊救!她被人劫持住了,靖儿!快拿船来,咱们两个一同去救!”
  
  傻姑不是在嘉兴铁枪王庙里面被欧阳锋胁持的吗?怎的会一下子来到桃花岛海上呢?这里大有说明的必要,原来当日欧阳锋和梁子翁、沙通天,彭连虎,侯通海一班奸贼在铁枪王庙里,闹过一个恐怖之夜,杨康中毒身死,余人各自星散,(详细经过见《射雕英雄传》)傻姑乘机脱离了欧阳锋的挟持,一个人跑了出来,流浪在江湖上。

    她本来是个傻头傻脑的人,那有什么生平,照道理说,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到处流浪,非要被人家欺负,甚至失身火炕不可,但是她一来蓬头垢面,模样丑怪,引不起人家的注意,二来她虽然傻,还有一身过人武功,等闲三五个壮年汉子,不是她的敌手,所以一连流浪了三年多,始终没有跌入坏人的陷阱里。

    她在江南各省到处流浪,饱一顿饿一顿,有时候肚子饿得熬不住了,便到食物的摊子上,抓了糕饼便吃,也不给钱,吃罢抹抹嘴巴便走,一般人见她是个傻头傻脑的大姑娘,也就罢了!后来她觉得这样流浪江湖,不是长久之法,便帮助人家做起粗重的工作来,挑水煮饭,拾荒采樵,仗着她气力大,心眼儿直,除了吃饭之外,从来不向人家讨钱,一般人倒乐于用她,只有一件,她从来不肯梳头穿新衣裳,终日粗头乱服,那些人劝她不听,也就罢了。

    有一天,她在田里给人挑水,忽然有一伙客商走过,看见这浑头浑脑的傻大姐,挑着二百斤重的水桶,健步如飞,暗暗称奇,一个客商问道:“姑娘,你这样的给人挑水,赚多少钱一天啊?”傻姑答道:“哦!钱并没有得赚,每天吃两顿饱饭就是啦!”那客商向同伴使个眼色,说道:“妞儿,一个人只吃两顿饭便行了吗?你想不想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些?”傻姑一听之下,立即放下了肩挑的水桶,问道:“当真的吗?怎样能够吃得好穿得好,你说!”

    那客商道:“你只要跟我们走,我个带你去一个好的地方,这地方吃得好,穿得好?你去不去?”傻站哪里知道人心险诈?拍手笑道:“好好,我跟你去!”那客人道:“你不用告诉主人吗!”傻姑答道:“我自己爱走便走,什么人也管不着!”她真个限了那伙客人走路,原来这一班客人全是贩运私盐的客人,由闽浙两淮沿海产盐的地方,贱价买入海盐,用大海船装载,一直运到北方去,不过搬运海盐,要雇用许多伕役,这些伕役又要是自己的心腹,不然的话,万一把风声泄漏出来,撞上了官兵的巡船,就要血本无归,人赃并获,他们看见傻姑答话天真,胸无城府,正是自己需要物色的人,便用一番甜言蜜语,把她哄骗过来,跟随自己,做偷运私盐的工作。
  
  哪知道傻姑虽然是傻头傻脑,还分得出黑白邪正,她和这班人厮混不到一个月,便觉得这班客商行动闪缩,鬼鬼崇崇,不是好人,经常在半夜三更,过船泊船,有时侯在海上,为了躲避官兵巡船,还要停泊在荒岛边,过上三两昼夜,而且她帮忙盐枭做事之后,并没有吃得好穿得好,傻姑觉得这班人行为不对之后,便嚷着不肯做了,谁知道这些贩运私盐的客商,全是亡命之徒,一听见傻姑说不干,马上变了脸面,危言恐吓,他们向傻姑狰笑道:“傻大姐,咱们跟你说过些什么来?你在这里做得好好的,怎的不干下去,莫不是你给官府卧底吗?你敢说一句不干,咱们立即把你宰了!”
  
  这时候恰好海船由福建长乐县的盐场,贩了一批海盐,要交到河北大沽口,航行在海程上,傻姑看见这些盐枭声势汹汹,知道他们全是穷凶极恶之徒,说得到做得到,平日在江湖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这茫茫大海里面,把自己杀死了向海中一丢,还不是等同杀一只蝼蚁吗?她只好忍气吞声,船在海中航行了三天,经过浙江定海的畸头洋面,販运私盐的盐枭,忽然接到一个消息,说官兵的巡船,正在舟山群岛近沈家门一带海域游代着,盐枭一听了这风声,再也不敢续向前闯了,把船驶向六横岛和登步岛这一段海域,这里离黄药师隐居的桃花岛不远,傻姑这时候忽然不傻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祖师爷住的地方,等如回到了自己的家,立即高声大叫:“爷爷救命!”
  
  她这样傻头傻脑的一叫,全船的盐枭立即惊动过来,连声喝道:“什么爷爷,大呼小叫,你疯了吗!”傻姑高声大叫道:“你们全是坏人,把我骗到这里来!我可不依,我要回到爷爷那里去,我的爷爷就住在近处!”她索性大叫起爷爷来,一个盐枭正要过去打她的嘴巴,吃傻姑反手一掌,拍的一声大响,重重赏了一记耳光,打得满口流血,她由中舱发狂也似的冲出来,两个盐枭要拦挡她,被她伸手一推,向后倒退出去,背心撞在舱壁板上,几乎连脊骨也断折!

    众人不禁哗然大叫起来,个个拿刀动棒,要把傻姑制伏,哪知道这时候的傻姑,已经狂性大发,拳打脚踢,东跳西窜,把舱里的器物,打得乱七八糟,盐枭们集合了二十多人的力量,棍棒交加,方才把傻姑打倒,照他们的意思,要把傻姑立即杀死,可是那个引诱她入伙的客商,却是力排众见,连声说道:“不要杀她,留着她有用处,把她的舌头割掉,便不会乱叫乱嚷了!”
  
  大家一想也是,要扳开傻姑的嘴巴,割她舌头,傻姑手脚虽然被捉,还有挣扎力量,张开嘴巴乱咬,一个盐枭猝不及防,被她向手背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哎呀一声,鲜血淋漓,他们到底想出一个主意来,捻住了傻姑的鼻子,叫她张开嘴巴吸气,然后用铁钩子搭住她的舌头,拖出口腔外边割掉,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舱门外一个人冷冷的说道:“万恶东西,十多个大汉欺负一个女子,真正是不打算活命了呀!”
  
  这些盐枭不禁大吃一惊!个个回头看时,原来自己的海船不知哪个时候,上来了一个人,青衣幅巾,一张死板板的面堂,色同黄蜡,面无血色,就象破土出棺的僵尸一般!傻姑一见了这青衣人,高声大叫:“爷爷救我!”原来黄药师听见傻姑叫喊,立即吩咐郭靖开船,离开桃花岛岸,直向那盐枭的海船驶去,桃花岛主把人皮面具戴上,只一晃身便上了船,恰好赶着傻姑被人掀翻在地,要割舌头,那些盐枭看见了黄药师一张木然象活死人的面,个个不寒而凛!
  
  有两个胆子比较大的盐枭,看见黄药师拦在舱门口,提起刀来,喝道:“喂!你是哪里来的!快滚!”哪知道一个“滚”字,刚才出口,桃花岛主身形一晃,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双手一抓这两人的衣领,头颅对头颅的一撞,轰轰两声大响,这一下脑袋对撞,力猛无比,竟把他们撞得头破脑裂,血浆进流,鸣呼丧命!
  
  其余的盐枭看在眼里,不禁大惊失色,一个站得较近的,不由分说,把握着的手叉子一挺,要向黄药师腰肋扎去,哪知道他的手叉子才一递出,猛觉腕肘一紧,吃黄药师拿住了臂膀,桃花岛主轻轻一扳,就象扭断一段枯木也似的,硬生生的把那盐枭一条手臂拉了下来,鲜血狂喷,惨叫一声,便自晕了过去,黄药师反臂一撩,把他由舱门飞出去,直抛落大海里,浪花涌了几涌,海面上泛出一片血红,眼看他是活不成了!
  
  船舱里还有二十多个盐枭,看见黄药师杀人的手法,新奇迅疾,狠辣之处,出人意料之外,吓得战战兢兢,个个身体筛糠价的乱抖,刚才要杀人的一股凶劲,不知到哪里去了!黄药师死板板的一张面孔,完全没有半点表情,沉声喝道:“你们还不把我的徒孙放起来?难道还要我动手吗?”这一声叱喝虽然不深洪,别具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几个盐枭如奉纶音,立即走上前去,跟傻姑解掉了手脚的绑索。
  
  傻姑由地板上一骨碌的爬起身来,连滚带爬,来到黄药师的跟前,放声大哭道:“爷爷,爷爷,我终于找着你了,这几年来,我想得你老人家好苦啦!”黄药师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看见傻姑这个模祥,又想起她惨死的父亲曲云风,也忍不住大哭起来,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哭在一起,把那些私枭瞧得又是纳罕,又是希奇,不知所措。
  
  黄药师哭了一阵,拿手拍拍傻姑的肩背,说道:“乖孙儿,不用哭了,爷爷今天再找着你,你不再会受坏人的气了,那些坏人没有把你害苦了吧!”傻姑收泪说道:“那些坏人虽然没有什么害我,却把我气得好苦,爷爷,你给我杀了他们,好让我吐一口气!”桃花岛主陡的回转头来,向这些盐枭喝道:“你们欺负我的徒孙,好大胆子,统统给我们跳到大海里去吧!”他这样的一喝,那些盐枭不禁面面相视,因为在这茫茫的大海里,无际无岸,任你多好水性的人,一跳下大海里,绝无侥幸生还,黄药师又喝了一声道:“我叫你们统统跳入大海里,你们听见了没有!”
  
  跳落大海一定是死,这些盐枭不是呆子,哪里肯听黄药师的话,可是他们又没有跟黄药师拚命的勇气,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没有一个胆敢说出半句话来,黄药师叫了三声,他们大家都不肯跳,桃花岛主勃然大怒,喝道:“不听话吗?我叫你们一个也难活命!”话刚说完,双掌一拍,呼呼两声,发出一阵飓风也似的声响来,轰隆两声大响,竟然把船舱劈掉半边,哗啦啦的倒下大海,站得较近的两个盐枭,也被风力直题起来,扎入大海,扑通咕冬,立时灭顶,那些盐枭看在眼里,吓得心胆俱战!
  
  桃花岛主这一下用的是“狂风掌”功,一下已把篷舱打掉半边,这还算他是留了一手,不然的话,整只船也要掀沉哩!黄药师再喝了一声:“快跳!”这十几个盐枭,再也不敢违拗了,一个又一个的跳入大海,扑通咕冬,刹那之间,人人灭顶,随波逐浪而去,黄药师发出得意的狂笑!
  
  他把船上的盐枭完全收拾之后,对船里的东西半点不要,找了一些火种,点起火来,刹那间呼呼洪洪,顷刻之间全船尽行燃着,黄药师方才挟着傻姑回到郭靖的船上,直向桃花岛驶回,郭靖看见黄药师跟傻姑有说有笑,心里暗暗高兴,想道:“岳父由今天起,再不会寂寞了!他有这个傻姐儿,尽可解闷,我可以早一点返回中土,帮忙蓉儿,对付老毒物去!”须臾之间,小艇已经泊岸,黄药师携着傻姑的手,返回自己的精舍里。
  
  郭靖的估料果然没有半点差错,黄药师自从得到傻姑之后,再也不书空咄咄,在过去,他虽然有郭靖在自己身边,可是翁婿之间不大投缘,郭靖端庄凝重的性情,跟黄药师格格不入,如今有了傻姑,她虽然傻头傻脑,却是性子耿直,黄药师索性把自己的本领,教给她,光阴迅速,过了一个多月,郭靖向黄药师道:“岳父,我放心不下蓉儿,不知道她找寻打狗棒的事,怎么样了?我还是回到山东去一转,三个月内再返回桃花岛吧!”
  
  哪知道黄药师点了点头,说道:“好好!你要回到山东去也行,不过你要在三个月之后,把蓉儿带回岛上,叫她教傻姑本领,我再和你一同到江西长岭,找寻杨康遗留下的孩子,看看他能不能够成材,方才带他回桃花岛,知道没有?”郭靖听见岳父要把黄蓉找回来教傻姑,不禁大吃一惊!他是个口快心直的人,不假思索,说道:“蓉儿接位做了丐帮帮主,事情很忙,不知道她能不能够返回到桃花岛上,这一点小婿不敢答应!”
  
  黄药师勃然作色道:“胡说!她当年一时好奇贪玩,答应了洪七公,做叫化的头儿,难道真正要讨饭不成?还有那一根打狗棒,丐帮的人把它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我黄药师首先看不顺眼!”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再说道:“你告诉蓉儿吧!爹爹叫她立即回来,桃花岛上还有许多事要做,爹爹年纪大了,恐怕活不了多少年,我要她回来她就要回来,知道没有!”郭靖知道黄药师生性刚愎,只好唯唯诺诺,到第二天早上,他果然驾了一叶扁舟,离开了桃花岛,两天之后,已然回到浙江海岸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狭路逢仇六子困西毒

  郭靖上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寻一间酒馆,好好的吃喝一顿,因为过去两个多月以来,他在桃花岛上,好比坐了两个月牢,跟黄药师既然说话不投机,学那五行八阵,奇门遁甲的功夫,觉得非驴非马,画虎不成,天下间最苦闷的事,莫过于对着一个性情不相投合的人,强学跟自己性情不投合的事!

    所以他离开桃花岛时候,已经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返到岸上,他向人一打听,知道是浙江海宁县地方,靠近钱塘江的入口,郭靖信步走来,到了一个名叫吴桥镇的小小镇甸,这小镇虽然只有三四百户人家,不过江南一带,俱是鱼米富庶之乡,镇上也有几家象样的酒家,郭靖上了一间名叫“杏花馆”的酒家,凭栏独酌。
  
  正在饮酒时候,酒馆的楼梯板突然一阵登登乱响,走上两个人来,象是小买卖人的装扮,他们刚才拣了座头,叫过饭菜,连声叫道:“怪事!怪事!真是怪事!”酒馆里的店小二好象和这两个客人认识,立即过来问道:“爷台,别是多喝两杯,眼睛昏花了吧!清平宇内,浩荡乾坤,有什么怪事啊!”
  
  那两个客人唾了一口骂道:“荒唐混帐,你们才是喝醉了酒,眼睛活见鬼呢?”店小二陪笑道:“侯爷,我不过跟你开玩笑罢了,什么怪事,说给我们听听?”那姓侯的客人方才说道:“昨天日里,咱们赶路,要到黄岩县城去采买一些山货,走到绝缘岭下,那时候不过是申未酉初,太阳还不曾下山,忽然听见侧面的树林里,卜卜连响,好象有人敲木的声音,咱们好奇心起,过去一看,你猜一猜,咱们在树林看见什么古怪!”
  
  店小二吐了一吐舌头,说道:“别是看见僵尸和吊颈鬼吧!不过太阳还未下山,鬼怪是属阴的东西,不会这样快出现呀!”那姓侯的客人变色道:“我们看见的东西,比起僵尸鬼怪还要可怕,你猜猜是什么?原来是一个竹篙精!”郭靖听了竹篙精三个字,几乎把嘴里含的酒笑得喷出来,可是这客人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怎样知道他是个竹篙精呢!原来是一个乱发蓬松,虬须满颊,面色青虚虚的怪物,这怪物又瘦又长,头下脚上,象玩杂耍把戏的人一般,倒竖蜻蜓一样,竖立起来,可是他嘴里还含着一根通明翠绿的竹棒,竹棒的一头含在嘴里,一头抵在地上,它就用竹棒支持全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跳,卜卜连响,咱们哥儿俩见了,大吃一惊,连忙转身飞跑,哪知道刚刚跑出树林,便听见了阁的一声大叫!”
  
  另外一个客人接口说道:“是啊!那一声阁的大叫可怕极了,震耳欲聋,连树叶也洒了一阵下来,咱们吓得跌跌爬爬,几乎滚下山坡,好在咱们兄弟的时运高,吉星拱照,不然的话,恐怕要被这怪物吞吃下肚哩!”杏花馆里的店小二和酒客,听了之后,无不咄咄称怪!
  
  郭靖心里明白,这怪物一定是西毒欧阳锋,他口嘴里含的竹棒,一定是历代丐帮帮主相传下来的打狗棒,老毒物拿了这根竹棒,练经脉逆转运行的功夫,这两个过路的客人凑巧遇着,少见多怪,以为他是竹篙精现形罢了!这时候满馆子里的酒客议论沸腾,有人问那两个姓侯的客人道:“你们撞见妖怪啦!可有下文没有?”

  那姓侯的客人答道:“怎的没有下文,咱们走了半天,迎面来了六个道士,其中一个白须白发的便问咱们,怎的这样慌张?难道是遇着剪径的强人吗?我向那六位道长说了,说也奇怪,那六个道士立即现出怒色来,一个黑面浓眉的道人正要开口,却被那白胡子的道士阻拦住了,低低说几句话,向我们道谢一声,便自赶路去了,依我看他们要活捉这竹篙精妖怪!”
  
  郭靖暗吃一惊,这六个道士一定是全真六子,他们无意中得到老毒物欧阳锋的行踪,哪里肯轻易放过?一定跟踪找寻,准备给长生子谭处端报仇雪恨,以六子的武功造诣来说,他们决不是西毒的敌手,倘若遇着了他,必定凶多吉少,全真六子里面的马钰,丘处机、王处一、跟自己有过性命的交情,自己哪里能够坐视?他想到这里更不犹豫,就在各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静悄悄的付了酒账,离开了杏花楼,向黄岩县进发。
  
  郭靖这一次赶到黄岩去,无形中变了全真六子的救星,就在他离开杏花馆的同时,六子已经和西毒欧阳锋在吴桥镇外三十里的树林中,展开了一场舍死忘生的恶斗!原来丘处机等六人,到处找寻西毒,以报长生子谭处端被杀之恨,无意中在这两个姓侯客商的口里,知道了老毒物的行踪,立即向绝缘岭赶去。

    果然不出所料,西毒仍旧在这一带树林里面徘徊,这时候的欧阳锋正在半疯不疯之间,有时候神智很清醒,有时候脑筋十分混乱,他得到洪七公的打狗棒,有时候感觉到自已拿了丐帮世代相传的宝杖,折了丐帮威风,哈哈大笑,有时候由这根竹杖的身上,想起自己的侄儿欧阳公子,呜呜大哭,哭笑无常,正在吵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树林外面烈出六个道士,悄没声息,撒开天罡北斗阵势,把欧阳锋一围,然后纵身入林。

    西毒看见四面八方同时现出几个道士来,不禁愕了一愕,喝道:“咄!你们是哪一个?”丘处机性如烈火,喝道:“老毒物认得我丘某人吗?”欧阳锋茫然道:“哪一个是老毒物,你原来是姓丘的?我我我我真是糊涂啦,一点也不知道。”马钰心地淳厚,看见欧阳锋变了这个样子,于心不忍,说道:“老毒物你自己做的坏事还不知道吗?当年你在临安牛家村外的斗室中,杀了我们的师弟,好好地服一句输,放你走吧!”
  
  欧阳锋一听了“临安府”“牛家村”这两个名字,脑袋陡的一亮,想起一件往事来,大怒说道:“岂有此理!你们当日惨杀了我的侄儿,还要跟我算帐,看杖!”呼的一响,他把洪七公的绿竹棒,当做自己的蛇杖,一招“银蛇飞舞”,向马钰胸口的璇玑大穴点到。
  
  全真诸子的天罡北斗阵法,本来是一种极上乘的功夫,七人合便,对方就是千人百人,也足可以抵挡得住,可是长生子谭处端死后,阵法减了一人,威力不无减逊,欧阳锋自从错学九阴真经之后,全身经脉逆转,出招不依常轨,他那白驼山一家的武功招数,本来就十分诡奇,走的是极邪极怪的路子,再加上逆学真经,更奇更诡。

    他这一杖向马钰点出,马钰站的正是“天权”之位,按照阵法原理,应该由“开阳”“玉衡”二位的人出手相救,站在“开阳”位置的是王处一,站在“玉衡”位置的是孙不二,二人正要双双出剑,哪知道欧阳锋此时的武功,绝不正当,杖带风声,明是攻向马钰,陡的往回一攀,刷刷两杖,“高祖斩蛇”,猛向王孙两人双双点去。
  
  王处一仗剑前攻,欧阳锋一杖掣转,他险些儿把自己的胸口迎在欧阳锋的绿竹棒上,不禁大吃一惊!立即往回一撤,孙不二也倒退后三步,避过这一棒之厄,欧阳锋趁阵势微乱的时候,向左一窜,马钰高声大叫:“各位留神!”可是出声已迟,竟然给欧阳锋顺利的占了北极星位!
  
  天罡北斗阵里,最重要的是北极星位,哪一个人熟知阵法,一占北极星位,就能够以主驱奴,将北斗阵玩弄于股掌之上,本来以马钰,丘处机这几个人的武功造诣来说,决不容许别人一开首便占了北极星位,可是欧阳锋的武功完全不依常轨,一出手便连攻三位,飘忽如风,把天罡北斗阵逼得当堂一乱,然后占了主位,他把手中绿竹棒一横,哈哈笑道:“洪老叫化也给我打死了!他的打狗棒也到了我的手里,你们几个杂毛济得了什么事,趁早跪了下来,给我叩一个响头吧!”
  
  丘处机大怒道:“胡说!”就要仗剑杀上,马钰叫道:“师弟留神!”丘处机恍然大悟,欧阳锋站的位置十分奇特,他站的是北极星阵位,本来由自己带动斗柄三个人,发动侧攻,但是老毒物站位十分促狭,不远不近,自己和王处一,刘处玄三人的长剑,相差了半尺多,方才可以刺到他的身上,反过来说,六个人都是门户洞开,互相不能联防,暴露在他攻势之下,真个是攻既不能,守亦不可,显露出无比的尴尬和窘态!
  
  马钰看见形势不好,立叫道:“变阵!”丘、王、刘、郝、孙五人立即散子开来,左冲右突,东西乱窜,他们以为这一番乱奔瞎闯,必定能够扰乱分散西毒的眼光,哪知道欧阳锋哈哈一笑,突然一个倒竖蜻蜓,头下脚上的直立起来,一手指敌,一手用绿竹棒支着地皮,滴溜溜的,随着各人乱转,一任丘处机他们左冲右突,始终不离北极星位,马丘等人一连转变了五次阵法,欧阳锋只是回旋疾转,丘处机等六人空有长剑在手,仇人尽管近在咫尺,任何大也不敢向他刺削一招。
  
  转到疾处,欧阳锋突然阁的一声大叫,向左疾冲两步,这时候全真诸子的阵法,已经完全在他控制之下,欧阳锋向左疾冲,六子如果不跟着他向左,每个人都有生命危险,西毒如果出招进攻,站在“开阳”“天璇”二位的人,非要身受重伤不可!当下只得跟随向左,欧阳锋又阁的一声大叫,再向右边一冲,全真诸子只好向右边一转。

    欧阳锋陡的随地乱转,竹棒飞舞,时东时西,忽左忽右,把全真六子弄得晕头转向,宛如泥足深陷,不能自拔,象这祥的来来去去,转了数十圆圈,六人之中,孙不二功力较浅,已经感到头脑发晕,呼吸不畅,眼看就要摔倒,不过她知道天罡北斗阵缺了一人,已经功力大逊,如果连自己也倒下,登时全阵溃灭,王重阳先师创下的全真教,就要一败涂地!清净散人知道厉害,只好苦苦支撑。
  
  好在欧阳锋的神智昏醒不常,虽然占了上风,但是他的清醒并不持久,转过了几个圈子,突然蹲了下来,伏在地上,就象一只大蛤蟆也似的,嘴里阁阁连响,六子知道他的蛤蟆功厉害,哪敢近前?大家慢慢的喘着气,保持着天罡北斗阵,向欧阳锋采取软困,变成了互峙不下之势。
  
  歇了半个时辰,欧阳锋又突然狂乱起来,阁的一声大叫,左冲右突,前飞后舞,因为他占了天罡北斗阵的“北极星”位,全真六子如影随形,不能够不跟着他乱圈乱转。接连转了四五十个圆圈,累得精疲力乏了,西毒又停下来,仍旧象一只大蛤蟆般伏着,这时候的欧阳锋,脑海里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想头,他觉得眼前这几个道士,自己虽然记不起他们是什么人,却是最现成的练功靶子,自己只要这么一动,对方就要如影随形,十分有趣,何不索性一直玩弄下去,叫他们个个精疲力歇,倒在地上,不能够站起身来,欧阳锋主意既定,一阵狂乱,一阵安静,把全真六子弄得叫苦不迭!
  
  照道理说全真六子已经居了下风,有败无胜,应该撤阵逃走才对,可是一来咽不下这口恶气,二来天罡北斗阵一散欧阳锋突起暴攻,自己这几个人岂不是变了全无招架的余地?所以马丘王刘郝孙诸子,仿佛骑上虎背,欲罢不能!正在危急时候,郭靖已经由吴桥镇赶到!丘处机看见树林外边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回头一望,见是郭靖,不禁大喜,高声叫道:“靖儿!快来帮手!”郭靖看见了欧阳锋,立即记起桃花岛上杀师之仇,当下更不打话,一声大叫,向欧阳锋扑了过去!
  
  欧阳锋虽然脑筋糊涂,可是一见了郭靖的面,立即心神开朗,知道他是自己生平独一无二的大对头,当下更不打话,阁的一声大叫,把绿竹杖一晃,“长蛇进洞”,使出白蛇山蛇杖法,飒的一棒,直向郭靖迎胸疾点,可是棒到中路,呼的掣了回来,双掌一合,使出蛤蟆神功,呼的一掌,向郭靖当胸击到。
  
  这一下打法是蛇杖和蛤蟆神功一同使用,虚实莫测,郭靖如果稍为有一下不留神,非要身受重伤不可!好在郭靖生平际遇之奇,却是前所未有,他当年在桃花岛上巧遇老顽童周伯通,练了双手互搏的招术,郭靖左斗一招,使了着“见龙在田”,蓬的一响,把欧阳锋的绿竹杖挡开,右手用空明拳一招,以软卸硬,砰的一响,挡开了蛤蟆功,这一下攻得固然是巧,招架的更加妙,全真六子看在眼内,禁不住喝了声采,叫道:“好呀!”
  
  欧阳锋一招给郭靖卸开,嘴里阁的一声大叫,左掌平伸,右斗使绿竹棒,左横右直,呼呼两响,朝着郭靖猛攻过来,郭靖不慌不忙,仍旧用双手互搏绝技,左手用空明拳,右手使降龙十八掌,砰砰两声,再把欧阳锋这一下猛逾雷霆的攻势卸开了,这一下双方都用了全力,以硬拚硬,大家不由自主,倒退出三步去。
  
  丘处机高声叫道:“大师兄!列位师弟,咱们一齐攻他!”马钰略一沉吟,说道:“师弟,以多为胜,恐怕胜了也不光采吧!”王处一愤然道:“有什么不光采,除恶务尽,难道老毒物杀死我们的师弟,用的就是光明手段吗?”全真诸子齐声叫道:“不错,咱们跟别人动手,要顾面子,可是跟这穷凶极恶的老毒物交手,哪用顾着话什么江湖规矩,一齐杀上前去!”
  
  马丘二人一声轰诺,六柄长剑精光闪闪,展开天罡北斗阵法,“天璇”的王处一,“开阳”的刘处玄攻左,“摇光”的孙不二“天权”的丘处机攻右,斗魁斗柄一齐发动,向欧阳锋攻到,西毒欧阳锋抵挡一个郭靖,已经吃力,再加上全真六子,更觉不消,可是他却有一套独特的打法,大叫一声,陡的翻了一个跟斗,北极星位置倒竖起来,托的一响,跳到一株高树之上,头顶抵住树枝,旋风似的一转,左手绿竹棒一敲,右手使出蛤蟆神功,哗味响,劈折了一株大树,树身折断了上半截,哗啦啦的倒了下来,向全真诸子当头压到。


第一百六十六章:老顽童破庙戏西毒

  欧阳锋这一下招式,相当狠毒,他连用蛤蟆功掌力,硬生生的把大树劈做两段,上半截树身哗啦啦的倒了下来,压向全真六子,逼得他把围阵一撤,接着阁的一声大叫,把绿竹棒一抖,棒带风声,猛向郭靖天灵盖顶劈落,这下一石二鸟的攻击法,真个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树向全真六子倒下,站在“天璇”“开阳”“摇光”三个位置的人,固然要向后倒纵闪避,郭靖也不能够用降龙十八掌的掌力跟绿竹棒硬抗,因为这样一来,岂不是把洪七公的打狗棒弄折?郭靖只好用空明拳一接,左手向上一抄,恰好夺住了绿竹棒的棒梢!
  
  可是欧阳锋又是阁的一声大叫,右手二指一翻,直抉郭靖双眸,郭靖本来已经把绿竹棒抄在手里,可是他未及往回抢夺,西毒双指已到眼前,他只好一松手,向后一跳,百忙中还回了一腿,欧阳锋却趁这空隙,向上一跳,直掠起三丈多高来,向刺斜里一落,只见他双手向树枝一按,就象鱼游顺水,鸟翔碧空似的,一溜烟般,朝着树林外边冲去!等到郭靖和全真七子要想合力追踪时,欧阳锋已经逃得没了影踪!
  
  丘处机起先和欧阳锋苦战,形势不利,可是为了全真教的名头,和师弟谭处端的仇恨,不得不战,拚却一死报答先师,等到郭靖到来,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天罡北斗阵和郭靖这一配合,必定天衣无缝,歼除西毒,哪知道百密一疏,结果仍然被欧阳锋逃去!他不禁顿足连连叹气道:“给老毒物溜了!真是可惜之至!”
  
  郝大通、孙不二还要追赶,马钰阻止他们道:“不用追了!老毒物来去如风,咱们决定追他不着,凡事欲速不达,还是忍耐一下吧!”郝孙二人忿然止住,郭靖上前给马丘各人行礼,马钰问道:“你妻子怎的不跟你同行,她一个人落了单,还是到别处去了?”
  
  郭靖便把泰山大会的经过,向全真六子说了一遍,丘处机恍然说道:“原来这样,怪不得洪老帮主的打狗棒,到了老毒物的手里,这件事变了应该由洪老帮主亲自出头才对,靖兄,咱们一路行来,怎的不见丐帮半个弟子呢!”郭靖答道:“丐帮弟兄完全集中在山东一带,没有到江南来,他们想是估不到老毒物会到江南,丘道长,这件事你看怎样办!”丘处机愤然道:“有什么怎样办,老毒物是天下武林败类,也是咱们全真教的仇人,咱们一路向北面找去,如果再遇着老毒物,最好没有,假如找不着他,咱们直上山东,跟洪七公的丐帮兄弟会合,一同展开大搜,不怕老毒物飞上天去!”
  
  计策既定,郭靖便和全真六子合在一起,向北进发,暂时按下他们不说。再说老毒物欧阳锋,他在绝缘岭上,几乎吃了大亏,全靠临时生出急计,劈断大树,方才侥幸兔脱,他一溜烟也似的,逃出数十里外,不见有人追来,然后站定脚步,天色渐渐黑下来了,欧阳锋十分疲倦,打算找个地方安歇,忽然看见林樾深处,现出一间小小的破庙来,欧阳锋心里暗想道:“我已经跑得倦了,就到破庙去抖一觉,养足精神,如果郭靖他们赶来,再跟他打一场大架!”他想着把绿竹棒支着地面,一步一拐的向那破庙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欧阳锋来到破庙前,只见这座庙宇的上盖,大半经已破败倾,庙门口的牌匾,也是残缺不全,依稀看出王灵官庙四个篆字,王灵官庙是江南最普通的庙宇,跟南方的土地庙一模一样,欧阳锋不假思索,走入庙门,哪知道他刚才踏入门限,马上吓一大跳!原来这座破落了的王灵官庙,只有一间正殿,两个耳房,耳房栋折梁摧,只剩下一堆瓦砾,再也不成为房子了!只有正殿还是大致完整,可是石供桌上却睡着一个须发蓬松,满面滑稽神气的老头子,这老头子不是别人,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欧阳锋在二次华山论剑的时候,虽然没有和周伯通交过手,但是他也知道周伯通的本领,深不可测,若果换了平日,欧阳锋面对周伯通一人,当然无所畏惧,可是今天又不同了!西毒刚刚跟郭靖和全真七子大战了一场,累得精疲力尽,一旦遇着了周伯通,非要吃亏不可!欧阳锋不禁有点心怯,回头便走,哪知道他才一转身,周伯通陡的一个翻身,由供桌上跳了起来,呵呵笑道:“老毒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投,今回任你插了翅膀,也自难飞,待要逃到哪里去?”
  
  欧阳锋初初遇见周伯通的时候,神智还有点清醒,可是被周伯通一激之下,头脑又有点混乱,他瞪大了眼睛,喝道:“你是谁人,我并不认识你,怎的叫我做老毒物,你到底是哪个?”周伯通虽然年纪不小,还是一派小孩子的心性。他由黄蓉口里,知道欧阳锋当日在华山顶上,着了黄蓉的移魂法,许多年来,都是头脑混乱,半疯不疯的过日子,他听见欧阳锋这样一说,忽然想起一个促狭的主意来,哈哈笑道:“我是哪个你也不知道吗?我就是欧阳锋,又名叫臭蛤蟆,你难道连这个也忘记了?”欧阳锋脑海里一片浑茫,喃喃说道:“你叫做欧阳锋?不对不对,欧阳锋不是你!”
  
  周伯通忍笑道:“欧阳锋怎会不是我,老实告诉你吧!欧阳锋是天下第一个坏人,欺兄盗嫂,滥杀无辜,心肠恶辣,整天想着偷盗九阴真经,你说他该死不该死?”欧阳锋接口答道:“该死该死!”周伯通道:“你既然说欧阳锋该死,那么,举起手来,自己打自己三百下!”欧阳锋愕然道:“我又不是欧阳锋,怎的要自己打自己?”周伯通笑道:“你虽然不是欧阳锋,却是欧阳锋的灰孙子,他的祖宗缺德,应该重重的打自己几下,算是一种惩罚!”西毒头脑混乱,被周伯通这样的一催促,果然举起手来,拍拍两声,左右开弓,向自己的面上,重重的掴了两下。
  
  他这两下真个打得不轻,欧阳锋这两巴掌把自己打得脸颊红肿,面孔火辣辣地,周伯通拍手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老毒物,再来两下!”欧阳锋真个听话,又举起手来,拍拍,连打自己两下,这两下打得更重,顺口流出牙血,周伯通大笑道:“对对,这样打才对啦!”
  
  欧阳锋神智昏乱,自己打自己,也不知道疼痛,周伯通又喝道:“老毒物,那边有一根石柱子,你一头撞过去,把自己撞死了吧!”他居然妙想天开,要欧阳锋自杀,谁知道一个神经怎样错乱的人,不管他头脑昏乱到什么程度,也决不会自己杀害自己,周伯通这一下真正是贪胜不知败,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欧阳锋不禁愕然,说道:“叫我自己撞死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周伯通喝道:“欧阳锋是你的祖宗,他做了缺德的事,你是他的孙子,怎的不应该一头撞死?快去!”欧阳锋迟疑不肯,周伯通再也沉不住气,一晃身躯,窜到欧阳锋的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抽,要把欧阳锋的脑袋向石柱撞去,谁知他这样的一动手,欧阳锋的神智立时清醒过来,大怒说道:“老顽童!你居然敢胆戏弄我!”身子旋风似的一转,反臂一格,阁的一声大叫,施展蛤蟆神功,猛向周伯通的胸口撞去!
  
  周伯通估不到欧阳锋居然突如其来的有这一手,对方这双掌一撞之力,劲猛无比,周伯通如果被他打中,不死也要重伤,好一个老顽童,究竟不愧是王重阳真人的师弟,他有他自己一套本领,欧阳锋双掌一出,周伯通叫了一声:“啊也!”上半身向后一倒,两脚一登,一个跟斗,用了个“卧看流云”的身法,翻出灵官庙的大门,老顽童的身子还未着地,四肢一挺,由半空里直弹起来,反手一掌,向欧阳锋颈项斩到!
  
  这一撇掌犹如砍柴一般,欧阳锋两眼血红,身子半蹲在地,阁的一声大叫,双掌齐出,又是一下蛤蟆神功,向周伯通胸腹打去,他这蛤蟆功是天下至刚至猛的本领,任何一个武林高手遇上,也要顾忌三分,周伯通又叫了声:“啊也!”身子向上一跳,避开了这一击,斜斜向外一落,又倒纵出一丈多远。
  
  周伯通看见欧阳锋接连使出两下蛤蟆功,气力猛如山岳,不禁有点害怕,他把身子一矮,正要用空明拳避重就轻,再次扑上,哪知道欧阳锋两眼倏的一翻,口吐白沫,扑通一声,全身瘫软在地,再也不能够动弹了!这一下大大出乎周伯通意料之外,其实这时候的欧阳锋,已经好比强弩之末,他和郭靖等人苦斗了大半日,又奔跑了数十里,精力已疲,刚才那两下蛤蟆功,不过是奋尽最后一点余力,作最后的一击罢了!西毒两次打周伯通不着,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登时胸口发闷,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再也立足不牢,扑通咕冬,一交仆倒在地!

  周伯通以为欧阳锋这一下全是装模作样,诈作跌倒来引诱自己,恐怕对方隐藏了厉害的后着,他还不敢冒失上前,只在远处叫道:“老毒物!你诈死吗?诈死也逃不了周老爷子的手掌,快起来吧!”一连喊叫了两三次,只见欧阳锋两眼泛白,再也站不起来,周伯通诧异的说道:“老毒物怎的这样不济事,交手两个回合,便倒在地上了?”
  
  他走过去把欧阳锋踢了一脚,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周伯通抓了一抓头皮,想道:“啊!他的疯病越来越重,连武功也消失了啦,不打自倒,呸!真是没味!”他立即解下欧阳锋的腰带,把西毒双手反捆在背后,又看见欧阳锋身边的绿竹棒,诧异说道:“咦!怎的洪老叫化的打狗棒,也到了老毒物的手里?这是老叫化的讨饭家伙,我得要交回他!”周伯通把绿竹棒接过来,插在腰间,就要离开王灵官庙,可是他向天空一望,夜幕高张,金乌潜形,说道:“晦气,天色夜了,罢罢罢,我就在这破庙里面,睡他一觉再说!”
  
  周伯通知道一根带子捆绑欧阳锋不住,索性站起身来,把他身上“天仓”“将台”“中府”三处穴道完全点了,然后把他放在供桌下面,就要睡觉,可是老顽童刚才躺下,又想出一个主意来,想道:“我真是个呆子,放着现成的软枕不用!却去睡硬板的台面!”他索性把欧阳锋抽上台面,手脚平放开来,用脑袋枕在欧阳锋的肚腹,呼呼睡觉!
  
  不过欧阳锋到底是一个武功精湛的人,他的脱力昏倒不过是一时的现象罢了!他歌了好一阵,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得肚腹被人家压住,耳朵里听见鼻息如雷,不禁大吃一惊,睁开眼睛一望,不看时犹自可,一看之下,几乎气杀!欧阳锋也是一代武学的宗师,纵横天下,哪知道今天时衰运蹇,竟然给周伯通点了穴道,把自己的肚腹当了枕头,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就要运气挣扎,可是苦于穴道被点;动弹不得!虽然五内如焚,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也是一丝一毫也奈何不了周伯通,几乎气得昏了过去!
  
  不过他究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原来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之后,全身经脉可以逆转,这种逆转经脉的功夫,虽然不合武林正道,究竟也是一种旁门左道的本领,这譬之如一个人用右手写字,当然正常,但是用左手写字,也未尝不可以,只要习惯了便可以行,左手写的也一样是字呢!西毒想着自己虽然被周伯通点了穴道,也可以逆转经脉来,把瘀塞住的气血冲散,欧阳锋主意既定,立即功运九转,吸了一口丹田之气,由脚底冒上来,向上一冲,果然不出所料,他这一下果然把周伯通点住自己的穴道,一下冲开,他的手脚立即回复活动了!
  
  西毒这一回复活动,周伯通变了大难临头,可笑他兀自睡得正甜,懵然不觉,还发出梦呓来,喃喃说道:“瑛姑,我我我,我没有对你不住,你追我做什么?”接着是一连串的梦话,欧阳锋手脚回复活动,本来想运用蛤蟆功,把周伯通一掌震死,可是听见他这样的梦呓,立即想出一个主意来,想道:“我如果一掌把这老贼震死,江湖好汉说老毒物杀害一个睡熟的人,不够英雄,不打死他,又是恶气难消,罢罢罢,普天之下,能够把九阴真经背诵的,除了郭靖之外,大概只有周伯通这老贼啦!我何不如此这般的,生擒了他,逼他说出九阴真经原文,不胜似取他性命!”

    欧阳锋主意既定,默运神功,伸出手臂把周伯通一夹,周伯通立即由睡梦里惊醒过来,高声大叫!他连忙用力挣扎,但是欧阳锋是何等本领的人物,运起气来,一条臂膊活象铁箍也似,把周伯通勒得上气不接下气,嘶声叫道:“老毒物不害臊,暗算伤人,算的是哪一门子好汉,我周伯通死了做鬼,也要骂你!”欧阳锋狞笑道:“老顽童,你要死还是要活?”周伯通大叫道:“老毒物,周伯通不用你饶,你把我放起来,我跟你比一千回合!”
  
  西毒哈哈笑道:“放你起来?有这样的便宜?老顽童,谁叫你刚才不杀我,这叫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认命了吧!”他说着用力一束,手臂肘向内挟,要想把周伯通挟晕过去!哪知道周伯通却在这时候使出全真派的看家本领来,他把头颈项以上的肌肉,运用软如绵的功夫,用力往回收缩双肘一曲,抵住了欧阳锋的腰肋,这里是“气门”和“幽穴”两处大穴,这样一来,欧阳锋的臂力不能加强,周伯通仍旧苦苦的撑持着一口气,不会晕了过去!
  
  欧阳锋挟了一阵,看见周伯通并没有窒息气绝,暗暗称奇,本来他这时候要杀周伯通,也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只要用力一掌下去,拍碎他的天灵盖顶便打,可是西毒为了九阴真经的缘故,并不想一下子结果了周伯通的性命,欧阳锋狰笑道:“老顽童,你的性命在我手上,任你怎样挣扎也没用处!要性命的,把九阴真经念出来,不然的话,我只要一举手,便可以把你送回重阳真人那里去!”
  
  周伯通听见欧阳锋这样一说,奇计突生,想道:“原来这贼厮鸟到了现在,兀自念念不忘九阴真经,我何不如此这般的,骗他一骗?”老顽童故意装做气喘喘的样子,说道:“老毒物,你把我的头颈挟住,我要说也不行啊。”欧阳锋狞笑道:“你只要肯说便行啦!好,我就放你!”他说着陡的曲起中食二指来,向周伯通肋下的“云台穴”一点,周伯通哎哟一声,立即全身麻痹,欧阳锋飞脚一蹴,把周伯通由供桌上踢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天阶下。
  
  周伯通叹了一口气道:“老毒啊老毒,你的心肠也够毒啦,我后悔一件事!”欧阳锋喝道:“后悔什么?”周伯通道:“我后悔不先把你两条臂膊砍下来,把你身子削成冬瓜一般,然后枕着睡觉!”欧阳锋大怒道:“混帐!”可是不旋踵间,哈哈狂笑起来,说道:“老顽童,你教了我一个方法啦,我先把你的两条臂膊砍下!”
  
  欧阳锋伸手向腰问一捋,拔出一把光闪闪的匕首刀来,就要把周伯通的臂膀砍折,周伯通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叫道:“你如果砍了我两只手,我拚死不说九阴真经半个字,就是你把我杀了,我也不说!”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欧阳锋怔了一怔,想道:“这老顽童真正说得出做得到!”
  
  他只好把匕首向腰里一插,喝道:“很好,我就免了你斫手之刑,你把九阴真经,从头到尾背来,不准遗漏半字!”周伯通心里暗骂:“蠢材,你如果懂得原文,也不用来问我啦!我就故意念错了一百句,你这老毒物识得个屁!”心里是这样想,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说道:“要念真经也行,只是我肚子饿,没有气力!”
  
  欧阳锋大怒道:“胡说,三更半夜,到哪里找食物给你,难道还要请你吃酒席吗?”周伯通大笑起来,说道:“老毒物,你也是白驼山的山主,别这样的小气,我也不用你请吃酒席,那边神龛后面,我放了一个包袱,包裹里有烧饼馒头,拿出来大家分吃吧!”欧阳锋这时候的肚子也委实饿了,听见周伯通说有烧饼慢头,心里一动,说道:“好好,我就拿出来给你吃,可不准你混赖!”说着站起身来,直向神龛背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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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六十七章:柯镇恶杖击强仇

  其实周伯通哪里有什么烧饼馒头,不过是使用调虎离山之计,来哄骗欧阳锋罢了!原来周伯通也懂得运气吐纳,自行解穴之法,不过这种功夫并不是仓猝之间,可以成功,而且在敌人监视之下,决不能够施展出来,因为欧阳锋也是一个大行家,周伯通如果一运气解穴,对方只要随手向自己的督脉穴和阴蹻脉一点,或是一捏一拿,非但解穴不成,还要受沉重的内伤!所以他要把欧阳锋骗开,才好施计,欧阳锋果然聪明一世,懵懂一时,真个站起身来,走向神龛,周伯通立即把四肢一挺,气纳丹田,奋尽生平功夫,把那先天混元之气,向着肋下一撞,果然把云台穴闭住的气血,冲散开来,手足略一颤抖,已经回复了活动的能力!
  
  可是欧阳锋兀自懵然不觉,他走到神龛后,低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包袱,别说是烧饼馒头了!西毒猛然醒悟过来,破口骂道:“岂有此理!老顽童,你敢捣鬼!”倏的回转身子,说时迟!那时快!欧阳锋还未转身,周伯通已经一声长啸,向他背心扑到!西毒估不到周伯通的内功造诣,并不弱过自己,只一眨眼之间,便把穴道解开,周伯通连身扑上来,西毒的圈转双掌,向外一推,他用的是雪山神驼掌法,周伯通恰好用空明拳,“空碗盛饭”,一掌打来,蓬拍两声,撞个正着,这一下以硬撞硬,大家不约而同的,倒退出四五步去!

  可是周伯通全不气馁,再次一个虎扑,飞身上前,这一下用的是双手互搏之法,他左手用全真派的“拂尘掌”,右手使用空明拳里面一着“空舟横渡”,呼呼两声,直打过来,一刚一柔,适成反比,欧阳锋阁的一声大叫,使出蛤蟆神功,双拳打出,把周伯通发出来的掌力,硬生生的封了回去,这一下真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两招交过,仍旧不分胜败!
  
  他两个就在这破落的灵官庙里,交起手来,只见暗影之中,风声虎虎,周伯通双手互搏的拳法,奇正相生,化进合攻,欧阳锋却用他的看家本领蛤蟆神功应付,两下里进攻退守,疾如迅电,眨眼之间,已经拆了一百余招,可是百招以内,他们两个兀自打得生龙活虎,有声有色,但是百招以外,两个对手渐渐觉得拳脚缓慢,心余力细!
  
  工这是为何,原来周伯通和欧阳锋都是疲累到十二分的人,欧阳锋和郭靖以及全真六子苦战,固然是强弩之末,周伯通也奔驰了几百里,力尽精疲,何况大家都给对方点过一次穴道,虽然运气解穴,也是大伤元气,换句话说,大家都变了再衰三竭,虽然仗着一时心头火愤,但哪里有气力拚斗下去呢?大家斗了一百多个回合,周伯通和欧阳锋斗得头晕眼花,手酸脚软,勉强又战了十余合,周伯通向外一跳,叫道:“老毒物!肚子饿啦,不再打了!”
  
  欧阳锋不肯善罢,刚才叫了一声:“胡说!”可是肚内空虚,马上觉得一阵昏眩,两个人只好席地坐了下来,大家收摄心神,调元运气,恢复疲劳,可是到底没有吃食下肚,任你内功怎样精湛,也是解决不了饥饿,这时候长夜将逝,天色接近五鼓了!周伯通道:“老毒物咱们大家卖一个交情吧!你替我找一点东西吃!”
  
  西毒怒道:“胡说!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烧饼慢头吗?别卖关子,快拿出来吃饱,拚个你死我活!”周伯通道:“唉!烧饼慢头是有的,可是昨天以前,完全到了我的肚子里变了粪啦,你要想吃,就吃粪吧!”欧阳锋气得发昏二十一,可是又奈何不了周伯通,周伯通笑道:“罢罢,老毒物,你真正是江山易改,品性难移,满身小家种气,没有半点大方,你不找东西吃,我去找来给你!”他说着战巍巍的站起身来,就要向灵官庙门外走去。
  
  欧阳锋喝了一声:“慢着!”他狞笑一声道:“老顽童,你要逃跑!那是白天做梦,那本九阴真经,全在你的身上!”周伯通耸了耸肩头,说道:“什么鸟经,你瞧得那样宝贝,老实说一句吧!你被郭靖那小子冤了啦!他说给你听的是假经,你再练一百年,也只是练得个屁!”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欧阳锋不禁目定口呆,好比晴天起个霹雳!因为许多年来,欧阳锋始终以为郭靖当日在海舟中默写的,都是真经,哪知道却是假货,许多年来,自己练的功夫完全错了路子,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手足冰冰,仿佛是置身另一个世界!
  
  周伯通哈哈一笑,趁势站起身来,拍了一拍屁股,叫道:“老子找饭吃啦,什么九阴真经,找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正经,再见!”说着大踏步走出大门,欧阳锋方才如梦初觉,叫道:“别走!”势如疯虎,伸开长臂,发狂也似的向前一扑,向周伯通背心扑到!这一下出其不意,周伯通被他夹背心一把抱个正着,他在情急之下,使了个靠山背,用力一挣,扑通咕冬,两下一齐仆倒在地,变了滚地葫芦,欧阳锋还要伸手去叉周伯通的咽喉,周伯通反手一格,扑通,两下里齐齐摔了一个跟斗,大家正要跳起身来,扑斗扭打,哪知道两人的腿脚都不听使唤了,没有法子挣扎起来,竟然是两败俱伤的地步,大家一口气透不过来,双双晕了过去!
  
  周伯通和欧阳锋晕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二人方才悠悠苏醒过来,只觉得通体濡湿,原来天空下了一场大雨,冰凉湿冷的雨水,竟把他们两个淋醒过来,他们仰起面来,用口承接雨水,一连喝了许多口,要知道大凡是内功湛深的人,可以练精化气,返神还虚,只要有些清水到肚,便可以恢复一部分气力,周伯通喝了半肚子雨水,精神当堂一振,他伸懒腰打了一个呵欠,直起腰来,说道:“老毒,可对不起你啦!我要走了!”
  
  欧阳锋也一骨碌的翻起身来,厉声说道:“老顽童!你不把真的九阴真经留下来,别想逃走!”周伯通向他扮个鬼脸,转身便走,欧阳锋心中一急,立即起身追赶,哪知道追不到二三十步,前面一阵丁丁当当,来了一阵铁杖点地的声响,迎面来了一人,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飞天蝙蝠柯镇恶!
  
  柯镇恶本来是跟随黄药师一路的,怎的会在这里落单,又无巧不巧的跟周伯通和西毒相遇呢?原来他随着黄药师到处遨游,黄药师突然心血来潮,要想返回桃花岛上一转,便告辞了柯镇恶,泛海返回浙东去了,只剩下柯镇恶一人,仍旧在江湖上东飘西荡,找寻西毒,别看柯镇恶年事已长,瞎了一双眼睛,他对五位盟弟惨死在桃花岛这一件事,没有片刻遗忘,找寻西毒报仇的决心,与时俱进,这一天他恰好荡到黄岩县境,恰好遇着大雨,柯镇恶被大雨淋得活象落汤鸡,拚命狂奔,高一脚,低一脚的向前直跑,说也凑巧,恰好奔到欧阳锋避匿的灵官庙附近。
  
  周伯通一见了柯镇恶,不禁大喜,高声叫道:“柯大侠,姓柯的,快跑过来,你的仇人老毒物在这里!”柯镇恶一听之下,怒焰上腾,他把铁杖一摆,高声大叫:“老毒物!快赔回我五个盟弟的性命!”欧阳锋听见柯镇恶到来,不禁大吃一惊,本来以西毒的本领来说,如果放在平时,十个柯镇恶也不放在他的心上,可是今天却不同了!他和周伯通两个人斗得筋疲力尽,一旦遇见了柯镇恶,真个一惊非小!欧阳锋立即返转身来,跑进灵官庙里,周伯通高声叫道:“柯大侠,老毒物跑进庙啦,不要把他放过!”
  
  柯镇恶听见欧阳锋逃进破庙,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耳朵却是十分灵敏,当下不假思索,铁杖向地一点,疾如脱弦之箭,觑准了欧阳锋逃走的方向,一个飞身,猛向西毒欧阳锋背后扑到!欧阳锋猛觉脑后风声一响,柯镇恶飞扑过来,他刚才跨进庙门,陡的回转身来,反掌向后一扫,柯镇恶一听掌风,不但绝不闪避,反臂一甩,铁杖抡了起来,“秦王鞭石”,呼的一杖,猛向欧阳锋斜肩带背打到!
  
  欧阳锋反手一抄,夺住杖头,向外一抖,如果换了平日,西毒这一下已经把柯镇恶的铁杖夺了过来,可是今天变了强弩之末,这一下并没有把柯镇恶的铁杖夺到手里,柯镇恶借势用力,使了招“顺水推舟”向前一送,扑的一响,扎中了欧阳锋的胸口,这一杖之力非同小可,欧阳锋出其不意,哎的一叫!
  
  周伯通大笑道:“柯瞎子这一下打得好,老毒物吃了一招窝心棒!”话声未了,欧阳锋一脚飞起,登的一响,踢中柯镇恶的小腹,这一脚如果在欧阳锋气力充足之时,柯镇恶至少要跌出一丈以外,不死也要重伤,可是他气力不足够,只把柯镇恶踢了一个踉跄,倒退两步,飞天蝙蝠性如烈火,他吃了欧阳锋一脚,越发火心头,平着铁杖一轮,使了着“敬德拉鞭”,呼的横扫过去,欧阳锋立即用逆转经脉的功夫,双手向地一撑,头下脚上,呼的一个跟斗,恰好由铁杖底下翻了过去,一溜烟也似的,窜入灵官殿里!

    周伯通又叫道:“老毒物进了殿啦,就在前面,快追!”柯镇恶平着铁杖一轮,飞扑过去,欧阳锋力乏难敌,他突然伸手向供桌上一抄,举起那一具石香炉,向柯镇恶迎面掷去,周伯通又叫道:“老毒物抛香炉哩!”柯镇恶挥起铁杖,向外一声,叮,把这只迎面飞来的香炉,打落地上,好一个柯镇恶,他就在香炉飞过的刹那,认清了欧阳锋站立的位置,铁杖一平,“二郎担山”,杖头向地一点,杖身向欧阳锋横扫,这一下西毒躲闪不开,吧的一声,给柯镇恶这一杖扫中脚胫,吧的一声大响,欧阳锋翻了个跟斗,由供桌上抛了过去!
  
  这次柯镇恶一心一意给五位死去的盟弟报仇,刚才这两杖打得十分狠,如果换了别一个人,就不立时身死,也要重伤吐血,欧阳锋虽然精疲力尽,却是功运九转,柯镇恶这两杖并没有给他怎样重伤,只是皮肉破开,鲜血淋漓罢了,周伯通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柯瞎子!老毒物就在你七步之前,你要打中他的脑袋,才有用哩!”

    柯镇恶声入心通,呼呼呼,一连三杖,向欧阳锋顶心脑门打落,西毒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只有送命份儿,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一眼瞥见搁在地上的丐帮打狗棒,立即想出一个主意来,西毒向地一个滚转,抓起了绿竹棒,闪电也似的向柯镇恶脚面一戳,柯镇恶吃亏在盲了眼睛,欧阳锋这一棒点出,他居然没有提防,被西毒棒端点中足踝背的“足阳明经”脉道,柯镇恶陡觉小腿一麻,上重下轻,扑通,连人带铁杖扑倒在地!
  
  幸而欧阳锋也是逃走心切,一棒戳出,立即翻神逃走!不然的话,柯镇恶给他再在重穴上戳一棒,不死也要残废!西毒一个跟斗,翻出大殿,拿绿竹棒向地一点,借力使力,跳上墙头,再一个“燕子翻身”,窜出王灵官庙,一溜烟也似的,窜入庙后的矮树林里,去得没了影踪!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老毒物!真有你的!逃得真好,逃得真好!”说到这里,一口真气再也提不上来,扑通一交跌倒!他和柯镇惑两个人,一齐躺在地上,歇了良久,周伯通然后慢慢的长起身来,爬到柯镇恶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身边,发觉他系了干粮口袋,老顽童饿得慌了,更不客气,把粮袋解下来,打开来看,原来是几块干面慢头,周伯通一阵狼吞虎咽,吃了下肚,精神慢慢回复,这老顽童精神一振,立即解开了柯镇恶的穴道,说道:“柯瞎子,真是不够运气啦,给老毒物跑掉了!”
  
  柯镇恶穴道乍通,方才坐起身来,推揉了一阵脚背,方才恨很的向周伯通说道:“老顽童,你太不够朋友了!我追打西毒的时候,你也应该上来助一臂之力呀!单是叫喊,有甚用处?周伯通咳了一声道:“唉!你真是老二不知老大穷,老大不知老二苦,我刚才跟老毒物打了一千八百多招,连吃奶的气力也使完了啦,怎样能够帮你呢!”

    老顽童撒了谎,他跟欧阳锋不过打了百多个回合,却说力拚一千八百多招,柯镇恶回心一想,自己刚才杖击西毒之时,欧阳锋只有招架的力量,还吃了自己两下铁杖,以老毒物的本领来说,他若果不是跟周伯通拚得两败俱伤,决不会是这个样子,飞天蝙蝠深信不疑,说道:“周大哥,咱们歇一歇再找老毒物,这几年你在哪里纳福啊?”
  
  周伯通道:“还说纳福,差一点送了老顽童的命,那瑛姑纠缠得我好苦,我逃到西,她追到西,我逃到东,她追到东,咳!真是逃得要命,好在蓉儿替我出主意,把瑛姑骗到桃花岛上,用黄老邪的奇门五行阵困住她,我当年给黄老邪的鬼阵困了一十五年,今天轮到她尝尝滋味,哈哈!”他正要说下去,门外一个人接口道:“义兄!瑛姑已经由桃花岛的五行阵里脱出来啦!”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周伯通面上变色,托地跳起身来,就要向庙门外冲出去,哪知道才一冲出门限,门边伸过手来,劈胸一把,将周伯通衣服抓个正着,那人叫道:“义兄不要着忙,小弟跟你说笑罢了1”接着几个人一齐叫道:“周师叔!你老人家怎的在这里!”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郭靖和全真六子,刚才拿话恐吓周伯通的,正是郭靖!他们由黄岩县北行,一直找到这里,听见破庙里有人声,进来察看,恰好和老顽童周伯通遇个正着!
  
  周伯通看清楚了是郭靖,不禁动起怒来,一掌向郭靖面上掴去,骂道:“小子!你拿瑛姑来唬吓我!”郭靖一下闪开,笑道:“大哥不要生气,我还有话不曾说啊!”马钰丘处机一齐上前,给周伯通请安,周伯通见了这几个师侄,方才不敢这样放肆,只好忿然止住,郭靖又给柯镇恶行礼,柯镇恶喘着气说道:“靖儿!你如果来早一步,必定可以抓着老毒物,给你五位师傅报仇,老毒物刚才跑了哩!”
  
  郭靖吃了一惊,问道:“大师傅,你跟老毒物交手吗?可有……”他还要说“受伤”两字,可是看了看周伯通和全真六子,只好住口,话风一转问道:“老毒物跑了多久?师傅,我追他去!”柯镇恶把一切情形说了,刘处玄、郝天通齐声说道:“周师叔,咱们追赶老毒物去!”
  
  周伯通哈哈一笑道:“老毒物有五条腿,你们只有四条腿,如何追赶得上?”全真六子不知道周伯通这几句话的意思,以为他一向放诞,为老不尊,只有郭靖心里明白,欧阳锋自从逆练真经之后,一颗脑袋和两只手,都可以当腿用,代脚行走,这不是五条腿吗?大概周伯通刚才见过欧阳锋头下脚上的功夫,所以说出这等话来,柯镇恶道:“老毒物逃得飞快,离现在差不多一个时辰啦!怎样追赶?还是歇一歇再说吧!”

    周伯通道:“对!我当真疲累极了,天塌下来的事也管他娘,明天才找老毒物吧!郭兄弟,你刚才说琐姑由桃花岛逃了出来,可当真吗?”郭靖笑道:“怎的不真!不过,周大哥,你尽放心好了,她不会找你啦!”便把黄药师在桃花岛上点化瑛姑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伯通拍手笑道:“妙极!好好!”可是不旋踵间,神色黯然,说道:“这都是我的不好,她是给我害的,咳!我不知道在哪一天,方才能够补回这份罪过!”郭靖看见丘处机等人还在自己身边,不便再说下去,只好拿话打岔,大家就在灵官庙中睡了一觉,第二天方才起程,继续出发,搜寻西毒下落不提。
  
  再说欧阳锋拿着绿竹杖,漫无目的,向前直走,一路上半疯不疯,半癫不癫的,出了浙江地界,由太湖入江苏,这一天来到宜兴附近,他觉得肚子饿了,要在附近村店找些食物,欧阳锋正在找寻镇店,忽然看见路边走出四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来,他们瞥见了欧阳锋手里的绿竹杖,个个面现诧色,最先一个叫化子道:“咦!那不是帮主的打狗棒吗!”又一个乞丐道:“谁说不是,你瞧执棒的人,一定是老毒物!”另外两个乞丐异口同声道:“那么,咱们立即过去,把它拿回!”最先说话的乞丐道:“不行,老毒物本领厉害,咱们四个人跟他动手,简直白饶,不如用计!”
  
  原来黄蓉返回泰山之下,号令天下群丐,所有丐帮兄弟,哪一个能够找寻着西毒欧阳锋和打狗棒下落的,立即升做八袋弟子,本来丐帮兄弟,破衣劣食,就是做了八袋弟子,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位置崇高,受其他弟兄尊敬罢了!所有南北各省的叫化,立即耸动起来,除了在大河南北一带,到处寻找之外,江南一带,也有丐帮弟兄的踪迹,大家到处访寻,无孔不入,这四个丐帮弟子本来是净衣派梁长老手下的得力弟兄,他们的名字叫邵平、奚武、孙三、姜四,看见了绿竹棒,喜出望外,不过他们知道西毒欧阳锋的厉害,自己本领低微,不是他的敌手,邵平想出一条计策,向孙三姜四两人使个眼色,吩咐几句,他两个立即走开,依计行事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一灯禅师桥头点西毒

  邵奚二人立即上前,向欧阳锋叉手唱喏,说道:“帮主在上!弟子参见!”欧阳锋怪眼一翻,说道:“哪一个是你的帮主?混帐!赶快走开!”邵平躬身说道:“凡是手拿绿竹棒的人,就是丐帮帮主,这是咱们丐帮几百年来,相沿下来的规矩,帮主如有驱遣,小的蹈汤赴火,在所不辞,还希见纳!”欧阳锋虽然聪明,到底是个自高自大惯了的人,同时头脑有点混乱,越发信以为真,问道:“当真的吗?我拿了这条打狗棒,就是丐帮帮主?那么,天下的叫化都服从我吗?”邵奚二人齐声答道:“是啊!”
  
  欧阳锋得意之极,轮起竹棒,双臂向天乱舞,狂笑说道:“我由今天起就是丐帮帮主了!洪老叫化,你这北丐名头,可要让给我啦!但是我呢!”欧阳锋说到这里,老毛病又发作起来,脑海一片浑茫,向邵平道:“那么,我是哪个人呢!”邵平奚武知道欧阳锋当年在华山论剑,着了黄蓉移魂大法之后,脑袋时时迷乱,看见他的样子,十分好笑,答道:“哦!你当然是帮主啊!”
  
  欧阳锋大喜道:“那就行了!好好,我现在册立你们做丐帮的长老,你马上聚集丐帮弟子到这里来,越多越妙!”其实照邵武的计策,就是把欧阳锋稳住,骗他在宜兴住上十天八天,然后让孙三姜四两人返回长江以北去,用最迅速的方法,把消息传递到山东去,让洪七公、黄蓉两代新旧帮主,到来找欧阳锋算帐,哪知道老毒物出乎意外,要自己去聚集众人,不禁面面相视,欧阳锋一看之下,不禁生起气来,说道:“我是丐帮帮主,我说的话你们不听吗?别要惹我生气,一棒把你们打死,快去!”
  
  邵平看见事出猝然,自己去召集丐帮兄弟,并不打紧,万一欧阳锋走开了,岂不是妙计成空,前功尽废?奚武忽然想出一条急计来,说道:“帮主,不如这样,我们是两个人,一个留在你的身边,听从你老指挥使唤,一个去召集天下丐帮弟子,参见你老人家,这可好吗!”欧阳锋冷笑道:“我是帮主,还用得着你出主意?废话少说,你两个跟着我,我到哪里,你们就跟随到哪里,看见了丐帮的弟兄,立即叫他们来参见我,知道没有!”邵平奚武两人听了欧阳锋的话,暗里叫苦不迭!
  
  欧阳锋立即催促他们两人起程,在沿路上,他摆出丐帮帮主的架子来,好的便骂,不好便打,邵奚二丐叫苦连天,这一回真正是自讨苦吃!但是当着这一个大魔头,哪里敢半点反抗,只好跟着欧阳锋走,这天由宜兴到了嘉兴,欧阳锋走到一道小河边,忽然听见前面响起一阵鼓乐吹打的声音,欧阳锋向邵奚二丐问道:“喂!前面为什么吹奏鼓乐?是不是有人家讨媳妇!”
  
  邵平向前一看,说道:“帮主,不错,对面桥上来了一顶花轿,还有鼓乐仪仗,正是娶新娘子呢!”欧阳锋定睛看时,一顶红色喜轿扛抬过板桥,除了迎亲人和鼓乐吹手之外,还看见簪花挂红的新郎,坐在一匹健骡之上,欧阳锋看见这个情形,忽然想起自己死去的侄儿欧阳公子,他想如果侄儿不是鬼使神差,丧命在牛家村,已经娶妻生子,自己早就做老太爷了,哪里用得着象今天的穷无依归,江湖流浪?西毒越想越气,一气之下,脑筋便乱,他突然怪眼一睁,喝道:“你两个立即过去,给我把那新郎抓下骡子,痛打一顿!”
  
  奚邵二丐大惊说道:“帮主,你疯了吗?洪老帮主……”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欧阳锋长笑一声,二臂一伸,老鹰抓鸡雏也似的,把奚邵二丐夹背心抓个正着,喝道:“你们口口声声称我做帮主,却没有一件事从我的命令,要你们做什么?哼!”他说到这里内力猛地一震,使用蛤蟆神功,竟把奚邵二丐的背脊骨,硬生生的震断,可怜邵平奚武两人,妙计未成,已经丧命在西毒的手下。
  
  欧阳锋杀了二丐,头脑更乱,阁的一声大叫,抖开绿竹棒来,向板桥上冲去,那一班迎亲的人,正在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忽然看见一个头发蓬松,碧眼虬须的疯子手舞足蹈,朝着自己冲来,不禁大惊,正要齐声叱喝,说时迟!那时快!欧阳锋一声大喝,闯入人丛,赛似狂风扫叶,那些迎亲的和鼓乐吹手,被他两臂一推,身子一撞,跌跌爬爬,秩序为之大乱!
  
  那新郎坐在骡上,看见突然跑了这一个陌不相识的疯子来,大肆捣乱,不禁又惊又怒,连声叫道:“反了反了!快快拿这疯子见官去!”话犹未了,西毒身形一晃,已经到了新郎面前,劈胸一把,将新郎由骡背上抓了下来,叫道:“你这小子娶什么媳妇,到水晶宫去吧!”说着两臂一振,扑通,竟把这身穿礼服的新郎,头下脚上的抛入桥下小河里!好在这条小河的水还浅,新郎又懂得一点水性,没有淹死,可是情形也弄得十分狼狈了!
  
  西毒把新郎抛下河里,狂性大发,反手一掌,打在在匹健骡的背鞍上,他这一下用的是蛤蟆神功这头骡子惨叫一声,脊骨立断,四蹄一软,口中吐血,便自死在桥上,他这一下并不打紧,扛抬新娘花轿的八个轿夫,吓得屁滚尿流,呐喊一声,抛下轿杠,恨爹娘生少两条腿,飞也似的,逃跑下桥去了!欧阳锋哈哈狂笑,反手一掌,把轿门打得粉碎,轿里的新娘吓得花容失色,缩做一团,西毒看见新娘害怕的样子,更加得意,伸出蒲扇也似的大手来,一把将她由轿里抓出,新娘叫了一声救命,便自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西毒把新娘抗在肩上,口里喃喃说道:“这个不中用的小妞儿,一下便吓死了,好好,我带她回去吧,叫她跟我的侄儿成婚!”说着大踏步走下板桥,这时候一般迎亲的,抬轿的,与及那些鼓乐吹手,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人敢阻拦呢?他刚走到桥下,忽然听见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白驼山主,别来无恙!”
  
  “白驼山主”这四个字一刺入欧阳锋的耳鼓里,欧阳锋吃了一惊,混乱的脑袋立时清醒,因为许多年来,已经没有人用这个称号,来称呼自己了,哪知道今天旧调重听,西毒茫然若有所失,他把新娘由肩上放下来,回头向桥下一看,只见岸上一排站着五个人,当先是一个白须白眉,童颜鹤发的老和尚,背后跟的四人,气态轩昂,装束各异,一个读书士子,一个农人,一个樵夫,一个渔父,这五个不是别人,正是一灯大师和四大弟子渔樵耕读。
  
  西毒和南帝第一次华山论剑之后,没有见面经已有三十多年,第一次华山论剑,一灯大师还是南帝段皇爷,可是到了二次华山论剑,段皇爷已经落发为僧,他并没有跟北丐、东邪、西毒争夺天下武功第一的衔头,只是点化了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便自飘然引去,所以他们并没有在华山撞面,欧阳锋哪里知道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天南一帝,他把怪眼一翻,说道:“老和尚,你是哪个!”一灯大师合什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就是老衲,人间只是臭皮囊,大千世界,无人相无我相,有什么你和我,白驼山主,苦海无边,及早回头,跟着老衲走吧!”
  
  一灯大师用禅理偈句向西毒点化,本来是一片婆心,如果欧阳锋能够象华山二次论剑的铁掌裘千仞一样,大澈大悟,立即皈依,又何至日后遭惨报呢?欧阳锋心中怒极,喝道:“放屁!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我跟你素昧平生,你也配来劝我!”西毒这样一喝,一灯大师并不动怒,渔樵耕读四大弟子立即怒形于色,尤其是那农夫武三通,当日在念青唐古拉山之下,给欧阳锋用蛤蟆功故意打伤,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明,当下一声断喝,飞身过来,手起处,一锄头向西毒脑门打到!
  
  欧阳锋看见农夫动手,冷笑说道:“你要跟老爷子动武?还早着哩!”口中说话,手底下并不闲,把绿竹棒一伸,向那锄头格去,他并不是用一根小小竹棒,硬抗沉重的锄头,却是施展黏连之劲,向那锄头一牵一引,这是白驼山蛇杖法,那农夫虎口发疼,一柄铁锄几乎脱手飞去!
  
  武三通刚才跟西毒接招,便险些吃了大亏,渔夫和樵子再也沉不住气,双双扑了过来,渔夫铁桨一起,横扫西毒颈项,樵子兵刃是一条铁扁担,平地一轮,用个“秋风扫叶”,敲打西毒脚胫,欧阳锋用竹杖前半截粘连住农夫的铁锄,后半截向上一翘,抵住了渔夫的铁浆,本来渔父农夫两人的兵刃,都是镔铁打造,少说也有几十斤重,欧阳锋不失为一代武学宗师,杖头杖尾一样可以发挥内力,把二人兵刃粘连着,说时迟,那时快!樵子的钢铁扁担,挟着一股劲风,猛向他脚下扫到。
  
  西毒一根竹棒的头尾,招住渔农二人的兵刃,当然不能够抽出手来,抵挡樵子的扁担,好一个欧阳锋,不慌不忙,上半身全然不动,下半身等扁担扫到,一张纸头也似的飘起来,樵子扁担拍的一声,打中他的脚胫,如中棉花,丝毫没有可以受力之处,不禁吓了一跳,正要把扁担掣回,哪知欧阳锋双脚一夹,两只脚跟箝住了樵子的扁担,居然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扁担之上,全然不动,樵子咬紧牙关,用力往回一扯,要把扁担由西毒两脚之间,夺了下来,哪知一扯之下,全然不动,犹如落地生根也似,另一方面,渔人的铁桨和农夫的锄头,也被竹棒粘住,动弹不得。

    欧阳锋以一人之力,粘牢了三个人的兵器,这样的比武法,真正是奇之又奇,世间罕有!桥下各人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大骇!那书生看见三个师弟完全叫西毒困住,进退不能,尴尬之至,不禁大怒起来,嗖的拔出长剑,正要向欧阳锋背心刺去,一灯大师忽然叫道:“慢着,你上去也不济事!”袍袖拂处,使出一阳指劲向西毒口角右边“天仓”穴点到。
  
  一阳指本来是蛤蟆功的克星,当年五老齐聚陕西华山,第一回华山论剑,全真教主王重阳仗着这一阳指功,技压群雄,可是西毒自从练了蛤蟆功后,能够逆转全身经脉,对一阳指了无所惧,一灯大师这一出指,欧阳锋已有提防,立即把双脚一放,绿竹棒向外一抖,抛开了三人的兵刃,足跟向樵子的铁扁担一弹,全身头下脚上,竖立起来,一灯大师这下点不中他的“天仓穴”,却点中欧阳锋右腿内侧的“白海穴”,说也奇怪,一灯大师这一指明明把他截中,欧阳锋若无其事,反而一脚直飞起来,猛向一灯胸口踢去!
  
  西毒这一下固然是出敌人之所不意,一灯大师变招也十分迅疾,他立即一反手掌,拍的打中欧阳锋的膝盖,这里穴名叫做“环跳穴”,正是人身十二痹麻大穴之一,普通人被点中,立即身软如棉,丧失作战力,欧阳锋全然不觉,呼呼,连踢两脚,手里的绿竹杖一闪,“惊蛇入草”,猛向一灯大师脚下扫到!一灯大师想不到自己的一阳指功完全没有收效,欧阳锋的身体,就象没有穴道一般,真是吃惊不小!连忙向后一跳!

    书生恰好赶了过来,长剑一指,刺向欧阳锋的肋下,西毒对这一剑全不理会,等到剑尖快要刺着身体,陡的一掌横劈,拍向剑身,欧阳锋这一掌的出手十分怪异,手肘曲后,手掌击向剑柄,他用的是“金蛇拳”法,当年他的侄儿欧阳公子在宝应县刘家宗祠里跟郭靖动手,曾经用这金蛇拳法,破了郭靖不曾学全的降龙十八掌,欧阳锋是创造这套拳法的人,当然深得个中三昧,“金蛇拳”扑的一响,打中书生握剑手指,长剑脱手飞出。

    欧阳锋再把金蛇拳一晃,击向一灯大师面门,手中绿竹棒也呼的一响,已向大师脚下,这一下等于郭靖双手互搏的招术,一灯大师虽然本领高强,遇着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怪招,只好侧身向旁边一闪,欧阳锋阁的一声大叫,双手向地一撑,一阵狂风也似的,由他们师徒五人的中间穿过,逃出数十丈外,眨眼之间,已经不见影子了!
  
  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估不到欧阳锋的武功这般高强,四个人齐齐跌了跟斗,不禁又羞又怒,农夫尤其是心心不忿,狂吼一声,举起锄头,直追下去,一灯大师立即阻止他道:“三通,算了吧!这种人不肯放下屠刀,追上他也是枉然,还是由他去吧!”渔夫樵子二人齐声说道:“师傅,你老人家这样放过了他,不怕他继续作恶吗?”一灯大师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怎的不明白一点禅理,佛家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看老毒物的疯狂样子,不会活得长久啦!做人何必赶尽杀绝,由他去吧!”
  
  这时候桥上迎亲的人们,看见欧阳锋已经赶走,方才慢慢合拢过来,好在西毒这一次虽然大肆捣乱,却没有怎样伤人,新娘吓晕过去,经过众人七手八脚的施救,不久便醒转过来,只有那倒运的新郎,被欧阳锋夹头夹脑抛入河里,喝了一肚河水罢了,他自己泅泳近岸,只有大叹晦气。

    再说一灯师徒,离开了宜兴县,一路北上,这位囊日称雄天南一帝的段皇爷,心中闷闷不乐,渔樵耕三人兀自懵然不觉,只有那书生看出来,书生名叫做朱子柳,是大理国的状元相公,心性灵巧,他向一灯大师问道:“师傅!你老人家怎的闷闷不乐,难道比武输给西毒,心中有点儿不忿吗!”

    一灯大师摇头说道:“子柳,你以为我还是四十年前的段皇爷,争雄好胜,还介意这些小事吗?我不过心中存了个疑问,王真人传给我的一阳指,向来百试百验,今回遇着了老毒物,竟然不灵,我一连点了他两次穴道,对方纹丝不动,就象全无痛痒一般,真正是匪夷所思哩!”朱子柳接口答道:“老毒物诡计多端,他一向是左道旁门里面罕有的奇材,或者这几年内,他练了一种独特功夫,能够封闭全身穴道也未定哩!”

    一灯大师只是摇头,表示不信,因为他知道西藏派的武功里面,有一种名叫密宗的气功,可以封闭穴道,不怕点穴,但是却不能够阻挡一阳指的内家真气,欧阳锋竟然把一阳指视同无物,可见他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到了匪夷所知的地步了两师徒正在谈说之际,迎面突然来了一簇人,个个衣衫褴褛,形同叫化,朱子柳向前一望,叫道:“丐帮兄弟来了!”
  
  一灯大师不禁矍然抬头,忽然听见对面一个口音说道:“哈哈哈,老和尚,不见了许多年,你又堕入红尘了吗?”声音熟落已极,原来是前任丐帮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渔樵耕读四人一齐向前行礼,异口同声叫道:“洪帮主!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这里!”洪七公素性脱略,哈哈笑道:“什么北风南风?我老叫化爱的只是酒风,你们从今以后,不准叫我做洪帮主,老叫化已经把帮主大位,传了别人,只管叫我老馋痨、老叫化便行,老和尚,你的衣体传人呢?是哪一个?”一灯大师笑道:“七兄一别多年,还是不改旧日脾气!”
  
  你道洪七公远在山东,怎会突然到了江南,原来孙姜二丐,发现了欧阳锋的行踪,拿着自己帮主的绿竹杖之后,立即兼程北上,丐帮里面有一个最快捷的传递消息方法,叫做节传之法,这等于现在的接力跑一般,丐帮的叫化子走在外边,假如退了变故,象被敌人围困,或是重伤之类,马上把事情的经过,写在一张纸上,搓成纸团,塞入叫化棒里,交给同伴,这另一个叫化接了信捧,立即拚命狂跑,一直跑出几十里外,跑到筋疲力尽了,方才把信棒交给另外一个叫化,这叫化子依样葫芦的跑,一直跑到气也歇了!又传给另外一人。

    这样的一站传一站的,很快的把消息传到丐帮长老的手里,再报告给帮主,所以丐帮弟子,虽然散处四方,在表面上看来,活象一盘散沙,但是一有起事来,往往能够一呼而集,共同御侮,这一次姜孙二丐,拚命飞驰,把信息带给别的叫化,不到三天,信棒已经传入山东,洪七公刚刚带了一班丐帮弟兄,在山东临城县地面搜索,听说打狗棒有了下落,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向江南赶到!
  
  洪七公跟一灯大师师徒打过招呼之后,立即问道:“老和尚,你们有看见老毒物吗?”这句话一出口,渔耕樵读四大弟子,不禁愕然,农夫武三通心直口快,立即答道:“怎的不见,我们在昨天时候,还跟他打了一场大架!”丐帮叫化立即一阵耸动起来,洪七公急忙问道:“哦!你们跟老毒物撞了头吗?我来问你一句,见不见老毒物手里,握着一根翡翠通明的绿竹棒!”渔人樵子一齐答道:“见呀!他的兵刃是一根短短的竹棒,跟我们合手战了好几个回合哩!”
  
  洪七公气得直跳起来,连声叫道:“气杀我这叫化子,老毒物拿我的叫化棒跟人打架,真个活活气杀我!”一灯大师看见洪七公着急的样子,不禁失笑起来,说道:“老叫化,你一生打雁儿,今天却叫雁儿啄了眼睛,想不到纵横天下的九指神丐,连讨饭棒也给人家抢走哩!”老禅师这几句话,把洪七公弄得啼笑皆非,尤其是当着群丐的面前,更加下不了台,他愠怒的说道:“老和尚,别说笑了,老叫化真正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子,你们跟老毒物交过手,老毒物逃到哪里去了!”
  
  渔樵耕读便把自己师徒在宣兴巧遇欧阳锋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还说老毒物不知道由哪里练得一身本领,居然不怕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他们以为洪七公一听之下,必定十分惊讶,哪知道洪七公一听之下,捧腹哈哈大笑。一灯大师四弟子不禁愕然,以为洪七公怎的这样为老不尊,洪七公笑了一阵,方才说道:“蓉儿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她拿九阴假经骗老毒物,哪知却骗出真祸来,老毒物连一阳指也不怕哩!”
  
  这几句话一说,一灯师徒变了莫名其妙,洪七公才把黄蓉当日在蒙古大漠里欺骗欧阳锋,逆转真经原理骗他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灯大师恍然说道:“原来这样,老毒物的穴道完全变易,我的一阳指功夫,难怪奈何他不了他,徒弟,咱们走吧!”渔樵耕读齐声问道:“师傅,你要返回哪里去?”-一灯大师正色道:“为师受了王真人生前之托,要拿这一阳指功克制老毒物,哪知道变起非常,这功夫奈何不了欧阳锋,所以我要返回桃源山谷去,再费几年光景,把这一阳指功酌加变化,找寻破西毒逆转经脉的法门,逗留这里有什么用处,不如早一点归去吧1”四大弟子恍然大悟,一灯大师带着他们飘然而去。
  
  洪七公看见一灯师徒要走,不禁着急起来,叫道:“喂!老和尚,老毒物走到哪里去哩!”一灯大师回头说道:“阿弥陀佛,浪叶无很,浮萍无定,欧阳锋和我相遇,已经隔了一天,老衲哪里知道他的去处,七兄,还是你自己找寻吧!”这几句话说过,飘然而去,洪七公望着他的背影,只有泛起一阵惆怅!



第一百六十九章:欧阳锋铁掌山寻宝。
  
  他看见一灯师徒已经走远,只好回转头来,向丐帮弟兄道:“老和尚半途袖手,丢下不管,咱们继续找寻吧!左右脱不了江南这一带地方!”丐帮弟兄果然跟着洪七公在江苏地面到处寻找,又生出许多事故,各位请看下去便知不提,话分两头,再说郭靖和全真七子,在灵官破庙里,会着了大师傅柯镇恶和义兄老顽童周伯通,一路跟踪欧阳锋的下落,他们不经不觉,由浙江入江苏,绕道太湖,经过宜兴、长兴、嘉兴、直入江苏,到了句容县地界,郭靖一行人便跟洪七公丐帮帮众遇个正着。
  
  洪七公一见了郭靖这行人,高声叫道:“喂!傻小子,你看见老毒物吗?”郭靖还未回答,周伯通已经抢着叫喊道:“怎的没有看见!几天之前,他还跟我打了一场打架呢!老毒物还用你的打狗棒跟我交手哩!”洪七公估不到欧阳锋用自己的绿竹棒为非作恶,气得直跳起来,叫道:“那直娘贼居然拿我的叫化棒跟别人动手,真正可恶,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周伯通笑说道:“老叫化,你用不着猴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老毒物跟我交手,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我和他打得难分难解,柯瞎子恰好赶到,着着实实的打了老毒物几杖,老毒物一看势头不对,立即拍拍屁股走啦,不知道他逃到天上灵霄殿,还是下海逃到龙王爷的水晶宫,去当虾兵蟹将了,哈哈哈!”郭靖听了忍不住好笑。
  
  洪七公笑骂道:“老顽童,你原来寻我开心!”周伯通正色道:“哪个骗你?咱们在半个月之前撞见老毒物,现在可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啦!”郭靖说道:“老毒物左右逃不出江南几省,咱们耐心寻找,好在他疯疯癫癫,不愁不能够寻找得着!”大家听见郭靖这样一说,立即平静下来,继续搜索欧阳锋的工作不提。
  
  再说欧阳锋会过了一灯师徒之后,他的头脑又再清醒过来,他想着自己连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功夫也变了无所惧,这回真正是天下武功第一了!二十年来,自己梦寐以求之的名衔,居然得偿所愿,想到得意之处,哈哈大笑,有时候走在闹市人丛里,欧阳锋也会无缘无故的大笑起来,旁人见了,个个都拿他当做疯子,欧阳锋却是一点也不以为忤。
  
  有一天,他漫无目地的走到湖南省境,欧阳锋忽然醒悟过来。湖广一带,不是铁掌帮的地盘吗?铁掌帮帮主裘千仞,虽然跟自己不是同道,却是臭味相投,自己既然来到这里,何不马上去找寻他,西毒生性向来阴险,他找寻裘千仞并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欧阳锋想着裘千仞手下有几千帮众,自己练了逆转经脉的功夫,正好拿他来试一试招,打倒了他,夺了他帮主之位,自己做铁掌帮头领,跟洪七公的丐帮分庭抗礼,欧阳锋主意决定,再不犹豫,立即向铁掌峰走去。
  
  哪知道他来到铁掌峰下,只见往日铁掌帮盘踞的地方,阒然无人,荒芜一片,原日帮众住的房屋,墙倾垣倒,空空如也,一个人也不见!原来装千仞当年在二次华山论剑,受了一灯大师点化之后,已经痛自咎悔,返到铁掌山里,把帮众完全解散,自己也销声匿迹,隐姓埋名,欧阳锋到了铁掌山下,找不着一个人,不禁大失所望!
  
  西毒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听见江湖上的人传说,铁掌山的本身,形如人掌,一共有主峰五座,在中央的一座主峰,名叫做中指峰,山峰的半腰里,有一座深邃的洞穴,是铁掌帮历代帮主埋骨所在,洞里还有许多金银珠宝,宝刀宝剑,现在铁掌帮的人不见了,这些东西岂不是变了无主之物,自己横竖来到这里,何不索性拿它几件,欧阳锋主意决定,贪念大炽,向中指峰走去。
  
  他虽然不曾到过铁掌山,可是由旁人的口里,也知道中指峰的地点,欧阳锋到了峰下,看见山势陡峭,悬崖百丈,一平如溜,他便把打狗棒含在口里,手脚并用,一步步的向山顶爬上,到了陡峭难行之处,索性以头代足,一下一下的向上跳,过了顿饭功夫,一直来到中指峰外,果然看见峰壁正中,现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只有一件,洞口却阻塞着一方大石,把洞口遮没了十之七八,除了一点儿空隙之外,压根儿不能够让一个人进去。
  
  这块封洞大石,想是裘千仞解散铁掌帮的时候,吩咐帮众移来,防止别人入洞的,看去至少有几千斤重,欧阳锋不禁大失所望,他一心一意要入洞盗宝,却遇着了封洞的石头,西毒真个又怒又气!他陡的发起狂性来,倏地伸出双掌,抵住巨石,使出蛤蟆功劲,阁的一声大叫,用力一推,第一下巨石全然不动。

    欧阳锋臂上加劲,又是阁的一声大叫,第二次使出蛤蟆功来,巨石轰的一响,摇了一摇,要知道西毒的内功造诣,已经臻入化境,尤其是逆练真经之后,居然被他错有错着,摸准路子,所以他的蛤蟆功劲,一次比一次强,他第二次用蛤蟆功,把大石推得晃了一晃,第三次腕底透劲,阁阁两声大叫,轰轰,居然把大石推歪了二尺,这三下蛤蟆功真正是欧阳锋毕生功力所萃,居然连五六千斤重的一块大石,也推开来,可是西毒也感到眼前一阵昏眩,扑通咕冬,一交跌倒在地!儿乎晕了过去。
  
  欧阳锋伏倒在地上,喘了好一阵气,功运九转,方才能够爬起身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手掌湿淋淋的,定睛一看,手掌上全是血,原来自己用力推石的时候,使劲过猛,连手掌皮也擦破了,他只向石上抹了一抹,立即站起身来,把头一低,直向洞里钻去。欧阳锋刚才入洞,便嗅着一种极难闻的霉臭味道,头脑一阵昏眩,几乎晕了过去!他急不迭忙的退出洞外,等到山风入洞,把一次霉臭气味完全吹散了,欧阳锋方才二次进去,他刚才一迈步,脚下便踏着一堆坚硬而脆的东西,低头看时,原来是一堆死人骷髅骨,不由吓了一跳!
  
  西毒再举眼向四边看去,只见接近洞口这一截路,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十副骷髅头骨,有的完整,有的破碎,欧阳锋虽然胆大,见了这个情形,也是舌桥不下!原来铁掌帮每一个帮主身死之后,照例要由帮里一名弟子背着尸身,负进山洞,安放了尸身之后,自刎殉主,绝不生还下峰,这几十具骸骨就是殉葬的帮众,历年留下来的,欧阳锋凝视了这些骸骨一阵,突然狂怒起来,把打狗棒一提,一阵左右乱扫,活象狂风扫落叶也似的,劈劈拍拍,顷刻之间,将这几十具骸骨完全捣得稀烂粉碎,哈哈狂笑了一阵,然后大踏步向洞中走去。
  
  这山洞十分深邃,左曲右折,足足有四五重,欧阳锋走过了第一重洞口,突然眼前一亮,原来这里堆满了金银珠宝,烨烨生光,在过去欧阳锋生性虽然刻忍,并不贪财,因为白驼山的奇珍异宝,并不在少,可是他自从经过黄蓉“移魂大法”之后,性情大变,见了这些金银珠宝,立即垂涎三尺,他首先把打狗棒向地一放,双手抓起珠宝来,塞入自己的口袋里,大抓特抓,大要特要,把两个口袋塞满,然后罢手。

    欧阳锋进了第三重山洞,忽然看见左右两边,各自盘足跌坐着四副骷髅骨,不禁又吓了一跳!原来一个人死了之后,照常理说,那一副骨头是散在地上的,决不能够坐着,可是这四副骷髅骸骨的生前,是铁掌帮帮主,个个本领高强,勤修内典,所以临终之时,并不象普通人那样躺在地上及是睡在床上,却是坐着不动,直到死了也是这样,这种功夫名叫做“坐虎功”,因为虎是山君,又名叫做百兽之王,一般人传说虎在死了之后,尸身不倒,两眼睁开,四足踞坐,仍旧象生前一模一样,所以有“虎死不仆”的传说。

    这四个铁掌帮帮主,也是一样,欧阳锋暗暗称奇,他看见这四具坐着的骷髅骨腰间,各自佩了一柄连鞘的宝剑,西毒以为是断金切玉的利剑,连忙过去一拔,哪知道年数太久,这些宝剑连鞘也蚀住了,换句话说,那些刀剑完全长满了锈,剑刃和锈蚀连成一体,既然是生锈的,那当然不是宝刀宝剑了!欧阳锋一气之下,一脚直飞起来,哗啦啦的一响,一具整整齐齐的骷髅骨,被他一踢之下,变了一堆骨屑。
  
  欧阳锋踢散了一副骸骨,哈哈大笑说道:“一个人死了之后,不论公侯将相,绝世英雄,个个都是归于黄土,变了一堆骷髅,哈哈!”他一边狂笑着,一边运起蛤蟆功劲,哗啦啦的一响,又向靠在洞壁上第二副骷髅骨打去!掌力到处,哗啦啦的一响,第二副骷髅骨也变成一堆骨头,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欧阳锋摧毁第二个帮主枯骨遗骸的时候,眼前金光一闪,嗤嗤,两点金星由骨缝里直飞出来,向欧阳锋迎面打到!

    死了的骷髅骨也会发射暗器,这一下真正是猝起不意,叫人防不胜防,好在欧阳锋究竟不失为一代武学宗师,金星才一飞近,他立即把上半身向后一仰,手中绿竹棒左右一拨,叮叮,竟把两点金星打落地上!话虽然这样说,这两支暗器距离胸口不到几寸,差些儿射中要害,西毒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他这边打落了暗器,那边用绿竹杖一点,身子直窜过去,斜探竹捧,向外一扫,哗啦啦的一响,把这副骷髅骨打得粉碎,欧阳锋在打碎骷髅头的时候,只听见叮一响,仿佛一件铁器掉在石地上的声音,西毒定睛看时,骨屑里面原来有一只扁长形的铁筒,长约七寸,粗若儿拳,欧阳锋拾起来一看,方始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铁掌帮帮主的生前,名号千臂神猿,他得这外号的由来,就是能够一手发出四五种暗器,他这圆筒也是暗器的一种,名叫七星弩筒,筒底装着弹簧,弹簧的发条上,扣着一种三角形的短箭,这种短箭是淬了猛烈毒药的,如果一按筒底,触发弹簧,短箭便可以由圆筒里喷射出来,一箭接着一箭,换句话说,即是在短短的时间内,连发七支短箭,所以叫做七星弩筒,欧阳锋刚才用蛤蟆功摧毁骷髅骨,那一只圆筒恰好挂在腰间,骷髅骨因为靠着洞壁的缘故,弩筒的一头抵住了石壁,欧阳锋的内力一激,触动了筒底的弹簧,恰好筒里还有两支短箭,立即激射而出,欧阳锋一时不察,以为是死人骷髅骨打出暗器,不由吓一大跳,拆穿了不外如此,西毒勃然大怒,一掌拍落,把千臂神猿死后的骷髅骨堆,震成粉碎!
  
  欧阳锋还要毁掉这只弩筒,可是回心一想,这七星弩筒隔了许多年代,机簧还未锈蚀,居然能够打出弩箭来,可算难得极了,不如把它留下,将来有用处也说不定呢,西毒便把弩筒藏好,他也不摧毁另外一边洞壁的两副骷髅骨了,迈开大步,向第三重洞府走去。第三重洞府的骷髅骨更多,不过这些骷髅骨殖不象第二重洞府那几具骷髅骨的整齐了,有的仆倒,有的横卧,还有一只一只的铁箱子,欧阳锋把铁箱子打开一看,有的装着黄金,有的满载白银,并没有珍奇玩好之物,欧阳锋虽然贪鄙,却不把这些沉重的黄金白银放在眼里,丢到地下,他一心要寻找宝刀宝剑,说也奇怪,他找了好一阵,别说是断金切玉的刀剑,就是连匕首之类也没有!
  
  原来裘千仞解散铁掌帮的时候,除了用大石封闭了历代帮主遗宝藏骨的洞穴之外,还把各代帮主遗留下来的宝刀宝剑,一律带走,欧阳锋要想找寻一件断金切玉的宝刃,何异白天做梦?西毒在骷髅骨堆和什物箱子里翻了一顿,半点东西也找不着,他找到山洞的最层,忽然看见一具骷髅骸骨,平平整整的坐在一座石台上,骸骨的手里还捧了一只铁盒子,西毒出其不意,不由吓了一跳!他起先在第二重山洞里,发见了四具席地而坐的骸骨,不过这四具骸骨虽然说是“席地”,其实它的背脊,靠着洞壁,但是这一副骸骨又不同了,他是坐在洞穴中心,四面八方,完全没有凭借,换句话说,这一位如果生前是铁掌帮帮主,他的本领委实惊人,比起刚才那四位帮主的“坐虎功”,又更加深诣一步了!这副骸骨的石台下,另外倒着一具倾倒了的骷髅骸骨,这骸骨的手里,也捧着一只铁盒,欧阳锋看在眼里,不禁莫明其妙!
  
  其实这一副骸骨正是铁掌帮第一任帮主上官剑南的忠骸,他手里拿着的铁盒,就是当年岳武穆王撰述的“破金要诀”,当年郭靖,黄蓉大闹铁掌山,识破真假裘千仞,将这一本武穆遗书取去,所以剩下这副骸骨至于箕踞在石台上的这副骸骨,生前却是铁掌帮第二任帮主,名叫做公孙万,一身绝技,比起上官剑南还要惊人,他在生练了一种名叫做铁金刚的功夫,运起气来,身坚如铁,刀枪不入,所以他死了之后,骸骨还能够矗立在石台在,兀立不动,欧阳锋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纳罕!西毒自言自语说道:“这死人骨头手里捧着的铁盒,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着伸出绿竹棒来,向那铁盒一拨,谁知道打狗棒刚才一撞盒身,嗤嗤几响,这铁盒的四面,射出一丛银丝光雨来,向欧阳锋迎面射到。
  
  这一下虽然说是变起仓猝,可是欧阳锋刚才有过七星弩筒的阅历,银丝一射出来,西毒知道是一种毒针,他今回不用打狗棒去招架,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运用蛤蟆功劲,蓄足内功,等毒针快要射在身上,全身的肌肉微微一抖,那些毒针一沾衣裳,便自落在地上!欧阳锋再把打狗棒向铁盒底下,轻轻一挑,铮的一声轻响,铁盒离手抛起,飞落地上,那骷髅骨纹封不动,西毒再用竹棒把铁盒挑开来,里面却是空无一物,不禁暗暗称怪!
  
  因为这只铁盒子既然装了飞针暗器,一定贮藏了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位帮主不想自己心爱之物,死了之后,落到别人手里,方才装置了这些害人毒针,怎的盒子里没有东西呢,如果说是别人捷足先登,把盒中的东西取去,那么,盒里的埋伏怎的不发动呢?欧阳锋虽然自负聪明,一时之间,也不能够解答,他索性把竹棒穿了铁盒,举到自己眼前,细心的看,不禁咦的叫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章:得天蜈独闯重阳宫

  原来盒子底下,紧紧镶嵌了一根铁锁匙,虽然经历了不少年代,那一根铁锁匙并没有生锈,仍旧漆黑可鉴,欧阳锋见了铁锁匙,心头上禁不住涌起一阵迷惘,这锁匙分明是开启一个秘密地方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关键呢?欧阳锋沉吟了半响,兀自想它不透!西毒忽然看了看那骸骨坐着的石台,恍然若有所悟,他暮的飞起一脚来,腾的一声,把公孙万的骸骨一下子踢落石台,只听见哗啦啦的一响,骸骨立即拆碎,变成几百小块,果然不出所料,骸骨坐着的石台正中,现出一个洞孔,大如圆眼,正正是锁匙的关键,欧阳锋地仰首向天,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里原来是另有洞天哩!”
  
  欧阳锋把铁锁匙由盒里取出来,插进圆洞里面,用力一旋,拍的一声,石台动了一动,欧阳锋看出那石台是活动的。立即用打狗棒抵住了石板的空隙,用力一撬,吧的一声大响,石板盖揭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石台下面现出入口,下面还有石级,欧阳锋伸手向兜囊里面一摸,取出火折子来,拍的把火折子点着,亮光一闪,西毒趁着亮光闪处,拔身一耸,跳落地道入口,他起先以为入口处必定是一条极长的隧道,哪知道一望之下,大谬不然!原来石台底下并不是隧道,只是一间丁方不到一丈的石形的扁铁盒,欧阳锋大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价值连城的珍宝,原来就在这里,我这一次不至入宝山空手回了!”
  
  西毒估量铁盒里面贮藏着的,“定是旷世罕有的珍宝,所以这位帮主,方才这样慎密收藏,欧阳锋小心翼翼,恐怕这铁盒跟藏匙的铁盒一样,会有毒针射出,这斗室纵横不到一丈,没有回旋躲闪的余地!西毒挺起打狗棒来,把铁盒拨了几下,这一只铁盒没有毒针射出来,只有一件,铁盒本身轻飘飘的,不似藏着东西,欧阳锋陡起疑云,暗道:“这盒子难道是空的吗?如果是一只空盒子,怎的要这样郑重其事的收藏,好生奇怪!”他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向铁盒一劈,拍的一声大响,铁盒盖当堂打开,里面果然藏着东西,盒里藏的不是奇珍异宝,却是一条异样长相的蜈蚣!
  
  这蜈蚣约莫有一尺多长,拇指粗细,跟普通蜈蚣的形相,一无二致,可是寻常所见的蜈蚣,是绿背红爪的,这一条蜈蚣的背脊是银灰色的,脚爪却是金色的,闪闪放出金光,铁盒的四角安放了四颗药丸,殷红如血,欧阳锋起先打开盒盖时,蜈蚣蜷伏不动,好象僵毙了的样相,但是铁盒一揭开了,它却蠕蠕而动,慢慢的舒爪昂头,就要爬出铁盒外边,西毒猛地想起一件事!大喜叫道:“行了!”拍的一声,把铁盒重新合上,喜孜孜的放在衣袋里面,拔身一耸,跳出地牢,向洞府外走去。
  
  原来欧阳锋的外号名叫“西毒”,顾名思义,是豢养毒物的行家,他在白驼山上豢养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毒蛇,还特地雇了蛇奴,脐了蛇坑,一心一意的喂养毒蛇和毒物,这一条银背金爪的蜈蚣名叫“金爪天蜈”,是普天之下最毒最奇十四种毒物的一种,生产在瘴疠丛生的卑湿沼泽里,这种天蜈跟普通的蜈蚣截然不同,毒性也比普通蜈蚣猛烈百倍,普通蜈蚣毒性虽然厉害,咬死人的例子,还是绝无仅有,可是这种金背天娱便不同了,哪怕被它轻轻整上一口,也要全身紫肿,七窍流血,一命鸣呼!

    毒性的厉害处,真个可以跟欧阳锋当年豢养的杖头怪蛇不分伯仲,这种金爪天蜈还有一宗特长之处,就是善于忍饥耐寒,几十年不饮不食,仍然可以活着,这位铁掌帮的公孙帮主,在生以前,养了这条金爪天蜈,锻炼一双毒掌,不知道杀害了江湖上多少成名豪杰,大概是到了临死之时,突然醒悟,懊悔自己不应该豢养这样恶毒的东西,滥杀生灵,但是又不忍心把这条金爪天蜈杀死,另一方面,也不想这条奇毒的蜈蚣,现世害人,所以想出这一个折衷的法子来,把金爪天蜈,埋在地下的石牢里,满心以为流光易逝,岁月无情,活生生的把金爪天蜈饿死,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金爪天蜈过了百多年,仍然活着,却又无巧不巧的,落在老毒物欧阳锋的手里!
  
  欧阳锋是个养毒物的大行家,得到这条历经百年不死,奇毒无比的天蜈蚣,满心欢喜,好比得到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他走出第二重山洞,顺便在地上拈起一块骷髅头骨来,拨开铁盒,把头骨向蜈蚣嘴边一放,那条金爪天蜈一看见人骨,更不客气,张开嘴边毒钩,向那片人骨猛噬了一口,说也奇怪,经它一咬之下,那片灰白色的人骨,立即变了紫黑颜色,就象浸了染缸一般,欧阳锋不禁仰首向天,哈哈大笑,立即把铁盒关上,扬长走出山洞,离开了中指峰,直向山下走去。
  
  几个月后,江湖上突然传出了一件怪闻,那就是湖广中原之间,突然出了一位“怪贼”,这怪贼是个身材伟岸的大胡子,哭笑无常,疯疯癫癫,可是他的武功,却是出人意外的高强,手里使一根翡翠通明的绿竹棒,这怪贼独往独来,没有帮手,没有党羽,他的打劫方法也跟别人不同,看准了那一个地方有富家大户,突然登上门去,或者是在大庭广众之间,猝然出现,一开口就要索大量金银,一万八千不等,如果那主人家知道利害,把他要索的金银,伏伏帖帖的如数奉上,还可以善自罢休,破财挡灾,但是如果稍有支吾,或者是勒而不予的话,那就要大祸临头了!

    这怪贼立即抖开绿竹棒来,逢人便点,哪个被他竹棒戳着的,立即肌肤发紫,当场送命!假如这富家大户雇请了护院武师跟怪贼对抗的,情形更加凄惨,怪贼除了把这家人的男女老幼,统统杀光之外,还要放起一把火来,将庄院烧做白地,片瓦不留,几个月间,接连发生了十几件同样的案子,江湖上为之大震!
  
  这时候郭靖黄蓉夫妇,洪七公和丐帮帮众,周伯通柯镇恶全真六子这几批人,本来是到处找寻西毒欧阳锋的,听了这个消息,不约而同大吃一惊!因为照道理说,欧阳锋在这几路对头搜索之下,应该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才对,可是他却一反其道而行,反而明目张胆,到处的去劫财害命,这不是近于疯狂吗?有一天郭靖和洪七公、周伯通、全真六子由湖广入河南,到黄河渡口的蒲阪津附近,突然接到终南山上,传来噩耗!
  
  原来王重阳真人当年创立全真教,是在中岳嵩山的烟霞洞,后来真人示寂,丘处机等七人遵从先师遗示,在秦岭终南山设立重阳宫,广收门人,开宗立派,光大全真派的门户,这几年来,丘处机、王处一、马钰等六人,各自招了不少徒弟,聚居重阳宫内,锻炼武功,后来六子切念师弟长生子谭处端被杀的大仇,下山到处找寻西毒,重阳宫的一切,便交给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李志常两人主持,这一次传来了急报,丘处机一听之下,几乎把肚皮气破!
  
  原来有天晨早,重阳宫大门外,突然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虬髯绕颊的汉子,手里拿一根绿竹杖,昂然直入大门,管香火的道士,看见这汉子貌相凶奇,来得突兀,不禁十分诧异,但是以为他是游山香客罢了,没有怎样加以理会,谁知道那汉子并不是到三清殿,参拜道祖,一直来到供奉王重阳祖师的生祠里,生祠的照壁上,恰好挂着一幅王真人的遗像,这怪汉子却是老实不客气,张开嘴来,咳的喷出一口浓痰,向王真人遗像吐了过去!
  
  这一下对王重阳真人是极大的侮辱,也等于侮辱了整个全真派,值殿道人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叱喝,怪汉子哈哈一笑道:“姓王的牛鼻子,当年华山论剑,你的武功称为天下第一,可是你死了之后,这个天下第一的衔头,由我占去了啦!一你服不服?”说着一伸手臂,把王重阳的遗像抓了下来,撕得稀烂粉碎!重阳宫的道士,更加哗然,当下有几个功夫高强的道士,跑过来伸手抓他,这怪汉子陡的伸出绿竹棒来,闪电也似的向前一戳,扑过来的两个道士,大叫一声,立即倒地身死,全身青肿紫黑,众道不禁大骇!
  
  就在这个时候,尹志平、李志常已经赶到殿前,尹志平当年在烟雨楼前,见过西毒,一见了这怪汉子的模样,失声叫了起来,喊道:“哎呀!这是老毒物欧阳锋!”那些道士一听了欧阳锋三字,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怪汉子提着竹棒,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我就是欧阳锋,这一次到重阳宫来,为的是扫掉你们全真教的面子,我本来要把你们重阳官里的牛鼻子,统统杀光,可是看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没用可怜,暂时不杀你们,好!就给你们留下一点记号吧!”大家听说欧阳锋要留下记号,不禁胆战心惊!因为江湖上的所谓留记号,就是把对方砍下一条腿或是一只臂膀,或者是把一只眼睛弄陪了,如果西毒这样的做,重阳宫的道士就是大祸临头,无一幸免!

  欧阳锋说了这几句话,提起绿竹杖来,大踏步向正殿走去,众道士知道他的功夫了得,哪里敢拦阻他?纷纷让开道路,欧阳锋一直走到三清正殿的中心,只见他拿起绿竹棒,照准了地上的方砖,左挑右划,说也奇怪!绿竹杖本来是柔软的东西,可是一到了欧阳锋的手上,坚硬如铁,杖梢到处,那些大红方砖,便象遇着了钢刀的豆腐一般,纷纷下陷,西毒在方砖上挥舞竹棒,龙蛇飞走,须臾之间,接连划了一十六字,内文竟是:“重阳弟子,无能乃尔,刻石留痕,千秋留耻”
  
  他一口气用绿竹棒划了一十六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有如金钱相击,铮铮刺耳,欧阳锋笑了一阵,方才把竹棒往起一扬,喝道:“你们听着,如果丘处机那几个老道回来,你可以向他说,老毒物已经到过了,全真教的本领,不外如此,所有的弟子全是无能之辈,不堪一击,老毒物看见他们太脓包了,不值得杀,刻石留字,饶了满观道人的性命,咄!让路!”大家看见他竹棒刻字的本领,吓得汗流浃背,哪里还有对抗的勇气,立即分在两旁,欧阳锋大笑三声,一阵狂风似的,冲出了重阳宫大门,刹那之间,不见了他的影踪!
  
  这一次欧阳锋大闹重阳宫,对全真派来说,可说是空前未有的耻辱!道侣被杀,遗像被毁,大殿上还给他留下了侮辱的字句,尹志平立即派人下山,飞报师伯师叔,丘处机接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说道:“岂有此理!老毒物居然上门欺人,咱们六个师兄弟如果不把老毒物拿住,千刀碎割,难解心头之恨!”王处一、郝大通、刘处玄、孙不二等人,也是群情汹涌,只有马钰为人向来沉着,说道:“各位师弟不用生气,事情到了这样,大家就是怒火冲天,也没用处!咱们第一个要谈的,就是老毒物现在躲到哪里!”
  
  周伯通听说自己的重阳宫给人家捣乱,却是满不在乎,他向马丘等人说道:“你们不用着忙,依我猜想,老毒物一定没有跑远,他多半还留在终南山上!”丘处机各人却是大不以为然,不过碍着他是师叔,口头上不敢反驳罢了!黄蓉在旁边笑说道:“老顽童,你这一下可猜错了啦!老毒物闹了重阳宫,害怕别人找他晦气,一定远走高飞,怎会还在终南山上?”周伯通把白胡子一抹,笑道:“蓉儿,你自负一世聪明,今回却是看走了眼啦,我老顽童胆敢跟你打赌,老毒物如果不在终南山,我跟你叩头叫娘,老顽童是你的儿子!”大家听了忍不住笑。
  
  洪七公在旁边说道:“老顽童一生从没有做过几件正经事,这一回或者猜中了,欧阳锋是一个半疯不疯的人,只要看他在大殿上刻石留字,就可以明白他有恃无恐了,老毒物可能此刻还留在山上,闲话少谈,咱们一起到终南山去吧!”大家听了没有异见,一齐由河南入陕西,取道潼关入秦中,直奔秦岭,这一天经过蓝田县境,他们又接到南山来的第二次急报。
  
  这一次急报的情形更糟,照尹志平的来人说,欧阳锋第一次大闹重阳宫之后,隔了十天,他突然去而复转,大模大样的直入宫门,来到三清正殿之上,宫中道士看见西毒再次进来,不禁哗然大叫,整个重阳宫也哄动起来,尹志平、李志常听了众道士的报告,又惊又怒,李志常道:“师兄!老毒物又上门欺人了,咱们不管他来势怎样,本领多凶,聚合全宫弟子,跟他决一死战!”
  
  尹志平摇头道:“不行,咱们虽然人多,如果跟欧阳锋交起手来,简直是以卵击石,有死无生,大家还是沉住了气,忍一忍吧!”李志常忿然道:“那么?咱们这一班弟子因为技不如人,只有束手就缚,伸长颈子任由人家杀了?是与不是?”尹志平道:“事情又不至恶劣到这样地步,总而言之,对付这个疯子,只可以用智取,不能力敌,大家还是随机应变吧!”他说着吩咐众弟子少安毋躁,跟从着自己一并来到大殿之上,只见大殿的院落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重阳宫道士个个手按兵刃,敢怒而不敢言,个个人的眼晴瞧着殿上,原来欧阳锋踏入正殿,不由分说,举手一掌,轰隆两声,把神龛里面供奉着的太上老君神像,劈了半边,自己拔身一耸,跳上供案,大马金刀似的,向神龛里一坐,西毒本人居然做了太上老君,重阳宫的道士虽然怒极,个个害怕他的本领了得,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去。
  
  尹志平见了对方这个样子,只好忍气吞声,拱手说道:“欧阳先生,你上一次到蔽观来,已经留下字句,这次又再到来,有什么赐教呢?”欧阳锋冷笑一声道:“不错,我前几天在你们殿上,留下了几行字,离开这里,可是这几天来,越想越发不值,当年你们的师祖王重阳真人,在华山顶论剑,独压群雄,不过是靠了一路一阳指,现在我可不怕他的一阳指啦!要想找他比武,谁知道这老牛鼻子又短命死掉了!你们哪一个传了他的一阳指,只管过来,跟我比试!知道没有!”尹志平听了对方这几句话,真个是啼笑皆非,不知怎样应付!



第一百七十一章:欧阳锋大闹重阳宫。
  
  原来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虽然是全真派的开派绝技,如果不是慧根夙具,内外功夫到了绝顶的人,决不能够练这种高深的武学,所以他在生之时,虽然以马钰、丘处机各人的天赋资禀,也不能够传授一阳指,别说是尹志平、李志常这一辈弟子了!欧阳锋大模大样的坐在重阳宫正殿上,要全真派弟子用一阳指功夫限他比武,还不是白天说梦话,大家觉得十分尴尬!
  
  尹志平进退两难,他们心里恨极了欧阳锋,可是本领低微,又不能够跟对方动手,但是另一方面,更不能够向欧阳锋明说,重阳宫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懂得用一阳指,但是今天这个强敌,又怎样打发呢?他不由自主的扭转身来望了望李志常,李志常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尹志平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猛然醒起一个主意来。立即说道:“欧阳先生,实不相瞒,咱们这一辈子弟,没有一个懂得用一阳指功夫的,就是家师和师叔伯几个人,也没有一个人懂得,只有一个人会……”他还要说下去,欧阳锋霹雳也似的一声叱喝道:“是哪一个人懂得!快说!”
  
  尹志平不慌不忙的说道:“就是弟子的师叔祖老顽童周伯通懂得,可惜他老人家不在这里!”欧阳锋自从害了失心疯之后,对于以前的事,已经大半忘记,这几个月以来,虽然是清楚了不少,但是不过记得起一点儿残丝片段罢了,至于周伯通的名字,欧阳锋根本记不起来,甚至浑然忘却,他又厉声喝道:“你们有一个师叔祖名叫做周伯通吗?快叫他跟我比武!”
  
  众弟子面面相视,尹志平道:“敞师叔祖生性疏懒,平日很少在重阳宫,一年之中,没有三个月在宫里,老前辈要找他,最好请示尊址,等他老人家回到重阳宫来,再驰告老前辈便了!”他以为象西毒这一类成了名的人物,多少也必然得售,哪知道欧阳锋一声冷笑道:“唔!老顽童不在重阳宫里吗?很好!我就在这里住下来,等他回来跟我比武,如果周伯通一个月不回来,我就在这里住一个月,假如他一年不回来,我就在这里住一年,知道没有!”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重阳宫众不禁大骇!
  
  尹志平道:“老前辈要在小观居住吗!真对不起,敞观地方狭窄,不足以屈大驾哩!”欧阳锋狂笑一声,把绿竹杖向地一顿,叮当两声大响,地上方砖当堂裂了一块,那根绿竹杖直挺挺的,插入砖心盈尺,竹杖本是柔软之物,西毒竟然能够一举手间,拿它来洞穿结实无比的水磨青砖,这份劲力真是吓人,全真派两代弟子,不禁面色大变,个个舌桥不下!
  
  欧阳锋破口骂道:“你们这班没用脓包,该死杂毛,竟然把我当做三岁小儿,万分可恶!偌大一座重阳宫,难道藏不下我一个人吗!很好!由今天起,我就在这三清正殿住下,吃在这里,睡在这里,等周伯通回来,哼哼,如果你这班杂毛,胆敢对老子起歹心,潜使暗算,老毒物轻的把你们抽筋剥皮,重的放起一把火来,把你这一座鸟道观烧做白地!老子的肚饿了!快去烧饭!”欧阳锋居然要在重阳宫三清正殿住下来,全真派的弟子,个个几乎把肚皮气破!有几个年少气盛的宫众,高声叫道:“尹师兄!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咱们索性蜂涌上前,跟老毒物决一死战!”
  
  尹志平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虽然有几百宫众,但是在欧阳锋眼里看来,简直不值一扫,跟他动手,实在有死无生,他向众人喝道:“不要胡闹!我姓尹的自有主张,不准乱说!”尹志平想着今天除了忍辱负重之外,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想,强自陪着笑脸,躬身答道:“老前辈要住在三清正殿也行,但是内重殿堂,请你老不要进去,一切不要嫌我们简慢!”欧阳锋冷笑道:“有什么简慢不简慢,哼!老毒物也不要什么,每天只要送两顿饭便行,也不用派人来伺候了!去吧!”
  
  尹志平唯唯诺诺,走下三清正殿的台阶,全真派的弟子群情汹涌,要跟西毒决一死战,尹志平却沉着面孔向各人说道,“我们哪一个甘心受辱?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忍辱负重之外,哪有什么方法?跟欧阳锋动手,任何人都是有死无生,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要重阳宫化做劫灰吗?闲话少说,咱们现在一面用缓兵计,稳住了老毒物,另一方面,立即派人出去,找着师傅和师叔伯再说吧!”大家被尹志平这样一说,方才平静下来,他的话确实不错,只要看欧阳锋竹杖题字,掌劈神像的功夫,重阳宫的阖宫道众,没有一个是他敌手,只好忍气散去不提。
  
  由这天起,欧阳锋真正老实不客气,就在三清正殿住了下来,道士依时给他送茶送饭,西毒大吃大喝,吃喝饱了,不是睡觉,就是锻炼武功,他练武的时候,大殿上的物件就要遭殃,香案、供桌、神龛、墙壁都是欧阳锋的练武靶子,碎掉了一件又一件,不到几天,一座三清正殿已经百孔千疮,欧阳锋还有一宗讨人厌的地方,就是大小二便从不到毛厕去,就在殿外的院子里,随地解决,弄得粪溺淋漓,臭气薰天,全真派的子弟,只好捻着鼻子替他打扫,个个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到第五天,一个年轻的宫众忍耐不住了,悄悄的下了终南山,到山下市镇去,买了一包砒霜回来,趁着香积厨的道人不觉,偷偷的把毒药下在欧阳锋的饭菜里,然后送去,哪知道他这一下弄诡并不打紧,当堂给重阳宫惹了大祸!
  
  原来欧阳锋的为人,凶狡异常,他的外号名叫“西毒”,就这个名字看来,已经知道他是个制造毒药的能手,这道士把混和了砒霜的饭菜给他送去,如何瞒得了欧阳锋?西毒只用鼻孔一嗅,便嗅出砒霜气味来,他狞笑了一声,举手一掌,哗啦啦,把满盆饭菜打落地下,接着反手一把,将这小道士活象老鹰捉拿鶵鸡也似的,直举起来,向地上用力一摔,吧的一声大响,头骨尽裂,当堂呜呼哀哉!送了性命!

  西毒这一下出其不意的动作,把重阳宫的道士吓得目定口呆,尹志平、李志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祸事,连忙鸣钟召集全观道士,赶到三清正殿来,欧阳锋破口大骂,他吼叫如雷的说道:“妈的巴子!你们把砒霜下在饮食里,以为这样便可以害死老毒物,哼哼,你也不知道我欧阳锋正是用毒药的大行家,哪一个主使的,快站出来,如果有半个不字,叫你们全宫道士都死,没有一个能够活命!”
  
  尹志平看见泼在地上的饭菜,辛辣之气刺人口鼻,知道欧阳锋的话不假,立即回转身来,向众道侣说道:“咱们全真教的弟子,除了练习本领之外,讲究的是心地光明,决不能够用这种鬼崇下流的手段来对待别人,就是暗算仇人,也是有欠光明磊落,哪一个做这件事的,快站出来!”他说着用凌厉眼光,扫射了全体道众一遍,可是隔了半晌,兀自没有一个人回答。
  
  尹志平愠怒说道:“我再说明一句,哪一个做这件有欠光明事的,快站出来,我跟欧阳先生说情,免得累了全观道侣的性命!”众道士仍旧鸦雀无声,因为用砒霜毒欧阳锋的道士,根本就是一个人私自行动,在事先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更说不上是串通同谋了,西毒看见重阳宫众噤若寒蝉,冷笑说道:“姓尹的,你不用装模作样啦!哪一个下毒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再给你一刻功夫,如果你找不出下毒的人,我立即把你们这班牛鼻子统统宰掉!”
  
  尹志平心中大急,向各人道:“你们既然没有一个人肯承认下毒,我姓尹的只好代人受过,一死以谢恩师,维持本派清誉了!”他说着嗖的一声,拔出腰佩长剑,青锋倒转,就要向自己咽喉抹去!
  
  他这样的拔剑自刎殉派,不但重阳宫的全体宫众,觉得出乎意料之外,就是穷凶极恶的西毒欧阳锋,也吓了一大跳!说时迟,那时快,宫众里面一连走出四个道士来他们的姓名是赵志敬、崔志方、杨志远、朱志刚,这三个人之中,赵志敬、崔志方是玉阳子王处一的弟子,杨志远、朱志刚是广宁子郝大通的徒弟,他们全是二十岁左右不到的青年道士,异口同声说道:“尹师兄不用难过,这毒药是我们放的,由我们几个负起罪责,任由欧阳先生处置吧!”
  
  其实他们没有一个是同谋的人,那个偷放砒霜毒药的弟子名叫尚志宏,已经被欧阳锋活活摔死,变了没有生口招认,赵志敬等四人何尝是他的同谋?不过想着如果不招认,西毒欧阳锋一发起怒来,重阳宫固然是付之一炬,全真派也要同时覆灭!所以他们四个拚着牺牲自己,来保存全真派,尹志平见赵志敬四个人肯认罪,方始惨然纳剑归鞘,说道:“好好!原来是你们四个人弄的把戏,差点儿连累了大家哩!”
  
  欧阳锋看见这四个人肯招认自已下毒,不禁怒从心发,狞笑一声,身形一晃,由大殿上窜了下来,长臂倏的一伸,左手抓住了赵志敬,右手抓住了崔志方,厉声喝道:“好大胆的杂毛,居然班门弄斧要来毒害我欧阳锋?哪一个叫你做这些鬼蜮手段的?快说出来,如果有半句含糊,哼!马上要了你们的狗命!”
  
  赵崔两人在全真派小一辈的弟子里,也算得上是杰出人物,他们被欧阳锋用力一抓的时候,就要运气抵拒,哪知道对方的掌心微微一抖,赵志敬、崔志方两人的胸口,登时发麻,如同压了一方大石,连呼吸也窒绝,别说是反抗了!二人不禁大惊,西毒欧阳锋蛤蟆功的厉害,真正是名不虚传!只见他圆睁怪眼,喝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咄!快说!”
  
  崔志方口齿伶俐,立即向欧阳锋说道:“你问我们怎的要毒你吗?道理浅白得很,你闯进咱们的重阳宫,横行霸道,毁坏师祖遗像,霸占三清正殿,我们整个重阳宫的人,把你恨入骨髓,可是打起架来,又不是你敌手,白白送死,一口恶气不出,无可奈何,只有行此下策了!”欧阳锋哈哈大笑道:“好好!答得爽快!”两臂向外一振,扑通咕冬,把他们两个抛出三丈多远。
  
  众人惊叫一声,以为欧阳锋这样一抛,赵崔两人必定难逃活命!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欧阳锋这一掷,在外表上看来,劲力绝大,其实是他的轻重用力,极有分寸,赵志敬、崔志方两人被他一抛,仿佛两片纸头一般,直飘出去,轻飘飘的向地一落,竟然没有丝毫损伤,连疼痛也没有,大家不禁哗然叫了起来,赵志敬、崔志方目定口呆,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哩!
  
  欧阳锋喝了一声道:“快走!姑且看你们这班人还有一点硬骨头,饶了你的死罪,滚吧!”西毒这一下举措出乎各人意料之外,大家为之愕然,尹志平听了大喜,他知道欧阳锋为人虽然歹毒,却是说一是一,过二是二,决不反悔,立即上前说道:“欧阳先生饶过他们,足见汪涵海量,俺们众兄弟谢过了!”欧阳锋怪眼一睁道:“胡说八道,哪一个汪涵海量?哼哼!你们这班杂毛,如果再在老毒物面前,卖弄那些鬼画符的把戏,别想有一个人活命,只此一遍,下不为例,快走!”尹志平倒吸一口凉气,收拾了尚志宏的尸首,带领道侣径自散去不提。
  
  经过这一次惊险之后,重阳宫的道侣,个个提心吊胆,再也不敢起意暗算欧阳锋了,只好继续派弟子到各处找寻周伯通和全真六子,告诉他们,解却目前这个厄难,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河南地面,潼关以东的地方,方才跟全真六子、郭靖、周伯通,以及丐帮各人遇个正着,告诉了欧阳锋捣乱重阳宫的经过。
  
  丘处机一听之下,目毗尽裂,高声叫道:“岂有此理!咱们到处找寻老毒物,原来老毒物闹上重阳宫去了!事不宜迟,咱们立即找他去!”周伯通却是嬉皮笑脸,说道:“妙啊!原来老毒物住在三清殿上,吃喝拉屎也在那里,再过几时,我也要学老毒物一模一样,找上白驼山去,照样在老毒物家里吃喝睡觉哩!”大家哪里还有心说笑?只当周伯通这几句话是发疯,大家绝不犹豫,立即赶向终南山不提。
  
  再说郭靖和全真七子这一班人,一路上昼夜兼程,心急似箭,经过五六天的跋涉,不经不觉,已经到了终南山下,那终南山古称秦岭,横亘陕南,把陕西隔成了汉中府和泾渭盆地,唐朝一代大文豪韩愈(退之),曾经咏过两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就是指终南山,郭靖远远望见山势雄奇,禁不住喝起采来,想道:“好一座终南山,果然不愧钟毓灵秀,全真派把这一处当做自已的根据地,真个是别有眼光哩!”
  
  丘处机一到终南山下,神色紧张起来,向报事的小道士问道:“老毒物还在山上吗?”小道士道:“禀告师祖,咱们来报信的时候,欧阳锋还大模大样的坐在三清正殿上,象做皇帝一般,把我们这班人呼来叱去,不过现在隔了许多天,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山上哩!”王处一道:“那么,你立即跑回重阳宫,向尹志平他们报告,说我们已经回来,叫他监视着老毒物,不要让他逃脱。”
  
  小道士答应一声,立即飞也似的跑去,一行人迤逦上山,还未来到山半,重阳宫已经有四个道士直奔下来,异口同声说道:“各位师叔伯回来得正好!老毒物正在殿上睡觉!”
  
  全真六子热血沸腾,一路上星飞丸走,抢在前头,不到顿饭时候,已经回到重阳宫前,只见尹志平、李志常、赵志敬一班弟子,带领两代宫众,合共三百多人,齐齐整整,分做两行队伍,排列宫前,他们一看见了马丘等人回来,立即躬身说道:“弟子技浅力薄,无德无能,不能够保护重阳宫,以至有此魔劫,请求各位师父师叔伯降罚!”
  
  丘处机摆了摆手,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了!那欧阳锋到目前为止,是不是还在三清正殿之上?”尹志平道:“正是,弟子已经召集全宫道众出来,听候师傅驱遣,准备和老毒物决一死战!”马钰点点头道:“你们一片热心,卫护本派,很好很好,说到动手一层,我们已经胸有成竹,用不着你们啦!”全真六子大踏步向观门抢进,周伯通衔尾跟随,郭靖向洪七公、柯镇恶、丐帮鲁、简、梁三长老使个眼色,也跟随着他们,鱼贯而进。
  
  丘处机来到三清正殿的石阶下,向着殿里一望,不禁怒发冲冠,心火如焚,原来好好一座庄严巍峨的三清正殿,被欧阳锋毁坏得不成样子,正中的三清道祖神像,支离破碎,变了三座烂泥堆,供桌、神台、香案,七颠八倒,墙壁殿柱也现出无数斑斑驳驳,剥蚀破碎的痕迹来,殿里陈设好比经说一场飓风,只有一件,西毒欧阳锋本人呢!却是踪迹不见!
  
  郝大通失声说道:“咦!老毒物竟然溜掉了啦!”话未说完,殿瓦上一阵桀桀大笑,笑声带着金铁之音,铿锵刺耳,大家出其不意,抬头一看,不由吓一大跳!原来西毒欧阳锋不知哪个时候,用劲功贯穿了三清正殿的瓦背,站到瓦龙之上,呵呵笑道:“群贤毕集,老少咸齐,你们这班人来了啦!可真正的来了!”丘处机看见西毒站在瓦面上,两眼几乎喷出火来,他把腰带一捋,拔剑在手,就要涌身跳上,长春子袍襟才一拂动,双脚还未离地,老顽童周伯通已经由背后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丘处机的衣角,笑道:“你要跟老毒物动手吗?慢着,我是你的师叔,你得要让我啊!”
  
  周伯通摆出师叔身份,丘处机只好按着满腔怒火,退在旁边,周伯通抬头道:“老毒物!不见你许多时啦,吃得好睡得稳吧!站到瓦面上做甚?贪风凉吗?下来吧,咱们哥儿叙一叙旧,叙过旧后,方才打架!”欧阳锋的神志虽然说是已经恢复,究竟并不完全,他除了跟全真派的人过节最多,郭靖黄蓉是夙世之仇,这两起恩怨记得清清楚楚之外,其余的十分迷糊,换句话说,他对周伯通的一切,可说是茫茫然,当下把怪眼一睁,厉声喝道:“胡说,哪一个跟你是旧相识?哪一个和你叙旧,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我面前胡乱放屁!”
  
  周伯通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老毒物,你当真不认得我?是真是假,咱们是二十多年老交情啦!当日你到烟霞洞偷九阴真经,我吃了你一掌,后来我被黄老邪关在桃花岛上,你替那死鬼侄子到岛上求亲,给我回敬了一罐子臭尿,及后在西北大漠里,嘉兴南湖烟雨楼前,咱们手合过手,怎的不认得起我来了?老毒物,你诈傻也不行!你毁了我师哥王重阳真人的遗像,快滚下来,给我叩头认罪!”欧阳锋大怒道:“胡说!要我给你叩头,做你娘的千秋大梦!来来来!咱们比试三百回合看看!”
  
  欧阳锋这样的一说,周伯通不禁茫然,自言自语说道:“老毒物真个糊涂得厉害!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忘记了啦,可怜可怜!”柯镇恶大叫道:“好贼子,你在桃花岛上害了我五个好兄弟,几个月前在王灵官庙里打你不死,又到终南山来撒野了!老毒物,你真个怙恶不悛,死而不改,快滚下来,让柯大爷把你宰了!”
  
  西毒眼里又现出茫然的神色来,自言自语说道:“我几时到桃花岛,在岛上杀了人,还是你的要好兄弟,唔!不对不对!”洪七公高声喊叫道:“贼子!你左一句记不起,右一句不知道,存心混赖!废话少说,把我的打狗棒交回来吧!”欧阳锋和洪七公的仇怨最深,听见他这样一说,勃然大怒起来,喝道:“老叫化!你来得好!我正要找你比武!”话未说完,呼的一响,连人带棒由屋瓦顶上,飞落下来,手起一棒,使了着“独劈天门”,棒带风声,向北丐洪七公当头打到。洪七公看见西毒居然用自己的打狗棒来打自己,一气之下,非同小可!骂道:“臭贼!”扭身一闪,反掌一拿,还了招降龙十八掌,要抢夺欧阳锋竹棒,西毒不慌不忙,旋风似的一转身躯,棒扫下路,洪七公还未撤招,全真六子挺起长剑,柯镇恶挥动铁杖,齐齐向西毒身上招呼到。
  
  欧阳锋向后一跳,瞪眼喝道:“老叫化!你打算倚多为胜吗!是与不是?”洪七公一声长笑,回头向各人说道:“老毒物说我们用莽牛阵胜他,各位退后,老叫化只凭一双手掌,也可以把这老毒物收拾了!”大家听见洪七公这样说,只好退后,洪七公用手一指道:“直娘贼!老叫化今天跟你单打独斗,好歹也要拆一千招,决个生死胜负!”欧阳锋道:“好!”竹杖一伸,连递三着,第一着“流星逐月”,棒梢圈出,相点面门,第二招“岫云出壑”,猛扫中路,第三招“秋风铁马”,横扫足胫,这是白驼山蛇杖法,一招套着一招,一式快似一式,旁人看在眼里,无不惊心动魄!
  
  
第一百七十二章:一阳指滑稽戏巨恶。
  
  好一个洪七公,却是镇定从容,欧阳锋三招一递,洪七公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左手一捞,疾抓杖头,右掌一拍,直击杖尾,还撞打敌人手背“会宗穴”,这一招名叫“奖口夺杖”,正是洪七公打狗棒里面的拿手绝技,当年君山群丐大会,黄蓉便用这路手法,在杨康的手里,接连抢绿竹杖三次,哪知道欧阳锋的本领,却是诡异无比,他陡的一翻双臂,腰身折下,把屁股现出来,后臀向洪七公一撞,接着反手一杖,由左肋下递出,向洪七公膝盖戳到。
  
  洪七公估不到对方使出如此怪招,他急忙用了个“燕双飞”身法,托的向上一跳,接着反臂一掉,使了着“铜锤手”,撞击欧阳锋的屁股,这一下以怪招回敬怪招,模样十分滑稽,周伯通大笑道:“老叫化打老毒物的屁股啦!”欧阳锋却把竹杖向地一点,使出逆转经脉的功夫,扑通咕冬,打个跟斗,恰好把洪七公这一拳让过!
  
  西毒避了洪七公这一招,又是一声怪叫,把打狗棒当作蛇杖,一阵疯狂也似的抽打,左挑右扫,上磨下转,刹那之间,满天俱是杖影,洪七公几次用降龙十八掌手法,要想夺回竹棒,可是欧阳锋生性既然狡滑,手法又极奇特,一连二三十招,始终没有得手,简长老在旁边看得清楚,知道洪七公单凭赤手空拳,决难取胜,立即迈前一步,把自己手中的钢杖向洪七公一递,叫道:“老帮主!弟子这里有兵器,跟老毒物动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洪七公一个翻身,右臂向后一伸,头也不回,便把简长老的钢杖取在手里,口中说道:“也好!我手中没有兵器,打不过老毒物,就借你的钢杖用吧!”话未说完,欧阳锋竹棒一抖,使个“雨洒梨花”招式,前后左右一蓬杖影打来,洪七公钢杖在手,如虎添翼,一招“拨草寻蛇”,猛向欧阳锋棒身迎了过去!他这一下是以“刚”克“柔”,并不是武家常说的口头禅,以柔来制刚了!

    原来一个武家名手,本领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话,有兵刃和没有兵刃也是一样,就算是比试器械,也用不着真刀真枪,一根绳索可以当做软鞭,一段竹木可以当作刀剑,洪七公过去用一根不成器械的竹棒,威震江湖,就是这个道理,到了今天时移势易,竹棒到了欧阳锋的手里,洪七公反而用简长老的钢杖来使打狗棒法,真正是迥然不同,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洪七公用钢杖来使打狗棒法,越发猛恶无伦,欧阳锋不敢硬挡,却把竹棒一拖,向旁边倒窜出四五步远!
  
  洪七公一招扭回上风,当下抖擞神威,把钢杖使得呼呼风响,牵、缠、索、勒、转、绞、招招迅辣老练,欧阳锋呢,别看他使的是柔软竹棒,却极尽绵软小巧的能事,只见西毒竹棒来去飘忽,进退自如,他用的是粘、连、按、闪、几个字诀,跟洪七公针锋相对,铢锱并较,斗了三百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他们两人这一比拼并不打紧,只便宜了郭靖,郭靖眼看北丐西毒相斗,过去已有三次,第一次是在桃花岛上,那时候争的是自己和欧阳公子向黄药师的论婚,第二次比斗在海舟之上,欧阳锋为了要逼自己交出九阴真经,洪七公舍命护卫,结果背后受杖,死里逃生,第三次是在华山绝顶,第二次争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这三回的比斗,可以说得是别有千秋,郭靖在旁边看了,获益不少,对他本人武功,大有帮忙,这一回算是第四次比武,不过比起过去那三次来,却是大大不同,欧阳锋拿了洪七公的竹棒,洪七公却用简长老的钢杖,一个刚劲,一个阴柔,就象天生对头,由辰到午,不经不觉,二人比武已经在五六百招之上,洪七公突然把钢杖向旁边一拖一带,叫了一声:“且慢!”
  
  原来洪七公当年在海舟之中,背后着了怪蛇之毒,又重重的挨了欧阳锋一杖,死里逃生之后,这许多年以来,内功方面虽然大有精进,耐战之力已经大不如前,这是年纪渐老的关系,任何人也不能避免,再加上他用简长老的钢杖,并不趁手,任你多好武功,也要打个折扣,所以拚斗五六百合之后,洪七公已经渐渐觉得肚里空虚,气促心跳,只好叫停,欧阳锋狞笑道:“老叫化,气力不够了吗,干脆的认输吧!”

    洪七公十分忿怒,喝道:“胡说,哪个输了,老叫化肚子饿了,要想吃饭!”他说过回过身来,向尹志平说道:“快叫他们烧饭,让我和老毒物一齐吃,吃饱了养足精神,再打一架!”尹志平唯唯诺诺,欧阳锋被洪七公这样一提,也觉得饥火如焚,只好盘膝在三清正殿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郝大通性如烈火,高声大叫:“丘师兄!洪老前辈跟老毒物比斗过了,咱们过去跟他比斗。”
  
  欧阳锋冷笑道:“原来王重阳死了之后,全真派的人学会了车轮战,哈哈哈!”这几句话一说,竟把全真六子僵住,不好意思,再过半晌,重阳宫的小道士,已经托来两盆白饭,尹志平躬身说道:“洪老帮主,咱们小观匆促之中,并无佳馔,有饭无肴,请你老将就吃一点吧!”洪七公哈哈大笑道:“叫化子还要什么菜下饭呢?只要有白饭便行啦!”小道士给他和欧阳锋两个人各自装了一碗饭,欧阳锋端碗在手,就要吃饭,洪七公突然把大腿一拍,叫道:“哎呀!我几乎忘记一件事哩!”
  
  欧阳锋吓了一跳,以为洪七公又要跟自己动手,立即把碗筷放下,哪知洪七公不是说比武这一套,只笑说道:“一个人年纪老了,记性真个是不行啦!我还带了下饭的菜!”说着伸手向怀里一阵乱摸,取出一只小小的瓦罐来,欧阳锋暗里纳罕,想道:“这老叫化真是天下第一馋痨,他的身上怎会带着吃的东西!难道是盐腌的干菜?”哪知道洪七公把瓦罐一揭,欧阳锋一看之下,不禁毛骨悚然,原来洪七公罐里装着的,竟是数十只乌光油亮的曱甴!
  
  “曱甴”是南方叫喊的名字,北方人叫做蟑螂,这是一种专咬衣服器物的小虫,有翼能飞,十分的讨人厌,洪七公不知哪个时候,活捉了几十只之多,关在罐子里,这些曱甴还是活的,满罐爬走,九指神丐二指一拈,先捉起一只来,塞入嘴里一阵乱嚼,就象南方人吃龙虱和桂花蝉一般,津津有味,吃完了肉,把脚爪翅膀吐出来,接着吃饭,洪七公吃了几口饭,又揭开了罐子,伸手一抓,捉了几只曱甴放在口里大嚼,把各人看得又是惊奇,又是恶心,洪七公这边大嚼曱甴,欧阳锋这边却吃不下饭!
  
  原来欧阳锋是白驼山的山主,在西域一向是养尊处优,服用豪华,这几年流浪中原,虽然说是也有过挨冷挨饿的时候,究竞还是享用惯了的人物,看见洪七公当着自己的面前,把这些肮脏的小虫,大吃特吃,叫他如何不恶心?如何吃得下饭,洪七公看见端着饭碗发呆,皱着眉头,暗里觉得好笑,向他招手叫道:“老毒物!吃啊!吃饱了好归位,到枉死城里也是一个饱鬼,咦,你怎的还不吃饭,哦,我明白了,你嫌没有下饭的菜!”洪七公说着伸手向罐里一抓,捉了两头活的蟑螂,二指一弹,呼呼两声,向欧阳锋迎面射去!
  
  西毒看见洪七公拿这些肮脏小虫来羞辱自己,不禁心头火发,勃然大怒,一脚直飞起来,扑通,把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盆白饭,完全踢翻在地,洪七公道:“老毒物,你不吃蟑螂下饭也还罢了,怎的要发起脾气来,把饭踢泻,暴殄天物,可惜啊可惜!”欧阳锋把竹棒一轮,叫道:“老叫化!哪一个要吃饭?来来来,大家再次比武!”话刚说完,呼的一棒,向洪七公搂头盖顶打到!
  
  洪七公却是双手抓饭,向自己嘴里乱塞乱嚼,绝不理会欧阳锋的动作,眼看这一棒就要打着天灵盖顶,丐帮三长老齐声叫道:“呀”哪知道洪七公全不出的手抗拒,照旧若无其事的吃着蟑螂下饭,欧阳锋竹杖到了他头顶距离三寸左右,呼的把绿竹棒撤回,喝道:“老叫化!赶快动手,不要耽搁时间”
  
  用一洪七公张嘴一喷,吐出一撮蟑螂脚爪,抹抹嘴唇,笑道:“老毒物,三军未动,粮草要先行呢,你在这里忙什么?坐下吃几只曱甴吧!这是天下第一美味的东西哩!”欧阳锋气得暴跳如雷,老顽童周伯通却站起身来,笑道:“老毒物,洪老叫化肚子饿的时候,照例以吃为先,绝不跟人打架,你要跟他动手吗?来来来,跟我老顽童打,也是一样”话未说完,呼的一掌,向欧阳锋面上打到。
  
  周伯通这一掌是九阴真经的功夫,来势好不飘忽,欧阳锋全神灌注在洪七公身上,估不到他说打便打,西毒立即抽身一闪,向左边让开去,哪知道周伯通反肘一曲,左掌横右掌直,拍的一声,击中欧阳锋的左颊,好在西毒的本领也十分老练,运气收肌之法尤其到家,立即把面一偏,这一掌没有打实,可是左边眉梢给周伯通的手指拂个正着,火辣辣的疼痛!
  
  欧阳锋勃然大怒,使出蛇杖法来,呼呼呼,连递三杖,周伯通不慌不忙,逼吸窜跳,风车也似的乱转,跟着竹棒起落进退,两下厮拚了几十回合,西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拖着竹棒向后一跳,叫道:“慢着!”周伯通一收掌势,笑道:“老毒物,你觉得肚子饿了吗?要不要洪老叫化拿几只蟑螂给你吃?”
  
  欧阳锋大怒道:“胡说!我这一次到重阳官来,正要讨教全真派的一阳指,可是你师兄王重阳已经死了,王重阳的一班牛鼻子徒儿徒孙,又没有一个懂得一阳指的功夫,你是他的师弟,应该懂得,怎的不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周伯通证了一证,心里想道:“真他娘的,我哪里懂得一阳指功夫?”可是回心一想,这老毒物半疯不傻,自己何不如此这般的,大大戏耍他一番,虽然有点缺德,也可以叫人心大快,周伯通主意决定,呵呵大笑。西毒见他无故大笑,觉得十分惊奇,喝道:“老顽童,你的徒子徒孙说你懂得一阳指,怎的不用!”周伯通大笑道:“你真正是井底之蛙,不知江河之大,天下间最厉害的武功,难道只有一阳指吗?我周伯通这几年来,独自练了一套二阳指,比起一阳指来,还要厉害十倍!”
  
  周伯通这几句话一说,欧阳锋不禁惘然,问道:“什么叫二阳指,老顽童,你别满口胡说!”周伯通道:“你这厮鸟才是满口胡说哩!你要看二阳指功夫吗?给我站住!”欧阳锋只好站住脚步,周伯通向尹志平道:“乖侄孙儿,拿一张椅子来!”尹志平不禁大为诧异,不知道这位师叔祖,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如命拿了一把椅子来,周伯通轻轻一纵身,跳到椅子上面,他向欧阳锋道:“老毒物!你要看二阳指功夫,把身子背过来,用背脊朝着我便行啦,知道没有?”
  
  欧阳锋满腹狐疑;用背心向着敌人,这是一个武家的大忌,因为凡是练武的人,把背后当做死角,任你武功多好的人,对背后突如其来的袭击,总有多少顾忌,当年洪七公在海舟之上,大战西毒,背后挨了欧阳锋的蛇杖,几乎把性命送掉,就是这个道理,他听见周伯通这样的说,不禁把面一沉,说道:“老顽童,你在捣什么鬼?要使功夫,尽可以使出来,怎的叫我这样那样,哪一个跟你开玩笑?”周伯通大笑道:“老毒物,我这二阳指功夫十分特别,要在敌人背后才可以使出来,你既然这样小家种,没有半点大方,害怕我暗算你,也就罢了。”
  
  西毒气得七窍喷火,五内生烟!他忽然想起自己练了九阴真经里面逆转经脉的功夫,即使对方在背后潜使暗算,尽自无妨;自己何不索性折转身来,背向着周伯通,看看他的二阳指功夫怎样的厉害法?是不是比一阳指更强?欧阳锋想到这里,怒冲冲的说道:“很好!我就背向着你,看看你的二阳指,到底是一门怎样的本领?”他说着背转身子,周伯通笑道:“妙啊,这才对哩!”
  
  老顽童突然抽开裤头,一泡热尿直射出去,这一下大大出乎欧阳锋意料之外,他急忙躲闪时,经已无及,这泡尿淋了他一头一脸,仿佛醍醐灌顶,异味无穷,众人看在眼里,禁不住哄然大笑!欧阳锋怒火冲天,他左手把竹棒一甩,右手反背一掌,呼的横击过来,他这一掌正是生平最擅长的绝技蛤蟆神功,力逾千钧,周伯通急不迭忙向上一跃,跳离椅子,只听见的一声大响,那张椅子被欧阳锋的掌力一逼,登时四分五裂的折开来,片片破碎!
  
  周伯通却是轻如飞燕也似的落在地上,哈哈笑道:“老毒物,这就是二阳指了,可懂得吗?”欧阳锋呸了一声,骂道:“下流东西!”呼的又劈一掌,周伯通使了招空明拳“空舟横渡”,蓬拍,卸开了欧阳锋一掌,笑道:“什么下流?你在重阳宫三清殿上撒粪放尿,那就是上流吗?我这二阳指有个名堂,二者,即大小二便也,亦即二者中之小便也,阳者,阳刚也,这名字哪有改错?”大家听了忍不住呵呵大笑,尤其是重阳宫的道士们,受了欧阳锋许多天的乌气,今天看见他臭尿淋头,真正是人心大快!
  
  欧阳锋被周伯通这样的调侃,真正是暴跳如雷,他索性把绿竹棒向腰间一插,使出蛤蟆功来,只见他弯下了腰身,老牛拉破车也似的,绕着周伯通滴溜溜的乱转,喉咙底下发出一阵嘶嘶咕咕的声音来,叫人听了毛骨悚然,周伯通却是不慌不忙,他一忽儿用全真派的拳法迎敌,一忽儿用空明拳对招,又一忽儿使出双手互搏之术,左手用全真拳,右手用空明拳,同时进招,真个是五花八门,叫人眼花撩乱,两下里一来一往,拚斗了三百多个回合,不分高下,他两人这一场剧斗,真正比起刚才西毒北丐的一战,还要有声有色,厉害十倍!
  
  洪七公和欧阳锋拚斗了五六百回合,已经是大半日功夫,周伯通又跟他拚斗了三百多个回合,不经不觉,暮岚笼山,玉兔东上,欧阳锋固然是大汗淋漓,周伯通也觉得有些喘气,他突然向后一跳,说道:“老毒物,今天咱们比武,适可而止,大家歇一歇吧!明天再跟你打一大架!” 欧阳锋力战洪周二人,何止千招,委实也斗得精疲力尽,听见周伯通这样一说,只好收招,恨恨说道:“好!就饶你多活一晚,你撒我一泡尿,这个仇始终要报!”

    周伯通笑答道:“我要你饶方才有活命吗?笑话笑话,今天晚上,老顽童拚着不睡觉,也要想出一路三阳指的功夫,把你这老毒物打发回老家去!”欧阳锋愕了一愕,正要问他什么叫做三阳指,可是回心一想,这可能又是周伯通的一种恶作剧哩,不禁面上一红,半声不响,踱回三清殿上睡觉去了。
  
  丘处机看见恶战已经停止,吩咐尹志平,李志常带领一班道众,各自散去,自己也和同来各人,返入丹房歇息,洪七公带来的鲁、简、梁三长老,以及百多名丐帮帮众,却歇宿在三清大殿走廊之下,表面上说是官中房舍不够,暗里却是对欧阳锋采取监视,柯镇恶静悄悄的向郭靖说道:“靖儿,你如果这个时候,进入三清殿上,准可以举手一掌,轻而易举的把老毒物毙了!”
  
  郭靖愕了一愕,说道:“大师傅,你不是时常说性命可抛,义不可失的吗?今天怎的突然叫弟子乘人之危呢?”原来郭靖的心地十分淳厚,他以为欧阳锋今天力拚两个武林高手,累得精疲力竭,如果自己这时候走入三清殿,把他杀了,虽说十分容易,也是胜之不武!柯镇恶呵呵一笑,拍了拍郭靖的肩膀,说道:“靖儿,你真正是存心忠厚,不失侠义英雄本色,我来问你一句,今日洪老前辈跟西毒拚了大半天,渐渐相形见拙,喊叫敌人停手,你想一想,这是什么道理?”
  
  郭靖恍然大悟,说道:“啊!洪恩师的本领,本来不比老毒物弱,他这次比拚老毒物不过,不过是兵刃不趁手罢了!”柯镇恶把手掌一拍,说道:“靖儿,你说对了!老毒物有了这一根绿竹棒,如虎添翼,我叫你到三清正殿去,并不是叫你要了老毒物的性命,只要把你恩师的打狗棒拿来回,这样一来,明天比武的话,打败的不是你洪恩师,而是老毒物了!”郭靖矍然大悟。
  
  
第一百七十三章:夺竹棒义释欧阳锋。
  
  柯镇恶要郭靖到三清正殿去夺回绿竹棒,郭靖本来不肯,因为这也是乘人之危的勾当,可是回心一想,这打狗棒是丐帮几百年来,一脉传下来的法杖,换句话说,也是自己妻子黄蓉的东西,不过欧阳锋趁着丐帮在泰山玉皇顶大会的时候,用混水摸鱼的技俩,拿走竹棒罢了!自己就是进去,用强力把竹杖夺回,也算不了怎样有失光明,郭靖想到这里,便把胸脯一挺,说道:“很好!我就拚着耽点不是,给洪恩师寻回竹棒吧!”他说了这几句话,绝不犹豫,大踏步向三清殿走去。
  
  郭靖一直来到走廊下面,看见灯火昏沉,丐帮的弟兄个个席地而睡,鲁有脚看见郭靖到来,问道:“官人,这般晚了,你还不去歇息吗?”郭靖当年跟随成吉思汗西征,自领一军,鲁有脚带领干余名丐帮弟兄相从,攻破撒马尔罕城一役,建立奇功,所以丐帮弟兄称郭靖做官人,一时之间,兀自改不了口,郭靖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打算睡觉,要到这三清正殿去,跟欧阳先生取回一宗事物!”鲁有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问道:“官人要到殿里吗?老毒物厉害得紧啦,要不要小的跟着同去?”郭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你们就在这走廊下面等候消息吧!”他慢慢的步上台阶,推开了大殿隔扇门,向里一望,哪知道他不望时犹自可,一望之下,当堂吓一大跳!
  
  原来这大殿上一切陈设器物,完全破碎,唯其这样,更加显得空荡荡的,欧阳锋呢?他并不是睡觉,却是古怪,头下脚上,直挺挺的竖立地上!乍眼看去,就象一根植立的竹杆相仿,郭靖在华山顶上,见过欧阳锋这样倒竖身子,逆练真经,并不觉得十分纳罕,然而最惊奇的是,他夺自洪七公那一根翡翠绿竹棒,却斜斜的倚在墙边,并没有小心收藏,所以郭靖觉得十分惊诧!因为欧阳锋这样逆练真经,全身经脉倒流,十分危险,如果没有人防护在侧,就是一个不懂得武功的壮汉,向他加上一拳一脚,也要受伤不浅!他还这样大意的把绿竹棒随意放置,真正是有恃无恐吗?郭靖不敢造次,喝道:“老毒物!郭小爷来找你哩!”
  
  欧阳锋仍然竖立在地上,对于郭靖的话,仍旧付之无见无闻,仿佛根本不知道三清正殿里面,进来了人一般,郭靖咄咄称怪,想道:“老毒物的为人,向来凶狡,难道他明知道我来,他自己筋疲力尽,不能够抵挡我,故意使出这样的头下脚上架子来,叫我饶了他吗?”他便向欧阳锋道:“老毒物,我这一次到来,并不是乘你于危,也不是要你的性命,你那一根打狗棒本来是丐帮的东西,拿人家的兵器跟人家打架,面上也不光彩,把它交回我吧!喂!你答应不答应?”
  
  说也奇怪,郭靖向欧阳锋说了这一大堆话,欧阳锋决不会听不见,他却是仿若未闻,身子仍是头下脚上的竖立在三清正殿的中心。郭靖越发认定他精疲力竭,没法子跟自己对敌,方才摆出这挨打的架式来,对方既然这样,自己岂能伤他,拿走了绿竹棒便算,哪知道郭靖这样一猜。不过猜中了一半,猜中一半并不打紧,险些儿送了性命!
  
  原来郭靖走到绿竹棒的面前,见那竹杖斜斜倚在墙边,立即用手一拈棒头,这是人之常情,比如我们拿一根靠在墙边的竹竿,也只是它朝天向上那一头,决没有拿它向下朝地那一头的道理,郭靖的右手刚才一拈竹杖,猛觉手指一阵剧痛,如被毒蜂螫刺,吓得他向后一跳!失声叫道:“哎呀!”你道郭靖一抓洪七公的打狗棒,手指如同着了整刺,这是什么缘故?

    原来欧阳锋的为人,十分贼滑,他知道自己今天力拚洪七公,周伯通两个武林高手,交锋六七个时辰以上,已经累得精疲力乏,如果对方不顾江湖规矩,不管武林道义,直闯入三清正殿来,逼自己跟他第三场比武,就算是尹志平,李志常这一流人物,自己也是抵挡不了,西毒为人诡计多端,他忽然想出一个方法来,自己逆转经脉,头下脚上的竖立在地,调息入定,如果武功不高的人,闯了进来,看见了自己这个怪样子,一定吓得魂飞魄散,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向自己加害?假如是武功高强,而且又深知底细的,比如郭靖,丘处机之流闯进来呢。看见这个架武,也不肯对自己加害,因为他们全是讲求忠心义气的人,正合了一句俗语,“君子可欺以方”,郭靖猜中一半,就在这里。
  
  不过欧阳锋想着自己这一根夺自洪七公的绿竹棒,自己却没有法子防御,难保不给对方拿去,他却想出一条毒计来,西毒上次到铁掌峰,在中指山窟洞历代帮主藏骨之处,得到一条奇毒无比的金背蜈蚣,欧阳锋把这金背蜈蚣塞入绿竹棒一头的孔洞里,下半身却用一颗丸药把它镇住,原来欧阳锋发觉金背天蜈的时候,发觉贮蜈蚣铁盒的四个角落里面,各有一颗殷红如火的药丸。
  
  欧阳锋是个精通药性的人,一看这些丸药,便明白这种丸子名叫百毒瘟黄丸,普天之下,只有这一类药丸可以克制金背蜈蚣,这丸子不但能够解被蜈蚣咬之毒,还有一宗异处,只要有一颗这样的丸子,金背蜈蚣便不能够爬出一尺以外,所以西毒把蜈蚣连药丸藏在竹棒的洞孔里,布下了一个恶毒陷阱,哪个人伸手去拿竹棒的,必定要被蜈蚣噬咬,郭靖哪里知道其中底细,上了西毒的大当!他正在又惊又怒,西毒已经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呵呵笑道:“我以为上当的是谁?原来是你这傻小子,呵呵呵:真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投了!”郭靖觉得手指被咬之处,火灸也似的刺痛,知道竹杖里面藏了极猛恶的毒物,不禁狂吼一声,左肩一沉,右掌一出,使了一招“亢龙有悔”,呼的直打出去。
  
  欧阳锋却是十分贼滑,郭靖掌力才一递出,他立即抓住竹棒,向后一跳,叫道:“小子,你还要跟我动手,是不是要死得更快?”郭靖猛然醒悟,一个中了毒物噬咬的人,如果发怒用力,那就是等于活得不耐烦,因为一个人血流加速,毒气运行全身,没有不死之理,他只好把手掌往回一撒,硬生生把打出去的掌力;扣了回来,怒声喝道:“老毒物,你弄诡又怎地,我就是给你害死了,你这恶贼也未必能够活命!”
  
  欧阳锋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傻小子,哪一个要你的性命,老实向你说吧!你给我的金背天蜈咬了一口,这种金背天蜈,比起当年我畜养怪蛇之毒,还要厉害!”郭靖猛然醒悟过来,他想起当年欧阳锋在海舟之中,利用怪蛇毒液,毒死满海鲨鱼的事,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西毒是何等的乖巧,郭靖面色一变,他已经瞧了出来,笑着说道:“本来啦!我跟你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仇,也不用害你的性命,老实说一句吧,这蜈蚣毒也有药可以解,不过咱们来一个君子协定,你把九阴真经的原文念出来,我把解药给你,天公地道,你答应不答应?”
  
  郭靖喝了一声:“胡说!”不旋踵间淡淡说道:“那九阴真经的原文,我当日在海舟之中,当着你那死鬼侄儿的面前,全数抄给你了,还要怎样?”欧阳锋干笑两声,还未答话,砰砰两声,三清正殿的隔扇门,已经大大的被打开,外边一窝蜂也似的,涌进几个人来,正是丐帮里面的鲁有脚和简、梁三长老。鲁有脚当郭靖进去的时候,特别留神,他知道西毒奸诈百出,郭靖心地纯直,难保不受他的暗算,果然不出所料,郭靖才一进去,便听见一声哎哟喊叫,和西毒桀桀狂笑的声响,鲁有脚立即叫道:“不妙!“立即和简梁两长老齐齐飞窜上前,砰砰两声,把隔扇门推开,直撞进去。
  
  欧阳锋看见丐帮三长老齐来,换了平日,他自然无所畏惧,但是今天情形,却是大大不同,一来精疲力竭,二来他正在诓骗郭靖,诱取九阴真经的要紧关头,在西毒心目里,当然不希望有旁人干预,欧阳锋立即向郭靖喝道:“你叫那些厮鸟进来做什么?他们救不了你的活命,听我的话,快叫他们滚出去!”
  
  郭靖虽然外表愚鲁,并不如欧阳锋想象之蠢,他听见对方这样一说,猛然醒悟过来,想道:“啊!他要骗取九阴真经,我可不能够上他这一个当”念头一定,便向欧阳锋道:你忙乱做什么,他们不是我喊进来的,我又不是丐帮帮主,怎可以叫他们出去?”他从容不迫的,盘膝坐了下来,正色说道:“老毒物,你说我中了金背天蜈之毒,性命难保,老实说一句吧!这毒性要几个时辰;方才发作!”
  
  欧阳锋并不曾把金背天蜈拿来害过人,只不过在铁掌峰山洞的时候,拿一块死人骨头给它试咬,一噬之下,整片骨头变了漆黑颜色,所以他判定经过蜈蚣咬的人,活不了一个时辰,西毒狞笑说道:“小子!你问这蜈蚣的毒性要多久才发作吗?实在的告诉你,你的小性命儿活不了一个时辰,趁早把九阴真经原文念出来,我马上给你解毒灵药。还可以来得及:如果跟我瞎三话四,纠缠不清,哼哼!就是我给你解药,你也来不及救治哩!”郭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很好!老毒物,我就索性在这里坐一个时辰,看看是不是毒性发作起来,我便没有性命?等过一个时辰之后,再把九阴真经的原文说给你听吧!”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欧阳锋当堂吓一大跳!
  
  原来郭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来,是什么往事呢?当年郭靖第一次涉足桃花岛,误入黄药师的奇门阵里,巧遇老顽童周伯通,他当时也被关在桃花岛上,性情相投,结成兄弟,后来西毒欧阳锋带了侄子,驱着蛇阵,到桃花岛上去跟黄药师求婚,周伯通一时不慎,给蛇阵里面的一条蝮蛇咬着,毒发垂危,眼看就要送了性命,郭靖灵机触动,立即拿出匕首来,刺破了自己的手臂,挤出鲜血,给周伯通喝下,这一无意的举措,居然救回了周伯通的性命。

    因为郭靖早年在赵王府,阴差阳错,闯进参仙老怪梁子翁的药室,杀死了他一条大蝮蛇,吞食宝血,由这天起,他的血里面便含了一种解毒能力,不怕毒蛇,所以能够挽救周伯通,他这一次时不慎,要夺回洪七公的打狗棒,误着了金背天蜈的噬咬,照道理说,象这样恶毒的东西,被它咬个正着,须臾之间,就要全身肌肉抽缩,痛如火烧才对,怎的自己虽然有点痛楚,却不见自己身体有半点异状?郭靖悟出一个道理来了,故意盘膝坐了下来,欧阳锋看见他这样子,不禁面色大变!
  
  郭靖这时候却是福至心灵,他趁着欧阳锋心神微分的刹那,陡的一声大喝,由地上跳起来,左臂向前一伸,“蛰龙出洞”,拿住了打狗棒的中腰,右掌反臂一拍,“见龙在田”,猛向欧阳锋胸口抓到,这一下居然抓个正着!照道理说,欧阳锋是一代武学宗师,郭靖就算是青出于蓝,后来居上,功力和他相等,欧阳锋也不至于被郭靖一照面抓中,这完全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关系,因为欧阳锋一心一意,以为郭靖中了金背天蜈之毒,一条性命完全操在自己手里,哪里还敢反噬自己,哪知道郭靖小时误服蝮蛇宝血,身子有了抗毒异禀,金背天蜈虽然奇毒无比,对他却没有致命的损害,以上这一点却是欧阳锋始料不及,所以被郭靖抓住了!
  
  欧阳锋猛觉胸口一紧,郭靖居然拿住了自己的衣服,如果换了平日,他一定可以运用蛤蟆功,把郭靖这一抓之劲化去,还趁势给他一个反击,哪知道他今天跟洪周两人耗战了一整日,元气大为亏伤,哪里还有抵抗的分儿,郭靖把他一下抓个结实,劈手一把,将绿竹棒由欧阳锋的手里夺了过来,接着振臂向外一抛,吧转两响,西毒全身不由自主,飞出一丈以外,砰的一交,摔个头脸向地,这一摔力量奇大,把欧阳锋跌得不能动弹!鲁有脚看见西毒摔倒在地,就要纵步上前,郭靖喝了一声:“慢着!”把绿竹棒倒转过来,向地上重重的一顿,那条金背蜈蚣,立即由竹棒洞孔里甩了出来,丐帮三长老看见这条金光闪闪,巨大逾常的怪蜈蚣,不禁哗然大叫。

  郭靖知道这条金背蜈蚣是害人的恶物,自己刚才出其不意,被它咬了一口,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已经中毒惨死,这边把蜈蚣甩出来,那边接着伸出左脚,向那蜈蚣中腰一脚踏了下去,谁知道这一类金背天蜈,是旷世难逢的恶物,性子灵警异常,它一脱离了药丸的控制,立即把身子一屈一曲,呼的直窜起来,郭靖的脚还未踏落,那蜈蚣已经金光一闪,窜上正梁,郭靖大吃一惊,还要继续追打,这金背蜈蚣已经审进殿瓦隙缝去了。大家估不到金背蜈蚣这般机伶,失声说道:“哎呀!”欧阳锋虽然摔了一交,他并没有受伤,看见金背天蜈居然在郭靖的脚下逃走,不禁哈哈大笑,声如金铁,十分刺耳,说道:“傻小子!这蜈蚣逃跑了啦,它比人还要机伶,你要想拿着它,那是做梦,除非把殿瓦拆了吧!”
  
  郭靖是个生性拘谨凝重的人,并不轻易动怒,可是听见欧阳锋这样一说,禁不住心头火发,他把打狗棒向前一探,纵步向前,棒梢闪电也似的戳出,抵住了西毒胸口的“紫宫穴”,喝道:“该死的老毒物!你由哪里弄到这条鬼蜈蚣,把它拿来害人?快说出来,如果有半句说话含糊,郭大爷立即把你宰了!”
  
  欧阳锋被郭靖用绿竹棒抵住胸口,知道对方只要运用内力,一震棒梢,立即可以捣碎了自己的心脏,自己元气还未回复过来,精力两亏,万万跟他硬来不得,只好干笑一声道:“姓郭的小子,你这样的向我抖露威风,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算的是哪一门英雄好汉!”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郭靖心头陡的一动,想道:“不错,我这样打倒了他,算不得是英雄,虽然现在杀他,易如反掌,不过也被天下英雄耻笑,还是饶他多活一晚,明天再打算吧!”他想到这里一撒竹棒,喝道:“小爷爷就凭着这一句话,饶恕了你,让你休息一天,明天在三清正殿前,送你归西便了!”郭靖说了这几句话,头也不回,向丐帮三长老摆了摆手,说道:“走!”大踏步走出三清殿去了。
  
  鲁有脚估不到郭靖这样虎头蛇尾,不禁愕然,问道:“官人,你这样放过他,不怕他继续作恶吗!”依照他的意思,就是要郭靖趁着这个难得机会,干脆把欧阳锋杀掉,一了百了,哪知道郭靖是个心地仁厚的人,立即摇了摇头,说道:“君子一言,如白染皂,老毒物在重阳宫中,有周大哥,洪帮主,马道长,丘道长他们监视着他,不怕他飞上天去,明天杀他也是一样!”鲁有脚看见郭靖不肯听自己的话,长叹一声,只得作罢,这一边郭靖拿着绿竹棒,返回宫里告诉洪七公不提。
  
  再说欧阳锋瘫在地上,功运九转,调息了好一阵,方才能够坐起身来,刚才吃过郭靖竹杖戳点的胸口,兀自觉得麻辣辣的,半晌方才回复过来,西毒有生以来,哪曾试过被人家这样的羞辱?恨恨说道:“哼,姓郭小子,刚才你抖足了威风,可是始终会有一天,保管叫你落在老毒物的手上!”他自言自语的说到这里,忽然听见正梁上悉索连声,仿佛有物爬动,欧阳锋睁眼一看,原来是刚才逃出郭靖脚下的金背天蜈,再殿瓦隙缝里探出头来,上半截身子爬在梁上,要想觅路逃脱。
  
  欧阳锋矍然惊悟,说道:“啊!造化,原来是它,很好,让我捉它回来!”他知道凡是蜈蚣一类,最爱好卑湿的地方,这金背天蜈看见郭靖这一班人已经远走,要找地方藏躲,欧阳锋便不假思索,伸手向怀里一拈,取出两颗百毒瘟黄丸来,运指一弹,他虽然精疲力敞,打暗器的功夫仍然没有失去,这两颗丸子拍的打在蜈蚣身上,这金背天蜈身子一软,登时跌了下来,欧阳锋一手撮住了它,拿出铁盒,狞笑说道:“这蜈蚣还是姓欧阳的东西,世上事情偏偏这样凑巧,哼哼,洪老叫化和老顽童,始终要有一天,我叫他尝尝这金背蜈蚣的滋味!”他很小心的把蜈蚣藏在铁盒里,等候明天应用不表。
  
  一宿无话,次日清早起来,洪七公和周伯通,郭靖,柯镇恶以及马、丘、王、刘、郝、孙六子,以及丐帮鲁、简、梁三位长老,浩浩荡荡,来到三清正殿院子里,一排列的站在石阶下,柯镇恶性如烈火,高声大叫:“老毒物欧阳锋,快点滚出来纳命!”话声未了,正殿两扇大门,砰的一声打开,飞纵出一个人来,正是西毒,手里拿着一件奇形怪状的东西,大家看在眼里,不禁吓了一跳!
  
  
第一百七十四章:天罡北斗困西毒。
  
  原来欧阳锋的手上,多了一件弯弯曲曲,形如铁棒的东西,大家看了一阵,方才能够瞧得出来,这东西原来是一根满堂红,什么叫做“满堂经”呢?这里大有说明的必要!原来从前的人,到了晚上,不是点灯就点烛,尤其是点蜡烛的占了多数,满堂红就是一种承烛的东西,一般有钱人家,以及僧寺道观之类,多半有这器具,它本身是用铜铁打造的,长度约莫有五六尺,一头顶了个莲花托儿,把蜡烛点着了,插在莲花托上,一来可以高烛远照,二来可以随意搬动,重阳宫三清正殿上,一共有两支满堂红,供在道祖神龛之前,欧阳锋却拿它来做兵器!

  郭靖看见这满堂红屈屈曲曲的,分明是被欧阳锋用内家掌力,扭曲成这个模样,西毒的内功造诣,可以把一根实心铁打造的满堂红,活象红炉钎铁一般,弄成这个祥子,真正是到达骇人听闻的地步!欧阳锋把满堂红向洪七公一指,厉声喝道:“老叫化,不怕你得回打狗棒,我这里有一根现成的蛇杖,来来来,咱们再拚一千招,看看北丐的功夫强,还是西毒的本领称霸!”
  
  洪七公双眉一竖,就要上前,丘处机突然迈步出来,向洪七公打个稽首,说道:“洪老前辈,这姓欧阳的侵入我重阳官内,盘踞正殿,杀害宫众,还把先师遗像毁掉,在我们全真派的弟子说来,可说是空前未有的奇耻大辱,弟子就是无德无能,也不能够坐视西毒猖獗,这一阵还是让给弟子吧!”洪七公知道全真诸子要一齐下场,拚斗西毒,不假思索说道:“好!你们斗他便了!”欧阳锋看见全真六子出头来斗自己,呵呵一阵狂笑,把扭曲了的满堂红扬了一扬,说道:“很好,这是我新制的蛇杖,正好拿你们几个老道来试一试手,来来来,咱们决个胜负。”话未说完,手中满堂红一起,按着白驼山蛇杖的招数,呼的一杖,猛向丘处机胸口点到。
  
  丘处机抢着向“天权”之位一站,其余马、丘、刘、郝、孙五子和尹志平也接着散开,马钰占住“天权”,王处一站定“玉衡”,刘处玄位当“开阳”,这三人连同长春子丘处机在内,组成斗的,郝大通、孙不二两人分别占了“摇光”“天枢”,尹志平却乘当了“天机”之缺,要知道这天罡北斗阵全靠四个组成“斗”(即是斗魁),另外三人组成斗柄,左右夹辅,互相呼应,自从长生子谭处端死后,北斗阵减了一人,实力削弱,这几年来,丘处机为了补救这个缺憾,吩咐尹志平、李志常、赵志敬三人参加合练北斗阵,在这三个后辈弟子之中,以尹志平本领最为突出,所以丘处机要尹志平参加合战,欧阳锋眼光一瞥,怪笑说道:“又是这天罡北斗阵,妙啊!这个多月以来,我已经猜想出一套破天罡北斗阵的武功,正好拿来印证印证!”
  
  他口中说着话,手底下并不闲,满堂红扭成的蛇杖一起,活声风响,指左打右,虚实莫测,直指向马钰、丘处机两人,就象双杖齐出,同时点到一般,马丘二子捉摸不透他的虚实,只好扭身一晃,王、刘、孙、郝四个人的长剑,各自从斗柄,斗包抄过来,四柄剑分别由不同的方位刺到,欧阳锋却是不慌不忙,霍地一个翻身,使出一着怪招,不知怎的,由四子长剑交织成的剑网间隙穿了出去,一起一落之间,已经抢到尹志平的背后!
  
  丘处机不禁大吃一惊,他知道天罡北斗阵七人之中,尹志平的武功最弱,欧阳锋寻隙抵瑕,向自己阵法最弱的一环发动攻势,十分狠辣,要想救援,经已无及,说时迟,那时快!欧阳锋满堂红一起,点向尹志平的背心,可是尹志平却是雍容自若,沉着应付,欧阳锋一杖点来,尹志平剑找杖头,向外一卸,这一着名叫“金卮进酒”,正是全真派里面的绝技,尹志平用得十分沉稳,欧阳锋这根满堂红是用四方熟铁打造的,运转之间,当然不及洪七公竹杖的熟能生巧,轻快俐落,这一下居然被尹志平卸了开去,马钰、丘处机两柄长剑,就趁着这一刹那的功夫,闪到欧阳锋的背后,双剑齐出,直刺西毒腰间要害。

    欧阳锋的满堂红呼声圈转,一抽一弹,挡退双剑,接着头下脚上,扑的翻了一个跟斗,把满堂红向地一点,身子象倒栽葱一般直竖起来,王处一、刘处玄恰好双剑齐到,铮铮两响,双剑刺在满堂红上,登时激起一溜火星,王刘二人双剑刺中铁柱的结果,手腕震得麻木生疼,欧阳锋趁势双脚一拐,踢向二人眼睛,王处一、刘处玄估不到西毒有这一下怪招,疾忙抽身后退,欧阳锋阁的一声大叫,借着满堂红一点地皮的力量,一个跟斗翻转过来,闪电也似的向尹志平面前一落,左手蛇杖一扫,右手用蛤蟆功,呼的一掌,猛向尹志平胸口要害推到。
  
  西毒这一下仍然是避强攻弱的打法,狠辣异常,要知道欧阳锋这一掌之力十分沉重,就是以马钰、丘处机各人的功夫,也不敢硬接他一掌,何况尹志平功夫还浅,究竟是个后辈?他急不迭忙的向左边一窜,尹志平这一闪,正中欧阳锋的下怀,他在一声长笑里,向左一窜,猝向后移,居然安安稳稳的占了“北极星”位。
  
  “北极星位”是天罡北斗阵的中枢,如果占了此位,便可以恃主驱奴,把天罡北斗阵玩弄于股掌之上,如果换了长生子谭处端在生,他的武功跟其他六子不分伯仲,攻守熟练,动作如一,决不至让欧阳锋这样容易的占了天罡北斗阵要害,但是尹志平一来功力较逊,二来他心怯了欧阳锋的蛤蟆功力,不敢以身相抗,竟然不依阵法呼应相救之度,向横里窜出去,这样一来,变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给欧阳锋占了斗魁、斗柄相连之处,这样一来,全真七道完全在欧阳锋控制之下,郭靖谙熟阵法,看见这个情形,不禁吓一大跳!
  
  好一个西毒欧阳锋,他占住了北极星位之后,有恃无恐,一声狂啸,左手挥动满堂红,使出蛇杖招敬,刷刷刷,横扫竖打,右手却使出蛤蟆功劲,呼呼呼,直送横击,狂风骤雨也似的,集中向尹志平一人攻击,尹志平连连闪避不迭,全真六子不禁大惊,六柄长剑风卷残云也似的攻上来,要想相救,说时迟!那时快,欧阳锋阁的一声大叫,左掌倏的一甩,把蛇杖交到右手,砰彭两响,使出蛤蟆功力,把尹志平轰的一响,打出三丈以外!
  
  王处一、郝大通不禁大惊,连忙双双仗剑上前相救,欧阳锋怪招叠出不穷,他用蛤蟆功打倒尹志平,只不过用三成功力,西毒陡的反掌向右边一扫一带,掌力压到王处一、郝大通的身上,这一下他用了七成功力,掌功凌厉无比,王郝二人如果学尹志平一样向横里闪躲,北斗阵就要冰消瓦解,全真派也要一败涂地!
  
  王郝二人知道全真教的生死存亡,完全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他们猛地一咬牙关,双掌齐出,迎着欧阳锋的蛤蟆功力一击,王处一、郝大通这两股掌力,一阴一阳,相辅而成,力量竞然比二人本身大了数倍,蓬的一响,居然把西毒的蛤蟆功拒个正着,欧阳锋一声大喝,掌力用足九成,王郝二人立即感到不支,头顶象揭了锅的蒸笼一般,冒出白气,脚下的泥土也渐渐深陷。
  
  马钰、丘处机、刘处玄、孙不二四人见了这个情形,立时知道不妙,四柄剑同时进招,欧阳锋反掌一拍,袍袖一拂,马、丘、刘、孙四子四柄长剑,仿佛刺在一面皮鼓上,一分一寸也不能够刺进,西毒嘴角现出狞笑,他一边用蛤蟆功压逼王处一、郝大通两人,一边用回教苏菲派旋转舞步抗拒四子的长剑,大家看得明白,只要王、郝二人身体被欧阳锋掌力带动一步,全真派就要毁在西毒手内!
  
  郭靖再也沉不住气,他看见王、郝二人汗出如沉,衣衫尽湿,就象负了万斤重物一般,郝大通也还罢了,王处一当年在燕京完颜烈王府里,单身赴会,力战群雄,把自己救出梁子翁、彭连虎、沙通天这一班人的手下,今日遇了危难,自己岂能不救?郭靖想到这里,一股热血涌上胸膛,再也管不了什么江湖规矩,比武禁忌,一声大喝,右臂一掉,左掌一出,使了招“亢龙有悔”,这是降龙十八掌的妙着,猛向欧阳锋右边臂肘曲池打到!
  
  他这一掌劲力十分厉害,欧阳锋本来可以不顾一切,掌力一震,把王、郝二人毙在自己掌下,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半边身体也卖给郭靖,非要道受重伤不可!欧阳锋是个何等老奸巨滑的人,他哪里肯冒犯两败俱伤的危险?候的向后一退,王、郝二人骤去重压,可是身子也不由自主,晃了两晃,险些儿一交仆跌在地!郭靖立即填补了尹志平的空缺,使出降龙十八掌法,左边一招“见龙在田”,右边一式“战龙在野”,呼呼两响,竟把欧阳锋逼离了北极星位,丘处机等六人一看这个情形,马上知道转危为安,精神大振,长啸一声,六柄长剑闪闪生风,重新把欧阳锋逼进圈内。
  
  西毒陡的喝了一声:“住手!”全真六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敌人这样一叫,他们只好停止,可是他们仍旧占住天罡北斗阵的原位,尹志平呢?自有观中道侣把他救了去,欧阳锋向郭靖冷笑道:“浑小子!我只跟全真派的人打架,怎的你要过来多事,王重阳留下这一班脓包杂毛,打人不过,竟然要外人助起阵来了啦,多么现世丢眼!”郭靖赋性淳厚,本就不善言词,再被欧阳锋这样一说,更加无词以对,不过他这一回却是福至心灵起来,呵呵一笑说道:“老毒物,你要跟全真派的人动手吗!我也是全真派的人,参加这天罡北斗阵,有什希奇之处?”欧阳锋大怒道:“胡说!你是洪老叫化,江南七怪的弟子,却来混充全真派的人,羞也不羞?”他说过这几句话,又遥向洪七公叫道:“洪老叫化!你收得好徒弟,姓郭的今天改投了全真教,不认你做师傅哩!”
  
  郭靖笑了一笑道:“老毒物!你用不着挑拨经间,谁说我不是全真教的弟子,当年我在漠北蒙古,丹阳子马真人在悬崖之上,教了我两年全真教的内功吐纳功夫,叫我扎下了内功的根基,如果没有这个根底,我怎样学洪恩师的降龙十八掌?俗语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跟从马真人两年,虽然并未列入门墙,也是全真派的人啊!老毒物,我说的话对与不对!”

    他这样的一说,欧阳锋果然语塞,洪七公大笑道:“对对,浑小子啦,你一生人最聪明就是这两句话,老毒物,你也是全真派的人啊!”欧阳锋怪眼一睁,怒道:“老叫化,我怎的是全真派的人,别要满口胡说!”洪七公笑道:“老叫化一生人虽然贪馋吃喝,从来不说假话,老毒物,你整天窥伺全真派的九阴真经,千方百计要逼靖儿说出九阴真经的窍要来,还学了一大套假经,还不是全真派的人吗?”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并不打紧,欧阳锋当堂吓一大跳!
  
  西毒听见洪七公说自已练的全是假经,这几句话在他耳朵听来,真个好比晴天里响了一个霹雳,连声问道:“怎么?我练的是假经,老叫化,你别满嘴喷粪,嚼舌胡说。”洪七公哈哈天笑起来,说道:“老毒物,不怕你聪明一世,却是懵懂一时,我来问你一句,当日你在海舟之上,乘人之危,要胁靖儿传你九阴真经,你以为靖儿抄给你的,是真经原文吗?笑话笑话,难为你做了许多年的大冤桶,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这几句话把欧阳锋说得背心直冒冷汗,许多年来,他自从逆练真经后,虽然错有错着,练了全身经脉逆转的功夫,不怕全真派的一阳指,可是由这个时候起,连带头脑也变成半疯半癫,要是不然,他怎会在二次华山练剑的时候,受了黄蓉移魂大法的暗算?不过欧阳锋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这几年来,他始终半疑半信,以为自己练的并不是真正的九阴真经,郭靖当年在海舟里,一定把许多决要漏说,哪知道哑谜揭晓,郭靖默诵给自己的,竟然全是假经,欧阳锋一气非同小可!目定口呆!舌桥不下!
  
  郭靖看见欧阳锋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不错,洪恩师的话半点也不差,我当年胡说八道,你竟然把它当做至宝,真正不羞!蠢如豕鹿!”西毒不听时犹自可,一听之下,马上老羞成怒,大吼一声,左掌一起,右手满堂红一挺,猛向郭靖身上打到!他这样的一发狂攻打,郭靖笑了一笑,左掌一挥,右腕一拿,空明拳和擒拿法同时使用,抓拿西毒欧阳锋的腕肘关节脉道,他这的一拿一抓,又是双手互搏的绝技。

    欧阳锋势若疯狂,仿佛完全忘记了趋避之方,绝不回招闪避,反手一掌,劈向郭靖胸口,郭靖一下把他的手肘关尺脉拿个正着,如果换了旁人,已经全身发软,臂膊酸麻,可是欧阳锋经脉尽转,根本不把他这下拿穴当作一回事,手臂一曲,仍旧原式不动,向郭靖要害打去!郭靖大吃一惊!好在他练了双手互搏的本领,一下捏敌人穴道不中,立即变招,右掌向上一托,“蛰龙惊伏”,砰的一响,方才把欧阳锋撞得弹了出去,话虽然这样说,郭靖也冒了一身冷汗!
  
  全真六子看见欧阳锋向郭靖动手,当下更不打话,呼啸一声,六柄长剑齐齐发动,刺向欧阳锋身上要穴,西毒这时候已经如疯如狂,长剑刺上身来,他完全不理会,等到剑尖快要刺着衣服的刹那,突然一个跟斗,头下脚上,由六柄长剑夹缝里,一窜而过,这一下真正是匪夷所思,因为一个怎样武功高强的人,决不能够完全不顾身上穴道,凡是对方兵刃,器械奔向自己穴道的,多少总要有点顾忌,可是欧阳锋完全不管这一套,他一个跟斗穿过剑网,高声大叫:“全真教的老道,王重阳遗留下来的天罡北斗阵图,奈何得了我老毒物吗!哈哈哈!”说着禁不住一阵哈哈狂笑。
  
  大凡是这一类逆转经脉的功夫,一经运用,头脑必定糊涂,欧阳锋一个跟斗,翻出两丈以外,全真六子和郭靖仍旧保持着天是北斗阵法,左四右三的把欧阳锋困在垓心,西毒一声狂叫,使出疯狂杂乱的打法来,东劈一掌,西踢一脚,有时候把满堂红向地一插,整个身子倒坚起来,团团乱转,躲避六子雨点也似的剑招,有时候把身子向地一滚,用肩肘的力量支持身体,翻翻滚滚,脚踢膝撞,抵拒郭靖降龙十八掌的掌力,真正是千奇百怪,如蛇行、如鼠伏、似狗吠、象猫扑,怪招迭出不穷,全真六子和郭靖始终以不变应万变,维持着天罡北斗阵,兔起鹘落的跟欧阳锋相斗!
  
  八个人在庭院之内,三清殿前,翻翻滚滚的斗了二百多个回合,欧阳锋始终冲突不出全真诸子的天罡北斗阵,全真六子也奈何不了欧阳锋,正在相持不下,欧阳锋突然把满堂红用力一抛,飞掷出数丈外,身子向地一伏。这又是一下怪招,全真六子不禁愕了一愕,只见欧阳锋口喷白沫,拖出舌头,就象一只疯狗也似的,手足据地,向丘处机脚下逼近,长春子愕了一愕,可是按照天罡北斗阵法,这一招自己只有进攻,不能倒退,丘处机把手中剑一起,向欧阳锋眉心便刺。


第一百七十五章:深宫内院惊怪客

  郭靖在华山绝顶上,见过欧阳锋这一下怪着,看见丘处机出剑刺他,大惊叫道:“丘道长留神!”话未说完,欧阳锋一声狂吠,直审起来,就象疯狗扑噬活人一般,直向丘处机迎面扑到,丘处机剑招刚才一出,猛觉手上一紧,手中长剑居然被欧阳锋抓个正着!依照道理,欧阳锋本领再高,也决不至全无顾忌,用一双肉掌抓拿丘处机的剑刃,可是他这时候已经变了疯狂,不管三七廿一,使出蛤蟆功劲,一把抓住丘处机的剑刃。

    丘处机不禁大惊,正要用力往回夺,说时迟,那时快!欧阳锋猛地一张口,一口痰涎疾如流星,白光一闪,向丘处机迎面飞到。以西毒欧阳锋的功力来说,他这一口痰涎的功力,虽然未必能够杀人,可是吐在面上,也要受到重伤,他只好扭转脸一闪,躲过痰涎,欧阳锋趁势一挣,竟把丘处机的长剑,抢到自己手里!
  
  丘处机气势如虹,虽然被欧阳锋夺了宝剑,却是昂然不惧,举手一掌,向欧阳锋胸口击去,就在长春子出掌击敌的刹那,站在“开阳”的刘处玄,和站在“摇光”的孙不二,双剑齐到,他们看出欧阳锋武功奇特,不怕点穴,双剑索性刺向西毒的太阳穴,欧阳锋却是不慌不忙,左掌呼的递出,抵住丘处机的右掌,右手横剑向后一扫,叮当两声,竟把刘处玄,孙不二两人的长剑齐中截断!西毒这一招真称得起象王羲之初写黄庭,恰到好处,他用左掌力抗长春子的掌招,右手震断孙、刘两人长剑,全真诸子不禁为之骇然,大家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

    郭靖看在眼里,也禁不住喝了声采:“老毒物真正是天下奇才,可惜他不肯学好,始终不免身败名裂!”他这时候脚下已经踏着“天璇”之位,双掌一出,把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运到双手互搏的招术上,左边一招“神龙摆尾”,右边一招“时乘六龙”,明是两招,却把全身八成功力,聚到左掌之上,因为“神龙摆尾”这一招是反背发掌的,威力绝大,当年丐帮八袋弟子黎生,只传了洪七公一掌,便在宝应县刘氏宗祠里,三番四次的跟欧阳公子打成平手。

    郭靖这一招发出来的力量,比起当年的黎生来,胜强何啻十倍,右手这一下“时乘六龙”,只不过是辅佐性质罢了!欧阳锋掌力一震,把丘处机推出三步以外!然后反手一剑,刺向郭靖胸口,哪知道郭靖右手的“时乘六龙”,发招到了半路,倏的化掌为抓,一下抓住西毒剑柄吞口,左掌的“神龙摆尾”,却是原封不动,猛向欧阳锋的胸口击了下去。
  
  欧阳锋估不到郭靖双手互搏的功夫,用得这般神妙,自己的剑一下被他抓个正着,跟自己刚才抢夺丘处机长剑的手法,同出一辙,恐怕自己被郭靖掌力所伤,再也顾不得争持这柄剑了!只好把右手一放,双掌齐出,阁的一声大叫,施展蛤蟆神功,平胸推了出来,跟郭靖的降龙十八掌撞个正着,这一下真称得起以硬撞硬,砰砰两声大响,郭靖和欧阳锋两个不由自主,穿出七八步远,大家的胸口如同撞了一下极重的铁锤,火辣辣的生疼!
  
  如果换了数年之前,郭靖必定要受损伤,好在他这几年之内,进步神速,已经懂得运气吐纳,避重就轻,他的掌力跟欧阳锋一接,便觉得对方的内力,活象排山倒海也似的,推了过来,郭靖立即知道不妙,连忙把双脚一顿,使个“潜龙升天”之势,向旁边窜开去,方才避开了西毒这一着,话虽然这样说,郭靖本身也挨了西毒五成功劲,身子退出好几步远!
  
  他们这样的一较劲,两股劲力相抵之下,反撞回来,推到全真六子的身上,六子中的马钰;丘处机、王处一武功较强,还不觉得怎样,可是武功较弱的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这三人呢?便不同了!他们觉得一股大力,重逾千钧,象无形墙壁也似的,压到身上,刘、郝、孙出其不意,吓了一跳!急不迭忙的向后一退!
  
  刘处玄三人所站的位置,是组成斗柄的,他们这样的一退步,北斗阵立即现出空隙来,欧阳锋借着自己身子往回一推之势,双脚一点,用了个“明驼千里”的身法,打从王处一、刘处玄两人的间隙中间,一下穿过,再一晃身跳上三清殿屋顶,纵声大笑说道:“全真派的天罡北斗大阵,不外如此,我总算领教过了,哈哈哈!”说着一耸身躯,溜下殿瓦,一窝风也似的,逃得没影无踪。
  
  丘处机六人气得目定口呆,因为他们这天罡北斗阵自从练成之后,虽然说不上未曾遭逢过敌手,但是象这样给敌人突破阵势逃跑的,还是破题儿第一次,郭靖尤其不忿,他估不到因为自己这样的奋力一击,竟然做成了欧阳锋逃脱的机会!他断喝了一声:“老毒物往哪里跑!”一耸身闯出重阳宫,向欧阳锋背后追去。
  
  洪七公看见欧阳锋逃跑,把绿竹杖一招,叫道:“丐帮弟子,快追过去,这个坏家伙一天不死,天下一日也不太平,把他抓住!”丐帮弟子轰诺一声,鲁、简、梁三长老飞步当先,一窝蜂也似的出了重阳宫,衔着郭靖背后,逐着欧阳锋的影子,追了下去。
  
  可是终南山地方浩瀚,山深林广,欧阳锋又是一等的脚程,郭靖虽然人多,哪里追赶得上?不到几下起落之间,已经消失了影子,全真六子和重阳宫众,丐帮三老和丐帮弟子,虽然大肆搜索,找遍了终南山,也寻觅不着欧阳锋的影子,看来他已经下了终南山,重新投入江湖之上了!
  
  欧阳锋这一次大闹重阳宫,捣乱了半个多月,把一座三清殿闹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好在还没有怎样的杀伤人命,最吃亏的还是尹志平,他挨了欧阳锋一下蛤蟆神掌,内部受了重伤,经过全真各人检视的结果,肋骨断了两条,吩咐他在丹房里面静养医治不提。
  
  洪七公得回了绿竹杖之后,就在重阳宫里,把打狗棒交给黄蓉,正色说道:“老叫化一生仗着这条打狗棒,打尽天下恶人,管尽世间不平之事,你拿了我这一支打狗棒,要发扬丐帮的英名,好自为之,蓉儿,你懂得我的意思吗?”黄蓉点了点头,说道:“谨遵老前辈的教诲!”洪七公传了竹杖,拍了拍手,笑道:“我把竹杖交你,仔肩已卸,老叫化由今天起,也要离开这混浊的尘世了。”
  
  郭靖听了洪七公这几句话,不禁大吃一惊,以为他要自杀,急忙说道:“老前辈何以出此消极之言,你老人家春秋正鼎,还有一身炉火纯青绝艺,怎的要自寻短见呢?”洪七公呵呵大笑道:“靖儿,你以为我要自杀吗?你可会错意啦!老叫化虽然不长进,也不会自己找死,我说的卸却仔肩,看破红尘,就是不做这捞什子帮主,天下遨游,四海为家,吃尽天下珍肴美味罢了,老叫化的话就是这几句,很好!再见!”他说着一耸身,飞也似的去了,顷刻之间,走得不知去向。
  
  郭靖黄蓉夫妇看见洪七公这样的退走,真个好比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嗟讶不已,全真六子也同样感慨不置,黄蓉说道:“杨过已经救回,竹棒也给咱们拿回来了,老毒物虽然可恶,究竟成了疯汉,咱们何必跟他仇怨牵缠到底,还是返回桃花岛去吧!”郭靖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天下多难,咱们学武的人,正应该给天下老百姓解除苦难,哪里能够独善其身,还是到北方去吧!”丘处机把大拇指一翘,赞道:“靖儿!这样才有志气,国家多难,咱们全是侠义中人,哪里能够默尔而息,此间事情已了,咱们改日北上便是。”黄蓉虽然自负聪明,也不敢违拗大义,只好在重阳宫里暂时住下,择日子北上不提。
  
  就在群雄大会终南山的时候,北方处处燃起烽烟,大局又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蒙古自从太祖成吉思汗死后,三子窝阔台秉承成吉思汗的遗命,即位大汗,就是历史上的蒙古太宗,那时候蒙古声威远播四海,窝阔台的武功,比起他的爹爹成吉思汗,有过之无不及,他即位第二年,便派侄子拔都,大将速不台统领数十万雄兵,以疾风卷落叶的姿势,杀进欧洲。

    大军逾太和岭(今日的高加索山脉)和宽甸吉思海(今日的里海),杀进俄罗斯大草原,拔莫斯科,逾乌克兰,大军破灭俄罗斯之后,分兵两路,北路军由拔都指挥,杀进波兰,大破日耳曼(即是今日的德意志)各邦联军,南路军由速不台指挥,铁骑横越过多瑙河平原,攻进马加(即是今日的匈牙利)、直迫布达佩斯,欧洲为之大震,东欧中欧的人空群迁徙到西欧和英伦三岛,历史家把这一次空前的大灾劫,称为“黄祸”,当时的欧洲人家儿童一听见“蒙古军来了”这句话,便自止泣,不敢啼哭,蒙古兵威可以想见。
  
  但是就在蒙古军节节胜利的时候,前后不到半年之间,太宗窝阔台和四皇子拖雷先后身故,原来这一年的春天,窝阔台患了重病,看见无数冤魂,缠绕病榻,不禁大惊,连忙诏令巫师入官禳解,巫师说蒙古军西征的时候,杀人太多,尤其是大军所到之处,屠城之惨,简直是空前所未有。

    十三世纪蒙古军西征,灭国四十,照一般历史学家考据,蒙古军屠杀欧洲人约莫一千五百万人左有,占了当时欧洲人口的一半,元史也有记载,蒙古军西征时,每杀一人,必然割下一双耳朵,放入麻袋里面,班师回朝之日,竟有人耳九万大袋!杀人之多可见一斑,所以各城邦被杀的冤魂,集中到王宫来,向窝阔台索命,除非亲王代死,方才可以欀解,窝阔台立即把各亲王诏到病榻之前,问哪一个人能代替自己死,皇四子拖雷不假思索,上前说道:“爹爹遗命你做大汗,我要替你征战,如果你一旦死了,天下岂不是大乱吗?还是由我替你死吧!”
  
  窝阔台看见王弟肯代死,十分感动,便问拖雷有什么遗言,拖雷只简单答了一句话:“我如果死,请大汗照顾我妻儿便了!”窝阔台点头答允,便由巫师作法,巫师把一碗清水念了符咒,递给拖雷,拖雷一气饮讫,说也奇怪,他喝过了“法水”之后,立即头目晕眩,不省人事,半天之后,便自气绝毙命!

  拖需死了之后,窝阔台果然依照他的遗言,把拖雷王妃迎入宫,并且打算册封他的儿子忽必烈,作为皇储,哪知道窝阔台的妻子乃马真皇后,是个心眼狭窄的妇人,她一心一意要自己的儿子贵由继任大汗,对拖雷的王妃,诸多欺压,窝阔台要禁阻,也是劝止不来,十分郁闷,只好织情酒色,驱逐愁怀,哪知道俗语说得好,酒色是无形的削肉钢刀,窝阔台放纵声色不到半年,一病身故,虽然有拖雷代死,也延不了半年活命,可以说是天意哩!
  
  大汗窝阔台一死,皇后乃马真氏摄政,诏罢西征之师,拔都、速不台陆续班师,回到和林(蒙古当时的国都),这时候蒙古的宫廷里,发生了猛烈的内讧,乃马真后不顾窝阔台的遗言,立自己的儿子贵由为大汗(即是蒙古历史上的定宗),哪知贵由却是无福消受,做大汗不到一百天,便自呜呼哀哉!乃马真后痛心疾首,策立自已次子蒙哥为汗(蒙古历史上的宪宗),可是一切军政大权,完全包揽在自己的身上,拖雷王妃和忽必烈母子,被幽禁在宫里,精神上的苦闷,自不必说。忽必烈是个雄才大略的人,虽然被乃马真后箝制得一筹莫展,他仍然没有丧失了自己的抱负,虽然是无所事事,仍旧研究兵法,学那治国之策。

    一天晚上,忽必烈在府里勤读兵书,瓦面上飒飒两响,跳下两个黑衣蒙面的武士来,半声不响,舞动明晃晃的钢刀,向忽必烈兜头便砍,这两个黑衣人来得十分突兀,不由分说,向忽必烈痛下煞手,忽必烈不禁大吃一惊,他在仓猝之间,手无寸铁,却是人急计生,陡的飞起一脚,踢翻一张小几,挡住两个黑衣的进路,接着双臂一抄,举起一把椅子,抵挡刀锋,一边大声喊救,哪知道这两个黑衣人十分凶悍,只三四刀之间,便把忽必烈椅子的四条木脚统统砍折,就在危急不容一发的时候,窗外突然一声狂笑,扑进一个人来,忽必烈以为刺客又来了帮手,喊道:“我命休矣!”
  
  哪知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这个接着窜进来的怪客突然两臂一伸,竟把两刺客手中的明晃晃钢刀,一下夺了过去,接着反手一抓,左手抓住一名刺客背心的“志堂穴”,右手捏住另一名刺客后颈的“大椎穴”,用力一捏,这两名刺客哎哟半声,全身瘫软,这怪客却把两名刺客向下一按,叫他们头对着头,用力一撞,砰砰两声,撞得脑浆进流,颅骨破裂,呜呼送了性命。
  
  忽必烈惊魂甫定,他看那个杀毙刺客的怪人时,身高肩阔,胡须满面,分明是西域人,只是衣衫不整,神情褴褛罢了,他立即向怪客拱手道:“尊驾高姓大名!怎的这样凑巧,拯救小王?真个是终生感戴!”怪客呵呵两声洪笑,飞脚向那两个刺客尸身一踢,当当两响,尸身在地上打了一溜滚,却跌出两面黄金的腰牌,忽必烈一看之下,不禁面色为之大变!
  
  原来那两块黄金腰牌,正是寝官卫士的标记,换句话说,即是大内府派出来的,刺客居然是大内府卫士,这不用说,也正是乃马真后指使他们来行刺自己的了,忽必烈真个不寒而凛,只见那怪人把尸首踢了一溜滚之后,探手入衣袋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来,由瓷瓶里面倒出一种粉绿色的药末,弹在那两具尸身的颈腔上,顷刻之间,尸身渐渐溶化,变了一滩黄水,怪人用的本来是化骨丹,忽必烈哪曾见过这些江湖勾当,吓得目定口呆!怪人干笑一声道:“殿下无恙,我要去了!”他说着作势一耸身,就要穿窗出去。
  
  忽必烈伸手一抓怪人的袍角,说道:“恩公留步,小王既蒙相救大德,怎可以任由恩公自去?”那怪人不是别人,正是西毒欧阳锋,他在终南山逃出群雄的包围网之后,一种莫明的憎恨由心头涌起来,他痛恨九指神丐洪七公,更加痛恨全真诸子,郭靖夫妇,心想这班人苦苦的追踪自己,仇怨牵缠,可是自己又没有通天澈地的本领,能够把他们一一杀掉,欧阳锋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北方蒙古如日初升,声势正盛,自己何不索性投靠蒙古,游说蒙古大汗举兵攻宋,这一来岂不是可以公报私仇吗!西毒主意既定,便向蒙古京城和林进发。
  
  欧阳锋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在旅途上打听蒙古的内情,知道新立的大汗蒙哥懦弱无能,乃马真后稳握大权,只有拖雷之子忽必烈智深勇沉,恢宏大度,可成大器,但是给乃马真后操纵了一切权柄,等同伴食。欧阳锋虽然为人歹毒,眼光却有独到之处,但知道乃马真后弄权的局面决不会持久,忽必烈雄才大略,蛟龙终非池中之物,自己如果一心一意的投靠他,将来必定有出路。

    西毒到了京城之后,更不犹豫,暮夜登门,恰好杀了乃马真后派来的两个刺客,做了晋身的阶梯,欧阳锋听见忽必烈这样一说,立即站定脚步,笑道:“久仰殿下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蒙邀请,老朽只有厚颜相扰了!”忽必烈剔亮灯烛,吩咐下人进来,整治酒菜,抵掌而谈,欧阳锋纵论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忽必烈不禁大悦,他向欧阳锋问道:“实不相瞒,小这几年来,结纳朝中大臣,交好近支王公,即位大汗,不过迟早罢了!孤王意欲先图宋室,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成吉思汗在生之时,攻破金国中都,已经梦想吞并华夏,不过当年一来见阻郭靖,二来西方强敌,并未剪除,所以暂缓攻宋,成吉忽汗死后,窝阔台汗全力经营四方,远征欧陆,对于中原之地,反而无暇兼顾,所以金邦虽然丧失了黄河以北的土地,还可以迁都河南蔡州立国,苟延残喘,窝阔台死,蒙古各王子大将忙于内部纷争,更没有能力顾及宋金了。

    只有忽必烈眼光远大,知道如果不剪灭金宋两邦,立国中原,自己祖父成吉思汗创下的大帝国,必定难以持久,所以向欧阳锋请问伐宋之策,西毒不假思索回答道:“殿下明烛千里,为蒙古计,非伐金宋难以统一华夏,愚下以为金邦虽然残破,东连大河,西倚潼关,如果兴师讨伐,必定旷日持久,难竟全功,与其这样,不如约宋攻金,宋金世仇,君臣急功近利,必允出兵伐金,这样一来,金邦必定迅速灭亡,只要金国一亡,宋朝便失唇齿相辅之势,到那时候,殿下便可以完成一统大计了!”忽必烈暗暗点头,又再问道:“欧阳先生,如果灭了金邦之后,咱们怎样攻宋!”
  
  西毒略一沉吟,说道:“昔年金邦伐宋,由京口渡长江,破建康(南京)下临安(杭州),穷追宋高宗入浙海,照那时候来说,金邦本来可以席卷江南,可惜极盛之下,难以为继,终于在黄天荡一战,亏输大败,未竟全功退回江北,金邦当年之败,一来固然是宋朝有岳飞、韩世忠等大将为国驰驱,决胜千里,二来也是战略错误,孤军直入江南,犯了兵家大忌,殿下如果要攻南宋,曷若先拔襄阳,再由汉水中游渡过长江,直下湖广,断宋朝之右臂,然后移师东指朝着江浙推进,如此一来,宋朝外无金邦奥援,内无岳韩等将,不出三年,必定灭亡,殿下便可以竟成不世奇功了!”忽必烈拍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后来忽必烈真正依照着这个蓝图,吞金灭宋不提。


第一百七十六章:忽必烈妙计逼宫

  这一席酒的结局,忽必烈跟欧阳锋谈得十分投机,到第二天早上,忽必烈又引两个人跟西毒相见,这两人全是忽必烈的得力臂助,一个是当朝丞相耶律楚材,这人在蒙古开国历史上,大有名头,原来耶律楚材出身是契丹人,还是契丹王族,天潢贵胄,后来金邦灭了辽国,耶律楚材的先祖带了一支族人逃到蒙古,居住下来,成吉思汗东征西讨,耶律楚材毛遂自荐,投效帐下。

    成吉思汗攻城掠地,对外作战全凭四杰: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可是一切行政规划,却是全靠耶律楚材,直到成吉思汗病死西夏,耶律楚材仍旧孤忠耿耿,历仕太宗窝阔台,定宗贵由两位大汗,可说是三朝元老了!可是乃马真后对这位老成练达的老臣子,防范极严,表面上尊敬他做当朝丞相,其实并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权力,耶律楚材异常愤懑,转过来跟忽必烈结纳。

    另外一个却是汉人,名叫做刘道安,出身是陇西天水大,因为考试不中,流浪塞外,做了忽必烈的私人记室,忽必烈虽然是蒙古王子,却最喜欢汉学,日常爱穿汉人衣冠,学习汉人文字,刘道安无异成了他的私人顾问,言听计从,如鱼得水,忽必烈给大家引见之后,便说起昨晚遇着刺客的事情。

    耶律楚材矍然说道:皇太后居然派武士行刺殿下,殿下处境可说危如累卵,如果不及早为之计,先发制人,恐怕噬脐莫及哩!”刘道安摇头晃脑道:“昔日唐太宗李世民功高震父,官封天策上将,遭受他的兄弟建成元吉猜忌,伏兵在玄武门,准备李世民上朝时,将他杀害,李世民却能够当机立断,采用先下手为强的手段,狙杀建成、元吉,后世史家虽然说他刻忍,但是在当时的情形说来,不由李世民不刻忍,殿下目前处境,跟当年的太宗皇帝互相仿佛,尤有过之,今后生死祸福,全凭陛下英断!”他两人这一唱一和,忽必烈怦然动心,说道:“两位虽然言之成理,可是小王没有半点实权,怎可以拨乱反正,还望二位指教。”
  
  耶律楚材沉吟半响,方才说道:“老臣却有一个方法,殿下虽无实柄,但是四汗国王子兵将,对皇太后这样牝鸡司晨,专擅事权,人人不服,只要老臣暂离京师一月,如此这般,殿下乘机起事,直逼宫禁,这样一来,不怕皇太后不就范,伏伏贴贴的把权柄交出来呢!”忽必烈一听之下,不禁大喜说道:“有理有理,咱们就这样于!”
  
  原来成吉思汗临终之前,知道自己几个儿子性情各自不同,兀赤慓悍,察合台狂暴,窝阔台泱泱大度,拖雷耿直愚拙,兄弟平日之间,都是貌合神离;恐怕自己一死之后,他们几兄弟互相倾轧,引起内争,那么,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帝国,就要冰消瓦解,废于一旦!所以成吉思汗便把自己年来东征西讨开拓来的疆土,分做四大汗国,那就是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伊儿汗国,分封四子,嘱令子孙世代袭守。

    成吉思汗这一着真个是眼光独到,所以他在驾崩之后,蒙古帝国内部虽有暗争,并没有明显的内乱,乃马真后专权之后,四汗国的王子大将非常不满,不过他们毕竟是外藩;鞭长莫及,没有干涉中央政治罢了,耶律楚材的计策,就是用在这四汗国的身上,他离开忽必烈王府不到一个月,京城里面突然起了一种流言,说四汗国的王公对乃马真后包揽大权,十分不服,大家公推伊儿汗国的王子旭烈兀统领十万雄兵,开到和林,向皇太后兴问罪之师,这流言一散播开来,满城皆知,煞有其事,乃马真后在宫廷里听见这个消息,不禁为之大震!
  
  因为皇太后平日不管怎样精明能干,毕竟是个妇人,听说四大汗国举兵反叛,那还了得!急得好象锅上蚂蚁一般,不过她在这时候却想起忽必烈来了!因为忽必烈是拖雷长子,四大汗国对他十分敬重,因为拖雷曾经代替太宗皇帝的死,个个说他忠心义气,爱屋及乌,因而连带对忽必烈也十分敬畏,乃马真后立即宣召忽必烈进皇宫,劈面第一句便问道:“四汗国逼京做反,你知道不知道?”
  
  忽必烈看见皇太后着了自己的圈套,心里暗笑,他表面上装做胸有成竹的样子,答道:“哦!这个我略有所闻,不过他们就是造反,也是全不足畏,太后只要让臣儿提一旅之师,便可以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乃马真后看见忽必烈要掌握兵权,却是放心不下,问道:“你要带兵打他们吗!现在府库空虚,恐怕……”

    忽必烈道:“如果没有兵力,四汗国倾师到来之时,如何抵抗,太后既然优柔寡断,臣儿告退便了!”说着起身要走,乃马真皇后大吃一惊道:“你不要走,我给你一万兵马,镇压他们便了。”忽必烈心中暗喜,可是他表面上仍然推说一万人不够,因为四汗国精兵何止数十万,如果拨一万人给自己跟他们打仗,岂不是变了螳臂当车吗!乃马真后只好同意拨三万人给他,忽必烈接过兵符,就在这天晚上,居然策动兵变!
  
  可笑乃马真皇后还不知道忽必烈另有用心,这天晚上,她还在深宫里设酒欢宴由西域来的三个圣僧,到了三更左右,宫城外面突然呐喊连天,火把乱明,无数兵马象潮水一般的杀进来,把皇宫密层层的包围,这些兵士高声大叫:“太后退位!请太后下诏逊位!”声震山岳,乃马真后大吃一惊,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太监飞也似的跑进来报告:“太后不好,忽必烈殿下和旭烈兀王子一齐带兵器到来,包围皇宫,要太后亲自出见!”
  
  原来耶律楚材的妙计是首先动用大量金钱,雇用了京城里面一些游手好闲的无赖,散放谣言,说四大汗国举兵反叛,几百个人异口同声这样一说,一般人深信不疑,个个以讹传讹,相惊伯有,做成了紧张的气氛,忽必烈立即乘机向乃马真后要挟兵权,另一方面,耶律楚材日夜兼程到伊儿汗国去,当时的伊儿汗国,包括了中亚细亚和波斯一部分地方,见着了旭烈兀王子,劝他和忽必烈合作,压逼太后交出大权。

    旭烈兀是兀赤长子,跟忽必烈向来相好,一口答允,耶律楚材吩咐他带一千名轻装骑兵,立即赶到和林,这一千人的数字虽少,但是在精神上给予忽必烈的鼓舞,却是不可胜计,旭烈兀听了耶律楚材的话,立即轻骑晋京,果然神不知,鬼不觉,跟忽必烈合在一起,猝然发难,把皇官围了个水泄不透。
  
  乃马真后到这时候方才如梦初觉,知道自己中了忽必烈的计,不禁切齿痛恨,可是到了道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好在皇宫的土墙筑得很高,无异一座城堡,又有几千名御林军把守,敌人一时之间也攻不进来,皇太后立即带了三个圣僧,升上堞楼,跟忽必烈相见。她到了堞楼上,只见忽必烈全副甲胄,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指挥兵马直薄官墙,威风凛凛,旁边还有一个金盔金甲的少年,正是伊儿汗国的旭烈兀王子。

    乃马真后高声大叫道:“忽必烈,你是先皇侄子,我母子待你不薄,因何故要勾结外藩,举兵做反?”忽必烈一言不发,突然跳下坐骑,脱掉头盔,跪倒在地,冬冬冬,一连叩了三个响头,众兵将见了尽皆错愕,忽必烈由地上一跃而起,高声叫道:“太后,臣儿不肖,以下犯上,这三个头是叩过了,算是谢罪,可是臣儿这次造反,是太后逼成的,太后应该反省自躬,不能够对臣儿厚责!”
  
  这是忽必烈奸雄过人的地方,他首先向太后叩头,自认不是,却把一切过错,推在乃马真后的身上,太后又惊又怒,喝道:“我强迫你做反?你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莫不是失心疯了?”忽必烈跳回马上,正色说道:“先皇帝曾经遗言,驾崩之后,立臣儿为大汗,以报先父当年替死之德,皇太后却自食其言,连立二子,不及臣儿身上,臣儿经已哑忍多年,太后还意犹未足,冒夜派人行刺,务要置臣儿于死地而后已,试想一想,臣儿岂能不反呢?还有……”

    忽必烈正待说下去,宫墙上人影晃处,风声飒然,呼的一响,一支凿子狼牙金箭,向忽必烈当胸射到!原来乃马真太后身边三个圣僧,全是西藏法王派来的好手,一个叫嘉玛珠,一个叫松赞布,还有一个叫哈音布罗,全是一身本领,骑射精通,乃马真后跟西藏法王交好,一来固然是蒙古王族向来迷信喇嘛教,二来也是借助喇嘛教的“势力”,慑伏朝上大臣。

    嘉玛珠看见忽必烈驻马站在王宫墙下,距离自己不过十几丈远,在寻常来说,固然是弓箭不能及的距离,可是嘉玛珠自负膂力雄浑,内典精通,尽可以在十几丈外,一箭射中忽必烈,他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由御林军手里,取过一把头号的三石强弓来,扣上了狼牙箭,瞄准忽必烈的心窝,一箭射到!这一箭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众兵卒叫了声:“哎呀。”

    说时迟,那时快,西毒欧阳锋却是一长身子,抢在忽必烈的马前,倏的举起左手,把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向上一撮,竟然象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将嘉玛珠射过来的长箭钳个正着,西毒一声怪笑,反手把箭向黄墙上一甩,这支箭呼的飞回,穿中墙头上一名御林军的心窝,箭尖由背后透出来,余劲未尽,嗤的一响,又穿中另一个御林军的肋下,哎呀两声,同时跌倒:换句话说,欧阳锋这一支箭同时穿毙了两个人,数万兵马看在眼里,禁不住一声呐喊。
  
  自古人讲究射箭本领精练的,名叫“百步穿杨”,即是一百步内,可以用箭穿中一片垂杨的叶子,可是欧阳锋这一下不止是百步穿杨,而且是一箭射中两个人,真正是罕见罕闻的本领,忽必烈估不到对方居然有人暗算自己,勃然大怒,喝道:“欧阳先生,麻烦你跳到墙上去,把用冷箭射小王的鼠辈擒下!”
  
  欧阳锋有意在忽必烈面前逞能,不等他开口吩咐,两脚一点,飒飒两声,身子已经起在半空,在众人哗叫声音里,向墙头上一落,就同断了线的纸鹞相仿,几个御林军立即抖长矛向他身上刺到,西毒两臂一振,长矛还未刺着身体,已经震断,几个御林军也象抛球也似的,直飞起来,摔落墙下,跌得肝脑涂地!众人不禁大骇,西毒却在这一刹那的功夫落向人丛,向嘉玛珠扑了过去,嘉玛珠恃着自己一身武功,虽然震惊于这个大胡子的掷箭腕力,却是不慌不忙,他刷地轮起金刚巨杵来,呼的一杵,猛向西毒拦腰扫到!
  
  半哪知道他这一下冒失失的出手,等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嘉玛珠一杵刚才扫出,猛觉手上一紧,兵刃竟然给对方握牢,也不知道敌人是用什么手法抓的,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往回一拖一夺,哪知他一夺金刚杵之间,猛觉一股烫热如火的力量,由杵身透到自己掌心,就象烧红了的火棒一般,不禁吓一大跳!他急不迭忙的放开双手,向后一跳,欧阳锋一声狞笑,陡的仲出手臂,反手一把,抓住了嘉玛珠的衣领,五指一扣,抓牢了他颈后的大椎穴,这喇嘛僧猛觉被抓之处奇疼澈骨;失声大叫起来,欧阳锋双臂向上一振,把他离地抽起,松赞布和哈音布罗不禁大吃一惊,双双把身一耸,飞扑过来抢救。
  
  松赞布的兵器是一对虎头金铛,哈音布罗的器械却是两柄镔铁短载,松赞布抢在最先,虎头金铛一起,用了个“浪搏江礁”的招式,扫打西毒下盘,欧阳锋却是连理也不理,振臂一甩,将抓在手里的嘉玛珠,猛向松赞布的胸口使劲撞了过去!这一下用的是以敌攻敌的招式,松赞布一惊非小!他赶忙向后一挑,虎头金铛反攻上路,哈音布罗的短戟也斜斜一剪,径向西毒背后递来,欧阳锋不慌不忙,他把嘉马珠高举过头,拔身一跃,恰好飞过二人头顶,叫他们两个人双双走了空招,松赞布的金铛险些儿撞在哈音布罗的戟头月牙横枝上,险些儿变了自相残杀!连忙向后倒退不选!
  
  欧阳锋哈哈一笑,我索性把嘉玛珠擎在手里,高举过头,盘、旋、拍、打,就象兵器里面的独脚铜人一般,着着攻向松赞布和哈音布罗,不但把他们逼得连连后退,连别的蒙古兵也不敢近身,欧阳锋连逼数招,突然反臂一甩把嘉玛珠劈向二人头顶,他却陡的向地上一矮身,滚进二人脚下,左脚一起,脚尖踢中松赞布的“白海穴”,接着反脚向左一蹴,脚跟撞中哈音布罗腰后的“风尾穴”,这两个喇嘛僧扑咕咭冬两响,全身瘫软,跌倒在宫墙上,半下也不能够动弹!
  
  西毒这一下用脚尖脚跟同时踢穴道的功夫,是由郭靖故意念错了的九阴真经里面体悟出来,错了的经文仍然可以练成绝技,欧阳锋也足以自豪了!他踢翻了两个圣僧,突然拔身向上一耸,说也凑巧,欧阳锋的身边恰好竖立了一支冲天旗杆,杆顶挂了一面杏黄龙旗,西毒在跳起的时候,反手一扯,将那面杏黄旗扯了下来,先把嘉玛珠的身躯一卷,可是那面黄旗又阔又长,卷住了嘉玛珠,还有两丈多长一段,他把剩余下的半段黄旗向外一抛,连松哈两人也卷住了,一面旗包住三个人,欧阳锋劲贯两臂,向上一举,居然把三个人象一匹布也似的平举起来,然后飞身一掠,跳落墙下,他这一显演神功绝技,把皇宫里面几千御林军看见呆了,个个忘记了守御,也忘记了放箭,占了过半数的御林军以为欧阳锋是天上神仙下降。
  
  欧阳锋用一面旗子卷住了三个人,拖到忽必烈的马前说道:“殿下,这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用弓箭射你的,怎样处置!”忽必烈不假思索回答道:“这是欧阳先生擒回来的俘虏,老先生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处死,请自便吧!”欧阳锋答了个好字,他立即把两臂一抖,将本身的蛤蟆功运用到那面旗子之上,说也奇怪,这一面卷人的旗子,马上硬如钢铁,向里收缩,把这三个喇嘛圣僧的身体越卷越紧,越缩越细,举个譬喻,嘉玛珠三人就象给几块铁板,交加推夹一般,起先还可以运劲相抗,到了后来,全身被夹得骨头剧痛,大汗淋漓,哀声号叫起来,耳过半晌,这三个“圣僧”被欧阳锋的内劲夹得屁滚尿流,粪溺进流!臭气薰天,墙上墙下的兵马惊奇得睁大眼睛,鸦雀无声,静看欧阳锋怎样把敌人摆布。
  
  西毒心黑手狠,他突然拖着旗子的一角,团团走动起来,起先还是慢慢的走圈子,过了一二十匝之后,越走越疾,越跑越快到了后来,直同走马灯相仿,他这法子十分狠毒,嘉玛珠三个人的五脏六腑,活象翻了过来一般,所有粪溺完全流尽,五官七孔一齐冒出血来,连呻吟呼叫也没有了欧阳锋方才停止跑圈,把握住布旗的双手一放,那面布旗舒展开来,三个圣僧变了三个死尸,除了七孔流血之外,连身体也缩小一半,就象拗曲了的稻柴一般,那些兵卒虽然是久历沙场的勇士,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新奇的杀人方法,真正舌桥不下!
  
  忽必烈马上喝起采来,他把马鞭一扬,叫道:“太后,恕怪臣儿无礼了1你这几年以来,包揽一切大权,罢斥忠良,引用奸佞,把朝上弄得乌烟瘴气,长此下去,太祖皇帝千辛万苦创下来的基业,必定断送在母后的手里!所以臣儿这次略用小计,引兵逼宫,请母后交出权柄来,不然的话,臣儿可要破门而进了!母后请三思吧!”乃马真后听得清清楚楚,她禁不住悲从中起,掩面大哭起来,皇太后这一号哭,数万兵将面面相视,手足无措。
  
  忽必烈看见母后痛哭,不禁为之怅然,刘道安却走到忽必烈马前,低声说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管母后哭泣,立即打破皇宫吧!”忽必烈矍然道:“有理!众孩儿们!放箭!”他真个有祖父成吉思汗的雄风,而且多了一副铁石心肠,那些兵卒听见忽必烈这样一喝,个个弯弓搭箭,嗤嗤嗤,乱箭如雨,赛似夏日蝗群,宫城上的御林军呐喊连声,个个抱头鼠窜,滚落墙下。
  
  平心来说,这几千御林军如果团结一致,合力抵抗,未尝不可以支持半天,但是他们刚才被欧阳锋的凶残杀人方法吓怕了!消失了抵抗的勇气,不到半晌,忽必烈的兵士已经斩关落锁,打破宫门,乃马真后知道不交出权柄不行了,只好派内侍传诏给忽必烈,愿意无条件接受一切,这一次忽必烈逼宫的结果,可说十足成功,到第二天早上,忽必烈亲自临朝,把乃马真后任用一班大臣,完全斥退,自任摄政,这样一来,原有的大汗蒙哥变了一个徒具虚名的傀儡,三个月后,一病身故,后世史家疑心蒙哥汗是被忽必烈用毒药鸩死的,事无佐证,不佞也未敢妄断,只有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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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七十七章:急国难助守襄阳。
  
  再说忽必烈大权独揽之后,立即任用耶律楚材做丞相中堂,刘道安做护国军师,欧阳锋呢?忽必烈要想册封他做兵部尚书,可是西毒极力推辞,不肯做官,忽必烈拿他没有法子,只有由他罢了!忽必烈做了大汗之后,第一道诏会就是联宋伐金,那时候金国已经局促在河南的一角,成了强弩之末,不但不能够成为宋室的祸患,还跟南宋做了唇齿,相辅相依,如果金邦一亡,宋朝便直接裸露在蒙古大军威胁之下了!

    可是那时候的理宗皇帝,昏昧无能,忽必烈的使者一到,立即答允合兵伐金,淳熙四年秋天,宋将孟珙引兵六万由唐邓二州北上,还搬运了米粮二十万石,资助蒙古攻金,忽必烈派皇弟兀良哈台做三军主帅,带领雄兵三十多万,东出潼关攻金,残破的金邦如何经得起两面作战,几个月内,蔡州京城被蒙古与南宋的联军攻破,金哀宗守绪纵火自焚而死,忽必烈第一步“吞金”计策完成,又开始“灭宋”了。恰好这个时候,宋朝收容了金邦多少败兵,占夺了蒙古军攻城之后大掠退出的几座真空县城,忽必烈便拿这话柄,倾兵南下攻宋,以当时蒙古百战百胜的声威来看,真个如日中天,如果攻伐南宋;真正是不费吹灰之力!
  
  那时候郭靖黄蓉等人恰好到了湖北襄阳,这是南宋北方边防的一座重镇,守将吕文焕却是个铁中铮铮的硬汉,听见蒙古大军杀到,立即下令襄樊一带的老百姓,坚壁清野,收割了一切庄稼,拆掉了一切房屋,全数迁移到汉水的南方,断绝了蒙古的给养,撄城固守,郭靖立即到裹阳安抚使衙门去拜谒吕文焕,毛遂自荐,愿意帮助防守襄阳,吕文焕看见郭靖举止凝重,倾谈用兵道理和守城之法,有许多竞是自己想不到的地方,不禁大喜,立即请他在衙门里居住下来,郭靖笑着推辞道:“将军不用客气,郭某一介村野之夫,不惯管束,如果住在贵安抚使的衙门里,诸多不便,反为不美,将军好意心领了!”他便和黄蓉一同走出安抚使衙门,和丐帮三老,全真六子,柯镇恶共商守城的法子不提。
  
  再说忽必烈攻破了金国之后,马不停蹄,继续举兵攻宋,一路上屠城残杀,比起当年金兵入寇中原,还要加倍惨酷,大军渡过樊川,忽必烈的前哨士兵,突然派人折返王帐飞报:“禀报大汗,前面路上突然出现了三个怪人,口口声声,要说谒见大汗哩!”忽必烈不由一证,但是他究竟不失为一个英雄人物,点了点头说道:“孤家求才若渴,这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到来投效的,就宣召他们进来吧!”他口头上这样的说,暗里却派人通知欧阳锋,隐伏在王帐后,监视来人动静,提防对方借口谒见行刺,不多时候,那三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忽必烈帐下武士看在眼里,不咄咄呼怪!
  
  进来的三个人形貌诡异,一个是天竺人,头卷丝巾,身材五短,胡须绕颊,肌肤漆黑如炭,肩背后面却挂了一只黄布香袋,一个是形如僵尸的道士,白素素的一张脸面,死眉死眼,虽然在大白天,也叫人望而生畏,还有一个更加奇特,他是个大胖子宛似冬瓜,光秃秃的脑门,油光满面,乍眼看去,活象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腹贾,身上穿着名贵火貂皮裘,腋下却是不伦不类的,夹着一把二尺见方的铁算盘,三个人到了王帐前,齐齐唱诺,忽必烈面上堆着笑容,说道:“三位不远千里而来,一定是知道天道循环,到来投效,有所指教于孤王了!”
  
  那天竺人回过头来,向那大腹贾模样的汉子,叽叽咕咕,说了一阵梵语,这中年汉子答道:“大汗的话对了,这一位阿摩星来自天竺印度,世代居住广东,小的名叫做钱四海,跟这位阿摩星原是莫逆之交,经营珠宝买卖,只因宋室君臣无道,苛征重敛,亏折光了一切本钱,所以到来投效,还有这位寒波道长,却是云南大竹山金神君的得意门人,一身绝技,看不过宋室的无能,咱们三人意志相投,所以联群结伴,由广东到来投效,请大汗破格录用!”忽必烈点头道:“不错,自古天下非一朝一姓之天下,有道者昌,失道者亡,赵宋君臣昏昧无能,孤王吊民伐罪,三位既然到来投效,孤王无任欢迎,只不知三位所擅长的是文还是武?冲锋陷阵,斩将搴旗,还是运筹决策,取胜于千里呢?”

    寒波道人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却是阴恻恻的说道:“大汗,咱们三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割取人家脑袋,大汗如果不信,可以叫几个亲兵试试!”这几句话十分无礼,换了别一个人,必定勃然大怒,忽必烈却是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各位原来是冲锋陷阵的良材,不用试了,临敌之时大演身手,还不是一样吗?左右,快备酒宴!”蒙古人是游牧民族,饮食一向简单,忽必烈所说的酒宴,不外是马乳酒和烤羊,须臾之间,左右亲兵在王帐面前铺了皮毯,拿过酒肉,阿摩星三人更不客气,坐了下来,风卷残云一般,不到半晌,把一埕马乳酒和十斤羊肉,吃了个一干二净!
  
  忽必烈看见这三个人粗豪健啖,拍手笑道:“壮哉!壮哉!”又向他们问道:“三位酒肉已经足饱了吗?”寒波道人又冷冷的说道:“怎会足饱,咱们吃东西跟杀敌人一样,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忽必烈抵掌大笑,吩咐左右再取两埕马乳酒,另外烧炙两条牛脯过来,这牛脯就是牛的背脊肉,每一条至少有二十斤重,两条牛脯就是四十斤了!阿摩星三个人,怎吃得下几十斤牛肉,左右亲兵无不喷喷称异。俄顷之间,八个蒙古武士扛抬了两盘牛脯,和两缸马乳酒到来,钱四海不等酒到面前,双手一拍,波的一响,距离四五尺远,酒埕的封坭居然被他这双掌一拍之力,硬生生的揭起来,寒波道人伸长颈子,运力一吸,埕里的马乳酒变了一股酒箭,激射起来,飞进寒波道人的口里,大家看在眼里,不禁大骇!
  
  寒波道人表演这一手口吸酒浪的功夫,完全是内家里面升降功的运用,阿摩星和钱四海两人却一伸长臂,接过两盘牛脯,这两盘牛脯连肉带盘子,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他两个只伸出一个指头,托住盘底,轻轻一勾,便自取了过来,阿摩星是天竺人,习惯手抓食物,只见他伸开铁钩也似的五指,插进热气腾腾的牛肉里,一勾一抓,大块牛肉跟着他的手指勾了上来,向嘴里塞,钱四海呢?却拿起自己的铁算盘,轻轻的向牛肉一割,那算盘只是一个方框,无锋无棱,一割之下,立即割分两半,再接二连三的晃动,算盘到处,那些牛肉变成无数小块,钱四海却用指尖挑了牛肉,放在口里大嚼,忽必烈左右的武士侍卫,看见他们这样的吃相,不禁大骇!
  
  欧阳锋突然一声冷笑,提起左手的袍袖来,向外一拂,说也奇怪,寒波道人用口吸起来的一股酒柱,被西毒的劲风一拂,当堂拆散,酒花四溅!再把右手袍袖往回一卷,阿摩星和钱四海两人面前放着的牛肉,一块块的直飞起来,就象活了的弹丸一般,纷纷投入欧阳锋的衣袖,他这一手绝技真个是匪夷所思,虽然说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但是彼此都是一席之隔,西毒只一出手之间,便扫掉了三个人的面皮,这就江湖礼数来说,是极端没有规矩的行为,寒波道人三个不禁面上发烫,勃然大怒!寒波道人鼻孔里哼了一声,突然嘴巴一张,居然把刚才喝进肚里的酒,由丹田逼出来,变成一股酒箭,射向欧阳锋的脸面,阿摩星却伸手一抄,把放在面前的圆盘抄起来,反手一甩,径自用天竺的“团圆功”,那盘子就象一只飞疾子的碟子相仿,向欧阳锋胸口飞到。
  
  别小看了他们这一喷一掷的力量,寒波道人的酒浪直射出来,赛似强弓射出来的硬弩,如果被他喷中眼睛,双眼就要瞎掉!阿摩星的圆盘更加稀奇,一个装肉的牛角盘子,脱手飞出时候,带起一股旋转的力道,假如被他撞中,身上就要加添六七处伤口,这是为何?因为这盘子是旋转性的,一中人身,立即左盘右旋,在对方的中下路和前胸后背,连滚几滚,这盘子所含蓄的是内家劲力,所到之处,皮肉不损,脏腑骨头俱碎!他们这样的出手攻向欧阳锋,可以说是短兵相接,和正式交手差不多了!
  
  欧阳锋看见这两招攻来,哈哈一笑,心里也震惊了两人武功的诡异,西毒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运起蛤蟆功来,双袖向上一扬,一股螺旋形的力道发了出来,竟把寒波道人喷出来的酒浪,向左边引歪了二尺,哗啦啦的一响,溅在忽必烈王帐的毡壁上,说也奇怪,连那幅坚韧的帐幕,当堂裂开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孔,阿摩星的圆盘呢?飞离欧阳锋的胸口,还有三尺,被蛤蟆功的劲力一挡,向上直飞起来,蓬的一声大响,穿破忽必烈王帐的帐顶,飞出王帐之外,众士兵看在眼里,不禁欢声雷动!齐齐叫好不已!
  
  西毒这一下是粗中有细,他如果硬用蛤蟆功把酒浪,飞盘挡了回去,那就是扫了寒波道人和阿摩星两人的面皮,叫对方老羞成怒,下不了台,一定和自己动手,自己虽然说有把握可以把他们打败,不过对方毕竟是到忽必烈帐前投效的人,自己不能够太过令对方难堪,一方面要给对方看厉害颜色,一方面要顾存来人面子,真正是难乎其难,他却想出这一个方法来,把对方的酒浪和飞盘引在一旁,使它们打在帐顶上,发挥出穿破伤人的威力,这样一来,寒波道人和阿摩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暗叫惭愧不已!
  
  忽必烈看见他们几个人在席上互演武功,不禁哈哈大笑,翘起拇指赞道:“真壮士!真壮士!真正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哈哈哈!”又向欧阳锋道:“欧阳先生正当今世上奇材,今后孤王攻城掠地,斩将搴旗,还要凭仗欧阳先生的大力,三位明白顺逆,到来投效,孤王更是求之不得,今后大家戳力同心,亲近亲近!”忽必烈果然不愧是开国雄主,这番话是两方面一齐捧,换句话说,即是每人奉送一顶高帽,大家十分受用,相视一笑,刚才那一番争雄斗胜的心理,化为烟云而散!
  
  闲话叙过,大家话入正文,商量怎样攻打襄阳,忽必烈这一次攻打南宋,完全依照西毒当时的献策,把主力集中向湖北进攻,忽必烈首先在樊川的上游安营,命令士兵搭起三道浮桥,大军和辎重络绎渡过樊川河,他命令王弟兀良哈台带领一军,直攻襄阳南郊,截断外援之路,元帅伯颜另外统领一军,围攻襄阳北面,这样一来,湖北重镇的襄阳城,立即陷入蒙古军铁桶也似的围阵里,忽必烈还向裹阳发出一道文告,限令守将吕文焕在六个时辰之内,率领军民围城出降,便可以饶恕满城老百姓的性命,如果守城不出,愈限不降,他打破城池,所有城中活人,不分老幼男女,刀刀斩绝!
  
  这是蒙古兵攻打坚固城池以前的心理攻势,换句话说,即是希望瓦解敌人的斗志,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是这时候裹阳全城军民,在郭靖,黄蓉的指挥调度下,建立了坚固的城防工事,守将吕文焕更加全真六子,丐帮三老亲自登牌守御,这样一来,人心个个振奋,把忽必烈的警告视同无物,六个时辰过去,襄阳并没有一个人出来投降,反而深沟高垒,严阵以待。
  
  忽必烈接到流星探马的报告,知道襄阳不肯投降,赫然大怒,立即下令伯颜元帅带领三万锐兵,高架云梯,直薄城墙,从前打仗,火器还是萌芽时代,只有火药石炮,攻城主要工具还是云梯,蒙古军的云梯比起其他国家兵士用的云梯截然不同,一般云梯是用兵士扛抬,冲到敌人城墙之下,方才向城墙上一靠,鼓勇向上攀登的。

    可是蒙古兵的云梯大大不同,他是钉牢在一块木板上,木板旁边有四个轮子,每一架梯由几十名健卒拖曳,逼到城墙之下,敢死队便蜂涌登城,这样的攻城方法十分别致,因为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士兵挤在一起,做敌人弓箭的靶子,二来云梯用车子拖曳,只一泊近城墙,士兵便可以立即攀梯进攻,行动快捷,不用密排排的挤在城墙下,俟受敌人的灰瓶火炮,忽必烈命令一下,蒙古军阵里传出一阵隆隆,隆隆的声响来,刹那之间,阵门开处,推出几百架云梯车来,直向城墙推去。
  
  郭靖在城头上,看见蒙古军的云梯车象风卷残云一般,直推过来,立即向黄蓉道:“蓉儿,咱们怎样抵挡这一下阵仗!”黄蓉笑道:“放心,我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瞧热闹吧!”不多时候,敌人的云梯车已经推过战壕,城头上吹起号角,襄阳的城墙上,一幕奇景马上出现!原来黄蓉在蒙古军逼近襄阳的时候,已经向守将吕文焕提供一个意见,把全城的铁匠聚拢起来,将城里的壮丁集中起来,并且征集了城中一切的铁线、铜线、铅线,连夜动工,编起铁网,郭靖起先不明白黄蓉编造铁网的用意,也曾试过问她,黄蓉只是笑而不答,到了今天,这些铁网纷纷由墙头上竖了起来,这些铁网重重叠叠,象无数钢铁篱笆一般,布满墙头,刹那之间,整座襄阳城头,张起一连串的铁网,城上城下的人,看见这个情形,十分错愕,可是蒙古军的云梯车一推到城墙之下,这些铁网立即发挥了无穷的威力!
  
  因为这些云梯一泊城墙,拖曳梯车的蒙古军士,个个争先恐后,奋勇攀登,哪知道这些铁网一竖起来,仿佛合了一句俗语,到处都是天罗地网,蒙古兵的身手虽然矫捷如猿,在盾牌铠甲遮护之下,顷刻之间,爬上梯顶,可是给铁网挡住,不能够爬到城头去,相反一面,守城宋兵由网眼后,抛石放箭,矢石如雨一般飞掷下来,这些网眼并没有拳头那般大,可以阻挡敌人,却不妨碍守城兵将放箭,这样一来,蒙古兵当然老大吃亏,刹那之间,象下了汤锅的老鼠一般,尸身滚滚跌落,积尸如山,不到半天功夫,三万攻城的蒙古兵,已经有七八千人送了性命!
  
  忽必烈见势不妙,只好下令云梯车退后,再吩附众士兵推霹雳车上前,什么叫做“霹雳车”呢?这是三国时候,曹操手下一个谋士名叫刘哗匠心创制而成的,他是运用近代的杠杆原理,把一根巨型的铁杵,安放在木车上,用绳索绑牢了一头,另外一头却顶着一个铁铲,这铁铲足有四尺见方,装满砂砾石子,要运用的时候,把霹雳车推近城下,众人用力一拉绳索,杠杆便把铁铲里面的石直弹起来,刹那之间,沙石飞舞,向城头上落下,这样一来,城上就有铁网,也抵挡不住了!因为铁网是直立的,沙石可以飞过铁网头顶,直向城头落下,杀伤守城兵卒,霹雳车一推出来,黄蓉不禁吓一大跳!
  
  她立即向守将吕文焕道:“吕将军,蒙古兵的霹雳车可以抛石,赶快下一道命令,把全城民居的竹篱笆拆卸下来,搬到城上应用!”原来江汉流域之间,最多竹子,所以一般民居多半环绕了竹篱笆,这些篱笆的间格是十分周密的,尤其是裹阳城里,所有民居,十之八九都有竹篱,所以是现成不过的东西,尤其是拆卸竹筒,更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到半晌,襄阳军民已经把城内所有的篱笆搬上城头,就在这个时候,蒙古兵的霹秀车已经发动!
  
  只见那些士兵把绳索一拉,隆隆隆,连声大响,那几百架霹房车的铁杠杆连连翻动,刹那之间,灰尘滚滚,无数大小石块,直向城上飞到,这一下真个好比石破天惊,山崩地裂,好在黄蓉已经安排下妙策,缜密对付,襄阳城头的守军立即张开竹篱笆,那些石块一跌落篱笆上,立即被竹子的弹力进起来,滚落城墙下面去了!蒙古兵的石雨虽然可以越过铁网,却破不了竹篱笆阵,忽必烈第二次攻城又宣告失败!
  
  忽必烈在城下督战,他看见自己挥军猛扑襄阳,苦战了大半天,损折了近万名兵士,襄阳的城防仍旧兀立不倒,并没有动摇一分一毫,他是个好胜的人,禁不住怒火冲天,霍地抽出金龙宝刀,向空中连劈两下,向左右侍卫道:“拿盾牌来,让孤王率领士兵,争先攻上!”寒波道人在旁边说道:“大汗何必动怒?襄阳城防坚固难拔,城里必定有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从中策划,咱们何必攻坚击锐,犯了兵家大忌,还是暂时退兵再说吧!”忽必烈恍然觉悟,立即下令鸣金收兵,这一次蒙古兵攻打襄阳失败,伏尸数里,忽必烈返回王帐,传令大小众将道:“明天咱们再攻襄阳,哪一个首先攀上城头的,不管他能不能够破城,赏万户侯,食邑三代!”
  
  万户侯已经是不小的官职,食邑三代更是罕有的荣典,忽必烈以蒙古大汗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要破襄阳的急切,可是众将官今天看见襄阳城头上布防的巧妙,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应和,暂破襄阳,忽必烈看见自己部下的兵将,个个噤若寒蝉,不禁勃然大怒,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大蒙古立国以来,军威所指,所向披靡,难道今天这一座小小的襄阳,便有能耐抵挡我朝大军,没有法子把他攻破?”


第一百七十八章:战虎伥二老陷敌

  话未说完,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口音说道:“大汗暂息雷霆之怒,咱们三个人这次到来,承大汗的优渥款待,寸功未立,就在今天晚上,略效微劳,替大汗混入城内,斩关落锁如何?”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初来不久的钱四海,忽必烈一听之下,顿时易怒为喜,说道:“哦,几位要想展开夜袭吗?很好,孤王再拨锐卒三万,乘夜再攻襄阳便了!”寒波道人接口说道:“大汗不用劳师动众,我们这一次夜登城墙,完全是试探性质,大汗只要派人遥为守望,看见咱们的信号火箭飞起,然后进攻也未为迟呢!”忽必烈哦了一声,他忽然想起欧阳锋来,心想欧阳锋武功超卓,如果他肯帮忙钱四海等三人入城,一定事半功倍,可是他向帐下一望,欧阳锋却不知去向,忽必烈微微感到有点不满,但是回心一想,对方不过是客卿身份,并没有受官职,自己也难以约束他,只得罢了!
  
  这天晚上二更过后,寒波道人和阿摩星,钱四海三人,由蒙古兵营里出来,直奔襄阳,他们三个各有一身超卓拔俗的轻身提气功夫,不到半晌,已经来到襄阳城下,抬头一望,只见日间架在城头上的竹篱笆和铁网,已经完全撤掉,影踪不见,寒波道人暗里吃惊,因为在他的心目里,守军如果不撒掉这些东西,对自己混入城的帮助还大,哪知对方竟然棋高一着,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也不能够不登城墙了!寒波道人立即向阿钱二人打了-一声呼哨,三个人齐齐跃过城冢,使出壁虎游墙的功夫,就要向城顶爬上!哪知道襄阳城的守卫,经过黄蓉妙布防之后,严密异常,城头上担任哨戒的士兵,一律是四个人至六个人一组,除了固定卡哨之外,还有流动岗位,小队的巡逻兵,寒波道人爬墙不久,他们的身形立即被守军看出来,一声哨子,灰瓶石块象雨点般,直向三人爬上来的一角城墙打去!
  
  钱四海叫道:“不好!”寒波道人却是不慌不忙,伸手向腰间一探,取出一支百炼飞抓套索来,向上一抛,阁的一响,已经搭着城墙的墩儿,双手握住长索下端,用力一耸身躯,疾如燕子也似的,飞登到城头上,城上守军看见一个道士飞鸟也似的掠上来,齐声呐喊,寒波道人却是不由分说,刷地拔出身边长剑来,剑光一闪,已经把两名宋兵刺倒,阿摩星和钱四海两人,也跟踪着飞身跳上。
  
  寒波道人十分奸滑,他知道惊动了城头上守军,决不能够多事流连,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立即斩关落锁,把火箭放起来,接引蒙古兵将入城,还有一条路是混入民居里面,躲藏起来,准备待机而动,所以他一刺倒宋兵之后,立即向城墙下一跳,哪知道寒波道人刚才跳落里墙,侧面呼的一响,一根钢杖挟着劲风,猛向寒波道人的下三路扫到!
  
  劈这一杖的不是别人,正是丐帮里的简长老,原来黄蓉用心精细,日里虽然打了一场胜仗,击退蒙古军的进攻,可是到了晚上,她仍旧没有一点松懈,吩咐丐帮三老和帮中高手兄弟,协助巡城,寒波道人跳下里墙,简长老更不客气,举手就是一杖,寒波道人听风辨招,回过长剑一牵一引,使了招“枯藤缠树”的剑法,把简长老这一招卸了开去,寒波道人练的武功,全是阴柔一脉,这一下用的是四两搏千斤的手法,简长老杖头一偏,立即劲贯两膀,杖尾一翘,用个“乌龙掠地”,扫向对方的下三路,寒波道人却把剑锋一抖,不去解救自身,疾刺简长老的咽喉,这一招快如电火,简长老只好撒杖后跃,寒波道人一招得利,更不让人,刷刷刷,连刺三剑,这三下招走连环,疾如迅电,简长老招架来不及,只好一迭连的后退。
  
  寒波道人逼开了简长老,正要跳下里城,说时迟,那时快!背后呼呼两响,又是两股劲风连续攻来,原来梁长老和鲁有脚也同时赶到,梁长老手起一刀,砍向寒波道人肩背,寒波道人不慌不忙,“火把烧天”,反剑向后一撩,叮当两声,竟把梁长老的刀撩在一边,这一边钱四海和阿摩星两人,也象旋风一般扑到!
  
  这样一来,他们便变了三个对三个,鲁有脚扑向阿摩星,简长老力战钱四海,寒波道人却接梁长老,跳上襄阳城三个人之中,寒波道人武功最高,阿摩星武功最怪,鲁有脚跟他交战,三回两合,腾的一脚下起,把阿摩星踢了个跟斗,哪知道阿摩星练的是天竺瑜伽术,只一跌倒,立即贴地一滚,象一阵急旋风也似,撞到鲁有脚的脚下,双手向他双腿一抱,鲁有脚在他滚向自己的时候,腾腾,一连踢出两脚,踢中阿摩星的胸口,谁知道这天竺怪人练的是瑜伽术,柔若无骨,这两脚踢在他的身上,丝毫无损,鲁有脚反而被他抱住双腿,一滚一盘,扑通,倒在地上,不过他也反手一勾,跟阿摩星缠在一起,翻翻滚滚,就在里城边纠做一团,打了个难分难解,不分胜败!
  
  这一边寒波道人运剑成风,着着的逼向梁长老,钱四海舞动铁算盘,力拒简长老的钢杖,他的铁算盘是一件外门兵刃,舞动起来,的的搭搭,算盘珠子互相撞击,汇成一片繁音密籁,真个可以慑人心魄,简长老的武功本来不比钱四海低,但是他跟对方动起手来,算盘珠子的喧闹声把简长老吵得头脑昏花,杖法散乱,这样一来,丐帮三老除了鲁有脚跟敌人纠缠在一起,不分胜负之外,其余两个长老,完全落在下风,可是郭靖黄蓉两人,已经在众人一片呐喊声里面赶到。
  
  郭靖看见敌方来的奸细,竟是一个道士和一个大腹贾模样的商人,不禁感觉出乎意料之外!他断喝了一声:“你两个身为汉人,居然做蒙古鞑子的走狗,羞也不羞!”就话声中耸身一跃,两臂一伸,夺住了钱四海的铁算盘,郭靖用的是双手互搏之法,左手用降龙十八掌,打出一招“见龙在田”,把钱四海身子推得斜斜向旁一倾,右手用空明拳,向外一抄,竟然夺住了算盘的铁框!
  
  他这双手互搏之法,神妙无比,别说是钱四海,就是比钱四海本领再高几倍的好手,也不容易应付,钱四海猛觉手上一紧,叫人夺住了铁算盘,不禁大吃一惊,正要用力往回夺,说时迟,那时快,郭靖双手招术又是一变,左手的降龙十八掌变了空明拳,右手的空明拳却变了降龙十八掌,他用了一着“天蠖之屈”,掌心用力一捏,哗啦啦一声大响,竟把铁算盘整个捏扁,算盘珠子洒了一地!
  
  高钱四海想不到自己赖以成名的铁算盘,只一对面之间,便毁在郭靖的手里,真正又羞又恼!他趁着算盘子满空飞洒的时候,陡的向后一跳,伸指一弹,两颗珠子被他的指力一激,射向郭靖眼睛,这一招十分阴狠,如果郭靖一个照顾不到,眼睛就要弄瞎,黄蓉在背后大叫道:“靖哥哥,小心留神!”其实郭靖的本领何等老练,不用黄蓉提醒,已经觉察出来,铁算盘珠呼的一响,迎面飞到,郭靖立即施展岳父黄药师传授的“弹指神通”功夫,回指一弹,两颗铁珠反射回去,险些儿打中钱四海的鼻梁,吓得他急不不选忙的把头一低,铁算盘珠打从耳朵旁边抹过,拍拍两声,嵌进城砖里面去了,钱四海吓出一身冷汗!
  
  郭靖把身一晃,向钱四海扑去,打算先赏他一记耳光,然后把对方弄倒,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郭靖听见背后呼的-一响,接着响起一个破锣也似的嗓音,黄蓉失声叫道:“靖哥哥,老毒物哩!”这一下突如其来,郭靖心中一凛,他听见劲风凌厉,更不回头,身子向旁一窜,反掌向后一拍,只觉背心连右半边身子在内,被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气劲猛力一撞,砰砰两声大响,身子几乎直飞起来,郭靖立即随招应变,再向横里一窜,把对方这下刚猛无比的劲力卸开,方才回头,果然不出所料,袭击自己的正是欧阳锋!
  
  西毒怎会突如其来?原来忽必烈在王帐里召集众将的时候,欧阳锋已经听见忽必烈说那一个首先攻破襄阳的,封万户侯,食邑三代,当堂心里一动,他想着自己两次在华山论剑,并没有得着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名,如果能够替蒙古攻破襄阳,立下不世奇功,垂名青史竹帛,岂不是比之“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更响?所以西毒不等忽必烈把话说完,静悄悄的退出王帐去了。

    这天初更起后,欧阳锋潜登裹阳城头,他的本领比寒波道人三人还要高,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城,换句话说,他上城的时间,还抢在寒波道人三人的前头,以欧阳锋本领来说,他在这时候斩关落锁,砍开城门,并不是一件怎样的难事,不过西毒为人一向阴鸷,他想着自己虽然可以打开城门,如果蒙古大军不是及时赶到,也是徒然,所以隐忍不动,直到寒波道人三个先后跳入城里,丐帮三老陆续出现,西毒心里一动,原来丐帮弟兄也帮助守城,怪道襄阳城防这样坚固!

    等到郭靖黄蓉也来了,西毒禁不住怒从心起,悄没声息的由城墩里现身出来,施展蛤蟆神功,猛力向郭靖背后一推,如果不是黄蓉及时提醒,郭靖随机应变,真个不堪想象!他看见欧阳锋帮助蒙古人攻城,不禁一股热血,由胸口向上沸腾,喝道:“老毒物,为虎作伥,吃我一掌!”话声未绝,挥掌一封,跟欧阳锋战在一处。
  
  钱四海看见欧阳锋突然出现,不禁又惊又妒,惊的是对方有这样大的本领,居然比自己抢先进了城,妒的是今天晚上如果打破襄阳,这入城的首功,是对方而不是自己了,他要想捡拾便宜,把郭靖捏扁了的铁算盘向地一掷,两臂一张,飞身上前,向郭靖背心扑了过去!哪知道他身子刚才向前一纵,陡觉眼前一花,黄蓉已经手持竹棒闪了过来,绿影一闪,竹棒戳向钱四海的胸口。

    钱四海不知道黄蓉的来历,那里把一个花朵般的少妇放在眼内?何况对方使的兵刃,又是一杆最通常不过的竹棒,钱四海猝的一伸腕,用了着“擒拿手”,一抓竹棒,以为一个照面之间,便可以把黄蓉竹棒夺了过来,谁知黄蓉用的是打狗棒,这“戳”字诀只是虚招,一棒递出,的转变成“绊”字诀。竹棒似灵蛇般向钱四海脚下一绊,钱四海出其不意,上重下轻,吧达一交,跌了个嘴堵地,弄得满身泥土,情形十分狼狈!
  
  钱四海的出身是个财主,心广体胖,虽然练了一身武功,也是肥胖异常,黄蓉这一竹棒把他绊倒,犹如推倒了半幅墙,钱四海双手向地一撑,就要直跳起来,哪知道黄蓉打狗棒这一个绊字诀,最是厉害不过,对方只一跌交,二棒又来,二次跳起,三棒又到,就算你跳起身十次,也要跌足十个跟斗,钱四海哪里明白其中的窍要?一交跌倒,立即挣起,哪知二次翻起,猛觉脚下一华,又再次跌跟斗,三次跳高,脚下又是一绊,跌了第三次跟斗,一连串的跌了十四五回,把他撑得头青面肿,不迭连声的叫喊道:“哎呀!哎呀!”
  
  寒波道人向来跟钱四海相交莫逆,看见他连声叫喊,急忙回头,看见钱四海跌得这样狼狈。不禁大吃一惊,把手中剑一抖,嗤嗤嗤,连刺五剑,这五剑名叫“梅花乱点”,黄蓉猛觉剑光耀眼,只好撒棒回救,她用个粘字诀,一粘寒波道人的剑,卸在一旁,便跟寒波道人交起手来,钱四海方才能够站起身,可是简梁二位长老,一刀一杖紧接着杀上来,钱四海一来丢失了铁算盘,二来刚刚吃了黄蓉竹狗棒的苦头,摔得头昏脑胀,哪里能够抵挡,向着城墩边步步后退!
  
  欧阳锋和郭靖恶斗,眼光瞥处,看见钱四海处境危险,陡然一声阁的大叫,双掌一合,使出蛤蟆神功,向郭靖迎胸猛推过来,郭靖见他来得势猛,只好略为退后三步,哪知道欧阳锋这一下全是虚招,他突然一耸身,窜过郭靖身边,长臂一伸,抓住简长老的钢杖,反手向上一甩,竟然把简长老高举过头,连人带杖向城墙外一甩,居然象抛球也似的,把简长老掷出襄阳城墙之外!
  
  这一下出乎众人意料,梁长老吃惊不小,他刷地一甩刀,向欧阳锋胁下砍到,他这一下明是攻敌,实是自保,西毒欧阳锋的招式,却是怪异无匹,长臂一翻,居然用金蛇拳手法,胳臂拐了个弯,五指由下面反抄回来,一下抓住梁长老的刀背,五指一拂,点住了梁长老的穴道,反手向外一抛,梁长老也象皮球也似的,直飞起来,步了简长老的后尘,抛落襄阳城外,守城兵士哗然大叫。好在简长老飞身抛出城墙的时候,钢杖始终没有撒手,他临落地之时,钢杖向地一戳,扑通一响,杖身插入泥土半尺,全凭这样一来,缓和了落下的冲力,一个跟斗翻在地上,免了断筋折骨之厄,可是他刚才跳起来,梁长老也象飞星殒石也似的,由半空里飞落!
  
  简长老大吃一惊,裹阳城墙高凡三丈,梁长老一跌下来如果结结实实的摔到地上,不死也要重伤!丐帮三老同气连枝,简长老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他迎着梁长老落下的位置,拔身向上一耸,恰好跟梁长老落下来的身体,交肩而过,仲手一把,抓住梁长老的衣领,向上一提,和缓了下堕的冲力,然后砰的一响,两个齐齐摔倒在地,侥幸没有受伤,简长老立即挣扎起来,他发觉梁长老给对方点了穴道,立即替他把穴道解开,可是两个人已经落在城外,暂时不能够返入城内了!
  
  郭靖看见欧阳锋连抛丐帮二老下城墙,不禁又惊又怒,一声断喝,用降龙十八掌绝技,飞扑过来,左掌向外一圈,右掌接着一拍,他这次情急之下,用双手互搏的招式,同时使出两招降龙十八掌绝着,一招是“见龙在田”,一招是“亢龙有悔”,劲风凌厉,欧阳锋用蛤蟆功一推,阁的一声大叫,砰砰,双掌和降龙掌相抵,大家跄跄踉踉,倒退出三四步之外!
  
  钱四海估不到襄阳城内,宋军竞有这样本领的人物,立即探手入怀,取出预先藏着的信号火箭,拍的点着,向上一抛,只听见嗤的一声响,一道红绿色的火光,直飞上半空十几丈高,波波两声爆炸开来,他这一放起火箭来,并不打紧,须臾之间,寂静的襄阳城郊外,响起一阵历落的马蹄声响,原来忽必烈的探马,站在远处了望,看见襄阳城头飞起火箭,以为寒波道人等潜入城里,斩关落锁已经成功,不禁大喜,立即吹起冲锋号角,忽必烈准备停妥的三万兵马,立即齐齐发动,直向襄阳城下攻到!
  
  钱四海其实并没有斩关落锁,他放起火箭来,并不是号召蒙古兵攻城,却是心虚胆怯,他因为看见自己攻入城的四个人,统统遇了劲敌,半点也讨不了好,城头上喊声如潮,守军云集,一时着急起来,恐怕脱不了身,立即放出火箭:总而言之,他点火箭引蒙古兵逼近城池,绝对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自救罢了!
  
  欧阳锋估不到钱四海这般没用,心里暗自恼恨:“你点火箭做什么?城门又不曾打开,你把大军召来,又有什么用处?”他正要掌上加力,逼退郭靖,跳下里墙,直向城门奔去,说时迟,那时快,冷不防里墙下面一声叱喝,跑过六个人来,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全真六子,剑光闪闪,丘处机老远望见欧阳锋,高声大叫:“老毒物,还我谭师弟的命来!今日别想逃脱!”
  
  西毒看见全真六子来到,不禁大吃一惊,他想着身在险地,一个郭靖也应付不了,再加添上几个敌人,好汉打不过人多,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向郭靖虚晃了一掌,拔身一耸,跳上城墩,倏地一声长啸,象一片落叶也似的,直向襄阳城外落去,西毒只一跳落城下,双手一伸,抓住了简梁二老长,五指一拢,扣住了他们的穴道,一阵狂风也似的,越过战壕,直向蒙古兵营盘奔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胆气冲霄城下易俘。
  
  欧阳锋这一走,却把寒波道人,钱四海,阿摩星三个人留在襄阳城里,阿摩星跟鲁有脚纠做一团,打得难解难分,寒波道人和黄蓉在城墙上对上手,剑光杖影,雌雄真辨,在这三个人中,寒波道人最是机警,他看见欧阳锋一去,便知情形不妙,立即把手中剑一晃,刷刷两招,逼开了黄蓉的打狗棒,腾身内外一掠,跳上城墙,身子向前一倾,一个倒裁葱的招式,翻落墙下,本来象这样倒栽葱的跌法,任你轻功怎样高强,如果脑盖着地,非要震晕过去不可!但是寒波道人却另外有他的一套本领,他在身子还差三尺,便撞着地面的时候,猝然伸出左手,把手中剑向地一插,剑尖嗤的一声,入土半尺,寒波道人趁势一松虎口,夷然无伤,步了欧阳锋的后尘,一溜烟逃回蒙古兵营盘里去了!
  
  这样一来,襄阳城里只剩下钱四海和阿摩星两人,黄蓉追赶不着寒波道人,提起竹棒,—阵风也似的,直扑向钱四海,钱四海刚才吃过黄蓉打狗棒的苦头,一看见她跑来,吓得魂不附体,叫了一声:“啊也!”回头就走,哪知道他走不上三四步,只觉得眼前倏的一花,丘处机已经连人带剑飞上城墙,向钱四海一截,钱四海心慌意乱,他把铁算盘哗朗朗的一抖,用了招“五子连算”,捣向丘处机的胸口,在钱四海心目之中,以为自己这铁算盘一推的势子,十分沉猛,丘处机少不免向旁边一闪。自己便可以趁势抢过他的身边,学寒波道人一样翻落城墙,夺路逃走!

    哪知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之高,居于全真六子之首,他这样的当路一站,真个稳如铁塔,钱四海要逼他让路,何异白天做梦?丘处机看见铁算盘迎面推来,立即举起左手衣袖一拂,呼的一响,袖管居然把铁算盘的柱子,一下卷个正着,往回一拉,刚才捏扁了的算盘,哗啦啦一声大响,算盘珠子撒满一地,钱四海不禁大惊,正要闪身后退,冷不防左膝盖和右腿弯同时一麻,原来他的“环跳穴”和“白布穴”齐齐被长春子的宝剑刺中,这两处是人身的软麻穴,钱四海膝盖一弯,立即跪倒在地,不能动弹,黄蓉立即一招手,奔过几名宋兵来,把胖猪也似的钱四海,横拉倒拽,拖到城墙之下,紧紧绑个结实,入城三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人落网!
  
  阿摩星和鲁有脚纠在一起,拳来脚去的苦战,一个以阴柔见胜,一个以硬功见长,正所谓难分轩轾,鲁有脚手脚的力量极强,一连二三十拳,打在阿摩星的身上,阿摩星虽然能够用柔功收缩肌肉,化开劲力,但是人身究竟是血肉之躯,疼痛异常,阿摩星斗发了性,陡的张开嘴巴,恶狠狠的向下一咬,居然咬样了鲁有脚的肩井穴,鲁有脚一护疼之下,手足力量松弛,阿摩星趁势一翻身,骑在鲁有脚的身上,阿摩星还要用力再咬,冷不防背后神过一只强劲的手腕来,抓住阿摩星后颈的“大椎”穴,向上一提,喝了声:“起!”阿摩星居然全身离地!
  
  抓住阿摩星的不是别人,正是郭靖,他追赶不着欧阳锋,看见阿摩星和鲁有脚打得难分难解,不禁怒从心起,飞身下去,一手将阿摩星抓起,因为他抓的是颈项要穴,阿摩星空有一身劲力,也是挣扎不得,被他直提起来,阿摩星还要挣扎,返脚后踢,鲁有脚已经一骨碌的由地上跳起来,不由分说,双手向阿摩星面上左右开弓,劈劈拍拍,打了十七八记耳光,把这天竺矮子打得口血直流,满天星斗,郭靖等他打得够了,方才用力向地一掷,叫道:“绑了。”兵士一窝蜂般簇拥过来,把阿摩星捆个结实,总而言之,攻上裹阳城头的四个人,除了两人能够逃走之外,其余两个做了城中的俘虏!
  
  这一次襄阳城头之战的结果,交战的双方都给对方活捉了两个人,谁也没有吃亏,没有便宜,依照守将吕文焕的意思,就要把阿摩星、钱四海两人立即斩首,把首级号令在城头上,黄蓉却一力以为不可,因为自己这一方面,简梁两位长老也落在敌人的手里,投鼠忌器,决不能够胡来,主张暂时把他们收押在监仓里,吕文焕一向把蓉靖夫妇当做智囊,唯命是从,便自答应下来,当天晚上,一直平静到天色大明。
  
  到了晌午时候,蒙古骑兵一个千人队伍,突然逼近襄阳南门;守城的宋军纷纷集中在城头上,张弓搭箭,严阵以待,准备对方攻城,哪知道这一个蒙古兵的千人队伍,并不攻城,距离城墙数十丈左右,便自停了下来,军中突然响起一阵号角,接着征尘起处,跑出一个头如笆斗,身高九尺的蒙古武将来,这武将手里擎着一把三石铁胎强弓,只见他两臂一拉一扯,那张强弓扯得宛如满月,旁边一个小兵,递过一支狼牙利箭,箭头缚着一封书信,只见这武将弓弦一扯,活声风响,那支箭赛似流星一般,居然由数十丈距离射上墙头,卜托两响,箭杆连着箭镞,深嵌入城墙砖半尺!城上宋军齐声呐喊!
  
  原来这蒙古武将是忽必烈帐下第一名射手,名叫八蛮秃子,蒙古军公推他的神箭,比得上当年的哲别,他这一下城头飞箭,居然由四十丈以外,一发中鹊,把带着书信的长箭,射中城墙,别的不说,单是膂力一层,经已无人可及,宋军尽皆骇然,八蛮秃子得意洋洋,在马背上晃动铁胎弓高声大叫:“守城的宋蛮子听着,这是咱们大汗送给你们守将的亲笔信,拿去看吧!你们那个有本事的,只顾照样射回一支箭给我,恐怕你们这些饭桶,没有一个人有这样力量!”说罢哈哈大笑。
  
  八蛮秃子在城下耀武扬威,那一边已经有军士飞报安抚使衙门,郭靖一听之下,勃然大怒,说道:“蒙古鞑子这般可恶,让我上城头去,看看这射箭的蛮子,怎样生相?是不是三头六臂?”他说着带了鲁有脚登上南城门,只见八蛮秃子兀自立马阵前,神采飞扬,高声大叫:“宋军有没有人能够回箭,如果再喊三声,没有人胆敢出头,我可要不客气,射城头旗杆了,知道没有?”
  
  原来襄阳南门的城楼上,高高坚立了一根冲天刁斗的木旗杆,挂着大宋的云龙旗,这一面旗长凡三丈,排在五丈高的旗杆顶上,威风十足,这是襄阳城还是大宋土地的标帜,如果给这蒙古武将射了下来,影响士气不浅!郭靖禁不住心头冒火,振丹田气高声叫道:“跳梁小丑,不自量力,当年我跟太祖皇帝射雕,你还睡在马袱里呢!”这一声响如洪钟,城下的蒙古军人人听闻,千人队里面过半的士兵齐声喊道:“这是金刀驸马!”
  
  蒙古是游牧的部落民族,蒙古人在大漠里面,一向逐着水草移居,并没有固定的地方,蒙古妇女往往把吃奶的小孩子,用一匹麻布包裹了,悬在马肚之下,叫做“马袱”,跟汉人的“襁褓”一无二致,不过驼着小孩子的,是马而不是人罢了,郭靖说八蛮秃子睡在马袱布里,即是说自己跟成吉思汗射雕,他还在襁褓里吃奶,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许多蒙古兵禁不住掩口葫芦,八蛮秃子勃然大怒道:“姓郭的,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居然还有面跟我们大蒙古国的勇士说话,别人怕你,我不怕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弓箭!”
  
  郭靖喝了个好字,说道:“八蛮秃子,你要看我的弓箭吗?很好,我的弓箭从来不白射,第一箭要你断弓,第二箭要你落马,第三箭要你的狗命!”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八蛮秃子虽然勇悍逾人,心里也陡的一跳,想道:“这厮以前跟哲别练过弓箭,并非口出大言,我还是不要看轻他,先下手为强吧!”他想着更不犹豫,立即把铁胎弓一拉,活声风响,一支长箭离弦飞出,似流星过度,直向城楼上的郭靖飞射过去!
  
  八蛮秃子要先下手为强,这一箭射出来,疾如迅电,满心以为出敌人之所不意,攻其无备,哪知道郭靖的耳目何等高明,对方一箭射出,他已经由身边校尉的手里,抢过一把强弓来,一拉弓弦,嗤声风响,长箭也由城顶射落,这样一来,变了八蛮秃子的箭由下面射上城头,郭靖的箭却由城上射落城下,两支箭在半空一拚一撞,优劣立判!
  
  原来八蛮秃子的箭是用三石强弓射出来的,一石是一百八十斤,三石是五百四十斤,换句话说,射箭的人至少要有五六百斤膂力,方才可以将这把弓拉满,射出箭来,郭靖这方面呢,他在匆忙之中,不过取了把一石强弓罢了,一石是一百八十斤,比起三石强弓,只及三分之一,照道理说,郭靖的箭只有不敌的份儿,哪知道武学的奇妙处,并不一定是力猛者胜,郭靖却把这一支箭用了降龙十八掌的劲力,名叫“沉龙在渊”,弓虽然弱,射出来的箭却是力发千钧,的一声大响,不但把八蛮秃子的箭迸飞两丈以外,还笔也似的直,疾射向对方的面门,八蛮秃子做梦也想不到郭靖用内功射出来的箭,力度这般强猛,急不迭忙把铁胎弓一格,只听见拍的一声大响,他这一下虽然把郭靖的箭拨落,弓背却齐中断成两段!
  
  郭靖一箭断了八蛮秃子的弓,第二箭嗖的一响,接着射了出来,真正是弓开如满月,箭去赛流星,他这一下居然把降龙十八掌的“见龙在田”运用到箭支的本身上,比起第一招“沉龙在渊”还要凶猛,长箭飞来,挟着风雷之声,八蛮秃子慌了手脚,他看见郭靖第一箭便把自己手中的铁胎强弓;硬生生的截断,不由心胆俱裂,第二箭接着飞来,八蛮秃子连拔刀招架的功夫,也来不及,只好把双脚一甩马镫,整个身子由马背上翻了下来,挂在马肚底下。这种身法本来是蒙古人从小苦练的绝技,因为蒙古人由小孩子时候起,便和牲口结了不解之缘,所以八九岁的男女孩子,也可以在跑疾了的骏马上面甩鞍倒镫,藏身马腹之下,

    八蛮秃子这一挂落,以为可以避过郭靖的箭,哪知道郭靖这一箭并不射人,却瞄准了八蛮秃子的坐马,只听见一声惨嘶,这支长箭直贯马腹,当堂毙命,马尸仆在地上,把八蛮秃子摔了一个大跟斗,这一下把他摔得发昏二十一,蒙古军千人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呐喊!郭靖第一支箭射断了八蛮秃子的三石强弓,第二支箭穿毙了对方的坐马,第三支箭却是密如贯珠,嗖的一箭接续射出,八蛮秃子还未来得及跳起身,郭靖这一箭直贯他的背心,八蛮秃子惨吼一声,这支箭由后背直贯前胸,呜呼送了性命!
  
  郭靖站在襄阳城头上,只射了三支箭,便穿毙了忽必烈麾下第一个神射手,蒙古军千人队吓得魂飞魄散,呐喊一声,纷纷勒转坐骑,刹那间尘头大起,蹄声历落,人马影子由近而远,由远而顷刻不见,裹阳城上宋军采声如雷,郭靖长笑一声,伸手把八蛮秃子射进城砖的箭起了下来,摘下书信,撕的扯破封皮,抽出笺纸当堂一扬,城上兵士个个定睛看时,内文竟是:蒙古国大汗忽必烈,致书宋朝裹阳安抚使吕文焕将军麾下:阁下守城,忠则忠矣,独惜罔知天命,以卵敌石,螳臂径当车轮,其不失败者几稀!昨日欧阳先生扳登城头,擒丐帮简梁二长老,唯我方亦有阿摩星、钱四海二人为贵方擒获,两无所损,兹约明日午牌,互易俘虏,欧阳先生并请郭大英雄出城决斗,胆小者非丈夫也,不尽神弛,敬侯明教。
  
  郭靖看了书信,立即派兵士拿下城去,交给安抚使吕文焕,吕将军一看书信,立即把蓉靖夫妇请进衙门商量,郭靖说道:“两国交兵,交换俘虏事所常有,不过提防蒙古人趁着交换俘虏的时候,另出诡计罢了,蓉儿,你可有妙计应付敌人这一着吗?”黄蓉笑道:“傻小子,这样肤浅的计策也想不出来吗?法不传六耳,听我说吧!”她向郭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不禁大喜道:“好计好计!”立即向吕文焕转述一遍,请他准备一切不提。
  
  这一天平安渡过,蒙古军并没有再来攻城,到第二天早上,蒙古兵大营还没有什么动静,可是一交午牌,忽必烈王帐那一面,呜呜鸣的吹起海螺号角,大队人马象溃决了堤防的洪水,直薄襄阳城下,门旗开处,一簇军兵拥出一位亲王,貂帽锦袍,金鞍玉带,这亲王不是别人,正是忽必烈的胞弟兀良哈台,威风凛凛,兀良哈台亲王的背后,倒绑着两个人,正是丐帮的简梁二长老,蒙古兵前队的战士,异口同声叫道:“送人来了!赶快出来交换!”
  
  话未说完,襄阳城上三声炮响,吊桥放落,一匹骏马殷红如血,电光也似的奔了下来,马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郭靖,只见他轻装软甲,态度从容,坐着汗血宝马,不带一个士兵,也不带一个跟随,汗血宝马的马腹下,左右两边都挂着人,蒙古兵觉得十分奇怪,急忙定睛看时,原来是昨天入城被俘的阿摩星和钱四海,他们两个背绑双手,全身捆成粽子一般,吊在郭靖的马腹下,换句话说,郭靖居然胆大包天,单人匹马,带了两个俘虏出城和蒙古兵交换!
  
  襄阳城下的蒙古兵将看见郭靖这般神勇,不禁骇然,兀良哈台亲王也佩服了对方的胆量,他在马上拱手说道:丰出“小王在漠外时,久仰金刀驸马英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不明顺逆之理,逆天行事……”兀良哈台也和忽必烈一样,自小从读汉学名儒,学了一套说客词令,哪知道他的话盒子刚才开场,郭靖已经一声霹雳也似的狂喝道:“胡说!”
  
  这一声响宛如巨雷,兀良哈台不愕了一愕,郭靖声如洪钟的说道:“自古华夷有别,我汉人子孙代居中土,凡数千年,中原锦绣河山,绝不容许外人割据,是故五胡乱华,终归于李唐天下一统,赵官家百年积弱,先与契丹有亶渊之盟,再与金邦有靖康之耻,长令外夷割据半壁中国,汝蒙古乘宋之敞,剪灭金邦,驱兵屠掠中土,杀我百姓子民,还说顺天行事,难道上天要你们到来杀人放火吗?废话少说,今日战场之上,并非唇枪舌剑争言之地,大家把人放回再说吧!”

    兀良哈台估不到郭靖这样相貌愚拙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的话来,不禁哑口无言,他只好向左右亲兵叫道:“放人!”蒙古兵士立即上前,解了简梁二长老的身上绳索,丐帮二老立即迈开脚步,直向襄阳城下奔回,郭靖看见对方放人,便把腰身一弯,由马鞍下抓起阿摩星、钱四海两人,使用双手互搏之法,两臂一绷,震断二人身上绳索,向外一推一托,阿钱二人的身子便象皮球也似的直弹起来,飞过迎面跑来的简梁二长老头顶,直向兀良哈台马前落了下去。
  
  钱四海身体肥胖,被郭靖这样用力一抛,腾云驾雾也似,飞出五六丈路,砰的摔在地上,摔得他几乎连背脊骨也断折开来,阿摩星却是不同,他练的是天竺武功,自成一脉,而且精通瑜伽收缩肌肉之法,身子才一着地,立即骨碌碌的翻起躯体,左掌向地一撑,一个旋风倒卷的身法,反闪回来,举手一掌,猛向简长老脑后打到!
  
  这一下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任谁也不到阿摩星刚才脱出牢笼,便向敌人反噬起来,简长老耳听风声,马上身一转,单掌击出,蓬拍两声,两个人的掌力,撞在一起,彼此倒退了两三步,郭靖看见阿摩星跟简长老动手,不禁勃然大怒!立即由汗血宝马背上,一晃身跳下来,正要使降龙十八掌劲力,给阿摩星一个厉害,哪知钱四海却由地上一滚,倒卷回来,张开两臂左右一抱,紧紧的箍住了郭靖的两脚。郭靖怒火冲天,左脚一起,把钱四海踢了个大跟斗,这一脚踢得真狠,钱四海一连三根肋骨,被他硬生生的踢断,惨叫一声,当堂疼晕过去,郭靖还要伸手抓阿摩星,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冷笑,呼的风响,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劲力,猛向郭靖后心推到。
  
  这股劲力一发,郭靖已经明白出自何人,他立即把身子向左边一转,喝道:“老毒物!原来是你!”果然不出所料,欧阳锋在兀良哈台的门旗下,闪了出来,凝出一掌,施展蛤蟆功劲,直击郭靖背心,这一下来得神出鬼没,没影无形,好在郭靖本领近年大为精进,比起往日大不相同,不然的话,单单是这一掌,经已受了欧阳锋的毒手,他立即回身一闪,左手使了招降龙十八掌“天蠖之屈”,右手使一招全其拳法的“迎风铁扇”,反手一架,双手各用不同招式,跟欧阳锋打在一处!兀良哈台看见欧阳锋绊住郭靖,不禁大喜,他马上由怀里拔出一面三角令旗,迎风三展,叫道:“攻城!”命令一下,蒙古军千骑咆哮,万人呐喊,就象决了堤防的洪水一般,直向襄阳城下涌到。


第一百八十章:宝马龙飞突围救主

  梁简二长老看见蒙古军乘机攻城,叫道:“不好!”刚要奔回城下,可是阿摩星把简长老紧紧缠住,只有梁长老一个人跑近吊桥,但是这时候已经有十几名蒙古军衔尾赶来,梁长老心中着急,他刚刚由敌人手里放回,身无寸铁,情急之下,霍地回过身来,反手一拳,打中一个蒙古军士的胸口,胸骨全折,口血狂喷,梁长老一伸手,奔过他手中的钢刀,一摆,刀光闪处,又砍倒了两名军士,可是其余的蒙古兵已经象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们看见吊桥在望,哪里还有放松的道理?戈矛齐上,凭着梁长老一个人的力量,哪里挡得了人数众多的蒙古军?刹那之间,已经有几十名兵士,抢上吊桥,眼看他们只要把扯吊桥的绳索砍断,襄阳城使难免失陷之祸。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时候,城楼上一声哨子响,无数斗大石块,沿着吊桥桥板,滚滚的打下来,这些石块完全是城头上宋军所投掷,每一方石打下来的力量,非同小可,其中还夹杂了不少灰瓶,最先抢上吊桥的一批蒙古军士,首当其冲,被石块打得人仰马翻,象下了汤锅的老鼠一般,纷纷由桥上翻身滚落,还有聚在桥下的几十人,也遭受了池鱼之殃,纷纷后退,刹那之间,蒙古军的秩序为之大乱!
  
  欧阳锋和郭靖酣斗,他看见蒙古军抢吊桥不成,给石块打了下来,当下一声狂啸,左手一圈,右掌一逼,使出蛤蟆功劲,把郭靖逼得后退两步,西毒陡的把双脚一垫,在乱军奔窜的人丛里直掠起来,只见他左脚尖向一名蒙古兵的天灵盖顶一踏,那蒙古兵大叫一声,登时头颈折断,死在地上,可是欧阳锋趁这一垫足的力量,已经象大雁也似的直掠起来,只一下便上了吊桥一半,城头上宋军看见欧阳锋有这样厉害身手,不禁齐声呐喊!
  
  有好些士兵推动大石,阻止西毒继续审上吊桥,一刹那间,便瞥见五六块磨盘大石沿着吊桥板滚落,不过这些大石只可以阻挡普通士兵,却伤害不了西毒欧阳锋,好一个老毒物,他看见大石滚下来,了无惧容,阁的一声大叫,双掌向前一推,那些大石还未打到他的身边,便象遇着了猛烈的旋风一般,由桥板上直飘起来,飞落桥下,把走避不及的蒙古军士,打得肝脑涂地,血肉模糊,再不用说,这些军士也不能够活命了!
  
  欧阳锋用蛤蟆功推开堕石,正要再接再励,跟踪窜上,说时迟,那时快,郭靖一声大喝,也由人丛里直飞起来,落向吊桥之上,他的落点恰好在欧阳锋背后,左掌一出,使了一招“亢龙有悔”,直击西毒背心,欧阳锋手毒心狠,恰好又是一块大石,由城上飞下来,直落向西毒的头顶,欧阳锋长臂一伸,刚刚把大石托住,郭靖伸掌击来,他连头也不回,便把手中大石用力一抛,猛向郭靖天灵盖顶劈下,这一下又狠又疾,郭靖暗叫了一声:“不好!”
  
  在这狭窄的吊桥上,这块石头实在是避无可避,好在他当年在桃花岛上,练过周伯通的空明拳,这一套拳最讲究以巧化力,以柔克刚,这大石劈下来,郭靖左手“亢龙有悔”一招原式不动,右手却用空明拳里面一着“空谷隐士”,轻轻地一招石头,向下一抛,竟然把大石拨歪在一旁,飞堕入人丛里,发出一片惨叫,这不用说又有几名蒙古军士,遭遇了池鱼之殃哩!

  不过就在郭靖回手拨石的时候,欧阳锋已经刷刷两响,把扯住吊桥的绳索齐中斩断,他用的是蛤蟆功掌力,无坚不摧,本来扯吊桥的绳索,是用碗口般粗细的棕缆,非同小可,就是用最锋利的刀斧去研,也要费不少气力才可以斫断,欧阳锋两掌之间,便把两根大缆轻而易举的斫断了!本领可以想见,这样一来,襄阳城的吊桥,正正合了一句俗语:“开门揖盗!”
  
  这时候的襄阳城下,经已一片混乱,闹哄哄的,兀良哈台已经指挥大队蒙古官兵,抢到城下,简长老梁长老二人被淹没在一片人潮里,丐帮二老本领虽然不弱,但是在千军万马的场合,他们好比大海里的泡沫一般,半点也阻遏不住敌人,不知道被人潮吞没到哪一个角落去了,郭靖在吊桥上虽然缠着欧阳锋,可是蒙古军士沿着吊桥梯级,蜂涌而登,这样一来,郭靖变了前面要抵敌欧阳锋,后面也要照顾蜂涌上来的蒙古军士,象这样腹背受敌的形势,不但性命不保,连襄阳城也要被蒙古军打破!
  
  就在郭靖千钧一发危急,襄阳难免陷落的时候,吊桥靠近城墙一头倏的一声清啸,现出五男一女六个全真道士来,每一个人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宝剑,这几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马、丘、王、刘、郝、孙全真六子,马钰高声大叫道:“咱们要把吊桥弄断,靖儿!你可要小心了!”喊了两遍,丘处机道:“动手毁桥!”他首先使出排云掌劲来,拍的一响,向连系吊桥的木辘打了过去!
  
  所谓吊桥本身,其实是一道巨型的木梯,不过这木梯可以一直通到城墙下,吊桥本身是活动的,它全靠一具极大的木辘轳,加上两根绳索绞动牵扯,方才可以扯高放落,它连接城头的只是一排短短的木椽,要把吊桥本身毁掉,也不是一件怎样艰难的事,黄蓉在城楼上眺望城下的形势,十分清楚,他明白吊桥如果不毁,蒙古兵一定能够蜂涌进襄阳城里,俗语说得好,毒蛇断腕,壮士断臂,所以她传令给鲁有脚,吩咐全真六子不用犹豫,弄断吊桥,就是把郭靖和简梁二长老抛地城外,为了城防安全起见,也顾不得许多了!
  
  丘处机这一掌推向木辘,只听见砰彭两声大响,木片纷飞,一一具庞大的木辘轳,击得四分五裂,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孙不二四个人四柄长剑,闪电似的向那些木椽一阵乱砍,刹那之间,已经把十多根木椽统统砍折,整道吊桥跟城头脱离了连系,六子齐齐伸出手掌来,十二只手臂一齐用力,向外一推,哗啦啦的一连串大响,那道吊桥由半空塌落,倒在城墙之下!
  
  郭靖在马钰振吭大叫的时候,已经有了提防,他刚刚使了一招“神龙摆尾”,返身现掌,击向西毒的右肩背,一听见马钰的喊声,知道吊桥塌落在即,立时趁势收招,他不等西毒出掌相抵,立即由“神龙摆尾”这一着,变了“飞龙在天”的招数,拔身一耸,整个躯体象弹丸也似的,由吊桥上进跳起来,落向人丛之中,他离开吊桥一盏茶的光景,吊桥方才塌落,因此郭靖并没有受到一毫一发的损害!
  
  西毒欧阳锋呢?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知道吊桥一塌,遭殃的一定是蒙古士兵,自己如果窜上城头,变了一人上城,孤立无援,决定难以斩关落锁,与其如此,不如返回城下较为高见了!所以欧阳锋在郭靖纵向人丛的时候,他也一个飞身直窜起来,向郭靖跃下相反的方向,轻飘飘的落在人丛里。他两个一先一后的,及时离开吊桥,其余的蒙古兵却没有那样的幸运,吊桥一塌,他们就象下了汤锅的老鼠一般,纷纷跌了下来,吊桥一跌落地,轰隆隆的一连串大响,木板的破裂声,土兵的呻叫声,荡漾空际,令人不忍卒听。
  
  且不说抢先爬上吊桥的百多个蒙古兵,个个跌得手断脚折,肝脑涂地,再说郭靖陷在乱军里面,眼中所见,尽是一片人山人海,他要想找寻简梁二长老,四面八方全是蒙古官兵,到哪里找寻他们去?郭靖要向城墙奔回,城下尽是重重叠叠的人山,即使是突破包围,回到城下,吊桥已经断了,守城军士难道还敢打开城门,放自己入城吗?郭靖猛然醒悟出一个主意来,襄阳归路既然截断,自己何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忽必烈中军杀去?
  
  他立定了主意,运足丹田之气,一声大喝,扑入蒙古军人丛里,恰好有两名百夫长,举起长矛,猛向郭靖身上扎到,郭靖双臂一抄,已经夺住矛头,就在夺矛的刹那间,已经把降龙十八掌的劲力,透到那两名百夫长的身上,砰砰两声大响,他们的身子直抛起来,跌落人丛里面!郭靖夺过双矛,一声长啸,便把矛杆倒转过来,纵横交扫,刹那之间,把蒙古兵打得叫苦连天,阵势大乱!郭靖把双矛的威力尽量施展,他用的是大师傅飞天蝙蝠柯镇恶传授的降魔杖法,横决直荡,冲前了数十丈,冷不防一条红影由远而近,奔雷也似的跑来,郭靖一见之下,不禁大喜叫道:“汗血宝马!”
  
  郭靖刚才在出城易俘的时候,骑着汗血宝马走出襄阳,因为遇着西毒欧阳锋,跳下坐骑和他交手,哪知道蒙古兵大队冲杀过来,抢登吊桥,一人一马便散失了,哪知道这宝马如此灵异,居然在千军万马的当中,找着自己主人,郭靖这一喜非同小可!他立即把双矛向地一点,平空直掠起来,那宝马见了自己主人,四足一登,疾如脱弦之箭,扑向郭靖落下的地方,郭靖向下一坐,刚刚正好坐在马背之上,他有这匹宝马,不啻如虎添翼,一溜烟也似的,直向蒙古军阵心冲去!
  
  冲不到两里路,前面尘头大起,现出一队蒙古骑兵来,还不曾看清楚人数多少,乱箭已经象飞蝗也似的,直向郭靖射来,要知道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并不害怕千军万马,最顾忌的还是乱箭,因为千军万马未必能够围困得住一个有本领的人,最显着的例子,就是三国演义里面的赵子龙,他在当阳长坂之役,出入百万曹军之中,抢救回刘后主,履险如夷,主要原因并不是赵子龙神勇过人,可以力敌万夫,还是曹操爱惜赵云之勇,下令士兵不准放箭,假如当年曹阿瞒一声号令,万弩齐发,赵云就是有十张性命,也要当场完蛋哩!所以郭靖一看见乱箭四面八方的射来,马上心惊胆战,仰天叹道:“今番休也!”
  
  哪知道就在他自份难逃一死的时候,他坐下的汗血宝马,突然振起鬣毛,一声长嘶,四蹄蓦地一登,竟然象飞龙也似的,拔起三丈多高来,汗血宝马这样的一跳高,出乎蒙古众军意料之外,那些射过来的弩箭,抹着汗血宝马的马蹄底下,纷纷穿了过去。
  
  它这样的一纵一跃,恰好扑到这队蒙古马军的面前,郭靖看见自己的爱马居然能够避箭,不禁喜出望外,汗血宝马再一声长嘶,向着蒙古兵的马队一冲,铁蹄起处,踢翻了蒙古军两匹坐骑,骑马的人抛出数丈以外,郭靖估不到汗血宝马不但能够跳高避箭,还能够踢翻敌人的坐马,象这样能够助战的宝驹,真正是世间罕见!
  
  郭靖知道汗血宝马这样天赋异禀,精神越发振奋,他左手把长矛一掷,这支长矛疾如脱弦之箭,直飞过去,一下穿透一名百夫长的心窝,连哎呀也没有半声,便自死在地上,郭靖甩去左手的矛,却把右手单矛当作扁担使用,这是他已故四师傅南山樵子南希仁的“南山担”法,左挑右扫,疾如风轮,蒙古骑兵只一撞着他的短矛,一个个象遇着了飓风的稻草人一般,飞出几丈以外,另外一只左手呢?也不闲着,使出空明拳的招数,轻打巧拿,伸缩吞吐,把蒙古兵打得团团乱转,不到半晌,这队蒙古军被郭靖象风扫残云一般,打得东歪西倒,叫苦连天,个个急不迭忙的抱头鼠窜,夺路逃命!
  
  他冲过了一队马军,跑出几里左右,又是一队蒙古马军迎面冲到,乱放弩箭,汗血宝马大奋神威,一跳两跃,飞过众军头顶,避过弩箭,攻入马群之中,乱踢敌马,郭靖坐在马上,矛扫拳击,犹如滚汤泼雪一般,顷刻之间,又把这千人队驱散,可是这个时候,红日西沉,暮岚四起,天色已近黄昏响晚了!
  
  郭靖出城易俘的时象,已经是午牌时分,再经过吊桥争持,突阵交战,不经不觉,过了三两个时辰,所以天色黑下来了,郭靖在暮色苍茫之中,忽然看见远处现出一列列营垒来,营盘中心飘扬着三面黄缎大纛,郭靖自小在漠北长大,又参与过蒙古军旅,知道这三面大纛是蒙古大汗的皇旗,换句话说,也即是忽必烈驻屯的地方了!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俗语说得好,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自己既然到来,何不索性把忽必烈擒住,或者可以威迫蒙古退兵,虽然突阵擒王,并非易事,但是自己有这一匹汗血宝马,谅来还可以成功,只要不遇着欧阳锋这样的武林高手,准可以安然脱险,郭靖主意既定,把汗血马一催,直向飘着王旗的营垒冲了过去。
  
  他这样的大胆冲近王垒,四面合围的蒙古兵,不禁哗然大叫,这座王垒的外边,挖满了两丈多阔的堑壕,壕中插满蒺藜拒马,不过郭靖乘坐的是汗血宝马,这些障碍如何能够挡得住他?只见郭靖一人马冲到堑壕面前,汗血宝马不待蒙古兵放箭,一声长嘶,四蹄登处,红光一闪,就象一条赤龙也似的,跃过壕堑,撞入蒙古弓箭手人丛里面!
  
  那些看守王垒的兵士,完全是蒙古里面挑选出来的精锐,看见郭靖逼近,个个奋不顾身,举起戈矛刺来,郭靖使出降龙十八掌法,迎面一击,竟把两名百夫长打得直飞起来,颈断骨折,落向人丛之中,但是其他士兵仍然视若无睹,举矛直冲,郭靖展开右手长矛,纵横交扫,格毙了十余人,可是他们照旧冲杀过来,前仆后继,郭靖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攻入王垒,为的是捉拿忽必烈,何必在这里跟士兵缠斗,杀伤人命?他把汗血宝马一拍,叫道:“跳过去吧!”汗血宝马善知人意,四蹄一登,飞过众人头顶,超越七八丈外,方才入内,长驱直入王垒,蒙古众军齐声大喝:“赶快堵截!”
  
  郭靖抖开右手长矛,向前刺去,猛觉眼前人影一闪,刺斜里伸过一只大手来,执住郭靖矛头,用力一拗,卜托两声大响,长矛断成两截,接着一声破锣也似的怪笑:“傻小子,吊桥上打得不够痛快,来来来,咱们再在这里比试!”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毒物欧阳锋!
  
  西毒居然在这时候出现,郭靖要想突阵擒王,当然受了阻碍,他真个吃惊不小,欧阳锋拗断了长矛,喝道:“小子!滚下来吧!”矛头一掉,戳向汗血宝马的肚腹,他用的居然是丈八长矛法,哪知道汗血宝马并非凡驹,西毒断矛刚才一递,汗血宝马向着斜里一冲,后面两蹄连飞起来,欧阳锋戳了个空,险些儿给马蹄踢中手腕,他怒骂了一声:“畜生!”左掌一招,使出蛤蟆功劲,直向汗血宝马的后臀拍了下去。
  
  郭靖知道西毒这一掌劲力非同小可,如果给他打个正着,宝马立毙,他疾忙回转左掌来,向后一架,挡住了欧阳锋这一招,可是欧阳锋嘴里阁的一声大叫,掌上加劲,郭靖坐在马背之上,无从借力回击,被他一推一掀,身子再也坐不稳马背,扑通掉了下来,他这边人马分离,那一边蒙古军士的长矛,麻木也似的向汗血宝马身上扎到,那马一声长嘶,跳起身来,越过蒙古军士的头顶,眨眼之间,不知冲到何方去了!
  
  郭靖看见汗血宝马硬生生的和自己分离,不禁心里一疼,可是他到了这个时候,身陷重围之内,变了自顾不暇,欧阳锋的蛤蟆功掌力,狂风骤雨一般,一次比一次强,郭靖只好奋尽全力周旋,斗了五十多合,冷不防背后发出一声断喝:“郭靖小子,你还要挣扎吗?看剑?”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寒波道人他上一次在襄阳城里逃生出来之后,认为是自己毕生的奇耻大辱,这次看见郭靖在王垒中被围,自已还不趁机会报仇,还等什么时候,寒波道人飞也似的赶来,不由分说,猛向郭靖背心刺到。
  
  如果换了平日,寒波道人的本领在郭靖眼里,当然是算不了什么,可是今天情形便大大不同了!他全力抵挡欧阳锋还恐怕来不及,一旦加上寒波道人,哪里还有幸免之理!不过郭靖是个端厚凝重的人,越是危险,越是沉着,他刷地一转身,右手施展降龙十八掌法,对抗欧阳锋的蛤蟆神功,左手却使出空明拳,力抗寒波道人的三花聚预剑,双手互搏,虚实莫测,他以一人之力对抗两个武林高手,居然绝不闪缩退让,斗了七八十招,了无惧容,欧阳锋暗暗称奇,想道:“这浑小子学了九阴真经,前后不到十年,武功如此可畏,如果再过几年,那还了得,再说不得,只有斩草除根,才是上着!”他正在这样想,忽然听见众兵将齐声叫道:“大汗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一马陷阵双雕救主

  原来忽必烈在中军王帐里,听说宋军方面一个骑红马的小将突入自己阵地,马似飞龙,人如猛虎,武功之高,简直到了神奇不可想象的地步,他想着宋营里居然有这样的能人,不禁好奇心起,立即带了随征王子大将出来观战,只见郭靖虽然陷身险境,面对强敌,居然一丝一毫也不畏惧,当下暗暗称奇,忽必烈本来是个广有韬略的雄主,立即起了爱材之念,当下传谕众军:“只管四面合围,却不准胡乱施放冷箭,哪一个能够活捉郭靖的,赏赐黄金万两之外,还食邑五千户,恩传三世!”忽必烈在攻打襄阳的时候,曾经许下了同样的赏格,哪一个首先破城的,重赏之外,食邑万户,他以为这样一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愁郭靖不束手就擒了!
  
  哪知道大凡是一件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忽必烈这样一传令,首先是寒波道人,放松了郭靖的攻势,剑光尽管飘忽来去,处处避开了郭靖的要害,欧阳锋呢?他的心志也突然转变过来,不打算杀毙郭靖了!西毒并不是贪图忽必烈的食邑万户,以及要得到五千两黄金的赏赐,他要拿住郭靖,由这浑小子的身上逼出九阴真经的原文来,这样一来,反而便宜了郭靖,因为凭良心说一句,他虽然是有双手互搏的功夫,可以同时应付两个强敌,但是久战之下,精力必疲,结局仍是落在敌人手里,好在忽必烈这一传令,他反而可以苟延残喘,这就在郭靖本身来说,也是意想不到的一件事哩!
  
  不过这样的打下去,终非了局,郭靖想着自己身在王垒之内,又迥异于襄阳城下之时,在襄阳城下还可以希望自己人冲出救应,在王全内变了四面都是敌人,密层层的包围,绝不容易免脱!欧阳锋一边打着,一边狞笑说道:“认输了吧!赶快束手就缚,老毒物还可以在大汗面前,帮忙你说几句好话!”
  
  郭靖一听这几句话,胸口热血上腾,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来,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自己为对抗外敌,扞卫襄阳而死,总算是轰轰烈烈,名垂竹帛,如果这样,一死又何足惧,他想到这里勇气大壮,双手互搏的招术,倏的一变,右手的降龙十八掌,陡的变了空明拳招,左手的空明拳却变了降龙十八掌,呼呼呼,一连三招,“亢龙有悔”“战龙在野”“时乘六龙”,猛向寒波道人攻去!
  
  这降龙十八掌本来是天下至刚至极的本领,当年郭靖初练此技,单练一招,便把参仙老怪梁子翁打得不能还手,何况今日浸淫了十多个年头,威力更加猛烈无伦,寒波道人一上来遇着他使用轻巧绵软的空明拳,虽然招式奥妙,始终是防守的拳法,所以放心抢攻,剑花错落,哪知道对方的拳招的一变,由至柔变为至刚,寒波道人不禁大吃一惊,他要想收招退后,只听见崩的一声响,郭靖第一招“亢龙有悔”截在剑身上,长剑断成两段,上半段飞出两丈以外,第二招“战龙在野”,砰的一响,把寒波道人打出七八步外,这一掌扫中胸口,哇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扑通咕冬,跌倒在地上了!
  
  他这样一发起神威,忽必烈身边的兵将,哗然大叫,郭靖一招打倒了寒波道人,接着矮身一窜,一阵狂风也似的,直扑向忽必烈,欧阳锋阁的一声大叫,双掌推向郭靖背,郭靖奋不顾身,侧身向地一倒,骨碌碌的一滚,避过蛤蟆神功,再向忽必烈的马前一冲,郭靖就这一滚一冲之间,距离忽必烈的坐骑不到两丈了!
  
  忽必烈神色自若,他看见郭靖身手矫捷,说道:“好本领!好勇士!”话未说完,郭靖掌力已发,一股强风扑向马前,把挡在忽必烈马前几名亲兵,打得东仆西倒,好在欧阳锋的蛤蟆神功一击不中,连续再发,阁阁两声大叫,接连两掌,再把郭靖截住,众兵将也刀矛齐上,正在斗得不可开交,空中突然戛戛两响,现出一黑一白两个点子,由远而近,郭靖一听之下,大喜说道:“双雕来了。”原来双雕自小跟随郭靖,心性相通,最挂心主人的安危,当郭靖在吊桥上和西毒争战,桥断跌落,被乱军吞没之际,双雕由城里飞扑出来,正要舍命救主,黄蓉在城头上高声大叫:“黑儿!白儿!简梁两位长老陷在敌人乱军里,快把他救上来再说!”
  
  黄蓉眼光锐利,她看见吊桥塌落之后,简梁二长老被一大队蒙古军士,困在战壕旁边,舍命和敌人恶战,心想郭靖虽然陷入敌阵里,他的本领高强,暂时还可自保,但是简梁二长老如果不马上救他上来,恐怕难免杀身之祸,所以喝令双雕先救二人上城,双雕善伺人意,一听见黄蓉这样叱喝,立即双翼一展,猛向蒙古军人丛里飞扑下去!利爪落处,抓中两名蒙古军士脸面,一声惨叫之下,当堂眼睛立瞎,鲜血长流,其他的蒙古军士见了,不禁秩序大乱!
  
  双雕趁着敌人混乱的刹那,向简梁二长老展翅扑去。丐帮二老一见双雕飞落,马上醒悟过来,伸开双臂向雕颈一抱,双雕年轻力壮之时,曾经在铁掌峰背负郭靖、黄蓉出险,今日虽然年老,但是驼一个人飞上城墙,也还可以绰有余裕,简梁二长老一抱雕颈,双雕立即振翅向上高飞,丐帮二老呼的一响,就象腾云驾雾一般,升上城墙,城头上宋军看见双雕救人这般巧妙,禁不住齐声欢呼呐喊!
  
  双雕把简梁二长老救上城墙,绝不停歇,展开双翼,飞离了襄阳城,直向城外飞去,这时候郭靖骑着汗血宝马,突破了蒙古军的包围,冲进了忽必烈的王垒,双雕眼光锐利,在百十丈高空,警见了汗血宝马的影子,立即飞了过去,它们到达的时候,郭靖恰好被欧阳锋逼得和汗血宝马分离,置生死于度外,舍命的冲向忽必烈,双雕看见主人危急,引颈一声长唳,便向郭靖扑了过去。
  
  蒙古军士看见这两头巨雕由半空直泻下来,翅如车轮,巨爪如箕,不禁大吃一惊,西毒欧阳锋却是十分凶狡,他知道双雕飞扑下来,准是搭救郭靖,如果被他人雕合在一处,郭靖一定可以逃脱,这样一来,岂不是纵虎归山,好阴险的欧阳锋,看见双雕飞落,立即双掌合拢,阁的一声大叫,二臂振处,发出蛤蟆神功,一股力度极强的劲气,猛向双雕推了过去。这两只大雕虽然灵异,究竟还是畜类,哪里能够跟武林高手相抗,它们看见劲风袭到,立即振翅高飞,可是这样一来,便变了不能够搭救郭靖,象刚才的简梁二长老一般,可以乘坐雕背出险了!
  
  不过另一方面,欧阳锋运掌击雕的刹那,郭靖的压力立即松弛,他认定忽必烈是自己今天攻入王垒唯一鹄的,马上一声断喝,朝着众军簇拥的忽必烈扑去,这时候忽必烈已经在数百名亲兵包围之下,郭靖要想抓他,谈何容易?他便出降龙十八掌来,左手向空中一圈,划了半个圆弧,右掌向前一推,这一招叫“潜龙勿用”,在降龙掌之中,威力最大,前排的亲兵象遇了强风的败叶一般,一连八九个人被推得跌跌爬爬,滚做一团,蒙古军秩序当堂大乱!
  
  欧阳锋用掌功逼退双雕,听见众军喊叫,回头一看,原来是郭靖抢向忽必烈,所到之处,有如波开浪裂,不禁大惊,立即往回一窜,叫道:“浑小子!看招!”这时候只有一个欧阳锋可以拦阻郭靖,但是他一向回审,双雕便有搭救郭靖的机会了!西毒是个何等奸恶狡狯的人?他已经预料双雕有这一着,一边跟郭靖动手,一边向众军士高声大叫:“赶快放箭!不要让这恶鸟飞落!”

    哪知道双雕动作何等快捷!不等蒙古兵弯弓搭情,车轮似的翅膀向下一扑,嘴爪到处,赛似钢刀利钩一般,众多蒙古兵肉破血流,那黑雕更加神骏,看见忽必烈的亲兵手持一面大纛,更不客气,呼的一响,横翼扑了过去,把手持大纛的亲兵,一下啄盲双眼,这亲兵惨叫一声,连人带大纛倒在地上!大纛是三军的标帜,居然给神雕扑倒,蒙古兵气为之夺!

    白雕向郭靖一扑,欧阳锋连忙回过手掌来,向外一扫,哪知道郭靖先发制人,左手一拳,右手一绕,使了一招“沉龙在渊”,把欧阳锋掌力压住,腾身向上一耸,他这一下恰好跨上雕背,白雕看见主人骑上来,欢啸一声,振翅高飞,黑雕也呼的一响,破空直升,晃眼之间,两雕已离地十余丈,蒙古军士方才放出弩箭,倚雨赛似飞螅一般,可是双雕驼着郭靖,一直高飞二三十丈,这样一来,就是一等眼力的神射手,也不能够射到这个距离了,双雕冒险救主,战场上面的蒙古大小兵将,只有膛目相送!
  
  郭靖估不到自己今天在襄阳城外,竟会凭着双赚脱险,不禁又惊又喜,他由空中俯瞰下来,看见蒙古兵马密如蚁队,营全井然森列,把一座襄阳城围得系铁桶一般,不禁心中引起隐忧来,想道:“蒙古这次南侵,动用士兵如此之多,我襄阳城只有孤军激万,如何能够持久,倘若没有援军,哪里能够突破重围哩!”他正在这样想,忽然听见下面蒙古军齐声呐喊!

  郭靖向下一看,只见无数蒙古兵士,骑着快马,手里拿着套索长竿,四下合围,捕捉自己的汗血宝马,那宝马在战场上驰骋来去,左冲右突,赛似飞龙一般,郭靖估不到宝马居然还不曾给敌人生擒,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这还是蒙古军要将自己的宝马活捉生擒,不肯放箭,方才挨延到这时候,不然的话,弩箭一发,就有十匹宝马,也要呜呼命丧了!郭靖不禁着急起来,他立即向雕儿叫道:“黑儿,白儿,赶快下去,救回我的汗血宝马!”
  
  宝马并不是人,也不能够凌空高飞,陷在万军之中,要把它救出围阵,简直是戛戛乎其难的一件事,可是郭靖跟汗血宝马从小时候起,便自相依为命,一人一马厮守了十几年,由漠外到中原,汗血宝马驼着郭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危险,今天哪里能够忍令这匹宝马死在蒙古兵手里?双雕最服从主人,明知不可而为,也要为之,一听见郭靖的命令,立即把双翼一敛,向着围阵中的汗血宝马,连人带雕的俯冲下去!
  
  那匹汗血宝马也十分灵异,看见主人双雕齐齐飞落,当下长嘶一声,平高一拔,跳起两丈多高来,表示欢忭之意,哪知道它这样一跳高,已经有四个蒙古兵驰马冲来,这四名军士两个在左,两个在右,手上四条套马飞索,齐齐抛掷过来,纵横交织,如长蛇怪蟒,汗血宝马猝然躲避不及,前后四腿同时给套索圈个正着,一拖一扯,吧达几声,便自摔倒在地!
  
  郭靖看见爱马被蒙古军的套索圈倒,心里一急,他这时候还在白雕背上,离地还有三丈,郭靖不等白雕着地,一耸身躯,由雕背上窜了下来,恰好这四个蒙古军士齐齐勒转马头,要拖着套索把汗血宝马牵拽,郭靖刚刚着地,一声大喝,飞身过去,飞身一把,竟把套住汗血宝马前脚的两根绳索,缩在手里,用力往回一拖,砰砰两声,这两名牵马的士兵,反而给郭靖拖离马鞍,摔在地上,他们的坐马却一溜烟也似的跑了,这两名军士的本身,却是跌得骨断筋折!
  
  汗血宝马前脚去了束缚,立即大奋神威,一骨碌由地上跳起来,可是它的后脚仍旧套紧两条套索,汗血宝马腰背拱处,向前一窜,竟把这两名手执飞索的蒙古兵拖得一个倒栽葱跌落马下!这样一来,四足套索完全甩去,郭靖却一翻身跳上马背,向襄阳城跑去!那两头大雕却在空中倏起倏落,星飞丸泻,给郭靖人马开路,象这样的人畜配合作战,还是战场上有史以来的第一遭,郭靖亦足以自豪了!
  
  不过这时候四面八方的蒙古军,人数之多,何止逾万,郭靖要靠这匹马突出重围,真正是谈何容易?他刚刚骑马飞驰了百十丈路,忽必烈已经命令王弟兀良哈台带领大队蒙古铁骑兵,风卷残云也似的直追过来,弩箭如蝗,双雕虽然上下飞腾,爪扑翼打,也挡不了如许箭雨,好在汗血宝马还可以跳高窜矮,奔腾闪避,不然的话,恐怕他老早连人带马,变成了大刺,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襄阳城那一面,突然烟尘滚滚,一彪人马向战场杀到。
  
  郭靖看见人马杀来,不禁大吃一惊,可是不旋踵间,他看清楚了跑来的这一支兵马,是宋军的旗号,真个又惊又喜,真的是自己爱妻黄蓉为了要救自己,竟然不惜领军出城,冒险相救,惊的是黄蓉既然带兵出城,城门必定打开,万一蒙古兵乘机蜂涌过来,襄阳城岂不是因此而陷落?为了拯救自己一人,断送了全城军民的性命,如何是好!郭靖想到这里,不禁为之急煞!
  
  一就在这个时候,那彪人马已经由远而近,虽然是大宋的旗帜,并不是宋军的装束,郭靖仔细看时,原来是丐帮的弟兄,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的正是黄蓉,手拿着绿竹棒,马后跟着三人,正是鲁、简、梁三位长老,再后面全是丐帮弟子,没有半个宋兵,原来黄蓉在城头上,指挥双雕救了简梁二长老之后,眼巴巴的盼望郭靖有双雕指引,能够杀出重围,哪知道过了许久时光,兀自不见郭靖回来,城下的蒙古兵马却是穿逡来往,分明是郭靖给人家包围住了,不能够杀出重围,黄蓉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回头叫道:“鲁有脚,立即开城,咱们冲杀出去!”
  
  鲁有脚吃了一惊,说道:“帮主,咱们就这样的开城,不怕众寡悬殊,给蒙古军杀进城吗!还有吕将军那一方面……”鲁有脚这句话是说不知道吕文焕肯不肯派兵救援,黄蓉剔起柳眉,截住他的话头喝道:“胡说,咱们丐帮本身已经有一千多兄弟,尽可以冲出城去救援,哪里用得着吕将军派兵,至于守城的事,可以交由丘道长代拆代行,说到寡不敌众,更加笑话,这些日子以来,咱们按照武穆遗书练的阵法,到了那里?难道没有半点用处?”
  
  黄蓉这样一说,鲁有脚恍然大悟,原来蓉靖夫妇自从带领丐帮弟子,入驻襄阳以来,知道城中守军实力,和蒙古军比较起来,相差很远,在这样悬殊的实力下,要想撄城固守,除非依照武穆遗书的法子,训练军旅,不克为功,所以她首先把丐帮千余弟兄,分成八个小队,每队是一百五十人,训练武侯八阵,这武侯八阵是蜀汉丞相诸葛亮的遗法,善于以少胜众,以弱敌强,当年郭靖在成吉思汗麾下,指挥大军西征,曾经教蒙古兵练这武侯八阵图法,迭次建立奇功,今天黄蓉也依样葫芦的拿来训练丐帮弟兄,不经不觉训练了几个月,现在郭靖形势危急,亟待救援,正好及锋而试。
  
  简梁二长老攘臂大叫道:“黄帮主说得对,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郭大官人刚才舍命出城,救了我们回来,今天他被蒙古军围困,如何不去救他,咱们拚着不要性命,也要出城相救!”黄蓉看见丐帮弟兄士气激越,心中甚喜,派人把丘处机请来,叫他主持城防,长春子一听郭靖遇险,就要出城,黄蓉摇头说道:“丘道长,你还是守城吧,我这武侯八阵自有绳法,不用多人,人多了也没有用处,还是城防要紧呢!”丘处机听见黄蓉这样一说,知是实情,只好点头应诺,黄蓉立即下令打开城门,千多名丐帮弟兄,一声呐喊,便自向着城外杀了出去。
  
  蒙古军包围襄阳,用的是封锁包围战法,离城十里以内的居民房屋,统统拆平,城墙以外三里之地,完全成了无人地带,丐帮弟兄在黄蓉指挥下,一出城门,首先冲过无人地带,说也凑巧,郭靖在双雕掩护下,乘坐汗血宝马突围出来,恰好和丐帮弟兄遇个正着,郭靖起初还怪责黄蓉做事冒失,擅自带领丐帮出城,一来削弱城防力量,二来蒙古军人数众多,黄蓉驱这千余帮众出城,何异送羊入虎口?可是他一看见了丐帮排列的阵势,竟然是武侯八阵的行列,不禁大喜说道:“蓉儿真好主意!咱们个多月来训练的阵图,今回可以大显身手了!”
  
  他把汗血宝马一拍,狂奔入阵,可是衔尾追赶过来的蒙古军,看见郭靖被自己人接应了去,哪肯甘体善罢?个个催动坐骑,烟尘滚滚的追赶过来,蒙古兵看见丐帮弟兄衣服不一,没有穿着宋朝官兵的号衣,人数也少得可笑,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以为这些游杂部队,那堪一扫?哪知道才一临近,丐帮弟兄陡的向左右分开来,前排的丐帮帮众分成了十几小队,每个人都是一手执着盾牌,一手挥动长刀,着地滚进,专斩马脚,刹那之间,最先追赶郭靖的几百名蒙古兵,个个被砍翻了坐骑,仰鞍落马,一跌下地,立即有其他丐帮弟兄上前,长刀挥落,人头离颈,刹那之间,这几百名能征惯战的蒙古铁骑兵,陷入武侯八阵里面,被丐帮斩瓜切菜也似的,杀个一干二净!
  
  接着追来的几千蒙古兵,看见前队失陷,不禁大吃一惊!不过他们一来勇悍善战,二来恃着人多,虽然觉得奇怪,也照样拍马上前,谁知道丐帮弟兄排成的阵图,卷了几卷,刚才还是太极图形,现在却变了一字长蛇阵,无数小队穿梭也似的,纵横走位,交插来去,冲入阵里的蒙古兵,只觉眼前一花,四面都是丐帮弟兄,敌人仿佛有千军万马一般,个个惊惶失措,狼奔鼠审,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几千蒙古兵伤亡了一半!


第一百八十二章:劫敌粮女侠出奇谋。
  
  原来黄蓉依照武侯八阵排列的阵法,丐帮弟兄虽然只得一千二百人左右,可是内里藏了八八六十四门,即是一十六种变化,对方只一冲进阵里,立即撞着了五花八门的敌人,纺车也似的滚转来去,单单是这一点,已经叫你眼花撩乱,何况丐帮弟兄,个个精通武艺,普通一个丐帮弟子,已经可以力敌三四个蒙古兵,蒙古兵的人马一陷入阵里;四面八方都有刀枪砍来,只要坐马一给砍翻,马上的战士就要翻身落骑,丧在乱刀之下,所以这几百个蒙古马军,轻而易举的给丐帮弟兄结成的阵势,杀个一干二净!
  
  可是另一方面,蒙古兵另外两个千人队伍,就象风卷残云也似的,分开左右两翼,向黄蓉的阵势直冲过来,这两个千人队结成方阵,严密无比,比起先前那几百兵杂乱无章,乱哄哄一片的追兵,当然有天渊之别,可是黄蓉这一个武侯八阵,就象一个看不见的牢笼,两队蒙古兵一冲进来,丐帮弟兄突然一声呼哨,分成三队,由鲁、简、梁三位长老担任指挥,仿佛变了天地人三才阵,反向蒙古兵的左右包抄过去。
  
  蒙古是游牧民族,兵士习惯野战,忽必烈虽然有刘道安这班汉人帮助,对于列阵为战这一套玩意儿,仍旧感到不惯,因为蒙古战士绝对不受约束,他们看见丐帮弟兄阵形变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挺枪便刺,挥刀便砍,哪知道武侯八阵的长处,就是以少胜多,要是不然,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怎能够以少数兵力,把魏将司马懿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攻之力?
  
  蒙古军一攻入敌人阵里,猛觉眼前一花,对方分左中右路,同时杀来,每一个战士都觉得左右中三路,同时有三件兵刃向自己马足斫到,只听见一片人嘶马叫之声,蒙古军纷纷落骑,三队丐帮兄弟却在这时候合而为一,斩瓜切菜也似的,顷刻之间,把二千蒙古军,杀得落花流水,不到片刻之间,已经全军覆没!
  
  黄蓉指挥丐帮弟兄结成的阵势,就象一具无形网罟,敌人进来一百死一百,进来一千死一千,如同变幻魔术戏法也似,蒙古兵虽然有数万人之众,看见这个情形,也是目定口呆,人马踌躇不前,黄蓉看见自己阵法已经收到镇慑敌人的功效,俗语说得好,见好就收,顺风收帆,奇门八阵虽然奥妙,但是对方数万兵马如果同时向自己冲起锋来,自己这千多名丐帮弟兄,也不能够抵敌,好个聪明机智的黄蓉,立即吩咐丐帮弟兄,把后阵改前阵,把前阵改后阵,缓缓地向襄阳退回,虽然在顽敌窥伺下,了无惧色,行列不乱,兀良哈台在远处望见了,禁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南朝里面,也有这样的能人,看这情形,襄阳城绝对难攻哩!”
  
  守将吕文焕看见黄蓉接了郭靖回城,不禁大喜,立即下令打开城门,丐帮弟兄一涌而入,这一次郭靖出城易俘,总算有惊无险,且不说他们夫妇回到襄阳城里,暗自庆幸,再说忽必烈看见郭靖返回城里,知道打破襄阳无望,愁眉不展,刘道安在旁边献计道:“大汗不用灰心,凡事欲速不达,襄阳城防坚固,急切不能撼拔,咱们还是一方面攻打别的州郡,断绝襄阳外援,并孤其势,另一方面把襄阳密层层包围,采取饥饿围困,这样一来,襄阳外无援军,内无接济,始终要低头降服,郭靖就是有过人之勇,也无济于事哩!”忽必烈听了方才转忧为喜,说道:“好计,就这样的做吧!”
  
  由这天起,忽必烈果然不再攻打襄阳,只在离城十里以外,挖掘壕堑,这一次忽必烈出动了三万劲卒,另外由各地征用来的数万民夫,日夜不息的挑泥挖土,筑成三道长壕,每道长壕阔凡两丈,深凡一丈五尺,环绕襄阳全城,这是一件,另一方面,忽必烈又吩咐王弟兀良哈台带领精兵二万,转攻襄汉二江下游的州郡,一个月内,连下大通、嘉鱼、孝感、老河口、武胜关等一干五座州郡,所过之处,大肆杀戳,真正是血流成河,白骨为墟,天愁地惨,目不忍视!
  
  再说郭靖等一班老少英雄在襄阳城里,坚坚壁高垒,跟城外的蒙古兵对峙了三个多月,在这三个多月之内,蒙古兵并没有正式攻打襄阳,反过来说,襄阳城的守军在全真六子,丐帮三老的指挥下,曾经有许多次开城出去,夜袭蒙古兵的营寨,颇有斩获,不过蒙古军的实力雄厚,人数众多,他们的偷袭虽然成功,也瓦解不了蒙古兵的围城形势,极其量只收到一点捣乱的效果罢了!不过襄阳围城里面渐渐引起一件耽忧的事,那就是襄阳城里面的粮食,一天天的减少,本来襄阳城也是一座富庶城池,守将吕文焕在蒙古大军南侵的时候,屯积了大批粮食,可是城里的军民已经有十多万,再加上收纳附近城镇逃避兵煲的百姓难民,人口已经突破二十万,在完全没有外援挹注的形势下,变了坐吃山空,城里存粮虽然丰富,可是一天天吃下去,始终有不继的日子,蒙古兵采取了这样的围城战术,城中存粮日缺,吕文焕听了粮官的报告,不禁愁锁眉头,他把郭靖、黄蓉夫妇邀请到安抚使衙门里,告诉了一切粮食的实情,说道:“如果这情形持续两三个月,围城中的粮食一完,咱们的士兵便不能够打仗,只有听从敌人宰割了,不知道贤孟梁有何对策!”
  
  郭靖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索性倾动全城兵力出去,跟蒙古军决一死战吧!”他的话还不曾说完,黄蓉已经摇头说道:“不能!”郭靖觉得十分诧异,问道:“娘子,兵法有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怎的不可以背城借一,跟蒙古兵一战呢!”黄蓉答道:“这个道理十分显明,当忽必烈大军初围襄阳的时候,此计还可以行,但是现在围城形势已固,单单看城外几道堑壕,便可以知道忽必烈已经预防咱们有这一着,襄阳可战之兵,不足五万,蒙古围城大军凡数十万之众,强弱悬殊,如果勉强驱赶他们出战,还不是等于以羊斗虎吗!不幸一战而败,襄阳城池就要完了!”她这番话一说出来,连安抚使吕文焕也点头佩服。
  
  黄蓉说完了这一段话,郭靖皱眉说道:“照这样的说来,咱们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是与不是?”黄蓉白了他一眼道:“我几时说过要束手待毙!为今之计,要解襄阳之困,只有两个方法!”吕文焕听了精神一振,连声问道:“郭夫人,怎样才可以解襄阳之困呢!”黄蓉坚起两只手指说道:“第一个方法是暂时性的,咱们首先派人打听蒙古军的粮草,屯聚在哪一处,然后出其不意,派人把它劫了回来,这样一来,襄阳城防便可以固守下去,还有一个釜底抽薪的方法,就是派人到临安去求救!”郭靖说道:“赵官家君昏臣庸,丞相贾似道更是个大奸臣,襄阳未曾被围之前,吕将军已经三次派人拿了文书向临安告急,贾似道留书不报,照这情形看来,咱们即使要向临安求急,恐怕也是白费气力哩!”
  
  黄蓉说道:“管他费力与不费力,咱们先行第一步棋子,派人打听蒙古兵的粮草,屯在哪里再说!”吕文焕立即派了十名精细士兵,缒城而出,这十名士兵都穿着蒙古军装,假扮做蒙古人,利便行动,他们去了两天,果然先后回来,说道:“忽必烈大军的粮草,就在襄河上游的老铁山下,连营数里,看情形至少有五六千军士在那里看守哩!”黄蓉听见报告,点了点头,向吕文焕说道:“吕将军,麻烦你把库存的襄阳府志拿来,让我看看老铁山一带的地理形势,再作定夺!”

    吕文焕立即派人拿襄阳府志来,交给黄蓉,黄蓉拿过府志小心研看,知道老铁山又名叫做老头山,座落襄阳城北五十里的平原上,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岭,没有别的山脉毗连,山的东面不到五里,就是急流滚滚的襄江,黄蓉苦心思索了大半天,方才拟好劫粮的计策,她决定调动三千兵士出城,另外由丐帮里挑选五百名精通武艺的弟兄,鼎力相助,除了出动这支人马之外,另外准备快船五百只,火药二百斤,以及硫磺、焰硝、鱼油等引火物。

    这些东西在襄阳城里还不难筹措,可是、黄蓉却另外要一件东西,便不易寻找了,是什么东西呢!却是一种三角铁钉,她要三十大桶,吕文焕下令全城的人,到处搜罗,不到十桶,只好征募城里的铁匠,大量开工铸造,足足做了两天两夜,方才把五十大桶三角铁钉铸造完成,黄蓉看见一切停准,便把丏帮鲁、简、梁三长老召唤到自己面前,分别授计,进行一切不提。
  
  到了这天晚上,天色方才入黑,襄阳的南城门,静悄悄的打开一扇,出来了一队人马,这队人全是步兵,十人八人不等扛抬了一只快艇,疾趋向襄江的旁边,把船放入江内,陆续下船,顺流而下,大家看到这里或者会有怀疑,蒙古大军不是把襄阳城重重包围了吗?怎的会任从城里守军自由自在的出城,乘搭快艇,难道他们全是聋子和瞎子不成。

    原来忽必烈大军向襄阳的包围,是在离城十里以外的,蒙古兵第一线部队据着壕堑而守,防止宋兵突袭,这围城十里以内的地方,就变成了无人地带,任由宋兵来去,因为在蒙古兵的心目里,这围城十里以内的地方,所有田地完全荒芜,房屋统统拆卸,在这个情形下,守军即使出来活动,也不会有怎样的作为,加以兵法有说:“围城必缺”,所以蒙古军更不理会这一段无人地带了,所以宋军在夜后出城,蒙古军兀自懵然不觉,不到半个时辰功夫,郭靖黄蓉带领的三千宋军,五百名丐帮弟兄,已经全部乘坐船只,浩浩荡荡,泛棹襄河之上。
  
  这一支奇袭队伍在襄江上驾船疾驶,天公也恰似有意做美起来,突然刮起东西,江水东流,船如简发,五十里的路程,一个时辰之后已经到达,黄蓉远远望见老铁山的山头,立即下令全部士兵,舍舟登陆,黄蓉吩咐把快船湾在芦花荡里,留下一百名兵士看守船只,然后把其余三千四百人分批带到岸上,向老铁山进发。
  
  蒙古兵做梦也想不到宋军在襄阳城里,居然会跑出来劫粮,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戒备,由老铁山到襄江河岸这一段路,只安置了少数哨兵,黄蓉上岸不久便生擒了两个蒙古哨兵,把敌人的虚实探得一清二楚,即由丐帮弟兄里面,挑选了十几名本领高强的好手,当先引路,专负狙杀哨兵的责任,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把蒙古人布置在这条路上的少数卡哨士兵,杀得一干二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逼近老铁山下,这时候保护粮草的蒙古兵,鼾鼾大睡,个个进入黑甜梦国,黄蓉吩咐丐帮弟兄点起火来,一声大喊,四面八方向蒙古兵营寨杀了进去。

  蒙古兵在睡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眼前一片火光熊熊,宋兵如狼似虎的冲近,蒙古兵有的由被窝里钻出来,便给人家砍了脑袋,有的由帐幕里冲出来,便给人家利矢贯入胸膛,总而言之,真个有不少人死了也是糊涂鬼,不知道敌人由哪里飞来哩!这五千蒙古兵不到半个更次,便给丐帮兄弟和宋兵杀得一干二净!
  
  黄蓉把蒙古兵完全解决之后,立即吩咐丐帮弟兄放起火来,郭靖吃了一惊,问道:“咦!怎的要放火呢!咱们还要搬运粮草呢!你这样一放火,不是把别的蒙古兵引来吗!”黄蓉笑道:“你有所不知了!我就是要蒙古兵来,杀他一个痛快!”他吩咐丐帮弟兄把五十桶铁钉,撒在蒙古兵营寨的四方八面,然后动手搬运粮草,老铁山是忽必烈大军贮粮的大本营,粮草多如山积,三千宋兵来往如飞,把粮食一包包托到河边去,放下快船,须臾之间,五百只快船已经被粮包塞满,蒙古兵的粮食被搬走的还不到十之一二,黄蓉索性吩咐各人把柴草,火种放在粮袋上,纵火焚烧,刹那间火光熊熊,就在火光冲起的时候,老铁山附近的蒙古兵已经大队开到!
  
  郭靖看见蒙古兵大队杀来,埋怨黄蓉放火是画蛇添足,作茧自缚,因为火光一起,把蒙古军引来,岂不是增加自己撤退困难吗?哪知道蒙古兵才一逼近营寨,个个人仰马翻,叫苦连天,秩序为之大乱!原来黄蓉巧妙地在营栅外边的空地上,布下了铁钉阵,她把五十大桶铁钉,撒在地上,接近营寨周圈二三里以内的地方,全被铁钉布满,蒙古兵作战一向以骑兵为主,到来救援老铁山粮寨的全是马军,这些骑兵跑得疾了,哪里留神到地上还有铁钉子,马蹄一踏在铁钉上钉尖深嵌入蹄掌里,把那些战马疼得前足人立,连声哀嘶起来,马上的骑兵猝起不意,当然也翻落马下,地上也是尖钉如林,他们一摔下马,也是弄得遍体鳞伤,个个疼得满地乱滚,连声哀叫不已!
  
  郭靖看见蒙古兵人马冲入钉阵的狼狈样子,方才明白黄蓉的神机妙算,的确不是自己可以想象得及,不禁大喜,顷刻之间,蒙古兵已经有二千名马军上当,坐骑全被铁钉刺伤,人马滚满一地,其余的蒙古兵再也不敢上前了,黄蓉十分得意,哈哈大笑,指挥一切军兵上了快船,溯着襄江向南走,眨眼之间,已经驶出老远,蒙古兵不敢追赶,只有负呼荷荷而已!黄蓉这一次出城劫粮,可说顺利成功,这一次劫得的粮食超过五千大包,足可以够襄阳军民一个时期的吃用。
  
  暂时不虞匮缺,襄阳军民士气为之一振,这天晚上,安抚使吕文焕在衙门里大排筵宴,酬谢郭靖夫妇,在饮酒间,黄蓉忽然说道:“吕将军,襄阳城如果没有援兵,象这样的苦撑下去,顶多可以固守几个月呢?”吕文焕愕了一愕,皱皱眉头回答道:“如果没有外援,咱们这样的守下去,极其量可以固守半年罢了!”
  
  黄蓉屈指一数,说道:“既然还有半年时间可以坚守,那好极了!靖哥哥,你过几天离开这里,到临安去求救吧!”郭靖怔了一怔道:“哦!是我一个人去吗!”黄蓉淡然说道:“不错,就是你一个人去,咱们在这里守城,你到临安去见着赵官家,把襄阳军民浴血苦战,荆裹老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形着实告诉他们,叫他们派兵来救!”她这几句话说来平常,但是在郭靖耳朵里听来,每一个字都是铿锵有声,渊渊如击金石,郭靖虽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双睛也不由自主的潮湿起来,他呆呆的坐了半晌,毅然说道:“好!明天晚上,我就冲出城去,能够冲出便罢,不能冲出,我这一腔热血,就替荆裹千万百姓而洒罢了。”

  丘处机一抒长髥道:“靖儿!对了!竹可焚而不能毁其节,这样才是真好汉,真英雄,不愧生存于天地之间,来吧!喝了这一杯酒!”郭靖接过酒盅,一仰而干,马钰说道:“靖儿,以你现在的武功造诣来说,一定可以冲杀出去,可是你到临安之后,向哪一方面求救呢!”这句话一说出来,个个面面相觑,众人都知道当今皇上理宗皇帝,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对朝廷上的一切政事,完全不懂,朝上一切大权,完全被丞相贾似道包揽,贾似道才是真正的太上皇帝,要朝廷发兵救襄阳,非要通过贾似道这一关不行,不过贾似道这人欺君罔上,在皇帝的跟前,把蒙古兵入寇的事,瞒得如铁桶也似,一味粉饰太平,要他发兵援救襄阳,何异与虎谋皮?

    吕文焕道:“马道长之言甚是,不过……”郭靖断然说道:“如果我托天之幸,能够突围襄阳,到达临安,当然是向贾丞相求救,假如丞相置之不理,我就索性到皇宫去,朝见皇上,把贾似道欺君一切,襄阳危急情形,向皇上面说便了!”黄蓉拍掌笑道:“好计,靖哥哥,明天晚上,你就出城去吧!”吕文焕忽然说道:“且慢,蒙古军在离城十里以外,挖了三道长壕,士兵据堑而守,郭大侠如何能够出去?”郭靖笑道:“吕将军请放心,我有一匹汗血宝马,猛若飞龙,还有两头大雕,怎的不可以杀出去呢!”吕文焕方才放心,当天的筵席尽欢而散。

    到第二天晚上,郭靖带了安抚使吕文焕的告急文书,吕文焕为了表示襄阳危急情形,还咬破了手指,在文书签了十万火急四个血字,郭靖另外还带了丘处机的匕首,还准备了几天干粮,骑上汗血宝马,乘夜出城,黄蓉和全真诸子,丐帮三老一直相送到城门边,互相珍重道别,郭靖惨然一笑道:“娘子!我去了,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你好好的固守襄阳吧!”他说到这里把两脚一夹马腹,汗血宝马放开四蹄,泼刺刺的冲出城门,双雕在空中飞鸣,向前开路,直向城外冲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破重围宝马显神威

  郭靖出了城门,小红马其疾如风,瞬息之间,已经通过无人地带,他一直来到堑壕的面前,看见蒙古兵营盘里,灯火辉煌,敌人营寨首尾相连,势若常山之蛇,何止二三十里,郭靖咬了一咬牙齿,把小红马屁股一拍,那汗血宝马懂得主人的意思,夺蹄扬鬣,一声长嘶,飞龙也似的向蒙古兵壕堑冲去!
  
  汗血宝马跟随郭靖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它虽然不懂得人话,也知道自己这一次驼着主人突出敌围,关系襄阳全城百姓的安危,换句话说,即是只可以成功,万不能够失败,他一直跑到壕堑边,四蹄向地重重一顿,连人带马象飞龙也似的,越过壕沟,径自向壕堑对面一落,一阵急旋风也似的冲进了蒙古兵的队伍!
  
  蒙古兵看见郭靖驰马突阵,呐喊一声,纷纷举起枪矛围攻上前,郭靖这次突出重围,拚着性命不要,虎吼一声,两臂振处,抓住两个蒙古兵的背心,连人带枪高举起来,向外一抛一掷,扑通咕冬,飞掷出两三丈以外,身子在地上跌了一溜滚,摔得骨断筋折,死在地上,其余的蒙古兵不禁大骇,纷纷倒退,汗血宝马也奋起神威来,在人丛里一跳两跳,连连飞跃,顷刻之间,已经冲过第一道堑壕,来到第二道堑壕的前面了!
  
  郭靖看见第二道堑壕的背后,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挤满了蒙古兵,一看见自己人马逼近,立即一声梆子响,射出无数乱箭,郭靖在不曾冲向堑壕之前,已经由蒙古兵手里,抢过两支长矛,看见乱箭射来,双矛一抖,挽了一团矛花,把射向自己人马的弩箭,统统打落地上,他向汗血宝马喝道:“跳!”那马四蹄一登,腾云驾雾也似的升起三丈多高来,飞龙也似的向对面堑壕一落,铁蹄翻处,踢翻了几名蒙古兵。

    郭靖就在人马着地的刹那,双矛向前一送,洞穿了两个蒙古兵的胸膛,再向横面一推,突出矛尖又撞向两名士兵的身上,串在一起,这样一来,等于两矛刺死了四个敌人,象这样的临敌对战方法,真正是天下所罕闻,其余的蒙古兵看见郭靖来得凶勇,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汗血宝马又是一声长嘶,四蹄向地一顿,驼着主人飞了起来,超越过蒙古众军士的头顶,一溜烟也似的,向着前面直冲出去!
  
  郭靖坐在汗血宝马之上,一连三起三落,为势之速,有如狂风,不到顿饭功夫,已经冲到第三道堑壕的面前,堑壕后面蒙古兵的数量更多,火炬如龙,郭靖有过超越两道堑壕的经历,不慌不忙,他在马上一弯腰身,拔起堑边两支鹿角,用力向着对壕一掷,嗤嗤两声,穿进蒙古兵的人丛,然后一拍坐马,向着对面堑壕跳了过去,哪知道他刚才过了长壕,人丛里发出一阵破钹也似的叱喝:“臭小子!滚下马吧!”
  
  郭靖一听这个口音,便知道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死对头西毒欧阳锋,他听出声音发自左面,为了先发制人,更不打话,就在马上扭身一旋,出使“降龙十八掌”绝技,一招“亢龙有悔”,呼的一掌,猛向左边蒙古兵人丛里,一掌击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郭靖这边一掌拍出,那边人丛里呼的一响,推出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道来,正是欧阳锋的“蛤蟆神功”。

    郭靖这一掌击出,恰好及时赶上,两股力量一撞,砰砰两声大响,竟把左近的蒙古兵撞翻了七八名,郭靖使出双手互搏的绝技来,他看见欧阳锋杂在士兵人丛里,反臂向外一抄,抓起一名蒙古兵士,叫了一声:“老毒物!接着!”把这土兵向欧阳锋面前一推,郭靖这下用的是“隔山打神”功劲,表面上一举手把士兵掷出来,其突着力之点却落在欧阳锋身上。

    西毒却喝了声:“去!”阁的一声大叫,双掌向前一推,他这一下真个心狠手辣,绝不留情,可怜这蒙古兵做了他们两人练功的靶子,身子被两股大力一夹,这兵士一声惨叫,登时头断颈折,连身子的骨架也完全拆散,砰砰,飞出两丈以外,当堂鸣呼丧命!郭靖哪里有心跟欧阳锋交手,他这边把士兵抛出,那边两条腿向马肚一夹,汗血宝马不等主人吩咐,立即把四足一登,拔起两丈多高,超越过蒙古众军士的头顶,方才向下一落,宝马一纵两纵之间,已经超距出十丈以外。

    欧阳锋高声大叫:“小子别走!”使出陆地飞行功夫,高声呐喊赶来,可是万军丛杂之中,无数人山人海挡住去路,郭靖那匹汗血宝马脚程又快,西毒哪里追赶得上,渐渐被他抛离,由一二十丈而三四十丈,由三四十丈而五六十丈,终于逸出百十丈远,不见了郭靖人马的影子,这一次郭靖冲突蒙古兵营寨,前后不到一个更次功夫,已经越过三道长壕,杀出重围,沿着襄江左岸,直奔向临安大路去了,他到临安之后,另外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大家只要看下文便知不提。
  
  再说忽必烈接到部下兵士的报告,知道郭靖乘着红马突围而去,投向临安去了,帐下众将官相顾失色,异口同声说道:“这怎样好?郭靖冲出襄阳,一定是向临安求救去了,一旦救兵到来,如何是好!大汗立即发令攻打襄阳,只要襄阳一破,郭蛮子就是引了救兵到来,也没有用处啦!”忽必烈却是从容自若,笑道:“大家不用着忙,我已经派人到临安去稳住贾似道丞相,姓郭的就算是到了临安,也请不着救兵,我打算把襄阳围上一年,一年不够围两年,两年不够围三年,看他们屈服不屈服!”大家听见忽必烈这样一说,知道自己大汗已经胸有成竹,继续把守着各处壕堑,围困襄阳不表。
  
  不佞要掉过笔尖来,描写郭靖这一面了,再说郭靖突出襄阳重围之后,跑不到二三十里路,忽然发觉自己坐下的汗血宝马越跑越慢,马腹下仿佛多了一团累赘,郭靖不禁大奇,低头向马肚下一看时,不知哪个时候,马肚带下吊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子,郭靖高声大叫:“老顽童!原来是你!”那人哈哈一笑,立即一放双手,由马腹下窜了出来,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周伯通是在群雄大会终南山,驱逐欧阳锋之后,跟着众人到了襄阳城的,但是他的生性向来不羁,过不惯拘束的生活,蒙古兵刚才围困襄阳,周伯通便自一个人静悄悄的溜走,不辞而别,黄蓉事后发觉,恨恨地骂了他几句,丘处机道:“周师叔一生人都是这样,最爱率性而行,不惯受别人的羁勒,先师重阳真人在生之日,没有叫他束发为道,就是因了这个缘故,还是任由他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来往吧!”

    郭靖本来还想找他回来,可是围城形势已成,自己万难抽身,只得罢了!哪知道此时此地,周伯通居然会现身出来,郭靖真个又惊又奇,下马问道:“大哥,你怎的会在这里,这几个月以来,你可好吗!”周伯通笑骂道:“臭小子假好心,老顽童吃得睡得,怎的不好?这几个月你守襄阳出了名啦!蒙古兵个个对你害怕,老百姓人人对你钦仰,男人大丈夫到这个地步,方才不枉生人世啊!”

    郭靖估不到自己在襄阳围城一举成名,心里暗暗欢喜,说道:“周大哥,话虽然这样说,襄阳外无援兵,内缺粮草,也是难以久守下去,所以我拚命突出重围,打算到临安求救,你怎的知道我在这儿呢!”周伯通指指空中那两头大雕,笑道:“我就是瞧见这两头畜生才赶来的,知道一定是你,闲话少说,咱们哥儿俩一同到临安去,听说贾似道这奸相只手遮天,一味向皇帝面前粉饰太平,我看他肯不肯发救兵,如果不肯的话,一拳打碎他的脑袋!”郭靖不禁大喜,因为自己一个人孤身入临安,正愁没有人帮忙,如今一旦多了个周伯通,可说最好没有,两人立即合在一起,直向临安进发。
  
  半个月后,他们已经到了南宋小朝廷的京城临安(临安就是今日的杭州),郭靖由涌金门进城,这时候南宋危如累卵,疆土日蹙,可是临安城里,西子湖畔,还是一片笙歌达旦,纸醉金迷的情景,郭靖本来是个热血之士,见了这个情形,心里无恨感慨!
  
  进城之后,他吩咐周伯通暂时歇宿在客店里,安置好了汗血宝马,然后换过一套齐整衣服,来到贾似道丞相相府的门前,只见这座相府建筑巍峨,堂庑宽敞,门口矗立着两只石狮子,一座冲天直立的石旗杆,气象十分壮严,郭靖走到石阶面前,陪着笑面向相府把门的下人笑道:“小人郭靖有要事见丞相,多烦大哥通报!”
  
  那两个下人上下打量了郭靖一眼,冷冷说道:“你要见相爷吗!哼,你是什么官职的人?可有名帖没有,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要给你通传吗!相爷发起怒来,不打折我们的腿才怪呢!”郭靖忍气吞声的说道:“我我我,我并没有在朝为官,只是一介平民。”那两个下人不等郭靖把话说完,面孔一扳,大声说道:“平民身份不能够见丞相!”
  
  郭靖勃然大怒,可是回心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何必和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豪奴同一见识,还是以忍为高,只好说道:“我是襄阳城吕安抚使派来的专使,由围城里冲突出来,要见丞相!”下人听见吕安抚使的名字,面色稍为缓和,说道:“哦!你怎的不早说呢?在这里站一站吧!”说着入门去了,郭靖站在门外足足等了半天,方才见那下人出来,说道:“相爷没空,你改天再来吧!”郭靖大为失望,只好返回客店之内。
  
  在客店里,周伯通听了郭靖求见被拒的经过,气得白胡子根根直翘起来,叫道:“岂有此理!贾似道那直娘贼好大架子,常言道救兵如救火,他竟然不接见!明天我找他去!”郭靖知道周伯通这一去必然闯祸,一旦闯出祸来,影响襄阳的事不浅,只好极力劝周伯通忍耐,到第二天早上,郭靖打定一个主意,一到相府门前,立即取出两锭金子来,递给看门的下人,低声说道:“些须微物,不成敬意,大哥把这个收了,代我通报相爷吧!”说也好笑,这下人本来是冷冰冰的面孔,一看见了黄澄澄的金子,立即春风满面,笑道:“好好!你进来门房里坐坐,等一等吧!”他看在这两锭金子的份上,居然让郭靖进了相府大门,叫他在门房里坐,郭靖太息不已!
  
  那下人去了一顿饭的时候,方才回来,郭靖见他神色沮丧,立时知道不妙!果然不出所料,那下人一见了郭靖,便开口道:“姓郭的,不是我不肯给你通传,你以后也不要再到相府啦!”郭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大哥,这句话怎样说?”那下人道:“我给你通传的时候,相爷正在花园里跟姬妾下棋,相爷一听见了襄阳来了专使,立即大发雷霆,骂道:‘蒙古对大宋疆土秋毫无犯,襄阳守将怎的三番四次派人来请救兵?这不是有意找麻烦吗!快叫他滚!以后不准他来!知道没有!’相爷这样的发怒,试想一想,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回半句嘴?只有退出来了!”

    郭靖一听了这几句话,几乎胸膛气炸!他立即就要破口大骂,可是回心一想,这又何必?贾似道既然决心欺君罔上,自己对着他的下人发泄,也是于事无补,当下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走出相府去了,他回到客店里,周伯通劈面便问道:“贤弟,今天的事怎样!”郭靖长叹一声,把贾似道的言词说了一遍,周伯通听了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郭靖觉得出乎意料之外,问道:“周大哥,你怎的笑起来,是什么道理呢!”
  
  周伯通呵呵捧腹道:“贤弟,我笑你一生忠直,完全不懂得绕弯子,你与其把两锭金子给那下人,何不索性今天晚上到相府去,抓着贾似道那直娘贼,由我老顽童把他托在肩上,破出三日三夜功夫,把他带到襄阳前线,叫他看看襄阳围城的情形,问问这直娘贼,是不是蒙古对咱们大宋的疆土,秋毫无犯?”

    郭靖听了他这几句孩子气的话,不由失笑起来,他没有好气的说道:“奸相何尝不知道北寇压境,襄阳告急?可是他昧着良心,欺君罔上,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再找他也是徒然,废话少说,今天晚上暂时歇息一下,明天早上到街上去,打听一下皇宫的情形,明天晚上见皇上去吧!”周伯通忽然说道:“贤弟,你在这里等等,我到街上逛逛!”郭靖信以为真,说道:“咱们到过临安几次,一切地方完全走熟了啦,还有什么可逛呢!”周伯通道:“你别管,老顽童一生爱动不爱静,你歇歇吧!”他一个人走出客店,郭靖只好由他不表。
  
  你道周伯通走到大街上,当真要逛地方吗,完全不是,原来老顽童周伯通决心到贾相府去大闹,他走出客店大门,抬头望望天色,红日沉西,还是黄昏晚景,周伯通索性由拱宸门出城,到临安溜了一转,直到初更起后,方才返入城里,他向路人问明了贾相府的所在,一直来到相府门前,只见灯火辉煌,笙管喧天,原来是相府夜宴,周伯通吞了两口涎沫,想道:“肚子钱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闪进这直娘贼的厨房里,好好吃一顿酒饭!”他绕到相府后墙,拔身一耸,上了墙头,悄没声息的到了相府里,周伯通轻功卓绝,飞行身法没影无踪,相府里面虽然有护院和武士,哪里看得出来,被周伯通神不知,鬼不觉的闪入后院里去了。

  周伯通一生行走江湖,他知道官宜人家的厨房,多半设在后院,果然不出所料,老顽童刚才到了后院墙上头,便嗅着酒肉的香气,他再也不客气,一晃身上了厨房屋顶,由明瓦向下一看,只见厨房里几个炉灶,火光熊熊,几个油光满面的厨夫,正在那里切肉炒菜,周伯通正盘算着怎样下去,痛痛快快的吃他一顿,忽然看见一个厨子停了刀勺,问道:“王三!将军们要吃的东西弄好了没有,赶快给他们送去,不然的话,饿坏了相爷心爱之物,不是要处!”
  
  老顽童一听之下,不禁大奇,哪里来的将军!难道贾似道今天晚上要宴请将军吗!照贾似道的身份说,他是当朝的大丞相,除了皇帝之外,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文武百官都要仰他的鼻息,什么将军要他设宴款待,这般隆重,周伯通好奇心起,肚里的馋虫便减退了好几分,只见一个厨子匆忙的走入厨房内里一个小房间里,周伯通在瓦面上爬行过去,再用个“倒卷珠帘”的身法,挂落屋檐一看,这小房间却是另外一间厨房,收拾得十分干净,厨房中心设了一个小小炭炉,炭炉上面放着一个玉盅,这厨夫进了小房间里,东张西望,态度十分鬼祟,周伯通顿起狐疑,想道:“这厮鸟要干些什么勾当!”
  
  念头未了,那厨夫把玉盅一揭,一阵清香溢了出来,连瓦檐下的周伯通也嗅着了,原来是一盅煎熬得极浓的人参汤,这玉盅里的参汤浓而且香,看来没有十条以上的人参,不易熬成,这厨夫子自言自语道:“宁为太平狗,莫做乱世人,这句话端的不错,估不到一只小小的虫儿,也有这样好的参汤吃!”周伯通诧异道:“既然是将军吃的东西,怎的又是小虫吃的,真奇怪啊!”又听见那厨夫道:“好!让我也来舒舒服服的吃一点,这才不枉一场投胎人世!”
  
  原来这厨子要偷吃参汤,周伯通不由失笑起来,想道:“妙啊!我想偷东西吃,哪知道这厮倒占先我一步,真正遇着志同道合之士了!”老顽童伸手向窗台下一抓,抓起一块碎石子,隔着窗户伸指一弹,用全真派的“太清玄功”,把这石屑弹了进去,卜的一响,石屑打中了这厨子脑后的“玉枕穴”,这是人身上“昏眩穴”之一,这厨夫陡觉眼前一黑,当堂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周伯通打倒了厨子之后,耸身破窗穿进,他再也不客气,双手一捧,把那玉盅参汤捧起来,凑近唇边,骨都都的喝了大半盅,将近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猛然醒起一件事来,想道:“我真正是偷吃不会抹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戏弄这直娘贼一次!”他把剩下的参汤放在炭炉上,拉起裤子,向玉盅里撒了一泡尿,但是仍然不能够回复原来的样子,周伯通索性揭开水缸,拿椰瓢舀了清水,把清水灌入玉盅里,须臾之间,一盅俱满,周伯通方才加上盖子,再看那厨夫兀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想道:“这厮鸟的苦头也吃够了啦!把他推醒穴道,救过来吧!”

    老顽童伸出手掌来,向那厨夫的“气俞穴”轻轻拍了一下,又捏住他的人中穴推了两推,这厨夫果然连打呵欠,伸起懒腰,周伯通再不怠慢,一晃身穿出窗外,缩回屋檐下面去了,那厨夫醒转过来,头脑兀自浑浑沌沌的,仿佛做了一场恶梦,记不起自己在昏迷之前,做过些什么事,但是他看见灶上火灭汤冷,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把参汤连盅端出去,这不过是一盏茶功夫的事罢了,周伯通由戏弄厨夫到偷喝参汤,不过是指顾间的时候,厨房外面的人懵然不觉,周伯通偷在暗处,险些儿笑刺了肚!


第一百八十四章:闯宫廷郭靖谒宋帝

  老顽童看着厨夫把玉盅载的参汤,放入金丝篮内,忽然引起一片童心来,想道:“看看那一个是怎样的将军?它喝不喝我的尿?”他使出轻身功夫来,跟在厨夫背后,只见他走出后院,沿着白石砌的雨道,直向相府内宅走去,周伯通亦步亦趋,穿过几重院落,不经不觉来到一座宽敞的精舍前,只见这里一连五间房子,正中的月洞门嵌了一方牌匾,月光下看得清楚,是“半闲堂”三字,周伯通暗里骂道:“南宋的江山去了一半啦!贾似道这厮还说一个‘闲’字,真正岂有此理!”他估量半闲堂是贾似道的书房,谁知道那厨子来到半闲堂前,屋里走出两个婢女来,一见了那厨夫,娇嗔说道:“王三!你怎的这般晚才把参汤送来,把将军饿坏了时,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王三满面通红,期期艾艾的支吾了几句话,便把参汤递过,转身向回头路走,周伯通已经跳上精舍房顶,向下一望,咦!精舍里面并不是书房,钉了一排排的檀木架,架上放着一只只的陶瓷盆子,盆子全是江西景德镇的出品,那两个婢女挽着玉盅,拿起银匙,笑道:“先给常胜将军赵子龙灌汤吧!”她把第一只豆青色的瓷盆一揭,周伯通一看之下,几乎气煞,那里是什么将军?整个半闲堂里面豢养的,全是打架的蟋蟀虫!老顽童心头火起,想道:“这贼厮鸟搜刮了天下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却拿参汤来养蟋蟀虫,真正岂有此理!”

    原来贾似道这人虽然大权独揽,糊涂透顶,生平却有一样嗜好,就是打蟋蟀虫,他搜求天下名种的蟋蟀,一个个用瓦盆装载起来,放在半闲堂里,雇了养蟀师来豢养这些小虫,当老太爷一般供奉,除了每天用丝罩盖住,拿到草地去吸露水之外,天天煮参汤给它饮,把鱼肉混和饭粒来饲养蟋蟀,蟋蟀如果有病,又专工雇请“蟀医”来给它医治,贾似道本人呢?在每天公余之暇,便和妻妾到半闲堂里,斗蟀为乐,几乎每日不断,周伯通不禁心头火起,正要下去捣乱一下,那两个婢女已经拿银羹舀起参汤来,放在嘴里尝了一尝,皱了皱眉头道:“今天晚上的参汤怎的一点儿不香不甜,还有一些腥咸的味道?”
  
  周伯通看见那两个婢女尝自己的臭尿,禁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两个婢女出其不意,听见了陌生人的笑声,吓得魂不附体,双手一放,叮,竟把玉盅跌落地上,摔成粉碎,周伯通见她慌张的样子,更加哈哈大笑,这两个婢女吓得面无人色,跌跌爬爬,跑出半闲堂外,高声大叫:“鬼呀!鬼呀!救命救命!”
  
  周伯通索性由瓦面上跳下来,一窝风般冲入半闲堂里,两只袍袖左右一晃,哗啦啦,竟把檀木架上装蟋蟀的瓦盆,统统扫了下来,跌得四分五裂,瓦屑满地,盆里那些什么“常胜将军”“百战将军”名堂的蟋蟀,不用说也逃得一干二净了,老顽童顽心大起,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蟋蟀盆由木架上搬下来,推到地上,刹那之间,整座半闲堂内,堆满了碎瓦和破片!
  
  他把所有蟀盆捣毁之后,然后跳上瓦面,那时候内宅里已经乱做一团,护院武士和下人听见婢女叫喊,慌忙跑进半闲堂来,看见瓦片满地,蟋蟀盆全给摔破,自己相爷平日珍同拱璧,视若性命的蟋蟀,逃得一干二净,半只不留!大家口里不迭连珠箭也似的叫苦,说道:“苦也!相爷的命根完全断送了啦,咱们个个都是死罪!”
  
  周伯通听了这些话,几乎又再大笑起来,可是回心一想,自已在内宅的捣乱已经够了,还是再到外宅捣乱一番再说,老顽童主意决定,再一晃身,使出轻身提纵的功夫来,一溜烟也似的,逃出内宅,正面大厅里灯烛辉煌,人影幢幢,周伯通道:“咦!他们在这里饮宴,襄阳军民在围城里浴血苦战!奸相却在这里酒色快活,我在他们的酒席上加一点作料吧!”他一矮身跳下瓦檐,钻进大厅旁边的耳房里,取了两件东西,抄在手里,然后飞身跳上瓦背,向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下面摆了一桌筵席,正中坐着一个纱帽玉带的人,黄焦焦的一张瘦面,嘴唇上长了两撤菱角须,这人就是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贾似道丞相,他坐在主位上,主位的右首却坐着一个貂裘皮帽的蒙古人,周伯通看在眼里,十分诧异,想道:“忽必烈既然挥兵南侵,攻打襄阳,怎的还有使者派到临安来,难道他另有诡计!”
  
  原来忽必烈是个极工心计的人,他向南宋半壁河山进攻,却用了军事,外交双管齐下的妙着,忽必烈知道宋室君臣虽然苟且偷安,如果自己进逼得太紧,便会起来应战,自己便不难步了金主完颜亮的后尘,被宋将虞允文大破于瓜洲古渡口,所以他“一面进攻,一面谈和”,除了挥兵猛攻襄阳,大肆杀掠以外,另一方面,派了一个使臣察吉不花到临安来,表面上跟宋室议和,提出划定边界,以及责成宋室每年进贡若干子女玉帛,当做不侵犯的条件,使贾似道死心塌地,以为蒙古可以谈和,只要贾相存了可以苟且偷安的幻想,便不肯着意防守北方的州郡,任由蒙古兵逐渐蚕食了,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忽必烈之所以有恃无恐,决定贾似道不会发兵救襄阳的,就是这个道理!
  
  贾似道正在席上和察吉不花款款深谈,忽然看见几个下人气急败坏的跑进来,连声叫道:“相爷相爷,祸事祸事!相爷不好了啦!”贾似道一扳面孔喝道:“胡说八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下人答道:“相爷,小的不是胡说八道,今天晚上府里来了奸细,闯入半闲堂里,把蟋蟀盆完全打破,蟋蟀也统统放掉了啦!”贾似道一听这几句话,宛似晴天起个巨雷,吓得手足冰冷,目定口呆,过了好久,方才由嘴唇里进出一句话来,叫道:“苦也!你们这班酒囊饭袋,怎的会被奸细闯进半闲堂里!”
  
  那几个下人看见相爷这样一问,不禁面面相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贾似道勃然大怒,伸手一拍桌子,骂道:“没用饭桶,那奸细拿住了吗?押在哪里?快说!”众下人齐声答道:“奸细并没有捉着,他他他,他逃了啦!”贾似道暴跳如雷,骂道:“奸细逃了!你们怎的不截住他?你们天天吃我的饭,拿我的钱,怎的有起事来,一点用场也没有!”几个下人更加哑口无言,贾似道真正是无名火高三千丈,高声喝道:“左右过来,把这几个吃粮不管事的饭袋衣架,绑到外面砍了,首级拿去示众!”
  
  这些下人估不到自己报事也惹出祸来,吓得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正要哀求饶命,冷不防瓦檐下有人纵声狂笑道:“贾似道啊贾似道,你本身才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饭桶哩,身居朝堂之上,欺君罔上,蒙古兵快要攻入临安了!你还只管玩蟋蟀,你也配骂人吗!”话未说完,呼的一物破窗打进,直向筵席中央摔去!那东西是一件瓦器,圆溜溜的,一落到席面上,哗啦哗啦的一声大响,当堂破裂开来,瓦片四溅,连席上装酒菜的杯壶碗盏也打破了一大片,原来是一只灌满臭尿的夜壶,尿水四满!贾似道跟那蒙古使者察吉不花,首当其冲,溅了一头一脸,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淋漓尽致!
  
  贾似道大惊失色,叫道:“有贼!”周伯通大笑道:“不错!俺正是贼,不过我这一个小贼,混进相府里来,不外偷一点酒食吃,你这厮鸟才是不折不扣,害国殃民的大盗呢,襄阳危急你按兵不救,蒙古鞑子到来,你却大酒大肉的招待,哼!哪一个才是贼?”老顽童中气充沛,字字清晰,大厅上各人个个听闻,贾似道又羞又恼,叫道:“捉贼!”
  
  这时候相府的卫士已经纷纷云集到大厅四面,看见周伯通伏在瓦面叫喊,一声呼哨,弩箭齐发,周伯通骂了一声:“直娘贼!为虎作伥!”反手一抄,把射过来的五六支弩箭齐齐抓回,往回一掷,恰好又有五六支箭直射上来,周伯通掷回的箭跟这几支箭对撞个正着,纷纷跌落,他一耸身跳落人丛里,一手一个,抄起两个卫士,猛向其他卫士撞了过去,吧吧,撞个正着,登时引起一阵秩序大乱!这时候周伯通估量自己在相府中吵闹得够了,然后长笑一声,穿房越瓦而去。
  
  且不说贾似道丞相府里面混乱的情形,再说周伯通闹了相府之后,一路哈哈不绝,回到客店,那时候客店还有许多客人不曾睡觉,个个以为周伯通是个疯子,郭靖还未睡觉,看见周伯通打着哈哈进来,十分诧异,问道:“周大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这般好笑?”周伯通兴冲冲的说道:“郭贤弟,告诉你一件开心事,包管你也说痛快!今天晚上,我到贾似道那贼丞相的府里……”郭靖大吃一惊,说道:“大哥低声,隔墙有耳!”周伯通方才恍然觉悟过来,笑道:“我太高兴,一时忘记了啦!”便把今天晚上大闹相府,人尿换参汤,捣乱半闲堂,粉碎蟋蟀盘,筵席面前飞掷夜壶的经过,一一说了,郭靖听说贾相府里来了蒙古使者,大吃一惊。说道:“啊!怪道这贼丞相不肯发兵救襄阳,原来他跟蒙古人秘密勾结。”
  
  周伯通道:“郭兄弟,这贼丞相多么可恶,今天晚上,我跟你再到相府去,你用老叫化传授的降龙十八掌,一招送了他的终吧!”郭靖摇摇头道:“行刺不是上上之策,解决不了国家大事,就算把贾似道打死,也不外是一鸡死,一鸡啼,以暴易暴,还是晚上到皇宫里去吧!”周伯通努了一努嘴,说道:“到皇宫去见昏君吗?那有什么用处,你自己一个去吧,我可不奉陪啦!”郭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不如这样,咱们索性来个分道扬镳,我入宫见皇帝,你再到贾相府大闹,这样分头行事,好不好呢?”周伯通大笑道:“妙极妙极!咱们就这样办!”
  
  到第二天晚上,郭靖换过黑色衣裤,直奔皇宫,十年以前,他为了找寻武穆遗书,曾经到过皇宫一回,跟完颜烈带来的爪牙在皇宫里动手,这一次旧地重游,殿宇仍旧,人面依稀,郭靖说不出的感慨,这时候他的轻身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境地,逾墙而进,真正是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一件,皇宫这样广大,殿阁这样众多,不知道皇帝住在哪一处,郭靖纵越过几重殿瓦,找不着皇帝的下落,迎面的甬道上,走过一个小太监,这太监的手里还提着一盏宫灯,郭靖一见了这太监,大喜说道:“天赐其便!”他轻轻一晃身,到了太监背后,曲起左手中食指来,发出一阳指劲,先向那盏宫灯一点,活的一响,灯火立灭,接着右臂向那太监腋下一穿,飞展小擒拿法,一扣那太监的咽喉,把他捏得几乎气息断绝,连手脚也不能够挣扎!郭靖附着他的耳边喝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那小太监挣扎不得,口里咿咿唔唔的声音来,郭靖恍然大悟道:“我好糊涂!他连呼吸也窒住了,如何能够说话?”立即把手指一松,这太监才叫道:“好汉饶命,小小……小人要活!”郭靖低声说道:“你把皇帝的寝宫所在说出来,便饶了你!”那小太监答道:“啊!皇帝今天晚上在翠华官,跟官女踢气球,不曾睡哩!”

    郭靖听了一怔,北兵铁骑压境,国家危如累卵,皇帝还要贪玩,今日的理宗皇帝,难道跟南朝的陈叔宝一样,完全没有心肝的吗?可是回心一想,这也难怪,皇帝年纪还小,奸相贾似道偷天换日,粉饰太平,把蒙古兵入寇的消息留中不报,将皇帝瞒得象铁桶也似,毋怪他亡国大祸逼近眉睫,也管然不觉哩!他又向小太监喝道:“翠华宫在哪里?”

    小太监战兢兢的说了翠华宫位置,郭靖叫了声:“好!”手臂一挟,便把那小太监活生生的挟晕过去!他弄晕了这小太监之后,不管三七廿一,将小太监向花砌后面一丢,然后依照那小太监指示的方向,找寻过去,果然不出所料,郭靖刚才来到翠华官前,便听见一阵阵的男女嬉笑的声音,夹着欢呼呐喊!
  
  郭靖立即把身一耸,跳上殿瓦,向下一望,这翠华宫原来是一座园林式的宫殿,青松夹道,古柏森森,浓荫蔽天,如果放在夏日,的确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宫殿面前有一大片空地,广凡数亩,空地中心站着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眉清目秀,头戴着承天冠,身上穿了绣金线的龙袍,脚下登了金线粉底鸟靴,这人不用说是君临天下的理宗皇帝了!

    只见他跟十几个宫女嘻嘻哈哈的,玩在一团,大家象踢毽子也似的,踢着一个气球,这种气球是用薄鲨鱼皮做的,里面灌足了气,一脚踢去,可以蹴起两三丈高,踢前时候还有许多花样,什么燕子抄水,鲤鱼打挺,连环穿箭,左右双飞,八仙过海,燕子抬腮,猛虎抱头,以上名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总括一句,那不过是前踢,后蹴,左拐,右拐,单腿单飞,两腿双飞罢了。

    宋朝一代上至天子大臣,下至贩夫走卒,盛行蹴球,每个人都懂得踢三两脚,水浒传开头的太尉高俅,就是以踢得一脚好气球,讨好徽宗皇帝,因而飞黄腾达,理宗皇帝踢球并不打紧,却苦了那些陪作的宫女,因为她们全是纤纤弱质,裙下金莲不过三寸,平日走路已经十分勉强,再叫她踢气球,试问怎可以呢?还不是一脚登出,身子便象滚地葫芦也似的,跌翻在地上呢?宫女这一跌倒,不是罗裙被污,就是花钿委地,狼狈万状,这种尴尬情形,把理宗皇帝和旁边观看的太监,引得哈哈大笑!
  
  郭靖看见理宗皇帝不知天高地厚,不禁心中有气,他本来伏在翠华宫的殿瓦上,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恰好这时候那只气球被皇帝踢起来,呼的一响,飞上空中四丈多高,飘飘荡荡,给天风吹住了,并不立即下落,宫娥太监采声如雷,郭靖倏地伸出左手中食指来,运足一阳指劲,向空中的气球一点,说也好笑,波的一声清脆响音,那气球立即爆裂,化成无数碎片,纷纷跌落地下。
  
  这一下突如其来,太监宫女齐声叫道:“奇怪,气球好端端的,怎的破了?”“一定是吹气太多,所以容易破啦!”“不是!这气球破得有点邪门!”理宗皇帝大为扫兴,他向左右太监道:“这气球踢破了!另外取一只来!”须臾之间,太监又把一只灌满了气的新气球递上,理宗皇帝拿在手里,向上一扬,双脚双飞,又把气球踢起两丈多高来,郭靖又再瞄准了那只气球,运足一阳指劲,向前一指,波波,第二只气球又爆破!
  
  理宗皇帝不禁大吃一惊,开口喝道:“哪里来的妖邪怪物,两次弄破寡人的气球,你是过往仙灵,要想寡人册封,还是游魂野鬼,要向寡人伸冤呢?”原来几百年前的人,个个迷信鬼神之说,甚至万乘之尊的皇帝,也不例外,每年正月元且,做皇帝的一定要跪拜天地山川神灵,请求天上神灵保佑社稷安泰,风调雨顺,何况理宗皇帝还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天子?更加迷信鬼神了!

    郭靖看见理宗皇帝一派胡言,再也按纳不住,高声叫道:“小臣郭靖为了襄阳围急,蒙古兵猛攻经年,丞相隐瞒不报,弄到孤城落日,矢尽粮绝,不惜擅闯宫廷求见万岁!”他这几句话全是用丹田罡气叫出来,字字清晰,嗓音洪亮,理宗皇帝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禁大惊,问道:“咦!你是谁人?蒙古兵攻打我们大宋国土吗?这话当真?”

    郭靖悲愤填膺,由殿瓦上一个飞身跳下来,落在理宗皇帝跟前,如飞絮着地,点尘不惊,那些太监宫女不约而同的,喊道:“哎呀!”郭靖向皇帝面前一跪,朗声说道:“万岁,微臣郭靖是临安府牛家村人氏,现今帮助安抚使吕文焕,固守襄阳,蒙古大汗忽必烈统领雄兵数十万,攻我荆襄诸郡,毁我田庐,杀我百姓,尸山血海,白骨成坵,吕将军提一旅之众,固守襄阳,军民浴血苦战经年,不见朝廷一兵一卒相救……”

    他正要说下去,理宗皇帝忽然叫道:“且慢!”他向左右太监问道:“蒙古大汗统兵侵我大宋国土?你们有听这消息吗?”那些太监个个受了贾似道的贿赂,又害怕了他的威权,哪里敢向皇帝明说,异口同声说道:“没有啊!”太监这样一说,郭靖热血上涌,胸膛几乎炸裂开来,叫道:“怎的没有?贾似道那奸相粉饰太平,欺骗万岁!你们竟然也昧着良心,助纣为虐?”理宗皇帝把面孔一扳,说道:“郭靖,你是草野小民,怎可以在寡人面前无礼,蒙古大汗在一个月以前,派遣使节到临安来,跟我大宋修好,怎会发兵相攻?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言乱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只手遮天贾相害义士

  郭靖估不到连理宗皇帝也这样昏庸,深信贾似道的谎话!他本来是个口齿笨拙的人,一怒之下,更加面红如火,呐呐不能出白,这时候翠华宫的宿卫武士,已经跑了七八个进来,一眼看见郭靖,叫道:“捉拿刺客!”其中两个武士为了要在皇帝面前表功,看见郭靖跪在地上,不由分说,蒲扇般的大手向前一伸,朝他背心衣服便抓。

    郭靖耳听风声,叫道:“万岁!小民放肆了!”口说着话,手掌向地一按,身子腾空直掠起来,这一招正是降龙十八掌的“飞龙在天”,两个武士抓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个踉跄,郭靖向下一落,砰砰两响,双膝撞中那两名武士背心的“魂门穴”,他仍然在皇帝面前跪着,膝下却垫了两个人,原来他用膝盖撞穴,那两个武士瘫倒在地,变了两个蒲团,半点也不能够动弹!
  
  还有五个武士不禁大骇,有两个使刀的立即扑了过来,骂道:“大胆反贼!”刀光一闪,钢刀挟风劈落,郭靖全不理会,双掌左右一拍,他这一招“潜龙勿用”,威力无穷,这两名武士刀锋还未近身,已经被他掌力震得立脚不住,砰砰两声直飞出去,背心撞向殿前石阶,竟然口吐鲜血!余下的武士见他一上手便弄倒两人,打伤两人,个个大为震骇,竟然没有一个胆敢上前相斗。
  
  理宗皇帝不禁害怕起来,郭靖本领这样高强,如果他向自己一伸手,哪里还有活命?他只好放软了口吻,说道:“朝廷上没有一个人向寡人说蒙古兵侵我大宋,你却言之凿凿,叫寡人难以委决!”郭靖更加光火,他忽然想起自己怀里,还带着吕文焕的告急支书,立即伸手取出来,向理宗皇帝面前一递,说道:“万岁被贾似道蒙蔽了,这是襄阳安抚使吕文焕求救的血字文书,请万岁爷龙目观看!”
  
  郭靖把告急文书递出来,理宗皇帝虽然昏庸,看见文书上的羽毛和火漆铃记,也有点相信了!皇帝把文书打开,浏览一遍,陡的面现怒色,叫道:“传丞相来!”皇帝居然传旨呼唤贾似道,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内监侍臣哪里敢有一丝一毫违拗,匆匆忙忙的去了,郭靖仍然跪在地上,看见这个情形,略为安慰,想道:“这皇帝还不是坏人,只因为经年累月受贾似道的蒙骗,方才这祥,如果一次入宫面圣,把这个大奸臣扳倒,大宋的社稷方才有一线挽救的希望哩!”
  
  黄门太监奉了理宗皇帝命令,足足去了半多个时辰,方才看见贾似道乘了肩舆,匆匆赶来,郭靖抬头一望贾似道的形相,不禁嗤的一声笑起来,原来贾似道这时候十分狼狈,胡须眉毛仿佛被人剃掉了一大半,面上也有划伤的狼迹,头发也被截了一小部份,理宗皇帝一看之下,马上皱了一皱眉头,问道:“爱卿怎的弄成这个样子……”贾似道不等皇帝把话说完,高声叫道:“反了反了!万岁爷爷,微臣家里今天晚上来了江洋大盗,这大盗十分凶悍,不但把微臣府里的护院和家将,尽行打伤!连微臣本人也受尽了羞辱!京城重地,竟有如此横行不法的人,请万岁爷下旨出动全城禁军,帮助微臣出一口气!”
  
  郭靖知道这是周伯通的杰作,可不知道老顽童把贾相府弄成怎样?理宗皇帝十分诧异,他忘记了襄阳告急求救的事,连声问道:“什么大盗,竟然连丞相府也上门吵闹?好大胆子?卿家有着了那大盗的伤害吗?”贾似道恨恨的说道:“万岁!这件事说起来十分丢人,前天晚上,微臣在相府里饮宴,突然来了刺客,杀人放火之外,还把微臣在半闲堂里花了不少心血豢养的蟋蟀,散个一干二净,我已经吩咐临安知府,通缉在案,哪知道今天晚上,贼人更加猖狂……”他说到这里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连连咳嗽!
  
  理宗皇帝究竟是个少年好事的人,听说相府来了大盗,觉得十分纳罕,他忘记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郭靖,连声问道:“哦!那大盗怎样的猖獗?难道明火执仗,见了人便杀吗?”贾似道干咳了一阵,方才答道:“万岁,那大盗今天晚上亮相出来,原来是个须发花白,半疯不疯的老头子,他一现身之后,微臣的家将和侍卫蜂涌而前,这老头子却不跟侍卫对战,却一溜烟跑到后花园里,原来他不知由哪里弄来了一口大粪缸,放在花园中心,臭气四溢,然后跟微臣的家将动手,这大盗的手段十分厉害,相府的家将上来一个,被他抓住一个,抓住之后,便向粪缸里面一丢……”
  
  皇帝不禁大笑起来,说道:“把人抛入粪缸吗?有趣有趣!”宫娥太监个个忍不住笑,贾似道十分尴尬,可是自己一时说漏了嘴,要收也收不回来,只好接着说下去道:“这大盗一连抛了十二三人进粪缸里,缸里的粪溺完全满溢流出来,弄得臭不可迹,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微臣在内府里不知底细,带几百名家丁护院跑出来,谁知那大盗一眼望见微臣,突然一声大笑,身形晃处,也不知道他用的是武功还是妖法,只一照面便把微臣抓了起来,骂道……”贾似道说到这里,立即期期艾艾,说不下去。
  
  原来周伯通抓住贾似道大骂他殃民祸国,勾结蒙古,不派兵救襄阳,欺骗皇帝,贾似道如何说得出口?偏偏理宗皇帝还有小孩子心性,连声问道:“哦!那大盗骂卿家什么话呢?”贾似道咬牙切齿道:“这大盗还有好活吗?他骂微臣的当然是大逆不道的话啦!骂过一阵,还要把微臣抛入粪缸里,可是一眼望去,缸中人已塞满,粪溺也统统流出外面了!那大盗便把微臣双腿提住,向流满粪尿的地上抱了几下,然后拿出一把尖刀来,把微臣的须发眉毛剃个一干二净,方才狂笑离开,万岁看看微臣这个样子……”理宗皇帝一看之下,不禁哄笑大笑!
  
  郭靖估不到周伯通今天晚上进入相府,叫贾似道吃足苦头,自己两天前谒奸相所受的一肚皮乌气,总算得到发泄!他伏在地上叩头道:“万岁,襄阳围城势孤日危,盼望朝廷救兵,望穿秋水,请万岁爷早日发兵,救回襄阳十数万军民的性命!”
  
  理宗皇帝听见郭靖这样一说,方才如梦初觉醒,转过来,他把面孔一沉,说道:“一个月前,蒙古不是派了使者到临安限我们大宋修好吗?怎的突然发兵攻我襄阳,是何道理!”贾似道是个十分乖巧的人,他看了看郭靖的样子,又看见皇帝手里拿着吕文焕的告急文书,知道这件事拆穿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蒙古派兵攻打襄阳吗?事实并不如此,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
  
  郭靖勃然抬起头来,贾似道被他双眼一瞪,当堂打个寒噤,倒退两步,理宗皇帝却不耐烦的问道:“怎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贾似道躬身奏道:“万岁听禀,襄阳守将吕文焕妄欲逞功,蒙古兵年前到唐邓二州,巡视边防,吕文焕擅自妄开战衅,派兵掩袭,杀了蒙古兵数百兵,蒙古大汗忽必烈勃然大怒,遣使到临安来,严词诘责,经微臣说了不少好话,厚赠金银,化大事为无事,哪知道吕文焕又收容金国降卒千余,蒙古大汗听了这消息,当然更加火上添油,派兵攻打襄阳啦!”
  
  理宗皇帝哦了一声,问道:“既然有这一件事,咱们大宋应该怎样对付?”贾似道不假思索道:“蒙古精兵天下无故,咱们大宋决难跟他相抗,还是把襄阳割让给他吧!”郭靖勃然大怒,骂道:“狗贼奸相!大宋土地怎可以让给外人,今日割一城,明日割五城,咱们大宋半壁江山,岂不是完全断送?”
  
  原来襄阳安抚使吕文焕收容金国逃兵,袭杀蒙古军士,不错是有这两件事,只不过并不如贾似道所说罢了!原来蒙古自从灭金之后,已经蓄意南犯,当时确有不少金国兵将害怕了蒙古的残杀,逃入宋朝土地,请求收容,这些人名目上是金兵,其实也是汉人,只不过住北方各省,被金兵强征入伍罢了,吕文焕的确的收容了好些金国逃兵,忽必烈便拿这一个做借口,发兵攻宋,贾似道却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向皇帝面前说吕文焕妄开战衅,郭靖是个忠心血性的人,一昕之下,忍不住心头怒火,破口大骂,贾似道用手一指郭靖道:“万岁,这是谁人?怎的三更半夜闯入禁宫来,他是叛逆还是刺客!”
  
  郭靖霍地起立,伸右掌向身边花砌一拍,砰的一声大响,拍碎了花砌的一角,厉声说道:“我是谁人?俺郭靖顶天立地,虽然一介布衣,心愤蒙古残暴,助吕安抚防守襄阳,蒙古兵侵进咱们大宋疆土,铁骑所经之处,尸山血海,庐舍成墟,吕安抚力守孤城,五次派人向临安告急,你这奸贼留中不报……”贾似道恐怕他说下去,自己的骗局就要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高声叫道:“武士何在?这厮鸟胡言乱语,快快把他拿下!”
  
  理宗皇帝忽然叫道:“卿家慢着!郭请忠勇可嘉,岂可滥加拘捕?蒙古兵既然攻打襄阳,卿家还是回去跟枢密使商量,早日派兵援救吧!”贾似道突然跪地禀道:“万岁,你只相信这姓郭的一派胡言,你要大宋江山不要?”理宗怔了一怔,还未开口,贾似道又说道:“万岁恕怪微臣直言,蒙古势力方张,如虎出柙,大宋兵微将寡,如果跟蒙古干戈相见,等如以卵敌石,飞蛾扑火,自取败灭,万岁如果执意固守一座襄阳城,岂不是断送了大宋江山吗?”
  
  郭靖看见贾似道一派苟且偷安,存心卖国的口吻,按不住心头怒火,一声断喝,站起身来,正要使降龙十八掌向贾似道打去,冷不防侧面呼的一响,一阵排山倒海也似的强烈劲风,猛向自己背后推到!郭靖估不到皇宫里居然也有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心里一惊,反手向后一招,将准备打向贾似道的一招“亢龙有悔”,直推出去,哪知道跟对方的掌力一接,马上觉得劲猛异常,他失声叫喊道:“咦!是欧阳锋!”念头未了,背后响起一阵金铁交击,铿锵刺耳的笑声,只见那人笑道:“郭小子!老毒物跟你真正有缘啊!”
  
  你道欧阳锋怎的会突如其来?原来当日郭靖突破蒙古数十万大军三重围阵,到临安求救之后,忽必烈却是满心自恃,贾似道决不会发兵救襄阳,可是西毒欧阳锋却是大大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郭靖这人,外拙内慧,如果被他到了临安,恐怕会给他闹出一个结果来,宋朝万一发兵救襄阳时,忽必烈岂不是要功亏一篑?欧阳锋越想越不放心,他当下离开蒙古兵营,也不向忽必烈告辞,便向临安进发。
  
  西毒比郭靖只走后了两天,不过他的脚程,没有汗血宝马那样快,所以他到达之时,已经是周伯通大闹贾相府之后了,他进入临安不久,便听见贾似道相府里,被一个怪盗吵得天翻地覆,欧阳锋估量是郭靖所为,他明白郭靖在相府捣乱之后,必定会再到皇宫去,西毒当年跟随过完颜烈进宫偷盗武穆遗书,对皇宫里面的一切,也是轻车熟道,所以他毫不费力便找到皇宫内院,恰好在翠华宫跟郭靖退个正着!
  
  郭靖估不到欧阳锋在这个时候撞进皇宫里面来,扰乱了自已替襄阳求救的事,心里忿怒异常,他跟欧阳锋的掌力一抵,当下更不假思索,使出一阳指绝技来,呼的一指,猛向西毒腰间的阴谷穴点了过去!一阳指是王重阳真人当年开山烟霞洞,光大全真派的绝技,当年一次华山论剑,王真人便以这一路绝技来威镇群雄,得到“天下武术”第一的美名。

    郭靖的一阳指还是由一灯大师传授,锻炼这种指功的人,外壮内典功夫都要炉火纯青,缺一不可,郭靖这时候的一阳指功,当然不能够跟当年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功,相提并论,但是他这几年勤修内典,功力大进,指功已经可以威胁西毒,欧阳锋看见郭靖使出一阳指,大吃一惊,急忙一个跟斗,向后直翻出去!
  
  欧阳锋当年误解九阴真经,练就了全身经脉逆转的功夫,可以在一刹那之间,将全身的穴道变换位置,这样一来,无意中变成了一阳指的克星,不过用这种功夫时,照例要头下脚上,但是西毒一头下脚上时,脑筋立即大乱,神志迷糊,连敌友也分不出来了,郭靖一指点出,欧阳锋已经一个跟斗,向后直翻出去,但是被一阳指功劲一逼,就象遇了飓风的树叶也似的,翻出好几丈远!
  
  这时候的理宗皇帝和贾似道两人,已经避入翠华宫里,他们看见郭靖跟欧阳锋动手时候猛恶的声势,已经吓得呆了!几个乖巧的侍卫,已经牵扯着皇帝退入宫殿里,有两个武士为了要在皇上面前邀功,刚要上前擒捉郭靖,哪知道欧阳锋又一个跟斗翻回来,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哈!一阳指!一阳指!”郭靖正要伸指再点,那两个武士恰好经过欧阳锋面前,欧阳锋倏的伸手一抓,居然把这两个侍卫夹得脑浆进流,一命鸣呼哀哉!
  
  这一下突如其来,郭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欧阳锋纵声狂笑道:“我上一次到终南山重阳宫捣乱,为的是讨教全真派的一阳指,谁知道这班杂毛贼道,完全不会,原来这功夫给你这小子学了,好啊好啊!我今天总算讨教着一阳指了!小子啊!来来来,再使一阳指吧,看看我可怕你!”
  
  郭靖咬牙切齿,倏地把手一伸,一指再戳出来,这一指点向西毒小腹的“关元穴”,别看他这一着是指向下三路,欧阳锋下半身正面九处大穴,完全在他指风笼罩之下!恰好这时候又有一个武士挺着腰刀,飞扑过来,欧阳锋不由分说,长臂一伸,抓住那武士颈后衣领,迎着郭靖指劲一兜,郭靖估不到西毒居然用这样凶残的手法,急忙把指力往回撒时,哪里还来得及?只听见砰的一响,那武士给指功激个正着,登时肺腑破裂,全身骨节尽碎,虎吼半声,便自呜呼了帐,死于非命!
  
  欧阳锋却趁着郭靖指力往回撤的刹那,阁的一声大叫,双掌向前推出,他这一下用的正是蛤填神功,郭靖因为一阳指之功已撤,要想用降龙十八掌对抗,也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右肩背砰的一响,已经着了始蟆神功,身子象遇了腿风的树叶,直智出去,好在他中招的时候,立即肌肉内陷,用空明拳身法卸了一半劲力,不然的话,单单是这一下,已是受伤奇重!
  
  郭靖近年功力大进,已经可以跟西毒打个平手,他在这几年内和欧阳锋动手,很少有居下风,象这次的中招跌倒,还是近年来的第一遭!他在跌倒时侯,恰好滚向翠华宫的石阶圆柱面前,西毒却是心狠手辣,一招击中,更不容情,又是阁的一声大叫,双掌齐出,仍旧用蛤蟆神功狂推过来,郭靖仆跌在地,无从抗拒,他把单掌向地一拍,用了一招“飞龙在天”,呼的跃起两丈多高,西毒掌力推了个空,砰一声击在石柱的基础上,哗啦啦大理石造成的圆柱,当堂断了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一登时龟裂开来,殿角的灰沙泥土也纷纷滚滚落下,那些宫娥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忍不住哗然大叫!
  
  郭靖看见欧阳锋的劲力这般狂厉,知道再跟他动手下去,也占不了便宜,何况刚才一下疏虞,给对方给蟆功劲扫了一下,虽然没有受到重大伤害,自己的功力也减掉不少,而且皇宫里的值宿卫士也惊动过来了,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郭靖主意既定,他就在尘土飞扬中,用力一拍殿柱,把“飞龙在天”的身法,变改“云龙行雨”,一弓一窜,掠上最顶,落荒逃出宫外去了!
  
  欧阳锋看见自己打退郭靖,心里高兴已极,哈哈大笑说道:“我打赢一阳指啦!我打赢一阳指啦!”他这时候头脑已乱,忘记了自己到皇宫来的原因,更忘记了忽必烈交给自己的使命,他看现那根击裂了的殿柱,将裂未裂,哈哈两声狂笑,忽地扬起手掌来,再向殿柱缺口一劳,轰轰,整根圆柱分成两截,殿柱支持的一大片屋檐塌了下来,碎瓦粉飞乱滚,欧阳锋方才在狂笑声中,纵身而去!
  
  再说郭靖这一次夜探皇宫,功败垂成,心里十分恼恨,但是肩背后面火辣辣般疼痛,再也不敢在皇官里逗留下去,便自一溜烟也似的,逃了出来,不到半晌。已经回到客店,他刚才返入卧房,便听见一阵雷鸡也似的鼻鼾声,郭靖定睛一看,原来是周伯通,他正在那里睡得正浓呢?郭靖立即用力推了几推,把周伯通推醒过来,说道:“不好!周大哥,我受伤了!”
  
  周伯通抹了抹惺忪睡眼,跳了起来,一把扯住郭请,叫道:郭兄弟!今天晚上我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叫那奸相贾似道饱吃了一顿米田共!”郭靖说道:“是啦!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将一口大粪缸弄到相府的后花园,把相府的卫士抓起来,一个个掷入粪缸里,又将贾似道抓住双脚,向泻满了臭粪的地上抱,是与不是?”周伯通拍掌大笑道:“对了对了!好兄弟,你怎样知道的?难道你限在我的背后吗?”郭靖说道,“我到皇宫里去,看见贾似道向皇帝诉苦,方才知道一切,可是今天晚上我到皇宫里去,却遇着了劲敌,劲敌不是别人,正是该死的老毒物。”


第一百八十六章:周伯通长街戏蒙使。
  
  周伯通吃了一惊,连声问道:“怎么?遇见了老毒物,你不是说过老毒物在襄阳?怎的会来这里?”郭靖便把今天晚上跟欧阳锋交手的情形,详细说了,周伯通骇然道:“原来这样!你给老毒物打了一下蛤蟆神掌,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是轻是重?”他把郭靖肩头的衣服解下来,一望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郭靖肩背近“风府穴”后,印了半只紫色掌印,西毒欧阳锋不见了十余年,功力猛进到了这个地步,真正是匪夷所思了!

    周伯通看了一阵,说道:“郭兄弟,你这一下受伤不浅,旁人如果受了这样的一掌,早就死了,你却天赋异禀,身体远胜常人所以侥幸保全性命,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你至少要在这里静养三天,不能怒气,更不能够跟别人动手,方才可以复原呢。”郭靖听说自己要休养三天,不禁着急起来,问道:“要三天后才复原吗?襄阳城军民盼望朝廷救兵,甚于救火,他们哪里能够等待?”
  
  周伯通笑骂道:“什么救兵如救火?一派胡说,襄阳城难道在这三天里陷落吗?你要心急也急不来,昏君奸相别说是在三天之内,就是再过了三十天,他也未必肯派兵救襄阳城啊!”郭靖一想也是,心里十分郁闷,周伯通道:“好兄弟,你不用忙在一时,三天很快便过去,太阳升起三次,且亮升降三次,那就是第四天,咱们可以到皇宫去啦!”郭靖看见周伯通一派胡言,不禁晒然一学,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天亮之后,郭靖就在床上用起功来,他在当初负伤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疼痛,可是这一用功,方才觉得肩背剧痛如割,竟然连脾脏也受了伤,郭靖只好吸纳一口丹田之气,由阙里入分水,经过中府,华盖,丹田,夺玉海,云海,直到鸠尾,打通奇经八脉,缓缓的把毒气注入足心,由脚底散出来,别看这样寻常的运气,也累得满身大汗。

    周伯通本来顽皮好动,此刻却是一本正经起来,终日守候榻前,帮助郭靖推穴过宫,送茶送饭,郭靖十分过意不去,正要向他说几句感激的话周伯通却伸手一按他的哑门穴,说道:“郭兄弟,你在十二个时辰内,还不能够说话,一说话岔了气,终生受害无穷,即使不死,也是个痨病鬼,知道没有?”
  
  周伯通这样的一说,郭靖知是实情,只好点了点头,到黄昏日落的时候,客店外突然起了一片噌吵声,周伯通吃了一惊,立即跳起身来,走出房门,跟店小二一打听之下,原来是临安府派出官兵,搜查客店,老顽童暗里叫苦道:“苦也!这一定是我接连两天晚上,到相府闹得太凶,贾似道那厮派兵大搜全城,我虽然不怕这些饭桶官兵,郭兄弟却是动弹不得;怎样处置?”
  
  他这几句话并不是过虑,因为官差奉了命令,到客店找寻捣乱相府的人,只一看见稍为嫌疑的人,必定不肯放过,郭靖又是身上负伤,如果盘问起来,岂不是糟糕之极?周伯通一生虽然顽皮胡闹,可是遇到发生意外的事,他却忙中生出急计,立即跑回房里,向郭靖道:“郭兄弟,官兵搜客店了!你赶快躺在床上装病……”

    郭靖听说官兵到来,不由慌了手脚,立即停止了做吐纳坐功,向床上一骨碌的躺倒,周伯通赶忙拉了一床被向郭情身上一盖,又拿出江湖人特备的黄粉来,给他敷了面频,低声说道:“好兄弟,九阴真经里面有一种断脉法,你把它使出来,就象一病势沉重快要断气的人啦!要快!”
  
  “断脉法”是九阴真经下篇里面的一种运气功夫,懂得这一套本领的人,能够自断气脉,全僵硬冰冷,就象死去的人一般,不过这个假死现象,不能持久,极其量只可以保持一盏茶功夫罢了,郭靖恍然大悟,他立即敛精藏神,罡气潜运,使出“断脉法”来,周伯通却坐在床前,用力把自己的眼皮揉了儿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道:“儿子啊!你快要死了啦呜呜呜,你如果死了之后,哪个养活我这老儿,好苦啊!”
  
  郭靖暗里连叫晦气,自己这一回给周伯通占了便宣,就在这个时候,七八个手执明晃晃利刀的官差捕快,已经推开房门进来,向店小二喝道:“这两个客人是做什么的?到临安有几天?”周伯通哭丧着脸道:“咱们是姓贾的,我叫贾傅,这个是我的孩子,名叫贾仪,由江西到这里来,打算做点小本生意,哪知到了临安不久,这孩子不服水土,便自病起来了,请大夫吃药也不见效,眼看就要死在这儿,我膝下只有这个孩儿,想不到少年人送不了老年人的终,却要我老头子送孩儿的终,各位官长哪,好苦啊!”说着索性捶胸大哭起来,那些官差快向床上一望,只见郭靖呼吸低微,面色如土,就象一个快死病人的样子,又看见周伯通号哭连天,个个暗里吐了一口涎沫,说道:“没事了啦,兄弟走吧!”这些官差接查别的住店人客去了,周伯通方才吐了一口气。
  
  再过半响:官差已经把这客店里所有的住客搜完,没有抓着什么嫌疑人犯,收队退了出去,郭靖方才坐起身来,周伯通笑说道:“没有事啦!好兄弟,刚才委屈了你,真正没有办法!”郭靖本来一肚皮闷气,可是想起周伯通刚才假哭的情形,和向官差面前捏造的“贾傅”“贾仪”两个名字,分明是“假父”“假儿”的谐音,禁不住嗤的一声笑了!由这天起,郭靖就在客店里面安心静养不提。
  
  一天过去,两天没事,到第三天早上,周伯通清早起来,看见郭靖伤势已经复元,精神好转了不少,肩背后面的紫色掌印也渐渐由显而淡,周伯通在客店闷了几天,少不免静极思动,要走到街上去,他刚才走出客店大门,忽然听见街上锣声大震,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周伯通十分诧异,暗里想道:“咦!难道有什么大官出巡,老百姓要回避?”老顽童好奇心起,站在路边,果然不出所料,一行车马仪仗,迤通着由远而近了!
  
  周伯通以为是贾似道出巡,方才有这样的气派,哪知道一望之下,大谬不然,来的虽然是相府的仪仗,却不是好相贾似道本人,坐在高头白马上的,却是一个锦衣貂帽的蒙古人,这蒙古人在周伯通眼里,并不陌生,正是前几天晚上贾似道在相府里设宴款待的察吉不花,周伯通一看之下,不禁怒气上冲,想道:“岂有此理!蒙古兵侵进我们大宋疆土,杀人如麻,荆襄一带成了尸山血海,他的使者到临安来,奸相还这样隆重的款待,真正是恬不知耻之尤了。”
  
  原来当天晚上,郭靖大闹皇宫之后,理宗皇帝方才如梦初觉,蒙古兵已经侵进自己国土,包围襄阳,立即跟贾似道商议,哪知道贾似道这人,彻头彻尾是个苟且偷安,畏敌如虎的家伙,他在皇帝面前,一力主张割让襄阳向蒙古乞和,理宗本来还不算是糊涂皇帝,知道对敌人退让的坏处,可是他自从小时候起,不曾走出宫廷半步,一向受贾似道的挟制,贾似道要割地求和,宋理宗这个傀儡皇帝,也只好批准如仪了!所以贾似道今天请蒙古使者察吉不花进皇宫,举行割让襄阳,批准和议的典礼。
  
  周伯通看见这蒙古便者坐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他外号老顽童,童心未脱,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想着自己何不如此这般,叫这蒙古使者大大的出一回丑,周伯通想到这星,不假思索,由地上拾起一块三角石屑来,笼在袖底,等那蒙古使者一行人马走近,陡的伸指一弹,活声风响,那颗石子破空飞了出去!他这一下是何等的功力,拍一声打中蒙古专使察吉不花坐骑的后腿骨,这性口嘶的一叫,前足一屈,当堂跪倒,扑通两声,竟把察吉不花由马背上直摔下来,把他跌得满身都是泥土,护送的兵弁出其不意,不约而同的一声呐喊!
  
  察吉不花是个精通武艺的人,他刚才向地上一跌,立即一个卧虎翻身,由地上跳起来,喝道:“我的马怎的无端跌倒,莫不是有奸细!”有奸细这三个字一说出来,那些兵勇个个吃惊不小,连忙四下张望,可是大街上一切民房店铺,统统关门闭户,路上看不见半个行人,试问奸细由哪里来?至于老顽童周伯通,发出石子之后,已经用最迅速的身法,拔身一耸,跳上瓦面,隐伏在瓦栊后,半点形迹也不外露,这些兵勇蠢如豖鹿,哪里看得出来!他们乱哄哄的在大街上找了一阵,半点线索也找不着,只有徒呼负负!
  
  这时候另外几名军士把那匹马由地上拉起来,一步一拐,原来这匹坐骑腿骨已断,再也不能够乘坐了!众士兵忙乱了一阵,步兵校尉另外牵了一匹马来,让给察吉不花骑坐,周伯通有意捉弄他到底,察吉不花刚才腾身上马,周伯通又取出一颗石子来,运指一弹,呼呼两响,这石子破空飞出去,不偏不歪,拍的一响,又打在那马的后腿腿骨上,这匹马嘶的一叫,前蹄人立起来,一下跪倒,原来它又学前一匹马似的,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察吉不花这一回有了防备,坐马才一跳起,他已经用力一甩马蹬,身子由马背上泻了下来,这一下干净利落,总算及时下马,没有跌着,可是第二匹马跌倒,所有士兵觉出毛病来了,知道一定有好人潜伏在附近跟使者捣乱,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到处找寻,察吉不花两次跌落坐骑,十分烦燥,连声骂道:“你们宋朝的官兵,真正全是衣架饭袋,准许奸细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意横行,却连影子也找不出一个来,真是混帐!”

    周伯通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头火起,想道:“你骂大宋官兵衣是衣架饭袋,你本身何尝不是个饭桶,很好,叫你吃点苦处!”老顽童伸手向瓦栊一抓,揭下一块瓦屑来,再伸手指一弹,扑的一响,瓦屑直射出去,打中了察吉不花脑后的“玉枕穴”,这蒙古使者大叫一声,扑通咕冬,登时仰面跌倒在地,不能动弹!蒙古使者在大街闹市上,众目睽睽之下,着了人家道儿,那些官兵越发惊恐,连声叫道:“不好!奸细好细!快找好细!”那步兵校尉尤其愤怒,高声大叫:“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还不找出奸细来?相爷一发起怒来,你们个个都要脑袋搬家,死无葬身之地!”
  
  周伯通看见官兵狼狈的样子,几乎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是回心一想,却又连叫糟糕,因为自己这样一闹,官兵必定在这几条长街上,挨家逐户的搜查,自己和郭靖居住的客店,一定是在搜查之列,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引鬼上门了?周伯通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说道:“既然这样,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班人带到城外去!叫他们顾不得搜索民房,也即是保存郭兄弟便了!”周伯通伸手一抄,挖起一叠瓦片,反腕用力一甩,这十几片瓦呼呼连响,直打出来,把十几名官兵打得头破血流,叫苦不迭!

  老顽章这边打出瓦片,那边由百宝囊里取出一副面具来,向自己的面上一戴,然后一声大喝,由瓦面上耸身跳了下来,他捏着嗓子怪声叫喊道:“蒙古使者是我打的,你们这班酒囊饭袋也是我作弄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喊些什么,叫些什么!”周伯通这一下突然出现,个个大惊失色,步兵校尉高声大叫:“岂有此理,原来是这厮在这里妆神扮鬼,捣蛋胡混,弟兄上前,把他拿了!”
  
  哪知道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周伯通已经一晃身,欺身过来,劈拍两响,竟把那步兵校尉打了个大嘴巴,破口骂道:“直娘贼!”就在这一声喝骂里,伸手捏住那都尉下巴和人中穴,向下一拉,喀喇两响,整个下颔骨在他这一拉之下,当堂脱白,痛得他满身乱滚,却是连半句话也喊不出来,步兵校尉身边的卫士,立即拔刀便砍,周伯通只一振臂,抓住两人,刷地向上一轮,就象三国演义里面的典韦一般,把这两名兵士当做武器,高举过头,抓住他们的腿脚,横扫直劈,竖送冲击,刹那之间,那些士兵叫苦连天,周伯通这一下横冲直撞,真个好比虎入羊群,不到半晌,一连给他打倒了几十名军士,一溜烟也似的突出重围,向涌金门方面逃跑去了!那些官兵被他闹得人仰马翻,只有大叹倒霉不置!
  
  周伯通这一搅闹并不打紧,无形中却败露了贾似道卖国的阴谋,这是为何?原来贾似道今天本来要请蒙古专使察吉不花入皇宫里,商量割让襄阳的事,哪知道周伯通却象“瓦岗寨”的程咬金一般,由半路杀出来,打伤察吉不花,把好好的一场“美事”,闹得不欢而散,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蒙古大汗忽必烈却拿这一点做借口,派元帅伯颜统领大军渡江攻宋,这些都是后来的话不提。
  
  再说郭靖一个人留在客店里,忽然听见客店外面人声沸腾,喊叫连天,觉得十分诧异,却是做梦也估不到周伯通在外面闯祸,过了半晌,喊声沉寂下来,客店里面的客人却是沸腾议论:“蒙古专使在大街上给人打了,听说伤势很重,不知死了没有!”“那打专使的人,听说本领十分了得,居然会飞天逃走呢!”郭靖一听之下,方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老顽童又在外边闹了事!”
  
  直到晚上,郭靖经过调息入定,伤势已经痊愈八九,正在焦急盼望,冷不防门帘一掀,一个人窜了进来,正是老顽童周伯通,这一下倒出乎郭靖意料之外,他不禁惊喜交集,叫道:“大哥,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周伯通却是神色诡异地,用手指按了按自己嘴唇,说道:“好兄弟!咱们来了一个好朋友啦!”郭靖问道:“哪个!”门外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如金铁交击,十分刺耳。
  
  西毒欧阳锋居然会紧蹑着周伯通的背后到来,这一下大大出乎郭靖意料之外!照郭靖这时候的武功造诣来说,虽然克制不了欧阳锋,也是棋逢敌手,至少也不至于落败,可是他这时候却受了蛤蟆神功的伤害,调息运气,还差几个时辰,方才能够复原,万不能够动手,换句话说,只有周伯通可以抵挡西毒了!郭靖正在又惊又怒,周伯通突然哈哈大笑!
  
  他这一下以笑应笑,欧阳锋的笑声,铿锵刺耳,如击金铁,又如枭鸟夜啼,周伯通的笑声呢,却是适得其反,天真烂漫,胸无城府,象一个天真无邪小孩子的笑声一模一样,如果在不知道底细的人说来,以为他们两人发了疯狂,互相对着傻笑,郭靖心里明白,周伯通这一手已经跟欧阳锋比内功,他以前在桃花岛上,亲眼看见黄药师用玉箫乐曲和欧阳锋的铁筝比斗,今天老顽童和西毒比笑,也是大同小异,哪一个内功稍弱的,心魄就要给对方的笑声所摄,狂笑不止,除死方休,郭靖被这两种笑声引得心旌摇摇,脑门隐隐发疼,一股丹田真气竟尔调练不纯,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收束心猿意马,做起九阴真经里面“制心止”上篇的功夫来,把身外的一切,置之度外,全靠他这样临时醒觉,方才免了厄难!
  
  西毒笑了一阵,戛然住口,由房门外现身出来,睁圆怪眼叫道:“郭靖小子!你也有受伤的一天吗?来来来,赶快上前受死!老毒物看在你当年西域大营内,三次饶我不死的一段香火情,好好地送你归天,不给零碎苦头你吃便了。”原来欧阳锋在皇宫里跟郭靖交手,一用倒转经脉功夫,头脑立即大乱,神智糊里糊涂的由皇宫里跑出来,到处游荡,可是经过一日一夜时间,西毒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他想起自己到临安的使命来了!

    欧阳锋暗骂自己好糊涂,明明遇着郭靖,占了上风,居然给这小子逃走,此人不除,始终是蒙古的心腹大患,西毒想到这里,又到处找寻起郭靖来了。这一天他经过拱宸桥,听说有人在大街上打了蒙古使者,向涌金门方面逃走,欧阳锋不禁心中一凛,他想这个打蒙古使者的,不是别人,多半就是郭靖,西毒立即向涌金门走去,说也凑巧,恰好遇着了周伯通。

    西毒这时候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他想起老顽童决不会无缘无故的到杭州来,这不用说,一定是跟郭靖串同一路的了!换句话说,自己只要钉牢了周伯通,不怕得不到郭靖的下落!欧阳锋暗暗紧蹑在周伯通背后,果然不出所料,给他发觉郭靖躲在客店里面疗伤,西毒心想这个时候还不下手,恐怕以后难有同样的机会!立即出声叫阵,他明明知道郭靖没有还手功力,刚才那几句话,不过说笑罢了!
  
  周伯通看见欧阳锋满面厉气,拦住房门,知道他对郭靖不怀好意,凭自己的本领,虽然可以抵敌西毒,可是破他这逆转经脉的功夫,却是甚难,自己虽然熟练了九阴真经,一时之间,也找不着克制西毒的法门,周伯通眼睹一眨,立即计上心来,哈哈大笑说道:“老毒物,你以为我们郭兄弟受伤吗?做你娘的千秋大梦吧!你仔细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受伤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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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21:10: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八十七章:护伤人顽童戏西毒

  欧阳锋在皇宫之中,打了郭靖一下蛤蟆神掌,本来拿不定对方受伤轻重,他本来是个多疑的人,听见周伯通这样说,立即向房里一望,只见郭靖盘足跌坐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调匀,哪里象受伤的样子?这也难怪,西毒不知道郭靖天赋特厚,寻常人要十天半月方才治愈的伤势,郭靖只要四五天内便可以复原,他此时不过相差几个时辰功夫,便可伤愈,自然一切神色如常人哩!
  
  欧阳锋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受伤,怎的不滚出来跟老毒物交手,难道他是一派大宗师,还要摆架子吗!”周伯通拍手大笑道:“老毒物!你错了啦!我这郭兄弟这几天来,苦练一种武功,如果他练成了,哼哼,二十个欧阳锋也难活命!”西毒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听周伯通这几句话,不禁心头火起,骂道:“老顽童!满口放屁,凭这浑小子也练出可以克制我的功夫吗,哈哈哈!除非是红日西升,海枯石烂!”他竟然纵声狂笑起来,周伯通道:“老毒物你不过是一只臭蛤蟆罢了,懂得什么?你听见过二阳指这个名堂没有?”
  
  欧阳锋听了“二阳指”三个字,不禁心里一怔,破口骂道:“胡说八道!天下只有一阳指这门功夫,哪里来的二阳指?混帐!”周伯通仰面大笑,笑得白须飘飘,前仰后合,他狂笑了一阵,方才说道:“我说你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端的没错,我师兄重阳真人当年独创一阳指,华山论剑技压群雄,你这老毒物挖空心思,连头发也变白了,方才想出头下脚上,逆练真经的功夫来,可以抵挡一阳指,毋怪你后来跑上终南山,到重阳宫吵闹那样猖獗,但是我这郭兄弟天生奇才,他决心练一种二阳指武功,比一阳指更加厉害,专破你的逆转经脉本领,你如果不相信,哼哼,再过几天,等着瞧吧!”

    周伯通这几句话,本来是一派胡言,欧阳锋却是半疑半信起来,他狰笑了一声,哈哈干笑说道:“好好!姓郭的,二阳指这个名儿,倒是新鲜,来来来,我跟你讨教讨教!”哪知道话未说完,周伯通身形一晃,双掌齐出,左横右直,拍的一记耳光,照准西毒面上掴了过去!这一下正是九阴真经的功夫,来势飘忽,奇诡莫测,欧阳锋估不到他口随手到,伸掌打人,立即施展开回教苏菲派旋转舞步,刷地一闪,总算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但是周伯通的左手指尖,轻轻拂过西毒眉梢,额角火辣辣的疼痛,欧阳锋勃然大怒,单掌一起,还了招“金蛇拳”,手臂陡的向外一弯,朝着周伯通的胸腹打到。
  
  周伯通扭身一闪,躲开了欧阳锋这下突击,破口骂道:“老毒物!枉你身为一派武学宗师,怎的这样不要脸?”欧阳锋怔了一怔,说道:“老顽童,我怎的不要脸,你说!”周狛通道:“我这郭兄弟的二阳指本领,至少还要三天火候,方才完成,你有心要讨教二阳指,不会在三天之后再来吗?趁着人家练功夫的时候到来破坏打搅,算得是哪一门的英雄好汉,滚吧!”欧阳锋大怒道:“胡说!很好!我首先把你毙了!”呼的一拳,向周伯通迎面捣去!
  
  老顽童还了一招空明拳,笑道:“老毒物,你还说把我毙了?你在牛家村打死我师侄谭处端的帐,我还不曾跟你算呢!喂!看招!”他把双臂一伸,使出双手互搏的本领来,左手用全真派三花聚顶拳法,右手用空明拳,一阵狂风暴雨也似的急攻,把欧阳锋逼得连连退出五六步外!不过他们打架的地方,并不是僻静无人的荒山野外,却是五方杂处的客店,象这样声势汹汹的打架,哪里有不惊动旁人之理?不到半晌,所有住店的客人,纷纷惊醒过来了,个个挤在院子里面,看见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头儿,跟一个缠头虬须的高大汉子打架,一举手一投足,带着呼呼风响,声势十分猛恶,不禁哗然大叫起来,有几个好事的客人,高声叫道:“哎呀!不好!这样打架,一定弄出人命来,还是叫掌柜的去报官吧!”
  
  西毒欧阳锋陡的一晃身,跳入人丛,拍拍两掌,把那两个主张报官的客人翻了个大跟斗,当堂昏了过去,欧阳锋大喝道:“我在这里跟人算帐,哪一个要报官的,我马上要了他的命!”这样一来,所有住店客人,连店小二在内,个个害怕了西毒的凶焰,没有二个敢报官了!欧阳锋又向周伯通招手叫道:“来来来,你这双手互搏的玩意儿,十分有趣,咱门再来大战三百回合看看!”周伯通六笑道:“妙啊!老顽童不打了几个月架,骨头发痒,老毒物,咱们索性破出不眠不睡,拚斗个一千招!”欧阳锋答了个好字,使出回教苏菲派旋转舞步来,东一绕西一转,如蚯蚓蜿蜒,似鱼游顺水,左打一拳,右踢一腿,招式怪异无伦,刹那之间,仿佛变成了十几个欧阳锋,走马灯也似的,围绕着周伯通团团乱转,大家看得舌桥不下!
  
  周伯通不和欧阳锋交手已经有十余年,上次在王灵官庙乍逢,重阳宫内巧遇,不过略为交锋罢了!结果欧阳锋看见对方人多势大,立即逃走,象今日痛痛快快的打架,真正是绝无仅有,周伯通连声叫道:“妙啊!”他接连变换了全真派几种拳法,一忽儿用太乙拳,一会用先天拳,又一回用空明拳,或者左右两手一齐使出不同的拳来,左虚右实,右虚左实,极尽双手互搏的能事,斗了三百多个回合,大家都是铜钟撞击铁瓮,不分高低上下!
  
  斗到四百回合,欧阳锋杀得性起,一声大喝,双手平推,使用蛤蟆神功,直推出来,周伯通猛觉胸口吃紧,一股大力向自己撞到,不由吓了一跳!这一下正是硬斗硬的功夫,无由回旋躲避,周伯通也只好哼了一声,用全真太乙罡气回击过去,四股大力一撞,两个人的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可是大家的下盘功夫十分稳固,绝不移动,顷刻之间,四张手掌掌心相抵,彼此的掌心距离半尺,两个人都象抵住一幅无形的铁壁铜墙,身形胶合不动,普通人把他们当做傻子,但是在武学湛深的人眼里看来,欧阳锋和周伯通两人都是用内力硬对硬的比拚,彼此都没有回旋取巧的余地,只有把全身内劲贯注到手臂上,展开了生死存亡的搏斗!
  
  郭靖这时候推开房门由里面走出来,此时他的伤势,已经十愈其九,所差的不过是不能够跟人家动手罢了!郭靖一心牵挂着周伯通的安危,听见院子外面,呐喊连天,他再也沉不住气,走出房门,看见欧阳锋和周伯通互相用内力比并,不由吓一大跳!因为欧阳锋的外号名叫西毒,顾名思义,他的武功走的是极邪极怪的路子,别看他的本领十分邪门,却是另有专长,周伯通虽然练的是全真派武功,走的是玄门正宗的路子,可是周伯通这个人,生性好玩,喜动而不喜静,所以练功夫的时候,不管武功怎样精熟,火候也欠缺一些,故此他自始至终,不能够跟师兄王重阳真人并驾齐驱,就是这个道理,一旦叫他跟欧阳锋硬对硬的比并,毋怪郭靖放心不下哩!
  
  西毒看见郭靖出来,脸色倏的一变,他不知道郭靖负伤未痊,还不能够跟别人动手,暗里想单单是一个老顽童,凭自己的本领,还可以应付得来,可是万一多了郭靖,话又不是这样说了!如果他们两个人来联手相斗自己,那真正是凶多吉少,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暂时躲避为是,不过自己这样一跑,变了虎头蛇尾,面子上未免过不下来,欧阳锋陡的想出一条毒计!他狰笑了一声,轻轻的吹了两下口哨,西毒腰间衣服,一阵蠕蠕而动,不过在场的周伯通,以及站在旁边观战的郭靖两人,当时并没有看出来,过了一盏茶的时侯,欧阳锋的腰间蠕动停止,可是左手的衣袖口却一阵波动,俄顷之间,爬出一条金光闪闪的怪虫来,周伯通一望之下,当堂吓得魂飞魄散!
  
  欧阳锋这一条怪虫,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那一年他独上铁掌峰,在中指山藏宝洞里得来的金爪天蜈,此物奇毒无比,欧阳锋并没有拿它出来,跟人对敌应用,这几个月以来,他在忽必烈的军营里,闲来无事,便拿这金爪天蜈出来调练,欧阳锋本来就是训练蛇虫毒物的好手,不消多少时间,已经把这一条金爪天蜈,训练得纯熟异常,这时候它不再用铁盒来装载了。

    西毒嫌铁盒过于累赘,索性把这条奇毒无比的蜈蚣,放在腰间的一段竹筒里,一头加了通风活塞,欧阳锋只要一吹口哨,金爪天蜈便会推开活盖,由筒里爬出来,因为调练驯了,它爬行在西毒身上,也不会出其不意,把欧阳锋咬上一口,反过来说,西毒还可以指使它去咬别人呢,他看见自己跟周伯通相持不下,郭靖又由房里出来,心中暗里着忙,以为郭靖一定帮助周伯通夹攻自己,为了先发制人,西毒便把金爪天蜈由筒里放出,利用它来伤害敌人,这一下倒出乎周郭二人意料之外,金爪天蜈才一出现,周伯通失声叫道:“哎呀!”
  
  要知道周伯通的生性,一向最怕蛇虫之类,当年在嘉兴南湖烟雨楼前,他被欧阳锋的蛇阵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在华山二次论剑,又给裘千仞用两条毒蛇,吓得魄散魂飞!这一回如何能够例外?他看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金色娱蚣,由西毒欧阳锋的衣袖里面爬了出来,不禁大骇,惊叫一声,转身就要逃去!
  
  欧阳锋看见金爪天娱只一出现,便把周伯通吓成这个祥子,不禁出乎意料之外!他断喝了一声:“老顽童!要逃跑吗?”举手一甩,那条金背蜈蚣疾如脱弦之箭,飞到周伯通的背后,一搭着他的衣服,便自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周伯通陡觉背心剧痛,吓得双藤一软,扑通咕冬,跌翻在地!高声叫道:“不好了啦!救命救命!”
  
  众住客看见欧阳锋放出这样巨大奇怪的金色蜈蚣来,不禁大吃一惊,纷纷后退,郭靖看见情形危险,立即一耸身躯,要想飞步上前,把周伯通背心的蜈蚣拨落地上,哪知道他忘记了自己伤势未痊,还不能够跳跃用力,身子刚才一动,胸口已经隐隐发疼,这还是伤势已经好了九成,不然的话:单单是这一下已经疼昏在地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候;人丛里呼的一响,一物破空飞到。
  
  打出来的不是别的东西,竟是一颗小小的三角石子,不偏不歪,拍的一声,打在金爪天蜈的头上,这金爪天蜈岁久通灵,它的身体虽然不至坚如铁甲,可是普通一点的兵刃暗器,也是难以损伤,照道理说,一颗石子纵然打中,也伤不了它一分一毫,可是这一颗打过来的石子,却是力大无穷,只一下便把蜈蚣上半截打得扁平稀烂,一条世上罕有,奇毒无比的金爪天蜈,竟然一命鸣呼!尸身由周伯通背心甩到地下!
  
  这一下大大出乎西毒欧阳锋意料之外!他不禁怒火冲天,高声大喝:“哪一个打死了我的蜈蚣,快滚出来,我老毒物不把他抽筋剥皮,算是枉生人世!”话未说完,人丛里青影一闪,窜出一个青袍素巾的中年人,郭靖一见之下,大喜叫道:“岳父!”原来是桃花岛主黄药师到了!
  
  黄药师这一出现,欧阳锋吓得目定口呆,桃花岛主冷笑了一声道:“老毒物,打死一条长虫,那有什么希罕?你也不想一想,自已一生一世,杀尽多少人呢?”欧阳锋听了这几句话,仿佛天雷轰顶,大叫一声,回身便走,他一溜烟也似的,跳上客店瓦面,接连三两下起落纵跳的功夫,便自去得没了影踪!郭靖以为今天厄运难免,哪知道黄药师及时出来,解了自己的艰危,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正要上前拜见岳父大人,哪知道黄药师眼睛一翻,喝道:“浑小子!你还顾得这些浮文虚礼,看一看老顽童吧!如果不再施救,他就没有性命了啦!”
  
  桃花岛主这样一说,郭靖不禁吃了一惊,他连忙低头去看周伯通,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周伯通背心被咬的地方,又红又肿,坟起一个肉瘤,大如鸡蛋,虽然不曾穿破,大家的鼻孔里,已经嗅着一一股难闻的腥味,老顽童本人却躺在地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软洋洋的瘫在地上,说不出半句话来,越是这个情形,越是可虑,郭靖慌了手脚,连声叫道:“周大哥!周大哥你怎么样了啦!你觉得怎么样了!”
  
  一连喊了几声,郭靖看见周伯通仍然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不禁心里一急,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来,那就是郭靖当年在桃花岛上初见周伯通的时候,当时周伯通为了和黄药师争一口气,一力保护九阴真经,给黄药师关了一十五个年头,郭靖无意中摸到岛上来,误入花林,跟周伯通遇个正着,一见如故,结拜兄弟,后来西毒欧阳锋带了侄儿欧阳公子到桃花岛求婚,西毒养的毒蛇在岛上到处游行,周伯通被毒蛇咬了一口,眼看毒发将死,好在郭靖不顾自己性命,知道自己当年在赵王府,曾经误饮参仙老怪梁子翁的蝮蛇宝血,本身的血可以解除蛇毒,他便把自己的血刺出来,喂给周伯通吃,结果救回了他的性命。(经过见射雕英雄传)这一次老顽童又中了金爪天蜈之毒,自己何不照样搭救,郭靖生性浑直,立即拔出自己的利匕首来,卷起自己衣袖,就要用刀向自己手臂刺去。
  
  黄药师一声叱喝道:“傻小子!你这样要干什么?”郭靖一听之下,不禁胀红了面,期期艾艾的说道:“没有!岳父,我打算刺出血来,救周大哥的命!”桃花岛主长笑一声道:“傻小子!你今日不比从前了,那时候你还是童子身,误服蝮蛇宝血不久,药性犹存,所以能够救回老顽童的性命,现在可不同了,你要解他的毒,除非流尽本身一半的血,方才可以解救,试想一想,你还有性命吗!不要做这样的傻事,让我来吧!”黄药师说着拿出几颗九花玉露丸来,塞入周伯通的嘴里,吩附郭靖给他度气咽下,然后扶回房里,其余的客店住客看见没有热闹看了,立即一哄而散!
  
  翁婿两人把周伯通放在石床上,解开他的衣衫,只见被金爪天蜈咬过的地方,留下两行紫黑色的牙印,排列整齐,那肿起的地方,大如鸭卵,起了深紫色的血晕,十分可怕,桃花岛主拿出药囊,取出刀圭银针这一类东西来,放在桌上,郭靖觉得十分诧异,想道:“咦!岳父哪个时候改行,做起卖药郎中来了!”
  
  黄药师更不打话,他拿起玉刀来,抵住了周伯通背心肿起的肉瘤,轻轻一划,那肉瘤应手裂而为二,大量紫黑色的秽血进流来,臭满一室,不可迥迩,郭靖急忙捏了鼻子,桃花岛主却是不避污秽,他用手指挤净毒水,方才拿出药散,给周伯通裹创上药,桃花岛主的医术,果然神通,他做了这一番工夫之后,周伯通果然鼾鼾睡着,黄药师知道他性命无碍了,收起刀圭药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郭靖这时候才把心头一块大石放下来,问道:岳父,你老人家近来不是一向留恋在桃花岛上吗!怎的会到这里来呢!”黄药师面孔一板,说道:“浑小子!还要说风凉话!这一年来,你和蓉儿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跟蒙古人打仗!”黄药师这样的一问,郭靖不禁证了一怔,他本来不惯说谎,只好把自己夫妇两人会同全真六子,丐帮兄弟帮助宋朝大将吕文焕固守襄阳,力抗蒙古大军的经过说了,哪知道黄药师一听之下,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道:“宋朝的昏君奸臣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你怎的还要替他卖命!你卖命也罢了,怎的还要拉我的女儿陪葬?”
  
  郭靖估不到黄药师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热血沸腾,他忘记了黄药师是自己的岳丈,也是杀人不眨眼睛的“东邪”,自己和他虽然是子婿之亲,如果黄药师一动怒,猝下毒手,也难逃得活命!可是他一股热血涌上咽喉,好比骨鲠喉,不吐不快!郭靖朗声说道:“岳父之言差矣!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社稷是万民百姓的社稷,我们这一次固守襄阳,为的是拯救天下百姓,怎可以说是替昏君卖命!怎可以说是替奸臣陪葬!”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傻小子!你还不认蠢材吗?赵宋的昏君全是刘阿斗,陈叔宝,你就是精忠盖世,又有什么用处?左右不过是等于岳武穆王,落得个风波亭惨死的下场啦!”原来黄药师是个性情超脱的人,不但愤世嫉俗,而且见解独到,他大有晋朝竹林七贤的遗风,正所谓“众人之所好者,我必恶之,众人之所恶者,我必好之”,所以黄药师的一生,最讨厌人愚忠愚孝,谈论礼法,郭靖不假思索,立即说道:“照岳父这样的说来,岳武穆是天下最愚蠢不过的傻子,秦桧才是大大的忠臣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假鬼真人闹相府

  桃花岛主想不到郭靖这个笨口拙舌的人,居然会说出这样怪僻的话来,不禁勃然说道:“胡说!哪一个说秦桧是忠臣?你不是到过岳王坟吗?在岳王墓前跪着的铁像,不是秦桧夫妇吗?岳王亭边那一副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这是千古之论,怎能翻案?”郭靖笑道:“照岳父这样说来,岳武穆王还是忠臣,虽然在风波亭惨死,也还博得万世流芳,咱们帮助安抚使吕文焕固守裹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岳父怎可以说我们替昏君奸臣卖命,就是不忠不智!”
  
  黄药师本来是个学问渊博的人,郭靖从小孤零,当真连黄药师的一点零头也比不上,哪知道今天被他这样一说,桃花岛主真个变了瞠目结舌,周伯通却在这时候苏醒过来,把他两翁婿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哈哈大笑道:“黄老邪!你也有理屈词穷的一天啦!今回可被你的女婿难倒,这正合了一句,八十岁老娘倒绷小孩子哩!”
  
  桃花岛主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立即变了面色,郭靖知道岳父性情,开口说道:“周大哥不要说笑,愚者百虑,必有一得,岳父,你近来隐居在桃花岛,不知道蒙古兵侵我大宋疆土,行为残暴,比起当年的金兵,还要残暴十倍!”他便把自己在荆襄沿路上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原来蒙古是个游牧民族,不曾开化,天生好战,许多个部落的蒙古人,世世代代,在战争里面过一辈子,终身不离鞍马,根本不知人道慈悲为何物。

    蒙古兵每逢对外作战,必定有一套残忍的战法,那就是把活捉了敌人的百姓俘虏,每途打仗,必定驱赶他们在最前排,只给他们一些棍棒之类,就要老百姓冲锋了!对方如果只要稍为动了仁慈之念,不忍心杀害自己的百姓,蒙古兵便乘虚突入,弄得--败涂地!这不过是无数残忍例子之一,蒙古兵每攻一个地方,例必屠城,当地百姓不管他抵抗也好,投降也好,一定杀个清光,只有美貌妇女和巧手工匠可以免死,连初生哺乳的小孩子,也难免一刀之厄,有的甚至把小孩子抛起来,让他跌落枪矛林里,辗转哀号为乐。

    黄药师越听越气忿,听到后来,竟然面目变色,大叫一声说道:“气煞我也!原来蒙古兵士把我们大宋百姓,当作猪羊一般,任意屠戮,我的想法错了!靖儿,咱们一起到襄阳去!”周伯通估不到黄药师竟然会回心转意,当真是破题儿第一遭,不禁大喜!郭靖十分高兴,说道“岳父,襄阳虽然形势孤危,但是军民上下,万众一心,又有蓉儿从中策划,指挥若定,目前三五个月之内,谅还可以支持得了,咱们这次到临安来,为的还是向朝廷讨救兵,解襄阳的重围,这才是釜底抽薪之法呢!”黄药师矍然道:“对了!靖儿,你有进入皇宫面圣没有!”
  
  郭靖便把自己夜谒理宗皇帝的经过说了,黄药师大怒道:“贾似道这奸臣该杀,靖儿,你怎的不向这奸臣下手,还留他在世上害人呢?”郭靖叹了一口气道:“小婿何尝不想到这一着,不过贾相擅权多年,朝上廷臣,不是他的奸党,就是他的心腹,比如陈宜中这一流,何尝不是欺君罔上之辈,就算是把奸相杀掉,也未必可以澄清朝上哩!”

    黄药师道:“话虽然这样说!我们也要给奸相吃一点苦头,叫他不要目中无人,以为天下人可欺啊!”周伯通忽然说道:“药兄!你要作弄贾似道那直娘贼,我有一个主意!”他附着黄药师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桃花岛主拍手笑道:“妙极!好,咱们就这样办?”他向郭靖说道:“靖儿,咱们分头行事,明天晚上,我和老顽童进相府,你一个再到皇宫去!”郭靖点头答允不提。
  
  这天晚上,临安京城的皇宫和相府,又给几个没影无形,神出鬼没的怪客闹得翻天覆地!先说贾相府那一方面,自从贾相府两次给人捣乱,大街上出现了刺客打伤蒙古专使这两件事之后,丞相贾似道突然躲藏起来,不知道他躲入皇宫,还是藏到别的地方去了!贾似道家里的妻妾,闷得发慌,闲来无事,大家聚在一起赌纸牌(当时名叫做叶子戏,现在最流行的麻雀,又叫麻将,到明朝以后方才发明),正在赌得兴高采烈,到了初更时候,忽然听见花园里的婢女高声大叫起来,喊道:“鬼!鬼!有鬼啊!有鬼哩!”这几句话一喊出来,贾相府各人魂飞魄散,尤其是女流之辈,更加花容失色,人人惶恐,有如大祸将至。

    管家连忙问那几个婢女,鬼在哪里?鬼是怎么样子的?那几个婢女异口同声说道:“我们并没有大惊小怪,花园里面出现了两个无常鬼,一个穿黑衣服,一个衣白衣服,足足有一丈高,由凉亭里面走出来,经过太湖山石,向着内宅走去,咱们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个无常鬼是披头散发的,手里还拿着丈多长的哭丧棒哩!”
  
  如果换了平日,管家一定把婢女大骂一顿,说她们造谣惑众,可是相府连日出事之后,大家对婢女这些话,却是深信不疑,以为是时衰鬼弄人哩!最害怕的还是贾似道那一班妻妾,她们没有一个敢独自睡在房里,个个人集合在一座大厅上,并且把身边的婢女梅香也一起带米,聊以壮胆,哪知道就在她们议论纷纷,谈狐说鬼的时候,鬼魅就在她们面前出现!
  
  鬼是怎样的出现呢,就在贾似道众妻妾聚在一起之时,其中有两个比较胆大的侍妾,忽然提出一个主意来,说观音经可以治邪,现在横竖没事,怎的大家不念观音经呢,或者可以把鬼赶掉,也说不定,大家立即赞同这个主意,一齐诵念起观音经来,正在经声琅琅的时侯,窗外突然呼的一声响,刮入一阵怪风,把大厅上面所有的灯烛,完全熄灭!
  
  这一下突如其来,贾相府十多个妻妾,以及几十个了环婢女,尖声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家惊呼喊叫的时候,窗外轰轰两声,涌现一团磷火,光色碧绿,把整座厅子映照得绿森森的一片,接着瓦面哗啦啦的,裂穿一个大洞,碎瓦断木纷纷下堕,破洞里垂下一条长长的麻布幡来,绿光掩映之下,麻幡上还现出字迹,竟然是“一见发财”四个字,众妻妾哗然大叫!其中有几个胆小的,当堂吓晕过去!
  
  那一巨幅麻幡由屋顶破洞里垂了下来,向众妻妾眼前晃了几晃,忽的一响,麻幡向上一提,倏的隐去,窗外的磷火也倏然熄灭,那些妻妾个个吐了一口大气,以为自己可以安全了,哪知道破洞里火光一闪,光团磷火象流星般,飘然下堕,把整间厅子照得一片碧绿,比刚才的还要吓人,因为刚才的磷火不过在窗外掩映,此刻却是到了厅中,接着一声尖别怪叫,一个身穿麻衣,死眉死眼的无常鬼,冉冉由破洞下降。
  
  这一下声势更加惊人,因为大家刚才所见的,不过是鬼火和阴风,此刻却是一个活灵活现的无常鬼,由破洞里冉冉的降下来,绿光里看得逼真,这常无鬼由顶到踵,足有一丈多高,口眼殷红,一条长舌拖出嘴外,足有一尺多长,左手拿着一根哭丧棒,右手掌心托着一团磷火:那些妻妾一见之下,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那无常鬼飘晃晃的,脚下没有半点声息,就象一个纸造的傀儡人相仿。在厅中绕了两个圆圈,他轮开手中哭丧棒,向厅中每一个妻妾婢女的额头上,点了一点,被他点着的人,个个大叫一声,晕了过去!他把厅里所有的人,统统弄倒,方才狂啸一声,穿窗而去,另一方面,贾相府花园里,一班相府卫士,却和无常鬼合演了一出人鬼追逐战!
  
  原来就在花园里一片喊鬼的时候,相府里的侍卫家将,统统惊动过来了,他们全是久经战仗的人,当然不信鬼神之说,知道是奸人假扮鬼怪,混入相府捣乱,这些武士立即分成十个小队,每一队约莫有二三十人,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点着灯笼火把,到处找鬼,他们一直到鬼怪最先出现的后花园凉亭里,这里是一片树丛,浓荫蔽口,一队武士刚刚进入树林,忽然听见沙啦啦几响,树顶飞下一把碎石子来,竟然把众人手里拿的灯笼火把,齐齐打灭!
  
  这一下突如其来,那些武士哗然大叫,可是在喊叫声音里,只听见树丛里一个阴侧侧的口音说道:“我是催命无常,今天到来,要勾贾似道的魂魄到阴曹地府里,跟秦桧一同下油锅,你们如果要一齐去的,本无常也可以把你们带去,哈哈哈!”接着一阵阴阳古怪的长笑,众武士听得毛骨悚然!有两个比较胆大的武士,高声大叫:“这是真人扮的假鬼,兄弟不要害怕,放箭!”
  
  这两个武士首先张开雕弓来,嗤嗤两响,发出两支羽箭,射入树丛,说也奇怪,那两支箭才一离弦,飞出不到两三丈路,突然呼的一响,倒退回来,就象一只无形怪手,把箭倒推回去一般,回到这两个武士的跟前,方才跌落,这一下真是奇怪得不可思议,众人哗然大叫。
  
  树荫里那个阴侧侧的口音,又再说起话来,只听见他说道:“你们这些世人,当真是罪孽深重,勾魂使者到来,还要至死不悟,我是阎王殿前的无常鬼,炼成纯阴之身,有形无体,阳世上的刀枪弓箭,哪里能够奈何得了我们!很好,你这两个胆大射箭的厮鸟,本使者首先勾结你们的魂魄!”话刚说完,刚才射箭的两个武士,突然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半下也不能够动弹,其他的武士不禁一阵大乱,连忙过来看时,这两个武士当真无缘无故的离奇死去,身上没有半点异状伤痕,居然鸣呼哀哉!送了性命!

    这一下把他们吓得目定口呆,这些武士平日虽然是恃势横行,欺凌百姓平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今天晚上,个个眼见弩箭飞回的奇景,以及两名武士无故死去的情状,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就在他们惊惶失措的时候,那阴侧侧口音又响起来了,说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听着,刚才用箭射我的两个人,一个本来还有三十年阳寿,一个还有十二年可活,哪知道他们不知好歹,冒犯阴差,所以本无常把他的魂魄勾去,还要堕入泥犁地狱,永不超生,你们要学他的样子吗,还不快快跪下?”众武士一听之下,个个吓得心惊胆武,当真脆了下来,人人匍伏在地,连头也不敢拾,就在这个时候,树荫里突然响起一阵哈哈笑声来,说道:“药兄,你的法子真灵,这一班人统统变了叩头虫,真是可笑!哈哈哈!”
  
  原来今天晚上扮鬼的,正是黄药师和周伯通两人,他们两个首先到临安城的越剧班子里,偷了两套长大衣服,和两个扮无常恶鬼的假面屠(北方人叫面屠,南方人叫面具),黄药师又独运匠心,制了好些磷火,方才混入相府,以他们两个人的本领来说,进入相府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黄周二人首先到了相府后园,远远望见凉亭那面,有几个婢女在里面闲话说笑,周伯通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到附近的修丛里,拗了四支长竹,缚在二人脚下,这样一来,变了踏高跷的样子(一种杂耍技术,脚下踏着长竹走路,模样十分滑稽),再穿上无常鬼衣服,藏上了假面屠,黄药师还把磷火点着,两个人脚踏长竹,变了两个身高丈余的怪人,飘飘晃晃,直向凉亭走去,果然把亭里乘凉的几个梅香丫头吓得跌跌爬爬,高声大叫有鬼,直向内宅跑去!
  
  黄药师看见奇计得售,立即和周伯通分道扬镳,各自行事,周伯通首先到大厅那一边去,恐吓贾似道的妻妾,他用硬功重手打破屋顶,垂下长幡,点燃磷火,然后挺身进去,把这一班妻妾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接着是黄药师在树林里面,戏弄相府武士,桃花岛主首先用弹指神通的功夫,打出一把碎沙石子来,击灭了武士手中的灯笼火把,造成了一片恐怖黑暗的气氛,然后以勾命无常的口吻,向那些武士说话,他把弩箭送回,以及叫那两个射箭武士离奇惨死的,也是弹指神通功夫,那些饭桶武士果然给桃花岛主的绝技吓呆了!个个伏地不敢仰视,哪知道周伯通恰好在这时候回来,他本来是个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人,看见黄药师把这些武士摆治得贴贴伏伏,禁不住大笑起来,还说了以上的几句话,谁知这样一来,反而把黄药师无常鬼的假局拆穿,那些武士个个哗然大叫!
  
  这二十多个武士听了对方的话,不禁勃然大怒,因为贾相府里的人,个个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被人家当作小孩子一般的戏弄,实在是丢面之至!恰好这时候又有另外两队武士冲进树林,这十多个武士纷纷由地上爬起身来,跟同来的武士合在一起,呐喊连声,向树林里冲了进去。哪知道他们一入树林,哗啦啦的一响,四面八方,飞过无数的沙石来,正合了一句俗语:“飞沙走石”,这些沙石不但打灭了众武士的灯笼火把,而且还直射在众武士的眼睛头面上,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叫苦连天,大家连声叫喊道:“哎呀!救命救命!”
  
  这一阵沙石正是黄药师和周伯通两人的杰作,他们看见贾相府的武士,深入树林,立即打个手式,分开左右,齐齐使出劈空掌的功夫来,向着地上一推,哗啦啦一声大响,他们都是一代武学泰斗,劈空掌的力量非同小可!把地上的沙石大量刮起来,扑在那些武士的身上,把他们打得山嚷鬼叫,黄药师叫了一声:“出去!”桃花岛主和周伯通一前一后,长起身来,脚下踏着长竹,飘飘晃晃的出了树林,他们这一出现并不打紧,所有相府里的武士,个个相顾失色,人人哄动!
  
  原来他们看见两个高大的无常鬼,一个穿着黑衣,一个穿着白衣,由树丛里面走出来,这两个无常鬼全是披头散发,红舌外突,手上拿哭丧棒,满身闪耀着深绿的磷火,相府武士虽然有一半人以上,认定这两个无常鬼是活人假扮的,可是扮得这样唯妙唯肖,当真是人人心惊胆震!
  
  假扮无常鬼的周伯通和黄药师,他们一直走出树林外面,绕过太湖山石和凉亭,来到花园的围墙下,围墙边本来有七八名家将,看见无常鬼走来,有几个吓得魂不附体,溜之大吉,有几个胆气比较壮的,高声大喝:“大胆假鬼!居然到来捣乱!”挺起刀枪上前,谁知道走在前面的黑无常鬼,冷笑一声,把手中袍袖一拂,两个使长枪的家将,不曾贴近,已经被假扮黑无常鬼的黄药师,用劈空掌掌力兜了起来,扑通咕冬!就象遇了狂风的树叶,飞出花园墙外!

    还有两个使单刀的,刚刚向前一窜,假扮白无常鬼的周伯通,已经把哭丧棒提起来,贴地一扫,只听见哎呀两声惨叫,这两个武士连人带刀被哭丧棒打出两丈以外,头破脑流,再也不能活了!余下的武士看见这个情形,哪里还敢拦阻,呐喊一声,纷纷散开,黄药师的黑无常,周伯通的白无常,在哈哈大笑里,拔身一耸,上了墙头,一起一落之间,去得没影无踪!
  
  且不说贾似道相府里面整天晚上闹鬼,把相府的上下人等,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只剩一魄,再说郭靖再入皇宫,当天晚上,郭靖在三更过了之后,结束停妥,离开客店,一溜烟也似的,奔入皇宫,这一回他变成轻车熟路了,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混进宫廷里,哪知道他一入皇官,便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
  
  原来往日郭靖在夜入皇宫的时候,觉得皇宫里面熙熙攘攘的,灯火灿若群星,十分热闹,可是这次便不同了!触目所见,黑沉沉,静悄悄,往日火树银花,管弦喧天的情景,已经化为无何乌有,灯火固然是稀落得出奇,就是人影也不多见,虽然不致寂若墟墓,也有荒凉无人的感喟!郭靖十分诧异,自言自语说道:“咦!皇宫怎的变了这个样子?难道是发生了变故不成!决无此理!”
  
  郭靖正在暗里狐疑,忽然看见甬道上来了灯光,他立即拔身一耸,跳上殿瓦,可是宫殿里的瓦面,全是琉璃造的,滑不留足,郭靖身子一歪,险些儿跌了下来,好在他手急眼快,连忙使一招“降龙十八掌”里面的“飞龙在天”,拔身一耸,跳到另一个殿角上,然后用“倒挂金钩”的身法,卸了下来,身子一蜷一曲,到了瓦橼之下,他这样的蜷曲着身形,就和动物里的蝙鼠相仿,不多时候,灯光越来越近,原来是两个宫女,拿着绛纱灯笼,一边走一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刹时祸福!想不到皇上几天以前,身体还是好好的哪知道今天却病得这般沉重!”


第一百八十九章:扮太监夜探皇宫

  宫女这样一说,郭靖不禁大惊,想道:“糟了!皇上原来害病,难道这是贾似道从中捣鬼,他要想篡位吗!”郭靖想到这里,更不犹豫,立即扭身一晃,由瓦檐底下窜了出来向那两个宫女面前一截,叫道:“且慢!我有话说!”那两个官女正在一边说话,一边行走,冷不防急风飒然,一个黑衣汉子由影里闪出来,截住她们去路,真个吓得玉容失色,纱灯堕地,郭靖双手一拍,说道:“你们不用慌张,我不是要杀你们,只要老实说一句话,皇上怎的好端端的,害起病来,现在哪里颐养!”
  
  郭靖这两句话一说,宫女知道他没有恶意,方才镇静下来,哉兢兢的问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样混入皇宫里,难道不怕杀头吗!”郭靖不耐烦的说道:“哼!皇帝奸相只可以杀寻常人的头,我的头决不会给他杀着,闲话少说,我刚才问的话,你有听见没有?如果不再回答,我可要手下无情了!”他说着伸手向腰一捋,拔出丘处机赠送的匕首来,寒光闪闪,这两个官女看见对方拿出利器,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宫女说道:“哎哟,你千万不要动刀子,我们怕啦!我们虽然是宫娥,对皇宫里面的事情,并没有知道多少,皇上怎样起病,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至于万岁爷卧病颐养的地方,是在佑宁宫内!”郭靖立即问她们佑宁宫的位置,这两个宫女一一说了,郭靖点了点头,答道:“很好!你们歇一歇吧!”左手倏的一伸,点中了这两个宫女的软麻穴,叫她们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郭靖点倒宫女,又再一个飞身,跳上瓦面,他照着宫女指示的方向,一路上免起鹘落,疾走如飞,不到半晌,已经到佑宁宫,只见这一带的灯火繁密了一些,人影幢幢来往,只有一件,就是寂静得出奇,郭靖起先是不明所以,后来回心一想,说道:“啊!皇帝在里面养病,他们当然要肃静,一点嘈声也没有啦!”
  
  他轻身提气地来到佑宁宫顶,静悄悄的溜了下来,向着里面一看,郭靖向宫里的偷看,是爬上了垂花隔扇,就着那些楠木花纹间隙,向里面望进去,果然不出所料,寝宫正中放了一张龙床,两名御医侍立在龙床旁边,床上覆了一条锦被,拥被高卧的正是理宗皇帝,另外还有四个小太监,呆呆的望着铜壶滴漏。
  
  郭靖看见理宗皇帝呼吸低微,面如白纸,几天以前,他还和宫中的太监侍女,生龙活虎的踢气球,哪知道短短几天内,病成这个样子!真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件事,其实理宗皇帝的病,多半还是贾似道促成的,原来贾似道要自己安居相位,独揽大权,不惜用尽千方百计,用声色来迷惑皇帝,在江南各省物色佳丽美女入宫,理宗皇帝年方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看见这样众多美女,给自己左拥右抱,哪里还有不尽情快活之理!

    于是任情纵欲,旦旦而伐,俗语说得好,“色”字是一把削肉的钢刀,不到几年,理宗皇帝的身子,渐渐孱弱下来,不过仗着参茸一类补品,支持身体罢了!哪知道他就在这个时候,接着了催命符,这催命符是什么呢?就是由郭靖的口里,知道蒙古大军,竟然向大宋国境入寇!
  
  理宗皇帝在深宫里,被奸相贾似道瞒得象铁桶一般,只知道酒色快活,一丝一毫也不知道蒙古入寇的消息,连朝上的大臣,也是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向皇帝面前泄漏半点风声,国家社稷危在旦夕,等到郭靖夜入皇宫,把襄阳危急的情形向皇帝说了出来,理宗皇帝方才如梦初觉,他再私下里唤心腹太监进来,严诘一切情形,然后知道宋朝在长江以北的土地,除了一座襄阳城之外,统统被蒙古兵占去,蒙古大汗忽必烈的铁骑,东起瓜洲京口,西迄武昌夏口,在绵长一千五百多里的长江岸边,密密集结,准备随时渡过长江,南宋半壁江山,已经危如累卵,江南各地方官的告急文书,雪片也似的向临安里送,可是给贾似道统统扣押下来,束之高阁,置之不闻不问罢了!
  
  理宗皇帝这一气非同小可!他为了割让裹阳这件事,已经向贾似道丞相吵闹了两次,照皇帝本人的意思,要立即派兵渡汉水出击,打破蒙古军向襄阳的包围,可是贾似道力说无将可用,无兵可战,如果跟蒙古正式决裂,不消一个月的时间,敌兵就要攻进临安,理宗皇帝勃然大怒,就要把贾似道斩首,可是这时候他才知道满朝臣子,尽是贾相的人,自己实在是一个傀儡皇帝,没有一丝一毫权柄,他本来是酒色淘虚了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刺激,于是一病不起;卧倒在龙床上!
  
  郭靖哪里知道理宗皇帝害病,是这样的内情,他还痴心妄想,打破一切险阻障碍,入宫面圣,请请帝下诏出兵援救襄阳,他此刻看见理宗皇帝在榻上,心中想道:“如果我今天晚上不趁这机会,把奸相欺君罔上的情形和盘托出来,恐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可恨这几个御医和太监整天陪伴皇帝,我用怎样调虎离山的计策,把他们骗出去!”他一个人呆在佑宁宫外,抓耳爬腮,想了一阵,兀自想不出一个方法来,郭靖心里盘算:“如果蓉儿在一起多好,她一定有妙计!”他猛然警见了寝官一角的铜壶滴漏,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自言自语说道:“我真是个呆子,怎的不在这里使计?”

    什么叫做“铜壶滴漏”呢?这里大有说明的必要,原来古人计算时辰,最先是“植竽立影”的,所谓“植竽立影”,就是把一根竹等植立在太阳底下,看竿影的长短,计算时辰(古人把一天列为十二个时辰,子时是半夜十二时至二时,丑时是二时到四时,由此类推),不过象这样的计算方法,并不十分准确,比如夏天见太阳的日子长,冬天见太阳的日子短,已经有了显着的差别,又比如一年之中,未必日日都是丽日晴天,如果遇了天阴下雨的日子,“植竿立影”这个方法,岂不是要完全告废?

    后来有些聪明的人,想出“铜壶滴漏”这个方法来,所谓铜壶滴漏本身,是一只铜铁铸造的大乌龟,乌龟本身是挖空了的,龟背上安放着一口大铜缸,缸里注满清水,清水由缸底穿漏之处,注入铜龟身体里面,再由龟嘴一点一滴的流出来,滴入一个水盆里,盆中植立了一根表尺,表尺列明一十二个时辰,看看水盆里面的水,浸到表尺哪一间格,就是哪一个时辰了,至于铜缸的水,每一个时辰内,漏入铜龟身体里面的有若干,铜龟滴出的水,要多少时候才可以浸满表尺,这一切当然要有精密的计算,我国在二千年以前,就有这样精细的数学发明,也可见古人的聪明,并不逊似今人哩!
  
  再说郭靖看见铜壶滴漏,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他首先吸了一口丹田之劲,运足了一阳指劲气,隔着窗扇,照准了铜壶滴漏铜龟的头用力一点,他这一下劲力,发得没声无臭,无影无踪,那铜龟吃一阳指的劲气点个正着,龟颈当堂扭了一个屈曲,这样一来,龟嘴里面的水,当然不会滴在铜盘里面了!
  
  那四个小太监,起先兀自懵懵如也,不知道铜壶滴漏的本身,已经起了变化,过了一阵,不见龟嘴滴水,方才骡然醒觉过来,他们一齐走到水盘表尺之前,看见铜龟头颈扭曲,觉得十分诧异,说道:“咦!奇怪,这滴漏刚才还是好好的,怎的会无故弄坏哩!”他们立即骚动起来,那两个御医低声叱喝道:“皇上刚刚吃药睡了,你们却在这里大惊小怪!如果把圣上吵醒,你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废话少说,滴漏坏了,你们叫总管换过一副吧!”

    皇帝服药是要按照时辰的,这几个小太监听见御医这样一说,哪里敢有半点怠慢!立即鱼贯着走出去,郭靖正要他们这样!那四个小太监刚刚走下天阶,郭靖已经出其不意,窜了出来,运用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把他们统统点了穴道!郭靖这一回却练乖了,他把四个小太监点了穴道之后,并不由他躺在地上,恰好距离寝宫不远的地方,有几株浓密的槐树,郭靖把这四个小太监逐两个挟起来,跳上树顶,把他们安放在树枝桠叉里,这样一来,真正是神不知,鬼不觉,郭靖做好了手脚之后,轻轻跳落地上,只见那两个太医显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咕咕哝哝,郭靖心里暗笑,他在安放小太监的时候,已经剥下了一套太监的服饰,穿在自己身上,昂然的向寝宫里走进。
  
  这两个太医正在满肚皮不高兴,他看见郭靖走进来,穿的是太监服色,立即问道:“铜壶滴漏坏了!你们有拿过一副来吗!”郭靖更不打话,的伸出双臂,左手抓住了一个太医的“大椎穴”,右手拿住了另外一个太医的“巨骨穴”,手底下一用劲,这两个太医连哎哟也没有半声,扑通咕冬!仰面跌翻在地,半下也不能够动弹。
  
  郭靖一出手弄倒了两名太医,便把他们瘫软了的身体,向横边拖出十几步,这里恰好挂了一道长帷,他老实不客气,把太医由地上抓起来,卷入帷里,一切手脚完全停妥,郭靖方才走到皇帝的病榻前,扑通跪倒,低声叫道:“皇上!皇上!皇上醒来,微臣来了!”
  
  理宗皇帝服过了药,昏昏沉沉,不住的做恶梦,梦见蒙古大军渡过长江,杀到临安城下,又梦见贾似道通番卖国,率领文武百官开城投降,把自己用麻索绑了,送给蒙古大汗,正在心惊胆战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榻前低唤,理宗皇帝矍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郭靖跪在榻前,他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咦!你是谁人,太医到哪里去了!”
  
  郭靖答道:“万岁恕怪微臣无状,小民正是几天前晚上,跟万岁在翠华宫相见之人,冒死入宫,请皇上早日发兵,救回襄阳十数万军民的性命!”理宗皇帝方才恍然大悟过来,说道:“啊!你原来是郭靖,朕躬枉自做了皇帝,没有半点关心天下安危,错用了一个贾似道做丞相,被这奸臣欺瞒了许多年,今天方才醒觉,咳!太迟啦,大宋江山完了哩!”
  
  理宗皇帝这样一说,忍不住心酸泪涌,郭靖也感到自己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咽着,他勉强摇了摇头,说道:“万岁爷只要立即派兵解襄阳之围,击溃蒙古西侵之师,大局还有可为,陛下何必灰心若是……”理宗皇帝战巍巍的由病榻上支起身体来,说道:“你有所不知了!这件事如果朕在三年以前知道,还可以诛贾似道以谢天下,但是今天大权旁落,满朝好党,朕徒有天子之名,并无天子之实……”他说到这一句,颈子向后一仰,扑通咕冬,竟然晕倒在龙床上,不醒人事!
  
  郭靖估不到理宗皇帝弄成这个样子,不禁大吃一惊,他赶忙跳起身来,跑到长帷后面,把太医拖出来,正要解了他们的穴道,吩咐他给皇帝把脉,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佑宁宫外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郭靖大吃一惊,立即把太医向地上一推,自己向长帷后一伏,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嘈杂人声由外面传进来,郭靖由长帷后面向外偷看,来的是十几名太监和武士,还有两个官员,只听见最先的一个官员叫道:“咦!皇上的寝官怎的大门打开,半个人也没有?太监和御医往哪里去了!”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郭靖不禁心头为之一震,原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权倾朝野,祸国殃民的奸相贾似道!郭靖虽然没有看见他的面孔,却认得他的声音,暗里叫道:“惭愧,这奸相早不来迟不来,这个时候才来,撞在我的手里,今回不要叫他逃了!”
  
  原来贾似道在相府里,受了几场惊险之后,他知道临安府最近来了好些本领高强的侠客,痛恨自己欺君罔上,通番卖国的行为,一心一意要找自己晦气,贾似道想着自己虽然权倾朝野,天下万民莫敢予毒,就是当今皇帝也奈何不了自己,但是这些剑侠又不同了!来无影去无迹,几次扰闹相府,自己空自有许多护院武师,数不清的家兵家将,也奈何不了他,就是严令地方官府缉捕,也抓不着他们半点影子,换句话说,如果对方要取起自己的性命来,真个有如探囊取物!贾似道越想越寒心,他就在事发后的第二天,躲到皇宫里去。
  
  贾似道这一次避进皇宫,除了躲避刺客之外,还有别的用意,原来理宗皇帝自从知道蒙古大军犯境,失地千里,襄阳城被围告急之后,一怒之下,竟然气出病来,贾似道明白理宗皇帝过分纵欲声色,戕贱了自己的身体,这次突然病倒,十分可虑,凭良心说一句,贾似道并不是恐怕理宗皇帝一旦死去,自己没有靠山,变了冰山崩倒,他还巴不得皇帝马上龙御归天呢。这是为何?

    原来贾似道知道理宗皇帝纵欲无子,只有一个九岁的侄儿,名叫赵罡(即是后来亡国的宋端宗),如果他一旦死了!自己马上立侄儿做新君,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懂得什么?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吗?所以贾似道搬入宫里住,一方面固然是皇宫里警卫森严,而且地方辽调,啊客即使要想行刺自己,也不容易,另一方面也是就近监视皇帝的动静,万一理宗皇帝死了!自己马上拥立新君,预防生变!

    他既然怀着这样的鬼胎,所以每天晚上,贾似道都要和心腹武士太监到寝宫里来,打听皇帝的病况,今天晚上,奸相他不能够例外,他和左示相陈宜中两人,一同进佑宁宫,哪知道恰好跟郭靖遇个正着!贾似道是个十分机警的人,他看见寝宫里声息寂然,立即明白不妙,奸相立即向左右武士喝道:“喂!皇上的寝宫弄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饭袋,还用得着相爷吩咐吗?赶快进去看看!”
  
  那几个武士轰诺一声,手按刀靶,挺身直入,哪知道他们才一进入宫内,便看见伺候皇帝的两个太医,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原来的几个内侍,却是人影不见!理宗皇帝仰面倒在床上,人事不醒,不由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不好,万岁爷给人暗算了啦,快捉奸细!”
  
  贾似道听了武士的话,仿佛听着一个晴天霹雳,连声叫道:“皇上被人刺杀了吗!真不得了!真不得了!赶快召集宿卫,捉拿刺客!”他口里虽然这样喊叫着,两条腿却是纹封不动,郭靖再也忍耐不住了,一声大喝,由寝宫里面跳出来,喝道:“皇上不是被人刺死,却是被你这奸相气死的,郭少爷在这里,快来纳命!”
  
  郭靖这一出现,贾似道当堂吓得魂飞天外,喊道:“捉贼!”他身边那七八个武士,立即不由分说,扑了过来,最先扑到的两个武士,刀光一闪,两柄明晃晃的利刀,分开左右,齐齐使出万胜刀里面“横中斩”的招式,直奔郭请腰肋砍到,这两刀差不多同时砍来,任是武林高手,也是难以抵御,郭靖却是艺高入胆大,眼见双刀砍来,并不躲闪,咄的一声大喝,两臂分处,已经抓住二武士的刀背,双脚一起,竟把他们踢得象滚地葫芦一般,骨碌碌,一直翻出十几步远!
  
  他这边踢翻了两个武士,夺刀在手,那边又扑过四个武士来,这四个人十分乖巧,看出郭靖本领厉害,居然运用位置战法,左右一分,两个攻向左边,两个攻向右路,左面的两个挥刀疾砍太阳,右面的两个横刀下砍双腿,郭靖昂然不惧,只叱喝了一声:“班门弄斧!”把夺在手里的双刀,左右一展,用了个“雁翅斜舒”的招式,左手刀仰上斜拒,右手刀往下急迎,轰轰几声大响,那四个武士的刀跟郭靖手中刀一撞,登时虎口震开,鲜血进流,再也握刀不牢,叮叮,四柄钢刀统统打落地上!
  
  郭靖这一下明面上是用刀,其实是用洪七公传授的降龙十八掌,他把降龙十八掌的劲力,运到刀身之上,以刀代掌,左边一招用“见龙在田”,右面一招是用“亢龙有悔”,两个招式一齐使用,他这下不止齐齐用两招降龙十八掌,简直是兼用双手互搏的招术了!郭靖这双刀替掌,击出来的劲力,十分刚猛,就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学高手遇着,也要讨不了好,何况是四个本领寻常的武士?还算他手下留情,不然的话,郭靖如果再用传力反震之法,这四个武士握刀臂膀,恐怕要齐齐折断哩!
  
  他打落了武士手中四柄单刀,其余的武士看在眼内,心胆俱寒,没有一个人敢胆上前,郭靖抬头一望,只见左丞相陈宜中,呆若木鸡似的,站在地上,几个武士拿刀环绕着他,奸相贾似道呢!却是连影子也不见!


第一百九十章:伤心别临安道中逢怪异

  郭靖不禁大奇,刚才自己明明看见贾似道和陈宜中站在一起的,怎的刹眼之间,踪迹不见!难道这奸相有障眼术和隐身法不成?断断没有这个道理,郭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他向陈宜中面前一窜,喝道:“跪下!”保护陈宜中的四名武士,四柄刀一齐递出来,郭靖叫道:“撒手!”双刀平着向前一扫!
  
  他这一下仍然用降龙十八掌的掌力,运到刀身之上,左手一招用“天蠖之屈”,右手一招用“龙蛇之蛰”,只听见当当当当四响,那四个武士手中钢刀,也象先前四个同伴一样,脱手抛起,不过这一回不向下落,却向上飞罢了!这四柄刀滴溜溜的向上飞起两三丈高,方才跌落,陈宜中看得目定口呆,郭靖向前一窜,把陈宜中劈胸一把抓个结实,叫道:“奸相贾似道逃到哪里?快说!”

    陈宜中面色十分尴尬,说道:“好汉,我我我,我不知呀!”郭靖察言辨色,知道他故意不说,立即指上加劲,抓紧了他的胸膛,喝道:“胡说!贾似道不是明明和你一齐进寝宫的吗?你怎的不知道!”陈宜中回过头来,向天阶后面栏杆努一努嘴,又向郭靖使个眼色,说道:“爷爷,我真的不知呀!”

    郭靖看见他的暗示,恍然大悟过来了!原来贾似道躲在天阶的花砌后面,陈宜中害怕了贾似道的权势,不敢直说出来,郭靖立即把抓住陈宜中的手一松,接着反手一推,喝道:“没用昏庸之辈,杀了你也空自污了双手,滚吧!”他这下只用一成不到的劲力,便把陈宜中翻了一个大跟斗,险些儿跌破头颅!郭靖向天阶花砌后面一跳,定眼看时,花砌后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原来这里有一个狗洞,可以钻入寝宫内墙,贾似道害怕郭靖杀他,钻狗洞逃走了!郭靖估不到贾似道是堂堂丞相,竞然会钻狗洞逃走,不禁百感交集,仰天叹道:“大宋用这样的人来秉国政,焉能不亡?罢罢罢,我在皇宫里扰闹下去,也闹不出什么来,还是返回襄阳去吧!”郭靖想到这里,真正万念俱灰,再也顾不得跟武士打架,拔身一耸,跳上殿顶,一溜烟也似的逃出宫外,去得没影无踪!
  
  且不说皇宫里面一片混乱,再说郭靖回到客店里面,神色沮丧,黄药师和周伯通两人,已经大闹贾相府回来了,周伯通一见了郭靖,眉飞色舞,叫道:“喂!郭兄弟,你到皇宫里怎样啦!贾似道那直娘贼的相府,给我们吵了个天翻地覆,不成样子呢。”他正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忽然发觉郭靖神色有异,惊诧问道:“郭兄弟,你怎的这个样子,你进皇宫有见着昏君吗?他肯不肯派兵救襄阳!快说!”

    郭靖被周伯通这样一问,触起寝宫中的一幕情景来,忍不住放声大哭,泪如泉涌!黄药师皱了一皱眉头,周伯通过去用手拍郭靖的背心,象哄骗小孩子一般,说道:“郭兄弟,别哭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怎的要哭,啊也!我自己在桃花岛也哭过,但是你不要学我,再哭的话,我这老大哥也要哭啦!”郭靖听见周伯通这一说,只好收泪,哽咽着把今晚进寝宫的一切说了,周伯通、黄药师想不到理宗皇帝变成这个样子,不禁面面相视,默然半响,周伯通方才叹了一口气道:“早知这样,咱们算是白来临安一场,还是返回襄阳去吧!”

    黄药师心情激越,霍地站起身,仰天长啸一声,霍地站起身来,朗声吟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歌,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只吟了半阕岳武穆的“满江红”词,便向周郭二人说道:“临安无可留恋,我要走了。”郭靖大吃一惊,问道:“岳父,你要到哪里去?怎的不和我们一齐到襄阳,蓉儿渴望见一见你老人家呢?”

    黄药师道:“襄阳孤城落日,我一个人去有什么用处?礼失而求诸野,江东子弟多豪俊,赵官家是没有指望的了,我还是到民间去,纠合一些忠勇之士,结成一支军旅救襄阳吧!”郭靖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陆乘风,陆冠英父子来,叫道:“岳父,小婿想起一个人来了!陆乘风他们在山东,他们训练了一支人马,如果请它拿来救襄阳,再好没有!”黄药师不等郭靖把话说完,说道:“我晓得啦!再见!”青袍一晃,去得没影无踪!
  
  当晚一宿无话,到第二天早上,郭靖乘了汗血宝马,带着双雕,失意地离开临安,在他离临安那一天,大街小巷纷纷说理宗皇帝已经晏驾,贾似道另立新君了,郭靖听了不知是酸是苦,是甜是辣,他和周伯通两人由涌金门出城,踏上归途,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他两人不经不觉,到了浙江,江西交界的桐庐县地面,这里水木清华,风景灵秀,但是郭靖进了桐庐县境,忽然觉得触目所见,有一种奇怪的现象!
  
  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呢?原来郭靖看见这里平畴广野,阡陌纵横,小河小溪交织如网,照道理说,正是出产鱼米之乡,可是纵目所见,田地荒芜,既没有荷锄戴笠的农夫,也没有骑牛吹笛的牧童,路上偶然发觉几舍人家,都是柴扉深锁,人去屋空,总而言之,周郭二人一连走了几十里路,举目所见,尽是空屋荒田,周伯通奇怪起来,叫道:“怎的一个人也没有!难道蒙古鞑子渡过江来,这里的老百姓统统跑掉了!”
  
  郭靖摇摇头道:“周大哥,蒙古兵怎会杀到呢?只要襄阳一日能够固守,忽必烈的大军,一天不敢放胆渡江,再说这里距离长江还有数百里之遥,蒙古就有铁骑,也未必一下子就杀到哩!”周伯通抓抓头皮,说道:“那么真奇怪了,蒙古兵没有到,老百姓们统统跑到哪里?”二人再向前行了十数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郭周二人始终找不着一户有炊烟的人家,周伯通破口骂道:“这里真正是个鬼地方,连活人也不见半个!管他娘的,咱们找一间房屋睡觉吧。”他看见小溪旁边搭了两间茅房,似乎是江村渔舍,周伯通跑到屋前,只一抬腿,砰砰两声,便把屋门柴扉踢破,郭靖要阻止他也来不及,只好连声理怨道:“周大哥,你毁坏人家的屋门,于理不合的啊!”
  
  周伯通道:“哪个管他合与不合,这里连人也没有啦,还有什么王法?郭兄弟不用管,洗米淘锅吃饭吧!”郭靖跳下汗血宝马把马系在门前,走进屋里一看,只见这间屋子的地方打扫得十分干净,桌椅家具仍然存在,可见屋主人离开这里,还是不久以前的事,周伯通把全屋前后看了一遍,屋里的细软物件不见了,只剩下一些笨重东西,灶上支着铁锅,米缸却没有米,老顽童十分火光,嚷道:“这一家贼厮鸟难道是死绝了!连米也没有半颗留下!”郭靖不禁失笑起来,说道:“这屋里住的人如果逃跑,当然把粮食也带走啦!大哥不用发怒,我有法子!”他在堆放什物的空屋里,找出一张破渔网来,叫道:“来来!屋子门外有一道清溪,咱们到溪里捉鱼去!”
  
  周伯通把大腿一拍道:“好兄弟,真有主意!不过咱们没有渔船,只有渔网,也捉不了鱼儿呀!”郭靖笑道;“你又来了!我记起当日初到太湖归云庄结识陆乘风父子的时候,那裘千里恬不知耻,假冒他的兄弟铁掌帮帮主裘千仞,装千仞有个外号,叫铁掌水上飘,是与不是?”

    周伯通拍手笑道:“对了!好兄弟你说过,当年他装神骗鬼,水上行走,口中吐烟,碎石如粉,全是骗人伎俩,结果给你二师傅妙手书生朱聪揭穿,是与不是?”郭靖笑道:“我记起他水上行走功夫是用头顶戴了一口铁皮缸子,在水中钉了木桩走过河面的,不过咱们可以用水上行走的功夫来捉鱼,大家脚下只要绑了木板,每人拉着鱼网一头,如此这般的向河里一跳,岂不是可以活捉鱼儿了!”
  
  周伯通大喜道:“你的主意真好,郭兄弟,你从前是个傻小子,一点事情也不懂,现在好得多了,一定是娶了媳妇儿,蓉儿把你教聪明啦,是与不是?”郭靖听了他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真个有点啼笑皆非!周伯通再不打话,把柴扉拆下来,折了四块尺许见方的木板,绑在自己和郭靖两人的脚下,然后走出屋门,只见月升东山,溪流如镜,郭靖拉着鱼网的一头,叫道:“大哥,小心脚下!”就在岸边一耸身躯,直向河里跳了下去!
  
  郭靖这一下身法正是降龙十八掌里面的“潜龙勿用”,周伯通陡的一惊,心想:“这几年来,郭兄弟的功夫,怎的这样精进?我如果比不上他,还有脸做他盟兄吗!”他立即使出全真派太乙玄清功,也接着一耸身,直向河里飞落,两个人就象两头捕食的鱼鹰一般,齐齐落水,他们把鱼网四下一张,用力向水底一沉,顺流而下。

    因为周郭两人都是一身极上乘的轻身功夫,脚下还有木板,虽然在河水里,也不沉没,这破鱼网有两丈多长,他们滑行了几十丈水面,郭靖一声呼哨,使出降龙掌里面“飞龙在天”的身法,呼的一响,连人带网由水里飞起来,周伯通也用“一苇渡江”的身法纵起,两人双双向岸上一落,把鱼网掷在地上,果然不出所料,网中银鳞进跳,他们这一下子居然网了二十多尾鲤鱼和草鱼,周伯通呵呵笑道:“妙啊!今天晚上,咱们不愁没有吃的东西了!”
  
  郭靖就在把鱼网掷向地上的时候,忽然听见江岸芦苇之中,仿佛有人“咦”的一声,他近年来功力大进,耳目迥异常人,郭靖立即叫道:“周大哥!这里有人!”他口里说着话,身并不闲,朝着发声所在一扑,哪知道扑了个空,芦苇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周伯通诧异的问道:“郭兄弟!是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
  
  老顽童这样的一问,郭靖不禁满面通红,只好把自己刚才听见人声的经过说了,周伯通大笑道:“郭兄弟,你真是疑心生暗鬼,咱们走一整天路,别说是人,连鸡犬生物也不见半个,哪里来的活人,就是有人,怎会半夜三更,埋伏在岸边呢!除非是失了人性的疯子,噢,不用说了,老顽童的肚子里饿出鸟来,还是回去吃鱼吧!”他说着连网带鱼提起来,郭靖听见他这样说,只好跟着他返进那空洞洞的鱼舍去了。
  
  周伯通一进了屋门,立即在灶上洗净了铁锅,烧了一锅热水,再向郭靖讨过了匕首,刮掉鱼鳞,剖开鱼腹,连油盐作料也没有,便把鱼放入锅里煮吃,刹那之间,鱼肉煮熟,周伯通端出来,跟郭靖二人同吃,想是肚子饿了,他们二人觉得这样的白水煮鱼吃,别有风味,二人饱餐一顿,不经不觉,天色黑了下来,他两个倒头在炕上,呼呼的睡着了!
  
  可是周郭两人刚才一枕着梦,到了四更左右,郭靖在睡梦里忽然听见汗血宝马长鸣,他猛然惊醒过来,托地跳离床榻,周伯通也被郭靖这一下吓醒,连忙问道:“郭兄弟!什么!”郭靖叫道:“外面有人!”这四字才出口,立即涌身向窗一跳,果然不出所料,只见那汗血宝马缰绳已断,倒在地上连连打个跟斗,十丈以外,却有一个灰衣人影,飞也似的逃去!
  
  郭靖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难道是毒物欧阳锋!”话声未了,周伯通已经由房里冲出来,连声嚷道:“老毒物在哪里?郭兄弟,你看见了老毒物吗?”郭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瞥了一个人影,起先以为是欧阳锋,但是一瞧这人,是个矮子,决不会是老毒物本人,你来看看我的汗血宝马。”周伯通定睛看去,哪知道他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当堂吓了一跳!
  
  原来那匹汗血宝马倒在地上,神色仿佛痛苦十分,满地打滚,就象受了伤的样子,但是看它身上又没有伤痕,口里嘶声连叫,郭靖知道汗血宝马神骏异常,自己突围襄阳之时,汗血宝马驼着自己横冲直撞,数千蒙古军刀砍箭射,也伤不了它半根汗毛,怎的今天晚上会给人家弄倒在地?周伯通蹲下身子一看,失声叫喊起来,说道:“咦!难道马儿这般痛苦,原来它着了铁掌暗算哩!”
  
  “铁掌”这两个字一说出来,郭靖心中当堂一凛,天下以铁掌绝技驰名武林的,只有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一人,可是裘千仞在二次华山论剑,经过一灯大师点化,已经改邪归正,这几年来,不但不见裘千仞出现在江湖上,连铁掌帮也解散了,怎的突如其来,自己的宝马受人铁掌伤害呢1郭靖连声叫道:“我的马儿怎的受人暗算?周大哥,它的伤势怎样,有没有法子解救?”
  
  周伯通皱了一皱眉头,说道:“人受了伤我还会救,马受伤我不曾医治过,何况是铁掌的伤势,更加非同小可,不容易解救呢!”郭靖猛然想起黄蓉当年受毒蛇神掌之伤,那一段往事来,如果不是遇着一灯大师,哪里还有命在?他看见汗血宝马痛苦挣扎的情形,心如刀割,周伯通也是搔首彷徨,束手无策,他的眼光忽然瞥到那踢破的门板上,陡的叫了起来,喊道:“郭兄弟,你看一看,那边门上有字!”
  
  郭靖当堂吓一大跳!他顺着周伯通手指的方向看时,果然没有说错,木板门上钉了一支短箭,长约五寸,这支箭钉着一颗红心,红心是用木片削成的,短箭的右下方还有几行炭字,郭靖念道:“欲治宝马,东行十里,药粉一包,先救眉急,再清旧欠。”就是这二十个炭字,字划歪歪斜斜,显然是写得十分匆忙,门扉下还丢了一包药粉,照汗血宝马的本领,对方能够给它一下铁掌,这件事不算出奇,奇在对方弄翻了汗血宝马之后,居然还能够在门板上题下这二十个字,还把药包丢下,本领之强,可以想见。

    郭靖把药粉拾起来将一切告诉周伯通,周伯通也感诧异不已,他向郭靖说道:“咱们今回跌翻在他的手里啦!别的不用说了,这包药粉或者可以救马儿,快给它喝下去!”郭靖听了周伯通这几句话,恍然大悟,他立即走进厨房里,取了一个椰瓢,舀满一瓢清水出来,把药包拆开了,将药粉搅匀在清水里,走到汗血宝马面前,周伯通伸手按住马足,郭靖撬开马嘴,把药粉灌下去,说也奇怪,汗血宝马灌了药后,立即停止滚转挣扎,神色也不象先前的痛苦了!只是疲急不堪,郭靖等马儿歇了一会,不经不觉,天色已经大亮,郭靖跳起身来,向周伯通说道:“咱们去找那家伙算帐!”
  
  周伯通道:“是啊!有仇不报非君子,他用铁掌打伤了你的汗血宝马,你如果见了他的面,也不用跟他说什么江湖客气,仁义道德,奉送他一招降龙十八掌,知道没有!”郭靖虽然满肚郁闷,听了周伯通这两句话,也禁不住辗然一笑,他正要跳上汗血宝马,哪知伸手一按马背,那马的前蹄立即跪了下来,原来汗血宝马伤势甚重,连一点气力也没有了,郭靖十分忿怒,只好把马牵着,慢慢向东边走,他因为满怀心事,一路上并没有和周伯通说半句话,一直到了晌午时分,只走出十几里,不经不觉,迎面展开一座树林,青葱郁苍,周郭二人来到林前,空中双雕忽然啼叫了几声,周伯通立即知道林子里面有人,高声叫道:“贼厮鸟,滚出来吧!”
  
  果然不出所料,周伯通这一声叱喝,树林中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并不是彪形大汉,却是两个体态轻盈,腰肢婀娜的黑衣女子,这两个黑衣女的头上戴了黑布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来,不分媸妍,这一下倒出乎周郭二人意料之外,周伯通当堂吐了一口涎沫,那两个黑衣女子仿佛练了一身好武功,脚步十分快,不到半晌,已经到了郭靖面前,深深一躬,说道:“周老前辈,郭大侠,两位果然践约到来,咱们洞主恭候多时哩!”
  
  “洞主”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周郭二人同时一愕,郭靖尤其诧异,心里暗想:“这里又没有深山大岭,哪里来的山洞,何来这个洞主?他怎的知道我和周大哥的名字?”不过怀疑尽管怀疑,对方这样一说,自己只有跟他入树林里,就算对方安排下刀山油锅,自己也要闯一闯了!郭靖正在这样的想,周伯通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的头儿名叫洞主,我来问你一句,你们的洞主叫什么名字,它是广西留人洞的洞主,还是瑶洞的洞主?快说!”郭靖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扑嗤一笑。


第一百九十一章:野林逢旧恶赴约逞英雄。

    原来几百年前,行走两广岭南一带的客商,流行着两句口头禅,那就是“广西有个留人洞,广东有个望夫山”,望夫山的典故,岭南即事和坊间小说,已经有普遍流传,不必再说,留人洞呢?或者有许多人感到陌生,这里要说明一下,原来广西瑶山脚下,有一条大湟江(又有人叫大王江),江边有几个瑶人部落,瑶人风俗向来重男轻女,一般父母只希望自己生男孩子,并不希望生下女儿,如果生下来头一两个女儿,瑶人还可以容忍,如果生下第三个女孩子,父母便不高兴,就把孩子抛入江里,投诸浊流去了。

    所以大湟江一年到晚,不知道要溺毙多少婴儿,后来有一善心人,觉得瑶人溺毙女婴这个风俗,太过残忍,就在大湟江边结了一间茅舍,一发觉漂流水上的女婴,立即把她打捞上来,拿到一个山洞抚养,不经不觉,被他收养了数百名女婴,久而久之,这些女婴长大起来,个个变了标致绝色的女孩子,这山洞从此也叫做“留人洞”了!据说一般来往客商,如果误入留人洞的,一定受到这些女孩子的热诚款待,乐不思归,“留人”两字,就是这样来源,周伯通问那两个黑衣女子,她们的洞主是不是“留人洞主”,就是这个意思,毋怪郭靖一听之下,几乎失声大笑!
  
  这两个黑衣女子戴了面幕,看不见她们的面色,冷冷说道:“洞主名讳,咱们做弟子的不致乱说,好在二位一进树林,甚甚也明白啦!”她们说罢头也不回,走进树林去了,周伯通找了一个没趣,他望着郭靖吐吐舌头,二人一齐进入树林,他们一进入树丛里,便看见树林里面,稀疏疏的站了二三十名黑衣女子,这些女子的头上也戴了面幕,不过她们的服色,却跟前出林邀客的女子不同,黑色的绸衣服,胸前绣了一颗红心,这红是用一幅红色丝布剪成的,裰在黑衣之中,分外刺目,郭靖恍然大悟过来,他明白刚才门板上的钉短箭,短箭穿了一颗红心的由来,暗暗想道:“难道这颗红心,就是洞主的标记和外号吗?决无此理!”

  周郭两人进入树林里不到十几丈路,前面突然出现一幅空地来,正中有一块高约三尺的卧牛青石,青石上箕踞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老妇人,这妇人穿了一领杏黄布衫,布衫的胸口绣了一颗极大的红心,鲜艳如血,脸上戴着一副人皮脸面,死眉死眼,十分阴森可怖,背后一排站着八个黑衣女子,分侍左右,郭靖不由打了个寒噤,说道:“咦!这老妇人莫不是瑛姑吗?可是看她体态神情,却没有半点和瑛姑相象哩!”
  
  周伯通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是他本人却有一副怪脾气,就是最怕跟妇人女子打交道,所以他以往一见了瑛姑,简直是望影而逃!这次看见这洞主本人是女子,连她手下的盗众也是女子,没有半个男子汉,最刺目的还是她们胸前绣的红心,叫周伯通看了便觉得心头作恶,心里暗骂:“这些娘儿真正是阴阳怪气,放着许多标帜不用,却用这颗红心,真是岂有此理!”
  
  郭靖上前拱了拱手,朗声的说道:“洞主请了!咱们以前不曾见过面,今日无冤,往日无仇,怎的要把我的坐马,用这种武林绝技来对待一头畜生,割鸡动起牛刀来,未免与洞主身份不相称吧!”这洞主眉头略为一蹙,心里暗想:“人人说郭靖浑厚纯朴,哪知道他居然会这样在口头上挖苦人!真正是百闻不如一见了!”其实郭靖心地果然纯厚,只是口快心直,想什么便说什么,所以辞锋反而觉得十分凌厉,这洞主哼了一声,冷然说道:“姓郭的,你说的端的不错,咱们素昧平生,过去也没有冤仇,可是我们有人跟你不是素昧平生,还跟你有血海深仇啊!”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冷峭,郭靖心里陡的一震,暗道:“啊1她是替人报仇的了?是梁子翁?是欧阳锋?还是我过去七位恩师江南七怪的仇人呢”他把自己生平结下的仇人想了一遍,始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那洞主又冷冷的说道:“郭大侠真正是贵人善忘啦!昨天晚上,你在江边的渔含里,跟那一位周老前辈说了些什么话?”
  
  郭靖被他这样一说,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无意中和周伯通说起当年裘千里冒名铁掌水上飘装千仞名头,假技骗人的故事,大家拿做笑柄,乐了一阵,哪知道被这“洞主”听了,看来自己和周伯通两人施展轻功,在水上拖网捕鱼的情形,统统落在她的眼里,用铁掌打伤汗血宝马的,必是此人,难道她是裘千里,裘千仞二人中一人的妻子,所以传授了铁掌绝技吗?不过自己在以往倒不曾听见过裘千里兄弟娶妻,郭靖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哦!照阁下这样说来,洞主一定是当年铁掌水上飘裘千仞的人了,我这一个猜想可没有错吧!”
  
  坐在卧牛青石上面的怪妇人,哈哈狂笑一阵,方才说道:“姓郭的,总算你还有一点假聪明,很好,我跟你揭了下来,现出本来面孔!”周郭二人定睛一看,这老妇人面容十分丑陋,稀疏疏的眉毛,薄篾片也似的嘴唇,一双眼睛半开半合,眸子精光外射,郭靖猛然醒起一件事来,想道:“这妇人的貌相,足有七八分象裘千里兄弟啊!”
  
  怪妇人脱下面具,仰首向天一声狂啸,厉声说道:“姓郭的,你在十二年前,跟黄蓉那个贼丫头,偷上铁掌峰,害死了我的大哥裘千里,在二次华山论剑,唆使一灯贼秃出面,把我的二哥裘千仞带走,哼哼!我跟你真正是仇深似海,我名叫裘千尺,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的胞妹,外号赤心洞主,你将来到阎王殿上,切要记着我的名字!”话未说完,她双手向卧牛青石一拍,呼呼两响,黄衫晃处,就象一头怪鸟也似的,直起来,双爪一伸,猛向郭靖顶心脑门攫到!

    郭靖估不到这自称赤心洞主的老妇人,竟是裘千里,裘千仞兄弟的妹子,不禁大吃一惊!今回真是冤家路窄,遇上了这样一个大对头,裘千尺这一飞扑下来,真个比起闪电还快,郭靖瞥见了她双手十指,都长了极长的指甲,一伸开来,足有半尺长,有如铁钩也似,自己如果吃她抓中一下,真个要抓破脑门,而且指甲颜色青蓝,带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郭靖想起当年黄蓉误中裘千仞的毒蛇神掌,虽然有桃花岛至宝软猬甲护身,也险些儿送了性命!裘千尺这些青蓝色的指甲,焉知没有淬了毒药,他本来想用降龙十八掌硬抗的,此刻也不敢造次了!郭靖立即使出全真七子天罡北斗阵的走位步法,由开阳向玉衡之位一冲,居然把裘千尺这当头一抓,及时让过。
  
  裘千尺这出其不意的一抓,真正是迅若风雷,任是天下一等武林高手,也是难以闪避,哪知道竟被郭靖一下让过,她真正吃惊不小!裘千尺陡的回转身来,旋风似的一闪左掌右抓,倏的往回一搜,这一下竟然用了铁掌的功劲,郭靖就在她这开首两招里,已经觉出裘千尺功夫的狠辣,比起当年的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真正是有过之无不及!郭靖仍然用天罡北斗阵的步法,向着“天权”之位一闪,裘千尺二次又抓个空,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恼怒,正要舒开双爪,向郭靖第三次猛攻,冷不防侧面呼的一响,一个人向她背心撞到!
  
  裘千尺耳目十分灵警,背后风声才响,她知道有人向自己撞来,当下不由分说,回过左掌,陡的向后一击,这一下正是铁掌门的绝招,名叫“倒锁门闩”,哪知道她这一掌打出,来人绝不闪避,裘千尺心想暗袭自己的,除了周伯通外,没有别人,暗里骂道:“这老顽意不知死活,让姑奶奶叫你尝尝铁掌的味道!”当下腕底加劲,运掌推击,砰砰两声大响,那人挨个正着,一声惨叫,当堂死在地上,原来飞扑过来的不是周伯通,却是她手下一名女兵,裘千尺这一掌击出,竞把她硬生生的打得肋骨全断,心肺俱裂,呜呼哀哉!当堂送了性命!
  
  原来周伯通就在裘千尺动手袭击郭靖的当儿,突然一个转身,扑向距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一个黑衣女兵,这女兵虽然有点本领,但是周伯通是全真派里第一高手,武功渊若湖海,这女兵哪里能够和他抵敌?吃周伯通劈胸一把,抓住了华盖穴,向上一提一振,便自高举起来,她简直完全没有还手功夫!周伯通单臂向外一送,把她直抛起来,向裘千尺背心飞掷过去,老顽童本来想跟裘千尺开开玩笑,哪知道送了这女兵的性命!
  
  裘千尺估不到自己这一掌打的不是敌人,竟是自己部下女兵,这一下倒出乎意料之外!不禁勃然大怒!她生性向来枭悍,怒吼一声,反身向后一扑,向周伯通正面扑到,双掌齐出,这一招平击两肋,在铁掌门里有个名堂,叫做“枯藤绕树”,周伯通哈哈一笑,他左手向外一抬,使了招“空明拳”似乎要硬接她的双掌,可是等到拳掌快要相撞的刹那,他突然用了个,“空”字诀,一牵一引,要把裘千尺向自己怀里带进。
  
  周伯通这一下用得恰到好处,把空明拳的一个空字运用得刚柔随心,天衣无缝,裘千尺本来打算跟老顽童硬接掌力的时候,突然把指甲弹出来,给他一下毒蛇神抓,叫对方受到致命的伤害,哪知道老顽童并不上她这一个当,这空明拳一牵之力,十分巨大,裘千尺的内功造诣及不上周伯通,被他一牵之下,不由自主,直向敌人怀里撞进,她急不迭忙的运用“千斤堕”本领钉平在地上,要跟空明拳牵引之力对抗,说时迟!那时快!背后呼的一响,一股猛烈无伦的掌劲,向裘千尺背心撞到。
  
  原来刚才郭靖躲了裘千尺两下毒蛇神抓铁掌的功夫,想起对方用心狠辣,以及伤害汗血宝马的可恶处,不禁心中有气,他本来不想以两打一,但是怒火蓬勃之下,却忘记了一切,郭靖左手一招,使出降龙十八掌绝技来,这一式是“亢龙有悔”,接着右手一晃,又是一式“潜龙勿用”,这是双手互搏之式,奔向裘千尺的中上两路,如果袭千尺不是因为周伯通分了一点心神,郭靖这一招未必能够伤害她,可是这回变了腹背受敌,出其不意,腾腾两声,身子被降龙掌的重力打得直抛起来,翻了一个没头跟斗,向周伯通头项飞了开去,摔出两丈以外!
  
  这一下明面上是袭千尺吃亏,其实郭靖这一掌反而救了她的性命!这是为何,原来周伯通空明拳里面的一个空字诀,妙用无穷,袭千尺如果缝续用千斤堕的力量跟他对抗的话,老顽童再一个转身,袭千尺就要陷入他那股极强劲的旋转力之中,象走马灯一样,随敌而转,越是心急挣扎,越转得快,越转得快,精力消耗越甚,除死方休,郭请却来画蛇添足,照她腰背用力一击,反而叫裘千尺脱了旋转力,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道不是幸运哩!
  
  裘千尺这一抛,足足跌出两三丈外,真个惊出一身冷汗。她当堂醒悟过来了!自己一个决不是周郭两人的敌手,如果再动手的话,真正是凶多吉少,俗语说得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裘千尺托地由地上跳起来,冷笑说道:“全真派的高手,黄药师的女婿,以两打一,好威风啊!”周伯通面皮薄嫩,听见裘千尺这样一说,立即跳后,叫道:“郭兄弟,我不跟这臭婆子打架啦!你来揍她!”郭靖喝道:“很好,大哥,这恶婆子我一个人应付得了?”话随声发,一招“亢龙有悔”当胸击出,裘千尺这回却不跟他交手,霍地倒窜出一丈以外,叫道:“且慢!”
  
  郭靖证了一怔,说道:“怎的不打?你还没有败哩!来来来,我再领教你的铁掌绝技!”裘千尺冷笑道:“姓郭的,你那一套双手互搏的本领,的确是世间罕有的绝技,我要回去想三日三夜,钻研出破你这套武功的路子,三天之后,咱们再来这里打架,你答应不答应!”裘千尺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出乎郭周二人意料之外,郭靖还不曾答话,周伯通已经哈哈大笑道:“这双手互搏的本领是我教给他的,十多年不曾遇过敌手,你去想三天,便可以想出破法吗?笑话笑话,你只管回去想三十天吧!”郭靖看见周伯通信口开河,恐怕他上了别人的当,说道:“大哥!”周伯通却朝着他摆了摆手,又向裘千尺道:“你要回去想三天也好,可有一件,我兄弟的汗血宝马给你打伤,你可要把它医好,方才准你离开这里!”
  
  裘千尺愕了一愕,问道:“怎么?”周伯通拔身一耸,拍拍几声大响,原来他飞身过去,左手一捞,右手一抓,使出“双手互搏”的绝技来,拿住了裘千尺身边两个女兵的穴道,再用分筋错骨手法,把这两名女兵的双肩环骨卸了下来,这两个女兵连半点抵抗也没有,两条臂膊软搭搭的垂落,老顽童这一下动作之快,出手之辣,真个骇人,裘千尺勃然大怒,喝道:“什么?”周伯通呵呵笑道:“什么,这叫做一报还一报,你打伤了我郭兄弟的宝马,我也照样打伤你的儿郎,这叫公平交易,两不吃亏,来来来,你给我医马,我给你医人吧!”
  
  郭靖估不到周伯通有这一手,几乎笑出声来,袭千尺又惊又怒,本来周伯通使的如果是点穴法,裘千尺还可以解救,可是对方偏偏用“分筋错骨手”,这种手法只有使用的人,方才可以救治,因为人身筋络,千条万缕,自己不知道对方下手抓哪一道筋络,怎可以胡乱解救?她只好恨恨的望了周伯通一眼,走到汗血宝马的身边,谁知这汗血宝马却是天生烈性,它看见裘千尺走上前,真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倏的一腿飞起,猛向裘千尺踢了过去。

  这一下出裘千尺之所不意,险些儿吃那汗血宝马前蹄踢个正着,好在她身手快捷,立即向横里一闪一窜,堪堪避过,裘千尺怒喝道:“畜生!你找死吗?”郭靖笑道:“贼婆子,我的马记仇心很重,你用鬼崇手段打伤了它,它当然不让你上前!没有法子,你把救治铁掌的法子教给我,让我来医治它,不必劳你动手啦!”
  
  裘千尺看见郭靖这样的奚落自己,心里十分忿怒,但是她赋性向来阴险,并不见之词色,由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哦!不劳我动手吗?我反为可以省事,我这里有三包解毒药散,你回去尽一天时间,分早午晚三次给它服下,还有它的肚子内侧,嵌了一只紫色掌印,你拿金针向掌印四边刺四个小洞,让它流出黑血,便可没事,不过三天以内,还不能够乘坐哩!”裘千尺说完这几句话,反手一扬,三个小小纸包,由袖管里面甩出来,连串着象一条线也似的,直向郭靖迎面飞去!
  
  郭靖估不到裘千里用打暗器的手法射出药包来,他对接暗器的手法,一向没有熟练,禁不住闹了个手忙脚乱!周伯通却是手急眼快,一个箭步审到郭靖面前,袍袖一伸一卷,竟把三个药包用阁袖卷住,笑道:“臭婆子,你的解药给了我,让我也给你解药吧!”裘千尺怔了一怔道:“咦1分筋错骨法也有解药?”话未说完,周伯通一声咳嗽,吐出一口浓痰,把这口痰吐在手心里,疾如闪电也似的,向这两个女兵面上,陡的抹了过去!
  
  这两个女兵虽然给周伯通用分筋错骨法卸了两臂,可是并没有被点穴道,所以她们两个人的臂膊,虽然吊了下来,身子仍然可以活动,她们看见周伯通把这样污秽的痰涎抹向自己的面孔,不禁又羞又恼,连忙把面一偏,周伯通趁着她们扭头侧身的时候,腾的一脚直飞起来,他踢的是鸳鸯连环腿法,砰砰两声大响,这两名女兵被他一蹴之下,当堂身子离地,抛起六七尺高,在半空里翻个跟斗,蒲蒲两声大响,跌出寻丈以外,说也奇怪,经过这样的一抛一跌,这两个女兵身上的分筋错骨法,立刻解开,刚才卸脱了臼的肩骨,也回复原状了!

    这本领在裘千尺眼里看来,真正是闻所未闻,裘千尺冷笑一声道:“这位周老爷子真好本领,改天一定领教!”她说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口里一声呼哨,带领了数十名女贼兵,穿林而去,至于刚才被她用铁掌功夫打死的一名女兵尸首,却是抛在地上,完全不顾,郭靖看在眼里,不禁喟然叹了一口气。
  
  他按照裘千尺说的法子,先给一包药散喂那汗血宝马服下,接着又依照裘千尺教的法子,找寻出马腹内侧的紫色掌印,刺破四个伤口,挤出毒血,这样一来,那匹汗血宝马果然好了许多,精神也不象先前萎靡不振了!郭靖向周伯通说道:“周大哥,咱们答应了贼婆子三天之后比武,咱们这三天到哪里耽搁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愤凶残深洞匿灾黎。
  
  周伯通抓了一抓头皮,说道:“三天,这三天的时间怎过,还是回到咱们栖身的渔舍去吧!”郭靖说道:“咱们返回渔舍,走的岂不是回头路!周大哥,我倒想着一个方法。”周伯通道:“哦!你想着什么方法呢?”郭靖说道:“咱们一路行来,百多里路不见一个活人,十室十空,的确是生平未尝见过的怪事,难道是裘千尺和手下一班女贼在这里肆意作恶,叫他们不能够安居乐业吗?我看情形不会这样严重吧!”

    周伯通双手一拍道:“对对,咱们就拚出这三天功夫,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好歹也要找出一个活人来,问个水落石出才罢!”周伯通是绝无心机的人,说完便做,他便引着郭靖向林外走去。他们一老一少沿路行来,不经不觉走出数十里,少说也经过七八个村庄,奇怪——连一个活的东西也没有,别说是人,连鸡犬也不见一只,周伯通发起怒来,骂道:“真是个鬼地方,人也没有半个!”他两人来到一道小溪旁边,郭靖忽然看见溪水浅的岸边,躺着一个汲水用的瓦罐,他突然一拍手说道:“周大哥,这里有活人哩!”
  
  周伯通怔了一怔道:“我连影子也瞧不见半个,怎的会有活人?”郭靖用手指了指道:“你瞧这汲水的瓦罐,还很新净,不是有活人吗?”周伯通一瞧之下,恍然大悟,他向郭靖耳边说道:“郭兄弟!低声一点,我有一个方法,引他出来!”他看见小溪不远的一个高阜上,生长了几株大树,周伯通吩咐郭靖把汗血宝马牵入树丛里,两人手足并用,爬上树顶,隐入枝叶丛里,果然不出所料,过了顿饭时间,小溪的上游头突然跑下一个人来,这人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一直跑到岸边,拾起瓦罐,舀满了一罐子清水,四面张望一遍,见没有人,然后撒开两腿,飞也似的,朝着来路跑去!
  
  郭靖一见了活人,不禁大喜,就要跳下去把他拿住,周伯通道:“别忙,一个小孩子还怕他飞上天不成,咱们静悄悄的跟着他,看他到哪里去?”郭靖恍然大悟,这小孩子一定还有父母家人,他两人望着小孩子跑出十丈以外,然后由树预跳落,跟在他的背后,衔尾跟随下去。那小孩子跑得十分飞快,他拿着一瓦罐清水,跑了两里多路,来到一座小土山下,这土山脚却有一个深洞,小孩把头一低,直向洞里钻进,周伯通远远望见,拍手笑道:“饶你奸狡似鬼,也逃不出老子掌心你已经进了洞,看看还能够逃到哪里?”
  
  郭周二人一直来到洞前,由洞口望入去,黑黝黝的,显见这山洞十分深邃;周伯通抖足了丹田罡气,向里面喊叫道:“喂!躲在山洞里的厮鸟听着,你的龟窝叫老子掏出来啦!你们赶快由洞里滚出来,老子还可以跟你佛眼相看!如果有半个不字,老子打进来时,把你们刀刀斩绝他这一声叫喊响如洪钟,连洞内也起了回应,过不多时,六七乡农装束的人,战战兢兢由洞里走出来,有男有女,刚才那汲水的孩子,也在其列,周伯通看见他们害怕的样子,忍不住嗤的一声!
  
  这些由洞里恶缩而出的乡民,看见周伯通是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子,郭靖貌相也温和敦厚,不象穷凶极恶的人,不禁十分诧异,面面相觑,周伯通陡的一声断喝道:“你滚出来,老子已经不杀你啦!怎的还不跪下!”这些人打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扑通咕冬,跪了下来,郭靖看见他们面无人色的样子,心中不忍,叫道:“我们不是坏人,你们站起来吧,我这盟兄叫老顽童,一向是跟人玩笑惯了的,不用害怕!”
  
  这几个乡农看见郭靖面色和善,方才放心,郭靖叫他们坐在地上,见这几个人面有菜色,显然挨饿了许多天,立即取出身边携带的干粮,给他们吃,越是如此,这几个人越发觉得惶惑,郭端向他们问道:“这里十分太平,没有兵受,没有贼劫,你们怎的要躲在山洞里挨饿,自讨苦吃了?”郭靖这样一问,这些人不禁面面相视,隔了半响,还是刚才那汲水的小孩子口齿伶俐,说道:“我们并不愿意躲到洞里挨饿的,可是为了那些女强盗,迫得我们太紧,不能够不躲起来啊!”周伯通喝道:“胡说!清平宇宙,浩荡乾地,哪里来的女强盗,不要胡说!”
  
  那小孩子由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老头儿,跟你实话实说了吧!咱们这桐庐县一向是鱼米之乡,地方太平,别说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就是偷鸡摸狗的小毛贼,也很少见,可是在三个月前以来,本县附近的云龙山,突然来了一伙女强盗!”郭靖不等他说下去,接口说道:“那女强盗的头儿名叫赤心洞主,她手下的强人全是女的,没有一个男子,是与不是!””
  
  一个老年乡农忍不住问道:“官人,你怎样会知道!”郭靖大笑说道:“何止知道,我们还跟她打了一架哩!”这几个乡人面面相视,过了半晌,那老年乡农道:“咳!官人能够跟她打架,已经是一等的好汉,实不相瞒,这女强盗首名叫赤心洞主,本来是姓裘的,名叫什么,那可不知道啦!她一到云龙山落草,立即到处出动,打家劫舍,逢人便杀,见屋便烧,被她打劫的村庄,真正是片瓦不剩,鸡犬不留,那些女强盗嘛,比起男子汉还要凶恶十倍!”周伯通再也忍耐不住了,插嘴问道:“女强盗也这样狠?那么,地方上的官兵到哪里去了?桐庐县的县太爷难道是瞎子和聋子,完全不理会地方治安不成?”

    那老年乡农咳了一声道:“老爷子有所不知道啦!说到官府真正泄气,那赤心洞主在云龙山落草的时候,桐庐知府看见这班女强盗打家劫含,不成样子,曾经派了本府一名步军都头,带领五百名官兵到云龙山去剿她,谁知道这赤心洞主手下的女强盗,足有七八百人,官兵才到盗巢山下,一声呼哨,伏兵齐起,将官军团团图住,不到两个时辰,五百官兵被女强盗斩瓜切菜也似的,杀得一干二净,连那步兵都头也送了性命,那个名叫赤心洞主的女盗首,还把官兵的脑袋统统砍了下来,挂在山下的树林里,这样一来,把云龙山幅圆五十里以内的村庄,吓得人人心惊,个个胆战,一夜之间,所有村民逃得一干二净!”
  
  郭靖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过来了,裘千尺这伙女强盗任意横行,地方上的官兵全是酒囊饭桶,无力保护村庄,老百姓没法子活下去,只有向别处逃生,可是自己一路行来,几百里的田地完全荒废,数十个村庄没有半点炊烟,难道裘千尺手下这几百人,就这样的厉害,把远近数百里的百姓,也吓得望风逃跑吗?

    郭靖正在这样的想着,那老年乡农又说道:“照大宋律例说,杀官如同造反,桐庐知府一下子断送了几百名官兵,自然不肯干休,他正要行文给南昌道,调动大军剿匪,哪知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知府大人在衙门里遇了刺客,那刺客却也奇怪,并不害桐庐知府的性命,只把他的头发眉毛剃个一干二净,可是对其余的人,便没有那样客气了!这刺客一连打死了十三名衙役,每一个衙役的背心,都嵌印了一只紫色掌印,这样一来,桐庐知府吓得心胆俱寒,再也不敢派兵去剿云龙山的女强盗,任由她们到处横行,索性装聋扮哑,完全没有半点理会了!”
  
  周郭二人点了点头,这行刺知府的刺客一定是裘千尺,她卖弄这一下手法十分高明,一方面不杀知府,避免把事情扩大,闹得不可收拾,另一方面却给桐庐知府一个严厉警告,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周伯通道:“刺客闹了府衙之后,女强盗越发横行无忌,你们老百姓受不了她们的侵扰,只好离乡别井,跑到他方去了,是与不是?”
  
  几个乡人异口同声说道:“情形当然是这样,不过,比起官人的想象来,还要更坏得多呢?”郭靖十分记异,问道:“女强盗顶凶恶也不过是杀人放火罢了,难道还有别的花样吗!”刚才说话的老农长长叹一口道:“如果杀人,一刀飞落,人死了便完啦!最怕是给折磨得半死不活!”郭靖听了心里一动,周伯通道:“怎祥,女强盗难道还会折磨别人吗?”这老农叹了一口气,便把裘千尺这一班女强盗折磨人的花样说出来,周伯通和郭靖听了,真正是不寒而凛!
  
  原来裘千尺这个人,性情之怪,真是无与伦比,她最爱虑待人(即是近代心理学的精神虐待狂),出外打家劫舍,捉住了一些壮年男子回来,往往留下性命,不肯杀掉,但是被她留下性命的人,却是比死还要难受,这是为何,原来裘千尺一定把这些壮年男子,强迫他改扮女装,所谓改扮女装,不单止梳了妇女头髻,穿了女子女服便算,连一切行动举止,言谈笑语,完全要女性化,如果稍为露出一点男子行藏的,马上就是一顿毒打,这还是在其次,这些化雄为雌,易弁而钗的“假女兵”,除了做各种粗重的工作之外,还要受了裘千尺的命令,深入山野,捕捉蛤蟆毒蛇,还有一定的数目,比如要捉五条毒蛇,二十只蛤蟆的,你如果只捉了一条毒蛇,或者是十九只蛤蟆回来,必定要受一顿毒打,更有一件难堪的事,就是连带那些女匪,也是个个心肠狠硬,对这些男扮女装的掉包货,也当作牛马一般驱役,半点也没有当作人看待的哩!
  
  郭靖听了不禁默然,心想自己昨天和周伯通所见的女匪,恐怕并不完全是女子,至少有一半是男人假扮的,天下间居然有象裘千尺那样变位的女人,真个是罕有之至,周伯通道:“好了好了,你们不用再诉苦啦!我今天来替你们抱打不平,老实向你们说吧,那姓裘的老贼婆子,昨天被我们兄弟打得亏输大败,抱头而逃,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为害地方,你们也可以返回老家去啦!”那几个乡农一听之下,不禁大喜,问道:“老爷子,当真的吗,这些女强盗连官兵也不怕,你们居然有本领把她打败?”
  
  郭靖笑道:“周大哥不要吹牛,咱们虽然占胜一场,还不算真正打败她!”他向那些乡农说道:“你们不用害怕,这几天女强盗决不敢下山作恶,你们放心回家去吧!”这些乡农才深信不疑,大家返入山洞里,收拾了一切衣物用具,就要返回本家,郭靖忽然说道:“且慢!我来问你一句,云龙山在哪里?”
  
  这些乡农并没有提防郭靖有这一问,个个愕然,大家期期艾艾的说道:“哦!你们要到云龙山吗?云龙山离这里七十多里,远得很呢!”那汲水的小孩突然拍了一拍胸口,叫道:“二位要找寻女强盗窝穴吗?来来来,我庞牛儿给你带路!”郭靖方才知道这小孩子叫做庞牛儿,不禁大喜,问道:“当真的吗?你一个小孩子,居然有这样大的胆量,居然敢带我们到女强盗窝去?”
  
  庞牛儿把嘴唇一藐,现出轻蔑的神色来,说道:“怎的不敢,女强盗是人,我们也是人,两位也敢跟强盗打架,我不敢带路吗?我不是桐庐的知府,叫强盗吓破了胆子呢1”周伯通哈哈大笑,拍了拍庞牛儿的肩膀,翘起大拇指赞道:“好孩子!好志气!来来来,你只管带路吧!有我们两兄弟,包管那些强盗损害不了咱们一毫一发!”庞牛儿听见周伯通这样的赞自己,乐得眉花眼笑,向那儿个乡农叫道:“各位叔伯,我带这两位英雄去啦,再见!”他引着周郭两人向东北不提。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庞牛儿带着周伯通郭靖两人,向云龙山进发,周伯通虽然年老,性情却象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他跟庞牛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搭讪,知道庞牛儿原先是诸暨县人,自小丧了父母,方才流浪到桐庐县来,自小给人牧牛,受尽了世俗人家的白眼,所以这一次带郭周两人上云龙山,希望找寻一个出处,周伯通摸摸他的头顶,笑道:“好孩子,你既然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们扫平了女强盗的窝穴之后,带你到襄阳去,大家一齐打蒙古鞑子,你说好吗!”他跟庞牛儿竟然是越说越投机,不经不觉,走了一天的路,到第二天早上,庞牛儿用手指指一座遥远的高山,说道:“周老爷子!郭大侠,前面那一座山就是云龙山了!”
  
  郭靖哦了一声,他向周伯通道:“周大哥,咱们怎样上山呢?”周伯通笑说道:“偷营劫寨的事,你难道还不懂吗?却要问我!”郭靖道:“周大哥,话不是这样说,咱们这一次进贼巢,并不是跟裘千尺打架,不过要探一探她的虚实罢了……”周伯通不等他说完,立即截住他的话头道:“不打架有什么好玩?你走你走!”他只顾跟庞牛儿谈天说地,郭靖无可奈何,只好自己一个打听敌人虚实不表。
  
  到了这天晚上,郭靖一个人换了身夜行衣服,一溜烟也似的,直向云龙山上跑,一路上轻登巧跳,纵跃如飞,不经不觉,已经来到山中,树丛里陡的现出两个人来,喝道:“是什么人?”郭靖知道是袭千尺手下的女兵,半句不哼,双掌一伸,使了一招“亢龙有悔”,手推出去,砰砰两声,竟把这两个女兵打得身子直翻起来,抛下绝壑,连哎呀也没有半声,便自送了性命!
  
  郭靖用双手互搏之术,一出手便打死云龙山两名女匪,不禁呆了一呆,心中想道:“不好,我又要开杀戒了啦!”可是不旋踵间,便自恍然觉悟过来,想道:“大师父自小教我读书,古人有一句成语:‘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意思即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如果把他留在世上,任他害人,这是最失策的一件事,倘若存着归人之仁,不忍杀害这个恶人,那就是遗害无穷,不如杀了他为好了!这些女强盗也是同一道理,不打死她,任由她在世上害人,这不是更加愚意吗?有什么妄杀无辜呢?”郭靖想到这里,心胸豁然,提起一口丹田罡气来,直向山顶奔上。
  
  他在暗影里用陆地飞行功夫,行走了一段路,不经不觉,将近来到山顶,郭靖的耳朵里忽然听见一阵劈劈拍拍,皮鞭敲打的声音,鞭声还夹着惨号,郭靖心中一凛,想道:“咦!难道乡农所说的话是当真的吗!”他听出惨号的声音来自山坳,立即过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山坳里面矗立了两间茅屋,惨号声音就从茅屋里面传出来,郭靖立即伏下身,蛇行鹤步,伛偻过去,不到半晌功夫,已经来到茅屋窗下,偷偷向里面一看,哪知道他不看犹自可,一望之下,不禁热血沸腾,目毗欲裂!
  
  原来郭靖看见这两间茅屋,竟是一个惨绝人间的行刑场所,里面空空如也,没椅无桌,可是屋顶上面,却贯穿了不少铁环,铁环上吊着四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每一个男人的脚下,都散放着一堆女人的假头发和衣服,全是倒绑二臂,用麻绳贯穿在铁环上,屋中还有五名女兵,每人挥动一根皮鞭,不住的叱喝着,你一鞭来,我一鞭去,不住的把四个男人来回抽打,只听见鞭风虎虎,人影飘荡,皮鞭一打到身体上,立即引起一声惨号,那五个女兵一边用力鞭打,一边骂道:“该死东西,叫你们扮女人,你们却半点女相也没有。不留心学女人的举止和神气,洞主叫我们用力打你,知道没有?”
  
  那五个女兵全是面肉横生,粗眉大眼之流,她们出手用鞭打人,真正绝不留情,一鞭下去,这几个男人身体上立即添了一道紫黑色的鞭痕,不过十几皮鞭,便把屋中四个受刑人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郭靖禁不住心头火起,一声断喝,双掌向前一推,砰砰两声,竟把茅屋两扇窗打得粉碎,飞身窜了进去!郭靖这一破窗窜入,这五个女兵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们刚才喊了一声:“有贼!”郭靖已经双掌一分,使了一招“见龙在田”,掌力吸住两名女兵的胸口,把她牵扯得撞入自己怀里,反臂向外一推,这是空明拳的招式,夹了降龙十八掌的打法,只听见腾腾两声大响,两名女兵直抛起来,背心撞向墙壁,哗的一声,满口鲜血喷出,当堂晕了过去!
  
  其余三名女兵看见郭靖有这般厉害的掌力,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势成骑虎,却不能不斗,一个女兵把皮鞭一挥,向郭靖迎头打落,郭靖不慌不忙,反手一招,竟把鞭稍夺住,手臂不晃,手掌微微向外一吐,他只用了降龙十八掌三成劲力,鞭梢立即甩了回去,倒甩起来,拍拍两声,皮鞭打着另一名女兵的面孔,不但把面颊打肿,连牙齿也掉落了大半边,她哎哟两个字,不曾出口,郭靖已经一晃身审进来,抓住两名女兵的衣领,把她们头对头的一撞,轰轰两响,恰好撞着了天灵盖,撞得她们眼冒金星,当堂晕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上深山夜窥蛇蛤阵。
  
  还有一名女兵趁着郭靖手抓同伴的时候,拚命把身一窜,就要穿窗逃走,郭靖的动作却比她还快,这女兵一条腿刚才越过窗槛,郭靖已经反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腕,往回一拖,向外一推一撞,轰的一响,这女兵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墙壁上,登时头破脑流,呜呼送了性命!
  
  五个女兵在一刹那之间,同时给郭靖收拾,吊在屋顶四个男贼不禁大喜,连声叫道:“官人救我!我们本来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被贼人拿上山,逼我们扮娘儿,真是……”话未说完,郭靖已经连连摇手说道:“不用说了!我把你们放下,自己逃生去吧!”他说着把吊着他们的绳索扯断,放下地来,打开屋门,任由这几个可怜虫逃走,郭靖又拿起地上的刀来,一刀一个,把四个晕而未死的女兵,完全杀却,免得她们醒转过来,泄漏那几个在逃人的秘密,郭靖做了这一件事之后,满心痛快,长笑一声,走出屋子,直向山顶走去。
  
  他还不曾走到山顶,一阵夜风过处,吹过一阵腥臭气味来,郭靖一闻之下,就知道附近有大队蛇群,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哎呀!”原来郭靖想起当日自己上铁掌山,和黄蓉打听真假裘千仞的秘密,无意之中,看见裘千仞调练毒蛇和蛤蟆相斗,并且用毒蛇的汁液,熬炼双掌,锻炼毒蛇神掌的武功,难道裘千尺这个老婆子,居然学当年的兄弟裘千仞一样,拿毒蛇练武功,或者学西毒欧阳锋驱蛇为阵吗?自己对毒蛇原无所惧,但是义兄周伯通却是怕极了毒蛇,一见了蛇,立即转身跑,如果这样,自己不可不想法子,毁了她的蛇阵,郭靖主意既定,立即循着腥风刮来的方向,直跑过去,果然不出所料,郭靖来到草坪面前,一幅奇景,就在他的眼前出现!
  
  是什么奇景呢?原来这里一片草坪,广约亩许,草坪的东面蜿蜒满了五色班烂,奇形怪状的蛇蟒,这些蛇蟒大的盈丈,小的不到一尺,可是每一条蛇的蛇头呈现三角形,一望而知,草地上的蛇蟒,全是至凶至毒之物,照郭靖的估计,草坪上的蜿蜓的蛇蟒,少说一点,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条,筒直比起欧阳锋蛇阵的声势,还要浩荡,草坪的另外一方面呢,却是奇怪,伏满了大小不等的蛤蟆,这些蛤蟆满身肉瘤,貌相奇丑,最大的居然有饭碗大小,排列成阵,蛇阵已经古怪,想不到还有蛤阵,真是个奇之又奇,怪之又怪!
  
  郭靖心里沉思,裘千尺在这幅草坪上,摆下蛇蛤二阵,不知道对方捣的是什么鬼?就在他疑团莫决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哨子声音来,这些哨子十分古怪,仿佛是滇边野庐管吹出来的声音,又象鹿角哨子吹出来的声响,说也奇怪,哨子声音一响,草坪东面的毒蛇,立即发动攻势,数十条赤练蛇蜿蜒向前,其余的毒蛇紧随在后,潮水汹涌似的,直向蛤阵冲去!
  
  照一般道理说,蛤蟆决不会是蛇的对手,何止不是对手,如果蛤蟆撞着了蛇,那就是弱肉强食,只有白白被吃的份儿!郭靖心里也这样想,这些蛤蟆只是毒蛇的牺牲祭礼,哪知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草坪西面的蛤蟆看见毒蛇汹涌而来,却是昂然不惧,它们一阵进跳,立即排列成无数圆图的阵营,五六十只蛤蟆结成一个一个小圆圈,三四十个小圆圈结成一个大圆圈,每只蛤蟆都是头朝外面,屁股朝里,半下不动,一任毒蛇游近,全不抵抗!
  
  郭靖看见蛤蟆这样排阵对抗毒蛇,真个是莫明其妙,因为这样鬼压压的挤在一起,等如自速其祸,可是毒蛇一冲到蛤阵之前,那些巨蛤突然把嘴一张,波波连响,喷出一连串的毒气!本来蛤蟆喷出来的毒气,再强也强不到哪里,但是这些巨大蛤蟆被裘千尺派人捕捉上山时,曾经用特殊的饲料喂养,所以喷出来的毒气,厉害非常,毒蛇一撞着蛤蟆喷的毒气,急忙后退不迭!
  
  可是那些蛤蟆并不就这样的放过毒蛇,毒蛇一朝后退,蛤蟆的圆阵立即撒开来,变成了一字长蛇阵,左边一圈,右边一抄,竟把毒蛇围在中心,刹那之间,已经有二百多条毒蛇给蛤蟆围住,蛤蟆不住的鼓腮吐气,你一口我一口,四面夹攻,把毒蛇逼得不住的蜿蜒打转,却又冲不出蛤阵的包围,嘘嘘连叫!
  
  可是另一方面,其余的毒蛇却象潮水也似的,汹涌包围上前,但是蛤蟆这边也不示弱,一阵腾腾跳动,分做内外圈,内圈的蛤蟆仍旧保持圆阵,包围毒蛇,狂喷毒气,外圈的蛤蟆却排成一字长蛇阵法,飞也似的,向新来的毒蛇包围过去,它们一圈着了毒蛇,照样喷射毒气,还有后面几十个圆圈的蛤蟆呢?它们也不闲着,就象两阵交兵的后备队一般,一只接着一只的跳入圆圈里,补充围阵的实力,这样一来,草坪上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蛇蛤大战!
  
  依照道理说来,一百只始蟆也不是一条毒蛇的对手,最普通的毒蛇,也可以一口气吞下十几只蛤蟆,可是它们列阵相斗起来,情形又不同了!许多只蛤蟆合起来的毒气,可以克制蛇蟒,这些毒蛇空自有无比的剧毒,可是一着了蛤蟆的毒气,立即身子痪软,蟠伏一团,动弹不得,这一幕奇景把郭靖看得目定口呆,几乎忘记了身在险地,就在他看得如醉如痴的时候,草坪的另一面,突然叮叮叮的几响,传来了几声清磬,说也奇怪,那些蛤蟆一听见了清磐的声音,立即停止战斗,腾腾腾的一阵乱跳,放弃了对毒蛇的包围,一行行,一列列的退了下去。
  
  那些毒蛇仍蟠伏在地,身子瘫软,连半下也不能够动弹,就象僵了一般,草坪上清磬歇处,走过两名女盗来,这两个女盗全是一色白衣服,一先一后,两个人挑了一桶水,她们仿佛鼻孔里涂了解药,草坪上尽管毒氛迷漫,这两人却是昂然不惧,走入蛇蛤阵里,她们两个人的手里,每人拿了一柄竹帚,一边走誉,一边用竹帚探入水桶里,蘸了水洒在那些蛇鳞的身上,说也奇怪,那些僵伏着的毒蛇,一着水点之后,立即恢复活动,蠕蠕动了起来,接着草坪的另一头,又走过两名女盗,这两个女盗的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向那些蛇蟒一阵吧吧乱打,刹那之间,这些蛇鳞纷纷舒开身子,箭也似疾,向着草坪来路退去,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草坪上密麻麻布满的蛇蛤,撤退了个一干二净!
  
  郭靖看到这里,不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猛然醒悟起一件事来,这一次自己到云龙山,无非是探听裘千尺的一切,打听她怎样破自己和周伯通双手互搏的功夫,哪知道却在这里好没来由的,看了一阵蛇蛤互斗,白白荒废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真正是愚蠢之至!不过郭靖究竟是个外拙内慧的人,他忽然想起自己和黄蓉以前探铁掌峰,眼见裘千仞用蛇蛤练功,他静坐在旁边看蛇蛤相斗的情形,揣摩武学,难道裘千尺也学她兄长当年一般吗?他想到这里恍然若有所悟!不假思索,立即使开轻功提纵身法来,向草坪另一面奔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草坪的尽头处,乱石嶙嶙,绿草蒙茸,端坐着一个人,正是奇丑无比的裘千尺,只见她盘足跌坐在地上,连一动也不动,好比一尊雕塑的石像,这还不算稀奇,最奇怪的还是她的身上,由头发到衣服,完全蟠伏满了蛇蟒,这些蛇蟒并不伤害裘千尺,红信吞吐,蜿蜒上下,嘘嘘作响,郭靖一看之下,真个是毛骨惊然,发指为之俱戴!
  
  他距离裘千尺还有十丈左右,便自伏了下来,隐没在一丛矮树里,郭靖不失为武学里面一代大行家,他只瞧了半晌,便看出一个所以然来,原来裘千尺坐在那里,在表面上看来仿佛僵了一般,全然不动,其实她满身的经脉,就象百川倒流一般,滔滔滚转,换句话说,裘千尺坐在地上,正在那里做吐纳的功夫,郭靖再细心一看,忽然看见两条细才如指的毒蛇,慢吞吞的游进裘千尺的鼻孔里,他看了不禁大骇!
  
  因为一个人的鼻孔是专司呼吸的,这两条毒蛇的身子虽然幼细,但是一游进去,已经把裘千尺的鼻孔塞满,她又不张开嘴吐气,哪里来的呼吸呢!这两条蛇足足有三尺多长,足足过一盏茶的时候,方才钻完,郭靖看见她颈项一阵蠕动,不禁暗暗纳罕,想道:“咦!难道这些蛇儿一直钻进她的肚里!”
  
  哪知道念头未了,裘千尺两只耳朵动了几动,刚才钻进她鼻孔里的两条毒蛇,却慢慢的由耳孔里面探头钻出来,郭靖不禁大惊失色,几乎失声喊叫,可是他脑海里闪电也似的升起一个念头,郭靖想起以前自己读过的九阴真经,说道:“哦!原来如此!”
  
  原来九阴真经里面,有一页名叫“锻心篇”,这是奇经八脉运转的本领,一个人身体里面的奇经八脉,形如环带,束在自己腰下,专司人身五官七孔的运用,一个人的内功,如果练到能够打通奇经八脉的地步,那就是五官的机能,合而为一,鼻能作耳,耳能作眼看,功夫到了这个境地,简直是陆地神仙!

    裘千尺所练的,虽然不是九阴真经的“锻心篇”,可是天下武术,殊途同归,她也要练成打通奇经八脉的本领,为了寻求速成,竟然不惜用左道奇门的手段,叫毒蛇运行自己的五官七窍,引气归于灵台,如果她这功夫练成的话,左右两手可以同时使出招式不同的本领,换句话说,即是她也可以练成双手互搏的功夫了,郭靖暗里叹了口气想道:“真正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不到裘千里裘千仞兄弟,还有一个妹子,她的武功比起两个兄长来,还要狠辣几倍!”
  
  那两条毒蛇慢慢游出裘千尺的身体以外,裘千尺突然伸出双手来,一捋蛇尾,说也奇怪,那两条蛇竟象懂得人性,又再昂起头来,这一回不钻鼻孔了却向裘千尺的嘴巴钻了进去,裘千尺就象玩杂耍的人,口吞撩蛇一样,任那两条蛇进入口腔里,郭靖如果在这时候出其不意的窜出来,给她一下降龙十八掌,裘千尺即使不立即送了性命,也要身受重伤,可是他一来存心忠厚,不肯用阴谋鬼计的手段来害人,二来也不懂得这个诀要,只有呆呆的望着裘千尺,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裘千尺任由毒蛇在自己的鼻孔,耳朵,口腔里钻进窜出了几次,突然一声厉啸,头上乱发根根倒竖,活象刺猬身上的刺也似前,竖立起来,啸声震动林越,郭靖大吃一惊,想道:“不好!这贼婆子想来一定瞧见了我啦!”哪知道事实上大谬不然,袭千尺托地跳身来,她左手向毒蛇一抓,捏住了毒蛇的蛇尾,右手用力一握,搓住了毒蛇的蛇头,居然把这条毒蛇当作兵刃,左右挥舞开来。

    郭靖细心一看,原来裘千尺把这两条毒蛇当作双鞭使用,她用的是六合鞭法,左右盘旋,风旋云转,郭靖曾经许多次接过欧阳锋蛇杖的招数,知道她把两条毒蛇作为双鞭用的打法,虽然及不上欧阳锋蛇杖那样巧妙,可是盘旋疾徐,若有节拍,仿佛自成一家,自己日后遇着了她,也要小心,尤其是周伯通,这样害怕蛇蟒,看见她双手握毒蛇,不吓得屁滚尿流,亡命飞跑才怪呢!郭靖正在盘算破她的法子,可是刹那之间,奇景立现!
  
  原来裘千尺手执双蛇,把它当做软鞭一般,左五右六,盘旋飞舞的时候,她身边的草丛里,突然簌簌连响,跳出十几只蛤蟆来,这些蛤蟆跟郭靖刚才在草坪上所见,列阵和毒蛇拚斗的,大不相同,不但身体比那些蛤蟆大上二三倍,而且皮色金黄,闪闪放光,裘千尺看见这些巨蛤跳出来,马上一声厉啸,将手中毒蛇一盘一舞,这两条蛇疾如脱弦之箭,直向地上蛤蟆噬去。
  
  这些蛤蟆仿佛在事先受过袭千尺的训练,看见毒蛇噬来,托地向后一跳,这一跳十分恰可,刚刚把蛇头让过,只差分寸之隔,没有噬着,其余的巨蛤立即张口一吐,喷出大口毒烟,那两条毒蟒一撞到了毒烟,马上全身瘫软,可是裘千尺却不管这些毒蟒的死活,继续舞动双蛇,挥挥霍霍,向着这些巨蛤打去,那些巨蛤一边口吐毒气,一边左右跳跃,起先还是慢吞吞的,到了后来,越展越快,越跳越疾,刹那之间,草坪乱石之间,只见裘千尺一个长长的身躯,伴着蛇影子,兔起鹬落,星飞丸泻,蔚成奇观,郭靖一见之下,恍然大悟过来,想道:“啊!原来她练的是蛇蛤功,这又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打法,咱们日后遇上了她,也要小心一点哩!”
  
  郭靖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天资虽然稍为呆钝,可是经过他精心研究过的武功,就是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郭靖默默的记好了裘千尺武功的出手,觉得敌人虚实已明,不用在云龙山逗留下去了,他突然想起一个促狭的用意来,就在草丛里拾起两颗石子,瞄准了裘千尺手里的双蛇,嗤嗤两声,发了出去,他用的是黄药师弹指神通的本领,拍拍两响,石子到处,竞把两条毒蛇的蛇头,打得扁平稀烂,方才长起身来,一溜烟也似的跑去!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裘千尺出其不意,吃了一惊,高声叫道:“有贼!”左右女兵立即现身出来,可是郭靖已经溜出老远,连影子也不见了!接着小屋里打死几个女兵的尸首,也被裘千尺的手下发觉出来,越发哗然,可是鸿飞冥冥,弋人何慕,她们一时之间,也猜不着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只有徒呼负负而已!
  
  再说郭靖由云龙山跑下来,回到周伯通跟那小村童牛子埋伏之处,哪知一看之下,失掉他们两人的下落,这下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郭靖吃惊不小,连声叫喊:“周大哥!周大哥!”一连叫喊了几十声,哪里有人回应?郭靖十分懊恼,想道:“老顽童真正是不脱孩子气,成功不了大事,我这边上山刺探盗察,他那边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自言自语说道:“不好,难道他遇着西毒欧阳锋,遭了老毒物的毒手不成?不过以周大哥本领来说,即使是打不过西毒,也不至遭受他的毒手啊!”他越想越糊涂,只好惘惘地向前走,哪知道走不出四五里路,前面树丛里响起一个口音来,叫道:“牛子,牛子!你躲到哪里去啦,我不是跟你捉迷藏,你快点滚出来,不然的话,我可要骂你哩!”叫喊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顽童周伯通,郭靖一听之下,不禁大喜,叫道:“周大哥,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小弟在这里哩!”果然不出所料,周伯通由树林里跑出来,哭丧着面,说道:“郭兄弟,牛子不见了啦,牛子不见了哩!”
  
  郭靖吃了一惊,问道:“咦!牛子怎的不见?”周伯通面上现出忸怩神情,半吞半吐的说出来,郭靖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周伯通这人虽然年纪老,却是童心未退,郭靖离了他,到云龙山刺探之后,周伯通觉得无聊,便和庞牛子消遣,大家捉起迷藏来,老顽童本人还用一条手帕,绑了眼睛,跟牛子兜圈玩耍,哪知道绕了几匝,庞牛子忽然没了声息,周伯通吃了一惊,便把绑眼睛的手巾脱了下来,四面一望,嗅!庞牛子居然踪迹不见!
  
  周伯通一急之下,到处找寻,结果在一棵大树下,找着牛子一只鞋子,不由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被豺猿拖了去,可是回心一想,如果牛子被豺猿拖走,多少总会留下一点血迹,自己也没有懵然不觉的道理,照这情形看来,庞牛子的失踪简直是带有传奇的神秘性,就象忽然之间,给地皮所吞没,老顽童一着急之下,就在这方圆数十里地之内,到处找寻,他找寻失踪的人并不打紧,连郭靖也吓了一跳!以为老顽童遭了西毒的毒手哩!
  
  郭靖向周伯通说道:“大哥!牛子失踪的事,咱们要急也急不来,咱们慢慢再找吧!小弟这一次到云龙山去,真正是大有所获呢!”他把夜窥蛇蛤阵的经过说了出来,周伯通一听之下,不禁浑身寒战,说道:“苦也!这贼婆娘哪里弄来许多臭长虫,咱们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郭靖听了他的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大哥,毒蛇有什么希罕呢?你瞧西毒不是把毒蛇当作猫狗一般豢养吗?哪用得着害怕呢?”周伯通慌不迭忙的摇手说道:“我不是老毒物,老毒物不怕蛇,我周伯通害怕到一十二万分,俗语说得好,一年被蛇咬,三年烂稻索,记得那一年在桃花岛吗?我几乎被毒蛇送了性命……”


第一百九十四章:再联手二败裘千尺。
  
  周伯通这样的一说,郭靖知道他害怕毒蛇的程度,已经无可救药,只好说道:“那么,周大哥,你一个人到襄阳去吧!由我一个人留下来,对付裘千尺这老贼乞婆便是!”周伯通用手抓了抓头皮,迟疑半晌,说道:“不如就这样吧!我一个人对付裘千尺,你却专心一意的收拾她的毒蛇,郭兄弟,这主意可行吗?”郭靖心中暗想,周伯通见了毒蛇便亡命飞奔,哪里还等得向裘千尺动手?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做到哪里,算到哪里罢了!他和周伯通两人仍然回到江边渔舍住下不提。
  
  有话便长,没话便短,三天的日子很快过去,郭靖和周伯通两人,依照来时约言,到树林里去跟裘千尺比武,他们刚刚走出屋外,忽然听见突地一阵簌簌乱响,周伯通一听之下,当堂变了面色,郭靖低头看时,不禁咦了一声,说道:“哎呀!是大蛤蟆!好大的蛤蟆哩!”周伯通听了蛤蟆两字,不禁大喜,叫道:“大蛤蟆吗?让我捉它!”他飞身窜上前,果然不出所料,草丛里扑扑几响,跳出六七只大蛤蟆,这些蛤蟆通体纯金,比普通的蛤蟆大好儿倍。

    周伯通却是不由分说,只一弯腰,便抓住了最大一只蛤蟆的后腿,接着右手一落,又抓住了第二只蛤蟆,跟住左脚一踏,又踏住了第三只蛤蟆的前爪,他一刹那之间,活捉了三只蛤蟆,郭靖见他居然不怕蛤蟆,还敢动手擒捉,倒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周伯通捉拿蛤蟆的时候,这几头巨大的蛤蟆立即把两腮一鼓,就要喷出毒气,哪知道周伯通的动作比蛤蟆还要快,他陡的伸出一只手指来,向蛤蟆的嘴边一点,说也奇怪,那三只蛤蟆被它一点之下,立即闭住嘴巴,再也喷不出毒气来了!三只蛤蟆急得阁阁连叫,周伯通解下自己的腰带,把它们一古脑儿绑住腿脚,兜在背后,和郭靖两个人,直向树林走去。
  
  郭靖估不到周伯通居然把袭千尺养的蛤蟆,轻而易举的捉住了三只,心里暗暗欢喜,想着把这些蛤蟆正是克毒蛇之物,有这几只家伙,老顽童或者不怕裘千尺的蛇阵了!他两个刚才踏入树林,忽然听见丛菁乱莽之中,一声呐喊,蜂涌出几十名女盗,这些女盗每人的肩背后,都挂着长形的竹篓,郭靖看在眼里,暗暗叫道:“惭愧!这竹篓里面装裁的,一定是蛤蟆和毒蛇哩!”念头未了,林樾深处突然一声长啸,人影晃处,疾如飞鸟也似的,掠出一个入米,正是赤心洞主裘千尺,只见她乱发如猬,发似飞蓬,狞笑说道:“两位真是守信的人,果然依约来了,可是这三天内,你们有大吃大喝,尽情欢乐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多么可惜啊!”
  
  郭靖虽然浑厚,也听出裘千尺的语气来,分明是讥笑自己死在眼前,如果不及时行乐,未免太可惜了!周伯通呵呵大笑道:“老贼乞婆,这几百里以内的地方,被你弄得田园荒芜,室无人烟,叫我们到哪里大吃大喝,不过这不打紧,老顽童昨天在河边活捉了这儿只东西,拿它来做要子,倒也不愁寂寞!”他说着把那三只蛤蟆向着裘千尺一晃,裘千尺一看之下,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这一种金黄色的巨大蛤蟆,却是裘千尺在云龙山上,用特别的喂饲方法,养出来的,有个名堂,叫做“药蟆”,因为饲料之中,混了不少草药,这种药蟆不但身体特别长大,它嘴里喷出来的毒气,格外厉害无比,除了克制蛇蟒之外,就是寻常人嗅了一口,也要头目昏眩,跌倒在地,裘千尺经过好几个月的心血,方才养出二十多只药蟆,不过这些药蟆不惯拘束,只有由它满山乱跑,要用药蟆时候,才燃点起一支药香,方才可以把它喊到,谁知道不知怎的,居然被周伯通捉了三头,裘千尺勃然大怒,喝道:“老贼!鬼头鬼脑,捉了我的蛤蟆,那天到山上扰乱的,一定是你,真正是暗箭伤人,情理难容,吃我一掌再说!”话未说完,裘千尺拔身一紧,直掠起来,使出铁掌绝技,呼的一掌,猛向周伯通当头击到!
  
  周伯通巴不得裘千尺和自己交手,他叱喝了一声:“来得正好!”左臂一抬,右掌一穿,使了招空明拳的“空舟横渡”,横抗裘千尺这一掌,哪知道裘千尺这三日之间,苦练奇经八脉,还利用毒蛇来钻自己的七窍,帮助自己功力增进,不经不觉之间,也练了双手互搏的绝技,周伯通一用空明拳,裘千尺手掌一翻,左手仍然用铁掌斫砍对方的曲池穴,右手却用小擒拿掌法闭气功夫,来锁扣自己的肩环骨,周伯通霍地一退,呵呵大笑说道:“妙啊!原来你也练会了双手互搏的功夫,老顽童其道不孤,今回收了一个好徒弟哩!”
  
  裘千尺铁青着面,更不打话,左手一招,右手一晃,索性双手用铁掌绝技,猛斫过来,这一招叫“迎风铁扇”,如果放在往日,她只能够用一只手掌进招,可是通晓了双手互搏的功夫,威力陡然增强一倍,周伯通急忙叫道:“老乞婆真不要面,教了徒弟便打师傅,来!接着!”他身子陡的一晃,使出九阴真经里面的功夫,双掌一交,左横右直,劈拍两响,向裘千尺眉梢上,拍了一掌,还算裘千尺本领高强,躲闪得快,避开周伯通掌力的正面,只被他的手指尖拂着一下,火辣辣的生疼,裘千尺勃然大怒!她厉啸了一声,把新学得的左右互搏招术使出来,铁掌翻飞,跳高窜矮。

    周伯通不慌不忙,从容应敌,一忽儿用空明拳招式,一忽儿用全真派太乙拳法应战,两下里用的俱是双手互搏之法,不过周伯通对这一门武功,毕竟比裘千尺高出一筹,因为裘千尺新近练会,有许多地方还不能够得心应手,周伯通却是不然,滚瓜烂熟,熟如酱油,大家一比起来,当然优劣立判,斗了数十回合,裘千尺肩头砰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挨了周伯通一掌,身子不由自主,歪歪斜斜的穿了出去!
  
  裘千尺吃了一掌,禁不住老羞成怒,她顺着身子向外穿之势,双掌向地一撑,打了一个跟斗,直窜起来,嘴里嘘嘘连响,吹了数声口哨,那几十个女盗立即一窝蜂也似的,把竹篓除下来,拔去塞盖,向着地下一倒,刹那间腥氛弥漫,臭气扑鼻,原来她们所背的竹篓,一半贮满毒蛇,一半贮满蛇蟆,这些毒物一倒出来,立即到处蜿蜒,四下游走,摆成了一行行,一列列,飞也似的左右伸展,把周郭二人圈在垓心之内!
  
  周伯通一见了毒蛇,面色突变,正要转身逃走,哪知道刹那之间,自己身子前后左右,尽是毒蛇蛤蟆,真个是举步维难,老顽童吓得缩做一团,郭靖却是不慌不忙,伸手向地一抓,拿起一把碎石子来,使出桃花岛主传授的“弹指神通”绝技,嗤嗤嗤,把石子打出来,刹那之间,一连打碎了八条毒蛇的蛇头,这些毒蛇一中石子,立即倒毙,郭靖向裘千尺喝道:“你说过三天之后,可以破我的双手互搏,怎的打人不过,又用畜生帮起来啦!真不要面!”
  
  裘千尺寒着面,并不答腔,她再在嘴里嘘了几声,伸手向地一抓,抓起两条锦鳞大蟒来,天矫盘旋,飞舞上前,周伯通一见之下,更加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叫道:“真不好啦!老顽意今天一定没有性命!”郭靖一拍周伯通的肩背,笑道:“大哥,不要着忙,你今天早上捉的几只臭蛤蟆呢?怎的不放出来!”周伯通被郭靖这样一提,方才如梦初觉,他立即由肩上甩下那三只金蛤蟆,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几乎忘记了!点了它们的闻香穴,叫它吐不出毒气来呢!”

    蛤蟆也居然给他点了穴,真正是天下的奇闻,周伯通伸手掌向这三只金蛤蟆的肚腹一按,阁阁几声大叫,那几只蛤蟆齐齐张开嘴巴,一口毒气喷了出去!这时候前排二三十条毒蛇,已经迫近周郭二人的脚下,昂头矫尾,就要噬咬,哪知道蛤蟆的毒气一喷出来,这些毒蛇立即瘫软在地,不能动弹,郭靖看见蛤蟆居然可以克制蛇群,不禁喜出望外,立即一晃身躯,由周伯通身边直抢出来,举手一掌,向袭千尺的左边肩头所到!
  
  裘千尺勃然大怒,答了一个好字,她把两条毒蛇合在手里,一盘一旋,还了一招铁掌里面的“马蹴落花”,郭靖打的这一掌正是洪七公传授“降龙十八掌”里面的“飞龙在天”,这一掌是腾空直劈下来,向以刚猛见胜,可是裘千尺还招时候,一条毒蛇昂首向上直咬,郭靖知道自己这一招虽然可以把裘千尺的臂膊打折,但是本身也要给毒蛇咬着一口,他立即一缩手,沉肘坠肩,反手一掌,再使一招“见龙在田”,猛向裘千尺腰肋击去!
  
  赤心洞主叫了个好字,两条毒蛇盘着一绕,左手一条咬郭靖的手臂,下面一条却咬他的右腿,郭靖急忙把手一缩,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这贼妖妇既然用毒蛇当兵刃使用,自己如果赤手空拳跟她过招,岂不是老大吃亏,郭靖想着自己的贴肉衣袋里,还藏着丘处机的匕首,何不拔它出来,对方既然用毒蛇做武器,自己动用匕首,于理也无不当!他想到这里再不犹豫,探手入怀,寒光一闪,竟把丘处机所赠断金切玉的匕首,拔了出来,不由分说,刷的一匕,向裘千尺左臂盘着的毒蛇刺到!
  
  他这一下果然出于裘千尺意料之外!裘千尺躲闪不及,刷的一响,左臂的毒蛇迎着匕首,一挥两段,腥血溅处,蛇身也挂了下来,可是裘千尺绝不气馁,怪笑一声,闪电也似的一转身,便把地上另外一条毒蛇抓起来,盘在自己的手臂上,出手之快,真正是无与比伦,她再把双脚向地一踢,腾腾两响,又踢起两条毒蟒,这两条毒蟒仿佛通晓人性,又向裘千尺双腿一绕,这样一来,裘千尺的身上,由两条毒蛇变成四条毒蛇了!
  
  裘千尺四蛇缠身,情形又不同了!那四条蛇附在她的身上,就如同恶鬼长了四条臂膊,着着向郭靖进逼,另外一面,那些毒蛇蛤蟆,就象潮水汹涌一般,朝着周伯通四方八面围攻上来,周伯通不怕蛤蟆,却最怕蛇,真个吓得手足无措,呆如木鸡,好在他手里提着的三只蛤蟆,却在这时候大发神威,口里不住喷出毒气,把蛇群汹涌的来势阻住,全靠这样一来,郭靖方才能够独战裘千尺,心不旁鹜,不然的话,老顽童周伯通本人,首先要吃了大亏哩!
  
  郭靖挥动匕首,跟臂缠四蛇的裘千尺恶战,他用的仍旧是双手互搏的打法,左手匕首运转如风,着着进刺,刺向裘千尺身上的毒蛇,右手用的仍旧是降龙十八掌招式,呼呼掠风,攻向裘千尺的身躯,裘千尺却是十分乖巧,她利用郭靖顾忌毒蛇的心理,把身子伛偻做一团,人蛇一体,几乎缩成了一个橡皮球也似的,绕着郭靖身体,滚来转去,郭靖要刺她身上的毒蛇,三番四次,没有得手,几乎给毒蛇咬中,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裘千尺也顾忌了郭靖天下至刚的降龙十八掌掌力,不敢过于逼近,这样一来,双方变了各有所忌,各有所长,对拆五六十招,不分高下。
  
  就在激战的时候,冷不防空中戛戛两响,传来两声雕鸣,郭靖侧耳一听,不禁心中狂喜,原来自己的双雕居然及时到来,双雕神骏异常,正是这些蛇蟒的克星,如果有它帮助,自己可以稳操胜券了!另一方面,裘千尺听见了空中雕鸣,心里暗暗叫苦,自己这些毒蛇蛤蟆,虽然剧毒无比,但是强杀也不过是地上爬虫,遇着了飞腾上下的双雕,简直以卵敌石,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吃惊的时候,两片灰云已经由远而近,飞临头顶,日光影下看得分明,这两头雕的双翼横展开来,就象门板一般,地上的蛇蟒蛤蟆一见了双雕,当堂吓得浑身麻软,争先恐后的逃走,刹那之间,秩序为之大乱!
  
  双雕虽然是生长在漠北的猛禽,却是最喜爱啄吃毒物蛇蟒,它们老远已经嗅着毒蛇蛤蟆的腥气,不禁垂涎欲滴,立即振翼飞来,这两头大雕一看见地上密麻麻的布满蛇蟒,真正是心花怒放,狂嘶一声,两翼一束,疾如飞星走丸,朝着那些蛇蟒扑了下去!裘千尺看见双雕由空中飞泻下来,暗里叫道:“不好!”刷地把身一旋,抢到郭靖身后,反手一掌,“横磨十万”,猛向空中打去,别小看了她的铁掌威力,如果双雕在空中被她扫个正着,也要翅折骨断,哪知道她忘记了郭靖也是个大行家,他一看出裘千尺抢攻双雕的心意,立即使用天罡北斗阵的走位方法,错步一绕,由“玉衡”之位转到“开阳”,恰好挡在裘千尺的前面,两下距离不到三尺,郭靖双掌一翻,使了一招“亢龙有悔”,向她胸口直压过去。
  
  他这一下出乎裘千尺意料之外,她做梦也不想郭靖居然能够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方位,转身过来,一下子便抢到自己跟前,高手对招,最忌的是敌人逼近自已身边,何况郭靖双掌齐出,使的还是降龙十八掌里面威力最猛的一招呢!裘千尺的铁掌掌力虽然厉害,但是她发力攻向双雕,全身真力运到臂上,身子只剩回了一个空架,郭靖这双掌猛撞过来,裘千尺如何能够抵挡,眼看她就有天大本领,也是招架不来,眼看就要伤在郭靖的掌下!
  
  好在她身上的四条毒蛇,却是深通灵性,就在这一发千钧的时候,齐齐昂起上半截身,向郭靖的头面咬到,郭靖虽然技高人胆大,不能不怕毒蛇,他急不迭忙的向后一跳,硬生生的把掌力往回一撤,饶是这样,裘千尺也觉得自己的胸口,如同压了一块沉重石板,呼吸不畅!她急不迭忙的向后一晃,踉跄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两只雕鸟已经一声长鸣,疾如闪电也似的扑了下来,伸出钢铁也似的鸟喙,向前一伸,撕撕两响,竟然把裘千尺双臂上所缠毒蛇的七寸子,啄个正着,两雕齐齐用力一扯,整条蛇身脱离了裘千尺的身躯,略一振喙之间,便自吃下肚里,真个比起人吃汤圆还要敏捷,裘千尺吓得哎呀的一叫!她急不迭忙的倒身向地一滚,骨碌碌的,滚出十三四步,两雕乘机一振翅膀,直飞入蛇群里,一阵嘴爪兼施,飞腾翻扑刹那之间,已经有二三十条巨蟒,进入了雕鸟的肚腹,还有几十只逃得迟慢的蛤蟆,吃雕爪钩得腹破肠流强千尺费了不少心血练成的蛇阵,刹那之间,给双翭杀得落花流水,不攻自破。
  
  郭靖看见两雕大发神威,不禁心花怒放,裘千尺却由地上一骨碌翻起来,突然把腿间毒蛇一捋,擎到手里,照准郭靖面门掷了过去!这两条巨蟒一脱离了装千尺的手,立即伸得笔也似直,就象两根乌木一般,朝着郭靖飞去,郭靖估不到对方居然还有这一手,好在他还算手急眼快,立即抖起丘处机赠的匕首来,挽了一朵剑花,向着空中一划,只听见刮刮两声暴响,两条毒蟒只一挨了剑锋,立即身首分离,腥血四溅,周伯通一见之下,失声叫了起来,喊道:“郭兄弟,你这一剑使得真好,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臭蛇喝尿哩!”郭靖这一剑还是当年越女剑韩小壁传授的绝技,名叫“青龙取水”,周伯通却给他取了“臭蛇喝尿”这个不雅的名字,他不由笑了一笑,哪知道裘千尺就在郭靖略一分神的当儿,突然把右脚向后一翘,一连串形如黑石的暗器,连珠般射出,猛向郭靖迎面射到!

  裘千尺这一手暗器不是飞钉,不是暗弩,却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暗器,名叫做“靴底箭”,什么叫做靴底箭呢?原来她的一双鹿皮銮靴,旁边装了一条管子,名叫靴筒,靴筒里面却藏了暗弩,裘千尺的暗器名叫毒蟾沙,是用毒蟾口涎毒液,混了一十八种天下至奇至毒前药料,九蒸九晒,再埋入地面下泥土六七尺,经过好几十天,方才可以完成,这种“毒蟾沙”不用时是一种结品固体,形如普通沙粒一般,塞满在靴筒里,靴底装了弹簧,只要向后一踢,弹簧立即受了震荡,自然会把沙子排成一条直线也似的,进射出来,武家一般暗器都是用手发射的,任何人也不相信一个人,居然能够脚射出暗器,所以裘千尺这一种毒蟾沙子,十分阴损,真个是出人意料,叫人防不胜防!郭靖正在狂喜之际,哪里估得到对方有这一着,眼看就要给这些毒蟾沙射个正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搏毒蟒神雕挫妖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靖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的时候,其中一只雕鸟,看出主人危急,居然把双翼一敛,飞扑下来,它居然舍身救主,让裘千尺的毒蟾沙子完全打在自己身上,那雕鸟一中了毒沙,登时打个寒噤,扑的一响,掉在地上,裘千尺恨透了这两只扁毛畜生,左手一扬,就要使出铁掌,把这雕鸟毙在自己的掌底,可是另外一只雕鸟看见同伴受伤,一急之下,长啸一声,连身带翼扑了过去!
  
  裘千尺一声狞笑,回过身来,照那雕鸟反手就是一掌,哪知道她的掌力刚才递出,侧面呼的一响,推来一股极强烈的劲风,原来郭靖看见雕鸟危急,哪里还肯坐视?立即把双掌一并,直推过来,这一招名叫“战龙在野”,裘千尺救护自己要紧,再也顾不得戕害雕鸟了,反手一招,劈拍,两掌相交,这一下以硬撞硬,郭裘二人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穿出四五步远!
  
  周伯通看见蛇蛤尽逃,畏惧之心一去,他的武功就在这个时候恢复过来了,老顽童首先一声断喝,把手里提着的三只巨大金蛤蟆,用尽平生之力,向裘千尺飞掷过来,裘千尺猛觉眼前一花,三团腥气刺鼻的黄色影子,迎着自己飞了过来,真正怒不可遏,当下反手一掌,向外一推,她用的是铁掌掌力,哪知道裘千尺这一招并不打紧,当堂上了周伯通的当!原来她这一掌劈出去,恰好打中正中一只蛤蟆的肚腹,只听见阁的一响,这蛤蟆当堂给裘千尺掌力打扁,腹破肠流,这一点还不打紧,蛤蟆肚腹里面的秽水和腥血,溅了出来,刚好把裘千尺溅了一头一脸!
  
  裘千尺虽然生性怪僻,不修边幅,可最好洁恶秽,毕竟是人之常情,她当堂心头一阵作恶,几乎呕吐起来,这边周伯通刚才甩出蛤蟆,那边立即向前一窜,喝道:“老贼乞婆,这蛤蟆的滋味,吃下肚里,可觉得味道可口好吗?”他口里说着话,手底下并不闲,呼呼两响,连环打出两招,周伯通左手用的是全真派的太乙拳法,右手却用九阴真经的怪招,劈拍两响,裘千尺的右肩头上,又被周伯通打中一掌,连以前两次计算起来,今天晚上,裘千尺已经三次中了周伯通的拳招!她知道自己的本领不是周伯通,郭靖两人的对手,蛇蟆二阵又被双雕所破,如果再打下去,只有送掉性命的份儿,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装千尺就在中招的刹那,趁势把身子向外一飘,就地一滚,滚出两丈以外,便自跳起来,望着树林深处逃去!
  
  裘千尺这一逃,倒出乎郭周二人意料之外!因为他们做梦也估不到象他那样成名人物,竟会临敌脱逃,狼狈败走,周伯通喝了一声:“臭厮鸟!打不过人就要逃跑吗?快趁早跪下来,给你周老爷子叩三百个头吧!”奋臂攘袖,就要追上前去,左右女兵急迭忙的过来拦阻,周伯通一声长笑,双臂伸处,抓住两名女兵,就象大人抓小孩子一般,高举过头,便要向别的女兵身上推撞过去!
  
  哪知这两个女兵的身上还佩着竹篓,周伯通把她向上一拳的时候,腰间的竹篓盖跌了下来,原来篓底还有一条半大不大的毒蛇,立即游了出来,周伯通是全真派里面辈份最尊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蛇,一看见毒蛇从女兵的身上游下来,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啊!”急不迭忙把女兵向地上一抛,发狂也似的跑去。
  
  周伯通这一跑,郭靖要拦阻也来不及,可是另外一头雕鸟却一声长嘶,由空中飞下来,嘴爪到处,便啄翻了两名女兵,其余的女兵看见雕鸟这样凶猛,除了啄食蛇蟆之外,还能够进搏活人,不禁大惊失色,纷纷向四面作鸟兽散,抱头鼠窜去了!郭靖也没心追赶裘千尺,一心一意记挂着周伯通,连忙向着他的逃路追下,哪知道周伯通的身法,何等神速,刹那之间不见了影子,郭靖急忙叫道:“周大哥!”一连叫了十几声,空林寂寂,林樾回响,哪里有半点声音回应!
  
  郭靖还要找寻,忽然听见空中雕鸣正急,充满了哀戚的音调,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回转身来,原来那两头巨雕其中的一只,刚才因为含身救主,飞身下扑,让裘千尺的毒蟾沙完全射到自己身上,毒性挥作起来,当堂毛羽蓬松,浑身寒战,在地上不住打滚乱扑,郭靖一见之下,不禁大惊,他以为雕鸟着了裘千尺的铁掌煞着,周伯通又不在自己身边,连连顿足说道:“这怎样好!这怎样好!不行,我要追上云龙山,抓住邪老妖妇,向她讨解药去!”
  
  话未说完,另外那一头雕鸟突然展翼胯了起来,扑入树林里面,一阵乱抓,刹那之间,居然被它由树林里抓了十几条毒蛇出来,掷在同伴身边,这雕鸟不假思索,立即伸出头来,一阵乱啄,不到须臾功夫,把毒蛇啄食清光,郭请一看之下,心里立即明白,原来禽鸟也有灵性,知道大凡天下的毒物,毒性必定相克,所以它在中了毒蟾沙子之后,立即啄食毒蛇,以毒攻毒,果然不出所料,这雕鸟在吃了毒蛇之后,精神渐渐回复过来,虽然不能够展翼飞翔,也可以站立起来了,郭靖看了这个情形,方才放心,吩咐雕鸟看守着同伴,自己单身一个人,使开陆地飞行功夫来,向云龙山进发。
  
  郭靖怎的要第二次上云龙山呢?原来他抱了两个目的,第一个目标是找寻周伯通的下落,第二个目标就是要看看那村童庞牛儿,有没有落在云龙山贼人的手里?另外一个主意就是要抓着裘千尺,问她追讨毒蟾沙的解药,不到半天,郭靖到了云龙山上,哪知道他来到盗寨之内,一看贼巢里的情形,不禁十分惊诧!
  
  原来贼巢里的房屋,往日是熙熙攘攘,住满了贼人的,此刻却是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也不见,换句话说,山上几百贼人,不知哪个时候,已经撤退得一干二净了,郭靖暗暗称奇,自言自语说道:“裘千尺那老贼乞婆到了哪里?难道是跑了吗?就算跑了,他们逃到哪里呢?”他一直找到贼人内寨中心,忽然看见矗立屋顶的冲天旗杆木上,挂着一幅布幡,迎风招展,布幡上还有字迹。

    郭靖咦了一声,他伸手向地上一抄,捡起两顺石子,运用黄药师传授的弹指神通功夫,只一抖手之间,石子脱手飞出,呼呼两响,不偏不歪,打中绑着旗杆的布幡引绳,引绳立即中断为二,整条布幡跌了下来,郭靖拾起一看,布幡上的字迹赫然是:“留字老少二贼:今日暂居下风,迁巢以避,但汝辈莫得意忘形,一年之内,必定卷土重来,再叼教益,看看汝等尚能否以双手互搏,降龙十八掌称雄也,山青水绿,后会有期。裘千尺谨白。”
  
  原来裘千尺留下了这样的一张布幡,当作打退堂鼓,带领所有盗众,统统跑了,只剩回一座空寨,郭靖看了布条,这一点却是自己意料不到,在表面上看来,自己似乎操了胜券,把这一伙贼人打得望风而逃,弃巢而走,给本地除掉了一个大害,这不是可喜的事吗?但是郭靖心里的想法并不是这样,贼人走了,渠魁未输,除恶未能务尽,变了功亏一篑,周伯通不知下落,牛儿未能找到,这两件事无异是自己受了挫折,虽然打跑了贼人,有什么值得高兴呢?郭靖怔怔的过了一阵,只好把布幡收藏起来,没精打采的下山不提。
  
  再说郭靖下山之后,惘惘然的回到江边渔舍,会合了双雕和一马,继续北行,这时候郭靖的头脑一片混沌,一方面固然是自己这次到临安求救,没有得着结果,徒劳往返,二方面也是跟自已的义兄周伯通散而复聚,聚而复散,更加快快不乐,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这一天郭靖经过江西南路,德安县的长岭下面,郭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想道:“哦!我几乎忘记了,南琴杨过母子两人,就住在长岭下,当年我在欧阳锋的手下把过儿救出来,不知他的情形怎么样了!”
  
  杨康当年和郭靖八拜结交,凶终隙未,杨康结局惨死在嘉兴铁枪王彦章神庙内,郭靖终生引为憾事,所以他对于义弟杨康的遗腹子,备极关怀,不过当时杨过年纪尚小,郭靖又在蒙古大军南下,戎马倥偬之中,更加使他想不起这一件事,今天郭靖经过长岭,在小红马的背上,想起杨过母子,当下不再犹豫,一揽辔头,圈转坐马,直向岭下走去。
  
  郭靖当年路过长岭,替南琴的父亲秦老汉抱打不平,痛惩公门恶役,南琴曾经一度对郭靖表示好感,后来她知道郭靖情有独钟,他的心上人是黄蓉之后,便自悄然而息,不再陷入情网了,可是结果逃不了前生冤孽债,给杨康生下杨过这个出世不见父亲的孩儿,郭靖一路上思绪如潮,小红马疾行如风,不经不觉,到了南琴父母当日住的茅屋面前,郭靖一跃下马,叫道:“娘子,娘子!”可是当他定睛向茅屋一望,不由得吓了一跳!
  
  原来这座茅屋双扉紧闭,屋墙已经倾圯了一小半,日光射入屋里,空庭寂寂,苔痕满阶,只余下破旧家具椅桌,哪里有南琴母子的踪迹?郭靖不禁咦了一声,他伸出手掌来,抵住柴扉,掌心微一用力,喀喇两响,把门扉的插管震断,郭靖窜了进去,但见蛛网蒙尘,灶头垢满,南琴母子分明离去多时,郭靖暗暗纳罕道:“他两母子住得好好的,怎的忽然不见?南琴是个非常女子,眷旧之情极深,决不会无缘无故的搬走,这件事真正令人费解哩!”
  
  郭靖在屋里巡视了一阵,看不见半点生人的踪迹;只好由后墙缺口跳出来,屋后是一排白杨树,白杨树后面有一个土馒头也似的东西,郭靖看在眼里,不禁当堂一震,一颗心几乎从口腔里跳出来,他再定睛看时,那土馒头原来是一座新坟,坟前矗立了一方碑石,碑石上的字赫然是:“杨门先母秦南琴之墓”。墓碑前还有一个小小土堆,算是祭台,郭靖失声说道:“原来南琴已经谢世,可是她的儿于杨过呢?怎的踪迹不见!茫茫人海,他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郭靖顿觉身子如坠深渊,眼前呈现一片灰色的气氛,他本来是个至性至情的人,想起当年南琴的音容,宛然如在目前,不禁掉下眼泪来,郭靖呆呆地站在南琴的坟前,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西日衔山,暮岚笼树,他正地苍茫伤感的时候,忽然空中戛戛两响,传来了几声怪叫!
  
  郭靖以为是自己的双雕等候得不耐烦,催促自己上路,哪知道定睛一看,却是不然,原来自己的头顶上,不知哪个时侯,飞来了一只巨大的丑雕,这丑雕比自己的双雕还要大出一倍,两只翅膀一长一短,但是它在空中十分平稳,这丑雕在南琴墓地上空盘旋,全身毛羽呈现深羽颜色,可是头顶以下一段,和屁股部分的毛羽,仿佛被人拔个清光,光秃秃的,连尾巴也没有,厥状之丑,形态之怪,真个是世间所罕见!
  
  那丑雕望着郭靖,呱呱的叫了几声,宛如金铁交击,凄厉刺耳,声调中似乎含着嘲笑,郭靖猛然想起一个主意来,想道:“附近又没有高山,这丑鸟从何而来,难道它是有心试探我吗?很好,让我试它一试!”他说着由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扣在掌心,手指一弹,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发出石子,照准那丑雕长大的一边翼梢打了过去!哪知道他这一下石子发出,几乎闯出大祸!那丑雕看见石子飞上来,立即把身子一侧,翼梢挪后,已经避过石子,可是它遭受了袭击之后,倏的一声厉叫,全身羽毛根根倒竖,双翼一敛,由半空里飞扑下来,疾如飞星泻丸也似的,直向郭靖当头扑到。
  
  郭靖已经有了防备,他立即向后倒退,反手一掌,使出降龙十八掌里面的绝招“亢龙有悔”来,他这一掌发出来的力量,凌厉无比,估量丑雕虽然猛恶,也要挪后闪避,哪知丑雕双爪向地一顿,腾起七八尺高,让过掌风正面,左翼后展,翼梢微一着地,右翼向前一拨,一股极沉猛的劲风向郭靖的面门扑了过去,这一招宛似拳术里面的“白鹤亮翅”,但是出招之巧,劲力之强,为任何武学高手之所不及,郭靖咦了一声,他使出双手互搏的绝技来,左手用空明拳一招,硬抄它的翼梢,右掌翻出一按,拍向丑雕胸膛,这一招又是降龙十八掌里面“见龙在田”的煞手了!
  
  那丑雕倏地后退,再次前扑,嘴啄翼扑,刚猛无比,进退趋避之际,皆有法度,竟然娴熟武功招数,郭靖暗暗心惊,他和丑雕一连拆了十二三招,竟然丝毫占不了半点上风,一人一雕正在剧斗得难分难解,空中戛戛两响,又是两声雕鸣,郭靖豢养的双雕已经飞到,看见丑雕扑攻主人,立即引起同仇敌忾的心理,展翼扑了过去,刹那之间,一大两小三头巨雕,便自斗在一处!
  
  这一番恶战猛烈异常,双雕固然勇猛,丑雕更加厉害,转折回翔之间,非常的有法度分寸,尤其是那一长一短两只翅膀,奥妙无比,犹之一般人左右两手相辅,短翼招架,长翼拍击,不到三四十个照面之间,已经把郭靖的双雕,逼得连连后退,尤其是那只中过裘千尺毒蟾沙的猛雕,元气还未十分恢复,闪电也似的扑击了几十个来回之后,渐渐头目昏眩,支持不住,只好低飞躲避对方的凶锋,这样一来,剩下来的一只猛雕,越发独力难支。

    郭靖看见自己双雕不是丑雕之敌,心中一急,立即由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来,用弹指神通的打法,把石子一颗一颗的发出来,瞄准丑雕打去,他用弹指神通打出来的石子,又劲又急,丑雕知道厉害,左右偏侧回避,这样一来,郭靖的双雕乘机连番猛扑,丑雕一方面要抵御双雕攻击,一方面要顾忌郭靖的石子,老大吃亏,斗了一顿饭的光景,它似乎知道情形不对,倏地一声怪叫,展翅高飞起来,朝着远处一座山峰飞去,眨眼之间,已经化成一个灰色点子,吞没在岫云里,没影无踪!
  
  丑雕这一飞走,双雕立即回到郭靖跟前,欢鸣不已,似乎感谢主人,相助一臂的意思,郭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他向双雕说道:“你们且慢欢喜,我看这丑陋家伙的背后,一定还有它的主人,你带我到它的巢穴去吧!省得它记仇心重,在路上跟我纠缠!”双雕似乎明白了郭靖的心意,叫了几声,展开翅膀,直向东南飞去,郭靖呼啸一声,把汗血宝马唤了过来,他拔身向马背上一耸,眨眼之间,已经稳坐雕鞍,跟在双雕下面,风驰电掣也似的,朝着丑雕逃走的山峰走了过去!
  
  汗血宝马脚程飞快,不到顿饭功夫,已经来到那座山峰之下,双雕突然飞鸣一声,朝着山坳里一座深谷飞了过去,郭靖知道那定是丑雕藏身之处,立即纵马跟踪过去,半晌之后,他已经到了谷前,忽然看见谷口横躺着一块卧青石,阔约三尺,长约一丈,光滑的石面上,居然刻了字迹,郭靖心中一动,立即上前细看,原来这青石中间刻了“无敌谷”三个擘窠大字,底下还有两行铭文,郭靖禁不住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山谷怎的叫做无敌谷,难道谷中主人当真天下无敌吗!本来深山大泽之中,往往隐有异人,但是这人竟然把自己居住的地方,改名做无敌谷,也骄狂得可以!”
  
  他再看那几行铭文,每一个字也有拳头大小,字划十分整齐,入石极深,分明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郭靖诵读内文,竟是:“纵横三十余载,杀尽寇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乃隐居深谷,以紫薇为妻,以神雕为友,嗟乎,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故名所居日无敌谷,非过分也。”
  
  下面的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这六个字,郭靖看了十分纳罕,他把这几行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几遍,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人自号“无敌”,他本身武功的精深渊博,自是难以想象,他号称为“剑魔”,自是运剑如神,名字叫做“求败”,想是打遍天下,要想找寻一个胜过自己的人,也不可得,寂寞难堪的程度,可想而知,毋怪他把自己名字,居住地方,改做这样希奇古怪的名字了郭靖想到这里,决定自己进入无敌谷里,拜谒这一个自称“求败”的异人,他把衣襟一撩,大踏步向谷中走进。


第一百九十六章:无敌谷里会剑魔

  郭靖进了谷中不久,忽然前面一块草坪上,矗立了几十座高可及人的山石,黑黝黝的,山石堆间连一根青草也没有,他正要举步走进,猛然醒起一件事来,想道:“这些石头似乎不是天然生成的,好象是经过人工堆砌而成,别是八阵图这一类东西吧!我可不要上当!”原来他在少年时候,听见自己二师傅妙手书生朱聪说三国志,诸葛亮在四川鱼腹浦用乱石摆下八阵图,围困东吴大将陆逊,叫他几乎不能够出来的故事。

    郭靖立即退后几步,向那些乱石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这几十堆石头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是门户宛然,路径分歧,如果不懂得八阵门户分位,五行生克变化的人,一进了去,可能不会找着路径出来,郭靖暗里想道:“不好!这名叫独孤求败的异人,却在谷口摆了这样的一座乱石阵,我怎样能够进去,可惜蓉儿不在这里,不然的话,以她的聪明和才学,一定能够踏破这八阵图,不费吹灰之力呢!”
  
  郭靖对着这一座阵图意下犹豫,他有心踏进去,却又不敢,要想退出谷口,心中又似乎不甘愿,正在进退维谷,忽然听见两雕在空中飞鸣,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笑道:“我真是个呆子,这石阵既然不能走进,我难道不能够骑在雕背上,飞过去吗?双雕有的是翅膀,飞过这一片数十丈方圆的石阵,有什么难处呢!”他想到这里精神一振,立即吹了一声口哨,把双雕唤了下来,腾身一耸,身骑在一头巨雕的背上,就要飞越过去!
  
  哪知道郭靖豢养的一对巨雕,虽然外表神骏,其实已经老迈力弱的,不比年轻力壮之时,可以背着一人飞行,那巨雕驼着郭靖,勉强飞了起来,离地丈余,哪知道飞不到五六丈路,已经支持不住,两雕向下一沉,扑通两响,把郭靖摔落乱石之中,好在郭靖身手快捷,身子刚才一离雕背,立即把双腿一曲,两臂向上一振,用个“卧看巧云”的身法,平衡着跌下来的身子,落向石堆隙缝之中,侥幸没有受伤,可是这样一来,郭靖已经被困在乱石里,虽然不过是几丈距离,他已经找寻不着出路了!
  
  不过郭靖毕竟是个心地淳朴的人,越是遇着危险,越加镇静,他并不到处乱走,陷入更错综的方向,更复杂的门户里,只在石堆盘膝坐下来,希望双雕养好气力,再来拯救自己出险,那只驼着主人跌下地的巨雕,看见郭靖被困,立即把双翼一拍,低飞下来,伸开利爪,要想抓住郭靖,再次飞起,哪知道它飞离地面还有四五尺左右,侧面呼的一响,飞过一颗石子,打中那雕鸟的胸窝,说也奇怪,那雕鸟就象一个人给对方点中穴道一般,两翼发软,翅膀向下一垂,扑的一响,掉了下来,摔在石堆里面,一丝一毫也不能够动弹!
  
  郭靖一见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对方居然能够用-一颗小小石子,打得巨雌动弹不得,这种本领比起自己岳父黄药师的弹指神通功夫,高出何止十倍?他耽心雕乌被石子打死,连忙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抱住那雌鸟的头颈,叫道:“你可受伤了吗?没有什么要紧吧1”话未说完,另外一头雕鸟,已经飞临到郭靖的头顶,正要伸爪下攫,郭靖一见之下,不禁骇叫道:“留神!”说时迟,那时快1侧面呼的一响,又是一颗石子飞来,不偏不歪,打中了这头雕鸟的头颈,这雕鸟也怪叫一声,就象它的同伴一般,跌了下来,摔在乱石里面,不能动弹!
  
  两头雕鸟都是遭对方用同一手法打落,同样给一颗石子打得动弹不得,郭靖心里不禁骇然,想道:“这是什么功夫?难道是点穴法吗?鸟类的身上总不会有穴道的吧!就有穴道,它的穴道图形决不会象人身一般的啊!”他摸摸这两头雕鸟,身上并没有受到怎样损伤,只不过全身的毛羽,不住抖动,就象害了发冷病的人一模一样,颤抖不止,郭靖看在眼里,不禁心惊肉跳!他立即昂起头来,向阵外大叫道:“谷中那一位老前辈听了!我郭靖无意中路过此地,看见谷口石上刻的字迹,一念好奇,擅自闯了进来,全是好奇心的居多,对老前辈并无敌意,请老前辈恕罪,接引出阵!”

    郭靖喊了这一番话,以为对方不管怎样,多少总有一点答腔,哪知道喊了一阵,四外还是静悄悄,半点回声也没有,郭靖耐心等候半晌,不见答腔,心里微微恼怒起来,大声说道:“老前辈,弟子就是有冒犯你的地方,你老人家也应该汪涵海量,不应该这样的困住人家啊!”郭靖刚才说了这一句话,背心突然呼的一响,飞过一颗石子来,直射向郭靖的脑户穴,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把头一低,谁知这石子却是古怪离奇,飞离郭靖身体还有三尺左右,竟然会转弯拐角,吧的一响,转过郭靖身边,落在两座石堆的中间,把山石激起了一溜火星!他恍然大悟过来,说道:“啊!这位老前辈一定指示我出路了。”于是不再犹豫,立即耸身向这两座山石中间一跳!
  
  他刚刚来到两堆石的中心,面前阁的一响,又掉下一颗石子来,落在另外两堆山石之前,郭靖心中暗喜,知道那异人有意指引,又再踏前一步,闲话休提,郭靖转过一重门户,他的跟前必定掉下一颗石子,郭靖踏了十几重门,他面前总共掉下了十几颗石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郭靖竟然走出了乱石堆,前面现出一个土阜来,这土阜只有十丈高下,正中却有一座光溜溜的山洞,漆黑如墨,望不见底,郭靖心里暗暗诧异,想道:“那一位名叫独孤求败的异人,难道就住在这个狭小的山洞!”
  
  郭靖正在沉思的时候,背后的石阵里,突然扑扑两声,冲起两团黑影来,他不由吃了一惊!连忙耸身跳后,回头一望,哪知道冲出石阵的,竟是自己的双雕,刹那之间,已经起在空中,往来回翔,嘶叫不已!郭靖一看之下,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异人刚才发出石子,并不是打中雕鸟的穴道,不过是打中它身上经脉相连之处,使它们在刹那之间,丧失了飞翔的能力,跌了下来,全身寒战,可是这个现象,不久便告消除,所两雕能够重新振翼飞起来哩!

    郭靖此时对那异人的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向洞内一揖道:“弟子刚才在山下,冒犯了老前辈座下的神雕,十分无状,请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现身出来相见,俾使晚辈得睹芝颜,徇为三生之幸!”他客气地说了这几句话,冷不防背后嗤的一笑,这一声笑距离极近,仿佛就在郭靖的身边,郭靖出其不意,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刚要回头向后看,冷不防背后一声叱喝:“小子!不准回头!看剑!”嗤的一股冷风,仿佛挟着一柄利剑,直向郭靖的头颈刺到!
  
  郭靖一听这句话,不敢回头,因为他明白自己只一回头,咽喉就会给宝剑刺个对穿,他立即一躬腰,使了招空明拳里面的“扇通背”,恰好把这一剑避了过去,郭靖的耳朵里仿佛又听见那人喝道:“好手段!再接一剑。”嗤的又是一剑,横刺郭靖颈项,竟是原式不动,对方剑招居然象一气呵成,绵绵不绝,郭靖连回头后望的功夫也没有,只好使了一招降龙十八掌的身法,“天蠖之屈”,反腰一躬,再次把这一剑避过,冷不防那人又叫了声:着!”
  
  锐风陡然一指,这回却刺向郭靖的下三路,这一招迅疾异常,简直叫郭靖没有换气的功夫,郭靖慌乱之下,忽然想起岳父黄药师在华山二次论剑,向自己使用的“奇门五行转”功夫来,立即迈开脚步,由右向左一旋,居然使自己的两腿,在剑锋不到分寸之间溜了过去,郭靖躲闪来人三剑,接连用了周伯通,洪七公,黄药师三人传授的功夫,那人倓的向后一跳,长笑说道:“好小子!你能够接我这连环三招,总算难得的了,把头回过来吧!”
  
  郭靖虽然一连避开对方三剑,也是暗里心惊!因为高手比武,要想制胜对方不难,比如棋高一着,抓着敌人一点破绽便行了,可是要叫敌人随着自己意思转动,绝不回头望一望自己,真正是谈何容易?可是这个异人对自己就象大人教训小孩子一般,要左便左,要右便右,换句话说,他只要故意喊错方向,取自己的性命,简直有如反掌之易,郭靖想到这里,真正是汗流浃背,暗叫惭愧!
  
  他立即转身向后一望,只见距离三丈以外,站了一个紫灰道袍的老者,这老者年逾花甲,可是渠采夷冲,须发漆黑如墨,手里还拿着一柄紫气蒙蒙的古剑,角巾藜服,就象画图上的神仙一般,郭靖心里一动,立即躬身拱手说道:“老前辈由哪来,可是这山谷的主人吗?弟子郭靖误闯宝山,尚乞饶恕无知之罪!”
  
  那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铿锵,有如金铁交击,十分刺耳,郭靖不禁愕了一愕,心想这老人的笑声,怎的这样古怪?这老者笑了一阵,把手中长剑向郭靖一指,说道:“你看过谷口石碑上的文字没有,我就是刻这几行字的人,你欺侮我的畜生,算得是哪一门的英雄好汉?来来来,咱们决个胜败!”
  
  郭靖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恍然明白过来,这老人原来是独孤求败!他既然名叫“求败”,可见武功之高,一定深不可测,自己这几年来,虽然潜心奋志,锻炼武学,已经进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但是功行还浅,怎可以跟这类前辈异人对敌?他立即满面堆笑,拱手说道:“前辈太误会啦!刚才那一位雕兄,晚辈委实不知道是前辈豢养的,弟子武功肤浅,怎可以跟前辈接招,还是……”

    话未说完,独孤求败眉毛一竖,喝道:“客气什么?看剑!”紫光一闪,宝剑向郭靖分心刺到!独孤求败未动手的时候,距离郭靖还在三丈之外,只一眨眼之间,便自到了郭靖跟前,身形之快,端的是无与伦比,见所未见,郭靖大吃一惊,立即用空明拳身法向横里一闪,耳朵里只听轰的一声大响,原来郭靖身后三尺以外,一块巨大山石,竟被独孤求败手起一剑,齐中劈做两半,他这一剑削开山石,如同刀切豆腐一般,连石屑也没有半颗进出来,运劲之精,腕力之精,可以想见!
  
  郭靖吓出一身冷汗,自己自从拜师学技,行走江湖以来,哪里遇见过这样厉害的劲敌?别说自己练的武功,根本不能够和独孤求败相比,就是对方这把削石如豆腐的宝剑,自己只要稍一挨上,也有身首分离之祸,郭靖高声叫道:“弟子不是前辈敌手,前辈何苦相逼,如果你老人家不相信我是无意中走进来的,我情愿向你叩头认罪!”
  
  独孤求败由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我隐居这无敌谷整整三十二年,在这三十多年里面,只有四十七名武林高手,走进谷里跟我比武,你是第四十八个走进谷内的人,可是人人也没有象你这样的脓包相,这是什么缘故呢?”郭靖面上一红,说道:“弟子委实本领肤浅,不敢接老前辈的招,你老人家不要生气!”话未说完,紫色人影一晃,独孤求败欺身闪了进来,举手一掌,猛向郭靖面上打到,看样子是要打他的耳光,郭靖口里虽然谦让,说自己的本领低微,到底防守自卫是每一个练武人都有的天性,郭靖立即扭身一闪,用了降龙十八掌里面一招“时乘六龙”,轻轻的一晃身,让开独孤求败这招,独孤求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子!你的本领不错,不用这样的自卑啊。”
  
  郭靖神色十分尴尬,忸怩说道:“前辈过奖,这不过是你老人家留手啦!”独孤求败冷笑道:“你能够跟我的神雕交手,打得它落荒而逃,难道我的雕儿也会留手吗?我来问你一句,五十年来,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有哪几个?哪一个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郭靖答道:“哦!江湖上早已成名,能够挟着一技之长,称雄于天下的,不外是北丐丐帮帮主之洪七公,东邪黄药师桃花岛主,西毒欧阳锋,南帝段王爷几个人,此外算得上英雄的,象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等,也是成名人物,至于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只有全真教教主王重阳真人罢了!”

    独孤求数哼的一声冷笑道:“东邪西毒,北丐南帝的武功我已经见过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王重阳吗!我曾经到终南山找过他一次,他并不在,第二次找他时,已经去世,我想找他比武,哪知道连面也没有见着!”郭靖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想道:“这应独孤前辈好大口气,连天下四大高手也不放在眼内,还要跟天下武功第一的王真人比武!”
  
  独孤求败两只眸子一转,似乎看出郭靖的心思,笑道:“小子!你以为我儿抚天下一切豪杰,把当今的英雄不放在眼底吗?来来来,跟我来吧!”话未说完,只一伸手,便抓住了郭靖的衣袖,用力一拖一扯,郭靖马上全身不由自主,步履跄踉的向着谷里走,他不禁大吃一惊,连忙用力往回挣夺,哪知一挣之下,全然没有用处,独孤求败只用左手的小指无名指捏住了郭靖的衣袖,他的身体就象一块大磁石也似的,吸引着郭靖向前行,郭靖一丝一毫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跟在独孤求败背后,高一脚低一脚的,直向谷底走去。
  
  这无敌谷从外表看来,仿佛是一座死谷,无路可通,其实大谬不然,谷里却是别有天地,郭靖不经不觉到了后山。只见后山一带树木清幽,山气自佳,心里暗暗赞叹,这位独孤前辈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隐居,可说是享尽人间清福了,二人一前一后,约莫行走了四五里路,谷底现出一座峭壁来,那峭壁犹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拔地而起,峭壁的半中腰,离地五六十丈之处,突出一块七八丈方圆的大石,石面平壁,似乎是个平台,石上隐隐刻了字迹,郭靖用尽眼力一看,原来是“试剑台”三个大字,三字笔力雄浑,大如笆斗,想是独孤求败刻上去的,郭靖心中大疑,想道:“他怎的把半山一块岩石当做试剑台,这座峭壁如此之高,我在蒙古漠外遇见丹阳子马钰的悬崖,固然没有法子跟它相比,就是当年跟随成吉思汗西征,撒马尔罕城外那一座秃木峰,虽然陡峭,似乎也比它不上!”
  
  独孤求败到了峭壁之下,倏地回过头来,笑道:“小子!这峭壁你可以上去吗?瞧我的吧!”他说着把手中紫气蒙蒙的宝剑抖了起来,照准山壁一刺,只听见净的一声轻响,剑尖刺进石壁,深凡半尺,那堵山壁撞着利剑,就象面粉搓的一模一样,只见独孤求败借着剑尖一刺岩壁之力,两腿一飘,直窜起来,他在向上窜的时候,把宝剑由石壁抽出,再向头顶上的石壁一刺,铮的一响,又再入石半尺,独孤求败借着剑身入石的力量,再次用力向上一拔,直耸起来,第三回抽剑去刺别的崖壁,闲话休提,孤独求败就用这个剑刺崖壁,耸身上跃的法子,眨眼之间,升上了十余丈,郭靖看在眼里,不禁大为叹服!
  
  在表面上看来,独孤求败似乎是占了宝剑的便宜,能够刺裂岩石,揉身而升,其实是大谬不然,因为一柄宝剑不管怎么锋利,决不能够拿它来支持一个人全身的重量,独孤求败剑刺洞壁,不过等于“登萍渡水”“一苇渡江”这类轻功,脚点水皮,或者是借着水上的浮萍竹木之类,来做借力罢了!他这样的攀壁上升,轻功内功气力,缺一不可,如果有任何一门锻炼不到,就要由崖壁上翻跌下来,粉身碎骨!郭靖看见独孤求败象陆地神仙一般,不到半顿饭的时间,便自超越过这五六十丈的距离,到了那“试剑台”的平台上,不禁叹为观止,认为是毕生所未见!
  
  独孤求败到了平台之上,一声长啸,响彻九霄,然后回头望了下来,向郭靖叫喊道:“小子!你只管上来吧!你如果上得平台,我会给你一宗好处,叫你终身受用不尽!”郭靖小时候住在漠外,爬过蒙古悬崖,他要攀到平台之上,并不是不可能,不过难在没有地方,可以攀援,但是自己如果不上去的话,未免在这位前辈异人面前示弱,郭靖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幕往事来,那就是当年自己和黄蓉在撒马尔罕城外,攀登秃木峰的时节,曾经砍下活的牛羊腿脚,带血粘连在积雪的山壁上,不过那时候西域之地气候苦寒,滴水成冰,这计策方才用得着,郭靖忽然想起丘处机赠的匕首来,大喜说道:“我何不如此这般,学他的法子上去,他也是人,我也是人,经不能够叫他看轻哩!”
  
  郭靖主意决定,立即凝聚了一口丹田之劲,气达四梢,方才取出丘处机赠给自己的匕首,向峭壁上一戳,叮两声,那匕首锐利无匹,深嵌入石三寸,郭靖借着匕首一刺石壁之力,腾身直耸起来,他学独孤求败的样子,再用左掌一拍岩壁,郭靖这一下用的是降龙十八掌的掌力,这一招名叫“见龙在田”,身子借着掌力一震,向上直耸起来,接着抽出匕首,又向头顶石壁一戳,总而言之,他把独孤求败上崖壁的功夫,照样搬了过来,提着一口丹田之气,片刻之间,居然揉升了十余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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