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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陆士谔《八大剑侠》[民国6年武侠小说] 三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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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4 08:5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09回 隐姓名偷学罗汉拳 矜艺术陡遭刖足祸

  话说邓锦章很是不平,常借事探问师傅所以疏远汤龙的缘故。张兴德终不肯说。汤龙于各种拳艺,进步非常迅速,屡屡请益,张兴德颇难对付。汤龙对于邓锦章,却非常要好,邓学技时有未至,汤龙时时从旁指点,因此邓锦章十分感激汤龙。
  一夕,汤龙与邓锦章谈论技击。汤龙道:“闻得俞派以罗汉拳为最精,是不是?”
  邓锦章道:“怎么不是!咱们师傅最精的,就是罗汉拳。”
  汤龙道:“此技第八解第十一手作何形式?烦你代为探问。我于这一解,颇为疑惑。师傅尊严,又不敢擅问。”
  邓锦章道:“这是很容易的事,我就去问师傅是了。”
  说着,起身欲去。汤龙拖住道:“快休如此,师傅多疑,你这么询问,定然要穷根究,必不会告你。”
  邓锦章道:“那么,怎样探问呢?”
  汤龙道:“后日,是师傅生日,咱们醵[1]金为寿,俟他老人家饮酒微酣时,你就有意无意的问他。只说外间人议论,这一解失传已久,现在没有会的人,此语确否。师傅倘然见告,必须留心静听,不必多问,启他的疑心。你听到了,就转告我知道。”
  到了这日,众门生醵金为寿,张兴德异常高兴,喝了八九壶的酒,邓锦章乘间询问。张兴德时已半醉,不觉侈口[2]回答。邓锦章告知汤龙。汤龙喜极,再三称谢。次日晨起,汤龙忽失所在。众门生告知师傅。张兴德顿足道:“果然我怀疑不错,你们快瞧瞧,马棚里我那一个健骡在不在,要紧要紧!”
  原来张兴德有一头健骡,日行五百里,是关外一个商人赠的。当下邓锦章奔到马棚一瞧,哪里有骡子的影子,回报张兴德。张兴德道:“锦章,你昨晚为什么替强盗做侦探?”
  邓锦章道:“徒弟实不知情,求师傅恕罪。”
  张兴德道:“不知情也还罢了,他进来时光,我心里就疑惑,因欲徐观其变,没有说破他,不意被鼠辈先觉,此人曾为孔家手法所困,他知道此技,只有俞家能够破掉,必是学得没有完全,所以辗转窃取。这一情节犹可原,偷我的骡,明明心怀不良,有意相陷了。幸喜这一着我早已料到。锦章,你赶快到州衙去报案。”
  众门生道:“骡行迅疾,怕州里捕役追不及呢。”
  张兴德道:“不必多讲,快去快去,迟了怕有祸呢。”
  邓锦章遵命到州衙进状。过了两天,没有消息。张兴德又亲自诣官[3],请为追比。衙门中人,都笑张兴德做了镖师,家里遇盗,还不瞒着人,大张晓谕的闹开来。
       不意歇掉月余,本州州衙忽接着一角缉捕公文,是河南归德县来的。内称有贵官南归,遇盗被戕,贵重物品,尽被劫掉,该盗遗有一骡,骡身烙印,有认识的说是张某之物等语。州官检査张兴德控追状纸,移至归德,才得没事。
       张兴德闻知此事,立即具金入署,请赎原骡,一面遣散门徒,告别乡里,奋然道:“我在江湖上走了二十多年,从不曾失过手,不意今回败在鼠辈手里。我此去跨骡寻仇,不管山南海北,地远天高,找不着这小子,誓不回来!”
  妻子牵衣哭阻,哪里阻挡得住。一日,骡子解到,张兴德便跨着去了。
  却说假汤龙赚到了罗汉拳第八解第十一手,即忙离掉宿州,恢复他的嵩山毕五本来面目。行到归德地界,遇见一起南旋的贵官,心中一动,暗忖,张兴德那么古怪,何不先陷他一陷,然后再想法子救他。当下就动起手来。虽有几个保镖的,哪里够他一挥发,一时财也掳了,人也杀了,临走,还遗下一头骤子,种下这么一个祸根子。总算是报答师恩,把赃运回了家里,单人匹马,欲投锦屏山云家庄,与云中雁一较上下,不意在路遇见了几个老伙伴,谈起别后情形,毕五就把找云中雁较量的话,说了一遍。伙伴道:“咱们同去走走。如果到了闹不开的地方,也好解劝解劝。”
       于是结伴同行。行了两日,忽然遇见一乘骡车,车中一男一女,女的是个姑娘,男的是个老头儿,瞧模样仿佛是父女,看他去迹来尘,知道行囊中金银不少。毕五不禁馋涎欲滴,向伙伴打了个暗号,跟着车儿走。一时打尖,见父女两人下车,行李无多,只有两个铜瓮,铜色金黄闪烁,光可鉴人。每遇打尖,总是亲自提携,瞧光景很是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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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4 08: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7 14:53 编辑

       这夜,在客店里,忽然又来了个美少年,意气豪华,举动阔绰,跟老儿父女,相聚甚欢,次日,老儿命具了花烛,叫那姑娘与美少年就客店中举行合卺礼。老头儿赠嫁,就只两个铜瓮。这姑娘做了新娘,明璫翠羽,金钿玉钗,美丽宛似天人。这许多装饰品,都非仓猝办的到的,见他一件件都从瓮中取出。铜瓮并不甚大,怎么能够取之不竭,用之无穷?到了夜里,新人卸装,依然一件件置放瓮中,那老头儿自从女儿女婿合卺之后,早忽忽地跨着马去了。
  毕五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所谓艺高人胆大,带了两个伙伴,拨门而入,见室内灯火微明,静悄悄声息俱无,毕五放出夜行工夫,鹭伏鹤行,行近床前,揭开罗帐一瞧,见一对新夫妇,跏趺对座,合目养神。毕五手举钢刀,尽力斫去。斫到那两人身上,软如棉絮,柔若无骨。那少年也不惊慌,也不恼怒,徐问道:“你们要钱财么?在床下瓮中,拿了去就是了。”
  毕五极力提掇,可也作怪,这小小两个铜瓮,竟然不能移动分毫。心中暗诧,平时三五百斤重东西,常常提掇,怎么今儿这么的不济?知道所遇必是异人,忙欲退出。两个伙伴,早挥刃而前,连床劈下。美少年恼得性起,跳下床,只把衣袖一拂,两个伙伴,都跌向窗外去了。美少年笑顾毕五道:“你是否是盗魁?”
  毕五知道逃已不及,只得应了一声:“是。”
  美少年道:“蒙你光顾,想必是要我这两瓮了。”
  随向床下提出两瓮,轻如无物,放在地中,指道:“你拿了去罢。”
  毕五用力提掇,重若万钧,依然丝豪不动。少年笑道:“这么娇怯,如何还做强盗?去罢去罢!”
  毕五唬得极汗满身,逃了出来。回到房中,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少年夫妇驱车东行。毕五好奇心胜,暗暗跟随,要瞧一个究竟。遥尾了二十余里,少年忽地回转头来,喝道:“你不要活命么?”
  嗔目一叱,电光从眼睛里直射出来,相隔十多丈,已绕到毕五身上。毕五的双足,才被这电光绕了一绕,其凉如水,早已昏绝过去了。两个伙伴追上瞧时,见毕五两脚,都已齐胫刖去,唬得魂不附体,顾不得毕五,各自逃命去了。恰好云中燕、张人龙等一众血滴子队经过,见了这么一个刖足血人儿,都哗噪起来。云中燕眼快,叫道:“这不是毕老五么?怎么这个样子?”
  张人龙道:“哎呀!这是被神剑斩的。离此七十里,有一个神拳王瑞伯,家有良药,可以医神剑伤痕。”
  云中燕道:“王瑞伯,是浙江宁波人,我也认识。既是这么,药我去取,你们快扶他店里去。”
  张人龙道:“好好。”
  于是分道扬镳。云中燕自向王瑞伯家取药去,张人龙便扶毕五上马,平卧妥贴,鞭马飞行。行到夕照衔山,才抵客店。突如其来,因此众人都不很明白。
  当下用药替他敷上创口,用葠汤[4]把他灌醒。毕五张开眼道:“云大弟,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云中燕就把路过相救的话说了一遍。随问:“毕五哥,你受了谁的作弄,狼狈到这个样子?”
  毕五叹了口气道:“从今后,我可不敢气傲了。泰山虽高,泰山之上有青天;江海虽大,江海之外有大洋。这一回的事,说出来又是惭愧,又是惊骇。”
  云中燕道:“怎么毕五哥也会惊骇呢?”
  毕五先把受了云中雁一拳之亏,立志寻师习艺,隐姓埋名,在江南地方,巧遇了个邓锦章,如何同到宿州,如何参谒双刀张,双刀张如何不肯收留。云中燕道:“此公巨眼,一眼即知真伪,真是名不虚传。”
  毕五又把邓锦章如何苦求,双刀张如何应允,自己如何用手段笼络同学,如何密偷拳艺,窃骡宵遁。云中燕道:“毕老五,你这一着棋子太歹毒了。”
  毕五道:“一来怕他追来,二来引他到了一条路上,可以多一个帮手。”
  遂把到了河南如何做案,如何遇见父女两杰,如何动手,如何受亏的话,说了个仔细。云中燕道:“毕老五,你这祸闯的真不小。双刀张的能耐,你总知道,他受了你这么作弄,难道肯善罢甘休不成?我怕他这时光早到河南来找你了。”
  毕五听了,顿时踌躇起来,停了半晌道:“云大弟,你真料事如见,此事如何料理,还得你想一个法子。”
  云中燕道:“此事且慢着,现在还有一樁很要紧的事。”
  毕五道:“还有何事?”
  云中燕道:“就是你利害切身之事,你自己瞧瞧,现在双足被刖,寸步难移,那不是最要紧的事么?”
  毕五道:“云大弟,一句话提醒了我,双足被刖,不能复生,如何想法呢?”
  张人龙道:“云兄最有巧思,此事还是求求云兄罢。”
  毕五听了,果然哀恳云中燕。云中燕道:“法子不难想,只是问你,今后还与云家作对不作对?”
  毕五道:“那原是我一时之错误,再不作对了。”
  欲知云中燕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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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4 11:38: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8 17:45 编辑

                                                                                             第10回 年羹尧巡抚蜀省 陈美娘卖艺南京

  话说云中燕见毕五这么说了,笑道:“我不过跟你玩呢,要不肯救你时,也不扶你这儿来了。”
  当下取了材具,就动手制造起木脚来。不过一天工夫,早已制造成就,穿上鞋祙,直与真的一般无二。云中燕又教他扎缚之法,扎上了,虽不能够步履如飞,倒也可以行走自若。
  云中燕陪他到京,见过年羹尧。年羹尧叹息道:“从此毕五兄只能长枪大戟,在战场中见本领了。”
  此时年羹尧因大考翰詹[1],考了个一等第二,已经开坊为大翰林。祯贝勒跟他愈益亲密,无日不会,无天不来。祯贝勒来的时候,总是不带从人,一个儿直入卧室。年府中上上下下,没一个知道他是多罗贝勒的,只晓得是大爷的好友张乐天。只有年福,为是羹尧心腹老仆,略有四五分明白。羹尧也暗地嘱他不准泄漏与人,因此愈没人知道真相了。
       那班血滴子,满布天下,飞行探听,因此内而宫廷,外而督抚,一举一动,瞬息皆知。祯贝勒有时有特别事故,要血滴子侦探,或是亲到年府交代,或是亲笔写字条来知照。那血滴子的月俸,亦由祯贝勒按月送来,经年羹尧匀派支付。各路血滴子,各听各路头领命令,各路头领,都听候年羹尧指挥。
       年羹尧做了大翰林,有专折奏事之权,既有这许多血滴子的耳目,或是条陈国事,或是动辄弹劾,比众的灵捷,比众的锋利。上头见他言皆有据,事尽可徵,自然格外的相信,官运就来了,屡蒙宸赏,不次超迁。到这年年底,居然升到了内阁学士。
  那年羹尧在内阁学士任上,大展经纶,替祯贝勒不知立下几许奇功异绩。就以外面现露的几樁瞧去,如皇太子忽遭罪废,皇十四子忽被远遣,鄂尔泰、张廷玉、隆科多等一班大臣,忽暗与祯贝勒交好等,已经功侔开疆[2],劳等建国了。众大臣见年羹尧强干精明,材堪大用,便不约而同的特折保奏。朝廷降旨,放了他四川巡抚。那年羹尧一生受了那顾先生的好处,合他寸步不离,便要请他一同赴任。顾先生无所可否。
  这日年羹尧陛辞下来,便约定了顾肯堂先生,第二日午刻,一同动身。次日才得起来,便见门上家人,传进一个简帖,合一本书来,回道:“顾师爷今日五鼓,觅了一辆小车儿,说道先走一程,前途相候,留下这两件东西,请老爷看。”
  年羹尧听了,便有些诧异,接过那封书一看,只见信上写着“留别大将军钧启”,心下敁敠[3]道:“顾先生断不至于这等不通,我才作了个抚院,怎的便称我大将军起来?”
  又看那本书封的密密层层,面上贴了个空白红签,不着一字,忙忙的拆开那封看,只见上写道:
       友生顾綮留书,拜上。
       大将军贤友麾下,仆与足下,十年相聚,自信识途老马,底君于成,今且建牙开府矣。此去拥十万貔貅,作西南半壁,建大业,爵上公,炳旗常,铭钟鼎,振铄千秋,都不足虑[4]。所虑者,足下天资过高,人欲过重,才有余而学不足以养之。所望刻自惕厉,进为纯臣,退为孝子。
       自兹二十年后,足下年造不吉,时至当早图返辔收駅,移忠作孝。倘有危急,仆当在天台雁宕间相会也。切记切记。仆闲云野鹤,不欲偕赴军门。昔日翩然而来,今日翻然而去,此会非偶,足下幸留意焉。秘书一本,当于无字处求之。其勿视为河汉。顾綮拜手。
  他看了这封简帖,默默无言,心下却十分凛惧,晓得这位顾先生大大的有些道理,料想着人追赶,也是无益。便连那本秘书,也不敢在人面前拆看,收了起来。到了吉时拜别宗祠父母,就赴四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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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9: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7 18:29 编辑

  年羹尧外放之后,血滴子总头领,便由祯贝勒亲自充当,因此内外消息,倒没有先时的灵捷。不过祯贝勒有什么疑难事情,要与年羹尧商议,京蜀相去虽遥,依然可以朝发夕至。年羹尧在抚院任上三年,把四川治到个路不拾遗,山无盗贼。恰值川陕总督出缺,真照了顾先生的话,拥有十万貔貅,作西南半壁了。一言交代,暂行按下。
  如今且表那剑创毕五的一对儿新婚夫妇。这美少年姓甘,名凤池,殿居八大剑侠末座。这八大剑侠,都是残明孤忠国姓延平王的余党。延平嗣王自从东宁失守,国基残破之后,雄兵星散,猛将云沉,独这八个大剑侠,心存故国,志切同仇,耿耿孤忠,百死不变,在各处地方,做那行侠作义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甘凤池一日行到南京地方,遇见一个卖解老翁陈四并陈四的女孩子陈美娘。陈美娘奉了陈四之命,卖艺招亲,谁要胜了,就配给谁为妻,已经卖过两日,没有对手。这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满城中茶坊酒肆,都是纠纠桓桓之士,一半是好胜,一半是好奇,还有几个,是真心要老婆的。甘凤池到处,都听人夸说这姑娘怎么标致,怎么漂亮,手脚怎么活泼,怎么灵捷,谁胜了她,娶得这么一个老婆,真不枉人生一世。
       凤池听了,不很明白,因走入一家酒楼,沾了两角酒,喝着遣闷。只见邻座两人,在那里喝酒讲话,一个道:“卖解的父女两个,可真有点本领,只要瞧坊中那两个铜瓮,瞧出去不很大,不知怎么,重得了不得,有水牛般力的人,休想移动他分毫,他父女两个,却移东移西,轻如无物,因此有入场较艺的人,他们必先叫他搬移这两个铜瓮,一百个人里,难有一二个移的动。移的动铜瓮,才准他交手较艺。这两个铜瓮,差不多是武场中报名挂号。”
  那一个道:“我初意也要显显手段,后来见师傅师兄很多人,兴透透来了,连铜瓮都搬不动,白出丑,所以也死了这一个心。”
  凤池心想:“既是这么传说得,这卖解的父女,本领想必不错,我倒不妨去瞧瞧。”
  正想着时,有两人走进酒店来,一见凤池,笑道:“小凤也在这儿么?咱们早知道你,所以结伴儿吃你喜酒来了。”
  凤池抬头,见是白泰官、吕元,随起身欢迎出来,一手执住白泰官,一手执住吕元,笑道:“真想不到咱们会在这儿会面的。两位伯伯几时到此?寓在哪里?”
  随喊小二添上杯筷,换上酒菜,请白、吕两人坐下,细问行踪。吕元道:“去秋在厦门分袂时,你师傅路民瞻,不是约我们同游天台雁宕么?彼时你也在座,咱们都是实心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不意你师傅竟会哄人的,咱们两人在天台山候了他半个月,不见影踪,到绍兴吕晚邨先生家,住了几天。”
  凤池道:“四娘在家没有?”
  吕元道:“在家。”
  白泰官插口道:“这吕四娘,虽只有十二岁,已出挑得美人儿一般了。”
  吕元指着凤池道:“即如他,说是十五岁,有谁相信?”
  随向凤池:“你师傅为甚这么失信?”
  甘凤池道:“了因禅师邀请师傅画鹰,就此住下了。我师傅脾气,就是这么不好,一味的随意。要是高兴,一住下,一年半载,再不想走;要是不高兴,一刻也不肯停留。”
  白泰官道:“那也是各人的脾气呢。小凤,你知道咱们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甘凤池道:“小侄没有知道。”
  白泰官道:“都为的是你。”
  凤池愕然不解。白泰官道:“现在可不用咱们操心了。”
  凤池道:“白伯伯愈说愈玄,小侄愈不懂了。”
       白泰官道:“这有甚么难解之处。凤侄,你年纪也不小了,理应办一个侄儿媳妇,我与吕兄两个,背地里不知商量了几多回,要给你做媒。凤侄,象你这么英雄气慨、儿女心肠,须得要有隐娘、红线之能,西子、南威之色,才配的上。你想罢,我这侄儿媳妇,难找不难找?到吕晚邨家里,原要与你提亲,无奈这老头儿,实是难说话,所以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
       前儿到这里,无意中遇见陈美娘招亲这樁事。这陈美娘,虽是卖解人家孩子,言谈举止,很是不俗,模样儿也不错,本领也不弱,合你真是好一对儿。不意你也早来了,不用我们操心了。”
  甘凤池道:“承蒙伯伯抬举,不知小侄有福命没有呢?听说人家有两个甚么铜瓮,重的了不得,好多英雄好汉,都移他不动。”
  吕元道:“他们外功,自然要出丑了,你我又何必说客气话呢?”
  白泰官望了望日影道:“时光还不晚,咱们吃了饱,同去瞧瞧。”
  于是催饭来吃了,要水洗了脸,会了钞,三人走出店门。
  甘凤池跟白、吕两位抹角转弯,走了好一会子,闻得人声如潮,知道离拳场已经不远。一时走到,就见人山人海,彩声如雷。三个人排众直入,只见一个和尚正在那里搬移铜瓮呢。
       白泰官道:“怎么出家人,也到这儿扰来了?终不然和尚也想娶老婆不成。”
  甘凤池道:“想来也无非要显点子本领呢。”
       甘凤池口里虽合白泰官讲话,那一副眼光,早注意到陈美娘身上。只见他[5]头上罩一方大青绉绸包头,从脑后燕尾边兜向前来,拧成双股儿,在额上扎一个蝴蝶扣儿。上身穿一件大青绉绸箭袖小袄,腰间系一条大青绉绸重穗子汗巾,一面穿一件大青绉绸甩档中衣。脚下蹬着一双青牛皮平底小靴子,那靴尖上亮晶晶仿佛是铁片儿。
      芙蓉脸上,挂一层威凜凜的严霜。杨柳腰间,带一团冷森森的杀气,一言不发,站在那里。那双凤目,不转眼的注着和尚,凤池回眸瞧那和尚时,只见他手举两个铜瓮,运动如飞,只见场主陈四站出身来,向和尚拱手道:“大师傅,你的本领我已经知道,咱们结一个朋友,再不必较量了。”
  欲知这和尚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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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9: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9 08:48 编辑

                                                                                             第11回 鸳鸯拐扫除恶煞 双鲤鱼订就良缘

  话说那和尚听了陈四一番话,斜眯着那双色眼,不住扫量美娘,停了好一回,才笑吟吟的道:“四老爷,咱们江湖上可以不讲信义的么?你既然说过比武招亲,我既然上来了,自然比赛比赛。”
  陈四道:“且住,你要比赛,安着甚么心?”
  和尚道:“自然安着好心肠,终不然倒安着坏心肠。比赛输了不必说,倘然天可怜见,赢了你千金小姐,自然做你的坦腹东床。”
  陈四怒道:“你说点子什么?”
  和尚道:“目下大清世界,喇嘛僧原可以有老婆的,你不过要找一个女婿,管甚么僧呀俗呀。”
  陈四怒道:“秃驴安敢无礼!”
  就伸手奔了过去。那和尚早预备了,笑道:“陈四老爷,说一句不怕你恼的话,我此番上来,原要与我新夫人见一个高下。现在新夫人没有来,你老丈人倒先找上我来了,纵然胜了你,又不能拿你当作老婆。”
  陈四大怒,喝问:“你这秃驴叫甚么名字?你陈四爷拳下,不打无名之辈。”
  和尚道:“你少大师傅,法名慈云,乃南中八大剑侠了因大师傅徒弟,做你的女婿,可也不曾辱没你门楣。”
  当下各自站了地步,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字。和尚把左手拢着右拳,让陈四先打进来,自己再破出去。陈四也丢个门户,一个进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举起双拳,先在他面门前一幌。这一记,拳经上有名的,叫做“开门见山”,却是个花着儿。破这个架式,是用右胳膊横着一搪,封住了面门,顺着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左腕子一狞,将他身子拧转过来,却用右手从他脖子右边反插将去,把下巴一掐,这名叫作“黄莺搦膆”[1]。
  和尚见陈四的双拳到来,就照式样一搪,不想陈四把拳头虚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和尚一见,知道他变了样儿了,一个进步跟下去,举手向陈四的后心就要下手。这一着拳经上名儿,叫做“黑虎偷心”【注1】。陈四一闪身,早打了一个空,身子往前一扑,陈四趁势一脚踢将去。和尚真也了得,诧地[[2]]一跳,避过了。旋转身,紧叠中食两指运足气,照陈四耳跟后插来。这一下拳经上名儿,叫作“蜜蜂进洞”,厉害无比,打着了肛门突出三寸而死。
  陈四大怒,放出看家的本领,回身闪过来拳,甩开左脚,一回身,镗的一声,正踢在慈云和尚右肋上。慈云哼了一声,才待还手,陈四收回左脚跟向地下一碾,轮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拍,慈云左肩胛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跌了个狗吃屎。这一脚叫作“连环进步鸳鸯拐”,是陈四的绝技。后来陈四传给何副戎,何副戎传给他女公子何玉凤。所以后来《儿女英雄传》上十三妹大破能仁寺,也是这个手法。【全书注4】
  当下慈云和尚羞惭满面,爬起身,向陈四拱手道:“后会有期。停三年咱们再见。”
  跳出场子,向人丛里一挤,早影踪儿都没有了。
  瞧热闹的人,早轰雷似的拍手称快。白泰官、吕元就撺掇凤池道:“小凤,你可以上场献技了。”
  甘凤池笑应一声,唰,纵身入场,抱拳拱手道:“小子甘凤池,方才瞧见老丈拳脚灵捷活泼,巧妙神化,十分佩服,不觉一时技痒。小子自揣身分,万不敢与老丈较长论短,倘蒙宥我不恭,就女公子手里,赐教一二,小子受赐多矣。至于先运铜瓮,自当遵例举行。”
  说毕,捋起衣袖,踅过去,提起两个铜瓮,玩球似的玩。场上场下,一片彩声,早轰雷似的哄起来。
  陈美娘见甘凤池,剑眉星眼,猿臂狼腰,站在人前,宛如一株临风玉树,真是个好男子,美丈夫。先有几分合意,也不等老子命令,走出场,笑向陈四道:“爹,孩儿就与这位较量儿手罢。”
  甘凤池大喜,卸去长衣,各立了门户,就比较起手来。棋逢敌手,将遇良材,斗有半个时辰,把场上场下的人都看呆了。美娘一时性起,飞起左脚,拍的踢去,那靴尖儿险些勾着凤池眼珠子。凤池忙用口儿叼住靴尖。美娘一笑,跌倒在地。陈四忙过来扶起。凤池作揖道:“小子一时卤莽,尚恳老丈恕罪。”
  陈四道:“小女输了。”
  甘凤池道:“此乃女公子自己跌下,不干拳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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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15:3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8 18:14 编辑

       吕元、白泰官排众而入,与陈四相见。陈四问凤池道:“这两位是谁?”
  甘凤池道:“都是小子的前辈。” [3]
  一一介绍毕。陈四道:“八大剑侠中著名的白泰官、吕元就是两兄么?”
  二人应了声“是”。陈四喜道:“我久慕八侠大名,一竟要会,一竟没有会到,不意今儿在这里,一朝面遇三侠,何幸如之!”
  白泰官道:“陈四兄,我有一句话,先要请教。”
  陈四道:“我兄有甚见教,尽说不妨。”
  白泰官道:“我兄此番比武招亲,不是说过谁要胜了女公子,就招谁为佳婿么?”
  陈四道:“这是有的,大丈夫一言既出,决无翻悔,就请两公为执柯如何?”
  吕、白二人大喜,随回身向甘凤池道:“恭喜恭喜。”
  陈四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就请三位到小寓中一坐如何?”
  当下收了场子,男女五人,同向寓中来。
  陈四的寓,在三山街尽头,一时行到,陈四让进寓中,叫美娘与吕、白两位见礼。美娘腼腆,福了两万福,回身走入里间去了。陈四道:“兄弟有志邀游天下名山大川,就为这个赔钱货累人,举动不得自由。现在他有了着落,我也可以脱然无累了。”
  当下陈四向凤池要定礼。凤池就把身上佩的那个白玉双鲤鱼解下来递给白泰官。白泰官接来。双手转递与陈四。吕元叫凤池叩见岳丈。凤池便恭恭敬敬叩头见礼。陈四不亢不卑,答了半礼。陈四道:“给了骨肉,便是一家人了。贤婿,我有句肺腑的话跟你讲。咱们美娘长你一岁,论到男婚女嫁,却也不算过早。今年凉秋风起,我就要瞻嵩岳、渡黄河、越秦岑、叩函关,西游陇上,一览周秦汉唐遗迹。然后由陇入蜀,遍历剑阁栈道诸险,浮长江而下,东至浙江,登会稽、探禹穴,一穷天台、雁宕之胜。我这游兴,万万不可为你所误,你须赶快预备,准立秋前娶了去。”
  甘凤池道:“岳父尊命,自当敬从,只是小婿受过舅舅养育深恩,离家五载,未曾归者。这婚娶大事,似宜禀过舅舅,才能举行。此刻回去,备办起来,立秋前怕已不及么。这一层倒要先行禀明,恳求岳父原谅。”
  陈四道:“这是孝义的正当,谁好阻止你呢?只要你见了令母舅,禀命之后,立刻赶来就是了。”
  吕元道:“咱们几个人,都是行云流水似的,今儿在这里,明儿在那里,浪迹萍踪,再没有个定所,要找也没处找,我看不如趁我们两位大媒都在,就今月今日,举办了婚礼,让我们也喝一杯现成喜酒。陈四兄,你看如何?”
  陈四道:“倒也爽快。”
  甘凤池道:“这个断断不敢遵命。我甘凤池身负奇冤,家遭惨祸,孑然一身。倘没有舅舅收留,姓甘的早没有种子了。舅恩似父,见舅如娘,婚娶大事,如何好不禀命?这是一层。再者我十一岁上,与师傅相遇,学艺五年,这五年中音问不通,没一时,没一刻不想到舅舅,只因遵着师傅教训,不敢私自回家,现在舅家离此咫尺,一苇可航,倒有背着舅舅先娶老婆之理。”
  白,吕二人齐道:“正是你有奇冤惨祸,我也听你师傅说过,一竟要问你,一竟没有问得,你到底遭的是何等冤祸?”
  甘凤池道:“此刻不便讲,且待报过大仇之后,再行告禀。”
  陈四翁婿关切,也再三的盘问。甘凤池道:“实不相瞒,遭难时光,小婿才及周岁,经奶妈子抱出,逃至舅家,内中情节,须得问舅舅才明白呢。”
  众人听得这么说,只得罢了。
  谈了一回闲话,凤池与白、吕两人起身作别。陈四道:“两位兄台,小弟还有一句话:咱们作事,总以爽气为主,不必拘定俗例。小女于归时,二位倘然无暇,断乎不敢起动。”
  又向凤池道:“过了立秋,我们便在河南地方候你,约明暗号而别。”
  当下吕、白二人邀凤池到寓中住了一宵。次日,各向前程,凤池说:要镇江去瞧舅舅。吕、白二人说要北京去,见见血滴子,到底怎么的利害。三个人行到歧路,一声珍重,伯劳东去雁西飞,各奔前程而去。
  却说甘凤池行到江边,恰好江船要解缆,凤池跳上船,船主点篙开行。这夜,月明如昼,又兼着顺风,船主拽起风篷,一叶扁舟,冲着滚滚江涛,箭一般的驶。满江月色,映着江流,宛如万道金蛇,一片雪练,挑逗得甘凤池不住口的喝彩。正在赏览江景,忽地风篷落下,船不动了。船主兄弟两人,从艄栅底里取出两柄雪亮的镔铁板刀来,各执了一柄,一个守住了船艄,一个便恶狠狠的走向船头来。镔铁板刀,映着月色,愈益耀眼生光。众乘客见了,都打一个寒噤。那船主走到船头,向舱里一站,大喝道:“省事的赶快脱下衣服,免得老爷动手!”
  众人瞧他时,这船主足有四十来年纪,眼露凶光,眉现杀气,掠着镔铁刀,大有逢人便杀之势。满船中乘客二三十人,瞧见这个凶势,都不禁瑟瑟地抖将起来。
      欲知甘凤池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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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6 08:2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9 09:19 编辑

                                                                                                   第12回 谢品山追述灭门祸 甘凤池立志报前雠[[1]]

  话说甘凤池见两个水贼装模作样的恫吓乘客,心里不禁暗笑,忖道:“这种狗一般的人,诛掉他徒污我宝剑,很不值得;放他在此,又为行旅之害。”眉头一皱,忽地生出个计较来,叠了食中二指,向船头上那个轻轻一点。那水贼早似中着电气似的,麻木住了,擎着板刀,呆立在那里。凤池又把船梢上那个也点住了,随问众人道:“咱们乘客里有会使船的么?”
  早有四五个人,应声说“会”。甘凤池道:“有会的最好,咱们同舟共济,大家辛苦点子,渡到了镇江再说。”
  四五个乘客,才待动手,瞧见两个水贼凶恶的样子,早又唬住了手。甘凤池道:“别怕别怕,早吃我点住了穴,不中用的了。”
  说了两遍,众人才胆大了,拽起风蓬,依然使风而行。
  行了一日一夜,已抵镇江码头。江上江下的人瞧见两个水贼怒目持刀,都各诧骇。凤池知道他们不能为恶,于是用手法把他们点醒。不意在官人役,早已持链下船,把两水贼一古脑儿锁了去,自然官法如炉,还他个恶人恶报,我也没暇去写他。
  如今单表甘凤池,到了镇江,便向离城五里之谢村来。久客乍归,听到两岸乡音,心中倍觉欢喜。行至村口,只见舅舅谢品山策杖而来,态度虽然如故,面貌却苍老了许多。甘凤池抢步上前,叫声“舅舅”,行下礼去。谢品山出其不意,猛吃一惊,急问:“台驾是谁?敢是认错了人么?”
  甘凤池道:“舅舅,不认识我了?外甥甘凤池,乳名玉儿的便是。”
  谢品山怔了半天道:“玉儿,你我又在梦里不成?”
  甘凤池道:“外甥真个回来了,舅舅。”
  谢品山瞧了瞧天,瞧了瞧凤池,又把自己腿上的肉拧了一把,觉着有些痛,知道这一回不是梦了,方才大喜,携住凤池的手,说道:“咱们家去讲罢。你这孩子,几乎不曾把舅舅想疯了呢。这几年你在哪里?怎么音息全无?”
  说着时已到家中。凤池道:“舅母是康健的?表兄表嫂都好?”
  谢品山道:“都好。”
  甘凤池道:“外甥先要舅母跟前请一个安,然后再出来长谈罢。”
  谢品山陪入,见过舅母沈氏,问起表兄,知道因事入城去了。这夜,谢品山宿在书房里,跟凤池两个谈心。
       看官,要知甘凤池家所遭的冤祸,须得先把他家世来历叙明。这甘姓原也是世代将家,凤池之袓名叫甘辉的,在赐姓延平王部下,官为中军提督,爵封崇明伯,永历末年,死于金陵之役。凤池的老子甘英,在嗣王郑经部下当一个中军守备。谢品山是个文官,职为王府典礼官,【注1】就为甘国公没于王事,东宁自藩主以下,到甘氏子孙【注2】,无不另眼看待。
       康熙二十二年,清兵入台湾。甘英跟随刘国轩,出屯牛心湾。清兵前锋蓝理、曾诚、吴启爵、张胜、许英,阮钦为、赵邦试等七船抢进湾来。甘英驾舟,突浪面前,纵火焚烧敌船,风发潮涌,清锋七船,簸荡飘散。清水师提督施琅,亲督大舡,冲围赴援。甘英与刘国轩分为两翼夹击。
  甘英一箭,射中施琅右目。无奈施琅是个劲敌,分兵三路,拼命杀来,不列大阵,用五艘攻一艘的新战斗法。甘英随着刘国轩,猛发火箭喷筒,毒焰张天。清兵至死不退。甘英力战身亡,大小战舰三百余艘,悉被焚毀,刘国轩由吼门逸去。
  清兵乘胜入台湾,到处淫掠。甘国公父子都殉了国难,所存一门细弱,何堪御侮。清兵逼近邻右。谢夫人就把凤池交给奶妈子,叫她逃向舅老爷家去,嘱咐道:“甘氏两世,惟此而已。”
  奶妈才抱凤池出后门,前门清兵早进来了,见人杀人,见物抢物。谢夫人怕受辱,投井而死。甘国公两个姨太太,也都悬梁自尽。众婢仆杀的杀,掳的掳,逃的逃,转瞬间风流云散。甘英的妹子苕华,年已十五,为一卒所得,强欲污辱,苕华抵死不从。正撑拒间,一少年将军乘马入,喝退小卒,救出苕华,并为殡殓阖门尸体。甘苕华一因感激恩徳,二因无家可归,遂委身少年,成为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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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6 08: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9 09:18 编辑

       这少年姓秦,名德辉,原是谢品山家家奴;为犯了奸淫的事,谢品山要把他处死,太夫人不忍,暗地纵他逃去。德辉航海到清国,投奔在施提督麾下。此番随征到此,因素艳甘苕华姿色【注3】,遣兵一队,先来掳掠。他自己乘间市德,果然哄骗到手。苕华是个不出绣阁的贵女,谢姓家奴,况已逃走多年,叫她如何认识,不然,如何会吃他骗上手呢?嗣王郑克塽[[2]]等捧印投降,都做了清国俘囚。
  谢品山就一叶扁舟,泛宅浮家,归隐去了。后来因见镇江城外之谢邨,境地清幽,好在邨中三二十家人家,都是姓谢,遂觅地卜宅,做了个江南寓公。
  甘凤池家的人亡家破惨祸奇冤,凤池自已却不很明白。到十岁上,遇着个大侠路民瞻来镇江卖画。民瞻见凤池骨相非凡,心地纯厚,发愿收他为徒。于是引诱他出谢村,领到山深林密之听,悉心教练,面壁二载,练剑三年,堪堪造成个剑侠,才准他入世行道。
       看官,这剑侠非比寻常拳术,须要有三个资格,才能够升堂入室:第一要心地纯厚;第二要体魄坚强,第三要智慧绝人。这三项资格里,心地一项尤为要紧。因为侠家的练剑,差不多道家的练丹,心地不良,再也不得好果。宝剑未成以前,须先面壁练气,宝剑既成之后,便能剑气合一,运行自如,水断蛟龙,陆斩虎豹,飞击鹰鸷,无不如意。
       到了这么的程度,剑侠已经是毕业了。由此入世行道,攘除奸凶,铲削强暴。最要紧的是六不,甚么叫六不?是:不慕荣华、不贪贿赂、不近声色、不避权贵、不轻然诺、不尚意气、勤行不怠。到一二十年之后,功行圆满。那时节,精气神剑,合面为一,便能超凡入圣,离掉侠界,登入仙界了。
  甘凤池此时,才造到个剑气合一的剑侠。拜别师傅时,师博嘱咐路过金陵,须小作勾留,那边当有奇遇。凤池疑信参半,不意果然遇着陈美娘这段奇缘。
  甘凤池回到谢村,见了舅舅,甥舅两个,坐下谈心,甘凤池就把这五年中如何从师、如何练剑、如何运气,倾筐倒箧,说了个尽净。谢品山道:“我的儿,你有这么一日,做舅舅的听了也欢喜。你知道么?你原是将门将种,并且身负奇冤,现在这么,不但箕裘可绍[[3]],大仇也可以报复了。”
  甘凤池道:“舅舅,我正要请教你,到底我这一身,负什么奇辱大耻?师傅也曾提过,只是不肯细说。”
  谢品山道:“我的儿,自从你会吃饭时,这个仇就结下了。”
  就把秦德辉掳去甘苕华,杀死甘姓一门之事,说了一遍。甘凤池听了,顿时怒发冲冠,问道:“舅舅,你知道这姓秦的在哪里?甥儿就要去找他,快告诉我知道。”
  谢品山道:“就要报仇雪耻,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十多年都过了。”
  甘凤池道:“不曾知道呢。十多年不异一时半刻,易过的很。如今知道了仇人,一时半刻,差不多就是十多年,很难过!很难过!”
  谢品山赞叹道:“难得你这么有志气,令祖为不死矣。但是这个仇,怕你一时半刻不易报呢。此奴近来很蒙恩眷,由游击升为副将,现在方署登州镇总兵呢。”
  甘凤池大喜,站起身道:“谨谢舅舅指示,感激的很。甥儿就告辞了。”
  谢品山道:“你到哪里去?”
  甘凤池道:“登州去找秦德辉。”
  谢品山道:“登州远在山东,一时何能够到?”
  甘凤池道:“早走一日,早到一天。山东虽远,究竟不是万水千山。甥儿去志已决。”
  谢品山道:“玉儿,你知道登州的路径从哪里走近?”
  甘凤池道:“不曾知道。”
  谢品山:“登州地系滨海,陆路不如水程,坐了海船,顺风扬帆,三四天便到了。有时风利,只消一二日呢。”
  甘凤池大喜道:“舅舅,我真感激不尽你老人家。”
  谢品山道:“玉儿,你出去了五年才回来,回到家里,住得一宵,又要去报仇。报仇原是大事,我也不好阻止你,只是舅舅有了年纪,已经是风中残烛,总算抚养了你一场,这一世里,不知能会多少回的面。既然回来了,又何妨住个三五天呢?”
  甘凤池见舅舅这么说了,只得住下。
  一过四天,凤池又要起行。谢品山道:“玉儿,我望你一路顺风,大仇报复之后,早早回来,免得人家挂念,再者你那泰山约你秋风起,嵩山相候,也须早早的赶去。”
  凤池一一应诺,端正了行李,拜别了舅氏,下落海船。
  这海船不比江艇湖舫,全恃风力驶行。在长江里风还顺,一出海口,恰恰风平浪静,于是下锭候风。候了一整天,海面上才有些微风,使着帆横海而行,偏偏的风头不顺,走了七八天,才抵登州码头。此时甘凤池已经闷慌了,跳上岸,就赶进城去,下了客店,问明镇台衙门所在,急急忙忙赶去,想先探视一回儿。不意行到那里,只见左右两角门开着,镇标兵弁,乱哄哄的出入,好似衙门内出了甚么大事似的。凤池心下诧怪,打听旁人,都说不知道。后来向到一个标兵。那标兵道:“咱们大人出了事了。”
  甘凤池道:“是不是镇台大人出缺了么?”
  那标兵道:“是的。”
  甘凤池失声道:“哎哟!我白来了一回了。”
  那标兵听了,只道他投奔镇台谋差缺的,笑道:“你老哥不必懊悔,咱们大人,从来不肯照应乡亲。往年投奔来的,别说差缺,连钱都借不到半个呢。”
  甘凤池道:“我倒不是为差缺,我要请问,镇台大人几时殁的?”
  那标兵道:“才咽气。昨儿还下校场看操的。”
  甘凤池道:“谅是急病身死。”
  那标兵道:“是急病身死倒好了,是被刺身亡的。”
  凤池听了,吃一大惊,忙问谁刺死他的。
  欲知那标兵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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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7 08: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8 07:44 编辑

                                                                                                     第13回 甘夫人手刃仇雠 甘凤池就婚宛洛

  话说那标兵道:“谁是刺客,此刻还不很明白。光景就是镇台夫人呢。”
  凤池听了,又吃一惊,忙问镇台夫人为甚行刺镇台,那标兵回说不知道。这一来真出于甘凤池意料之外,怔了半天,那标兵早不知哪里去了,只得且回客店。
  举步徐行,才转得一个弯,打锣开道,却是本县知县镇台衙门验尸去。轿后瞧热闹的人,跟了不知多少。甘凤池转念,不如跟他们去瞧瞧,到底刺死了哪里。不意跟到镇台衙门,把守角门的兵弁,只放了知县轿子并衙役等进去,瞧热闹的人,依然拦在角门之外。比时沿照墙直至辕门,万头攒动,都是人,望去黑压压,宛如鸦群蚊阵。候了好半天,不见动静。甘凤池不耐烦,先回客店来了。
  回到客店,才洗过脸,喝得一口茶,忽听得隔壁房里,有人放声大哭。那哭声异常悲惨,又似有人在那里解劝。甘风池再也耐不住,霍地起身,走出房,到隔壁那间门口。见房门开着,门帘垂着,掀帘入内,房内两个人:一个四十左右年纪,一个才只十六七岁。痛哭流涕的,就是这十六七岁的少年。甘凤池一见,心中很是不高兴,暗道:“男子汉,大丈夫,凭着少年的志气,少年的精力,甚么事情不好干,却学着婆娘们呜呜咽咽哭泣,终不然天下事,哭泣一回子,就会好的么?”
  才拱手问那四十左右年纪的道:“长者,你们二位是什么称呼?”
  那人道:“是愚父子。”
  甘凤池道:“原来是贤父子。那么,这位少爷为甚这么伤心呢?”
  那人道:“他为一樁极好的好事将要成功,忽地遭了意外,失望极了,所以伤心。”
  甘凤池道:“甚么事?难道不能够挽回么?”
  那人摇头道:“不能够,不能够。”
  甘凤池生就的侠心义胆,就探一句道:“你们自己不能够,也许旁人倒能够出力,可将情节说给我听听。”
  那人道:“你听见也没中用。我这儿子,为了婚姻的事,悉索敝赋[1],千里就姻。不意咱们才到这里,他岳家就出了件极大的乱子。看来婚事已成画饼,台驾有甚法子呢?”
  甘凤池道:“他岳家姓什么?做什么的?”
  那人道:“姓秦,做这里镇台的。”
  甘凤池又是一惊,暗忖:“这秦德辉是我之仇雠,却是他之婚姻。我才快意,他又伤心。感触不同,怀想遂异。既而转念:‘我正要探听秦德辉家庭,他们既是亲戚,想来必定知道,何不就向他探听呢?’随问他道:“秦镇台有几位少爷?几位小姐?想来长者总都知道。”
  那人道:“秦镇台并无子嗣,娶了三五位姨太,都没有生育,只有正室甘夫人,生一位小姐,闺名叫肖华,姿容绝世,聪慧过人,镇台夫妇,爱如珍宝,就许配我这小儿。”
  甘凤池道:“长者贵姓台甫,少君雅篆[2],都不曾请教。”
  那人道了姓氏。
  原来此人姓陈,名晋,字子刚,是扬州一个老学宿儒。那少年,号律和,本宗姓江,原是子刚的外甥,因子刚无后,才过继作儿子的。这陈子刚七年前应秦总兵之聘,来署教授肖华。律和随父侍读,两小无猜,异常友爱。律和诚挚,肖华聪慧,切磋琢磨,十分的有益。律和长肖华两岁,肖华称之为兄。[3]
  去年,秦德辉在协台任上,肖华忽感一病,凶险的很。起初请几个不相干的医生,服下药去,毫不见效,后来请到一个名医,识准她是相思病,告知德辉。德辉叫夫人转展探察,察出真情,知道肖华与律和,虽无肌肤之亲,却有精神之爱。于是挽出标下两个兵弁,担任作伐。陈子刚不敢执拗,应允了这门亲事,师生变为翁媳,同学化为夫妇,如何再好在一处诵读呢?陈子刚辞了馆,带子回家。
  秦约他明年成婚,来衙招赘。言明每年里男女家住半载,生下孩子,分顶两姓香火。到今年奉到恩旨,升署登州镇台。秦镇台就选定吉日,专函通知陈子刚,叫他送子完姻。陈子刚父子,自然欢喜,收拾行装,水岸兼程的赶了来。赶到登州,借了客店,子刚衣冠齐楚,到镇署拜会了秦德辉,约定次日,即由镇署打轿来接娇客。到了这日,不见轿子打来,赶到镇台衙门,见不象办喜事模样,衙门里乱得一团糟,都说镇台被刺身死,刺客就是镇台夫人。律和唬昏了,所以一味的哭泣。当下陈子刚就把始末缘由,说了一遍。甘凤池听了,依旧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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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7 08: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2-12-29 09:23 编辑

       过了一宵,外面纷纷传说,事关大员被刺,所有嫌疑各犯,已本县亲自押解进省去了。甘凤池暗想:“此事很是奇怪,须得暗地跟随,细细侦査他一番。”
  随即算清了帐,离了客店,径向济南一路追去,只走了半日,早已追着。只见一行车轿,正在一个镇集上打尖。甘凤池也打了个尖,与差役们讲话,乘间探听消息,依然不得要领。忽见里头大乱,一个当差的形色仓皇出来,速喊:“传地方!传地方!”
  随见里面奔出一个汉子,光着头,满头上暴起青筋,双眼如铃,极汗交流,见了人,正跺脚,嘴里速称:“不得了!不得了!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说着,又连跺其脚道:“要命!要命!”
  差役们见了他,满堂的站起来。甘凤池才知道这就是知县老爷。众差役见老爷这个样子,没做道理处。一个差头上前打千,听候示下。只见老爷道:“死了人了,你们知道么?”
  差头道:“谁死了?老爷。”
  那老爷道:“镇台太太,是此案的要犯,她死了,我老爷也活不成了。”
  差头道:“镇台太太怎么会死的呢?”
  老爷道:“你们进来瞧,现在死定了呢。”
  差头跟随进内,只见镇台夫人横尸在地上,淌了一地的血。脖子左旁,撂着一柄剪刀。正是: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差头暗忖:“老爷这个干系,可真不小。”
  说着时,地方也已传到。见了知县,知县问了几句话,知道还没有出境,急忙飞报府衙,请委邻封来此相验。那差头道:“老爷检验过么?镇台太太有没有别的缘故?”
  —句话提醒了那知县,赶忙入内搜寻。不多时搜着一纸冤书,从头细看,才知甘夫人为整理女公子妆奁,特开了镇台体己箱子,瞧见了几件甘家的传家至宝,查问起来。镇台酒后忘情,失口道:“那是台湾一富家,被我杀掉,抄掠来的。”
  甘夫人再三根究。镇台忽然醒悟,乘着酒意,大喝道:“你来了吾家十五年,肖华已经十四岁了,还怕你变心么?”
  甘夫人才知秦镇台是甘家的仇雠。当下满脸笑容,不作他语,殷勤劝酒,把秦镇台灌了个稀泥烂醉,一刀刺死。因恐当官受辱【注1】,所以半途自尽,请毋干累解官等语。那知县瞧了,一块石头落地。
  差役们传说出来,甘凤池听了,不胜感慨,暗忖大仇已报,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星夜回镇江见舅舅,报知一切。谢品山也很慨然。
  凤池在家住了一月有余,便禀明品山,到河南去娶亲。品山要替他排场一切,凤池力辞不要。品山没法,只替他铺设了一间卧房,床帐衾枕,置办得十分精美。凤池单骑就道,在路一月有余,在河南地方,与陈四父女碰见了,就在客店中成了花烛。新婚之后,不意就遇着这熬风景的嵩山毕五,凤池见他死不肯退,便运宝剑刖掉他两足,夫妇两个,驾着骡车,没事人似的,一路车尘马迹,向江南大道去了。陈美娘道:“这狗强盗倒也有点儿本领,亏得是你我,若是等闲的人,早吃那厮坏掉了。”
  甘凤池道:“就为怜他一生好功夫,练成很是不易,才斩了他双足,不然早斫去他脑袋了。”
  陈美娘道:“这厮还有命么?”
  甘凤池道:“有良药,可以不死,只是留得性命,做贼,总也不能够了。”
  在路无话。
  这日,行到江边,离镇江只有一江之隔,凤池嘱咐陈美娘:“且在滨江客店里打了尖,先过江去关照舅舅,舅舅听得咱们回来,总万分的欢喜。”
  陈美娘允诺。当下甘凤池渡过长江,径投谢村来见舅舅。
  进门见表兄谢良甫正与家人们讲话,凤池叫了声:“表兄!”
  良甫一见,欢喜道:“咦,表弟回来了。表弟妇在哪里?”
  凤池道:“舅舅在家么?”
  良甫道:“在邻村喝酒,去得没有几时。”
  凤池道:“恁地不巧,表弟妇已到。”
  良甫道:“在哪里?”
  凤池道:“在过江江边客店里。禀过了舅舅,才敢领她进门。”
  良甫道:“偏是表弟这么多礼,我就替你去喊他老人家来。”
  说毕,便飞也似出门去了。
       才只半刻,就见舅舅谢品山、表兄谢良甫,一先一后的走进门来。凤池见了舅舅,磕下头去。
       品山双手扶起道:“玉儿,你风尘劳苦,这个礼免了罢。外甥媳妇,为什么不一同领了来?我急欲一见呢。”
  随向良甫道:“你进去回你母亲,叫你媳妇带了两名仆妇,坐轿到码头接去。另外备一乘空轿子,你同表弟带两名庄客,过江接去。”
  一面又吩咐厨下办酒,预备接风。良甫应了两个“是”,入内去了。
  甘凤池见舅舅这么恳挚,心下异常感激。一会子,表兄表嫂,带领仆男仆妇,船轿双备。水陆兼程,长江中一帆风顺,一转瞬就过了江。凤池引着,到客店一瞧,不觉又出了一樁惊人岔事,把众人都唬得面如土色。
  欲知所遭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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