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武侠论坛

 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校对] 向恺然(不肖生)全集之始于民国5年初载短篇集[校对版]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23-3-1 08:3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7:49 编辑

        众头目正摇头晃脑说这些话,忽抬头见东家暖帽边上,颤巍巍的插着一朵金纸扎成的菊花。忙指着问道:“你头上这朵菊花,是何时戴上的?我们坐席的时候,不是还没有吗?”
        这家主取下暖帽看时,这一惊只惊得面如土色,禁不住抖抖索索的说道:“这…………这是哪…………哪里来的?不得了,罗金菊到这花厅里来了。”
        几个绿林头目都吓得不知不觉的立起身来,举眼向四处寻觅。花厅中除宾主数人之外,哪里有什么罗金菊呢?并且已有好一会工夫,连在席旁伺候的人,家主因怕他们嘴滑,去外面走漏了计议的言语,早已斥退了。未经家主呼唤,没人敢到花厅里来。
       这时虽在夜间,然厅上厅下灯烛之光与白昼无异。大家又都不曾喝醉酒,岂有一个人走上厅来,拿这么一朵亮晶晶的菊花插在同席的人头上,竟没一个人看见的道理。若不是有绝大的神通,怎能有这种举动?
   
       几个绿林头目想起刚才正夸口说大话,必然句句被他听进耳了,更怕的恨不得立刻跪在地下,叩头向空中谢罪。只是碍着各自的颜面,不曾眼见着罗金菊,有些不好意思无缘无故的下跪。其中有一个资格最老、性情最狡猾的,立时改变口腔对家主说道:“我们几乎上了你的当,以为你家真是被强盗劫去了宝物,特地邀齐各位兄弟到你这里来,打算帮你讨回失去的宝物。谁知取你家宝物的,乃是罗金菊他老人家,你把他老人家认做强盗,这罪过就很不小。
       “幸亏他老人家为人宽厚仁慈,此时亲来点醒我们。若不然我们几个兄弟都免不了要上你的大当。我们都是肉眼凡胎,敢和他老人家为仇作对,不是自讨没趣自寻苦吃吗?”
       这头目自以为这番话说出来,罗金菊听了必痛快,必不至当面给他们过不去,口头的恭维比跪下去哀求谢过的,自觉可以顾全颜面、顾全身分。
   
       谁知这话说下,接着就听得屋瓦上有人长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这班没志气没出息的东西,身为绿林头目,就不为自己留体面,也应替绿林留些体面。亏你老皮厚脸的放得这些屁出来。你说我不是强盗是什么?我才真不认你们这班没志气没出息的东西做强盗呢!”
       这几句话只说得众头目面红耳赤,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敢作声。大家静悄悄的立着,半晌还没人敢先开口。
   
       这花厅上正在鸦雀无声的时候,猛听得碉楼上一声锣响,紧接着四围堡垒上的锣声响起来。这家主知道是由碉楼上守望的人看见了强盗的踪影,鸣锣知照堡垒上巡察的人,好让大家准备兜拿。这家主原已被那朵菊花吓得灵魂出了窍,只是经这一阵锣声助威,倒把他的胆热闹得雄壮些儿了。
       低声向几个头目说道:“这屋上许久没了声息,碉楼上却响起锣来,我料想必是打这屋上走过去,碉楼的地位高,所以看见他的影子了。我们去外面瞧瞧罢。有我们亲自督率庄丁,教师们也肯出力些。只要有谁能拿住罗金菊,立刻赏五千两银子。”
       家主说毕众头目惟恐罗金菊还不曾离开,不敢答应。只在神气之间,表示赞成而已。
   
       宾主数人才举步待奔出花厅,只见两个在家主跟前当差的后生,神色惊慌的跑来报道:“前夜偷东西的那强盗又来了。当着几个看守珍宝的教师,又把箱箧划破了几口,将其中宝物尽行取去了。临去的时候,有意提起一口划破了的空皮箱,掼在教师面前,大家才得知道。教师一面打发人去碉楼上鸣锣报警,一面打发我们来这里禀报。”
       这家主得了这不好的消息,急得不住的跺脚道:“这怎么了,这怎么了!我还只道是碉楼上看见了罗金菊的影子,才鸣锣报知众人,谁知是这么一回事。既是大家连罗金菊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从哪里去拿他呢?赶快传我的话出去,内外一切人等,概不许说话,不许走动,锣也不许响了。就分明看见罗金菊走过,也不许开枪,不许呼喝,有敢不遵的,事后查明重办。”
       当差的不敢怠慢,连忙传达这口头命令去了。
   
       广西这种人家家主的命令,也和纪律之师的军令一样,没有敢违拗的。这命令传出没半刻,顿时内外肃静,什么声响也没有了。这家主向绿林头目说道:“这罗金菊的本领,实在的了不得。今夜的事原是不会有的,只怪我不听他的言语,小觑了他。以为他不是心虚胆怯,不至拦阻报官,其实这是我的念头错了。我这连家堡守卫何等森严,会武艺能高来高去的教师,集几省的人才在一处,他尚且不害怕。出入如走无人之境。府县衙门里的捕快,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对我管家说,休说去县里报案,是白费气力,便去京控也不中用的话,我初听了以为是浪夸海口,照今夜的情形看来,果然是去京控也不中用。这思恩府有了他,几家富户从此休想安枕了。
       “他在我头上插一朵菊花,我一没醉酒,二没打盹,竟使我毫不觉得。而诸位久在绿林的人才,或坐我对面,或坐我两旁,也都直到菊花插好了才偶然发觉。这样的能为,连家堡一堡的人有谁是他的对手?大惊小怪的鸣锣聚众,徒然使他见了好笑。显得我是一个尽料的浑蛋。
       “既自知一堡的人,无人是他的对手,倒不如索性藏拙,不用虚张声势,自相惊扰。所以我传令内外一切的人,就分明看见罗金菊在眼前走过,也不许开枪。他这人的性格,我就这回的事,已猜透了几成了。
       “他其所以拦住报官,绝不是害怕。还是生成好强的性质,自信能为无敌,不许人有与他作对的举动及和他为难的心思。有敢作对与他为难的,必是还不相信他能为无敌的缘故。因此反要接连前来,显显能耐,务必做到人相信他了才罢手。
       “一日不相信,一日吃他的苦;一年不相信,一年吃他的苦。我若早猜透了他这种性格,今夜这苦,你我大家都不会吃。我更不至又丢掉许多贵重的东西。”
       几个绿林头目待开口应是,是字还没说出,屋上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爷爷的性格倒被你说着了。也罢,这些东西赏还你。”即有一个包裹向家主怀中掼来。这么一来又把几个人惊得呆了。这家主拾起包裹看时,里面尽是家藏值重价的珠宝。
   
       从这回连家堡闹过这奇案而后,凡是听人说过,知道罗金菊的厉害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不敢说罗金菊半句坏话。惟恐有罗金菊在屋上或暗中窃听。至于连家堡的人,及那几个绿林头目,曾身经目击的,更并毁谤罗金菊的心思,都不敢存了。府县官也知道罗金菊这个大盗,非捕快的力量所办到案的。
       好在连家堡不来催促,也就马马虎虎的不敢认真过问。因有了连家堡报案后又被劫的榜样,一般为富不仁之家,被罗金菊劫了的,不但不敢报案,背地里都不敢说出怨恨的话。官厅不由事主举发,就家家被强盗劫了,一则不容易知道,二则明知罗金菊是办不到案的,就闻得一些儿风声,也只得装聋作哑。
       罗金菊才在思恩府停留了一年,共做不到十多桩劫案,已弄得思恩府一府的富家,人人栗栗危惧。他既有了这么大的声威,假冒他的名去行劫的,便跟着发生了。劫得财物后,一般的遗留罗金菊姓名的标帜,使被劫之家不敢追究。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1 08:3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7:54 编辑

       广西的绿林不破案便罢,破案到官厅,没有不肯招认的。若在问供的时候这强盗说不知情,或说这案他没从场,便是实在不知情,实在不曾从场,就用严刑拷打也拷不出他半句话来。是这强盗做的案子,只要问供的人一提起来,无不一五一十地供认,并绝对不牵涉旁人。
        问供的若想在这强盗身上问出他同党的来,也是用严刑拷打都拷不出的。因为绿林中的习惯,各强盗自视身分都很高,丝毫不觉得做强盗劫夺人家财物,是一件可耻的事。各强盗的心理,都认定不是好汉,不能当强盗。既是好汉,便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牵涉旁人的,不是有担当的好汉子。
       一个强盗破了案,能直爽爽的供出来,无论如何受刑,始终不牵涉到旁人身上,这强盗就刑之后,一般同党的,对于这人必十二分的称道,十二分的推崇;并且对于这人的遗族,必竭力安慰,竭力周济,决不使其子孙缺衣少食。若这强盗的儿子继续出来做强盗,一般同党的都得另眼相看。凡是这强盗在生时所享的种种权利及地位,都可移到这儿子身上。
       绿林中人既大家对于破案后肯认供不牵涉旁人的同党,如此推崇信仰,翻过来对于不肯认供及任意牵涉旁人的,自然非常厌恶。不但对这破案的本人大家责骂他不是东西,连他的子孙遗族都永远没人瞧得起,休想有同党的周济一丝一粟;便是这人的儿子要继承父业,除了另换一个地方,别树一帜方可;要想继续他父亲的地位,一般同党是断然不肯承认的。
       因是这么一种习惯,所以做强盗的一破了案,就决心自己博一个好汉的头衔,子孙得立脚的地点。有时遇着办盗最严厉的官府,每每一次拘捕数十个,或一百多个。像这么一大批一大批的拿来,若一个个依法审讯,三推五问,不厌求详,那时司法并无独立机关,又没有警察,完全由行政机关的府县衙门办理,谁耐烦去细心考察。
       都是一大批的拿了来,分做几排跪在厅下。由府县官或委员审讯一遍。只要是认做强盗拿来的。便不管其中有不有冤屈,一律是“斩立决”的发付。那些绿林也奇怪,官府办盗尽管办的严厉异常,他们只知道推崇信仰,被办了的同党,从来少有纠合未破案的同党,与官府为难,以图泄忿的。
       倒是死后入了《循吏传》的彭适如,做思恩府知府的时候,纯欲以德化民,在任两年多,不曾诛戮一个强盗。而下任归家时,反险些儿把一条老命送在绿林手里。若不是有罗金菊出来保护他,彭适如本人就必被强盗杀死,三十年官囊所积的金银财帛,以及骨董玩器,必出不了广西界。
   
       彭适如是湖南长沙人,生成异人的禀赋。六岁从乡村里蒙馆先生读书,一年换四个先生,都因他质疑问难,先生不能有使他满意的答复。在未发蒙以前,他一个字不认识,然听旁人读五经,他能了解意义。每侧耳细听,不住的摇头晃脑,半日不舍得走开。有错了句读,或误读别字的,他必大声喊道:只怕是错了吧!
       然读书的认真问他,要他拿出错处,他却指说不出来。他质问的经义,蒙师能依据各家经解,分析指证给他听,他才欢天喜地的高声朗读;若蒙师自己不甚了解,含糊其辞的答复他,他必偏着头苦着脸,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坐在位上半日不肯开口诵读。
       乡村里的蒙馆先生照例只有一部《四书味根录》的本领,他不到一年就将四书读完了,蒙馆里当然容纳不下他这般天分的学生。
   
       他父亲是种田的,不懂得教子读书的门路,哪里知道选择先生呢?原没打算将他读书的,不过听得地方上人都说,彭适如这孩子是个神童,只可惜不生在书香世族之家,说不定将这种好资质埋没了,才改变计划,决心送彭适如向读书的这条道路走。专诚拜求同乡的读书老前辈,请示送子读书的门道,那老前辈就替他托人将彭适如带到城南书院求学。
   
       那时书院为文人荟萃之所,自然是有志求学的好地方。但是彭适如只在书院里认真读了三年书。八股成篇之后,考课连得了几次特奖,便不肯继续在八股上用功了。最喜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饮酒赌博,狂放不羁。一般同书院的文人,因他年龄幼稚,不甚重视他。他也就极鄙视当时的学士大夫。
       那时读书人惟一上进之路就是科场,寻常人家读书子弟,只要八股文能勉强敷衍成篇,不问精通与否,都争着送去小试。侥幸进了学,便可以夸耀一乡了。彭适如的父亲既是种田的送儿子读书,那希望儿子进学中举的心思,当然比较寻常送子弟读书的还急切。
       无奈彭适如成篇以后,抵死不肯小试。他父亲三番五次地逼迫他,竟把他逼得忽然不知去向了。
   
       从十三岁失踪,不知在什么地方经过了五年,直到十八岁才回来。他回长沙的时候,正是将要小考了。他的性情举动完全改变了,前后截然两人。五年前是目空一切,最瞧不起衣冠中人的,此时却对人谦极了。也不饮酒,也不赌博,更不与从前所交三教九流的人来往。就在这年取案首进了学,直待发榜后才步行回家。
       到家的时候,他父亲正和报喜的报子吵嘴。报子到彭家报彭适如进了学,将报条悬挂起来,向他父亲讨喜钱。他父亲以为是来诈索的,勃然大怒,说我只一个读书的儿子,在五年前已不知去向了,至今存亡莫卜。我家没人出考,怎会进学?
       那报子也莫名其妙,只道是报错了人家,仍旧卷起报条,到附近各处姓彭的人家打听了一遍,又回到彭适如家里来。彭适如的父亲还是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不肯出钱。两下正争论得无法解决。彭适如回来了。跪在他父亲跟前请罪,并说明了回湖南时,去考期太近,来不及先归家的缘由。他父亲才喜出望外。
   
        后来连捷成进士,在广西做了几任知县,从来不肯将五年失踪时的经过,向人道出一句,也不见他有何等特殊的能耐。他的文学,在童年即已成名的,做官以后,反寂寂无声了。升思恩府知府的这年,他年纪已有六十岁了。在未到任以前,他已知道思恩府属有个著名的剧盗罗金菊,被罗金菊抢劫过的人家极多,都因畏惧罗金菊报复,不敢报官请缉。
       思恩所属几县的知县官,未尝不知道罗金菊积案如山,只因各县都没有有能为的捕快,普通捕快不但办不到罗金菊,惹发了罗金菊的火性,恐怕反为招祸。并且被劫之家,既不敢指名控告罗金菊,不是真爱民如子的父母官,谁肯生事惹祸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1 08:3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7:51 编辑

        彭适如独能亲民勤政,做几任县官的官声都极好。他并不拘捕绿林。绿林在他任内,自然敛迹。升任思恩府到任之后,便责问所属几县的县官,何以听凭剧盗罗金菊在境内猖獗,以致人民忍苦不敢声张?县官不能说罗金菊这强盗实在太厉害,没有这胆量敢拿办的话。只得一面谢过,一面说因人民不曾告发,实不和情。
       彭适如当即亲笔写了一块牌,悬挂府衙照壁上,教被罗金菊抢劫的人家,尽管前来禀报。这牌悬出去不上一月,各县来禀报的状纸共有一百多张。没伤害事主的仅有十余处。
       彭适如这夜汇齐这一百多张状纸,在灯下细看这十余处的状纸中情节,都是被劫去珠宝金饰若干件,共值价若干万。门窗不动,声响全无。次早家人起床,见箱箧破损,才知道被劫。箱中有罗巾一方,金纸菊花一朵。
       此外百余处状纸中所述的,情形各有不同。有报人数众多,明火执仗,劈门入室,将家人捆绑,劫去银钱若干,衣服若干,临去留下罗巾菊花的。有报形彪大汉七八人,用锅烟涂脸,各操凶器与家人格斗杀伤后,尽情搜括而去,临去抛下罗巾菊花的。
   
       看到二更过后,忽然一口风吹来,烛光闪动了几下,闪得彭适如的老眼发花。等到风息了再看状纸时,状纸上端端正正的安放一条罗巾,巾上插一朵金色菊花。彭适如见了并不惊诧,从容向空中说道:“你罗金菊真不是好汉,代人受过,要代的是英雄豪杰,才不辜负了你这种担当。从来稍为值价些儿的绿林,都不屑拖累旁人。可见这一百多处假冒你的旗号去行劫的,不是好汉,你不出头惩处他们,反甘心代他们受过。好好的声名,给他们弄糟,算得是好汉么?”
       这话刚说了,只见一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书生,从门外走了进来,向彭适如跪下说道:“罪民罗金菊,愿自今改邪归正,听候驱使。”彭适如好像预知罗金菊会来似的,在看状纸的时候,就教跟随的人不用在左右伺候。此时见罗金菊进来,不慌不忙的伸手将罗金菊拉起笑道:“果然如此,是再好没有的了。只是这一百多处所劫去的赃物,你都得追回来,不得短少。”罗金菊当即答应了,只求彭适如给他一个月的限。彭适如点了点头。再看罗金菊已没有了。
   
       从这夜起,那一百多被劫之家,都陆续向府衙里呈报,以前被劫去的赃物,已于昨夜一件不少的退回来了。一个月限满,一百多家被劫的,也都物归原主了。满限的这日,罗金菊公然来彭适如衙门里住着,仿佛是当差的一样,终日在彭适如左右伺候。满衙门里的人,全知道他就是著名剧盗罗金菊;然没人知道何以这般服从彭适如。当时没人敢当面问彭适如,虽有问罗金菊的,然始终不肯吐露一句。
   
       彭适如自收降罗金菊后,不大理会公事,终日只静坐在签押房里。起居饮食,尽是罗金菊伺候。入夜就是罗金菊也不许近前了。衙门中人见罗金菊恂恂儒雅,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绝无强暴之气。归降彭适如后,又不曾向人谈过从前的事,更没显过什么能为手段。同事的都疑心他不是剧盗罗金菊。因为同事的问他以前做案时的情形,他总是茫然不知所答的样子。
   
       这夜同事的四个人打牌玩耍,不觉玩到了半夜,罗金菊也在旁边看。彭适如做官,管理在衙中办事的人最严,一到起更时候就前后门落锁,钥匙带在自己身上。天光一亮,便起来开门,半夜是不容有人出入的。打牌的打到半夜,肚中都觉有些饥饿了。在衙中弄不出可吃的东西,想到外面去买,又因门锁了不能出入,大家心里着急。
       其中有一个偶然想起这看牌的既真是著名的强盗罗金菊,应该会飞檐走壁。这衙门里的墙壁,决阻挡他不住。这人一想到这一层,即向罗金菊笑道:“我们真是打牌打糊涂了,现放着有你这般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在这里,我们还愁什么吃喝的东西买不着?”这人如此一说,余三人也同时笑道:“好呀,我们求罗先生去买,不论什么时候也买得着,我们四人快凑一串钱,就求罗先生去买些吃喝的东西来罢。”
       罗金菊摇头道:“这是使不得的,老头儿的规矩紧的很,我不敢胡来。明日被他老人家知道了,责骂起我来我承受不起。”
       四人见他不说不能去,只说不敢去,都更高兴了。争着拍胸说道:“老头儿决不会知道,就知道了也只能责骂我们,我们去承受便了,你放心去罢。当时这个一言,那个一语,不由罗金菊不答应。一串钱也凑齐了,塞进罗金菊手中。”
       罗金菊低头想了一想,只得问道:“你们打算要我去买些甚东西?”
       四人道:“不拘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能充饥的。”
       罗金菊收了钱,取一顶卷边毡帽戴上。那时正是九月间天气,并不甚冷,没有就戴毡帽的。四人觉得奇怪,正想问罗金菊,罗金菊已走出房门去了。四人跟在背后,想看他怎生出衙门,但是门外漆黑,等到回身取了灯光出房看时,已不见罗金菊的影子了。寻觅了一会寻不着,知道在出房门的时候已经走了。
   
       四人仍回房打牌等候,以为片刻工夫就得回来的。谁知等到敲过了三更,还没有回。四人大家拟议道:“这条街上,夜间熟食担子很多,出衙门就有得买,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呢?难道被巡夜的拿住了吗?旋又说道:不是,不是!巡夜的能拿得住,还是罗金菊么?”
       四人停了牌拟议,只拟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却又不能不等。只得挨住饿,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直等到敲过了四更,天光快要亮了,尚不见回。四人不由得着急起来,恐怕罗金菊借此出去,在外面闹了什么乱子,将来四人脱不了干系。
   
       四人正在又悔又怕,急得无可奈何的时分,门帘一动,钻进一个人来,看时正是罗金菊。一手提了一个荷叶包,一手提了一瓶酒,气吁气喘的,满脸流汗。四人刚待开口,罗金菊已说道:“对不起你们,害你们等久了。”说时将荷叶包、酒瓶放在牌桌上。
       四人看罗金菊的神情,像是很吃力很疲乏的样子。即问如何累得这种模样?罗金菊揩了脸上的汗摇头说道:“不干你们的事。我平生要算今夜累得最厉害。”
       四人心里原已疑惑罗金菊一去许久不归,是在外面闹了什么乱子。此时看罗金菊又是这般神情,面容显出忧愁之色,大家心里更放不下了。不由得不追问道:“买一点吃喝的东西,何至使你累到如此地步呢,究竟为什么缘故?何妨说给我们听听,也使我们好安心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1 08:3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7:52 编辑

        罗金菊听了,已知道了四人的用意。笑着说道:“我从前做事,尚且不拖累旁人,现在岂肯做连累你们的事。不过我不把原由说出来,任凭我怎生剖白,你们终是放心不下的。我刚才买这点儿东西,本可以顷刻就买来的。其所以去了这么久,系趁这机会去瞧了一个朋友,并送了些银两给那朋友零用。来回的路略远了些,所以把我累到这个样子。”
       四人问道:“你那朋友在哪里,是干什么事的呢?”
       罗金菊见问叹气道:“我那朋友干的事,也和我从前一样。此刻已下在济南府的监牢里了,处境苦得很啊!老头儿陆续赏我的银两,我留在身边也没用处,终日侍奉他老人家,又难得出外,因此今夜趁便送给那朋友。”说罢不住的摇头叹息。
       四人问道:“济南府不是山东吗,怎么半夜工夫就可以来回一次呢?”
        罗金菊点头道:“我素来不会说骗人的话。济南府今夜正下雪,我衣上原沾了满身的,回来时都融化了。这毡帽卷边里面,只怕还有些。”旋说旋取下毡帽来看了一看,向桌上倾出些雪来道:“这东西岂是此刻在南方取办得出的?”
        四人拈在手中看时,不是雪是什么呢?这才相信罗金菊是曾到了济南。
   
        中有一人问道:“那人是你的朋友,本领大概也不小,怎么会下在监牢里的呢?”
        罗金菊道:“他的硬工夫不及我。我的软工夫不及他。若是有本领的人,便可以无法无天,没人能制服,皇帝也不难要杀就杀,那还得了吗?”
        这人问道:“他的软工夫既比你还好,济南的监牢应该锁他不住,他何以不越狱逃走呢?”
        罗金菊道:“这道理很难说,一言以蔽之,邪不胜正罢了。我若不是因我那朋友下狱,见机得早,此刻也已在这思恩府的监牢里受罪,便再有比我高强十倍的本领,也逃不出去了。像我们老头儿的本领,才是真本领。”
       四人吃惊问道:“老头儿有什么本领,何以在广西这么多年,一点儿不曾显出来呢?”
       罗金菊笑道:“可以显出来给人看的,只算是把戏;真本领有什么能显给人看,连说也说不出。”四人听了莫名其妙。罗金菊也不再说了。
   
       彭适如做了两年多思恩府,因年纪老了,不愿意再做下去,就辞了官回家。彭适如虽是个清廉的官,然做了几十年,一文不肯浪费,积聚下来,官囊也不羞涩,并书籍古玩有数十包杠。罗金菊归降彭适如的时候,原打算只伺候到下任的。
       此时彭适如忽要罗金菊送到湖南,罗金菊无法推托,只得同行。然以为在广西境内,决没有强盗敢转这一趟行李的念头的。谁知才行了两日,还没走出思恩府境,第三日就发现八个彪形大汉,骑着八匹马,或前或后的跟着行李走。
       彭适如向罗金菊叹了一口气说道:“竟有这种顽梗不化的人,以为我下任了,你已别我而去,就公然来转我的念头了。广西的绿林,以思恩府的最没有志气。你只可使他们知道有你同走,不可伤害他们。”
      罗金菊答应理会得。这夜歇宿在一个荒僻乡村的火铺里。八个大汉另居一处,入夜都聚在一间楼上,围住一张桌子坐,桌子中间安放一盏油灯。八人正计议如何下手。猛然见一根旱烟管悬空而下,就油灯上吸烟。八人惊得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人横在空中,就和有东西托着一样,从容自在的吸旱烟。八人吓得同声喊道:“罗金菊,罗金菊!”随即抱头鼠窜,各自逃跑了。
      罗金菊一直送彭适如进了湖南界,方拜别而去。
   
      彭适如后来活到八十九岁才死,始终无人看见他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失踪五年的经过情形,也始终没人知道。当时跟着彭适如在思恩府任上的,亲眼看见这种情形,有头无尾的传说出来,落到在下耳里,也只得是这般有头无尾的记述。

                                                                                                                   [三校完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1 08: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7:59 编辑

§14
                               岳麓书院之狐异
                                 作者:向恺然
        (初载于《红杂志》第一卷第34期总第34页码为1-23)

   
        故友长沙易枚丞,少时很负些文名。诗词古文,本也都还过得去。品行更有古君子的风度。
   
       他与湖南军人程潜,有些交情。去年赵恒惕霸占湖南,用诡计逼走了谭延闿,又怕程潜的党羽与自己为难,也不管天理、国法、人情三件事说得过去说不过去,竟下了一纸命令,将住在省城里的程潜的部下和朋友,一律用乱刀戳死。
      于是少负文名的易枚丞,也冤冤枉枉的跟着李仲麟一般军人,同死于赵恒惕乱刀之下。当时国内各处的新闻纸,对于这回的惨事,多有抱不平的。但这不平的只管不平,赵恒惕霸占湖南的势力,却从此更加稳固了,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易枚丞,癸丑年在日本亡命的时候,和在下往来得甚是亲密,因彼此的性情都是欢喜谈论神鬼妖怪,以此更加说得来。他所谈的很有几桩有记录的价值。
   
      他说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岳麓书院读书,亲目所见的一桩怪事,至今还猜不透是一种甚妖物来。
那时长沙三个大书院,一个叫南城书院,一个叫求成书院,一个叫岳麓书院。三个之中,就只岳麓最大。因为院址在岳麓山底下。一则是野外,地基宽大,所以多建房屋;一则山林僻静,与省城隔离了一条湘河,住在里面读书的人,不至因闹市繁华,车马喧杂的声音,分了向学的心志。
       所以岳麓书院,终年总是有人满之患。书院中有房屋,照例是鳞次栉比,和蜂窝一样。每一排房屋都取名叫某某斋,就中只有名叫进德斋的房子,和这许多斋相离得很远。房外便是旷野。读书的人十九胆小,从来少有人敢住在这进德斋里读书。哪怕许多书斋都住满了,来迟了的情愿和朋友拼房间,不肯去进德斋住。
   
       有一个姓黄名律的后生,原籍是湖北孝感人。他父亲在湖南做了多年的官。黄律在湖南生长,到了二十岁也到岳麓书院来读书。他的胆量极大,一些儿也不知道什么畏惧。见院中没有空斋,只有这进德斋空虚了十多年没人住过,丹墀里的青草荆棘,长的比人还高;火砖砌就的阶基上,都长满了青苔。
       人踏在上面,稍不留神就得滑倒。满屋阴森之气,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到里面去也觉得毛发悚然。窗门上堆积的灰尘,足有寸来厚。灰尘上面,时常踏有猫爪的迹印。那些伺候住书院读书的斋夫们,便大家惊奇道怪,说是狐狸的脚印,因此更无人敢去里面。
   
       这位黄律,仗着自己年轻气盛,竟教人将进德斋打扫干净,墙壁都重新粉饰了一遍,买了许多上等木器,陈设起来。进德斋的气象,已是完全变化了。黄律的容貌,本来生得漂亮,气宇又很是飘逸,更喜用功读书。每次应课,总不出前五名。满书院的人无一个不钦敬他,无一个不想和他交结。
       只是他的性格却十分冷淡,最是不喜酬酢,同书院的人去看他,他不但不回看,并且不大招待。每有看他的人还不曾作辞出来,他就把头低下自去看书。人起身作辞,他也不送,有时略抬一抬身,有时连身都不抬。同书院的人受了他的冷淡,自然有些不高兴。谁还肯再去,受他的白眼呢?
       惟有易枚丞,那时因自己也是年纪很轻,而同书院的,除了黄律没有年龄相上下的人,想和黄律交结的心思,比一般人都切。
   
       书院中旧例,每逢年节,须大家凑份子,办酒菜吃喝。哪怕平日不认识不往来的人,一到了年节都得聚处一堂,大家快谈畅饮。谈得投机的,彼此便往来,成了朋友。这回正是五月初五,办了几十席酒席。易枚丞既有心要和黄律交结,坐席的时候便同黄律做一桌。席间攀谈起来倒也十分合适,黄律本极渊博,易枚丞又有才子之称。才人与才人相遇,自能心心相印。
       席散后,黄律邀易枚丞去进德斋坐谈。易枚丞欣然同到进德斋。见书架上的经、史、子、集分门别类的,陈满了四大书架。从经、史、子、集中摘录下来的手写本,堆满了一大书案,有二尺来高。
       易枚丞羡慕到了极点,心想这么肯用苦功的人,在青年中已是不容易见着,况他生长富贵之家,居然能如此努力,如此刻苦,将来的成就还可限量吗?谈了大半日,才兴辞出来。
   
       后来几次想再去进德斋坐坐,只因黄律不曾来回看,知他是个用功读书的人,其所以不来回看的理由,必是怕和人往来亲密了,有妨碍他自己的功课,犯不着再去扰他,使他不高兴。有这般一转念,便不好再往进德斋去了。
   
       光阴迅速,转瞬又是中秋,同书院的不待说是率由旧章,大家又同堂吃喝。易枚丞看黄律的容颜,清减了许多,神采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发皇了。心想他必是用功太过,又欠了调养,方成了这么个模样。心里不由得十分代他可惜,若因此得了肺病,一个这般英发的青年,岂不白白的糟蹋了。
       易枚丞心里这么一想,便打点了几句话,想劝他不必过于用功。只因席间人多喧闹,不好说话。散过席,仍跟着到了进德斋。一看房中的陈设,丝毫没有更动,而四只大书架上的经、史、子、集,却一部都不见了;就是书案的那些手写本,也皆不知去向。
       房中仅有几部装饰极不美观的小书,床头案上横七竖八的拥摆着。随手拈了一本,见书签上题着《聊斋志异》四字;再拈一本,便是《子不语》。心里已是很诧异,料想摊在床头的,大约也不过是这类谈狐说鬼的书,便懒得再去拈起来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2 08:27: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8:01 编辑

       黄律这回的招待倒比前回殷勤了许多,知道请坐、让茶了。易枚丞坐下,开口就问道:“书架上和书案上的书,都放在哪里去了呢?”
       黄律笑答道:“哪里有什么书,我的书尽在这里。”说时用手指着床头案上。
       易枚丞更觉得诧异,又问道:“我端节在这里坐,不是见这四只大书架和这张大书桌都堆满了书籍吗?怎么说没有呢?”
       黄律听了即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笑道:“那些东西么,如何算得是书,只能算是驱人上当的玩意儿。这些书才能算得是书,才说得上是布帛菽粟之言。我早已将那些骗人上当的东西,送到化字炉,付之祖龙一炬了。秦始皇真是豪杰,见得到,做得到。只可惜这些布帛菽粟之言,出世太迟,不曾给他看见。所以免不了沙之难,不然早已成仙了。”
       易枚丞听了这类闻所未闻的话,少年好事的性情,不由得追问道:“说那些经、史、子、集是骗人上当的玩意,这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这些谈狐说鬼的小说,你何以见得竟是布帛菽粟之言咧?怎么秦始皇见了,就可以成仙咧?你能说得出一个凭据来么?”
       黄律正色说道:“这些书都是圣经贤传,你后生小子怎敢信口雌黄道他是谈狐说鬼的小说?你这话未免说的太无状了。”
       易枚丞被黄律恶声斥责,心里本已气忿不过,只是转念一想,他若不是失心疯,必不会这么颠倒错乱;且他平日是个做古文工夫的人,对于制艺试帖,都不屑研求。端阳日和我谈了那么久,我已知道不是个狂妄无知毁谤圣贤的,此刻忽然变成了这般的态度。其中自应有个道理,何不暂将自己的火性压下,细细的盘问他一番,或者能问出他的病源来,请好医生给他治治,也是一件好事。免得白白的断送了一个有望的青年。
   
       当下便按纳住性子,仍打着笑脸说道:“这只怪我荒唐,说话没有检点,老兄不要见罪。不过老兄何以见得《聊斋志异》、《子不语》这一类书,是圣经贤传呢?我不曾拜读过这些书,实在不知道,望老兄指教。我也好去买几部来读读。”
      黄律这才欢喜了,拍着自己的大腿笑道:“好呀,这方是有根气的人所说的话。我的年纪忝长了你几岁,又是斯民之先觉者,应得指引你一条明路。你以后循着这条路走去,自有成仙的一日。你静听我说出一个凭据来罢!”
      易枚丞极力忍住笑说道:“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黄律点点头,提高了嗓音说道:
     “我从六岁起读书,到于今整整读了一十四年。除经、史、子、集四类骗人的东西而外,不曾读过一本旁的书。今年端阳节那日,你不是在这里和我谈了大半天的古文吗?你走过以后,我因磨研经史,从未出门一步。
      “直到七月七日,我渡河到省城,看一个亲眷,回来已是傍晚。因在亲眷家多喝了几杯酒,天气又热,就搬了一张凉床,在后面一个小院子里乘凉。天色已渐渐向晚,树林里的凉风吹来,觉得四体舒泰,就在凉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只见半勾明月,水银也似的照在粉墙上。此时万籁无声,但有微风振木。仰看天上疏星几点,摇摇欲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正打算回房安歇,偶一转眼,即见两个妙龄女子,立在我面前。每人手中提着一盏玻璃灯笼,那灯笼的光,异常明朗,几乎把星月的光都夺了。
      “我虽是从来胆壮,然这么突如其来,一时也不免有些惊诧。方待开口问二人从哪里来的,到此何事?立在左边的一个女子已向我福了福,笑盈盈的说道:我家夫人教我二人来迎接黄公子,请公子不要错过良时。我当时听了这话,随口问道:你家夫人是谁,住在哪里,迎接我有何事故?
      “那女子答道:夫人只教我二人来此迎接,并不曾教我们说旁的话。夫人大约是知道公子不会推却,所以不教我说旁的。我又随口说道:这时书院的大门已经落了锁,如何能去?立在右边的一个女子笑道:夫人只说黄公子聪明绝世,如此看来,真是一个呆汉。不能去,我们怎么来的呢?
     “左边的女子叱道:夫人正怪你多话,吩咐了不教你开口,你再敢这般胡说,看我不回夫人敲断你的蹄子。右边的女子便抿着嘴笑,不言语了。我这时心里忽然有些恍惚起来,立起身说道:要去就走罢,看你们引我上哪里去。
   
     “两个女子用灯笼照着我向西方走去。我低头认路,不知如何走出了书院,所走的都是黄沙铺的道路,一坦平阳的,没一处高低。此时全不见一些儿星月之光了。两女子步履轻捷。
       我平日本不大会走路,这时却像有人推着,如御风一般的飘飘然行了一会。只见前面有无数灯火,高高低低的排列着如一条长蛇。
     “仍是左边的那女子笑道:好了,夫人派车来迎接了。我抬头一看,果见一辆极华丽的车,停在路旁。两边站班似的立着四五十个女子。每人手执一个灯笼,有长柄的,双手举着;有短柄的,一手提着。一个彩衣女子揭起车帘说道:请公子登舆。
     “我也不知道推让,提脚便跨上了车。那车恰好乘坐一人,我坐在上面,甚是安适。车行如舟浮水上,但闻得耳边风浪之声。又一会,车停了,车帘又有人揭起来,说已到了,请公子下车。我即跳了下来,便见一座巍峨的宫殿,大门上面悬着一方匾额,上写着‘明月清虚之府’六个大字,笔致劲秀,酷似王大令的书法。
   
     “两行提灯女子,列队将我引进了大门。即见华堂上银烛高烧,金碧耀目。我漫步上了台阶,迎我的那两个女子,挥手教列队执灯的退去。彩衣女过来向我说道:请公子稍候。说着折身进里面去了。随听得里面有细碎的脚步声音,缓缓的向外走来。我恐失仪,不敢抬头仰视。
      “那脚声才住,只听得有很苍老的声音说道:远劳黄公子跋涉,老身心甚不安。长途劳顿,岂可再是这么拱立,请坐下来,略事休息。老身还有事奉商。我这时忍不住偷瞧了一眼,见夫人虽是如霜鬓发,而精神完足,绝无龙钟老态。一种雍容华贵之气,尽见于外,确不是人间老妪所能比拟。左右侍立着四个女童,都是明眸皓齿,绝世姿容,越显得夫人的庄严尊贵。
      “我不知不觉的上前屈膝禀道:黄某村俗之夫,荷承夫人宠召,夫人有何见谕,跪听尚恐失仪,岂敢越分高坐。夫人忙教女童将我扶起,女童双手握住我的臂膊,我只觉得那两只手掌柔滑如脂,异香透脑,顿时心旌摇动,几于不能自持。勉强定住心神,立起来谢了夫人,再向扶我的女童道谢。女童嫣然一笑,掉过脸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2 08:29: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8:03 编辑

    “夫人先就正面座位坐下,伸手指着东边一张白玉床笑道:公子请这面坐。我鞠躬回道:夫人直呼贱名,犹恐承当不起,公子的称呼直是折磨死小子了。夫人笑道:天人异界,两不相属。公子不必过于谦,老身因小孙女盈盈,合与公子有一段俗缘,故迎接公子来此。此缘须得几生方能修到,今日是双星渡河之夕,日吉时良,佳期不可错过。一切都已预备妥协,就请公子改装,趁吉时成礼。
     “我听了夫人的话,不知应怎生回答才好,也由不得我不肯,夫人已教两个女童过来,引我到更衣室沐浴熏香,更换了绣红礼服。回到华堂上已八音齐奏,响彻云霄,和人间一般的两个喜娘,搀扶着盈盈,立在锦毡上。引我更衣的两个女童,夹扶着我,与盈盈交拜。拜后同拜夫人。夫人笑道:也算得是佳儿、佳妇,老身的心愿已了。回头向喜娘道:等新郎成礼后,趁早派原车,送伊回去。此地只能常来,不能久住。喜娘同声应是。夫人即起身,仍由四个女童簇拥着进去了。
   
     “喜娘扶着盈盈,引我同入新房。那新房陈设的富丽,也非言语可以说出,总之没一样物件是人间富贵家能梦想得着的。进新房后,喜娘揭去盈盈头上的红巾,露出赛过芙蓉的面来。我一着眼登时觉得那扶我的女童,竟是奇丑不堪了。心里因欢喜得过度,倒疑惑是在梦中,自己不相信自己真有这般的艳福,迷迷糊糊的听凭喜娘搬弄,替我脱衣解带,上床与盈盈成了合欢礼。
      “突然听得鸡鸣。喜娘匆忙进房说道:暂请新郎回府,今夜再来迎接。我方犹疑,盈盈已推衣而起说道:来日方长,公子不可自误。我还想问几句话,喜娘已叠连催促道:路远不易到,请新郎速行。我至此有话也不好再问了,只得起身下床,仍穿了去时的衣服。看盈盈脸上并无依依不舍的容色。喜娘又待催促了,没奈何只好出了新房。那迎接我的花车,已停在门口等待,我慌忙上车,并忘了与夫人作辞,也不及与盈盈握别。
   
     “车行如掣电,刹那之间,也不辨行了些什么地方,行了多少里路,只觉得那车忽然经过一处极狭隘的地方,车身摇簸得很厉害,摇簸才住,车就停了。有人揭起车帘说道:请新郎下车,此地已是新郎的府第了。我心想哪得这么迅速,跳下车来一看,满眼黑洞洞的,伸手看不见五指。便问道:这是哪里,教我怎生认得路回去呢?
     “我问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回答。禁不住焦急起来,大声喊道:你们怎么将我拦在这里,就都声也不做的跑了呢?口里是这么喊,心里明白才从车上跳下来,并不曾举步,也没听得车行的响声。且伸手摸摸那车,看已推走了没有。遂伸手去摸,触手冰凉的,仔细摸去哪里是什么花车呢?原来就是我搬在后面院子里乘凉的凉床。我的身子竟已直坦坦的睡在凉床上,也不知是如何睡倒的。”
   
       易枚丞听到这里笑道:“老兄不是因喝多了酒,天气太热,特意把凉床搬到后面院子里乘凉,就在凉床上睡着了的吗?”
       黄律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我乘凉睡着了是不错,但是已经醒来了,并已立起身来,将待回房安歇,方见着来迎接我的两个女子。”
       易枚丞知他是着了迷的人,用不着更和他争辩,便点头问道:“后来又怎样的呢?”
       黄律继续着说道:“我这夜回来,身上熏的香气,还很浓郁。只因一夜不曾安睡,吃过午饭,就上床睡了。也只睡得一觉,心里就回想昨夜的奇遇,辗转不能合眼。见天色又要黑了,想起来吃了晚饭,索性收拾安歇。
   
     “也是才起来跨下了床,就见昨夜来迎接我的两个使女,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向我说道:小姐好不思念你,你就一些儿也不思念小姐吗?我连忙辩道:你怎知道我不思念小姐,可怜我的心,惟天可表。和你们说也是枉然。我又不知道小姐毕竟住在哪里,我就思念得死了,也没寻觅处。你们是来接我的么?快些儿引我去罢。使女笑道:我们终日为你奔忙,可得着你什么好处?却教我引你去见小姐图快乐。催还不走。
      “我只得向她两个作揖说道:两位姐姐的功劳,实是不小,我没齿也不会忘记。昨夜笑我是呆汉的那个笑道:你既是没齿不会忘记,怎么这时就只是思念小姐,倒不思念我们两个呢?哦,是了!你是要等到没了牙齿的时候,才思念我们。此刻年轻有牙齿,是只思念小姐的。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我听了这话虽好笑,但是没话回答。
      “这个又斥她道:你昨夜敢无礼,犹可说名分未定,怎的此时还敢如此无礼呢?新郎不要理这烂蹄子,车已在外面伺候,请新郎就去。迟了时刻,夫人要骂我们不中用的。那个使女一边向外走着,一边说道:夫人骂倒没要紧,只怕小姐等急了,还要打呢!我到了这时,一心想去见盈盈,也不理会她们的胡说,跟着二人毫无阻格的,几步就到了旷野。见昨夜的花车,停在面前。只没有列队执灯的那些人了。
   
     “这夜我和盈盈睡时,便不肯像昨夜那般拘谨不敢说话了。细说了无数的思慕之话,因问明月清虚之府是什么宫阙,夫人是天上什么班职。盈盈坚不肯说,后来被我问急了,遂向我说道:公子不曾读过蒲松龄著的《圣经》吗?那《圣经》里面有一大半是寒族的家乘。寒族的人现在都供奉蒲松龄的神像。我问蒲松龄是哪朝代的人物。我的学问虽不算渊博,怎的《圣经》这书名字我都没听人说过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2 08:3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1 08:08 编辑

      “盈盈悄然不乐,将头偏过枕头旁边,不则一声。我吓慌了,不知要如何慰藉她才好。盈盈忽然长叹一声说道:只怪寒族衰微,像公子这般渊博的人,都不知道蒲松龄是本朝的人物,《圣经》就是《聊斋志异》,尚有什么话可说咧?我这时见了盈盈这种憔悴可怜的样子,心里着实难过,勉强安慰了一会。盈盈这夜终是不快。
   
     “我回家后就买了这部《圣经》,每日捧诵,实在都是些布帛菽粟之言。我心恨那些骗人上当的玩意,就尽数烧了。你想我若不是因那些什么经、史、子、集误事,怎么会连《圣经》都不曾读过,蒲松龄都不知道?盈盈怎得终宵不乐。我自从读过《圣经》,盈盈对我便格外恩爱了。于今一月有余,我没一夜不和盈盈同睡。据盈盈对我说,我去成仙已不远了。这不是一个老大的凭据吗?”
   
        易枚丞心里虽觉得诧异的很,但见他两眼无神,说话不似寻常人的神气,既已听得这些怪异的话,不敢再和他多说,便兴辞出来,也没将这些话,向朋友说,也没再去进德斋看他。
   
        直到重阳日,枚丞在水麓洲闲行,远远的见一个穿夏布长衫的人,径向书院里走去。看那背影极像是黄律。暗想重阳天气,如何还穿夏布长衫?黄律是失心疯的人,必然是他无疑。我何不跟上去看他作何举动?随即放紧了脚步,赶进了书院。因相离得太远,已不见了,便追到进德斋。斋门紧紧的关着,是从里面锁的。
       易枚丞也是少年好事,握着拳头敲门,擂鼓一般的敲得响。只不见里面有人答应。斋夫跑来问什么事,易枚丞说了缘因。斋夫也敲喊了一会,仍没有声息。斋夫道:这两扇门上下的门斗都朽了,可以撬得开来。既是没人答应,门又是从里面锁的,不妨撬开门进去看看。易枚丞自然赞成这话。当下便将门撬开了。
       斋夫走前,易枚丞走后。到了黄律读书的房里,只见黄律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正是穿着一件夏布长衫,再看面色不对。斋夫用手去他身上一摸,已是冰冷铁硬,还不知从什么时候死去的。易枚丞和斋夫不待说都吃了一吓,立时报明了山长,呈报了老师。
   
       同书院的人听了这消息都跑到进德斋来看,那时住书院的人死了,死人家属在近处的,即刻派人去通报,由家属来领尸安埋。同书院的人送一份公奠。家属在远处,或竟没人知道死者家属的,就由同书院的先凑钱买了棺木,装殓起来。再设法通知家属来领。公奠便不再送了。
   
      这时黄律的家属早已搬回孝感去了。同书院的只得大家凑钱,着人去省城买了衣巾棺木来,本打算就在这重阳夜装殓入棺。只因买办的时候,凑少了钱,不曾买得靴帽。天色已不早了,恐怕关了城门,不得进城。重新凑足了钱,只等明日天亮,再派人过河去买。将应买的物事开了一单,和凑足的钱放在黄律的书案上。
       湖南的习俗恐怕走尸,须得有人坐守一夜。但是这进德斋,平日已是没人敢住,这时更是有死人躺在房中,还有谁肯当这守尸的差使呢?大家你推我让的,终没一人肯担任。大家便议出一个拈阉的办法来,议定二十个人轮守。许多的纸团里面,只有二十个纸团有守字。谁拈着守字的,再不能推诿。
   
       易枚丞念两度谈话的情,本愿意跟着守一夜,凑巧一伸手就拈着有守字的了。二十个人在一间房里,哪怕就是妖精鬼怪的窟窿也决没有再胆怯的。只是静坐也不容易挨过一夜,就大家围着一张桌子赌钱,赌到天光大亮才收了场。易枚丞拿了一手巾包散钱,想就书案上穿贯起来,走到书案跟前一看,笑呼着同伴说道:怎么说忘记买靴帽,这里不是靴帽是什么呢?
       同伴的都过来,看了惊讶道:这是怎么说,岂但有靴帽在这里,昨夜开的那一单要买的物事,不都有在这里吗?哎呀!这里还有一轴挽联呢!打开来看是谁挽的。易枚丞帮着将挽联打开来一看,见字体异常韶秀,联语也天然韵逸,不是俗手所能办。
       在下还记得易枚丞向我念的是:
   
       独坐无聊仗酒拂清愁花销英气
   
      几生修到有银灯碍月飞盖妨春
   
      下款写着明月清虚之府几个字。装殓后也就没有什么怪异了。
   
      从此进德斋更无人敢住。直到光绪末年,改办了高等学堂,将房房完全翻造,于今不仅没有进德斋的名目,连岳麓书院的名目也没有了。
                                                              
                                                                                                                              [三校完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2 08:33:16 | 显示全部楼层

§15
                                 孙     禄     堂
                                作者:向恺然
         (初载于《红玫瑰》1924年第1卷第16期页码为31-37)


         孙禄堂在拳术界的声名不减于李存义。论班辈,却比李存义晚一辈;论本领,据一般深知二公的拳术家评判,火候还在李存义之上。
   
        孙禄堂原是专练八卦拳的,虽兼练形意拳,然功夫究不如八卦拳老辣。后来知道太极拳的妙用,在八卦、形意二拳之上,便改变趋向,专练太极拳。
   
从来拳术家肯下苦功的,大概要推孙禄堂为最。孙住的地方,离教他太极拳的师傅家中,有二百来里旱路。孙在家用功,每遇到疑难之处,自己思索不得,立时就动身到他师傅家去,决不因路远踌躇。
       他家清贫,总是裹一点儿干粮,在路上充饥。二百来里路一气走到,不在路上停歇。见着师傅把疑难之处解释明白了,又立时欣然归家,也不在师傅家停歇。在他心目中,看这来回四百来里路,直如平常人看三四里路一般容易。
   
       他做功夫并不限定时间地点,随时随地都在用功,所以孙禄堂的武艺纯熟自然到了绝境。
   
       他近年著了八卦拳学、形意拳学、太极拳学三部书,凡是研究这三种拳术的人,没有不拿他这三种书当参考资料的。他的声名,当初原只拳术界中人知道,自这三种书印行,声名就渐渐的扬溢了。
   
       日本著名的柔道家坂原,在日本是很强的四段。闻了孙禄堂的名,又看了孙所著的书,特地从日本到北京来,拜访孙禄堂。孙禄堂殷勤接到家中款待,住了几日,略略做了点功夫给坂原看。
       坂原研究的是柔道,是两人对扭对搏的,像中国这种单独研练的拳术,坂原不曾研究过。因此孙禄堂虽演出些手法,坂原却看不出功夫的深浅来。见孙禄堂的体格并不魁梧,态度又很温雅,不像有多大气力的样子,以为是徒有虚名的。
   
       坂原来访孙禄堂的目的,一不是崇拜英雄,二不是想研究中国的武艺,只是仗着自己的柔道在日本很享些声名,想凭着一身本领,到中国来出出风头。
       知道孙禄堂是当今中国拳术界负盛名的人,心想若能将孙禄堂打翻,声名在孙禄堂之下的拳术家,当然不敢出头露面,和他较量。他这一来在中国拳术界的风头,不出得十足了吗?
   
       坂原非不知道日本的柔道,原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但他的心里以为围棋也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而日本围棋界四段的高部道平、濑越宪作,先后到中国来在中国围棋界里,风头出了个十足。以为中国围棋的程度如此,拳术的程度大约也差不多。
       坂原自己的艺术阶级,也和高部濑越一样是四段,所以敢抱定一个出风头的目的到中国来。加以见孙禄堂言不惊人,貌不动众,更觉得这回出风头的目的,有把握可以达到。
   
       在孙家住过三五日之后,自以为看透了孙禄堂的本领,要和孙禄堂交手。孙禄堂是个生性诚笃的人,平常待人接物,十分谦虚有礼。坂原远道前来拜访,孙禄堂只认作一番崇拜自己的好意,绝对不疑心有将自己打倒,好借此扬名出风头的心思。在殷勤款待的这几日当中,只自己做功夫给坂原看,却不曾要求坂原显什么本领,忽见坂原要和自己交手,连忙谦逊道:
“我从来不曾和人交过手,因为一则拳脚生疏,不愿意献丑;二则拳术是一类很凶的技艺,动手便难保不伤人或受伤,非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宜使用。先生过都越国到寒舍来,我正感念得很,岂可与先生动手动脚。我一点儿功夫已经做给先生看过几次了,更用不着真个交手。”
       坂原听禄堂这么推辞,疑心真是不愿意献丑。心里很高兴,面上却做出失望的样子说道:“我从敝国特地到这里来,所希望的就是先生肯赐教几手功夫。几日来虽承演了些手法给我看,但彼此不同道,看了仍不能领会,觉得与贵国普通知道拳术的人所奏演的,没有什么区别。若只图看看贵国拳术的模样,非但用不着到先生这里来,并用不着到贵国来。日本人当中也多有曾研究过贵国拳术的,教他们演给我看看就得咧,我尝听得说贵国的拳术家有句古话:‘动手见高低’,可见得拳术不动手是不能见高低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3-3-2 08:3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5-2 07:33 编辑

       孙禄堂见坂原说话带些不相信自己的神气,只得说道:“不错,这句古话是有的,但是我并没有要和先生见高低的心思,所以这么说。”
       坂原即立起身来将上身的洋服,边脱边说道:“先生不要辜负我一番拜访的诚意。”
       孙禄堂到了这时分,知道再不能推托了。遂也起身拱手道:“我平生还不曾见过贵国的柔道,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法度,请先生不要存个决胜负的念头,可以解说给我听的所在,不妨互相交换,庶几彼此都能得着互相发明的好处。”
       孙禄堂说这话,确是出于诚心,而坂原听了不由得心中暗笑。
   
       于是一宾一主,就在孙家一间很长的客厅里,交起手来。孙禄堂有十来个徒弟,都立在远远的看。坂原一心想把孙禄堂打跌,很凶猛的一步一步逼过去。孙禄堂确实不曾见过柔道的手法,存心要看出一个路数来,手手只略事招架。坂原逼进一步,便退后一步。坂原的身法手法,孙禄堂已看得了然了。知道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只须一出手,就能把坂原屈伏。
       但孙禄堂是个生性诚笃的人,忽转念坂原在他本国很有点声名,功夫做到四段,也不容易。我如将他打败,他将来回国颇不体面。他本好意的来拜访我,不可使他扫兴而去。孙禄堂这么一想,即一倒挫,退了五六尺远近。对坂原拱手道:“罢了,罢了,已领教过了,钦佩之至。”
       坂原因孙禄堂只有招架,不能回手,已存了个轻视的心思。此时见孙禄堂一步退了五六尺,背后离墙不过尺来远,没有再退一步的余地。孙禄堂只顾向前望着,他自己好像还不觉得的样子。不由得更暗暗欢喜起来,以为趁孙禄堂尚不觉得背后没有退步的时候,赶紧逼过去是个求胜的好机会,哪敢怠慢,故意发一声吼,使孙禄堂专注意前面,不暇反顾。
       只一蹿便到孙禄堂跟前,刚要施展柔道中极毒辣的手法,谁知孙禄堂见坂原不肯住手,反紧逼过来,已看出坂原不良的心事了。哪用得着什么退步,也容不得坂原施展,随手将坂原捞过来轻轻的向前一抛,只抛得坂原四体凌空,翻了一个跟头,才落下地来;并没有跌倒,仍是两脚着地,看落下的所在,正是起首时坂原所立的地方。离孙禄堂已有一丈四五尺远近。
       坂原这才大吃一惊。知道孙禄堂的本领,比自己不知要高强多少倍。自己一晌想出风头的心理,确是不度德不量力。心里并很感激孙禄堂,毫没有给他过不去的心思,定要跟着孙禄堂学拳。
   
       孙禄堂因坂原是个日本人,素知日本人厉害。不问对于什么学术,都肯拼命的研究。若将太极等拳术传到日本去了,十年之后,中国的拳术家,绝不是日本拳术家的对手。不须二十年,也就要成今日两国围棋的现象了,决心不肯收坂原做徒弟。
       坂原见要求做徒弟不许,就再三的说,只要能学了刚才一抛丈四五尺远的那一手,也就罢了。孙禄堂笑道:“中国的拳术,须全体会了,才能分做一手一手的使用。专学那一手,是永远没有成功希望的。”
       坂原这才垂头丧气的回国去了。


                                                                                                                [三校完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4-3-29 15:36 , Processed in 0.114148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4-202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