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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向恺然(不肖生)全集之始于民国5年初载短篇集[校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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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4 08: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5 14:02 编辑

       这夜姓周的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听得桌上一响,忙睁眼隔着帐门朝外一看,只见一只猴子端坐在桌上,将油灯剔亮了些,从笔筒里抽出笔来,脱了笔套,凑近眼前反复玩弄,然后拿向灯上去烧。
       姓周的忍耐不住,就床缘上猛力一拳,接着一声大吼,跳下床来。猴子吓得往窗外一跳,霎眼便不知去向了。我们大家惊醒起来,烧笔的疑案至此才得明白。然而疑案虽明,猴子仍是每夜必来骚扰。或撕破各同学的书本,或将油灯弄翻,到处油污狼藉,简直闹得不可收拾。
       亏得左右的农人说,因为两个布袋不曾退还它,所以每夜来扰。我们似信不信的,姑将两个布袋悬挂屋檐上。次早看时,已不知何时取去了。从此那猴子不曾来过。
   
    (二)
   
       离我蒙馆二三里远近有家姓何的,富有田产,住宅极其壮丽。因时常有窃贼到他家偷东西,他便请了一个会把式的壮士,终年住在家中防守。这壮士姓胡名应葵,年纪三十来岁,本领虽不甚高大,手脚却很便捷。胡应葵白天没有事,总是在砂滩上练习跑步和使拳刺棒,准备有贼来时好实施自己的职务。周近数十里的窃贼,闻他的名都不敢来尝试。
       胡应葵夜间不大睡觉,坐守到天光大亮了才上床,睡到一二点钟起来,差不多成了他的习惯。他的性情极爱清洁,衣服被褥都比和他一般儿身分的人精致。在何家做长工的和一切的匠人,谁也不能在胡应葵床上靠一下子,他老实不客气的说,怕坐脏了他的被褥。
   
       这日天光亮了,胡应葵铺床睡觉,一看被褥上糊了好几处泥砂,当下气忿得什么似的,指定说是长工因他爱洁净,不教人在他床上坐,挟了这点儿嫌,有意将泥砂弄到他床上的。长工指天誓日的说没有的事,彼此争论了好一会,东家出来调解了才罢。胡应葵没奈何,将被褥完全洗涤过,重新铺叠起来,一出房便将房门反锁了,并时时留心照顾。
       次早开门进房去睡,新洗的被褥不知何时又糊了许多泥砂在上面,不由得暗暗吃惊道:这才奇了呢,我亲手锁的房门,钥匙在我身上,有谁能进房来作弄我咧?仔细在被褥上面查看,只见雪白的垫单上,有无数的小脚迹印,一望就知道是猴子的脚迹。
       胡应葵看了放在心里,绝不向人说出来。这夜悄悄的躲在黑暗地方偷看。
   
       夜深人静的时候,果见一只尺多高的玄色猴子从窗门缝里跳进房,向两边望了望,直往床上一跳。先在叠起的被窝上来回走了几遍,又四处翻看了一会,就在垫单上左一个筋斗,右一个筋斗,又竖一会蜻蜓,末后撒了一泡尿在被窝上,方跳下床越窗跑了。
       胡应葵因躲在隔壁房里,一时不能进房。看了这情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几番打算蹑足出房,堵住窗门捉拿。只因知道猴子这东西最机灵,这里一动得脚响,它就在那边逃跑了,逆料不惊动它,明晚必然再来。自己思量了一条计策,仍不向人说明。
       等到夜间大家都睡了,胡应葵仰面朝天的睡在床上,将被窝抖开来,蒙头盖了自己的身子,两边虚空低下的所在,拿许多衣服垫起,外面看不出有人睡着的形像来。手脚向四角张开只等猴子一跳到被窝上来,就出其不意的手脚齐起,把猴子包在被窝里。布置既定,即在被里屏声息虑的等候,可怜连嗽都不敢咳一声,动也不敢动一动。
   
       静等了一个多时辰,已禁不住将要朦胧睡着了。陡听得窗门一声响,跟着一个很重的东西往自己肚皮上一跳。胡应葵何等快捷,哪有给它逃跑的份儿?刚一落到肚皮,早已四边齐上,紧紧的包在被窝里面了。扎缚的麻索,都已安排好在手边,随手拿来,将被窝撮拢来,扎了一个结实。起初还仿佛在被里动弹,扎缚停当后,一些儿动静也没有了。
       胡应葵提在手中,跳下床来,喜笑道:“好孽畜,你也不看清人。我的床上,你也敢来胡闹,我这番不要你的命,怎得出我这几日胸中的恶气?”一面说,一面提出房来。唤起了长工并东家,先说明了前昨两夜的情形和如何捉拿的方法,才指着被窝给大家看。
       众人听了,无不喜笑。姓王的东家说道:“猴子这东西最会装死,万不可轻易把被窝打开,一打开就跑了。”
       胡应葵道:“不错,它初进被的时候,还动了两下,后来见我扎牢了,知道逃不脱,就装死不动了。我不怕它装死,我得由假死打成它一个真死。它难道会妖术,不怕打么?”随伸手给长工道:“你只替我紧紧的捏着这里,就这火砖地下,等我来给它一顿饱打。”
       长工照着胡应葵握手方式,双手牢牢的握了,搁在火砖地上,胡应葵提了一个木狼槌,两手举齐头顶,使尽平生的气力,一连几槌下去,好像已打成肉饼了。想解开来看,东家还说只怕不曾打死。胡应葵道:“我横竖拼着被窝不要了,索性再赏它几槌妥当些。”于是又使劲打了几槌,大家听了槌下去的响声,齐声证明已打成肉酱了,这才把槌放下。
   
       胡应葵要长工动手解索,自己放下狼槌,张开两手,准备万一不曾打死,好下手捉拿。就是立在周围看的人,也都张着双手等候。长工解开了绳索,尚抬头问胡应葵道:“就这么抖开来么?跑了却不能怪我呢。”
       胡应葵很觉得有把握的答道:“只管就这么抖开来,跑了不怪你。”
       长工真个提住一边被角往上一抖,吓得两旁的人都退了几步。只是一下并不曾抖出猴子来,大家的胆就壮了。长工失声叫着啊呀道:“果然打成肉饼了,沾在被窝上不得下来。”
       胡应葵接着笑道:“是吗?我这几槌便是铜头铁背、火眼金睛的孙猴子,也得打成肉饼。”旋说旋伸手捧了肉饼来看,又不由得吃惊道:“怎么这猴子没有毛呢?”
       这时天色已亮了,大家认真看时,哪里是什么猴子,原来是一块腊肉,已被槌得稀烂,非仔细认不出是腊肉了。大家都笑得弯着腰,伸不起来,惟有胡应葵十分懊丧,猴子不曾拿得,倒把一床八成新的精致被窝断送得不能用了。
       一说是那猴子看出胡应葵假睡的用意,故意偷一块腊肉下来,作弄胡应葵。一说是猴子偷了腊肉,带到床上来玩弄,一上床知道有人,撇下腊肉就跑。二说都是揣测之词,不知谁是,总之是实有其事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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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4 08: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5 14:07 编辑

    (三)
   
       福建长乐县姓王的,是一个巨室,有百十万财产。主人养了一只猴子,极灵巧,主人对它说话,它能懂得意思,客来了,叫它拿烟送茶,一点儿不错乱,一点儿不苟且,并能打发它出外买不重要的东西,只须将钱,并要买什么东西的样品,交给猴子手中,它自然能照样买回来。
       长乐县城的商店,无不知道这猴子是王绅士家的,谁也不敢伤害它。有时店家见猴子拿着样品来买东西,故意拿出和样品不同的东西给它,它抵死也不肯要,钱也握在手中不肯递给店家,必待与样品对了不错,才肯给钱。
       王家富有,原用不着要猴子供差使,不过觉得有趣,每日总得寻几桩事,给猴子出外做做。长乐城的人也都日日想见这猴子的面,寻寻开心。
   
       王家主人吃鸦片烟,长乐城只一家烟膏店的烟最好,主人非这家的烟不能杀瘾,又不肯一次多买些放在家中,说多买多吃,必须每日打发猴子去一手拿钱,一手拿盒去挑。烟膏店习以为常,每日猴子一来,即照着钱的多少挑膏给猴子拿去。
       从王家到烟膏店,必走一家水果店门前经过,猴子见了水果十分思吃,却又不敢上前去取,每次经过的时候总得徘徊一会,现出馋涎欲滴的样子。水果店就想骗猴子手中的钱,看看猴子的情形,即向猴子招手,先拿点儿香蕉给它吃了。猴子吃得嘴甜,还想要吃,店伙便说你得给我的钱,我也不完全要你的,你仍旧可以去挑烟。
       猴子能有多大知识?就分了点钱给店伙,换得几件水果吃了。及至挑得烟膏回来,主人觉得烟少了些,以为是烟膏店欺猴子不懂得,不曾照钱数给烟,打发当差的去烟膏店质问。烟膏店里的人说猴子只拿多少钱来,主人一听这话就疑心是猴子不小心在路上把钱掉了,抓着猴子打了一顿。
       次日仍要猴子去挑,猴子虽然为吃水果挨了打,见了水果却仍不舍得不吃,店伙又招手引诱它,它又分些钱吃了。它是一只有灵性的猴子,知道少了烟回家又要挨打。猴子的手脚何等快?便挑了烟膏之后,乘烟膏店里的人不在意,居然偷了些烟膏回来。
       主人见这回烟膏特别的多,也不知道是偷来的,欢喜得奖励了猴子几句。猴子一得了主人的奖励,也喜得搔耳扒腮,自以为这偷的方法很好,于是每日吃水果分了钱,就偷烟膏弥补。
   
       不过猴子的手脚虽快,但是做得不干净,弄得烟缸外面四处糊满了烟膏。烟膏店里的人,几番见了,觉好奇怪,思量若是人偷烟,决没有这么鲁莽的,必是王家的猴子了。烟膏店的人既已发觉了,只等猴子来挑膏之后,店主就躲着窥探,果然被他探着了。他手中拿了一根很长大的旱烟管,乘猴子正在偷膏的时候,劈头就是一下。
       猴子遍身都不怕打,只头顶万分经受不了一下,便是用竹竿敲一下,也得送命,何况用很长大的旱烟管呢?在店主的意思,原没打算一下打死的,也是这店主合该倒霉,当下见猴子挨了一下,就倒在桌上,只吱吱的叫了两声,手脚一颤动便死了,也就大吓一跳。
       知道这猴子是王家的宝贝,王家是有钱有势的人,得了信决不肯善罢甘休的。当下吓慌了手脚,只得将猴尸用绳缚起来,挂在门背后,想等夜深街上没人行走了,方提去掩埋,挑了许多盒烟膏,送给众烟客吸,要求众烟客大家隐瞒。众烟客只得答应。
   
       再说王家的主人这日打发猴子去挑烟,半日不见回来,等得不耐烦了,又打发当差的去接。当差的直走到烟膏店里,问我家的猴子曾来挑烟没有。店主说今日不曾来,我们还正在这里议论呢?
       当差的回家照样的报告,主人诧异道:“奇怪呀!我的猴子养了十来年,打发去外面做事,一次也不曾荒唐过。今日不曾去挑烟吗?我不相信。我得亲去查查。”
       随即带了两个当差的,走到烟膏店一问,店主人如前一般的回答,并请烟客证明。烟客都吸了店家的白烟,自然异口同音的说不见猴子来。王家主人见都如此说,也想不到有伤害的事,已打算退出烟膏店,到别处寻找。
       说也奇怪,猴尸在门背后悬挂得好好的,就在这时候会忽然掉下地来。这猴尸一下地,就被王家当差的看见了,抢上前提了出来。店主还想来夺,只是哪里来得及。王家主人见了,即时放声大哭,一面指挥当差的把店主拿了,一面提了猴尸亲去长乐县衙告状。
   
       王家既有钱有势,听凭赔多少钱是不要的,定要店东论抵。好容易才求得王家答应,由店东给猴子做孝子,送猴子大出丧,一切衣衾棺椁和安葬费都由店东拿出来。这场官司结束,这爿烟膏店也就跟着结束了。
       这事是福建吴应培说给我听的,一些儿没有虚假,不能不说是很有趣味的事了。
                                                                                                                                         [三校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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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  注:
①        无俚,意为百无聊赖;没有寄托。被香港文人演绎为“无厘”或“无厘头”,以形容周星驰电影,文人愿原是贬义的“无聊”,不料因是新词,
           被基层大众作为褒义词或中性词接受,  周也为“无厘头之祖”。
②        促狭:有多个意思,此处为捉弄人、恶作剧的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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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4 08: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5 14:05 编辑

§07
                                 虾     蟆     妖
                                 作者:向恺然
        (初载于《红杂志》第二卷第31期总第81,页码为11-17)

       新宁刘蜕公最欢喜谈怪异的事。他年纪虽轻,脑筋里面所藏的希奇古怪之事,却是极多极多。
   
        他说新宁苗峒里,有个姓蓝的,汉文做得很好。在三十岁上,进了个学,天生成他一身惊人的气力,一只手能舞得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并曾遇异人,学会了许多法术。他平生用一把六十斤重的钢叉,共杀死过一百只虎。杀到第一百只的时候,遇的是一只三脚白额虎。
       这三脚白额虎的来历,是因为苗峒里的猎户,装设钓虎的钓。这白额虎是曾上过钓,自己咬断了自己的前脚,逃出来的。(苗峒里钓虎的钓,系用绝粗的南竹,一端深插入地下,竹梢朝天,用数人之力,将竹梢牵下来,使竹弯成圆形,用牛筋打许多活结,铺在南竹的前后左右。总结系在竹梢上。虎爪误踏在活结上,便缚住了不得脱。
       虎不知道是钓,也没有解结的能力,自然用力拉扯。一扯发了竹梢的栓纽,就连虎弹上了半天。虎上了钓,惟有乱动乱叫,丝毫没有解脱的方法。只有这只白额虎,被钓的是前脚,便自将前脚咬断,跌下地逃了。)比寻常的虎精明些。
   
       姓蓝的费了许多周折,才将这三脚虎收服。已教人剥皮剥下一半了。姓蓝的走近虎跟前来看,想不到这虎忽然跳起来,将姓蓝的左膀抓伤了。姓蓝的平日杀虎,全仗左手拿叉。左膀既被虎抓伤,便不能再杀虎了。从伤了左膀以后,就专拿法术替人治病,安宅驱邪。新宁的人,因此都叫他蓝法师。
   
       蓝法师喜吃虾蟆,每到秋季虾蟆正肥的时候,他每夜必拿一个火把,一个布袋,到山涧旁边石岩里照虾蟆,照了用布袋装着回来,自剥自吃,有多少能吃多少。照来照去,山涧里的虾蟆已被他照得一干二净了。他只得去离家略远些的山涧里寻觅。
       因为离家略远,恐怕在山中遇有野兽,随身带了一把单刀。但是他这单刀和寻常的单刀不同,寻常单刀重量不过数斤;他这把单刀,足重三十二斤,一寸厚的刀背,三分厚的刀口。形式像一把单刀,实际一些儿不锋利,也没有刀鞘。终年也不磨洗,锈得和一片死铁一样。
       据蓝法师自己对人说这单刀是他师傅传授给他的,已有千数百年的历史了。这刀所悬挂的地方,妖魔野怪,决不敢近。三千年道行的老狐,已有三只死在这单刀之下。山魈野魅被斩除的,更是不计其数。于此可见这单刀的威力了。
   
       蓝法师将这刀带在身边,到离他家六七里以外的山涧里,照取虾蟆。第一夜照了半布袋,归家甚是高兴。第二夜再去,用火把照了几处石岩,却是一只虾蟆也没有了。蓝法师暗自寻思道:怪呀!怎么才照取了一夜,就一只也没有了呢?难道这涧里的虾蟆通灵。昨夜被我照去了半袋,预知我今夜会来,早早的躲开了吗?
       心里是这么想,只是仍不舍得空手归家。打算照完这一条山涧,若到尽头处,还是一只没有,就只索空手归家了。又照了几十步远近,见有一个很大的石岩,将火把伸进石岩一照,可不把个蓝法师喜死了。
       原来石岩里挤得满满的,尽是又肥又大的虾蟆,一只只蹲在里面发抖。蓝法师望着虾蟆笑道:“你们尽管吓的藏在这里面发抖,合该是我口里的食,是无论如何躲避不了的。”边说边捉了往布袋里塞,岩石里的虾蟆还不曾捉完,布袋已经装满了。
       蓝法师提了这一满袋虾蟆,归家饱吃了一顿。他既是一个生性喜欢吃虾蟆的人,发现了这种虾蟆荟萃的山涧,哪有个不再去照取的道理呢?
   
       这夜换了个更大些的布袋,免得有多余的装不下。真是天从人愿,这夜果又和昨夜一样,涧内所有的虾蟆,全体躲在一个大石岩里,毫不费事的,伸手捉满了一大布袋。蓝法师心里也觉这事太离奇,恐怕再有什么意外的祸患发生出来。
   
       第三夜欲待不去,只是一则因虾蟆是他自己喜吃的东西,二则仗着他自己的法术武艺,这种奇特的事不得着一个究竟,总觉有些放心不下似的。有这两个原因,只得又跑到那山涧里去。却是这番的情形,就不和前两夜相同了。
       每一个石岩里蹲着一只虾蟆,石岩大的虾蟆也大,石岩小的虾蟆也小,一只只都把头朝着外面,睁起圆鼓鼓的两眼,望着蓝法师。蓝法师明知这番的情形更来得奇怪,但心里绝不畏惧,捉到手便往布袋里塞。一路捉去,也没计数,不知道共捉了多少。
       约莫这条山涧将要到尽头的地方了,暗想已捉了这么多只,怎么这布袋还不曾装满呢?随用手中火把将布袋一照,不禁大吃一惊,布袋里哪有多少虾蟆呢,仅有一只极大无比的,蹲在袋里,占了大半布袋的地位。
       这大虾蟆浑身金光灿烂,一见蓝法师用火把去照,便张开簸箕大口,喷出热气来,就和蒸了一甑饭,才将甑盖揭开相似。蓝法师连忙将袋口捏住,放下火把,抽出那把师傅的单刀来,将袋里虾蟆放在一块大石岩上,举刀砍去。只听得哇的一声,逆料已劈做两边了。索性再劈几刀,免得再活转来。
       只是一连几刀劈下去,觉得有些不妥。好像布袋里已劈得没有什么东西了的样子。重新将火把扬着照那布袋时,哪有什么虾蟆被劈在布袋里呢?仅将一个好好的布袋劈得稀烂。休说装虾蟆,连做揩抹桌凳的布,都嫌太烂的拈不上手。蓝法师十分诧异,思量这东西的本领不小,在我这把刀底下,竟能逃走得无影无踪,可见得这东西有些能耐。我倒得留它的神,不要在阴沟里翻了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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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4 08: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5 14:08 编辑

       正是这般思量着,偶抬头见一个绝色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另一块大石岩上,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蓝法师叱了一声问道:“你是哪来的妖物,敢在我跟前卖弄风骚?”
       那女子笑答道:“你蓝法师也太不识好人了,你前、昨两夜,捉了那么多虾蟆,吃得那么痛快,你可知道是谁送给你吃的么?”
       蓝法师道:“我自己捉回去吃的,有谁送虾蟆给我?”
       女子指着蓝法师的脸浪笑道:“你这人真会说便宜话,你既是自己会捉,为什么不在离你家不远的山涧里捉,却要跑到这山涧里来呢?”
       蓝法师也打着哈哈笑道:“这条山涧不是你的,我高兴在哪山涧里捉,便在哪山涧里捉。我高兴在这山涧里捉,便在这山涧里捉,和你有什么相干?我每夜在我那山涧里捉,已被我捉得一干二净了,所以到这山涧里来。哪一只虾蟆不是由我亲手捉进布袋的,有谁曾送过一只给我?”
       女子听了随即收了笑容,叹了一口气道:“怪道世人不肯做好人,原来好人是白做了的。你自己也不思量思量,山涧里的虾蟆是你捉得尽的么?你自己若真会捉虾蟆,为什么平日只能捉半袋,还得东寻一只,西找一只呢?前、昨两夜,只在一个大石岩里就装了一满袋,没有人送给你,你有这好的造化吗?”
       蓝法师心里明知道前、昨两夜的虾蟆聚在一个石岩里,不是无因。此时听了女子的话,正合了自己想得着一个究竟的本意。
       便和颜悦色的向女子赔罪说道:“对不起,原来承你的情,送给我吃的,若不是你自己来说给我听,便再过些日子,我也无从知道。请问你与我有什么因缘,要送这些虾蟆给我吃?”
       女子含笑了一会,才说道:“这山涧里不是谈话的所在,请法师去寒舍坐谈一会何如?”
   
       蓝法师心想,这女子分明是个妖精,她有什么房屋可以容我去坐谈呢?但是我若回说不去,她必然要笑我胆怯,不是好汉。
       去尽管同去,不过时时仔细提防着她罢了。遂慨然应道:“很好,我正想到你家去瞧瞧,你家住在哪里。你把地名方向说给我听,你只管先走,我随后就来。”
       女子道:“寒舍就在离此不远,不过深夜之中,法师独自不容易找寻,何妨就请同去呢?”
       蓝法师原已料定女子必然要求同去,只是心想女子肯在前走,自己跟随在后,容易防范些。因此故意说要女子先回去,见女子果然这么要求,便随口答道:“既是这么,就同去也使得。你在前引路罢。”
       女子笑了一笑,如花枝招展的向山上走去。蓝法师一手提着单刀,一手握着火把,缓缓的跟在女子背后。大约跟踪了半里来路,已入万山丛错之中,并没有路径可以遵循。此时夜气沉沉,万籁俱寂,朦胧月光,照得那些奇松怪石的影子,都像是山鬼伸着臂膊要攫人的样子。
       蓝法师虽则仗着自己的法术高强,然到了这种境地,心里总不免有些虚怯怯的。因为不知道这女子毕竟是个什么妖物,引自己深入丛山到底是什么用意。恐怕自己的法术万一敌不过这女子,入山越深,脱身越不容易。
       蓝法师一起这个念头,即时以口问心的说道:既明知这东西是个妖怪,跟着她走不待说是凶多吉少。我何苦只管跟随着她做什么?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此时在她背后,正好乘她不备,赏她一刀,免得落她的圈套。
       蓝法师自觉主意不差,不动声色的举起那把师傅的单刀来,对准女子的后脑,用尽浑身气力一刀劈去。只听得咯喳一声,火星四射,把虎口震得生痛,连这条臂膊都登时震得麻了,遂拿不起那单刀,锵然一声掉在地下。
       蓝法师不由得大惊失色,知道不妙,哪敢弯腰拾刀。一面口中念着护身咒语,一面折转身使跑,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到刚才劈大虾蟆的山涧里,觉得脚脚踏在虾蟆身上,心里更是惊慌。
   
      逃回家时,已累得一身大汗,就此病了半月。病中见无数的虾蟆将身体围绕。病后趁白天去那丛山中寻单刀时,只见一块五六尺高的大石碑,被劈碎了一半。拾起单刀来看,两三分厚的刀口,都砍了一条大缺口,可见蓝法师当时用力的猛烈了。蓝法师自受了这番惊吓之后,已发誓终身不再吃虾蟆。


                                                                                                                                                     [三校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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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5 08: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6 07:03 编辑

§08
          陈雅田(再版名:拳术家陈雅田之事)

          (初载于《小说世界》第3卷第1期)
                         [1923年7月6日]

       在三十年前湖南长(长沙)平(平江)湘(湘阴)三县的人,不论老少男女,没有不知道陈雅田这个人的。陈雅田的为人处世,在下已替他作了一篇传在《拳术见闻录》那部书里面。不过在下作过那篇传以后,又得了他不少的事迹。其中并有一两桩事饶有小说趣味。正不妨详细写出来,以以补前传之不足。而在研究技击的看官们读了,或者也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陈雅田的身体,天赋的强壮过人。兄弟排行老四,乡里人都顺口喊他陈四。他家里世代种田。他父亲陈光照少时曾略略地练过些武艺,只是苦不甚高明。陈雅田十岁的时候,还是跟着父兄下田做工。
       只因这年夏天大早,他父亲和人争水,双方动起武来。他父亲本领不济,被人打得受了重伤。既不曾赢得,水也自然不曾争得,直把他父亲气个半死。
       思量要报仇雪恨,除了让自己儿子练习武艺,没第二个方法可施。自己已是五十上下的人,就是想发奋,在武艺上用一番苦功,无奈精力衰颓了,吃苦也不得成功。
       陈光照共有五个儿子。那时最小的都有十三岁了,打算花重金聘一位极好的教师来家,专教五个儿子的武艺。但是物色了好几个月,不曾物色得一个相当的教师。陈光照报仇心急,料想长沙省会之地,必有好本领的人物。恰巧他到长沙寻师的时候,长沙正新来了一个大名鼎鼎的教师,姓罗名大鹤,在子桥设厂教徒弟。
       远近闻名的罗大鹤,特地前来拜师的不计其数。但是罗大鹤收徒弟不问年龄,不拘男女,不论贫富,只凭他一双眼睛验看。他说这人有学武艺的资格,便肯收这人做徒弟。他说这人不能学武艺,任凭这人送他多少钱、如何哀求苦告,他总是不作理会。
       有时被人缠急了,他就大声问道:“黄牛可以当马骑么? ”
       有许多曾经练过好几年武艺的人去求他收做参师徒弟,他教这人来两手功夫看,看后总是摇头长叹说:“很难,很难。”
       这人问他甚么事很难,他就说,走回头路不是很难吗?
       多有听了他这话仍是不解所谓的,再追问他,他才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索性是不曾学过的,我倒好教你。你如今已学到了这一步。譬如走路原是要向正东方去的,你却错走到正西方去了。此刻若要回头走过,势必退回起初动身的地方,才能改道向正东方走。你看这一大段回头路,岂不要走煞人吗? ”
       罗大鹤收徒弟的资格,既限制得如此之严,所以在长沙的声名虽大,没几个人能拜在他门下的。陈光照到长沙,见了罗大鹤的面,说了来意。罗大鹤教陈光照将五个儿子都带来看看。后来一看了,只有第四个陈雅田能学,就收了陈雅田做徒弟。
       陈雅田这时的性格极是顽皮,最不肯用功练习。陈光照眼巴巴地望这个儿子练习武艺,替自己报仇雪恨。见儿子偏不肯用功,就租了间房子在厂子旁边。趁三九酷冷的天气,亲自动手将陈雅田身上的衣服完全剥了,只留一条单裤,向租了的那间房里一推,把门反锁了,自己坐在门外等候。
       陈雅田冻得一身如筛糠一般的,抖个不停,只得咬紧牙关拼命地苦练。运动得越激烈,身体越觉暖热。四肢一停下,就寒风侵骨了。每次是这么监督着苦练,点两根线香的时间才放出来,穿衣休息一会儿。
       苦练二三年以后,陈雅田的年事也渐渐长大了,拳脚中的趣味也渐渐能理会了,那里还用得着陈光照监督呢?
       陈雅田的气力最大,又最喜和人较量。和他同学的几个人,没一个及得他那般大的气力。学武艺,在和同学较量的时候,贵在持久,持久就是气力大的占便宜。
       同学的和陈雅田动手,结果总是吃陈雅田的亏,弄得同班同学的都不愿意和他动手了。和他同学的尚且不能跟他持久,以外会些拳脚的人,更是做梦也不敢想到与陈雅田比赛了。
       陈雅田学成了归家,正在六七月间。
       陈光照多年不敢相争的水利,这时见儿子武艺学成回来了。自己田里本用不着水,却故意提了把锄头,将仇家田里的水口放开。
       仇家自然不肯随便放过,立时邀集了十多个会武艺的人,各人提一把锄头,蜂拥一般地来掘陈家的水口。陈光照教陈雅田去抵抗。
       陈雅田这时的年纪还不过二十来岁,赤着两手出来。迎面抓住走第一的一个,往左胁下一挟,右手夺过铁锄,也不和那些把势动手,挟了这个把势,径向仇家田里走去。
      十多个把势都跟在后面追赶。陈雅田一只手拿着铁锄,一面招架,抽空就在田上掘一锄。被挟的这把势痛得手足乱动,但是越动的厉害,便挟的越紧。打过一条田,也就掘过了一条田
       十多个把势当中勇猛些儿的都受了伤,胆小不敢上前的就不曾挨打。陈雅田见田也掘了,把势也打伤的不少了,才慢条斯理地将胁下的这个把势,放下来。一看觉得诧异,怎么放下来倒不动了呢?
       仔细看,原来已不知在甚么时候被挟得断气了,不禁哈哈大笑道:“甚么把势,怎这么不牢实!”
       这回的事,陈家虽遭了一场人命官司,然陈雅田的勇名就从此震动,远近仇家也再不敢和陈家争水了。不过陈雅田生性喜斗,他的勇名愈扩大,敢和他交手的愈少。终年在家单独地练习,觉得十分枯寂。
       这日,他在野外闲逛,猛然间遇着一条发了暴性的水牛迎面奔将过来。牧牛的孩子跟在后面,旋追旋大声喊人让开。陈雅田正苦一身本领没处施展,哪里肯让呢?支着两条铁似的臂膊向前等待。
       那水牛见前面有人挡住去路,多远的就把头一低,撑起一对二尺来长的倒八字角,蓄全势力截将来。陈雅田叫声“来得好”,双手抢住两角,一个子翻身,那牛便立脚不住,身体跟着一翻,背脊着地,四蹄朝天倒下去,半晌爬不起来。
       陈雅田自从此次于无意中得了这么一个好对手,便每日四处寻找喜斗人的大水牛,用种种方法挑弄得牛性大发,不顾性命地向陈雅田冲斗。论陈雅田的力量,本不难一两下即将水牛推翻。
       只因水牛的意志并不坚强,第一次被人推翻了,第二次便不肯奋勇上前。好不容易地才能找着一条欢喜斗人的水牛,若仅仅斗过一次,就使它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岂不可惜?所以,陈雅田为欲保留水牛这一点斗志,总不肯尽自己的力量。
       不过水牛这东西毕竟不是一种能强硬到底的畜类,尽管不将它推翻,只要接连和它游斗几次,每次累得它疲乏不堪,它的气就馁了;听凭你如何挑弄它,它只低下头往两旁避让。
       陈雅田寻牛做对手,斗不到几何时,陈家附近十多里的凶牛,没一条不是见了陈雅田的影子,就俯首帖耳的,动也不敢动一动。
       陈雅田没办法能激怒那些牛,只好和一般牛贩商量,教牛贩遇了喜斗人的凶牛,就牵到陈家来。每斗一次,给牛贩二三百文的酒钱。一般牛贩乐得有新奇把戏看,又有得钱的希望。离陈家百里以内的斗人牛,只要是搜罗得着的,无不牵到陈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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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5 08: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6 07:12 编辑

       有一个种田的人家养了三条大水牛,本来都是极驯良会做功夫的,不知因甚么缘故,其中有一条忽然像是疯了一般,逢人便斗。寻常斗人牛多是喜斗面生的人,自己的主人和每日牵到外面吃草的牧童是不敢斗的。这条水牛不然,不问甚么人,见着就斗。
       没人的时候,连树木砖石,它一发暴性都得冲斗一会儿。简直没人敢驾着它下田做功夫,并且还不敢照平常的样三头牛做一个栏关着。若关在一处,那两头牛难保不活活地被这头牛斗死,只好另关一处。既不敢教它做功夫,自然也不敢教它出外吃草。每日送水草到栏里给它吃。送水草的仍不敢把脚跨进栏去,只在墙根下留一个窟窿,水草从窟窿里递进去。
      那时私宰耕牛的禁令极严,安守本分的种田人丝毫不敢做违法的事。

      加之水牛的肉湖南人最是忌讳,便宰了这头牛也卖不出多少钱来。想活的卖给人家,谁也不敢过问。这牛在这个人家整整地关着喂养了三年,远近的人都知道这家有一条凶恶的斗人牛。
      受了陈雅田嘱托的牛贩子,得了这个消息好不欢喜,连忙跑到这家交涉。这家但求脱货,情愿充量的便宜。牛贩子如此这般地报给陈雅田。陈雅田巴不得有这样的好牛,催牛贩从速牵来。
      牛贩子牵牛,无论牛有多凶,他们总有方法能牵着行走。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用两根长竹竿分左右拴在牛拳上。两人在牛背后、一人支着一根竹竿往前走。牛想向左边回头,有左边的竹竿撑住了;想向右边回头,有右边的竹竿撑住了。不过这种方法只能牵着在路上行走,不能用了使做田里的功夫。这回牛贩子就用这方法,将这条凶牛撑到了陈雅田家。
       陈雅田家的大门外,有一片很大的草坪,草坪中有几棵树。牛贩子将两根竹竿分开系在两边树上。牛立在当中,只能向前后略略地进退一两步,仍不能向左右走动。系好了牛,才报知陈雅田。
       陈雅田喜滋滋地跑出来,看这牛时,比寻常的水牛特别壮大。两只圆鼓鼓的眼睛,暴出来有半寸多高,火也似的通红。不问甚么人,见了这一对凶恶的眼睛也得害怕。左边的一只角,不知因何折断了四五寸。据牛贩子讲述养牛人家的话,是在个石岩上触断了。
       陈雅田一面衣袖,一面教牛贩子把竹竿解开来。牛贩子踌躇不敢解,说这牛实在不比寻常,只能把两边的绳索放长,不能完全解开。万一给它跑了,没人能制得住它,不知要斗坏多少人。
       陈雅田笑道:“怕甚么?我若制不住它,也不教你们弄它到这里来了。”说完.又一叠连声地催促。牛贩子没法,只得二人同时把两边系在树上的竹竿一松,随即都爬上了树,看陈雅田和牛怎生斗法。

       这牛三年不曾得着自由,胸中郁结的愤气日积日深,无处发泄。今一旦脱离了羁绊,眼睁睁地看见一个人在面前揎拳捋袖,还能忍得住不拼命地来斗么?当时拔地跳了几下,翘一翘尾巴,晃一晃脑袋,倾山倒海地撞将过来。
       陈雅田仍使出平日斗牛的手法,双手去抢牛两角。就没想到这牛的两角与平日的牛角不同,这牛是一长一短的。因这一点不曾注意,牛力又来得太猛,比寻常牛大了几倍,左手没抢牢,右手便按压不住。牛头向左边一偏,直冲而上。
       陈雅田不提防右角折断的所在,比刀锋还要尖利,见牛直冲上来,随用左手再抢右角。谁知自己的力也用得太猛,牛角折断的所在又只剩了半边。禁不起抢住一拗,“哗喳”一声响,半边断角应手而断了。然角虽断了,陈雅田的手掌也被锋利的角划破了一条裂缝,鲜血直往外冒。

       陈雅田从十五岁上练习武艺,十来年不曾受过一次创伤。斗牛上百次,更不曾被牛伤着过。这番竟被牛伤得如此厉害,又有两个牛贩子在树上看见,如何能不又羞又气呢?他平日斗牛本不肯使尽自己的力量,这回火冒上来,便顾不得许多了。趁这牛直冲上来的势,将身子往右边一闪,让过牛头,双手夺住左角,顺手牵羊地往下一拉。牛的前脚支不住,就跪在地下。双手再一扭,牛到了此时,一点儿抵抗力也没有,牛身随扭而倒。
       陈雅田余怒未息,用膝盖磕住牛颈,对着牛肋两巴掌拍下。正要再打,忽然转念:“像这样的牛不容易找着,一次打怕了,不敢再和我相斗,未免可惜。”
心中有此一转念,即住手不打了。忙立起身,打算将牛牵起来。只见牛躺在地上,张开口,雷一般地喘气,并喷出许多白沫。
       两个牛贩爬下树来,吐舌摇头道:“好厉害!好厉害!只两巴掌就把一条这么强壮的水牛打得不能活了。”
       陈雅田吃惊问道:“怎么呢?这牛已不能活了吗?我并没用力打它,那里就会死咧? ”
       牛贩子笑道:“暂时是不会死的,然至多挨不上一个月。我们专做这种贩牛的生意,眼睛是不会有差错的。你说没用力打它,它的肋骨已被你打断好几条了。若不是折断了肋骨,你磕在它颈上的膝盖一松,它拾得头就应立得起身子来。只因肋骨断了,抬头即牵动得肋痛,所以只些微拾了一下,就只管吼喘。”
       陈雅田道:“还有药可医治得好么?”
       牛贩子摇头道:“断了肋骨,纵然能医治得不死,也已成废物了。”
       陈雅田听了,后悔自己鲁莽,然已无可奈何。后来这牛果然只活到二十多日,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教宰牛的宰了,剖开看时,肋骨断了三条,靠近肋骨的脏腑都腐烂了。陈雅田从此再也不敢和牛斗了。

       陈家附近有几个武童生,终日操练弓刀矢石。陈雅田生性好动,时常到那些童生家看他们操练。那些童生知道陈雅田的武艺好,对陈雅田说道:“你既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何不跟着我们操练操练,同去赶考呢?”
       陈雅田道:“那只怕不是容易的事。我学习的武艺完全与你们的不同,赶考的功夫我一件也不懂得,教我怎生跟着你们操练呢?”
       童生们笑道:“你这真是呆话!我们赶考的武功虽然与你们的不同,但一般的以有气劲、能灵巧为主。讲到功夫,还是你学习的功夫难做。我们这种呆板功夫,只怕你不肯用功,肯用功一学就会。”
       陈雅田听了高兴,便跟着一班武童生照样操练。有陈雅田那般神力,开弓掇石的勾当哪里用得着操练?真是一见便会。所难的就是几条步箭,再也练习不好。以极大的力射极轻的弓,居然射不到靶。这才把个陈雅田急得发慌。
       看看考期近了,陈雅田的步马箭都毫无成绩。本已灰心不肯去考了,无奈那些童生们定要拉着他去。推托不了,只得跟去。
       这场考试,陈雅田的步马箭一箭都不曾中靶,但居然得了一名武秀才。其原因就是在点名的时候,不知怎的,有一个童生应错了名,在下面吵闹起来。长沙武考期中,一班武童生照例有相打的事发生。这回的相打牵扯了陈雅田在里面。陈雅田施展出平生本领来,一个人抵敌几百人,打得个落花流水,到底没一人敢接近他的前。拉他同考的童生们都替他担心,而考官倒注意了。
       考弓石的时候,陈雅田将两把头号弓合拢来,拉棉条似的一连几下,嘣的一声响,两条弦齐被拉断了。考官都失色站起来。陈雅田也自知失仪,以为进学是没有希望了。
       谁知发出榜来.竟高高地进了第十二名。于是乡下人平日叫他陈雅田或陈四的,自后都改口叫他陈四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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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5 08: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6 07:06 编辑

       不过陈雅田虽然进了个武学,在家仍是下田做功夫。他的兄弟和族人都不以为然,说秀才们应该是秀才们的服装行动,才显得与寻常白丁不同。
       这是与族人争光的事,不可马虎。陈雅田道:“我本是个种田的人,除了种田没旁的事可做。不能说进了一个武学,便把我的职业荒废了。你们大家教我不种田,却教我终日在家干甚么事呢? ”
        那时陈家的贴邻恰好有一家药店想盘顶给人,陈家兄弟和族人就花钱顶了那药店,由陈雅田主持开设。于是陈雅田从农人一变而为商人了。

        陈雅田在当农人的时候,曾遇见一个不知姓名籍贯的大力士。因这日陈雅田正驾着牛,在自己大门外的田里犁田。忽来了一个背上驮着黄色包袱的大汉,年纪不过三十上下。江湖上的规矩,不是自己有武艺,特地出外寻师访友的人,不敢驮黄色包袱。江湖上有句老话说是:黄包袱上了背,打死了不流泪。
       陈雅田知道这种规矩,见那大汉背上驮的包袱是黄色的,就料知必是有本领的人。一面催着牛犁田一面偷眼看。那汉子走到大门口,停步四处望了一望,想提脚走进大门,却又停下了。
       回头走到田上,向陈雅田问道:“借问老哥,陈四相公陈雅田是住在这屋子里面么? ”
       陈雅田忙勒住了牛答道:“不错,四相公是我的少东家,又是我的师傅。你要见他么?”那汉子点头道:“我不要见他,也不多远的到这里来了。”
       陈雅田道:“你今日来得不凑巧,他有事下汉口去了。今日刚才动身,你既多远地到这里来,我师傅虽不在家,我也应该款待你一番才是道理。请进屋去坐吧。”那汉子摇头道:“我是特来会陈雅田的,陈雅田不在家,我还坐些甚么?我走了,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再来。”
       陈雅田如何肯这么放他走呢,连忙止住道:“不要走,我有话请问你,你尊姓大名?从那里来的?要会陈雅田有甚么贵干?”
       那汉子回身说道:“那些闲话都用不着说,你且把牛解下来,它也累得太苦了,我替它犁几转。”
       陈雅田心想,这汉子有意在我跟前卖力,我倒要看看他。随即答应着,将牛解下来。汉子教他在后面掌犁,一手挽住犁头索,拖起就走。来回犁了三转,还待拖往前走。陈雅田将掌犁的手使劲一按,汉子拉了两下拉不动了,回头望了陈雅田一眼,便不再拉了。
       陈雅田笑道:“你只能拉到三转,我师傅可以整天地拉着,我都能拉到半天。”
       那汉子不相信道:“你就拉给我看。”
       陈雅田摇头道:“我师傅不在这里,我不敢拉。”汉子问是甚么道理。陈雅田指着那牛道:“这畜生见我师傅不在这里,我又在拉犁,没人管它了,他一定要跑菜地里去吃菜。你若是定要看我拉,我得先把这畜生送回家里去,再来拉给你看。”
       汉子点头道:“使得,我在此等你,你送了牛回去就来。”
       陈雅田遂走到牛跟前,伸起两条臂膊,往牛肚皮下一托,将牛托起离地有二尺来高。那条大水牛足有四百多斤,平时被陈雅田托惯了,并不害怕。陈雅田托牛送到家里,转身出来看那汉子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陈雅田随教家里的长工掌犁,自己用手拖着。虽也来回犁了三转,只是很觉得有些吃力,不能像那汉子行所无事的样子,才惊异那汉子的力大。不知他为甚么不别而行地去了。

       后来有人说,那日遇了那汉子在一家饭店里打中火,对人说:“陈四相公的本领大得骇人,连他的徒弟都能用两手托起一条大水牛,水牛动也不动。我多远地到湖南来,本是要会陈四相公比武的。见了他徒弟的本领,就吓得我不敢停留了。”
       陈雅田听了这消息,心中暗喜:幸亏那日不曾承认自己就是陈雅田。倘随口承认了,两下比试起来,不见得能打得过那汉子。如此看来,此间有能耐,强他我的人尽多,我的声名太大了,自免不了常有高手来找我比赛。古言道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从此遇有来访我的人,总以不说出真姓名为妥,免得吃眼前亏,坏了自己的名声。

      陈雅田存着这种避人攻击的念头,在开药店的时候,也遇了一个好手。不过这好手的本领并不比陈雅田高大。
      这日,陈雅田正睡午觉,被徒弟推醒来,神色惊慌地说道:“外面来了一个外省口音的人,进门就问师傅。我曾受师傅吩咐过的,见来人问话的神气不对,便回他说:‘师傅不在家,你有甚么事,可对我大师兄说。’那人放下脸道,谁认得你甚么大师兄!我要买三五百文胡桃,快拿胡桃来给我看看。
      我听了以为他直要买胡桃,即抓了些胡桃给他。他那里是要买胡桃呢?原来是要拿胡桃显本领。我抓了十多颗胡桃在柜台上,他用两个指头捏一颗胡桃,只轻轻一捏,随手变成了粉。捏碎一颗给我看看道:‘这样朽坏的胡桃,也要人花钱买么?一阵捏,十多颗胡桃都捏碎了。’我便向他说道:‘不用忙,我大师兄有不曾朽坏的胡桃。你等等,我去教他拿来。’看师傅如何去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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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5 08:3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6 07:10 编辑

       陈雅田翻身爬起来,跑到放胡桃的所在,悄悄地试演了一会儿,才用篮装了一篮胡桃,亲自提出来。往柜台上一搁,望着那人笑道:“我这胡桃也贩来不少的日子了,不知道朽坏了不曾。等我来试给你看看。”
       说着抓了十几颗在左手掌内,用右手掌合上,一摩擦,就如经磨盘磨碎的一般,胡桃粉纷纷地往下掉。却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我的也毕竟朽坏了,可惜我师傅不在家,不会朽坏的没有了。”
       那人看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向陈雅田拱了拱手,说声“领教”,就走了。
       陈雅田不曾使棍,遇了会使棍的人,他总是以白眼相看。
       有人问他何以瞧会使棍的不起。他说:“不曾见真会使的,若真使得好,我安有瞧不起的道理?”一般会使棍的人,都畏惧他的力气大。他说人不会使,人只得承认,不敢和他辩论。然受了他的白眼,没有不恨他刺骨的。
       长沙宋满是负盛名的老棍师,一条六尺长的稠木棍神出鬼没。二十岁得名,直到七十岁不曾逢过对手。生平收的徒弟,没一千也有八百人。但这许多徒弟当中,没一个的本领赶得上宋满。所以都遭陈雅田的白眼。那些徒弟一恨了陈雅田,就跑到宋满跟前挑拨,说陈雅田当着人骂宋满,不曾和会使棍的人见过面。
       究竟宋满是老于年事的人,火性已退了。听凭徒弟如何挑拨,宋满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不见得陈雅田肯说这话。”
       徒弟们见师傅不信,就大家赌咒发誓,证明陈雅田确曾当着人如此说了。宋满仍只当没这回事地说道:“陈雅田不曾见我使过棍,单看了你们这些没下功夫的根法,自然是这么说。谁也不能说他的话错了。”
       一般①徒弟挑拨不成功,反受了一顿训斥,只好忍气吞声不说了。
       这年长、平、湘各乡镇都练团防,凡是会武艺的人一概请到团防局里教练团兵。陈雅田、宋满皆在被请之列,陈宋二人因此才会了面。
       一个会拳,一个会棍,不同道原不致发生忌妒的心。奈宋满的徒弟平日对陈雅田的积怨无可发泄,自己师傅不受播弄,便改变方法,反激陈雅田。时常三五成群的谈话,敌意使陈雅田听见,话中总露出宋满轻侮陈雅田的意思来。
       陈雅田认真走过来听,他们却又连忙住口不说,还要挤眉弄眼地作出种种形迹可疑的嘴脸。陈雅田有经验、有阅历、遇事能细心体察的人,怎能不落这些人的圈套?一连几次所见所闻皆是此类,不由得怒火中烧。
       趁宋满在教棍的时候,走上前大声说道:“你不要自以为你这棍法了得,在我四相公眼里看来,简直一文钱不值!你若不相信,不服我这话,你拿棍,我赤手空拳,就在这里较量一番试试看!”
       宋满初听这突如其来的话,不觉吃了一惊。心想:我和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彼此才见面不久,无缘无故的,他不应对我如此无礼。必然是听了人家挑拨的话。
       一点儿不动气地答道:“四相公的话不错,我如今已老得快要死了。若不是国家的功令无可推诿,如何敢到这里来教团兵呢? ”
       陈雅田一肚子的怒气,被宋满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面上很难为情,不知要怎生收科才好。一转眼,又见宋满的徒弟几个人聚在一处,一面交头接耳的议论,一面对陈雅田表示一种懈夷不屑的神气。
       陈雅田不知不觉地火气冒了上来,以为宋满狡猾,假装谦虚的样子。也不顾自己无礼,接着向宋满呵斥道:“你这老狡,不要当着我就装出这彬彬有礼的样子!你的棍我知道是有名的,但是你不能仗着你这点儿虚名欺我的棍法不如你。我倒要拿棍和你见个高低,谁赢了算是谁强!”:
       陈雅田这么一逼,逼得宋满实在不能再退让了,只得将手中棍往地下一顿,说道:“陈雅田,未免欺我过甚!你难道真以为我老了,容易压服下来,好得声名吗?好!好!请拿棍过来罢。”
       陈雅田还没答话,旁边想瞧热闹的团兵,已将自己手里拿的木棍递给陈雅田。陈雅田的棍法不过不甚高妙,然有了他那么好的拳脚功夫,也就不是寻常会棍的人所能和他掣长较短的。陈雅田接棍在手也不答话,起流水点杀进去。他不知道宋满的棍已超神入化了,才一踏进步,前手大拇指就实打实落地着了一下,打得破了皮,冒出血来。
       只因年轻气壮,又十分要强,忍住痛,用“直符送书"逼过去。他不逼倒没事,宋满的棍颠,如蛇吐信,没有一眨眼的功夫,前胸、肘、膝,连着了好几下。好在宋满没有伤害他的心思,棍颠到处,只轻轻地使他知道便罢。
       然陈雅田已是又羞又恼,赌气将自己的棍一损,一手就把宋满的棍也夺过来了,要和宋满打拳。宋满这就不敢了,慌忙避让着,拱手说道:“四相公要和我比拳,就是要我的老命,用不着动手动脚,只需你一下就够了。”
       陈雅田满脸怒气,见宋满这么说,竟不好意思再逼过去动手,只得恨恨地指着宋满说道:“老奸巨猾,我这一辈子也不愿意和你这种人见面。”陈雅田一时气头上虽是这么说,然心里不由得不佩服宋满的棍法。
       便是宋满,也极佩服陈雅田的手快。自后常对人说:“我的棍称雄五十年,和人较量的次数以千计,不曾遇见能敲响我棍一下的人。陈四相公居然能从我手中将棍夺去,可见他手法之快了。”
       于是二人从此成了知己。
                                                                                                                                           [三校完毕]

    (全文结束,文章的出处 载体目录、封面等见《向恺然(不肖生)武侠创作考证》,链接为
         https://bbs.gulongbbs.com/forum. ... 4024&extra=page%3D1
         第2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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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  注:
①    原文为“一般”,根据侠友zhychina意见,保留原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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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6 08:3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6 07:24 编辑

§09
                               皋兰城楼上的白猿
                                 作者:向恺然
       (初载于《红杂志》第二卷第34期总第84,页码为1-10)
                     
       甘肃皋兰县城楼上,有一只三尺多高的白猿,藏匿在城楼的天花板里面。时常黑夜出来扰人的家宅。初时还不过黑夜侵入人家,抛砖掷瓦,弄坏人家的什物器具。久而久之,竟奸淫人家妇女,有时更将年轻妇女掳到深山之中。这白猿的身体虽只三尺多高,然力大无穷,能用一只手搂住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在屋檐上飞也似的跑,什么人也追赶不上。
   
       那时甘肃的巡抚,在下忘记了他的姓名。他见自己巡抚的地方出了这种妖物,于自己的前程颜面,都有莫大的关系。只得悬一千两银子的重赏,捉拿这白猿。不问死活,只要有人能将白猿送到巡抚部院,即时由这巡抚掏腰包,赏一千两银子。
      只是这赏悬了大半年,谁也不能将这白猿拿住。有许多猎户,想得这项重赏,以为这白猿的巢穴在山里。有几次,人家在半夜三更里失去了妇女,当时明知被白猿搂去了,却寻不着踪迹。后来隔了三五日,在深山之中发现了所失妇女的尸身。因此猎户只道它的巢穴,必在离尸身不远的地方。
   
       各猎户都将平日猎野兽的器具,如窝弓、弩箭、陷户、铺地锦、滚网之类的东西,一处一处装设起来。这些猎具,虽是中国猎户历代相传下来的陈腐东西,或者不及西洋用科学知识制造出来的厉害,然即就这些陈腐不堪的东西,研究起来,也实在有使人不能不佩服古人心思巧妙的所在。
       中国的窝弓、弩箭,原是古人从在战场上用的武器仿造出来的。不过战场上用的箭头上面没有毒药,猎家用的都有毒药,并且那药还非常厉害,真有见血封喉的力量。
       在下曾听猎人说过,猎家弩箭上的毒药,制法异常秘密,从来不肯传给非同业的人。药中有一样最难取办的,就是芦蜂尾上的毒水。芦蜂比黄蜂大两三倍,人若被它蜇着了,立时就痛得昏死过去。须一个时辰以后,才得回复原状。所以能使人痛得这么厉害,就是因它尾上的毒水蜇进了人的皮肉之内,可见得这种水的毒很厉害了。
       不过这种水,既然毒的厉害,却如何能弄得到手,可供人制造毒药呢?即此一端,就使人不能不佩服古人心思的巧妙。要取芦蜂尾上的毒水,须预备数十个猪尿泡,都吹得鼓起来。
       等到干了的时候,乘没一些儿星月之光的黑夜,取毒水的人身上须穿定做的厚棉衣服,头脸手脚都得完全蒙着,只露两眼在外。古时没有玻璃,便用琉璃片遮护。
       将猪尿泡浑身系着。右手握一个火光很明亮的火把,左手也抓住几个尿泡,到白日寻着的芦蜂窝跟前去。芦蜂的性质和黄蜂一样,也是拼死命的拥护蜂王。黑夜一见了火光,以为是侵犯它蜂王的来了。一齐飞出窝来,围绕着拿火把的人乱蜇。针针蜇在尿泡上,约莫尿泡里蜇的毒水已够用了。尿泡已不似初时鼓起了,就掼下火把回来。
       每个尿泡里能得着一滴毒水,更加上几味药,配合起来,敷在箭头上。无论如何凶狠的异兽,一中上这毒箭,不能逃三五步就得躺下。
       陷户也是从古代战争时所用的陷坑化出来的,但是战争时所用的陷坑大,猎家所用的陷户小,陷坑上面是铺些泥土,陷户是木板做成,形式和平常的门框差不多。木板中间,安有机纽。野兽踏在上面,木板一翻,就掉了下去,木板仍旧翻过来。若有野兽接着走来,又可以继续翻下去。不像陷坑只能使用一次。
       然这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巧妙。最巧最合用是铺地锦、滚网两种。铺地锦是丝制的网,每一个网眼里装了一口极锋利的铁钩,用时平铺在要的地方,野兽误走进了网,只要挂动了一个铁钩,全网的铁钩都牵动了,只须一刻儿工夫,野兽一身都被网住了,如苍蝇落在蜘蛛网里一般。不过制一副铺地锦得费不少的钱,没多大财力的猎户,不能置备这种猎具。
       极容易是滚网,制造的方法也极简单,就是用麻绳或棉绳织成,一片见方一丈五六尺的网,两边系在两根杉木条上,拣要的地方,将两根木条分左右带点儿俯势竖起。网中间挂一块香饵,离地约尺来高。
       野兽没有辨别的知识,一见香饵必衔着一拖。杉木条竖在地上当然不竖得坚牢,被这一拖,网原是带着俯势的,拖得倒下来正正的罩在野兽身上。野兽到了这时候,没有个不东西乱蹿的,越蹿越将杉木条牵了拢来。野兽的脚,也就被网绊住了。此时惟有倒地乱滚,越滚越紧,到不能动弹了才住,因此谓之滚网。
   
       这种种猎具,不论什么野兽,不遇着则已,遇着是决没有逃脱的。但是各猎户装设着想捉这白猿,却是一点儿效验也没有。猴子本来比一切野兽都机灵得多,这白猿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机灵更是在一般猴子之上。
       这一类猎户如何能捉得它着?装的窝弓、弩箭,不仅射不着它,反被它将机纽弄坏了。通皋兰县仅有两副铺地锦,也都被白猿撕破了。众猎户得不着赏银,倒蚀了血本,都气得无可奈何。
   
      起初,是众猎户各想独得赏银,各装各的机关,各守各的当口。(猎户名兽所必经之地为当口,又简称为当。有第一当,第二、三、四当之称。每当须派人扼守。)后来见白猿灵巧,大家都吃了亏。只得各自把自私自利的心思收起,联合侦查白猿的巢穴。
   
       这日天当正午,有一个人在城墙上行走,偶然发现一只极大的白猿,跪在城楼顶上的瓦沟中,对着太阳嘘气。城楼很高,不仅在地下的人瞧不见它,就是在城墙上,也只站在这人所站的地方,才能瞧见。
       因为这城楼已有多年不曾修理了,楼檐崩缺了一块,必须从这块崩缺的所在,朝上望去,才可以望见白猿跪的地方。不然,就得站在比城楼还高的所在,皋兰城里没有比城楼再高的楼,所以直到此时才被这人于无意中发现了。
       这人既看见了满城痛恨、大家要捉拿的白猿,自然不肯缄默。即时就招了几个人同看。这些人虽都看见了,然想不出捉拿的方法。正午一过,就见它钻进天花板内去了。就此一传十,十传百,满城人都知道白猿的巢穴在城楼上了。
   
       第二日将近正午,便有许多人立在城墙上等候,果然天色一交正午,即见白猿又从天花板里出来,跪在原处,对太阳嘘气。有年轻的人看了耐不住,对着楼上大声吆喝,以为白猿听了必逃走。谁知它连睬也不睬,专心致志的嘘气。于是就有人拾着小石子,对准白猿打去。有打上去没打着的,有打到楼檐边就碰回来了的。
       尽管打得一片声响,白猿跪在瓦沟里,只是不作理会。日影刚过正午,仍是钻进了天花板。当下便有浮躁少年主张搬梯子来,挑身手快便的人上城楼去捉。老成些儿的人阻止道:“快不要打草惊蛇,让它跑了更不容易找着它停留的地方。由它藏在里面,我们去通知猎户,明日用毒箭射死它。” 看的人都附和这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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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6 08:4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6 07:26 编辑

       次日果来了几个猎户,都带了鸟枪,将硝弹装好了,只等白猿出来。须臾日丽中天,白猿如期而出,自跪拜,自嘘气,好像全不知道下面有人暗算的。猎人好不高兴,举起鸟枪从缺口里对准白猿一攀火机,说也奇怪,打猎人用的鸟枪、硝弹、铜帽,以及枪管、火门,没一件不是十二分注意的,因为猎野兽不是当耍的事。遇着虎豹豺狼的时候,真是生死关头,所以猎人的枪,不扒火则已,扒火没有不应手而响的。
       只是这番攀过火机,半晌不听得枪响,知道是被封住了。刚待放下鸟枪,只见安铜帽的火门里喷出火来,松手都来不及已轰然一声,将枪管炸得粉碎。托枪的左手炸断了四个手指,惊得众人都不知为着什么,齐声问是什么道理?猎人吐舌摇头道:“这东西有封枪的道法,还怕它倒子,不能再用枪打它。”
       众人问道:“怎么谓之倒子呢?”
       猎人道:“像刚才这样名叫封枪,将我们用的枪封住了,弹子打不出枪管。有时不响,有时将枪管像这么炸开。倒子是将枪里装的硝药弹子倒转来,弹子在下,硝药在上,一攀火机正打着自己。有些儿道行的狐狸,都有这种手段。我们不曾见过这种猢狲,因此不知道它也有这般手段。没提防着它倒被它伤了。”
       众人听了再看白猿时,已钻进天花板里面去了。
   
       次日几多家猎户集合起来,挑选了一个射法最高强的,准备了强弓硬弩,等得白猿出来,飕的一箭射去。只见白猿不慌不忙的伸手将箭接过去,一折两段,往楼下一掷,行所无事的样子。一连射去几箭,都被白猿接着折断了。
       猎人只得放起一只鹰来,想分白猿的神,使它接不着箭。鹰飞到天空,一眼看见了白猿,便疾飞而下,张开两只钢钩也似的鹰爪,想将白猿的顶皮抓住。
       谁知白猿的身手真快,鹰一飞到切近,就被白猿用两手捞住鹰爪,将鹰撕做了两半。跟着射上箭去仍被它从容接了。猎人又损失了一只鹰,懊丧得什么似的,一个个都恨不得抓住白猿碎尸万段。但是怎么能抓得住它呢?
   
       狄道州有一个姓梁名如晦的,家里富有数十万财产。梁如晦虽是生小读书,然性喜武事,尤会打猎。他家养的鹰、狗极多,有值百数十两银子一只的鹰。他有一只最得意的鹰,亮开两翅足有八尺来宽。金睛银爪,雄俊绝伦。三四十斤重的狼,这鹰能用一爪抓住狼的脊毛,等狼反过头来再用一爪抓住狼的咽喉,将狼提起。展翅飞到半天,往岩石上一掷,跌得骨断筋折,然后再飞下去抓起来送到梁如晦跟前。
       如晦把这只鹰看比什么珍宝都贵重,每次打猎必带了出去。远近的人没有不知道梁公子的鹰厉害的。甘肃巡抚也就闻了这鹰的名,见皋兰一县的猎户都奈何这白猿不得,不由得想到梁家的鹰身上。特地派遣一员差官,带了巡抚的亲笔信,到狄道州来请梁公子。
       梁如晦不便推却,即日带了这鹰和平日他自己打猎用的弹弓,跟着差官到皋兰。见过巡抚之后,便到城墙上等候。
   
       白猿按时应候的出来,不差分秒。梁如晦的弹子能黑夜打息香头,百不失一,并能连发三颗。自以为无论白猿的身手如何快,接了第一弹,决接不了第二弹,接了第二弹,决接不了第三弹。
       因听说猎户放出去的鹰反被白猿抓住鹰爪,撕做了两半。又见白猿果是大得非常。他是十二分爱惜这鹰的人,恐怕也被白猿撕坏了,不敢放出去。使出他自己平生连珠弹的绝技来,朝着白猿的咽喉不断的发去三弹。只见白猿的两手略略的动了一动,三颗弹子都被它接住抛下楼来了,这才把梁如晦惊得望着白猿出神。
   
       除了放鹰上去,没有旁的方法,只得孤注一掷,把鹰放到半空。这鹰也奇怪,平日跟着梁如晦出猎,遇着狐狸狼兔之类的野兽,总是绝不踌蹰,一落到眼里就比流星还快的飞下来抓捉,从来没有让野兽逃走了的时候。这番放在半空,却不似平常那般猛勇了。只管在空际盘旋,两眼仿佛在那里打量白猿的身体。
       白猿也似乎改变了前几日的态度,现出提防这鹰的样子。正午只一刹那间就过去了,白猿钻进天花板。这鹰也就没精打采的飞下来。梁如晦更是没有兴致,觉得这鹰抓不着白猿,自己面上没有光彩。次日只好又把鹰放上去,仍是和昨日一样,盘旋不下。
       梁如晦道:“明日若再不能将白猿抓住,便是这鹰自料敌不过白猿,不敢飞下。就多放十天、半月,也是如此,没有用处。”
       梁如晦这两日在城头放鹰,惊动了皋兰满城的人,都来瞧这千载难逢的奇事。一干看的人,听了梁如晦这话,都着急这白猿没人能除掉,皋兰县里不得安宁。
   
       第三日更哄动得看的人多了。梁如晦才将鹰放出,谁知头也不回的,径向西方飞去了。梁如晦只急得跺脚道:“这鹰必是自量敌不过白猿,赌气飞向别处去了。可惜了我一只好鹰,便拿一万银子,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只这么好的鹰来。”一干看的人看了这情形,也都不禁替梁如晦叹息。
   
       众人中有一个小孩子的眼睛最快,忽指着西方天空中喊道:“咦,咦,咦!你们看,那里慢慢儿向这里飞来的,不是鹰吗?”
       梁如晦随着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欣然应道:“是了,是了,正是我那心爱的鹰。”鹰的飞程真速,这里话才说了,它已飞到了城楼顶上,两个翅膀亮开着,挺直的不扑动一下。
前、昨两日只在离白猿头顶两三丈高下打盘旋,不肯再下来。这番就渐盘渐低,看看离白猿头顶不到一丈了。白猿也好像有些注意起来,仰面朝天睡在瓦沟里,两手两脚都张五指,做出等待鹰临切近就一把抓住的架式。梁如晦扣上弹丸,打算趁白猿一意招架鹰的时候,将连珠弹发出。
       无奈白猿好像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将身体仰睡在瓦沟里。立在城头上的人,仅能瞧见它手脚的指尖儿,不住的在那里晃动。没了目标,如何好瞄准发弹呢?只得扣住弹丸,看这鹰盘旋到离白猿仅有三四尺高下了,猛然将两个翅膀连扑几扑,只扑得泥沙灰屑和急雨一般的落下来。
       白猿正圆睁两眼,朝上不转睛的望着。不提防撒下这么多泥沙来,登时把两眼迷住了。不知不觉的用手去揉眼睛。鹰得了这般好机会,哪敢怠慢,闪电也似的两翅一收,两爪一张,挫下来就把白猿的咽喉抓住,两翅一扑,竟将白猿提离了瓦沟。
       梁如晦早就扣好了弹丸,至此忙将三弹发去。白猿的手脚正和鹰拼命扭住,哪能腾出手来接弹子呢?三弹都中了要害,任凭白猿厉害,连中了三颗弹子,如何还能扭得过鹰呢?手脚一松,便滚下城楼了。
   
       皋兰县从此便除了一个大害。原来这鹰飞向西方去的时候,就是特地飞到沙滩上,将两翅在沙内摩擦,使翎毛里含满了泥沙灰屑,带回来迷白猿的眼。


                                                                                                                                                                       [三校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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