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之谋
破釜塘。
破釜塘是个幅员辽阔的淡水湖泊,自高处向下看,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湖边有堤,名为高家堰。堰边有间农舍,竹篱围院,茅草结庐,十分简陋。
院子里有个二十出头的农家青年,粗布青衣,浓眉大眼,长得颇为英俊,只是皮肤略显黝黑。一手持有柳条,一手拿着个已编了一半的柳筐,正在怔怔出神。
草庐的土炕上躺在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看上去已有七旬有余,脸上的皱纹纵横密布。突如其来的咳嗽声低沉嘶哑,足以说明老人已近垂暮。咳嗽声像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使得老人再也躺不住了,待她起身坐起,咳嗽声也就轻了许多。
老妇人取来床头的拐仗,颤微微地走出了房门。直到农家青年的身后,农家青年也没有发觉。老人轻咳几声,农家青年这才慌过神。起身小心地搀住老妇人坐在眼前的板凳上,道:“奶奶,你醒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农家青年安顿好老妇人,这才埋头干手里的活,动作非常娴熟。
老人关心地问:“山子,是不是又想月儿了?”
“奶奶……”山子的话没出口,眼泪已流了出来。
老妇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气:“穷人家的孩子,命苦呀。”
山子恨恨地道:“他微大官人可娶三房四妾,为何俺就不能娶月儿?”
“唉,人家有钱有势……”
山子斩钉截铁地道:“月儿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
“这个奶奶也明白,但也不能让人家跟着咱家受罪吧?”
山子赌气道:“难道嫁给有钱人就可以享福吗?微大官人上个月刚娶过门的东村芳子,老是受微大官人三房太太的欺辱,全身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那个样子可惨的很哩。”
老妇人道:“这也真是,微大官人一月娶一妾,这娶的太也勤了些吧。”
“奶奶您不知道,这姓微的听说被一个叫那来申的人关在冰窟里十年之久,得了一种怪病,娶妾说是为了冲喜。”
老妇人叹道:“可苦了那些女娃了。”
山子“噌”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行,我不能让月儿去受这份活罪。”
老妇人脸色大变。一把扯住山子的裤角:“山子,你千万别去惹祸,人家有钱有势,还是道上的人,咱凭啥跟人家斗?再说了,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这个孤寡老婆子可怎么活呀?”说着说着,已是热泪盈眶。
山子顿时软了下来,俯身劝道:“奶奶你别伤心,山子不去就是。”
老妇人止住眼泪,搂过山子不无伤感地道:“不是奶奶扯你后腿,你跟月儿都三个月没有见面了,又咋知人家孩子是怎么想的?虽说你俩青梅竹马,人家知不知道你喜欢她,这事你一头热又有啥用?”
正值老妇人唠唠叨叨,忽听有人叹道:“果然是一个痴情汉子。”娘俩闻言,吃了一惊。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来人青衣长衫,四十有余,满面堆笑,然而眼角余光却带出一股不易查觉的淫邪之气。
山子强壮的身体挡在老妇人面前,动容道:“你……你是什么人。”
青衫客微微一笑:“老夫姓刑,路过宝地,想讨杯热茶,听到公子言语,已知公子乃性情中人,是以有此一叹。打忧之处,还望海涵。”
山子见来人谦逊有礼,戒备之心顿消,道:“原来是刑先生,失敬,失敬,你稍候,小人这就给你倒茶。”
老太太扯着山子的衣襟,道:“奶奶还藏着一些上等的龙井,奶奶给你们拿去。”老太太起身却没松开手,山子没法,只得跟随老太太入屋。
老太太见青衫客没有跟来,低声道:“山子,这人可不是个好东西,你可要小心在意了。”
山子笑道:“奶奶真是,只看了人家一眼就说人家不是好人。”
老太太瞪眼道:“奶奶人老了,眼睛还亮堂着,看人走不了眼。”
山子倒茶上水,青衫客少不了一番客套。山子见青衫客言语客气,和蔼可亲,平地里对青衫客加了几分好感,奶奶的叮嘱早已抛之脑后,满肚子苦水一股脑地倒给了青衫客。青衫客也不打断,只是含笑聆听。
谈到最后,青衫客方道:“如此说来,那个叫月儿的姑娘还不知道公子喜欢她呢?”
山子红着脸道:“三个月前,月儿父女突然下落不明,俺还认为出了什么事,急得不得了,最近却又听说月儿要嫁人,嫁得还是微大官人。三个月不见月儿人影,叫俺找谁说去?”
青衫客叹了口气道:“要是喜欢一个人,可一定要亲口对她说,否则会后悔一辈子的。”
山子支语道:“俺也想亲口告诉月儿……俺是真心喜欢她的,可是三个月来也不知道月儿到底去了哪里?”
青衫客道:“凑巧的很,老夫却知道月儿姑娘现身在何处?”
山子失声道:“这可太好了,她,她,她现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山子四下张望,哪里有月儿的影子,苦笑道:“先生是在耍俺吧。”
青衫客含笑道:“公子可知陀背坡?”
“湖东陀背坡?”
“正是。”
山子皱眉道:“那个地方三个月前就被微家的人封了。”
“只因微家的人把月儿藏在陀背坡,这才把那儿封了。”
山子奇道:“微大官人既然要娶月儿,为何又把月儿藏了起来?”
青衫客莫测高深地一笑:“公子既知月儿姑娘现在何处,是否就要去找寻?”
“我……我……想去,可是奶奶……”
青衫客摇了摇头:“公子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山子不知所以:“四月初九。”
“是个好日子。”
山子笑道:“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
“公子可知今天是月儿姑娘的大喜之日。”
“什么?”山子腾身而起,虎目圆睁,显得犹为吃惊,“月儿今天就要出嫁?”
“千真万确。”
“不……不……不……”山子失魂落魄地道,“不可能,不会的。”
青衫客看了看天:“公子如果去,现在还来得急。”
山子转身就跑:“我这就去陀背坡。”
青衫客叹了口气:“晚了。”
山子骤然止步:“什么?”
“月儿的花轿八成已下了陀背坡。”
陀背坡。
陀背坡只是地势较高的一个土坡,从破釜塘湖面上看去,像是人拱着背一样,故名。土坡上绿树丛幽,是渔人作业休息的好去处。早在三个月前被洪泽左庄的微大官人封了。由微大官人的三公子亲自守候。奇怪的是,这三公子姓啥名谁,没人知道,即使是庄丁也只叫他阿波。
自从三公子上坡之后,坡下就多了一个红亭。红亭并不红,也不是一个真正的亭子:四周用彩绸缠绕,看不清里面有何物事,正面有个金匾,上面两个红字“红亭”。三公子一天到晚大部分的时间呆在亭子里,说白了,红亭是三公子的行宫。
月儿的花轿从陀背坡上下来,第一站就是红亭。
两个轿夫年纪都是二十出头,一个稍胖,一个较瘦,长得英气勃勃,皮肤略显白嫩,养尊处忧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后生。
轿子在红亭前停下,胖轿夫朝亭子里叫道:“老三,人来了。”
红亭卷帘掀起,里面走出一位白衣书生。皮肤白里透红,长相十分秀气,冷一眼看去,十足的大家闰秀,只是眉宇中透出一股杀气,眼光中有着与他年纪不相仿的冷漠。
白衣书生向抬轿青年点点头,伸手掀开轿帘,道:“请。”声音竟是冰冷无情。
轿中坐着一个头着红盖头,身披大红凤凰袍的新娘。新娘子显然没想到现在就要下轿,稍作迟疑,莲步轻举下得轿来。
红亭里除去四个石凳,并无其它摆设。倒是亭子四角挂着四个鸽笼,四只鸽子羽毛颜色不一,在笼子里不停跳动,时不时咕咕地叫两声。
白衣书生先是上下打量了新娘子一眼,眼中有股奇异的色彩稍纵即逝。手指一挑,新娘子的红盖头已被他取在手中。新娘子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新娘子年过二八,出嫁前显然经过了一番刻意的打扮,羊脂般的肌肤,略施粉黛,水灵灵的大眼睛,清辙透明,高挑的鼻子,粉红色的嘴唇,嘴角还出一丝羞涩,天生尤物。
“脱掉衣服。”四个冷冰冰的字伴随着白衣书生取下盖头的举止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这简单的四个字显然超出了新娘子能够接受的程度,愣了半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白衣书生足以杀人的目光落在新娘子的脸上,阴森森地道:“脱掉衣服!”新娘子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娇躯发抖,无所适从。白衣公子怒不可遏,倏然扬手,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新娘子娇嫩欲滴的脸上多了五个血红指印。
“哇”地一声,新娘子张大了嘴巴。
“不许哭!”新娘子的哭声嘎然而止,眼泪宛若决堤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脱是不脱?”白衣公子嘴角现出一抹微笑,声音出奇地温柔起来。新娘子却更加害怕,脸上写满了恐惧,颤抖的双手极不情愿地解开了腰际的长丝带。
一件……两件……先是葱白般的肌肤,再是修长的玉腿……最后是绣着鸳鸯的贴身内衣。新娘子双手紧拢,努力做着最后的屏护,惊恐的眼神哀求地落在白衣书生的脸上。
白衣书生不为所动:“一件不留。”
新娘子无奈又无助,战战兢兢地御去了最后的屏障。于是一具冰清玉洁的胴体呈现在红亭之中:高挺的双乳,平坦的小腹,以及玉腿紧闭难掩的密林深处……
白衣书生冰冷的目光先是在新娘子的身上不停打量,然后手掌在新娘子的玉体上肆无忌惮地摸索开来,只见他时抓时捏,几乎没有放过新娘子身上的每一块肌肤。
新娘子双手紧紧地悟着早已羞红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悄无声息地流淌,以此抗议所受的凌辱。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便听白衣书生吁了口气:“穿上衣服。”
新娘子如蒙大赦,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白衣书生给新娘子披上红盖头,这才搀着新娘子出了红亭入了轿。
轿夫并没有即刻起轿,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白衣书生身上。
白衣书生沉吟半晌,忽道:“请顾大娘。”
瘦轿夫道:“有这个必要吗?”
白衣书生缓缓地道:“我不想拿爹爹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还来得及吗?”
“我已做好了准备。”
胖轿夫赞道:“还是老三想的周全。”
大红轿子刚下陀背坡,红亭就飞出了四只鸽子,鸽子在空中打了个转,朝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龟山。
龟山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正在爬行的乌龟,故名。
山顶上有三个不同打扮的人迎风而立。
中间之人,五旬开外,虎背熊腰,豹眼鹰鼻,生得甚是剽悍,背着一口长约七尺的大刀,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左侧之人年纪不下五十,灰衣长袍,身体削瘦,目光淫毒,手中赫然托着个绿色骷髅头,熠熠生辉,让人毛骨悚然。
右侧之人,粉衣装束,颌下明明长须,头上却打个发髻上面插个簪子,打扮的不男不女,满面邪气,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大哥,快看!彩鸽出笼了。”阴阳人声音尖锐刺耳,指着天上的鸽子大声叫道。
背刀老人冷冷地道:“这个小婊子还是放出了鸽子。”
骷髅头不安地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背刀老人道:“这婊子如若不放鸽子,为兄还真有些担心,既然她已放了鸽子,说明过这一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接着又道:“老六他们都准备好了吗?”
阴阳人道:“彩鸽既飞,就看铁医的本事了。”
背刀老人道:“也不能仅仅依靠此人,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尤其是那娃儿,他可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骷髅头道:“按理说这个混小子也应该上路了。”
农舍,农舍院中。
山子急得团团转,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我该怎么办。”
“如果公子现在直接前往洪泽左庄,想必还有机会。”
山子折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奶奶,俺还是要去看看,俺要告诉月儿俺是喜欢她的。”转眼间,山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青衫客的视线之外。
老妇人抢步出门,招手叫道:“山子。回来,回来……人家是大户人家,咱惹不起。”眼前哪里还有山子的影子?老妇人叫罢已是眼角挂泪。
青衫客近前道:“老婆子你不必担心,这小子不会有事的。”
老妇人颤声道:“你是谁?怎会知道俺家山子没事?”
青衫客笑道:“你想想,洪泽左庄庄主微生棠江湖侠名盖世,今天又是他的大喜之日,怎会为难一个农家孩子?何况山子还是微大庄主新娶夫人的老相好?”
老妇人抹泪道:“只因山子跟月儿青梅竹马,微大官人怎能善罢甘休?”
青衫客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说没事就没事。”
老妇人摇头道:“老婆子还是放心不下。”
青衫客眼珠一转,道:“既然老夫人不放心,何不随山子同去?”
老妇人眼光一亮,旋即暗淡下来,叹气道:“老婆子这脚程如何追得上那混小子?”
青衫客道:“这个无妨。”说罢,一扬手,一枚响箭破空而出,过不多久,两个蓝衣人现身在二人面前。
青衫客吩咐道:“速去准备轿子,带老人家前往洪泽左庄拦住那个叫山子的朋友,生得他惹事生非。”
老妇人不禁感激流涕:“刑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青衫客先是一怔,随即仰天一阵大笑,“他娘的,老子活了四十一,头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