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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古凄凉(文:锁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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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19 15: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爱上了荆无命的断臂,爱上了古龙的故事,爱上了写书人的寂寞和他笔下那份旷世的凄凉。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千古绝对说明白了就是什么东西都有个遗憾。就如同荆无命的断臂,无论多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荆无命那被砍断的左臂已经成了个永远的过去。那手臂的死灰色一定像他的眼,冷彻人心的,就是真有黑玉断续膏也是续不起来的。不为别的,只为他自己曾经握着剑的手。

像荆无命和郭嵩阳这样的绝世剑客,紧握剑柄的手永远不会在他人面前垂下。这是没有丝毫权宜之计或者通融的道理的。平常人的手抬起或者放下抑或是手臂的去留,本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接人待物抬起手臂那是个社会需要,两手空空垂于身侧那是个生理需要。偶尔被蚊子叮咬了,被门框擦破了,伤口感染发炎,需要截肢,这都是自然的定规,情理的需要,没见过有谁能够争执的。

但荆无命做了绝世的剑客,就要有个绝世剑客的极端。握剑的手坚强而稳定,那么就如自己的剑客的荣誉一般珍视,不会让他人的刀剑斧刃伤及一分;握剑的手脆弱而疲倦,那么就如同他人性命一般视为草芥,要砍就砍,要废就废,没有什么保留回旋的余地。关键是要看你荆无命遇没遇到一个能让你手臂松弛的人。

荆无命遇上了李寻欢,舍弃的是条握剑的左臂。

郭嵩阳遇上了李寻欢,舍弃的是剑客的荣誉和自己的生命。

如果非要在这之间分出个高下,那么荆无命的牺牲显然更多一些。毕竟郭嵩阳已经死了,虽然死亡的方式有点接近不体面的自杀,虽然死之前成了荆无命练习剑法的血肉剑靶,但是他已经死了。耻辱唏嘘抑或是尊重友谊都与那具挂在瀑布中形神俱灭的尸体无关,死了就是死了,说什么都是徒劳。

可是荆无命还活着。丧失了左臂的荆无命无言面对上官金虹,自己的剑被人抽出,放在了阿飞的手里。上官金虹用剑客的方式进行一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权力移交,结束了一切。这移交完全是在上官金虹是公事公办,没有利用价值你就一辈子也别再碰剑。而这移交在荆无命确无异凌迟之痛──古龙笔下的男人是表面呆滞内心敏感的,多少有些自负且自尊的,吃了苦也是为了苦别人的。更何况男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上官金虹和荆无命无疑是最暧昧的那种。上官金虹一代枭雄,身败名裂后尸身于那间干燥的斗室之中无人收葬成了干尸也是可能的。在一切浮华退去后,只有荆无命孑然收殓。回味那场景,总觉得凄凉之外有种说不出滋味。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专供人咀嚼而不可以言状的。

温情可以打动人,摧毁人,重塑人。温情是飘在水上的一缕烟儿,时有时无,可见又可不见的。古龙笔下的人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儿温情意思,上官金虹和龙啸云有儿子去疼去爱,伊哭身边不知道何时有了个蓝蝎子,厚厚一本《多情剑客无情剑》凭你拈过来什么人,总有些算上温情的瓜葛,但把“温情”二字放在荆无命身上简直是有些亵渎了他。荆无命人如其名,灭绝人性。用不着引经据典就知道他看人的模样。在央视的自然探索节目里我第一次见识到荆无命的眼神,那是深海中游荡的鲨鱼,瞳仁是一个黑点,瞎了一样的空,但看过去却是亮的实的,分明什么都没有,但于深海的孤立无援中又着实是肃杀的。

在《多情》中,荆无命的性格是少有的完整与彻底,贯穿始终的狠冷酷绝。但古龙似乎自知亏待了这名断臂绝情的影子剑客,于是便在《边城浪子》中给了他个由着他去温情的契机:路小佳。只可惜荆无命还没有温情的起来,路小佳先变得不动声色了。

路小佳本来是丁家的三少爷。丁家老爷敦厚纯良,两个儿子或松风鹤骨或风流俊雅,想来路小佳聪敏奇绝,若在丁家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也冷不到哪里去。无奈造化弄人,小佳鬼使神差的跟着了荆无命,一个冷酷的师,一个乖戾的徒,这样的一师一徒虽不是古今少有但也算得上难得一见。这样的师徒,加上些恩怨情义的纠葛,国仇家恨的悲凉,换在旁人的笔下完全可以凑作故事主线的,而在《边城浪子》中,这线却是一截一截断了埋伏着的,旁敲侧击的,无可也无不可的。

读古龙的书总有个盼头,这盼头通常是极不容易出现却又随处可见希望,吊人胃口:《多情剑客无情剑》里盼的是荆无命,到了《边城浪子》的时候就一路盼着路小佳了──最初当然不知道路小佳和荆无命的关系,否则这盼望还要更激烈一点儿。只是那种眉眼,那份冷酷让人暗自感喟:为什么像见到了故人?一把不带鞘的剑,花生,穿着裤子洗澡,冷酷乖张的性格并没有让人感到恐惧,反而七分熟悉三分可爱,加上了之后那对女人的脆弱与厌恶,古龙分明于那自卑的羞辱中暗示了什么。荆无命的冷绝是冷在心里,路小佳却是包藏温情的。自始至终我都在想象荆无命教路小佳剑法的样子,自始至终我都在想象荆无命抚养一个孤儿的情景。是荆无命十几年来含辛茹苦还是路小佳生命力旺盛?一切不得而知,只是一想到调包的孤儿和断臂剑客的故事就唏嘘不已。

古龙在《边城浪子》中搬路小佳这个杀手出来似乎并不是要他杀人的。叶开存在,李寻欢的博爱多情就存在。同样的道理,路小佳存在,荆无命的冷绝狠准也就会延续下去。但是叶开的自大张狂完全不对李寻欢谦忍的套路,路小佳那顽劣成性的模样也绝不是荆无命的讲授。两个人师承父辈的绝技,一个行侠仗义,一个浪荡江湖,这本是注定好的事情,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江湖里需要有人扮演这个角色,支撑起一片天空,于是就会有人站出来或者退下去。随你路小佳不站出来,自然有王小佳,李小佳,刘小佳派着队候补着──江湖中是没有角色真空这一说的。江湖在变,人心也在变,但不变的总是一个道理。这道理是铁打的定规,海不枯石也不烂,任你千奇百怪也万变不离其宗的,这就是江湖后面缀着的那个沉甸甸的“道”字。只可惜人们看重的是“江湖”二字,“道”却反而成了谁的附属,可有可无的了。在古龙的世界里,真正上道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也就从此的道义无存。说明白了还是一种凄凉。感喟而已,莫嗔莫怪。

路小佳最终究竟死没死?

一个断臂的黄衫人救了他走,他就一定死不了。

说来可笑,荆无命一生带给人的只有绝望,老了老了反而要给人添点儿希望。更没想到他那样一个吝于言辞的人竟然于《边城浪子》最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早在阿飞给路小佳讲道理的时候就有了预感:“人一老了,话就多了。”尽管这样,向来眷顾着荆无命的还是大受了刺激。

我宁愿你荆无命不是人,也不愿你就这样如此这般老去。

古龙的世界中并不回避苍老,但苍老却是最让人触目惊心词语。苍老让我记住了孙玉伯,记住了马空群,记住了那个铁柜之中的老人公子羽。李寻欢眼角的皱纹有旷世的寂寞,他不说话,就这样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也会从这皱纹中读出些许世态炎凉。苍老是喜极而泣,是盛宴后杯盘狼藉的惨淡。意气风发的得意时候,苍老是感觉不出来的,反而会变成老骥伏枥的壮志,左牵黄、右擎苍的豪情。豪情壮志之后,喧嚣繁华一世,这里的龙钟老态,那里的力不从心,一点一滴的聚成了英雄迟暮的愁苦,聚成了挥之不去的炎凉。有那么一刻霎那间天昏地暗,风也是愁,雨也是愁,风雨飘摇,更著凄苦──这也是古往今来不变的江湖定律,没人解脱的了的。翻烂了书页得到的也只有这各有所指的两句话:

《多情剑客无情剑》──剑客也是人。

《边城浪子》──人都是会老的。

满纸的无奈,满纸的凄凉。

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笔法是看似简单其实精炼的,态度是看似宽容其实批判的:用“血洗一身孽”宽容了龙啸云这个本来最不该宽容的人。而龙啸云的背信弃义也的确有他的缘由:为了家业,为了女人儿子。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了父母妻儿,那就是不值得鞭笞反而有三分苦衷的。诚然龙啸云的手段绝了一点儿,可那也是左右权衡着有两分同情的。李寻欢为朋友活着,龙啸云为女人活着,原则不同而已,谈不上谁宽容谁,谁原谅谁。龙啸云的一切阴谋伎俩,李寻欢都照单全收,可正是这一味的宽容反倒成了对龙啸云最大的不宽容,逼着他家破人亡走向绝路──你可以说这不是李寻欢的本意,但古龙的确这样写了,尽管血浓于水,自己造就的冤孽还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偿还,这一点来不得讨价还价。这无疑是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开得最隐讳也是最无奈的玩笑。

而对于赵正义一干侠士的批驳就没有这样的隐讳了,最有意思的是伊哭的徒弟丘独被李寻欢杀死之后,李寻欢、龙啸云、赵正义和游龙生四个人的对话:

“赵正义道:他先要杀你?
  李寻欢道:嗯。
  赵正义道:平白无故,他为何要杀你?
  李寻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正想问问他,只可惜他不理我。
  赵正义大怒道:你为何不留下他的活口?
  李寻欢道:我也很想留下活口,只可惜我手里这柄刀一发出去,对方是活是死,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赵正义跺了跺脚,道:你既已出走,为何偏还要回来?
  李寻欢微笑道:只因我对赵大爷想念得很,忍不住想回来瞧瞧。
  赵正义脸都气黄了,指着龙啸云道:好好好,这是你的好兄弟惹下来的祸,别人可管不着。
  龙啸云陪笑道:有话好说,大哥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赵正义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对付一个梅花盗,已经够头疼的了,如今再加上一个青魔伊哭,谁还受得了。
  李寻欢冷笑道:不错,我杀了伊哭的爱徒丘独,伊哭知道了一定会来寻仇,但他要找的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而已,赵大爷你又何必替我担心呢?
  龙啸云忽然道:丘独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显然也没有存什么好心,兄弟你杀他本就杀得不冤,他若让我撞见,我只怕也要杀死他的!
  赵正义不等他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游龙生忽然一笑,道:赵大爷毕竟老了,脾气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其实伊哭来了又有何妨,在下也正好见识名满天下的探花飞刀。
  李寻欢淡淡道:其实阁下若果有此心,就并不一定要等伊哭来了。
  游在生脸色又变了变,像是想说什么,但瞧了李寻欢掌中的刀一眼,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也掉首而去。”

如果说龙啸云圆滑世故,赵正义因怯而怒,到了游龙生这里,恐怕就只剩下一个怂了。赵大爷和游少庄主被气走了,一个冷冷酷酷的李寻欢也就完美的呈现于脑海之中了。

再看李寻欢面对市侩田七的义愤难当:

“田七听而不闻,还是微笑道:你若肯写张悔罪书,招供你的罪行,我们现在就让你舒舒服服的一死,你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了。
  李寻欢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说,你写---
  龙啸云失声道:兄弟,你招不得!
  李寻欢也不理他,接着道:我的罪孽实是四曲难数,罄竹难书,我假冒伪善,内心奸诈,夹私陷权,挑拔离间,趁人不备,偷施暗算,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事我几乎全都做尽了,但却还是大模大样的自命不凡!”

李寻欢很少有这样慷慨激昂的时候。他说出的话是温热的一颗心,有分寸,又得体,听在耳里暖在心间的。但古龙却痛恨透了虚伪的嘴脸,探花郎的修养与谦忍恐怕是一个美好的杜撰,藏在后头的才是真性情,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这一番陈词乍看有些唐突,但来的也是时候──写到这里,田七那厮实在是连我都不能忍了。这也是故事里至情至性的一折。

无论如何,《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因为有李寻欢,是再苦再难也终究有个尽头的感觉。阳光总在风雨后,阴霾邪雨反而更能让人觉悟与自省,冲破自身的枷锁和牢笼。阿飞再怎么迷失于香风情雾中,也是有个想通了的时候。李寻欢只要活着走出上官金虹的屋子,孙小红就会领着他进入一个无江无湖的世界。就是林仙儿穷困潦倒,也还有个聪敏的上官小仙。在《多情》中放眼明天,虽然算不上是春花灿烂,但起码基调也是明朗的。

相比之下,写《流星·蝴蝶·剑》时的古龙就要冷酷得多了。流星和蝴蝶,两样都是被世俗的眼和口弄脏了的东西,是大美中的大俗。从鸳鸯蝴蝶梦再到陪你去看流星雨,有几人知道这两样东西本是老天爷异曲同工的无奈:绚丽、脆弱并且短暂,就像它们背后隐喻着的人生,无言陨落或者继续飞舞,昭示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人生苦短,若能及时繁华也就不枉此生了。

杀手的题材是俗中的又一大俗,种种无奈中的又一大无奈。在看《流星·蝴蝶·剑》之前,还真不了解在武侠小说中杀人原来也是种苦痛的事情──毕竟人家是渊博的,是侠之大者,杀人是除暴安良为国为民,讲究的是快意恩仇纵横江湖。而杀手向来是只认得钱,混着日子狂嫖滥赌,有今日没有明朝的。

在于雾中遇见孙蝶之前,杀手孟星魂终日的苦痛是不明真相的。他似乎天天都活得挺好,可是事实上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杀人让他厌倦,可是又找不到摆脱厌倦的方法;叶翔的堕落让他心悸,可是又不愿承认叶翔就是今后的自己。陌生的孙蝶与他因拯救与被拯救相识,就连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明不白的烦腻,来了又去了,去了又回来,种种分分合合的小家子气──怎么看怎么像言情小说。待到谜底揭晓,一切烦腻芥蒂都源于律香川那个衣冠禽兽,可真相大白后,任凭古龙再怎么碧海蓝天,流星沙滩也都无力让人感受到明朗,仍然是乌云压顶的沉闷。

成就一篇小说,谋篇布局到是其次,关键的是“情理”二字。小说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倘若情理兼顾有个周全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情理难以兼顾,就有情理两面为难,两面都力不从心的危险。《流星·蝴蝶·剑》无疑是古龙的经典作品,构架干净,情节连贯,运用空间蒙太奇的衔接手法一气呵成。孙蝶和孟星魂缠绵悱恻的爱情也让人扪心自问情何以堪。但有趣的是古龙试图用一个情的世界去填充理的真空。这本来就是武侠小说中一个奇特的尝试。

看过《流星·蝴蝶·剑》的人多少都会记得奇特的杀手韩棠和他奇特的茶杯。那茶杯里可以养鱼也可以盛酒,但就是不能放茶。正因为奇特,韩棠便成了古龙在书中最具批判意味的一个杀手形象。《流星·蝴蝶·剑》全篇的基调是沉郁顿挫的,是灰钢和白铁的颜色,巨大而坚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而韩棠被金、银、怒三鹏杀死的情节无疑是这灰钢和白铁上最暗的那块油污。古龙势必要在韩棠杀手生涯的最后一刻卒章显志:杀人,或者被人杀。而最辛辣的嘲讽却不是在于此──

“罗金鹏已经不能举步,只有在地上滚,滚出去很远,才被原怒鹏抱起。

他突然张开嘴呕吐,吐出了嘴里的血肉,屠宰鱼池里,立刻又一群鱼游来争食这血肉。

这是韩棠的血,韩棠的肉。

他活着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鱼也有一天能吃到他的血肉?”

有人喜欢养鸽子,因为鸽子自由翱翔,替人拥有一片蓝天。而韩棠喜欢养鱼,他深知杀手的一生被人操纵控制,而他真正能主宰生杀予夺权利的时候,竟然是面对着那一池子懵懂的鱼。想到韩棠把活鱼放在鸟笼里晒干的情景就不禁毛骨悚然。此类的情景只在某个讲述变态杀人狂的电影里见到过:杀人狂杀人之前先将鱼缸中的水放干,鱼挣扎,落了满缸银白色的鳞片,接着放一只黑猫进鱼缸,让猫吃鱼,落了红白满缸,最后再将水统统倒进鱼缸里,黑猫被淹死,和鱼鳞肺脏一起漂浮在水面上,情态可怖。

韩棠的奇特多少也有些变态的意思。养鱼不过是他对生命的一种无言的抗争,而最终他仍然难逃杀手的宿命,究竟于无形之中做了别人的黑猫而被水淹死,身上的血肉也被一生所唯一能够主宰的鱼肆意吞食。古龙用鱼吃人的故事将韩棠血淋淋的剖开,呈于宿命论的祭坛之上,腥风血雨漫天,根本就是个无边也无际。整本《流星·蝴蝶·剑》是辩证的,每到绝望的时候总不忘透出些希望,绝处也总能够逢生的,可唯独于韩棠之死中却找不到丝毫的起色。

写书的人要你明白一个道理,通常情况下是不遗余力的,旁敲侧击,潜移默化,讲究的是各种写法情感融会贯通,出奇制胜。而讲述韩棠之死的时候,古龙惯有的深沉与委婉统统退后,只剩下鲜明的暴和血,钢铁般铿锵的节奏,空气中弥散的也是铁血专制的滋味,那都是不容置喙的。江湖需要的是风波,人心渴望的是平静,千古不变的一对矛盾,挣揣过来又翻打过去,来来往往间光影飞逝。

《流星·蝴蝶·剑》里每个字都是沾着血泪的,有些是悲切的,是看得见的,直戳人心肺的,如同韩棠的死。有些是经久凄凉的,是不要你明白的,就如同孟星魂今后的路。爱情它就算是火焰也总有熄灭的那一天,更何况又多了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在中间。之后的日子应该如何继续?

孟星魂和孙蝶都不用为此操心,他们的故事已经有个童话般的结束。看书的人也不用操心,对美丽的故事付之一笑,多些唏嘘感喟出来也好赚些稿费。操心的是写书的人,费尽心力留给世人一个美丽圆满的收梢,把寂寞和无奈统统留给自己──古龙也是很可以写些悲剧赚人眼泪的,那样无疑可使自己显得更高一个层次,人们因恐惧悲而畏惧悲,而恰巧古龙驾驭悲欢离合又是轻车熟路。但太悲太苦的结局人们不喜欢,古龙的读者们生活多半辛苦,疲于奔命不甘于碌碌才在书中找个寄托,聊以自慰。凭什么连这点安慰都吝于给人呢?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累。

醉生梦死这四个字由于电影《东邪西毒》迅速成为酒鬼们买醉的借口。惯常的逻辑是这样的:人在醉酒的时候是坦诚的,无需保留什么;可是酒醒后的头疼则让人难以忍受,更难以忍受的是酒后的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并发症。所以正常人没必要用酒精麻痹自己,作践自己的身体来换取片刻的欢娱。

但酒鬼们显然不这样认为。刘伶醉酒阮籍猖狂都是为了表达一个不容世的态度,排泄心中愤懑之气。对于受过良好教育的酒鬼们而言,受到教育的精髓反而是在酒醉的时候才能够窥见一斑。清醒的酒鬼限于主观表达和客观条件的制约中而深感天才被抹煞,人性被扭曲,而一个酒鬼在酒醉时头脑反而会出奇的贴近他所处的生活,更容易忽略世俗的桎梏与沉疴,更容易抓住稍纵即逝的灵感,更容易生活找到最本质最深刻的真相。酒为酒鬼们提供了一种更接近真相的媒介,酒醉是探寻真相的必然过程,而酒醒后的头疼则是向上帝探寻真相所付出的代价。

酒精让我清醒。如果有个酒鬼煞有介事的这样说,一半可能是他真的喝醉了,另一半可能是他真的在思考问题。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李寻欢无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酒鬼,但是他喝酒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研究什么或者创造什么。尽管他是皇上亲点的探花,但是似乎从未想过要为自己的朝廷做些什么,只是深沉的陷在一个小小的江湖世界中,刀光剑影风花雪月的活过了那么一场,过得坎坷,但更多的是傳奇。古龙似乎在利用李寻欢这个人来表达他对酒鬼的态度:真正喝酒的人是永远喝不醉的──李寻欢喝了那么多久,几时见他真正醉过?

古龙笔下绝世侠客们的归宿永远是在海外云雾缥缈的仙岛上,更加接近于道家的虚无境界。用此刻的无去衬托彼刻的有,用彼刻的有为下一刻的存在做铺陈,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形成了一个生生不息的江湖世界。前排人淡去,后排人浮出,远离江湖恩怨是非是古来多少风尘侠客的希望,古龙毫不吝惜的送给了笔下的人物。沈浪如此,李寻欢亦如斯。古龙的武侠世界其实就是这么干净,远离了国仇家恨政治阴谋,剑客们执著而绝对,毕生追逐的是紫禁之巅的武功极致,而非紫禁之中的权势。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爱上了个姑娘,可姑娘变成了大嫂,于是这个人从此消沉。这是武侠世界中凄美的惯例。王家卫在《东邪西毒》中也为欧阳锋安排了这样一种尴尬的状态。情人见面要说大嫂你好,这的确很值得消沉一翻。

可消沉也有很多种方式,李寻欢喝酒咳血,欧阳锋看淡世态炎凉从此麻木。故事里的人都被作者惯坏了,似乎醉酒就是唯一表达消沉的方式,消沉则更著酒醉。几百年来的故事都这一个腔调,却不知道这是谁开的先河,谁家的惯例。不管始作俑者是谁,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个人一定是个酒鬼。

古龙的很多武侠故事说简单了就是一个姿态。一声“大嫂”也是一个姿态,但仅仅意味着与一个女人划清了肉体上的界限,背负了道德伦理上的相互负责。李寻欢和林诗音在精神层次展开了柏拉图式的爱恋,欧阳锋也得以在梦死醉生之中得到大嫂的爱抚。双目失明的武士口口声声说要回家去看桃花,可记忆中春花灿烂不过是个远景,赤脚骑在马背上的女人才是家中的桃花。我至今记得刘嘉玲白皙的双脚,轻轻撕咬马背的朱唇微启。《东邪西毒》这部电影只是挂了一个让人听上去比较熟悉的名字而已,没有哪一部电影比这部更加接近于古龙笔下的武侠世界。

武侠是成人童话。这已经成了普遍认同的观点。江湖其实是最本质的童话世界。古龙则更有一些我思故我在的感觉,变魔术一样。就像一个人走进了一片旷野,茫然四顾,向左转身想这里应该有树,于是一棵树就出现在了他想要存在的地方。向右看想这里需要有一段情,于是情也存在。人物的出现,场景的变换,情有情无,花开花落,想要它在,它就在了。而尽管古龙有时候会不惜篇幅的解释这树这情的存在的合理性,但更多的情况下,他采取的是置之不理。故事情节的发展便是这树这情存在的唯一合理性,起决定的作用的不是合理性本身,而是作者写作时的灵光一现。就连古龙也自己说过:“那些小说虽然没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乏缜密的逻辑与构想,虽然荒诞,却多少有一点味。那时候写武侠小说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写到哪里算哪里,为了故作惊人之笔,为了造成一种自己以为别人想不到的悬疑,往往会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格,使得故事本身脱离了它的范围。在那时候的写作环境中,也根本没有可以让我润饰修改、删减枝芜的机会。”

这可能也是古龙的武侠故事充满了作者主观色彩的原因之一。古龙时刻都会从故事本身超脱出来,用一个个叹号,一个个问号来表达他的观点。在创作时保持一种如同酒醉般癫狂的状态,达到自身激情的释放,达到坦诚和明确,感染人的,绝对不仅仅是故事本身,而是一种对于故事、对于读者的最起码的坦诚。

有人认为古龙笔下爱情便是英雄末路,友情即是利欲操纵,真情伦理不复存在,纵欲等等。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既然生活本身如此,写武侠故事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去为谁粉饰太平。武侠故事的意义就是在于张现现实中的美与丑。公理于困境中挣扎,虚伪却摆出了权威的面孔,书中的人在觉悟。眼看他起朱阁、宴宾客、楼塌了,废墟中青铜冶铸的四个大字傲立不倒:正义永存。永存,永存而已,未必主宰世界,未必显现出来。于是就有了你金钱帮兴风作浪,五福盟为非作歹。可金钱帮对面永远站着个李寻欢,五福盟在铁血大旗前土崩瓦解。故事的结尾通常是邪恶灰飞烟灭的快感,正义者或死或存,但难忘的是正义永存。

发表于 2006-2-17 22:47:15 | 显示全部楼层
重楼作品,总是稍显消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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