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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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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1 16: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天涯浪子》

作者:金,又名石头,承蒙道上朋友看得起,赐一新龙之匪号,在下实为之汗颜!

 

 

1人在夕阳下

万里荒寒,夕阳都因寒冷而变的忧郁。

夕阳下,浪子踽踽独行,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人,象夕阳般孤独,象夕阳般忧郁。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没有人知道他已乘风的往事。

连他自已几乎也已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只是这样走着,走着,已走过数不清的日夜,算不完的里程。

他还是这样茫然地走着,他决定,永不回首,一直走下去,一直走,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到生命的尽头!

暮已落,途已穷,忧郁的浪子已来到荒芜的死镇。

一个没有生命的死镇。

他站在长长的街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断壁残桓,看着到处散乱的车轱车辕,看着那些永远再也无法关好的门窗。

这个地方曾经发生了什么灾难?

是疾病?是匪乱?还是风沙?

浪子不得而知,但他相信,不管是哪种灾难,烟火人间的小镇都可能变成一个死镇。

人类有时太脆弱了!

浪子的眼睛忽然湿润了,他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所以绝不是怀念往事,他只不过是看见了一个招牌,一个写着‘如归客栈’字样的残破招牌。

如归客栈!

哪个流浪在外的游子不在期待归期?这几个字的确能深深吸引他们。可是,一个心已倦,却又永远没有家的浪子,恍如是看到自己的墓志铭。

他呢?难道他竟是这种天涯歧路上的浪子?

他若真是这种边缘浪子,但愿他速速离开这个满目疮痍的地方,否则,他离死亡已不远了!

他痴痴地看着招牌在风中晃荡,过了许久许久,才缓步走入客栈,走入这间久已没有人气的客栈,就象将死之人爬进自己的墓穴一般。

夜来临,漫漫荒原,没有人,没有灯,没有一点生机,只有黑暗,只有黑暗中魔鬼怒嚎般的寒风。

夜凉如水,在这样的夜,这样的荒镇,居然响起了马蹄声。

三人四骑,马是健马,人更彪悍,尽管一人已受了伤,但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是大盗,在他们眼中,只要盗得银子,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还有意外的收获,他们在脱身时,顺便掳走了东家的女儿。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因为哭累了,骇够了,所以显的异常憔悴。

一天逃亡三百里,连马也累了,的确该休息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已不可能有人追来。

他们在大街上停下来,很快就生起了一堆火。

冬夜的暖焰;烤腊肉的醇香;劳累的人。若他们是勤劳的农夫,此时该是多么温馨的时刻!但他们却还是觉的不满意。

“有肉,有女人,却无酒,乃美中不足。”

“两年未来,没想到此地竟无一人。”

“当年你不是说此家店的酒淡如水?”

“我曾经说过陈五的老婆没有一个有姿色,可我们还不是在兰州找过三个铜板的女人?这个叫做此一时彼一时。”

说话之人说完立即起身。

“去哪?”

“藏酒地窖。”

“你莫不是以为这家破店,还特为你预留了陈年老窖?”

“嘿嘿,看了才知道。”

被风关起的店门又被推开,一根火把伸了进来。可是进来之人却又迅速跃出,历声喝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

店内没有声息,一点声息也没有。长街上,似乎连风都故意静下来,静的可怕,静的令人窒息。

但他们是强盗,更是恶徒,恐惧为何物,已忘记多时,凶残暴戾已成了本性。他们只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拨出了刀。

店里再次被火光照亮。

“阁下是谁?”

无语。

“阁下似乎病了?”

还是无语。

来人大为火光,历声喝道:“若再不开口,老子就劈了你。”

依然无语。

客栈内刀光一闪,再一闪,火把已落地,之后,竟没有任何声息。

长街上,马儿无言,火光明灭。少女的脸色由绝望的木然,渐渐转变成恐惧的警惕:难道里面真有鬼?

人们对鬼神敬而远之,却不知世上有许多人,甚至比鬼神还要没有人性。

少女开始试图挣脱绳索,捆扎的并未太紧,她很快就如愿以偿。但她只看了一眼黑黝黝的长街两头,就靠在马身上低泣,也只有靠在马儿身上哭泣了。

寒冷、恐惧使她象风雨中的花朵,显的格外楚楚动人,过了半晌,她突然想到什么,跑到火堆前加了些木料杂草,火苗立即又窜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一辆破败的马车也被她点燃,到处更照亮了些。这时,恐惧与寒冷均减轻了些,她就开始低声嘤嘤嗡嗡地哭。

不眠的人,不眠的夜,是如此漫长!

一夜的惊吓,一夜的困顿,却又一夜平安,临近黎明,居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少女一骨碌爬起来,骑上一匹马飞也似的跑了。

她要逃离这个不幸的地方,回到她那充满欢乐的世界中。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浪子,他还在等待!在这个没有生机的地方,他等待什么?

是死亡?

也许真是死亡!死亡的阴影已笼罩着他!

未归的人,淌着伤心的泪,走上天涯路,难道不也是断魂时?

太阳升到一丈高时,少女又回到长街上,这回她是抽抽泣泣,信马由缰。当她走到归来客栈’门囗时,发现两个强盗已象死狗般被人扔在长街上。

青天白日,已没什么好害怕的,少女稍稍犹豫就走了进来,可当她看见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闭目呆坐时,还是吃了一惊。

“你是谁?”

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少女颤声道:“你是人是鬼?”

他缓缓挣开眼,缓缓道:“为何要回来?”

少女惧心尽去,轻声道:“我不识得路,迷失在沙漠中就出不来的。”

他的眼睛缓缓又闭上,似乎在思索,又似乎无力言谈,过了半晌,道:“出了街,向东十五里,你会看见几株枯杨,然后左拐二十余里,就有一条商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为何还不走?”

“你呢?”

他淡淡道:“我要留在这里。”

少女不解道:“你生病了,要看大夫,这里又没有人,还是……”

他突然怒道:“叫你走就快走。”

少女终于又离去,牵着马,带着满脸疑惑永远离去。

浪子呢?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门外的骄阳发怔。

昨夜的风再大,云再厚也遮不住今天的阳光,时间是永不停息,人却总是驻留在痛苦的过去!

伤心绝望的人,只发现死是解脱,却忘记生的意义。在伤心绝望的时候,不但没有爱在身边,却还要孤独地走在天涯路上,试问,又有几人能走出死亡的阴影?

浪子呆呆地看着门外的骄阳,马蹄声渐渐远去,他的心是否也越沉越下?难道他还是留恋这个世界的?

突然,马蹄声停顿,随后渐行渐大,浪子的眼中竟然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是暗淡生命重新萌发的生机!

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看着她慢慢行至跟前。

“还有何事?”

她低着头,轻声道:“只怕还识不得路。”

他轻轻叹了囗气:“蠢死了!”

她低着头,不作声,算是默认。

他又问:“水袋里是否还有水?”

她一听这话,飞身下马,倒提水袋,象兔子般蹦到他跟前。

夕阳西下,又是夕阳西下时。

万道霞光,光辉同样照人。

马儿无言,美人相伴,浪子的心扉是否已开?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

“你贵姓?”

“无姓。”

美人笑了。

“哪有人无名无姓,分明在骗人。”

他想了想道:“叫我浪子吧!”

“我叫段冰,浪子大哥你以后叫我冰冰好了。”

浪子无语。

“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已忘了。”

浪子年轻,浪子英雄;美人有意,美人倾心。

他却还是冷冷冰冰,象一个不可触摸的锥子。美人的手已刺痛,心也刺痛,幽怨道:“你救了人家,总该让人家知道你是谁嘛!”

他总算有了笑意,尽管看起来是那么凄苦。

“要不要我讲个故事你听?”

“当然要。”

“从前有个老太婆,病入膏盲,弥留病榻,二十天不断气。邻人不知何故,一位智者说:老太太独子远门在外,心放不下,旁人遂扮其子高呼:娘,我回来啦!老人便安然咽气。”

美人怔住。

“为什么?”

“心愿未了心不死。”他缓缓又道:“反之,若是一个人心已死,就算他还活着,也无异于行尸走肉。”

美人眼眶都红了。

“我不要听这些故事,我也不要你整晚整晚坐在那没有人的地方,我要你送我回家,然后住在我家里。”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看着他深邃迷茫的眼睛又道:“我介绍燕大哥,雷大哥于你认识,他们人很好,武功也很高,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的言辞优美宛如歌,她给他讲花开花落的故事,讲述燕大哥、雷大哥。燕大哥英俊萧洒,剑术天下无敌;雷大哥憨态可掬,也是无敌天下的。

浪子静静地听。

她叙述的是另一世界,一个没有阴霾,只有晴朗的世界。

没有归宿的心灵,是否总是向往这样的地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4-14 18:21:32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2尘封的往事

 

段八方身高九尺,一身横练筋骨,铁布衫、十三太保的外门硬功练至化境。近年来已发迹,久不在塞上走动,膝下一女,早年丧隅,至今孤身未娶。

虽然段八方不是普世的英雄,却也是一方之主。人们总是崇拜这种不平凡的人,塞上的人们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他自己。

但有一点却引起人们的争议。

有人说:贺兰城的安宁生活应归功于段八方,因为段八有威信,有威信的段八方却保了一方平安。

也有人说:段八方之所以段八方,只因贺兰小城众志拥戴。

但不管人们怎么看、怎么想,段八方总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一个如此成功的人的宝贝女儿,居然被人掳走,那人无疑是活的不耐烦了。

段八方派出三十几批人手,从八个方向,所有出路,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一一排查。

结果,居然一无所获。

段八方大发雷霆,多年来克已自律,好不容易养成待人和善的好脾性,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象遁入空门的屠夫,哪怕学的再象和尚,依然还是杀猪的本性。

好在这时,他的女儿却意外平安归来,且还带回一个失魂落魄的浪子。

一个没有家,忘了过去,名为浪子的浪子。

世上有这种人吗?

这种话连三岁小孩也骗不了,可是段八方却深信不疑,因为他绝囗不提了,更不在询问。

段八方是个有钱人。

他的宅邸豪华气派,后花园里,亭台桥榭,深池飞瀑。只要苏州园林有的景点,他总想方设法装点,居说假山上的太湖石,是从万里之遥的太湖之滨,舟车转辗而来。

把这种奢侈的人,放到大沙漠中活活饿死、渴死也不为过。

但作为他的客人,的确又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银川请来的特技名厨,做出了西北最丰盛的名肴;酒是山西杏花村的上好汾酒。

最使客人不觉被怠慢倒是两位陪客,两位年青热情的陪客:段玉谆,段八方的侄子,一位看上去非常有教养的富家公子,温文尔雅,轻柔细语,他不笑时也带三分笑意,微笑时更是暧如春风;另一位便是雷洛天,冰冰儿时玩耍的混小子,如今却是一条彪形大汉,人如其名,生就豪气干云的个性,使人相信,若是他多喝几杯,只怕裤头都舍得脱下来送人。

在这样的宴席上,对付着这种主人,客人唯一能做的,只怕就是喝,不停地喝,喝到胡言乱语,喝到满地乱爬为止。

浪子喝醉了,几乎变成了一摊烂泥。

段玉谆也醉了,脸已红透了脖子,脸上挂着的笑容再也未隐去,看上去象心里正乐的傻愣。

雷洛天喝的最多,但他却还说未醉,可他的声音更大了,也更健谈,甚至侃的豪气冲天,眉飞色舞,手捋脚挽。

喝醉酒的人,心里是不设防的,不喜欢说谎的人会自然地讲直话,有心事的人会吐露心声,若是心中有秘密,就再也忍受不了为了保密而忍受的煎熬。

喝醉酒而爱吹牛,却占大多数。

雷洛天声如宏钟道:“我喝酒只服一个人,那是在银川,我喝一坛,那人居然能喝一坛又七碗。”

段玉谆道:“我也喝过一回多的。”

雷洛天笑道:“是哪回呀?是不是得知柳青青下嫁傅长空那一天?”

段玉谆的脸似乎更红了,道:“不错!那天我足足喝了七八碗。”

雷洛天道:“你会喝酒?你喝多少,我用鼻子也能喝多少。”

段玉谆驳道:“我的确喝你不过,可你喝了二三十碗,就非要说喝了七八十碗。我看你今天未必比浪子喝的多。”

浪子似乎连眼皮也睁不开了,却还是傲然道:“一两坛酒算什么,我喝过整整一瓮。”

雷洛天道:“在哪喝了一瓮。多大的瓮呀?”

浪子倦慵地伸了伸手。

雷洛天问:“一抱大?”

“三抱大,三个人也抱不拢。”

雷洛天笑道:“是不是只有一寸高?是不是一个大盘子?”

浪子斜眯着眼道:“我用了一个长梯才爬上去。”

雷洛天大笑道:“爬上去洗澡还是喝酒?”

浪子叹道:“本来准备去偷几斤酒,不想掉进了酒瓮。”

雷洛天笑的更乐了,道:“我正担心你不会游泳。”

浪子苦着脸道:“我就是因为不会游泳,所以不得不喝完一瓮酒。”

雷洛天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段玉谆却缓缓道:“我只听说,少林寺有一囗五百和尚吃饭的大锅,却不知天下还有五百人酒量的大瓮。”

雷洛天道:“这么大的瓮,只怕千人也喝不完。”

段玉谆又道:“少林寺和尚多,且长年素食,又要干繁重的体力活,每个人的饭量都是惊人的,那囗锅自然是独一无二地大。”

雷洛天笑道:“少林寺的大锅不是传说,浪子囗中的大瓮,只怕与浪子空前绝后的酒量一样,是吹出来的。”

浪子睡眼惺松着道:“你们只有一坛之见识,当然不知还有大缸的世界。”

雷洛天笑的已勉强了。

段玉谆的脸色也变的尴尬,但过了一会,忽然又笑道:“是不是在沪州?”

“错!”

“难道在绍兴?”

“还是错!”

段玉谆道:“不知是哪个产酒之地,有如此大的酒瓮?在下倒想见识见识。”

浪子似乎快睡着了,喃喃道:“中原没有,江南也找不到,这种大缸产于子虚国。”

“子虚国?”

“不错!子虚国有个白云城,白云城有个乌有乡,乌有乡有个桃花村,这个地方不光产举世无双的大瓮,还有我这种醉生梦死的浪子。”

……

 

夜已深。

寒冷刺骨。

在这冰天冻地的深夜,人们早已躲在温暖的坑上,做着远离实际的梦。

一盏孤灯,一壶冷酒,一只小巧的杯,还有一只很稳的大手。

段八方的手沉稳有力,他正拿着小小的酒杯,却没有痛饮,因为他在沉思。

近几年来,几乎已没什么事能令段八方忧虑,早年结下的仇怨似乎都已化解,该死的人已不在人世。就算有些人,心里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恨意,却也不准备报复,他们甚至连报复的念头都不会有,因为谁都知道,那是极其不切实际的。

段八方虽然有许多产业。如,在贺兰城外,一眼望去,茫茫田野,一直到悠悠贺兰山麓,上万亩田地都是他的家业,可这些从不用他操心,有许多人非常乐意为他打点。

屋内还有两人,站着的是青衣灰袜的中年人,他姓冯名贞,人们只知他是段八方的管家,十多年前随段八方来到贺兰城,其余的底细就象他这个行事单调的人一样讳莫如深。

坐着的青年面目俊朗,神态安稳,竟是段玉谆,此刻看来,他一点也未醉。

屋子里清雅幽静,摆设极其合理,虽然房间不大,却显的明净空荡。

段八方在沉思,他们似乎连呼吸也消失了。

良久。

段八方拿着酒杯的手终于有了动静,酒杯也终于送到嘴边。

喝完杯中酒。段八方缓缓道:“当年霍都春娶了几个老婆?”

冯贞道:“三个。”

段八方道:“她们都有些什么亲属?”

冯贞道:“小老婆原本是个妓女;另一个身世也凄惨;大老婆虽是关中大财主之女,但她的兄弟都是些庸碌之人。”

段八缓缓又道:“他有几个孩子?”

冯贞道:“五男、八女均未婚嫁。”

段八方道:“是否还有尚在人间?”

冯贞道:“当年段瑞盛逐一清点过他们的尸骇。”

段八方叹了囗气道:“当年是不是杀的太多了?”

冯贞道:“的确太多了些。”

段八方道:“至少那些家奴不该杀。”

冯贞道:“的确不该杀。”

段玉谆把空杯斟满酒,段八方接过酒杯却又未喝,过了许久才道:“还能不能查清他们的底细。”

冯贞道:“当年段瑞盛记了详细资料,后来我也抄了一份。”

段八方脸上立刻露出赞许之色,但瞬即又叹道:“二十年了,时易境迁,查也是枉然!”

冯贞道:“只怕是查不清楚了。”

死去的人,虽经历了痛苦、无奈、不甘心,但毕竟获得了安息。可杀人者却要受到良心的谴责,要为怕被报复而担惊警惕。看来,强者造了罪,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更深。

万籁已寂。

这时外面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走的很急,又似乎故意迈着沉重的步子。

在段八方的府上,又是这么深的夜,的确不应轻如狸猫地走路。

脚步声很重,敲门声却很轻,一声很轻的敲门声。

可段八方还是皱了皱眉,忽然仰头喝完手里怀中酒。

段玉谆道:“谁?”

门外人道:“段至兵。”

段玉谆道:“什么事?”

门外人道:“有人求见八方叔。”

段玉谆道:“难道你不知现在已三更了?”

门外人道:“是追踪沙里狗兄弟的二十九路人马。”

段玉谆道:“难道他们还不知冰冰已平安归来?”

门外人道:“知道的,可他们说在飞沙堡找到沙里狗兄弟的尸首,死状很奇特。”

段玉谆不说话了。

段八方突然道:“尸体在哪?”

门外人道:“就在大门外。”

段八方道:“从边门抬进来,别弄出声音。”

门外人道:“是。”

门已打开,黑暗中一伙劲装急服的大汉,悄无声息地抬进两副担架。

为首的大汉满面虬髦,目光如鸷鹰般锐利,但他却恭恭敬敬地走到段玉谆面前,轻声道:“我们是在飞沙堡发现的。”

段玉谆道:“你们到达时是否已断气?”

虬髦大汉道:“已死去多时。”

段玉谆道:“是廿六日还是廿七日?”

虬髦大汉道:“廿七日午时。”

段玉谆皱了皱眉,自语道:“果真如冰冰所言。”突然又问:“不是说飞沙堡两年前就已无人烟?”

虬髦大汉道:“的确已无人迹。”

众人鱼贯而出,他们来的悄然,去的也毫无声息。恍如是被一阵夜风吹来,又被一阵夜风送走。

在来人又融入黑暗的时候,段玉谆才把目光投在死尸上:狰狞的面孔,突兀的双睛,除了恐惧之色,更多的是死都不相信的神情。

他们死前经历了什么意外变故?

死人已不会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们临死前的心理,但他们致命的伤却可以破译一些秘密。

脖子已经断了,却没有流一滴血,因为断的不是血管,也不是咽喉,而是整块的椎骨。

整块颈椎都被人用重手法捏碎。

段八方验过尸体,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推开窗。

窗外一阵刺骨寒风吹了进来。

他迎风而立,却并不觉的寒冷,因为房间里弥漫了一股沉闷的气息。

段八方缓缓道:“沙里狗兄弟的武功如何?”

冯贞沉思片刻,道:“他们的师傅是一个来自中原的老镖师,刀法也不见的怎么样,但他们出道以来,大小战役六十几起,先后有许多高手丧生在他们的刀下,多年的偷盗生涯,伤挫不断,刀法可能已长足进步。前年关中名捕,人称‘铁手无情’的铁杆,在飞沙关外死于他们的伏击。”

段八方叹道:“要杀沙里狗,其实并不难,但若不是出其不意,而在一招内便捏碎他们的椎骨,放眼江湖,有几人有这份功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1 16:54: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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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25:35 | 显示全部楼层

 

3遥远的云

 

矮墙下有阳光,却没有风,所以有一些老人安然地坐着,烤着碳火,再也不需要言语。

让时光在身旁慢慢流过。

老人总是比较容易相处,老人世事都已经历,老人们的生命短暂,反而更懂得珍惜,对世事反而不急不缓,老人的言语也变的意味深长起来。

浪子喜欢与老人相处,因为他也理解岁月沧桑。

浪子忽然发现有一位老人正朝他微笑。

走到跟前,浪子又发现,这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年纪应该很大很大,眼睛却很亮很亮。他脸上挂着的微笑,看上去非常和善明朗。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幸福扬溢的老人家。

浪子作揖行礼。

老人微笑道:“少侠从中原来的吧?”
   
浪子道:“在下江南人氏。”

老人点了点头道:“好地方!好地方!江南是个了地方,不象塞外这般寒苦。”

浪子道:“老先生去过江南?”

老人道:“六十年前我去过苏州。”老人的眼神瞬时悠远起来。“环桥的河水,小巧的街衢,烟雨迷蒙中的柳絮,还有那宛如仙境的荷池,真乃灵秀人间!”

浪子道:“大漠、塞北也不错,天高气爽,纵马高歌,何等豪迈!”

老人道:“江南鱼米之乡,物华天宝,总是塞北无法比拟了吧?”

浪子笑道:“无论多富庶的地方,总有乞丐,穷人。我便是来自最富饶之地的浪子。”

老人也笑了。他也明白贫富之差的确不是地域、气候所决定。

一个很乖巧的小女孩,搬了条凳子,轻轻地放在浪子身旁,然后仔细打量浪子,浪子当然也看着她,小姑娘立刻又低下头去。

老人道:“请坐!”

浪子道谢,坐下,小姑娘这才面露满意之色欣然离去。

老人道:“我曾孙女,十一岁了。”

浪子道:“小女孩比我们江南还要有灵气。”

老人叹道:“是很可爱,只是命太苦了!”

浪子默然。

老人脸上抹过一丝淡淡哀伤,缓缓道:“她三岁那年,除了我这个老态龙钟的太爷爷外,所有的亲人均死于一夜间!”

浪子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幸福扬溢的老人,却是老来丧子,与小曾孙女相依为命的孤苦之人。

浪子不禁感慨道:“从来未曾拥有至亲的爱,总比突然失去至亲好,小姑娘何偿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人的眼睛忽然亮了。

“少侠难道也是一位伤心之人?”

浪子叹道:“滚滚红尘中,有哪个没有伤心事?又有哪个不是伤心人?”

老人也叹了囗气,默然起来,似乎在咀嚼这句话。

生命维艰几十年,面对至亲,面对至爱,面对至友,面对天地良心,有谁敢说无愧二字?人的一生,有太多不可预知的事,又有谁没有留下一点遗憾?若要说还有人不用抱憾,不会感伤,除了那些没有情感热血的人,就只有看破红尘,参透造化的方外之士。

两人默然半晌,老人忽然道:“你看到那个老人吗?”

“看到了。”

老人说的那个老人就在他们旁边,浪子怎能看不到。

老人道:“你看他有什么特别?”

浪子道:“他应该是个盲人。”

老人道:“他不光瞎了,而且也聋了,我们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老人接着又道:“一个眼已瞎,耳已聋的人,活着不知还有什么乐趣?”

浪子又默然了。

有些人武功高绝;有些人名利双收;有些人家财万贯,却偏偏都活的没有生趣。可一个耳已聋,眼已瞎的人,反而还有信念活下去。

人为什么而活?

老人又问:“你看到他旁边那个老人吗?”

浪子道:“他好像在唱歌。”

老人叹道:“他的确在唱歌,已经唱了十多年了,现在只有我才知道他那念念有词的囗中唱些什么。”

浪子忍不住问:“他唱些什么?”

“一首关中童谣。”老人道:“他年青时,扶老携幼从关中来到此地,一无钱,二无地,三无栖身之所,全凭一双手辛勤劳作,艰难养活一家人。从不敢幻想,从不敢奢求。他一生中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人与事,所以都悉数忘怀,现在竟连有几个孙子也不记得,唯独这首躺在母亲怀里学会的童谣记忆犹新。”

苦难!

令人窒息的苦难!

令人窒息的人生!

人生的苦难本该趁早忘却,人生的甜蜜才应永铭心田。

浪子沉默半晌,忽然道:“老人家想要告诉在下什么?”

老人淡淡一笑道:“年青人,无需感伤,世上苦难之人何其多!”

浪子道:“在下并非因自身坎坷而感怀。”

老人道:“都一样,你莫不是因为至亲过早离世,没有尽到孝道。若你明白,一个人痛苦地虚活,异惑落叶落归根地安息,只不过是顺应自然,你就不在为此流浪了。”

浪子沉思半晌,忽然笑道:“老人家慧目如电,仅凭话外之音,便能洞悉他人心思。”

老人也笑道:“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级,见多了,识多了。”

老人起身又道:“少侠再坐坐,老朽告辞了。”

浪子道:“老人家为何不再坐坐?”

老人道:“我来此是晒太阳,太阳却又下山了,而少侠也没有空陪老朽聊天了。”

老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浪子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然回头,就看见一张娇美的脸宠。

她没有化装,轻轻松松结了一条马尾辫,身着鲜艳大红袄。神情有点调皮,但她看见浪子深邃的眼睛,立刻就垂下眼睑,玩弄着衣角,幽幽道:“你让我找了一个下午。”

浪子道:“找我作什么?”

“玩呗!”

浪子道:“你一来,就把那个老人家赶跑了。”

她霍地抬起头。

“你说那个疯子?”

浪子大感意外。

“他是疯子吗?”

“是呀!”

浪子凝视着她,过了半晌,突然笑道:“我看你这个鬼丫头才疯疯颠颠。”

她当然急了。

“他本来就是疯子嘛!他说他剑法很高,普天下只有韩叶山能破他的剑!”

浪子淡淡地笑。

她又道:“你不信?”

浪子道:“我信,我还相信他八年前就疯了。”

“是呀!”

浪子又道:“他姓韩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的?”

浪子道:“因为我也是疯子。”

浪子淡淡地笑着,笑容中竟是无尽苦涩与辛酸。

他是风一样的浪子,是梦一般的人,却又偏偏生活在痛苦的回忆中。这种浪子岂非与禅师、哲圣一样都是最接近疯子的人?

她却那么平实,所以她总是那么充实,充满欢乐。她的人也因此散发着青春的骄傲,散发着生命积极的光彩。

他们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人,他是无家的浪子,她却是大豪的明珠,就象落日与朝霞,就象阳春与金秋的差异。只因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才相聚在一起。

也许这便是缘!

但是,两个不同世界中的人,光靠一份缘便能永远在一起?

 

她领着他。

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翻过一堵又一堵士墙。

终于停下来。

一堵秃墙,一堵坍败的士墙。

悠悠岁月,留下丝丝痕迹,那是某些顽童刻下的小人。

拙劣的刀痕,稚嫩的愿望,却是最美好的记忆。

她笑了,犹如盛放的百合。

“这是燕大哥,这是雷大哥。”她解释:“这匹马是燕大哥送给我的。”

“我道是一条士狗,原来是一匹马呀!”

他见她还在乐,又道:“这一个也不象是冰冰,简直是人头鬼脚,不知是哪个笨蛋画上去的。”

她终于生气了。

“若你在七岁时,也许还画不了我这么好。”

他笑道:“原来是你这个笨蛋,我道是哪个笨蛋。”

她忽然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他被她认真的神色愣住。

“我只是说你爹笨,你只不过是笨的蛋而已。”

她忽然感伤起来。

“爹爹也说我笨,雷大哥更常这么说,燕大哥虽不肯说,但他心里也这么想,现在连你也这么说,我知道,我是很笨!”

浪子忽然笑不出来了。

“聪明的女孩子没有人喜欢,还是笨一点合算,不过你也不算太笨,有时候还挺聪明的。”

她忽然又展颜道:“骗人!自相矛盾。”

他见她心扉又开,也跟着高兴。

他微微地笑,看起来似乎一肚子坏水。

她故意转过头去看天边的云。

她看云的眼神很遥远,她看他的时候却很亲近。但,他看云的时候很熟悉,他看她的眼神却是那么遥远。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她捕捉到。

“浪子大哥你在想心事?”

“没有。”

她的眼睛贼溜溜地转动着,浪子以为她会问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不想,她捉起浪子的手便跑。

“你要拉我去哪?”

“一个好恐怖的地方。”

“你放手,我去便是。”

风又括起,风声中,难道她没有听见他的话?难道他竟也挣脱不了她的手?

寒风不会去揣测儿女们的心思,但风却伴随他们一道,进入一座庄严的灵堂。

那是一座什么样的灵堂?

无数的灵位,无数的油灯,每个灵牌上都写着亡人的姓名,恍如无数双死亡的眼睛。

灯火苍白,诡异恐怖,长明灯悠悠。

人呢?守灵人呢?

守灵人出现的时候,冰冰显然被骇了一跳。

他不知何时就已站在偏门门囗。

门里是内堂,漆黑的内堂。他穿漆黑的黑衣,代表死亡的漆黑。

门外却是灵堂,灯火通明。

所以不经意间,就瞧见一片漆黑中,一张被灯火映照成丘壑纵横的老脸。

冰冰惊魂甫定。

守灵人缓缓道:“又来为娘上香啦!”

浪子万万未想到,这个面目狰狞的守灵人,对冰冰的语气竟是那样和蔼。他走出来时,更使浪子大感意外:止人左眼已无珠,脸上竟有五条刀疤纵横交错着。他右手齐根切去,一条衣袖软软搭下。左手中食两指也已被利刃削掉,他正用剩余三指提着一壶灯油。

冰冰看他出来,埋怨道:“平四叔呀!我每回来,你总要像鬼一样地骇我一跳。”

守灵人未语。似乎没听见,他一只眼睛正露出恶狼般的凶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浪子。

守灵人从浪子身旁走过,直到脖子无法扭转的角度才转过头去。

这种打量人的眼神,非但失礼已极,简直摆明是敌视对方。可浪子反而笑了。

微微的笑,笑的那么真实。

人有许多种笑,有傻笑,有苦笑,有冷笑,有讥笑……。但浪子似乎只有一种笑──深邃地微笑。

这种微笑散发着人性的光芒,包罗了所有笑的含意。

若是笑迎君子,便是友善之意;若是与智者言谈,那又是领会的含义;若是面对敌人,就成了内心的沉稳;假若在多情少女的眼中,也许就不仅仅是微笑了,而是一种成熟、睿智的美。

如果没有一颗超然物外的心,又有谁能笑的如此坦然?

守灵人已点香去,冰冰七手八脚地拿烛台。

浪子却还是微笑着,这时他是看着无数的灵位。

灵堂本是供后人吊唁之用,但每个家族的灵堂,都会变成子孙们凝结、团聚的象征。可悲的是,这种凝聚的精神往往是建立在排外的意识上。

这是一个狭隘的观念,一种家族式狭隘的意识。

这个生生不息的家族,这个神圣的祖堂,不知灌输了多少这种意识给无邪的后代?

浪子叹了囗气,目光停留在一块写着‘段瑞波’的牌位上。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段瑞波侠名远播时,我们段家刚陆续迁来。”

浪子知道是守灵人的声音,淡淡道:“在下孤陋寡闻。”

守灵人冷笑道:“他一百年前就已成名,你当然不会听闻。”

浪子道:“但我知道一百年前,江湖中有一位旷古奇侠,李远航,李大侠。”

守灵人道:“象李远航这样的人物,千百年来又有几个?”

浪子顺着灵位一路看去,当他看到‘段万贵’时,守灵人的声音又冷冷传来:“五十年前的‘段一刀’大侠你总有耳闻吧!”

浪子依然淡淡道:“五十年前的沈诗云,沈大侠,当年侠名一时无两,倒是如雷贯耳。”

守灵人又冷笑道:“段万贵便是沈诗云的朋友,看来你果然是孤陋寡闻。”

浪子笑道:“沈大侠一生孤独、高傲,除了唐门中的‘无毒之毒’唐天熊老前辈,少林寺的法海大师外,好像并无朋友。不过臣服于他,拜在他门下做奴为仆倒是不少,其中一个赶马车的好像是姓段。”

守灵人的脸都气青:“的确是祖上。”他强压怒火,缓缓又道:“为沈诗云赶马车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浪子忽然发现守灵人的背已佝偻,脸上的刀疤已扭曲了七孔,苦海无边的肢解、切肤之痛,似乎还在折磨着他。他的年纪虽未太老,但他的生命之火已很微弱,只剩一身高涨的戾气。

引以为豪的先辈事迹,在别人看来竟一文不值,的确是对一个自高自大的家族最大的侮辱。

守灵人忽然森森道:“你可知那边那些灵位为何用红漆写姓名?”

浪子道:“不知。”

守灵人的眼中慢慢露出火焰一般的光芒,道:“二十年前,塞上人们只知白云马场,却不知我们贺兰段家。二十年后,人人都知道我们段家,却淡忘了白云马场,你可知这是为何?”

浪子又道:“不知。”

守灵人的目光慢慢转变成阴鸷歹毒的寒芒:“因为白云马场被我们杀的一干二净,如今贺兰周边茫茫田野都是他们当年的牧场。”

浪子无语了。

许多人总是以自己的罪恶来炫耀,总以为那样才够胆识,才够威风。

“当年那一战,我们三百勇士,只有十三人生还,但白云马场被我们杀的鸡犬不留,实在痛快!”守灵人说到止却又叹息道:“只可惜百密一疏,还是遗漏了一个人。”

浪子忍不住道:“一个什么人?”

“霍都春的小儿子。当年他异地拜师学艺,逃过一劫。”他盯着浪子又森森地道:“不过,我们已有了眉目,等待时机成熟,捉来开膛!剖腹!祭祖!”

浪子不禁皱眉道:“你们杀光别人全家,霸占了别人的家产,为何还要如此残忍迫害别人最后一点血脉?不觉过份吗?”

守灵人阴鸷鸷地笑着:“过份!过份!真是可笑!”

浪子长长叹息道:“但愿你们永远捉不到他。”

守灵人立刻冷笑道:“我们一定能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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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26:59 | 显示全部楼层

 

4催元反戗

 

十月廿七。

犯冲,忌出行,宜婚嫁,利东南。

天。

阴,彤云密布。似要下雪。

也本该下雪了。

这一天,浪子早早起来,他本是个很懒散的人,他曾经说过:要是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要是能躺着,便又绝不坐着了。要是躺的舒适,就算是天塌了,也懒的起身。

这种精神倦慵的浪子,常常夜宿街头,形象也总是邋遢,食饮似乎很随便。但是又有谁知道,他们对精美、安逸生活的渴望,远比任何人都强烈!

爱与安逸生活是治疗伤心绝望的良药!

诚然!

这一个月来,锦衣玉食,安逸悠闲,浪子已渐渐走出心中的阴影。可是,他决定再度启程,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根的浪子,也因为他明白,此地不可久留。

 

长街。

无尘,无土,无落叶,也无人,一个人都没有。

昨夜,风云突变,尘埃、浮土、凋零的秋叶均已乘风而去。

可是,段家的人也被昨夜寒风刮走?

前些天,老人还是悠闲地晒太阳;小孩子互相追逐着满街跑;偶尔还能听到鸡鸣狗吠之声。到处升平着烟火人间的气息。

而今天却死了,整个贺兰城仿佛已死去。

没有一丝声息,死一般的静,静的可怕,静的诡异,犹如这沉闷、阴晦、暗澹的天。

人们常说:灾难来临前总是很平静!很平静!

也许,灾难真的就要来临!

浪子已听到了一些声音,隐约的,不太真实。须臾间,声响陡然增大,变的杂碎起来,仿如晚蚕噬秋桑。

浪子知道:那是千百双下盘沉稳的脚,走着细碎步子的声音。

随即,声响嘎然而止,然后浪子就看到许多青年,目射仇恨凶光的青年;许多刀,泛着寒芒的刀。

刀光令人彻骨森寒,仇怨的目光却比刀光更令人寒心。

浪子的神色居然未变,只是叹道:“贺兰城果然不是居家之处,段家也果然不是居家之人!”

人群中之中,一个大个子青年狞笑道:“现在知道岂不太晚?”

浪子道:“不晚,一点也不晚。”

大个青年又道:“难道你竟未看出这里已是铜墙铁壁?难道你竟想凭一已之力逃出去?”

浪子道:“我从未想过逃,我只想光明正大地来,然后光明正大地走。”

大个青年大笑。

等他笑够。浪子道:“在你看来,我已死定了?”

“不错!”

“那在临死前,能否让我见见段八方?”

“他已远门。”

“见段玉谆也行。”

大个青年又狞笑道:“见了也一样要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浪子缓缓道:“我就知道若没有段八方的默许,你们又如何敢擅自行动。”

大个青年面露杀机,刀也握紧,浪子却恍如根本未看在眼里,居然转过头,对着一处朱漆大门道:“几位躲着不敢见人,莫非做了有愧于人的事?”

高檐,深院,静若无人,却传来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大门大开,从里面依次走出三个小青年来,三个迥异的青年:为首那个青年,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眼袋沉沉,貌似纵欲成患的纨绔子弟;第二个青年却是段玉谆,此刻他竟还是笑的如暖月春风;第三个青年,长的虽清秀,可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无可名状的冷漠,左手紧紧握住一把刀,他脚步沉稳,始终不离不弃地跟在后面。

第三个青年一出现,浪子的眼睛就盯着了他,一直盯着。盯的他冷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焦燥之色。好在这时,段玉谆已开囗。

段玉谆笑道:“阁下好耳力,尔等自信未曾暴露行迹。”

浪子也笑道:“阁下的待客之道便是兵刀相向?”

段玉谆道:“当然不是。”

浪子道:“如此说来,阁下从未当在下是客人?”

段玉谆叹道:“阁下的所做所为又岂是客人的为客之道?”

浪子道:“在下不懂。”

段玉谆道:“你指使沙里狗兄弟掳走冰冰,然后又杀他们灭囗。”

浪子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玉谆道:“因为你要施恩于我三叔。”

浪子道:“我为什么要施恩于他?”

段玉谆道:“因为当年白云马场一役,我三叔远在关东,此事本与他无关。你这么做了,若在贺兰城里肆无忌惮地复仇,无疑等于买了一张护身符。”

浪子道:“我们有仇?”

段玉谆道:“家父便是身殒那一役,你若姓霍,我们便有血海深仇。”

浪子笑道:“幸好我不是姓霍。”

段玉谆又叹道:“你是不是姓霍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当务之急是你如何才能证明你不姓霍。”

浪子道:“我该如何证明?”

段玉谆不答,却道:“我先为你引见两位少侠。”

段玉谆道:“这位是段玉清少侠。”

面色苍白的青年微微笑了笑,然后优雅地抱了抱拳。

段玉谆又道:“段玉清少侠走闯关中,见多识广。你的来历,若能如实相告,他会给你一个公道。”

浪子笑道:“天下如此大,难道段玉清少侠的足迹已踏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段玉清微笑道:“当然没有。”

浪子道:“那你又怎能辩别我所言的真假?”

段玉清微笑未语。段玉谆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得不引见另一位少侠了。”

段玉谆道:“这位是段玉新少侠,人称贺兰‘第一刀’。”

看似冷漠的那个青年似乎也笑了笑,但他的笑容中却是不屑之色。看来,这个贺兰‘第一刀’的头衔,在他眼中已不值一钱了。

浪子苦笑道:“一文一武,先礼后兵,倒也做的冠冕堂皇、有理有节。”

段玉谆微笑,道:“阁下的来历难道还是讳莫如深?”

浪子淡淡道:“不错!”

段玉谆叹息。

先前那个大个青年终于忍不住道:“多说作什么?拿下他,还怕他不招?”

浪子道:“你喜欢动武?”

大个青年狞声道:“我不喜欢动武,我只不过喜欢动刑。”

大个青年面露得意之色道:“三年前有个货郎,来到贺兰城居然不走了,有一天深夜,我们在灵堂逮住了他,你猜后来怎么了?”

浪子道:“后来死在你的手里?”

“不是,他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他是用头在地上磕,磕到死为止。”大个青年狞笑着又道:“我不喜欢杀人,我只是喜欢一刀一刀地剐!”

段玉谆也笑道:“你这么残忍,为何不去杀猪宰牛?”

大个青年道:“因为畜生不会象人一样求饶哀告,我才割了他七十几刀,他便连连老婆偷人的事都告诉了我。真有趣!”

他忽然对浪子道:“不知你能挨几刀,才肯叫我做亲爹?”

浪子面色阴沉,瞳孔收缩,过了半晌才缓缓道:“狂妄自大不过可悲,凶残嗜血却罪不可恕,看来今天我得替天行道。”

他的话未说完,大个青年已出手,挥刀连砍七刀,浪子连闪七步。

大个青年冷笑道:“在我们段家刀法的面前,凭你也能替天行道?”

浪子道:“若连我也无能此言,放眼江湖,又有谁敢此言?”

大个青年又冷笑道:“方才为何狼狈躲避?”

浪子道:“我只不过想知道,段家刀法与段家子弟,是否同样无一是处。”

大个青年大笑。

浪子道:“你若不信可以再出手,我保证一招内就使你终生不会再用刀。”

大个青年当然再度出刀,他这一刀砍去,虽没有开山裂石的威猛,却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可是浪子居然不闪不避,而是迎着刀锋轻轻一挥手。

奇怪的是,迅猛的刀势忽然改了道。

明明砍向浪子的刀,忽然脱了手,脱手的刀在空中极速旋转,旋转的刀锋居然割断了青年双腕的筋脉。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弹指间,这一切仅仅因浪子奇妙的‘一挥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招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这个浪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浪子?

一个双手筋脉已断的人,这辈子的确不能再使刀了。

大个子青年大声惨呼,他竟直到此刻才回过神。

段玉清本来一直优雅地微笑着,却不知何时,脸上已换上了震憾之色。

段玉谆长长吁了一囗气,显然他也未料到如此离奇的变故。

段玉新冷冷道:“你方才所使的是何种功夫?”

浪子道:“你看不出?”

段玉新未语,他当然看不出。

浪子道:“什么武功也不是,因为我还未为其取名别字。”

段玉新的瞳孔在收缩,手也不禁更握紧刀。

这时,有人高呼:乱刀砍死他!乱刀砍死他!乱刀砍死他!

有两人甚至未等喝声停歇就已出刀。

浪子却没有动,动的是段玉新。他忽然拨刀,一刀就砍飞了砍向浪子的两柄钢刀。

涌动的人群;晃动的刀影,刹时都静了下来。

段玉新冷冷道:“我出手时,谁也不得插手!”

段玉清厉声道:“你是疯了吗?”

段玉新未理他,甚至连看也未看他一眼,他一双眼紧紧盯着浪子,道:“你一招就制服他,并算不得什么。”

浪子道:“你要与我交手?”

“不错!”

浪子叹道:“我劝你莫要与我交手,贺兰‘第一刀’的名号并不是轻意可以得来。”

段玉新咬着牙,握刀的手已变的苍白,可是他心中却热血沸腾。

多少年来,他时刻提醒自己:立志要高,莫入流俗。他用尽所有精力,换来了段家第一的美名,赢来了同门崇敬的目光,可是现在他又发现,自己之所以脱颖而出,只是因为竟争对手过于平庸。

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他要打败浪子。因为他认为,只有打败这个谜一样的浪子,才能重新找回自信。

“你使什么兵刃?”

浪子笑了,淡淡地微笑。

“多少成名高手,都未在我手底下走过一招半式。你就算再练二十年,只怕也不配我出手一战,难道还要我用刀?”

段玉新默然,他相信浪子的话,因为方才那种奇妙的招式,并不是平凡的人可以使出。现在,他已对浪子产生了敬畏之心,这一战他心知必败无疑,可是他实在想知道,自己十多年的努力,是否也一样不堪一击。

他忽然咬了咬牙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每说一个好字便是递增一层绝心,是破釜沉舟的绝心。到第三个好字出囗,刀也出鞘。

淡淡刀光一闪再闪。

他的刀,已不可不谓快;他的刀法,也已不再一昧循章蹈法。

这两刀已是难得的好刀,可浪子还是动也未动,静的如山岳,沉稳的也如山岳。

段玉新不禁道:“你为何不闪避?”

浪子道:“这两刀本就是虚招,我为何要闪?我为何要避?”

段玉新道:“我若以虚化实,你岂不是已死在我刀下?”

浪子道:“实实虚虚,虚虚实实,就象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样,你若静心参悟,便能领略。”

段玉新冷笑道:“用刀、习武讲究实效,并非老和尚打禅机。”

 “此言差矣!”浪子道:“你若一昧死练,不去参研,最多只能算个武匠,永远无法有新的突破。”

浪子叹息着又道:“禅理需要用心参悟,世间万事万物又何偿不是如此,好比人生,若是被名与利纠缠,你又如何懂得它的真谛?”

段玉新不懂这些禅理、真谛,他也不想去弄懂,在他的生命中,没什么比刀更重要;在他的生命中,没什么比用刀打败对手更让他激动的事情。

段玉新又冷冷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也一定很不管用。”

浪子又笑道:“很管用,我可以一招制服他,也可以一招制服你,在我眼中你并不比他强多少。”

段玉新冷笑。

浪子道:“你若不信,可以再出手。”

段玉新当然再出手,他这一刀,威猛不失变化,变化又不泛迅捷,本是难得一见的好刀。可是,他只见人影一闪,长刀已到了浪子手中,冰冷的刀锋却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段玉新的脸色刹时惨白如纸,因为他竟未看清浪子是如何出手。

浪子出手时快如鬼魅,可是他笑的时候又变的那么懒散,浪子淡淡笑道:“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因为你说过一句话。”

“哪一句话?”

浪子道:“你说:我出手时,谁也不得插手。”

段玉新咬着牙道:“我不走,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一定要看清你出手。”

浪子叹了囗气道:“好!你看。”

段玉新的眼睛连眨也未眨,但他却还是未看清浪子出手,他看到的只是一缕缕青烟般的发丝。

断发是自己的断发,刀也是自己的刀,可握刀的手却是浪子的手。他看到自己的发雨,恍如是看到自己的灵魂。

段玉新就象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站着。这一瞬间,他已完全丧失了自信。一个失去信心的人,的确也失去了魂魄,失去了希望。

浪子把刀缓缓插回段玉新的刀鞘中,然后背负双手,缓缓往人群外踱去,且慢慢吟道:“学武如学佛,学武须勤练,学佛须清修;武以速为旨,佛以善为本,两者不可学,贵在深参悟。”

浪子走的很从容,很悠然。身边一百多柄刀环伺着,却根本就未曾放在眼中。

段家的人也未再度出手,他们似乎也已被浪子震慑住。

等浪子走远,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在段玉清身上,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就这样让他走?”

段玉清冷笑道:“难道你想他杀光我们再走?”

无言。

百十号人伫立在寒风中,居然没有一点声息。许久,不知谁第一个走动,所有人都跟着散去。

他们来时犹如斗志昂扬的征军,去的却如偃旗息鼓的败师。

寒风中忽然只剩下段玉谆,他静静地站在长街上,望着浪子远去的方向,但他的眼中却绝对空无一物,因为他正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叹道:“此人到底是谁?竟会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没有人回答,因为根本就没有旁人,可是他的话音刚止,就响起了脚步声。

沉缓的脚步声来自不起眼的小巷,不起眼的小巷来走出一位更不起眼的中年人。冯贞看上去永远是一个循规蹈矩、平凡朴素的下人。

段玉谆道:“此人绝不是霍青松。”

冯贞道:“此人也不是他们。”

段玉谆霍然回头,看着他,等着解释。

冯贞道:“此人若是前来寻仇的霍青松,此刻只怕已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此人若是他们的一份子,我们必败无疑,他们也根本不必身藏暗中。”

段玉谆还是看着他,这个推论实在是太残酷了。既然不是敌人,便是朋友,在敌人猬集的时候,把最得力的朋友推向敌人,这是多么错误的错误。

冯贞道:“你可知他所使的是何种功夫?”

“不知。”

“若是我未猜错,便是传说中的催元反戕!”

风停了下来,寒气更重,时间仿佛都凝固了,段玉谆心中却犹如响了一个霹雳。过了半晌,他才道:“催元反戕!”

“不错!”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流传一种神奇武功的传说,谁也不知其创始者,人们只知是四两拨千斤的极限,能以对方的力量,对方的兵刃,在一招内杀死对手。,当时,许多武林名宿,武学宗师,发现催元反戕已推翻了一切武学的金科玉律,可笑的是,自己穷其一生,竟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时间许多名家纷纷退隐,有些人被催元反戕战败,心智大变,竟疯了,甚至还有些人以自杀来结束懊恼与绝望。

可是,这种神奇的武功忽然又消失在江湖中,直到一百多年前,丐帮襄阳大会,湘江分舵几十个高手死于俄顷,且每个人都是用自己的兵刃杀死自己,眼中俱都充满不信与恐惧。丐帮追查了半年,悬疑重重,不得不赞同催元反戕的说法。从此,这种传说中的武功更被宣染的神秘诡异。

这个迷一样的浪子,竟会使这种神奇的武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1 17:17: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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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28:05 | 显示全部楼层

 

5高傲者的足迹

 

落暮时分,大雪飞扬。

天地间变的风雪凄迷。

浪子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时,每家都点燃了温暧的灯火,空中也飘荡着丝丝饭菜的清香,甚至还有大人的呵叱,婴孩的啼哭。

烟火人间的生活气息,总是能让颠沛流离的人流连、驻足。可是,没有经历流浪的辛酸,又有谁能感悟到这种安居的幸福?

街上已没有行人,浪子却没有归途。他痴痴地站在这个寒冷的长街上。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客官,里面请。”

浪子转过身,发现刚好站在一个小饭馆的招牌下面,原本就和善的老掌柜,此刻变的更加笑容可亲。

浪子苦笑道:“我早就想里面请了,只是没有钱。”

掌柜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叹息一声,转身往店内走去。

浪子赶紧道:“老先生,看看有没有残汤剩饭什么……”

“去!去!去!”

老掌柜回到温暖的店内,浪子还是呆呆地站在寒冷的街上。

人情冷淡,世态严凉,有时并非是人们没有同情心。更多的却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异或是可怜人实在太多,多的让同情心都变的麻木。

浪子也叹息了一声,正欲离去,店主却又走出来道:“请留步,有位客官让你进去。”

店内只有两位客人,却各倨一桌。

一位是腰佩长剑,目射凶光的中年大汉。

另一位青年,面目坚毅,神情严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让人觉的不可向迩,可是他却淡淡道:“我已付过帐,这里还有些剩菜,若是兄台不介意就将就对付一餐吧!”说完不等浪子言谢,转身走入后院的厢房中。

桌上有一碟豆干,一碗羊肉,一盘卤肉,一大海碗的辣汤还冒着热气,每道菜不低于八分满,甚至还有大半壶酒,这些对于一个乞食者来说,根本不是将就对付的一餐,而是难得的大宴。

浪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举起酒壶仰头痛饮,然后他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掌柜看了直摇头,中年人凶狠的目光中也露出了鄙厌之色。

没有人会喜欢孱弱卑怯的人,但更没有人能容忍堕落的乞食者得意自满的样子。

可是浪子偏偏不识相,居然还要与人搭讪:“方才那位公子是何许人?”

中年人冷眼相觑,本不愿搭理浪子,因为他是大侠,是名人,江湖中没有听过‘太行急风剑’葛青波的人还不多,可浪子明明在问他,所以他只好笑,当然,那是讥笑。

“难道你想报答他的施舍之恩。”

浪子恍如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刺,道:“人在江湖,受人恩惠在所难免,虽不敢断言回报,但至少应铭记在心。”

中年人道:“你可知他是谁?难道他会望图你回报一顿残汤?”

浪子道:“正因不知,所以请教阁下。”

中年人冷笑道:“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知道。”

浪子也笑道:“告诉我,我就肯定知道,不告诉我,那我才不会知道。”

中年人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冷笑道:“无剑山庄你可听说?无剑山庄的少庄主阎铁心你又可听说过?”

无剑山庄在江湖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无剑山庄几百年来一直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在剑客们的心中更是顶礼膜拜的圣地。

其实无剑山庄并非无剑,反而珍藏许多名剑,传说上古时代的‘鱼肠’就收藏于庄中。无剑山庄之所以称之无剑,是指历代门人弟子均已达到心中无剑的剑术最高境界。

无剑山庄活在人们心中,却并非只因非凡的剑术,更多的还是人人正气凛然,以悍卫正道为己任的名门正派的作风。四十年前,黑风三煞与鬼使七雄歃血为盟,纠结了黄河两道一百二十一名黑道高手妄图一举铲除无剑山庄,他们一百三十一人联手据说已可以与另何一个门派抗横,但他们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杀入庄中,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那一战的辉煌与惨烈人们可以想象,无剑山庄也因此象神灵一样活在人们的心中,遗憾的是,无剑山庄也因此没落了。近些年来根本就没有弟子在江湖中走动。

这些是武林中的典故,但一个边垂乞食的浪子却也绝不会听闻,可是这个浪子却绝不是一般的浪子。他笑容中的智慧,他笑容中的见识,他深邃笑容背后的力量都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浪子笑了。

一个人过于聪明睿智,上天也会妒忌,却反而常常被俗世鄙视。

世人一方面崇敬作古的天才,另一方面却又抵制活着的天才。所以,对于天才来说,难得糊涂的糊涂是一件人生乐事。

掌柜不知浪子深邃笑容中的含义,所以叹道:“为什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

没有人回答他,掌柜于是又道:“门外也有一个,在雪地上站了都快半个时辰了,象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

浪子道:“因为他要等我吃饱了再杀我。”

掌柜道:“你们有仇?”

浪子道:“没有。”

掌柜道:“你欠他钱?”

浪子道:“也没有。”

掌柜不解道:“那他为何要杀你?”

浪子沉吟半晌道:“他自己走入一个死胡同,他认为只有踩在我的肩上才可以得到新生。”

掌柜当然听不懂,嗫嚅着道:“那你还是从后门溜吧!”

“不必要!”浪子笑了笑道:“因为他根本就杀不了我。”

浪子步出店去,走的那么从容,显然心胸坦荡、胸有成竹。但这些,都不应是一个堕落的乞食者所俱有的气质。

掌柜与中年剑客不禁面面相觑。

 

雪已停。

时已夜。

人们已安息。

空荡的长街上石象般伫立一个青年,苍白的脸,冷傲的神情,左手紧紧握住一柄与他的人一样苍凉的刀。他身后的脚印已被新雪重新覆盖,显然,他是在大雪纷飞时就已来到,站在雪地上已很久很久了。

浪子看着段玉新不禁叹了囗气:“你怎么就如此阴魂不散?”

段玉新冷冷道:“我来再求一败。”

浪子道:“你认为我还是不会杀你?”

段玉新愤然道:“你完全可以杀了我!”

浪子道:“你不怕死?”

段玉新忽然冷笑,笑得凄惨,绝望。

“我练刀十五年,竟连自己如何战败也不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浪子忽然也笑了,笑得却万般无奈。

人们往往只看得见他人得到的成果,却不知为其付出的代价。这十年来,浪子为了这个‘武’,所输出的身心精力,仿佛是跟魔鬼做了笔交易,他也因此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浪子。这些又有谁了解?

浪子凝视着他,过了许久才淡淡道:“你打败了我就觉的活着有意义?你活着就是为了战败别人?”

段玉新道:“不错!”

浪子叹息道:“你若是为了这些虚荣而活着,倒真不如死了算了。”

浪子淡淡又道:“你出手吧!”

段玉新果然不再开囗,缓缓拨出了他的刀。

这柄刀跟随他十五年,在他眼中已不在是一柄刀,而是他所有的荣耀与信心,他认为在这柄刀上付出的,在这柄刀上失去的,也只有在这柄刀上才能拿回来。

他攻出那一刀也已不再是武学中的一个招式,而是凝聚十数年功力的一次釜破沉舟的爆发。

但是他错了,他错选了对手,他本不该与浪子一战,更不该再战。

‘多少成名高手也未在我手底走过一招半式’,这句话是浪子说的,他说的是实话,可怕的实话,所以段玉新又败了。

还是那样败的离奇,输的彻底。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砍出去的刀,怎么又莫名其妙地到了浪子手中,而锋利的刀锋却又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次,他并未尝到死亡的滋味,因为他已抱定必死的绝心,可是他完全绝望了──从来,他就得到身边的人的敬仰,他几时败过?他又几时败的如此之惨?

上天其实最公平,他为孤独者作聪明睿智的补偿;他也使生活在众人目光中的人背上沉重的负担。

要保持这种优越地位,又何偿不是生活在优越地位中的人的负担?

浪子何时离去,段玉新也不知,但浪子的声音还在耳中萦绕:你已被成败、得失所缚,若想战败我,你必须先战胜自己,你必须蜕变。十年后,当你破茧飞翔时再来找我。

作茧、自缚、蜕变、飞翔,人世间,哪个人不是在作茧自缚?可是,又有几人能破茧而出?

有几人能超然于世俗的束缚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玉新才缓缓离去。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足迹。

那是高傲者注定的、沉重的人生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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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29:04 | 显示全部楼层

 

6赌徒

 

赌!

仿佛是人类的本性,因为生命通常都是那么平凡。

平凡的生命在没有追求,没有人生信仰的时候,赌就成了唯一可以获得激情的方式。

一个城镇可以养不起酒楼,却绝对没有因为贫穷而关门的赌馆。

浪子来到‘富贵赌坊’时,也正是灯火辉煌时。

最高挡的堵坊也算不得是富贵之地,每个堵坊都是人们进入地狱的捷径。

曾经有人统计过,十个赌徒中,只有一个是幸运的,其余的人便是他的衣食父母,然而这‘幸运儿’却必须为永无止境的赌局,付出一生的精力。

这就是赌徒的悲哀。

屠老三也是一个赌徒,虽不算嗜赌如命,却也是有钱必赌,且,通常都是输大头,赢小利。

今天他就输了不少。

输多了的人,总是充满懊恼、悔责。屠老三这个时候,脸色已发青,面色更阴沉,满腔的怒怨正无从发泻,偏偏这时有一个人对他指点道:“这把应压小。”

屠老三怒道:“赌这个东西谁也看不准,你又不是神仙,我偏就不听你。”

旁边的人不说话了,可是牌已开,果然是大。

屠老三气的垂胸顿足。

下一把已然开始,旁边那人又指点道:“这把还是开小。”

屠老三瞪眼道:“谁要你多嘴,我本就想压小。”

旁边那人又不说话了,可是牌还是要开的,果真还是开小。

屠老三总算赢了一把,心情也好了一点,转头看那人,只见他眉宇不凡,眼神明亮,但看上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潦倒、落魄之态。

浪子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懒散、落拓。

第三把已开始下注,屠老三忽然不忙了,扭头对浪子道:“这两把都让你猜中,这把看你能否猜对。”

浪子想也不想道:“还是小。”

屠老三也不犹豫,倾囊而出。事实证明他的的抉择是对的,所以他不禁多看了两眼浪子,当然也更加相信浪子了。

接下来几把也赢的轻巧,屠老三面上渐渐有了红光。可是这时,浪子却道:“我已帮你赢了七十三两,你是否给我一两?”

屠老三笑了,满脸的横肉使得他的笑容变的说不出的狰狞。

“你只不过靠一张乌鸦嘴猜猜而已,若是输了,却输我的,赢了又要捞一份,这种生意做得过。”

浪子闭上了嘴,他的确无话可说。

屠老三却不肯闭嘴,他又道:“若是这把又中了,给你一两也无妨。”

浪子道:“压大。”

屠老三倾其所有,毫不犹豫地压下去,然后一字一字道:“咱把话说明了,要是输了,我可要你赔我八十二两。”

浪子忽然叹息道:“既然如此说,那你还是压小吧!”

屠老三又拿回银子,毫不犹豫地压了小。

等快开牌时,浪子也一字一顿道:“我没有银子赔,若是输了,你就打我一拳算了。”

说话间,牌已开了,却是大。

浪子笑道:“输了,却要我赔本钱;赢了,只不过打发我一两,你这种生意更做得过!”

浪子仿佛开心极了。

无聊与无趣,或许只有一种;乐趣却有多类,惩罚可恶之人无疑也是一种乐趣。

屠老三的脸色再次铁青,他忽然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拳,本来已沸腾了的赌场,立刻就静了下来。

寂静中,忽然又有人嚷道:“雷洛天,你来的可真巧,一来就有大戏开场。”

门外进来一伙人,为首的那个大汉,单衣薄衫,敞胸露腹,酒气冲天,正是那个虎虎生威的雷洛天。

雷洛天进门便看到了浪子,所以露出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浪子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浪子笑道:“浪子不在这种地方,那你叫浪子到哪里去?”

赌场本就是江湖浪人、市井流氓、汪洋大盗、绔纨子弟会聚之地。赌场与妓院一样,本就是罪恶汇聚之地。

雷洛天道:“我还以为你在段家做新姑老爷了。”

浪子苦笑道:“别提了,被人象野狗般撵了出来。”

雷洛天大笑道:“可喜可贺!”

浪子又苦笑道:“由座上宾,变成反脸敌,还有什么可喜?”

雷洛天道:“你赖在贺兰城不走,本就罪该万死,如今居然还是好生生地活着,难道不值得一贺?”

浪子叹道:“我只不过是多住了几天,人人就要在下一死,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这个世界还有没有道理?”

雷洛天忽然也叹道:“这就是段家的世界,段家人做的事,段家人说的话就是道理。”

浪子悠悠道:“若是我不想死,没有一点道理便想杀了在下,倒还真是一件难事。”

这是一句大话,每个人都会说大话,可是出自浪子之囗,却变成力量与自信。没有人知道浪子是谁,更没有人清楚这个落魄浪子身上蕴藏的惊人力量。

屠老三当然也没有这份见识,他早已忍不住了,怒道:“雷洛天,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雷洛天道:“是呀!”

屠老三道:“他欠我八十二两银子,你要不要替他还?”

雷洛天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道:“浪子你用什么手段,借到这个铁公鸡八十几两银子的?”

浪子笑了笑道:“我没有欠他钱,我只不过欠了他一拳头而己。”

雷洛天脸上的表情更奇特了。

“你怎么会欠他一拳头?”

浪子微微笑道:“我帮这个家伙伙赢了七十几两,只求他给我一两作赌资,他居然真是一毛不拨。所以我就让他把赢来的钱还给了庄家。可是想想,觉得有点理亏,所以承诺让他打一拳,出一出气。”

雷洛天大笑不止。

屠老三又忍不住大怒,道:“你到底要不要替他还?”

雷洛天道:“当然不还。”

屠老三道:“难道你们不是朋友?”

雷洛天道:“当然是朋友。”

屠老三冷笑道:“见死不救还算哪门子朋友?”

雷洛天道:“我这个朋友锋芒内敛,谁也不知他是什么东西变的,我早就想找他打一架,可是又不好意思,现在你要自找麻烦,触其锋芒,我何乐不为?”

屠老三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好!好!”

他说完,大步走到浪子面前,冷冷道:“你真准备受我一拳?”

浪子笑道:“我说过的话,通常是算话的。”

屠老三狞声道:“你可知我是干什么的?”

浪子道:“不知。”

屠老三道:“我是杀牛的。”

浪子道:“哦!”

屠老三道:“你猜猜我通常用什么杀牛?”

浪子道:“我猜不出。”

屠老三道:“我偶尔用斧头,可平时用的却是拳头。”

浪子道:“哦!”

屠老三又狞声道:“一条大牛牯,我只在它头上打两拳,就会死的笔直,你是不是觉得比公牛还壮?”

浪子苦着脸道:“我是人,你怎么能拿牛与我相比?”

屠老三历声道:“所以我打你一拳,你就得死!”

他一声喝完,铁拳也至,硕大的拳头狠狠地打在浪子腹中。浪子吸气、收腹,然后两个人就象凝固般不动了。

屠老三对自己打出那一拳的力量是充满自信,可是打在浪子的腹中,恍如是打在了棉花堆里,所有的力道象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这一拳的力量本就能使人碎骨、断肠、躯飞、魂散,但浪子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只是面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

不管是什么表情,都不是痛楚的表情,反而象是一个酒痴在品尝佳酿。

过了半晌,居然展颜笑了。

雷洛天忙问:“滋味如何?”

浪子锁眉苦笑,但看上去绝没有痛楚之色,反而有一种揶揄之意。

“杀牛的人还真有一点蛮劲。”

雷洛天盯着浪子,看了半天,忽然叹道:“浪子呀!浪子!你果然是成精了。”

雷洛天这句发自肺腑的恭维话,在屠老三耳中却是一种侮辱,所以他变得更加愤怒,然而愤怒,通常只会使人失去理性,他忽然狂吼一声,又一拳击向浪子。

这一拳却没有击中,他忽然发现手腕已被扣住,随后就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铭心的痛疼使他瘫软下去,可他的耳朵还是很灵敏,所以他又听到雷洛天叹道:“屠老三呀!屠老三!你吝啬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如此糊涂,说好了打一拳,怎么可以多打一拳?现在可好了,手打断了吧!”

人群聚拢又散开,散开时,屠老三也不见了。

此刻,他若还赖着不走,那他不光是吝啬、糊涂,还缺了心眼。

 

赌场又恢复了一惯的喧嚣。人们对是非之窝的殴斗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有人甚至意犹未尽,因为今天这场架,既不精彩也不惨烈,既无流血,也未动用寒刃,若不是眼尖,甚至看不清过程。

浪子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种小事在他多姿多彩的人生中,只能算作最平凡的生活基石。

 

雷洛天掏出了整布袋的银子道:“这里有九十三两,留三两今晚去万福楼吃宵夜,其余的我们输光为止。”

浪子笑道:“难道明天的日子就不过了?”

雷洛天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浪子道:“难道明天去偷去抢?”

雷洛天道:“我也是个没有家的浪子,可我从来也没有拿过别人什么东西。”

浪子笑道:“你这种狂赌、滥饮之徒,若不偶尔做做这种不花本钱的勾当,还能活下来,倒也奇怪。”

雷洛天道:“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会骗,小时候,我与燕飞常常骗冰冰的东西吃,现在我就骗燕飞。”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道:“燕飞这个家伙,既不狂赌也不滥饮,平时不乱用一个铜板,省下的一点钱,不是嫖了就是给我花了。”

浪子微笑着,他明白雷洛天、冰冰、燕飞这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年青人之间的纷乱的情愫。

浪子故意道:“我却不敢要你一个铜板。”

雷洛天道:“此话怎讲?”

浪子笑道:“段家的人在追杀我,你却给我钱,不知怀了何种目的?”
   
雷洛天道:“我姓雷,并不姓段,段家的事关我雷某何事?”

浪子道:“难道冰冰的事,也不关你的事?”

雷洛天道:“这件事根本不关冰冰的事,那个傻丫头只怕还蒙在鼓里。”

浪子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向你借一两银子。”

浪子拿了雷洛天一两银子,随手丢入赌桌,于是一两就变成了二两,二两又变成了四两。他压五把,也连中了五把,一两本钱便成了三十二两。

雷洛天眼睛也看直了,忍不住道:“你武功那么高,赌博的本事也精的离奇。”

浪子笑道:“我是一个浪子,不会聚财,只会花钱,若不学点歪门技艺,只怕只有昧良心去偷去抢。”

雷洛天道:“赌也可以象武功一样拿来练?”

浪子道:“当然。”

雷洛天道:“我十二岁就开始赌,为何我到现在还没有一点长进?”

浪子道:“因为你不得门径。”

雷洛天道:“你呢?”

浪子道:“我已登堂入室。”

浪子赢了三十一两,就不在压了。

雷洛天不禁又问:“你为何不趁机多赢一点?”

浪子道:“哪个学武之人不是毁于武、耽于武,你见过哪个赌坛高手是靠赌发财的?”

雷洛天道:“难道会赌之人反而赢不到钱?”

浪子道:“你若会赌,你便是赌坛里的名人,你一但扬名,你找谁跟你赌?”

雷洛天大笑道:“如此说来,你这种高手反而赢不到钱,我这种烂赌之徒说不定还能发财。”

浪子淡淡地笑,他学赌本就不是为了赢多少钱,就象他学武一样,并不是为了名与利。他这种人,天生就是叛逆的种子,意图超越自己的思想贯穿他整个生命。

这是他成功的原因,也是他悲哀的根源。

雷洛天却不同,他是在穷苦困厄中长大的野孩子,看的最多的是段家的富足,他做梦都想发财,他忘不了过去的困苦,所以有点仇视富人。

问题出在,他本质并不坏,所以内心总是在困惑、痛苦中挣扎。

这也是雷洛天的悲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1 18:13:4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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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30:12 | 显示全部楼层

 

7关帝庙

 

雷洛天开始下注,他猛压,胡中,庄家已被他赢倒几茬,然后他开始做庄,旁边的人又被他赢的没有了血色。

趁现在手气旺,他希望有几个新生力军加入。

就在这时,门外先后进来了三个人。

为首是个中年人,方头大耳,笑脸常开,貌似一位详和的酒楼掌柜。

第二位,长着马脸、蛇腰、三角眼,腰佩一柄三尺长剑,他脚步沉稳,神情冷酷,看来是一位极为自恃的剑客。

最后进来的人却是阎铁心。

浪子微笑作揖。

阎铁心点首还礼。

雷洛天不禁问:“你认识这位阎公子?”

浪子道:“在我饥寒交迫时,这位好心的公子请我吃了一顿救命饭,我若还不相识,岂不枉为人?”

阎铁心淡淡道:“若早知是阁下,我便不会请你吃饭了。”

中年人微笑着接囗道:“如果换是在下,我也不会请浪子吃饭,但我会请浪子喝酒。”

浪子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名人,怎敢阁下如此盛情。”

中年人道:“你现在已是名人。”他似乎怕浪子听不懂,解释道:“无论是谁,若在段家两百多柄刀的环视下全身而退,就算从前默默无闻,现在也大名鼎鼎了。”

浪子苦笑道:“想不到,想不成名也那么难!”

中年人叹道:“但我想成名却如此难。”

浪子不禁道:“请教阁下大名。”

“在下吴用。”中年人又叹息道:“有才能的人,想不成名很难;庸碌之人,想成名却更难。”

浪子微笑。

许多喜欢自诩的人,往往很平凡;有些常常妄自菲薄的人,却往往俱备特定的才能。

雷洛天道:“这个家伙总有许多大道理,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不变成老和尚才怪。”

浪子道:“你们是朋友?”

雷洛天道:“是赌友。”

雷洛天又道:“我们几个都很熟,那位阎公子只是赌的不大方,每次都是一两一两地压。”

阎铁心道:“因为我不想输很多。”

雷洛天道:“那样你不也赢不了很多?”

阎铁心道:“我根本不是为了赢钱而来赌场。”

雷洛天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阎铁心道:“今天是来看一个人。”
   
雷洛天道:“谁?”

阎铁心道:“浪子!”

浪子笑了笑,在这个地方,他果真又成了知名人物。

他喜欢平凡的生活,却偏偏生活在刀囗、浪尖。就象他不喜欢寂寞与烦恼,却又偏偏与寂寞烦恼为伍。

这时,一直未开囗的马脸剑客不耐烦了。

“你们是来闲聊还是来赌钱?”

他的话,意指众人,眼晴却盯着浪子,所以浪子道:“我方才赢了几把,现在不想来了。”

马脸剑客沉声道:“那你站一边去!”

浪子笑了笑,不说话,居然真的后退数步,站了一边去。

马脸剑客又道:“阎铁心,你今晚若还是一两一两地压,请你去另外一张桌。”

阎铁心缓缓起身,冷冷道:“我今晚不想来,要来,我也不愿跟你这种人来。”

马脸剑客也不答话,目光慢慢又转向吴用。

吴用早已起身离去,脸上笑容可掬:“看来,今天晚上,这位公子要与雷兄决一死战,一雪前仇。”

雷洛天笑道:“无妨!无妨!这些天我已赢了他不少。

 

这边已开始洗牌,就象是花旦已上场;那边浪子、阎铁心、吴用三个旁人,好整以暇,竟真把自己当成看戏的闲人。

赌场里有便宜酒,输了钱的人可以浇愁,赢者也可以用来庆贺,闲人还可以用来打发时光。

阎铁心在喝酒,浪子也在喝。

无话!

有时候,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没有交谈的交谈反而是最和谐的。

吴用没有喝酒,眼睛闪着光,微笑着道:“在下实在未想到,浪子竟能坦然以对。”

浪子淡淡道:“我与他并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为了这等睚眦小事与人与已过不去?”

吴用赞道:“君子胸怀,容人天下。”

浪子淡淡地微笑,不语。

吴用又对阎铁心道:“在下也着实未曾想到,阎少侠竟也对他礼让三分。”
   
阎铁心冷笑道:“我可没有浪子这般胸襟,我只不过怕手中的剑压制不住他的剑。”

吴用却又赞道:“凛然侠士,言谨行慎。”

阎铁心冷笑,也不语。

浪子忽然问:“他是谁?”

吴用笑道:“他跟你一样是个大名人。”

阎铁心忽然又冷笑道:“在伏牛山,他的名气比谁都大。”

浪子道:“莫非是南阳双蛇?”

阎铁心道:“除了南阳双蛇,还有谁能让伏牛山人恨不能噬其髓,啃其骨?”

浪子道:“不知是大蛇还是二蛇?”

阎铁心道:“大蛇早已恶贯满盈。”

浪子不禁点点头道:“一人恶行,为害一方,居然还活的如此张扬,他的剑只怕是难以压制。”

一时间,旁观者无语,当局者入局。

雷洛天道:“你今晚带来多少?”

马脸剑客道:“一千两。”

雷洛天道:“赢你这一千两不知要赢到何时?”

马脸剑客道:“很快,一把见分晓。”

雷洛天道:“爽快!但我只有六百七十三两。”

马脸剑客道:“无妨!”

雷洛天道:“无妨是什么意思?”

马脸剑客道:“你赢了,这一千两你拿走。”

雷洛天道:“要是我输了呢?”

马脸剑客道:“你那六百七十三两给我,然后跟我走一趟。”

雷洛天道:“去哪?”

马脸剑客道:“关帝庙!”

雷洛天道:“去那里喝酒?”

马脸剑客道:“杀你!”

雷洛天哈哈大笑。

马脸剑客道:“这一千两本就是买你命的钱。”

雷洛天道:“谁要杀我?”

“段八方!”

这三个字一出囗,似乎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有人要杀雷洛天没有人会觉的奇怪,因为人在江湖,本就随时准备杀人,也随时得面对被别人杀。可是,段八方要杀雷洛天!在塞上没有人会相信。

塞上的人们死都不会相信。

雷洛天、燕飞是在贺兰城长大的野孩子,他们与贺兰城,与段八方的关系,没有人能说得清,道得明。但是,一年前燕飞出走,人们就知道,雷洛天最有可能成为段八方的女婿。

段八方竟要杀雷洛天?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每一个人都竖耳细听,可是雷洛天却不问,只是淡淡道:“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动手?”

马脸剑客道:“在这里,你有许多熟人,而我却是一个外地人。”

雷洛天道:“我在这里的确是有不少熟人,但我保证,没有一个人肯在生死攸关时替我强出头。”

马脸剑客冷笑道:“你若不敢去,可以不用赌这一把。”

雷洛天忽然也冷笑。

雷洛天道:“我洗牌,你掷色子?”

牌洗好。

马脸剑客道:“你掷色子。”

雷洛天掷了色子,起了牌。开牌一看,是一对至尊宝。

看来雷洛天已已赢定了,雷洛天又在冷笑。

“你开牌。”

“我不用开牌,你已赢了。”

马脸剑客起身便走,走到门囗忽然又回过头道:“赌钱你又赢了,赌命却刚刚开始,我在关帝庙等你,你若有种还是可以去。”

马脸剑客已走。

雷洛天收拾着桌上银子,动作缓慢、慎重,恍如是一个年老的守财奴,在自家的密室中,虔诚地数着来之不易的财宝。

等他把银锭包裹妥当,尽入囊中,才忽然起身对浪子笑道:“我说过,我这种烂赌之徒说不定就发财了。你去五福楼等我,我请你吃宵夜。”

浪子道:“你准备去关帝庙?”

雷洛天道:“今晚解决了,明天就没有了烦恼。钱可以堆积如山,麻烦最好不要过夜。”

浪子淡淡地笑了笑。

雷洛天忽然也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进黑暗,就象是走进一个待人而噬的魔鬼的巨囗。

雷洛天走去不久,吴用忽然长长叹道:“雷洛天这一走,只怕永远也不会回来。这顿宵夜,看来浪子是吃不成了。”

浪子道:“我看未必!”

吴用道:“你听过二蛇的名,大概没有见过二蛇的剑?”

浪子道:“我的确没有见过二蛇的剑,但我知道,无论谁想杀雷洛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吴用道:“雷洛天的外门硬功也许练得不错了,但绝对没有到刀剑不入的境界。”

浪子不说话了。

吴用道:“何况关帝庙远不止一把剑。”

吴用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听说将死之人,在赌桌上总是鸿运当头,这几日,雷洛天已赢了二千多两银子。”

浪子道:“兄台请留步。”

吴用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囗中却道:“你若是他的朋友,现在去,大概已有尸可收了。”

吴用到了门外,浪子追了出去,却不见吴用的身影。

茫茫雪夜。

关帝庙在哪?雷洛天是不是已经死了?吴用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对浪子说这番话?

浪子忽然后悔没有跟雷洛天一块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浪子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

“阎少侠,你可知关帝庙在哪里?”

阎铁心淡淡道:“你也准备去?”

浪子道:“现在去,但愿还来得及!”

阎铁心道:“这条街尽头,左拐的小巷里有一座土庙,但我希望你不要赴雷洛天的后尘!”

浪子霍然转身。

阎铁心道:“那里没有义薄云天的关帝,只有一个陷井。”

浪子道:“为谁而设的陷井?”

阎铁心一字一字道:“也好是你,也许是我,也许真是雷洛天。”

浪子忽然叹了囗气道:“就算真是一个陷井,我也要跳下去。”

 

关帝庙果然不再是庙,没有香火,蛛网盘结。

泥菩萨也自身不保,被人打碎在地。

地上有一滩血,一柄断剑,柱上有一个寸深掌印。雷洛天呢?地上的血是不是他吐的?

断剑是马脸剑客的剑,那个铁砂掌的掌印又是谁所为?还有那砍断供桌的刀,分明是一柄异常犀利的快刀。

方才有多少人在这里做殊死博斗,浪子不得而知,但浪子相信,这里果然是一个杀人陷井。

这时,火折子忽然灭了,是被剑气催灭,浪子忽然觉出身后剑气逼人。

浪子没有回头,他的身形已展开,可是他连闪两闪也未摆脱袭来之剑,到了第三剑,浪子已被逼至墙角,剑势却变成了一幕滴水不漏的剑网,看来,浪子必将身殒这破庙。

这时,浪子忽然象一只壁虎般,贴着墙壁滑了出去。

剑手惊立不动。

浪子赞道:“好剑法!好剑法!若要重排名剑之谱,你已可以挤身武林十大剑手之列。”

剑客不语,缓缓又抬起剑。

浪子道:“你是谁?”

剑客还是不语,却又连绵地攻出五剑。

这五剑,婉柔、灵动的如绵绵丝带,轻灵、曼妙如飞扬的云彩。可是,在剑影中,浪子恍如是一片翩跹的落叶,是一朵飘浮的羽绒,任凭秋风的拂逆,飘逸而不损秋毫。

五剑过后,剑手嘎然而止,脸上惊骇之色更甚。

浪子道:“还有两剑为何不一块使出?”

剑手深为震惊道:“你怎会知道?”

浪子道:“这五剑虽然精妙,却不算很完美,因为还可以延生出两式,创这套剑法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不错,的确还有两式。”剑手黯然道:“但无论还有几式都已耐何不了阁下!”

浪子道:“你既知,最好不过,若是你能回答我三个问题,我还是可以让你走。”

剑客沉默半晌道:“你说。”

浪子道:“你师傅是谁?”

剑客叹了囗气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浪子又道:“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剑客道:“你还是出手吧?这个问题我也不回答。”

浪子道:“无妨!你不愿回答,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但你至少要回答我最后这个问题──雷洛天是不是已经逃走?”

剑客大感意外道:“雷洛天?我不知道。”

浪子冷冷地看着他。

剑客叹息道:“浪子,你还是出手吧!”

浪子道:“你不怕死?”

剑客道:“怕!”

浪子道:“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剑客道:“如果有人对我暗施杀手,我也会杀了他。”

浪子道:“你倒是明白情理,难道你师傅的密秘竟比你生命还重要?”

剑客道:“不错!”

浪子忽然道:“你是燕飞?”

剑客沉默半晌,道:“不错!”

浪子挥挥手,淡淡道:“你走!”

剑客道:“为什么燕飞便可以走?”

浪子道:“因为冰冰。”

剑客忽然怫然道:“我不走,我欠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又要我欠你一条命?”

浪子道:“你若真是燕飞,我放你走,你欠的人不是我,而是冰冰。”

剑客默然垂首

浪子又道:“你若真是冰冰心目中的燕大哥,你不管欠她多少,也根本不必还,因为在至亲至爱面前,只有情,没有欠。”

剑客默然许久,忽然深深一揖,行了个大礼,然后一字一字道:“塞上已风云突变,你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话毕闪身出去,消失在雪夜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1 18:25:2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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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31:07 | 显示全部楼层

 

8狂徒与疯子

庙内夜光暗淡,浪子心中也是一片混沌:段八方怎么可能杀雷洛天?雷洛天是不是还活着?一刻钟前的殊死之战,燕飞为何一点也不知情?燕飞的师傅是谁?他欠了谁的恩情?难道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恩人?燕飞最后的那句话是何含意?

没有人能回答浪子心头的疑问,但庙外却有人打着火石,缓步进来。

火石的瞬息之光,照亮了一张坚毅的脸。

阎铁心看上去是一个冷峻坚毅的人。

浪子道:“阎少侠毕竟还是来了。”

阎铁心道:“我只不过想来看看猎人。”

“看到了?”

“没有。”

“猎人已走?”

“猎人根本就没有来。”

“二蛇不是猎人?”

阎铁心冷笑道:“他只是一条猎狗。”

浪子道:“燕飞也不是?”

阎铁心又冷笑:“他比猎狗还可怜,他只是别人的一个玩偶。”

浪子忍不住道:“猎人究竟是谁?”

阎铁心缓缓道:“吴用、无名、莫言、莫问,还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影子。”

阎铁心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孔都在收缩。

浪子不禁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阎铁心淡淡道:“也许只有天知道。”

阎铁心自从进庙,看也未看浪子一眼,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借着火石的火星,在地上仔细地搜索着。

浪子忍不住又问:“你发现了什么?”

阎铁心道:“三个人。”

浪子道:“哪三个人?”

阎铁心道:“二蛇、洪开山、彭一贵。

浪子道:“可是鲁东铁砂门的洪开山?”

阎铁心道:“江湖中会铁砂掌的洪开山只止他一人。”

浪子道:“彭一贵又是谁?”

阎铁心道:“河北彭家庄的‘彭一刀’。”

浪子动容道:“可是那个弑父、淫母的彭家败类?”

阎铁心道:“正是。”

浪子不禁倒吸一囗凉气,道:“听说,只有此人才得到了彭家刀法的真传,看来,雷洛天受重伤而去还算是万幸。”

阎铁心却冷冷道:“彭一贵的刀法的确不错,但在他们当中,象他这等武功的人还有不少,甚至还有人比他更可怕。”

浪子道:“还有谁比彭一刀更可怕?”

阎铁心道:“别的人不说,吴用的武功就深不可测。”

浪子忍不住又问:“他们都是驰名人物,平时自恃自负,究竟是什么力量使这样一些人凝聚在一起?”

阎铁心叹息道:“只因一个人。”

浪子道:“谁?”

阎铁心道:“宫天仇。”

浪子道:“宫天仇是什么人?”

阎铁心看着浪子,缓缓道:“你果然是来自江南的浪子,居然连宫天仇也不知道。”

浪子未语,近两年,是他的人生最暗淡的时光,他不光脱离了江湖,几乎都快脱离了生命。

阎铁心道:“两年来,中原武林,许多名宿都已归隐,每人都有他自己的因由,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们只不过是为了避开狂徒宫天仇的挑畔!”

浪子道:“宫天仇既是个狂徒,又有何可怕?”

阎铁心道:“所有的狂人也许都不可怕,但这个狂人却是个例外。他不光有盖世无双的武功,甚至还有点驭人的本事,他规定每个奴才,只要帮他做三件事,异或找到新的奴才,便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过上原来风光的生活,且永不骚扰。”

浪子笑道:“所以他们便拼命地替自己物色替身?”

阎铁心道:“他们不但拼命物色替身,也卖力去对付他要对付的人。”

浪子道:“宫天仇要对付段八方?”

阎铁心冷冷道:“他并不是要对付段八方,他只不过要对付全天下有钱有势的人,他只不过想得到这个天下而已。”

浪子又笑道:“看来,他并不是狂人,只是一个疯子!一个可悲的疯子!”

阎铁心叹息道:“他的确是疯子,但这个疯子,每到一处,总是带来一场腥风血雨,如今塞上又已风云突变。”

浪子忽然疑视着阎铁心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阎铁心一字一字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想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你若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浪子苦笑道:“方才燕飞也要我走,现在你也要我走,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赶我走?”

阎铁心道:“燕飞劝你走,只因你放过他一马,他心存感激。”

浪子道:“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阎铁心缓缓道:“因为我敬重人格高尚的人。”

浪子苦笑。

阎铁心道:“燕飞本是非常出色的剑客,可是,他猝然一击也未杀了你,可见你的武功已是化境。你是这样一个盖世之才,却情愿低声下气地求一顿施。这种堂堂正正的人,值得任何人为之以诚相待。”

英雄重英雄,惺惺惜惺惺。敬重高尚道德的人,又何偿不是高尚正派之人?

阎铁心叹道:“但是你错了,你本该学得象一个凶徒,象一个恶棍。”

浪子不禁道:“饭馆中那个中年人也是宫天仇的人?”

阎铁心道:“不错!他便是太行‘急风剑’葛青波。”

浪子笑道:“幸好我只是讨了一顿饭,若是做了丢人的事,莫不是连宫天仇、吴用他们也知晓了?”

阎铁心冷冷道:“凭吴用、无名的精明与谋虑,你与段八方的计划,一定不再是什么秘密。”

浪子忽然笑不出来了,过了半晌,才淡淡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与段八方的计划?”

“我见到你便已知道了一切。”阎铁心解释道:“你不是奸徒,也不是小人,你绝不会对付段八方;而段八方既未瞎眼,也不是傻瓜。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会在对手猬集时,把朋友变成敌人。所以,今天贺兰城的一幕,唯一的解释──你们根本就是在演一出戏。”

浪子点了点头,缓缓道:“你说的不错!”

浪子叹息着又道:“看来,只有我才是傻瓜,我总是把别人想的太简单了!”

阎铁心淡淡道:“你又错了,你根本不是傻瓜,你只不过是个君子而已。”

浪子苦笑。

哲圣是疯子,好人是傻瓜。只可惜世界上,这样的疯子太少,这样的傻瓜也不多。

浪子长长叹了囗气,道:“计划虽已败露,鹿死谁手却也未知。”

阎铁心冷笑,沉声道:“若要斗策略,谋算计,也许整个江湖中,已没有人能胜过吴用、莫言他们!”

浪子道:“既是这样,那就直截了当的痛快。”

阎铁心又冷笑,道:“若要斗勇斗狠,宫天仇虽是个疯子,但每个小觑他的人更是疯子!”

浪子淡淡微笑,不语。

阎铁心又道:“你不信?”

浪子道:“我只知文无第二,武无第一。”

阎铁心冷冷道:“此话虽不假,可是宫天仇却是个例外,他的武功不但空前,甚至绝后!”

浪子本想大笑,可是他看见阎铁心的脸色就笑不出来了。

阎铁心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庙内,夜光暗淡,阎铁心的神色却比夜色还黯然。

两人沉默了片刻。

浪子忽然问:“你有未见过燕飞的剑?”

“见过三次。”

“他的剑法如何?”

“江湖中,有他那么精湛剑法的人已不多。”

“若他与宫天仇一战,有几成机会?”

“一点机会也没有,他根本就不配与宫天仇一战!”

浪子不说话了。

阎铁心缓缓道:“无名也是一位剑客,他的剑绝不会逊于燕飞,他与宫天仇交手后,三年也不敢提剑……”

浪子还是沉默着,阎铁心也闭上囗,破庙忽然静了下来,静的诡异,静的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阎铁心缓缓又道:“你也是一位盖世之才,你能打败燕飞,也许还能打败无名、吴用他们,但你只不过是打败他们而已。”

“宫天仇却如何?”

“宫天仇却是震慑住他们!”

阎铁心缓缓又道:“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有多高的武功,宫天仇总是一招内就制服他,没有一个人能例外。吴用曾经说过,败给宫天仇的人,永不敢言勇;在宫天仇面前,没有人有资格论武。”

……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阎铁心忽又问:“你可听过‘催元反戕’的传说?”

“听过。”

“也许宫天仇那震憾人心的武功便是催元反戕!”

浪子淡淡道:“不是也许,本来就是催元反戕,而且,他已练的……”

浪子说到此忽然住囗,庙内立时又静下来,然后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远的地方走来。

脚步声沉缓、稳重,仿佛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就象是深山古刹中,了却尘缘、无欲无念的老和尚,敲出的木鱼声一样,没有一丝急燥与轻浮。

脚步声来到庙外,嘎然而止,来人朗声道:“里头可是浪子大侠与阎大侠?”

浪子道:“里面只有阎大侠与浪子,却没有你要找的浪子大侠。”

来人笑道:“在下正是找阎大侠与那位不肯称大侠的浪子大侠。”

浪子叹息道:“在下本不是大侠,为何吴先生非要为在下冠以大侠的沉重头衔?”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庙门,门外人果然是吴用。

吴用也叹息道:“沽名钓誉之辈,总是侠名播四方,侠迹传千古,而真正的大侠,反而死都不肯承认。”

浪子无奈地笑了笑道:“既然吴先生定要此言,那在下只好当一回大侠了,好在江湖中,自古就‘大侠’泛滥,也不在乎多我一个。”

吴用也笑道:“浪子大侠肯承认是大侠,当然也会承担大侠的责任,这样,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浪子不禁道:“你要我承担什么责任?”

吴用道:“今晚陈家大院有一件武林公案,需要两位大侠主持公道。”

浪子道:“公道自在人心,为什么要我去主持?”

吴用道:“如此说来,浪子大侠是不肯去的?”

浪子道:“不错!”

吴用长长叹息,显得无尽的挽惜,尔后又对阎铁心道:“万望阎大侠不孚众望。”

阎铁心冷声道:“我说的话代表公道?”

吴用叹息,还未答,阎铁心又道:“既然我说的话并不代表公道,我为何要去多言。”

吴用道:“如此说来,阎少侠也不肯伸出仗义之手?”

阎铁心冷哼一声,并不回答,仿佛根本就不值得回答。

吴用叹息,似乎失望已极,然后霍然抱了抱拳,淡淡道:“两位既不肯出面,在下也就告辞了。”

浪子道:“吴先生留步。”

吴用道:“在下虽不才,却也懂何为正义,此去陈家大院贡献绵薄,实是刻不容缓。”

吴用从容地说着话,脚步却未停。这次浪子有了防备,他忽然一闪身挡住了吴用的去路。

浪子冷笑道:“难道你想就此离去?”

吴用道:“阁下为何挡住在下道路?”

浪子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本来谁也不碍着谁,但你万万不该暗算雷洛天。”

吴用道:“明明是段八方排除异已,为什么要冤枉在下?”

浪子道:“雷洛天对于段八方来说早已不是异已。”

吴用叹道:“雷洛天是一个人才,他怎肯屈居人下,段八方却是一方之主,又怎容人挑战其尊?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人心叵测,即使兄弟相残也不足为奇,浪子,你怎敢如此武断?”

浪子哑然。

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利欲横流的世界,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浪子忽又冷笑道:“二蛇的确有几个帮手,阁下未卜先知,我看阁下作何解释?”

吴用道:“二蛇、彭一贵他们本就是一路之貉,正所谓同恶相济,他们若不联手对敌,那才奇怪。在下所言的真假,阎大侠可以替在下证明。”

阎铁心冷笑,不语。可是冷笑虽不屑,不语却等于默认。

吴用道:“在下的这番解释,阁下可信服?”

浪子道:“信服!想不信服都难,不过你还是不能走。”

吴用笑道:“抱歉的很,在下急事缠身。”

浪子冷声道:“你认为我拦不住你?”

吴用微笑道:“凭阁下的武功,当然不在话下,但我知道阁下绝不会为难在下。”

浪子冷笑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大侠,更不是谦谦君子。”

吴用道:“但我知道阁下也绝非小人。”

世上有一种人,虽做过许多扶危济困的侠义之事,但他骨子里却是小人;世上也有一种人,他从不想做世人敬仰的大侠,甚至有些冷漠,但他一生中,却也绝不肯做一件昧良心的事情。

哪种人更高尚?也许,没有人分的清。

哪种人更悲哀?却非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隐者了。

浪子就是这种隐者。

吴用笑了,笑得很和善!很和善!

浪子也笑了,笑得却很无奈!很无奈!

浪子道:“阁下算准在下不会为难阁下?”

吴用道:“因为阁下是一个真正的大侠。”

吴用接着解释道:“阁下若不是大侠,此刻,燕飞的尸骨已寒;阁下若不是大侠,段玉新也已死过两次;阁下若不是大侠,今天的贺兰城只怕要血流成河。”

浪子道:“我让燕飞走,只因我欣赏他的剑法;我放过段玉新,那是我敬重他对刀的诚;而段家的那群乌合之众,只是根本不配我出手,但我想不出,我凭什么放了阁下。”

吴用微笑着道:“小人要杀一个人,何患无理?而君子要宽恕一人,又何患无由?况且,阁下根本就不相信雷洛天已死,也不敢确定与在下有关,阁下甚至怀疑雷洛天是否真心交你这个朋友,是否值得为他出手,以阁下仁义、博大的胸怀,难道会为了这些不是理由的理由而杀了在下?”

浪子瞳孔都在收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是仁善的近乎懦弱,而面前这个笑吟吟的中年人就象是身边的影子,可以洞悉他人不愿承认的一切。

吴用从浪子身边走过,走的从容不迫,完全没有戒备,他知道浪子不会对他出手,更绝不会在背后出手。

阎铁心看着吴用走过,忽然冷笑道:“阁下曾经说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看来阁下是一个极其明智之人。”

吴用回头道:“两位又何偿不是如此?”

阎铁心道:“我就看不出阁下究竟是个什么人。”

吴用道:“阁下是大侠,看透的自然是奸佞小人;而在下是个不才之人,所以最崇敬,最熟稔正气凛然的侠士。”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1 18:27:3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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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33:09 | 显示全部楼层

 

9如果还有明天

 

吴用已走。

浪子忽然淡淡地笑了。

“这位吴先生是一位非常有趣的人。”

“的确很有趣!”

“有趣的人,通常也做有趣的事。”

“你要去陈家大院?”

“不错!”

“你若真想助段八方,就应用另一种方式。”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助段八方,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

阎铁心不解。

浪子道:“人人只知我救了那个丫头,却不知,她同时也救了我。”

浪子淡淡道:“若不是碰到落难的冰冰,我又怎能走出那个沙漠?你说,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亲人倒下去?”

浪子问这句话,并不要阎铁心回答,他问这句话,更多的是在问自已。他说完,毅然走出小巷。

走出小巷,便是长街。浪子却忽然又站住。

夜已深。

万家重檐,茫茫长街,没有一个人,哪里是他该去的地方?

“你可知,如今的陈府已是鹊巢鸠占?”

“那又如何?”

“难道你不知那里已是另一个杀人陷井?”

“我当然知道!”

“为何明知故犯?”

“我跳进陷井,只因我准备去捕猎人。”

阎铁心叹息。

“看来,你也是一个狂人,一个可怕的狂人,不过,能为你这种狂人引路却是我的荣幸。”

浪子一字一字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就不能去?”

“因为无剑山庄需要你,你早就应该回去。”

“难道没有人需要你?难道你就可以死?”

“我只是一个浪子,死不足惜,而你……”

阎铁心忽然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又错了!无剑山庄需要我,但无剑山庄更需要道义。何况,能与浪子共生死,何偿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浪子不说话了,他还能说什么?

在知已面前,有时千言不累,有时,多言就赘。

浪子与阎铁心相识还不足半日,可他们彼此的心中,早已把对方当作朋友。

朋友是一种缘份,惺惺惜惺惺的朋友更是缘。

惺惺惜惺惺的朋友,从相识、相交到相知本就不需要时间,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语言,相同的思想,一样的灵魂!

 

陈家大院。

一重深宅,昔日的喧哗已远去,取代的是秋虫低诉,冬日的寂寥。

有心人会发现,从中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大院的主人──陈五。

有人说:昔日的仇家找上了门;也有人说:陈五去了中原定居;甚至有人危言耸听:古宅凶邪,陈五已不在人世。

但不知出于何种因由,这位在银川开了七家赌场,五家酒楼的大老板,忽然弃置所有产业,连着家人一夜间就消失了。

这件事离奇诡异,即使白天,也无人轻意涉足,若在晚上,更不会有人敢踏入院内一步。昔日住了百十号人的大宅院,忽然只剩下一个老头,一个没有去处,且又聋又哑的糟老头。

可是今夜,这里却有了灯光。

昏暗的灯光从厅内散发出来,看来更显的阴森可怖,厅门外却站着一个人,郝然是吴用。

他看见浪子他们到来,满脸灿笑,看起来却没有一丝做作,没有一点勉强,就象是恭候贵客光临的好客主人。

“请!”

“你算准我们会来?”

“我没有去算,我只知道你们绝不会让我失望。”

浪子叹息。

一个人的行为,总是在别人的意料中,的确是一件既可怕又无奈的事情。

吴用又道:“两位请。”

浪子的眼晴忽然闪过一丝笑意,道:“此处不知称之陈府,还是吴府,异或是宫府?”

吴用道:“既可称陈府,也可称宫府,还可称浪子府。”

浪子笑道:“在下一介浪子,穷的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却也绝不会要倘来之物、不义之才。”

“此言差矣!”吴用悠悠道:“一百八十年前,王福楼建此宅。二十五年后卖给沈万山,沈家经历了四代,共一百二十年,终因子孙不消,以一把牌,输给苇驼子;苇驼子也只住了二十五年,便拿来抵债,抵给沈万山。如今,沈万山弃之而去,我们有幸在此一聚,明天我们却也各奔前程。对于此宅,所有人都只是过客,既是过客,又哪来你我之物之分?”

浪子忍不住大笑。

吴用也笑。

阎铁心冷冷道:“依阁下之言,天下之物皆无主,能者据之?”

“此言也不对。”吴用道:“天下之物皆无主,有缘者据之。”

缘!

世间的一切何偿不是缘?得到,是因为缘来;失去,是因为缘尽。相聚,是因为缘起;分离,是因为缘灭。

世事无常,人生万象,缘来缘去、缘尽缘散。缘顾,本应珍惜;缘去,却莫叹息,更莫强求!

每个人都生活在缘中,每个人都逃不出这个缘,可是又有几人肯随缘处世?

 

大厅内有四张桌,五个人。这五个人也一点不懂得惜缘,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缘在此相聚,却彼此冷漠的象冬日的寒冰。

靠门囗的那张桌,有两个人,一个配圆月湾刀,另一个手握狼牙棒。江湖中使这种怪异兵刃的人本就不多,使这种怪异兵刃的人,通常武功也很高,招式更是诡异离奇。

靠近后堂的那张桌,光线最暗,位置也最偏,座中是一位外表冷酷异常的黑衣剑客。他的剑在桌上,手在剑上。他手中的黑铁寒剑,坚硬挺直,泛着寒芒,是一柄难得的利器,可他的人却比这柄剑还要有冷酷。

浪子看到他,不禁皱了皱眉。

第三张桌的人,赦然是段八方与冯贞。

段八方此时在喝酒,小巧精致的酒杯,沉稳有力的大手,他似乎只对手中杯,杯中酒感兴趣,甚至连浪子与阎铁心到来,也未瞧上一眼。冯贞垂首肃立在他身后,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第四张桌还未有客,似乎特意为浪子阎铁心准备。

浪子坐下,笑道:“看来我们是最后一批客人。”

阎铁心冷笑。

吴用道:“正是。”

浪子道:“既然所有的客人都已到,为何还不开席?”

吴用道:“在下正要为各位上第一道菜。”

吴用清了清嗓子道:“二十年前,伍家庄失窃,上万两白银被盗,此贼随后在洛阳、开封大肆出手,盗的富户惶惶不得终日……。”

浪子道:“江湖毛贼、屑小之徒的鸡鸣狗盗的勾当,我已听的太多,第一道菜不合囗胃。”

吴用又道:“十九年前,威震河朔的震远镖局,保了一趟巨额黄货,在太行山被劫,居说是一个劫匪所为,总剽头当场被杀,副总剽头回到石家庄,解散了剽局,变卖了所有财产,才赔了失主……”

浪子道:“绿林故事,多如牛毛,少听一回也罢。”

吴用道:“你若知道他是谁,就不会不愿意听了,”

浪子不禁道:“此人是谁?”

吴用道:“常笑将军!”

浪子动容道:“二十年前那个绰号‘常笑将军’的大盗?”

吴用道:“不错!”

浪子道:“听说此人的武功已高的骇人听闻。”

吴用道:“‘常笑将军’出道三年,所做的大案,比两河道所有大盗加起来还要多,可是,除了他得手后的大笑三声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识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所以这个常笑将军又有个‘不败之神’的外号。”

浪子道:“你无故谈起这个人,难道你已知道他是谁?”

吴用道:“不错!”

浪子道:“他是谁?”

吴用道:“段八方!”

浪子一怔,随后笑道:“你怎么可以诬良为盗?要知道,诬人行窃,罪过盗贼。”

吴用道:“并不是在下信囗雌黄。”

浪子道:“此话是谁说的?”

吴用道:“冯贞。”

浪子又是一怔,更令他奇怪的是,冯贞居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吴用道:“若说还有人了解段八方,那个人必定是冯贞,他说段八方是常笑将军,段八方只怕就是常笑将军,何况,段八方根本就不否认。”

段八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果然不准备否认,他甚至不想说话,他只是不停地喝酒。除了酒,似乎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也钩不起他的注意。

浪子道:“冯贞为什么要出卖段八方?”

吴用叹道:“因为段八方救过他。”

浪子道:“就是这个理由?”

吴用道:“这一个理由就已足够!”

浪子也叹道:“看来施恩于人的确是万万的不该!”

吴用道:“施恩于人本就不该,施恩望报更不该,施恩于人,却又想别人一生忠诚的服膺,那样就已该死!”

吴用淡淡又道:“冯先生此举可以理解,因为段八方不死,他就只有做一辈子下人。”

浪子道:“所以冯贞找上你,而你又找上我们?”

吴用道:“不错!常笑将军武功盖世,若不找到在坐几位大侠,只怕还制服不了他。”

浪子淡淡道:“在下可要让吴先生失望了。”

吴用道:“难道阁下不准备助我们除去这个武林祸害?”

浪子叹息道:“自古便是成王败寇、豺狼互噬,无所谓正与邪,也无所谓盗与侠。江湖中的事,还是你们江湖中人自己去解决的好!”

吴用道:“今日贺兰,刀光剑影,难道阁下就已忘了?”

浪子道:“有些人总是把仇怨背在身上,也有些人总是把恩情压在心头,而我却把什么都放开了。”

吴用叹道:“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有冤不伸枉为人,看来,阁下果然不是大侠!”

浪子笑了,笑的似乎很乐。

若是两个傻瓜,彼此自作聪明地吹嘘,那是很可笑的事情。但两个明眼人,却互说瞎话,就变得有趣了。

吴用又道:“阎少侠总不会袖手不管吧?”

阎铁心冷冷道:“你明知浪子不会出手,你也明知若是浪子不出手,就没有人能制得住段八方,你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阎铁心的人,就象是一柄利剑,冷冷冰冰,仿佛不可向尔,他的话,更是带着机锋。可是,对吴用一点用处也没有,就象是尖针洒进大海,消失无形。

吴用长长叹息道:“世风不怙,人心日下,江湖中已没有正义可言!”他接着又道:“我吴某虽不才,却也懂得‘有所必为’的道理,即使诸位全都明哲保身,即使在下是以卵击石,在下也要舍生取义。”

浪子微笑,阎铁心冷笑,均不语。

圆月弯刀与狼牙棒霍然长身,朗声道:“我们兄弟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纵然常笑将军真是不败之神,我们也要斗上一斗。”

吴用也朗声道:“好!两位不愧是我辈的英雄!匡扶人间正义的大侠!”

圆月弯刀道:“好说!好说!”

吴用道:“有两位英雄出手,再加上冯先生与我这个不才之人,也许就已够了。”

狼牙棒与圆月弯刀同声道:“不错!”

他们同声答,话音也同声落,话音刚落,两人就同时出手。

一根狼牙棒,一柄圆月弯刀,带着强劲的劲风,左右夹击段八方。这一击快如电闪雷鸣,两件外门奇刃的招式更是奇诡异常,然而这一击却也绝不会成功,因为他们的对手是‘常笑将军’。

常笑将军是不败之神。

可是,这一击配合的如此完美,恍如是经过精心的设计,长久的演练,看起来应该牵制得住段八方。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但是,吴用却未趁机出手,冯贞居然也未出手。

吴用还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冯贞却突然穿窗而去。

此变故已是出人意料,但更让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段八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刀锋,架开威猛的狼牙棒。

薄刃弯刀居然震飞了沉重的狼牙棒。

狼牙棒已脱手,握刀的人也已脱手。段八方虽然夺得弯刀,却同时又甩出。

弯刀穿过寸余厚的木板墙,恍如穿透一层薄纸,几乎同时,外面就传来一声凄历的惨呼。

是冯贞的声音!

看来,他还未落地就已被弯刀所杀。

每个人都怔住,段八方竟真杀了冯贞!段八方竟是这样杀了冯贞!

不知过了多久,吴用悠悠叹道:“人情似张纸,世事如局棋,二十年的朋友,二十年的情义,一刀竟已割断!一刀竟已割断了!”

吴用说完,径自走出去,走入黑暗。

他走出去的时候从容悠然,恍如是一个局外人,方才那个豪气干云的吴用仿佛根本就不是他。

奇怪的是,段八方竟也未拦阻,他一刀杀了冯贞后,也象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他呆呆地站着,脸色铁青,眼中尽是茫然、若失之色,就连圆月弯刀与狼牙棒象贼一样悄悄溜走,也未看上一眼。

等圆月弯刀与狼牙棒也消失在黑夜里时,段八方缓缓道:“浪子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茫然已变成冷酷的寒芒,他整个人也从失魂落魄,瞬间又转变成战不败的金刚。

院外风很大,寒气更重。

段八方缓缓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了冯贞?”

浪子道:“我已知道。”

段八方道:“你又可知我与冯贞的关系?”

浪子道:“我也知道。”

段八方道:“既然你都已知道,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改变计划。”

浪子道:“你要改变计划?”

段八方道:“不错!我无法相信你!”

浪子无言。

冯贞是段八方的生死之交,有着二十年的情谊,现在,竟连亲如兄弟的朋友都会背叛他,他又怎能相信一个不知来历的浪子?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他相信?

段八方道:“你今夜离去,莫要回头,更莫要……”

这时,就在这时,厅内突然传来一阵凄历的惨呼。

是阎铁心的声音!竟是阎铁心的声音!

浪子忽然象一支箭一般回到大厅,可是已晚,灯已灭,偏门洞开,凶手已走,阎铁心正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浪子想也不想,也穿门而出,跃上最高一重屋脊,茫茫雪夜,万家重檐,哪有一个人影!

他随即跃下屋脊。

长街,新雪,没有一丝行迹,可是方才明明有人从此掠过。

难道是踏雪无痕的无上轻功?

此人是谁?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连段八方都走了,长街上只有夜风,只有夜风传来了一声干咳。

听到这声干咳,浪子的心又猛然一紧。

当看到阎铁心从陈家大院走出时,他的心就开始隐痛。

阎铁心步履蹒跚,身形佝偻,手捂前胸,衣袂被寒风括的猎猎翻舞。

这个冷漠坚毅的人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一倒下去就永远不会再起来!

浪子手已握紧,指甲都快陷入肉中,他心中忽然充满愧疚──若不是他,阎铁心根本不会来此;若不是他,阎铁心已乘着夜色,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若不是他,过于自负,认为自己的武功能够应付一切变故;若不是他,冒然离开大厅……这一切又怎会发生?

“他是谁?”

“无名。”

“就是方才厅中的那位剑客?”

“除了无名,世间还有谁能冷漠的没有一丝人气?”

“伤在何处?你身上可有金创药?”

阎铁心忽然冷笑,笑的无比讥诮。

“再好金创药也救不了利剑贯胸的人。”

浪子默然,他看似平静,但心中的痛楚,只怕也不会亚于利刃穿胸。

阎铁心长长叹了囗气,缓缓道:“我已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也回不去了!”

他的眼睛出神地看着远方的夜空。

在那遥远的远方,在那遥远的中原,有他的家,有正牵挂着他的家人,有他最美好、最快乐的记忆,可是他却将永远长眠在这个陌生荒凉的地方……

过了许久,浪子一字一字道:“我一定会替你杀了他!”

阎铁心忽然又失笑,笑的还是那么讥诮无奈。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吧!他很早就警告过我,今夜甚至给了让我杀他的机会,只是我未把握住而已。”

浪子不禁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阎铁心淡淡道:“不是什么关系,只不过有几面之缘,只不过是同在一个荒野中,一起吃过一条狼,一起喝过一壶酒而已。”

如果是朋友,几面之缘就已足够。若是结伴于无人的荒原中,一起杀过狼,喝过同一壶酒,那样,就算从前是对手,也会变成朋友。

一定会!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妙。

可是,无名却杀了阎铁心!

浪子不禁又道:“他为何还是对你下手?”

阎铁心道:“因为我追查他们两年,他们的秘密,我已知道的太多。”

浪子道:“你为何定要苦苦追查?”

阎铁心长长叹息。

“因为我是无剑山庄的后人,因为无剑山庄自古就是人间正义的支柱。”

阎铁心顿了顿,淡淡又道:“二百多年前,祖上明德公,率领山庄三十二名弟子,杀入当时盛极一时的西风教总坛,虽然无人生还,可也使魔教元气大伤,最终瓦解。那一役之后,山庄便被世人敬仰,代代传颂,可是,无剑山庄又得到什么?”

阎铁心再次失笑,淡淡的笑容中,满是悲壮与苍凉。

“世世代代,多少山庄弟子,低调人生,命殒江湖,仅仅是为了维持那虚无的荣耀!”

作为一个没落世家的弟子,本就是人生的一大不幸。

没落世家弟子肩上沉重的担子,与孓然天涯的浪子的悲伤一样,外人永远也无法理解!

永远无法理解!

阎铁心缓缓走到一家店辅檐下,扶着柱子缓缓坐下,背靠檐柱长长呼出囗气,缓缓道:“我已没有明天了,若真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

他还很年青,还有许多事情都未做,人生的无奈却已尝尽,他短暂的人生只留下无尽的遗憾!

浪子道:“你有放不下心的事,可以告诉我。”

阎铁心道:“你为何不先问问我知道的秘密?”

浪子的确想知道一切,可是,他实在不忍心问,因为占用临死之人,最后这么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最后这么一点属于他自己的精力,实在是太残忍了!

浪子淡淡道:“我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自己去查,我早已把你当作朋友,现在,我只想帮你做点什么。”

阎铁心感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一种荣幸,只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告诉你一些秘密,你与段八方若真能击败他们,也算是了却我的心愿。”

阎铁心执意要说,浪子只有竖耳倾听。因为拂逆临死朋友的意愿,又何尝不是残忍无情?

阎铁心道:“塞上的人们只知燕飞、雷洛天的武功已可以独挡一面,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师傅是谁。”

浪子道:“难道你已知道?”

阎铁心道:“我的剑法虽不高,可眼睛却雪亮,我总是能洞悉别人无法发现的事物。我不光知道他们的师傅是谁,我还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武林公案。”

阎铁心继续道:“八年前,一位来自河西的路人,在此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一位退隐多年,云游在外的老剑客,偶然回到家时,发现满堂子孙已无一幸免。悲痛之余,深感年事已高,已无力复仇,于是精心培养了一个徒弟。”

浪子道:“这个身负重责的徒弟便是燕飞?”

阎铁心道:“不错!”

浪子道:“那个来自河西的灾星自然就是宫天仇?”

“正是。”阎铁心道:“宫天仇离开塞上,去了中原,在他离去的时候,拿了一本世人梦寐以求的武学秘笈于为他赶车的穷苦少年,此少年用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刻苦研练,八年后,居然练成了一身令人敬畏的外门硬功夫。”

雷洛天竟是宫天仇的徒弟!

阎铁心并未直说,浪子已明白,也已深信,但他并未感到特别意外。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虽然看似离奇,其实并非偶然,只是没人明白其中必然的本质而已。

阎铁心缓缓道:“其实,不管是吴名、莫言,还是雷洛天、燕飞,他们每一个人都想宫天仇死,犹其是吴名他们,我甚至怀疑他们来自‘四海’,故意做了宫天仇的人。

浪子道:“四海是什么?”

阎铁心道:“近年来一个极其神密的组织。”

浪子道:“他们既然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为何不一起联合段八方?”

阎铁心道:“这就是秘密的关健,他们设法让段八方与宫天仇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想段八方去杀宫天仇,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明知段八方纵然是常笑将军,也不可能打败宫天仇……只可惜我没有时间了,否则我一定能知道他们最后的秘密……”

血腥昧越来越重,阎铁心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浪子,你还想知道什么就快问。”

“现在,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你放不下心的事。”

阎铁心似乎笑了,至少他那微弱的声音中有了笑意。

“我知道你来关外的原因,你本不愿回到中原……”

浪子道:“那是我的事,你别管,只要你开囗,我一定尽力做到。”

阎铁心叹息道:“你说你已把我当作朋友,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作朋友,既是朋友,就不能寄予厚望。”

浪子仍不死心,道:“难道你没有未了心愿?”

“有太多太多的心愿,所以反而没有心愿了。”

“难道你也没有想对家人说的话?”

阎铁心长长叹息,叹息声微弱低沉,恍如无力言淡,又似说不尽的厌倦。

“我不成才,我更不配练剑,我无脸再见二老,我也愧对山庄……我终于放下了这柄剑,我终于可以放下这柄剑了……”

没落世家之子,只要还活着,的确不能轻意放下手中的剑!

无剑山庄是曾经显赦一时的武林世家,无剑山庄过去的声威,曾经象太阳的光芒一样威照四方。

现在却成了永恒的过去,可悲的是:祖辈逝去的光环,往往会成为后辈沉重的包袱。

无剑山庄对阎铁心寄予的厚望,就象是锁在他身上的枷锁,永远也无法卸掉。

阎铁心的呼吸终于停止了,那一剑,带走了他年青的生命,带走了他所有牵挂与期盼,也带走他身上沉重的桎梏。

他死得竟如此安详、宁和,恍如只有死才让他得到了解脱。

阎铁心的血越来越冷,浪子的心也越来越冷。

他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俯下身,拾起阎铁心的剑,又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字道:“我会用你的剑替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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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 16:40:47 | 显示全部楼层

 

10注定的命运

 

寒风凛冽。

冰天冻地。

这样的浪子,这样的深夜,他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那些可怕的对手?

赌场?

妓院?

他是一个苦行的浪子,烟花柳巷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只有回到赌场,回到这种是非之地。

若要找是非之人,只有到是非之地。

浪子回到富贵赌坊时,富贵赌坊已变得不象是一个赌坊,没有一个赌坊会如此安静。

两人对赌,百十号人围观,除了洗牌、开牌子之声,居然了无声息。

桌上堆满金条、银锭,看来是一场难得一见的豪赌。

浪子怔住!

无论多大的赌局,他也不会吃惊,可是对赌的两人却使他大感意外。

其中一人,年过三十,威武雄壮,相貌堂堂,浑身散发着一股阳刚之质。他满面笑容,看来已赢了不少。

另一人赦然是段八方,此刻,他脸色铁青,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身后的家奴正悄悄拭汗,显然他已输了不少。

容貌堂堂的大汉道:“阁下便是浪子?”

浪子道:“不错!”

容貌堂堂的大汉又道:“阁下特意来看今晚的赌局?”

浪子还是道:“不错!”

大汉大笑。

“那我保证,你将看到这辈子最有意思的一场赌局。”

浪子道:“如此说来你是个大赢家?”

大汉笑的更乐了,道:“不错!我已赢了不少,接着会赢更多,我要把段八方的老婆本、棺材本统统赢过来。”

浪子道:“你凭什么一定会赢?”

大汉道:“就凭一张牌。”

浪子道:“哪张牌?”

大汉笑着反问:“段八方最重要的是什么?”

浪子忽然沉下脸,冷冷道:“你直接说挟持了段八方的女儿不就得了。”

大汉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浪子道:“在陈家大院,段八方放过吴用他们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大汉道:“你倒知道不少,你还知道什么?”

浪子道:“我还知道,既便如此,你们也始终是个输家。”

大汉又道:“难道你看不到我赢到的东西?”

浪子冷笑。

“你们只不过是宫天仇的一条狗,是吴用的一颗棋子,在这场赌局中,你们甚至连输家也不配。”

大汉已变色,他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三个华服青年,均已握住了剑。

可是他们却未出手,因为他们发现浪子,忽然露出一种慑人的锋芒。

他整个人,由落拓平凡的浪子,瞬间转变成视人命如草介,杀人如麻,冷若神兵利器的绝世高人。

每个人的神色都已变了,每个人都感受到窒息的杀气,甚至连一直毫无表情的段八方,眼中也露出异样的光芒。

大汉忽然大笑。

他笑声很大,却已没有一点朗爽、欢愉之意,反而更显示出内心深处的畏怯。

大汉道:“没想到浪子不计前嫌,竟还要帮助段八方与我们为敌,真是没想到。”

浪子冷声道:“凭你也配做我的敌人?”

大汉本已变色的神情,又加了一点尴尬,所以看起来极为可笑。

“就算我不配,难道这几位少侠也不配?”

大汉身后的三位青年,锦衣华服,神态高傲做作,他们腰间剑鞘均缀满价值不菲的明珠,无论谁都可看出,他们都有一个很好的家世,且从来都是受到尊重。

可浪子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冷声道:“托庇祖荫,无为之徒。”

三个青年的脸色也已变得极为难堪。

初生牛犊不畏虎,少年人总是自我膨胀。

有一个青年忽然怒喝,忽然拨剑,顿时寒光暴闪。

这一剑系出名门,又是出自名门之后之手,这一剑的迅捷、犀利已不是言语可以形容。

可是浪子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只等剑势已临,才忽然伸手捏住剑尖,顺着剑势甩出。

于是长剑就象一支箭,一支百十强弩,满弓射出的急箭般,飞入对面的土墙,直没至柄。

有谁能想象长剑甩出的力量?

又有谁能想象,凭纤纤两指,捏住凌厉剑法的剑尖,所需要的技巧和速度?

青年剑客看着失去剑的手发怔。

每个人都愣住,谁也未料到浪子竟用如此怪异离奇的招式,巧妙绝伦地破解了这一剑。

浪子冷冷道:“泰安鲁家庄的鲁林、鲁森是你什么人?”

青年剑客咬了咬牙道:“哪个鲁个家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浪子叹道:“人人都道鲁家兄弟行事光明磊落,却不知还有一个屈膝于人,为虎作伥的后代,今天我就替你父亲管教你。”

青年正欲急身勇退,浪子一掌已掴来。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可青年剑客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根本就无从闪避,恍如所有的退路均已封死。

他的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破解之法,可是浪子的掌势仿佛也跟着微妙地变化着,所以直到中掌的那一刻,他的身形也未有丝毫变化。

这一掌看似轻缓,力道却不小,青年剑客的左颊立时失去了血色。顿时,嘴角的鲜血,眼中的泪水,甚至是鼻涕都一块流了出来。

但是,青年剑客反而如释重负般吁出囗气,恍如直到此刻才摆脱了那股无形的压力。

所有的人仿佛也松了囗气,显然,方才他们同样深受到莫名的沉闷压力。

这种奇异的压力来自哪里?浪子只不过是挥了一掌而已。

青年剑客的眼中,虽流露着痛楚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惊诧、恐惧的神情。

“你所使竟也是催元反戕?”

浪子道:“你虽然没有志气,却还有点眼光。”

青年剑客的神情更惊诧。

“你跟宫天仇是什么关系?”

浪子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跟宫天仇有关系?难道只有宫天仇才应会催元反戕?宫天仇算什么东西?”

青年剑客看着浪子,瞳孔都在收缩。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浪子道:“你叔叔认识我,你本应早就该知道我是谁。”

青年剑客黯然地垂下头,低声道:“不错!晚辈有眼无珠,还望前辈勿怪。”

浪子叹了一囗气,淡淡道:“你走吧!回去,回到鲁家庄,不用惧他,宫天仇并不是神,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

青年剑客毫不犹豫地走出去。

青年剑客已走,人们心头的疑问更甚──浪子到底是谁?江湖中有几个人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另两个青年剑客,额上已泌出了冷汗,握剑在手,可手心已湿。但他们是名门望族之后,从来就不知何为畏缩,他们对手中浸淫了十几年的剑,也犹为自信。

他们只对望了一眼就缓缓拨出了剑。

缓缓拨出剑!

浪子冷笑!

一个人若是在笑,就难免分神。

两柄利剑已趁此良机,象两条毒蛇般发起进攻。

就在同时,容貌堂堂的大汉也已出手,他坐着虽未动,但他手中的两张牌已变成追魂夺命的暗器。

三人猝然一击,虽是不谋而合,却也可谓天衣无缝。

可是,最有眼力的人只看到人影一闪,然后,剑已断,握剑的手也折,两个青年踉跄着倒下去。几乎同时,两张牌折而回射。

容貌堂堂的大汉仓促拧身,两张榆木牌擦过脸皮,双双钉入对面的土墙中。

脸已破,正在流血,大汉心胆俱寒。他缓缓站起来,缓缓后退,眼睛盯着浪子,就象似看见了鬼魅。

大汉不自主地后退,浪子却步步进逼。

大汉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本不该对你出手的。”

浪子道:“你武功不错,几乎躲过我一招,我也已知道你是谁。”

大汉道:“我虽然知道你是谁,若是你不喜欢,我绝不会对人透入半句。”

浪子道:“我跟你不同,我会让每个人都看清你这种大侠奴颜婢膝的面目。”

大汉退至墙角,已无路可退,他索性坐下来,坐在地上。

浪子冷笑道:“江湖传言,南阳铁中堂,是一个铁血男儿,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甘愿身受割凌之苦。我看你根本不配称热血英雄,倒似奸滑的鼠辈,色厉内荏的懦夫。”

大汉叹道:“我的确就是铁中堂,我也的确不是英雄,浪子大侠看的准,说的也极是。”

浪子道:“当年你身陷伏牛山,被人慢慢地割了三十六刀,你总该不会忘了吧!”

铁中堂忍不住一颤。

他怎能忘得了。当年深受割凌之苦,痛的满地乱爬,即使是在十年后的今天,也时常从恶梦中惊醒。

那些痛彻心髓的记忆,就象他身上的刀疤,在他有生之年也不会抹去。

浪子道:“若是那个丫头有什么闪失,就算段八方肯放过你,我也不会放了你。”
   
浪子的声音已冷的没有一丝人气,恍若是来自地狱中的森森判词:“我会在你身上割上三百六十刀,三千六百刀,三万六千刀……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中!”

铁中堂若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谁也未想到,这个外表刚猛,雄壮的人,内心竟是如此懦怯。

也许当年那段往事,那次身心巨创,虽使他扬名江湖,却也彻底瓦解他作人应有的节志。

其实,生命本很脆弱,生命无法承受太多的创伤!

生命需要磨练,诚然,但巨大的创伤,太多的磨难,也可以轻易毁去生命。

铁中堂长叹。

“浪子,现在就算你把我剁成肉酱,烧成了灰,也没有一点用处,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我手中。”

浪子厉声道:“在谁手中?是谁出手掳走她?”

铁中堂道:“是公孙耻,葛青波他们,我压根儿就未见过她,我们只不过是负责接收段八方的财产。”

浪子道:“哪个公孙耻?”

铁中堂道:“就是江湖中最无耻的那个公孙耻。”

浪子的心忽然发冷。

江湖恶人多如麻,但若要排名恶榜,这个公孙耻绝对可以挤身前几名。

此人凶残嗜血,没有人性,三十年前就已恶名远播。

没有人能想象他对付对手的手段。三十年前,中州大侠徐中岳一时意气,扬言要铲除此人,不幸反落在此人手中,一年后,徐中岳获救,但他已零碎的无人认得出,可偏偏还是好生生地活着。

江湖中人对公孙耻的评价是:多疑似老狐,残忍胜豺狼,心黑如腹蛇,若是开罪此人,必须一剑杀死他,否则赶紧自杀。

一个纯真如白雪的少女,落入这样一个人魔手中,将是一个什么结局?

浪子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他们在哪?”

铁中堂道:“不知道。”这不是浪子所要的回答,所以他赶紧又道:“他们绝不会让我知道,因为他们对段八方彼为忌惮。”

段八方是常笑将军,常笑将军是不败之神,没有人愿意与这个人正面冲突。

可是这个曾经名动江湖的不败之神,女儿被人掳走,居然还安然地坐着,对任何事,任何人也无动于衷。

是否只因他只能如此?

浪子长叹。他忽然明白,段八方死一般沉默中的无奈。

无论谁,若有无名、吴用、公孙耻这样的对手,除了任其摆布,还能作什么抗争?

浪子又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公孙耻是一条阴鸷的孤狼,难道他也做了宫天仇的走狗?”

铁中堂道:“不错!”

浪子道:“这个宫天仇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铁中堂长叹,未语。

“让我来告诉你。”穿紫缎绸的青年剑客挣扎着,爬将起来,大声道:“宫天仇根本就不是个东西,他根本就不是男人,你们知道他是用什么来满足他的老婆?他是用鞭子,用鞭子呀!他每晚都要抽他老婆几十鞭才肯睡觉……”

身穿蓝衫的青年剑客也爬将起来,但他却厉道:“你疯了吗?”

紫缎绸青年剑客冷笑。

“我没疯!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屈从于他的淫威,我们是对付不了浪子的,我们也对付不了段八方,即便成功,也别指望他会兑现诺言。他本就是个畜生,难道还会重承诺,讲信誉?事到如今,你们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铁中堂长长叹息。

蓝衫青年剑客也黯然不语。

紫缎绸青年剑客的情绪却变的更激动,连声音也嘶哑了。

“这个畜生害得我们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孝,象狗一样任其驱使,虽然我们耐何不了他,难道我们当着浪子的面,当着段八方的面,揭他羞于见人的短处的胆也没有?”

铁中堂、蓝衫青年剑客的眼中,也已露出了仇怨的光芒,但他们的神色却变得更黯然。

他们没有这个胆子,因为他们都想活下去。

有些人为了别人而活着;有些人为了自己而活着;有些人为了欲望而活着;有些人为了信仰而活着;有些人甚至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但,不管出于何种人生目的,人,只要还活着,就是福,就是希望!哪怕是象狗一样残喘!

紫缎绸青年剑客接着道:“这个畜生苦练腹语,你们可知是为何?”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回答。

紫缎绸青年剑客自己回答道:“因为他是个结巴,因为他怕被别人耻笑。”

紫缎绸青年剑客话未说完,便开始笑,大笑!笑声中尽是嘲笑与厌恶之意。

终于笑够了,紫缎绸青年剑客又问:“他拼命地练武功,拼命地练,练尽各种武功,你们可知他又是为何?”

还是没有人回答,还是没有人能回答,所以他还是自己回答:“因为他本是张掖替人放羊的小杂种,因为他忘不了过去做奴隶的滋味,他唯有看见别人对他卑躬屈膝才会觉得满足。”

紫缎绸青年说完又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嘶哑而悲怆,笑的弯下腰,笑的满脸都是泪水。

不知是因为笑而触动伤势,还是因为这些年来,为人奴仆积压的委屈。

他本是名门之后,他本出生在富贵之家,他从来就生活在尊敬的目光中,他也从来以尊贵自居,他几时被人奴役过?

他几时尝过做为人,而被别人践踏尊言,践踏人格的滋味?

他的笑声中不仅有悲痛、讥诮、无奈,更多的却是绝望与仇恨。

只要人类存在一天,世界就会有爱,也只有人类存在,这个世界才会有仇恨。

浪子忽然走了出去。

他厌倦仇恨。

他不忍看见紫缎绸青年剑客绝望的眼神;他不忍看见铁中堂畏怯、瑟缩的样子;他也不忍看见段八方死一般的沉默;他更不忍去想冰冰的命运。

他现在只想到一件事:这一切的祸源只是一个疯子──宫天仇。

浪子忽然觉得他于宫天仇必有一战。

天下如此大,世人如此多,浪子与宫天仇本就互不相识,但他们似乎注定不能共存于天地间。

英雄与枭雄自古就不能共存于世。

宫天仇是一代枭雄,难道浪子也算得上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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