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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子凡

[原创] 倾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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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今江湖最有名的十七件武器,却有十三样出自他的手中。

用他铸就出的兵器行走江湖,也的确是一种身份尊贵的象征,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梦寐。可是铸冶之术,又是何等繁复玄妙,旷日持久。他锤打了五十年,冶炼十万斤钢铁,不过才出了十三件兵器,被人视若拱璧,奉为传世之宝。

令狐卓玉上前亲手为他奉茶,恭声道:晚辈今春在园子三里外挖了两亩鱼塘,如今秋深鱼肥,正是垂钓的好时候。

狄武子也不伸手接茶,摇头叹道:老头子的眼睛给烟火熏的半瞎,这两年越发的不济事,哪里还能钓鱼?

令狐卓玉道:这倒是晚辈的疏忽了。

狄武子嘿的一笑,道:你最近东奔西走,忙得不亦乐乎,还记得老头子的这点嗜好,已经很难得了。

令狐卓玉道:前辈为晚辈操劳了两年,这点孝心,晚辈还是有的。

狄武子哈哈大笑,劈手拿过他捧着的茶碗,一仰头便将整杯茶水含在嘴里,咕噜噜漱了漱口,的一声,又都吐了出去,捶着胸口,用力咳了两声,一口浓痰也吐了出去。

痰色发黑,显然里面尽是炭灰。

令狐卓玉微微皱起眉,面上隐有忧色。

狄武子直勾勾瞪着一双灰色的眼,喘了几口粗气,大笑道:你放心,老头子这条老命三年之内还了不了帐,误不了你的事。

令狐卓玉道:若是为了晚辈的事而折了老先生的阳寿……

狄武子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老头今年刚好七十,死了也不算夭折,何况……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由紫发黑,咳得弯了腰,抬起斗大的拳头,在胸口一通乱捶,又是一口浓痰吐了出去,脸上这才有了几分人色。

令狐卓玉皱紧眉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狄武子如果一口气提不上来,那么他三年来殚精竭虑的筹备,也算就此咽了气。

狄武子翻了翻眼珠子,缓过了这口气,过了半晌,这才接着道:你莫以为老头子在你的园子一住三年,都是为了成全你。

令狐卓玉沉吟着,道:却不知道前辈还有何深意?

狄武子闭起眼睛,叹道:我这一辈子铸了十三样兵器,得到的人都当成了稀罕宝贝,可当中却没一件是我真正满意的。

令狐卓玉静静听着,也不插话打断。

我这条老命也没几年好活了,想着自己以毕生之力,五十年的辛苦,只博了个虚名,实在痛心疾首。

就在我心灰意懒之际,天可怜见,老天终于让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狄武子倏忽启目,灰色的眸子发出了光,哈哈大笑道:取天下凶器之精华,铸成一刀,亏你小子想得出!此刀集千百魂魄,该是何等的凶恶,此刀一出,天下何人能捻其锋芒他双拳紧握,神情激昂,痴狂之色,溢于言表。

令狐卓玉道:若无老先生相助,晚辈也只不过是异想天开。

狄武子咬牙道:我此生若是见不到此刀出炉,实在死不瞑目。

令狐卓玉:正是要仰仗老先生天下无双的锻造之术。

狄武子突然长叹一声,嘎声道:可惜我纵有天下无双的锻造之术,此地却无天下无双的熔炉。

令狐卓玉的脸色不禁有些变了。

狄武子道:百般的兵器,便有百般材料的钢铁,如无温度极高的炉火,绝难将其完成熔为一体。何况溶铁之际,正是刀之魂魄凝聚之时,要想刀魄与那千条厉魂合而为一,普通的炉火,又岂能办到?

令狐卓玉也不禁握住双拳,勉强笑了笑,道:想必前辈总是能想到法子解决的。

狄武子傲然道:我若没法子,还能赖在你这三年不走吗?

令狐卓玉长松了口气,禁不住喜动颜色。

海外有仙山,云深不知处。可是在那广阔的大海上,岛屿密布,有的又岂只仙山?

其中有的小岛寸草不生,荒凉恐怖,宛如人间炼狱。就在这些荒岛之中,有一座是最奇特的。

那上面有一座高山,每过一段时间,山口便会打开,喷发出万丈地心中的熔岩,那时候,整个荒岛都会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就连飞过上空的海鸟,都会被烤成焦碳。熔岩倾入海中,海水都会沸腾。

令狐卓玉耸动颜色,脱口道:火山!

狄武子道:正是那大山中的恶魔,直通地狱的入口。

令狐卓玉道:若想铸就`血刀`,必须要靠那地心的火力?

狄武子道:不错。

令狐卓玉皱眉道:可是火山一旦喷发,人又怎么能靠到近前?

狄武子道:火山若已喷发,就连大罗神仙也近不到跟前。可是,就在火山欲喷未喷之时,山口却已塌陷,熔岩翻涌,正是取火炼剑之时。

令狐卓玉道:这段时间当然很短。

狄武子道:天威难测。自然之力,又岂是人心所能猜度的。可能有半日之久,也可能茶盏工夫。变幻之数,不可捉摸。

令狐卓玉出神良久,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先要在那无边的大海上找到这座有火山的荒岛,然后寸步不离的守在那,等着它即将喷发前的那一瞬,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投下三百斤钢铁,溶成铁水,打磨成刀?

狄武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正是如此!

令狐卓玉道:火山什么时候喷发你知道?

狄武子道:不知道。

令狐卓玉道:在大海上找到这荒岛很容易?

狄武子道:不容易。

令狐卓玉道:山口陷落时,你一定会守在那?

狄武子道:很难说。

令狐卓玉道:喷发前的时间足够你锻造?

狄武子道:鬼知道。

令狐卓玉不说话了,拿起狄武子喝茶用过的茶碗,走到书案前,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从没有过把希望寄托在奇迹上的习惯。

而现在,他却需要奇迹,一连串奇迹发生。

有谁知道这是否有可能?

或许连鬼都不知道。

他这一注投下去,是和天赌成败。

他毕竟还是赌了。

飞鸽传书东海`鲨鱼帮`,要他们的船队回港备好淡水食物,三日后起锚出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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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0: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扑棱一声,宿鸟回巢,也不知道是鸽子,还是麻雀。

林秋离醒了过来。

鸟巢就在他头顶的房梁上,他就躺在下面的那张大床上。

床是新的,床单雪白,被褥崭新,鹅毛填充的枕头柔软而舒适。

这对一个浪子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诱惑。

天已完全黑了,雨早就停了。

他足足睡了三个时辰,睡得就像是一个小孩子那么沉,那么甜。

能让沈三郎去的那么快,又那么狼狈的,普天之下也找不第二个人。

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他们从未曾分离,尽管人不在一起。

林秋离闭着眼,却似看到了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一丝丝,一点点的记忆,一幅幅,一声声浮现心底。

林秋离的心渐渐热了起来。

一个游魂般的浪子,回到了家里,而心爱的女人也等在这里。你若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就知道这感觉该有多甜蜜。

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掉到热水里的一粒蜜糖,整个都融化了。

就算不是酒鬼,这时候也会有喝一杯的冲动。

金万斗走的时候,留下两瓶酒,他上床前喝了一瓶,剩下的一瓶就放在床头。

他闭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了过去,缩回来时,手是空的,眼睛却睁开了。

没有酒,就连他晾在床头的湿衣服都不见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踢开被子跳出去,第二个反应就是掀开被子钻回去。

门是虚掩着的。

深秋的夜风,从门缝中吹进来,却似带着严冬的寒意,尤其是吹在全身赤裸的一个人身上,就像还夹着冰渣子。

林秋离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了。

即便有床可睡,也不必把一脱而光,把自己弄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干净。

他瞪大眼睛,裹紧被子,坐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呆子。

浮云掩暗了月色。

庭院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细碎的脚步忽慢忽快,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每一步都似带动人的心跳。到了门前,这脚步戛然而止,却又由远及近,重新走了过来。

除了鬼魅阴魂,还有谁能这样倏忽来去?

林秋离动也不动,整个人都仿佛给骇得呆住了。

只听这脚步到了门口突也不闻,房顶上却又有了古怪。先是瓦片响个不停,房前屋后,四处响遍,惊得梁上那窝鸽子,咕咕乱叫,却不敢飞出去。过了半晌,这好动的鬼魅也似游荡得无趣了,安静片刻,哭声又起。

嘤嘤的低泣声,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听来直教人全身寒毛尽竖,正是最正宗的鬼哭。

这座宅院荒了十几年,人迹不见,正是孤魂野鬼绝好的容身之处。

他的胆子本不小。

若在平时,不管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真的冤魂不散,他好歹都是要去瞧一瞧的,可现在他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是见不得的。

光着身子,饿着肚子,吹着冷风,呆子似的听鬼哭,实在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林秋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们是不是要捉弄死我才开心。

房上的哭声突然断绝,上面的人终于也忍不住吃吃笑道:若不给你这个光屁股的大头鬼一个下马威,又怎解得了我心头之恨?

听到了最后一个字,林秋离的头真的大了。

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的心眼那么小,记性却又偏偏那么好。

他不禁苦笑着道:现在我这个大头鬼已给你治得服服帖帖,正好光着屁股等着你的板子。

房上的人 的一声,道:鬼才稀罕你的光屁股。

林秋离点点头,道:说不定你就是那个稀罕的女色鬼。

房上的人似已又羞又急,道:小混蛋,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林秋离故意叹了口气,道:穿着衣服我还当然有点正经,脱光就只能是只蛋了。

房上的人也只有叹气:你说这话,难道脸就不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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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1: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林秋离的脸当然会红。

现在他不但脸红了,身上每一个地方都红了,看起来就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子。

无论是谁,泡到滚烫的热水里都会这样。

一只好大好大的木桶,装满了又清又烫的水,就放在梧桐树下。

水真的很烫,他刚下去的时候,也忍不住鬼叫了一声,而现在,他却已经适应了这个温度。

他闭上眼,索性连头也沉了下去。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洗澡是在天山脚下,是用那刚融化的雪水,再以后风风雨雨,他竟慢慢习惯了一身的汗臭。

他的运气是不是这样才变坏的?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把自己洗得彻底一些。

不过洗澡似乎真的是一件很伤元气的事,尤其是反着手臂洗后背,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他喘着粗气,总算把自己擦拭一新。穿上早已叠放在木桶旁凳子上白府绸的内衣,再穿上天蓝色的丝绸软袍,最后把脚伸进薄底软靴里,长长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满意地叹了口气。

一切都是崭新、轻软、合身的。他觉得自己也正像是个新人,香喷喷,轻飘飘,满把都是好运气。

两盏红灯笼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绯红的灯光中,两个身穿翠绿长裙的宫鬓少女,踏着细碎的步子,提着灯笼,并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林秋离笑了,他认识她们。在她们还是拖着两条鼻涕的小丫头时候就认识。

他眼光落在她们的脚上。

刚才庭院中鬼魅般飘忽的脚步当然是她们踩出来的,但她们身后的那一双脚又是谁的?

林秋离笑不出了,甚至还有一丝不安和紧张。

终于还是要面对她了。

两个少女走到他身前,一个向他挤了挤眼睛,一个向后撇了撇嘴角,两个人同时向两边一迈步。

明月如霜,晚风如水。

宁素初就站在月下风中,面上未染铅华,青丝松松挽就,水晶般的一双眼,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衣袂随风飘动,说不出的清秀飘逸。

林秋离的眼光从她紫色的绣鞋上移开,一寸寸的向上抬起。

两个人的眼神只一接触,就分开。

这一眼,便胜过千言万语。

两个宫鬓少女已将灯笼挂在了大门的滴水檐下。远处更鼓传来,已二更。

宁素初脸上突然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嫣然道:二更天了。

林秋离看到她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不禁有点奇怪,道:天天都有二更的。

宁素初道:可是今夜的二更却不同。

林秋离道:有什么不同?

或许二更之后,天就亮了。宁素初眼珠子转了转,突又板起脸,拉起他的手,牵着他走到大门口,道:今夜你不能再睡了,我替你请的客人就快到了。

大门外只有一条大道直通山脚小镇。低沉的夜色中,山下小镇的灯火疏落如星。偶有一两声犬吠,却衬得夜更加静了。

林秋离也不说话,静静陪着她站着。

风从远山吹过来,带着冰雪的寒香。她的手却有着春的温度,轻柔的发丝拂在他脸上,有着栀子花的清香。

林秋离深深地呼吸,心似给什么填满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和安宁,人世间所有的烦恼痛苦委屈,仿佛都已离他远去。

宁素初却抿着嘴,瞪大眼睛,望着那黑漆漆的古道,好像有点心浮气燥,沉不住气了。

你怎么不说话?她偏着头,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请的都是什么客人,为什么你刚一回来就替你请了客人?

林秋离笑了,道: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为什么还要问。

宁素初咬着嘴唇,道:我哪天给你卖了,看你还能笑得出不!

林秋离道:只要你舍得,我也不反对。

宁素初道:我有什么舍不得,我看不出,你除了一身麻烦,还剩下什么?

林秋离道:或许还有一堆债主。

宁素初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的债主不但追债,而且要命,这两样加起来,也难怪你要倒霉。

林秋离道:所以,你今夜就把我的债主都请来了?

宁素初瞪着他,道:你知道?

林秋离道:而且我还知道,你连`幽冥宫,阎罗殿,黑白双鬼索魂链`这样的大债主也请来。

宁素初眼睛瞪得更大,道:你又知道?

林秋离道:不然以你的性格,又怎么会上演一出鬼把戏来和我胡闹。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避开她的眼光,道:你惟恐我给那黑白双鬼出其不意,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知道。

宁素初松了口气,喃喃道:你知道,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难道你不知道你回到了这里,已经退无可退了吗?

林秋离沉默无语。

宁素初柔声道:你退的太久,现在也是时候站出来了。

林秋离紧握她的手,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可是我现在不知道,我除了握你的手,是不是还能再握剑了?

一个人若心中有情,剑下又岂能无情?

剑本无情之物,多情的人用剑,本就是致命的奢侈。

只有冷酷无情,他的手才会稳,剑才会狠,才会蔑视一切生命,包括自己的。

江湖的规则本就是你死我活,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事实上,多情的人却总是贪生怕死的。

生命是如此的美好,充满了希望和光明,足可以让人忘却了暴力和血腥。

你若也有了爱人和被爱的快乐,又怎会想死、敢死、能死!

爱,固然让一个人坚强,同样也可以让人软弱。

爱情本就是充满魔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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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宁素初理解他的意思。

她本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心意本就是相通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昔年那个豪气干云、快意恩仇的长公子,为什么会一直逃避到今天,变得如此的落魄和懦弱。

可是我们付出的代价已足够多了,她柔声道: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眼中满是鼓励和期待,她的言语别有深意,足以激发一个男人的自信和勇气。

女人,有时候就是男人的精神脊梁。

林秋离凝注着她,一字字道:是我错了。

宁素初嫣然道:知错的人,总是有救的。

林秋离道:这句话没有错,一个人救自己总是很容易。

他轻轻吐出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爽朗的笑色,看起来正像第一道刺破阴云的阳光,耀眼而生动。

他的手中纵然无剑,但他的整个人却像是一柄出鞘的剑,锋利、夺目、不可抵御。

他似乎又做回了昔日那个号令群雄,意气勃发的长公子。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要博取的与当年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这世上真的知道自己该要什么的人,又有几个?

七个。宁素初道:今天晚上要来的人一共有七个。

林秋离道:除了那黑白双鬼,还有谁?

宁素初道:难道你想不出?

林秋离沉吟着,缓缓道:`万刀堂`的红大胡子和`天残会`胡不缺总是要来的,唐门的二当家想必也少不了。

宁素初道:黑道中的三巨头中有两个赶着来见你,你的面子可真不小。

林秋离微微冷笑,道:追债的人总是比较勤快的。

幽冥宫,阎罗殿的魁首活阎王王恨生去见了真阎王后,称霸黑道的三巨头便少了其一,而群鬼无首,不成气候,只有黑白双鬼还在苦撑着昔日的半壁江山。

红大胡子的万刀堂坐镇关外,势力遍及白山黑水,但终究只是一直东北虎。

天残会网罗江湖伤残,异军突起,影响已不在丐帮之下,但数年前会内分成先天”“后天两党,党争不断,自取其乱,最后胡不缺在自己先天的伤腿上又后天补了一刀,这才稳住局面。但他的独门绝技奔雷腿却成了仙人跳,再难挤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宁素初道:你欠了他们很多钱?

林秋离笑了笑,道:我只是拿了他们的钱,没有替他们办事。

宁素初道:他们要你办什么事?

林秋离道:`活阎王`活的时候想要做酆都城十任太守,红胡子垄断了皮货和人参的买卖,还要霸占黑龙江上的金矿,天残会中多是倭寇收买的眼线,海南剑派已握有了真凭实据,这内幕若是暴露,天残会又岂当得住天下好汉的讨伐。

宁素初道:这些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办。

林秋离道:王恨生装神弄鬼,敛财无数;红胡子为了一只山参杀了十一个采参客;胡不缺本就是天残会中最大的卖国贼!

宁素初道:他们的钱本就是不义之财。

林秋离道:所以我赖帐也问心无愧。

宁素初道:他们的帐你尽可以黑吃黑,余下的人你又怎么交代?

林秋离道:余下的是什么人?

宁素初叹了口气,道:一马平川,三座大山。

这似通不通的八个字说出来,她自己的脸色忍不住有些变了。

八个字,四个人。

四个当今江湖最为显赫的武林世家的当家人,百年的家族历史,不但让他们的基业更稳固,而且通婚连戚,唇齿相依,到了这一代,他们的势力盘古错节,无人再可撼动。

宁素初眉头微蹙,道:他们本就是无所不能的人,又有什么事要花大价钱找你去办?

林秋离道: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淡淡的说,淡淡的笑,漆黑的眸子里却闪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

那四个人要他去做的,只不过是一件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而正是因为这件事,让他放弃了长公子之尊,放弃了曾用性命拼来的倾情剑的声望,放弃了和爱人厮守可能……

他几乎因此放弃了整个人生。

这是江湖上空前的阴谋,几乎涉及了所有的成名人物,帮会门派,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血腥的杀戮和无情的背叛。

而他正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者之一。绝大多数的人,只是其中被利用的工具,他们手中的铁,胸中的血,就是他们全部的价值。

也正是知道也件事的始终,他才窥视到了人心陷恶下的江湖,是多么的可怖可悲。

每一个人似乎都要凭借别人的血肉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人,竟然是吃人的。

所以他才甘心放下一切,选择了逃避。

任何一个试图阻挡这个计划车轮前行的人,必将被这个车轮碾得粉碎。

直到今天,他还记得上官天仁对他说出整个计划后,一字字对他说出的这句话。

以前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可是从今天起,他就要去撬动这个车轮上某一个或许已经松动的部分。

勇气和决心,使他的头脑变得更冷静,更睿智。

杀不死他的,使他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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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一)

宁素初凝视身旁的男人,嘴角微微翘起,绽着有如兰花般优雅淡定的笑意,眸子闪亮,充满了化不开的柔情。

她或许算不上一个绝色的美人,她也从没想把自己按照美人的标准来装扮,她甚至很少化妆。

这世上有勇气素面朝天的女人并不多。

事实上,我们宁大小姐并不是凭借容貌来扬名江湖的。

她七岁拜在峨眉古师太门下,八岁就尽得娥眉两仪剑法的真传,九岁同围棋第一国手对弈,仅以半目惜败,同年她临摹的唐寅的仕女图竟以假乱真,被当时的第一江湖才子烟花戏雨阁的步飞烟珍藏,十一岁琵琶一曲将军令,连御用乐师也自愧不如…。。

她在十五岁之前做的一切事,几乎都是名噪一时的江湖傳奇。

如果不是在她十五岁的那一年上,她父亲收留了七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野小子,她的一生或许都将谱写着傳奇。

那是她的父亲,她挚亲挚爱的人,她不喜欢本该独属于她的爱被人分享。

她痛恨被冷淡,被漠视。

她开始去找那七个野小子的麻烦。

让厨房克扣他们的晚饭,让正在长身体的他们个个饿得半死。半夜让他们爬起来迎着寒风去跑五十里再五十里,流着大汗再跃进冰河每人抓一条金色鲤鱼。原本一千次的出招动作,让他们重复五千次……几乎所有的戏弄手段,她都几乎用尽了。

可是这七个野小子,真是七个好小子呢。

听父亲说,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平常人一生都难以逾越的难关,他们二十岁之前就可以闯过去。

开始她当然不服气。

可是他们当中样子最丑、脑子最笨的那个冷轻痕冷老大,使出的袖中剑,偏偏就像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用绣花针,那么灵巧曼妙,悠然自得,她滴水不漏的两仪剑法,居然支撑不过十五招。

很快的,这七个野小子成了七个翩翩少年,在江湖上的名头越来越响,羽翼也渐渐的丰了。

他们是鹰,都该有着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她的父亲上官天仁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脸上的带着欣慰的笑,可在那黑黝黝的眼底,却有着太复杂太神秘的东西,让她望而生畏。

她想不到,他把精力和心血花在他们身上,只是为了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展翅高飞。

是的,他的父亲是上官天仁,而她则是宁素初。

她是随着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的姓氏。她的母亲虽已过世,但金陵宁家却是家族鼎盛。她的几个舅舅不是翰林清贵,就是封疆大吏,无一例外的风光显赫。而她母亲嫡亲的大姐,正是当今皇帝最宠信的一位妃子。

她至今也想不通,她的母亲当年怎么会嫁给父亲的。他们的门户是如此的不相当。

据说他们的婚配在当年不但是佳话,也是傳奇。

一个人若经历了太多的傳奇并不是一件好事。

太多的光环,会恍然让人有种置身梦境的不真实。

这道理是她在十五岁那年就懂得了的,所以她甘心自己从女神童的宝座走下来,泯然成众人。

她只要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享受平淡无奇生活才能有的安宁快乐。

她微笑着闭上双眼,挽着林秋离手臂,依偎在他身边。

她知道他也是只雄鹰,一只飞过,并且飞得很高的鹰。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只雄鹰的胸膛下跳动着的,却是一颗鸽子般温柔的心。

她知道他飞得倦了累了,需要她安妥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灵魂。

快三更了。身旁的男人突然低语喃喃问:你邀的客人怎么一个都没到?

宁素初浅笑道:他们不来,又有什么好奇怪?

她的言语和表情,全然没了二更时分的紧张焦躁;淡定而从容的情绪,分明带着丝丝暖意,从她的笑颜和语声中溢了出来。

林秋离也笑了,道: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宁素初道:知道什么?

林秋离道:你把我的冤家对头一齐找了来,若没有控制全局的把握,又怎能放得下心。

宁素初轻轻咬着下唇,眼波流动,充满了怜爱之色,低声道:我不想你冒险。

林秋离心头一热,声音里也掠过一丝颤哑,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是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应对了那七个人。

宁素初道:或许,还有一个。

林秋离突然沉默下来,月光下的脸,渐渐显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说不出是敬畏、是惊恐、是怨恨,还是崇拜。

他知道这唯一的一个人,是谁。

就是这个人,传授给了他举世无双的剑法,却不是他的师傅;把他提携到长公子的位置,却牵制他如傀儡。

他人生的得失起跌、欢喜苦悲,几乎都是这个人一手制造出的。

我想他们那里一定会有酒,林秋离仰头看着那轮如钩的新月,淡淡道:我该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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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2: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宁素初并没有带他去走门外的那条古道。

他们在你睡着的初更就已到了。

跟着他们一路来的死党、随从、手下、徒弟,一概都留到了小镇上。

他们每个人都是步行从小镇走过来的。

她的确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了,她绝不能允许这件事有一点的闪失。

那七个桀骜不驯的人物,看起来对她居然还很服帖。

宁素初领着他走进大门,穿过庭院,走进下一重院落。

林秋离迟疑着,不禁怔住。

前一重庭院的颓败衰朽在这里居然全没了踪迹,地上铺着平整光滑的青石,给雨水清洗得就像一面面铜镜,光可鉴人,在月光下整片的连起来,又像是波澜不惊的一角碧海,深沉凝重。

人在海面,踏波而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梦游一样,林秋离跟在她身后,猛抬头,人已站在灯火辉煌处。

灯火辉煌的新屋子里果然有酒,人却只有一个。

一个人手里举着杯酒,席地而坐,半倚在身前的那张红木矮几上,仿佛已不胜酒力。

像他身前的矮几,屋子里还有七张。几上珍馐百味,盛宴一场,可是那七个赴宴人却不见了。

林秋离并没有吃惊。

只要有上官天仁在,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都不会奇怪。

那七个江湖大豪在上官天仁眼中,无异七个跳梁小丑,招之则来,斥之则去。

他有这样的资格。

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上官天仁眼中带着七分醉意,微笑道:来,我们干杯!

他一仰头,果然就将这一杯干了。

喝完了这杯,他又从身后取过一坛新的,拍开泥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满满的一坛酒,从偌大的坛口倒进小小杯口,却没有一滴落在杯外。杯中的酒已将溢出,却也没有一滴流出来。

一个人在喝了六十斤烈酒后,非但没有醉成一滩烂泥,还能有这么稳定的手,实在不容易。

上官天仁却在叹息:岁月不饶人,时间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他又将这一杯一仰而尽,脸上带着三分醉态的红晕,又显得逸兴豪飞,大笑道:我才喝了三坛酒,却去方便了四次,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看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一个心机深沉的不会喝这么多酒,酒,总会使人变的迟钝;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也不会说这么多话,言语总会分散精力;一个心机深沉的也不会笑得这么率直,笑,总会让人的精神松弛。

通常一个有所图谋的人,总是阴鸷戒备,不苟言笑的。

难道他真的老了,一个人老了,岂非才会变得多嘴?

林秋离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矮几上,陪他干了一杯,听到他这句话,又让自己干了一杯。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上官天仁的这句话。

他知道有的人可以死,却绝不会老。

老人才有的固执、愚蠢、迟钝、倚老卖老、自命不凡,绝不会在这个人身上出现。

有的人似乎一生的时间都是在成长的,没有停滞,没有衰退,没有故步自封。

这种人不多,绝对不多,但并非绝对没有。至少上官天仁就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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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十七岁弃武从文,当年的恩科就中了龙虎榜的进士,虽做了一个小县城的七品县令,但政绩卓然,上达天听,一道恩旨掷下,居然创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平步青云,连升数级,官拜左都御使。七品县令他做了一任四年,御使他却只做了半年。只因边关狼烟骤起,他请缨领命,身为先锋,长驱直入,平定祸乱。

出将入相,正是多少沉迷宦海人的梦想,他做到了,这一年他才二十一岁。

就是这一年,他娶了金陵宁家的三小姐,成了天子的妹夫。正当所有人以为他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时,他却又弃官从商了。

他又成功了。

有的人天生似乎就是与成功结伴而行的,他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并没有动用曾为朝廷大员的背景,但不管怎样,他总是皇亲,总是金陵宁家的女婿。

一切都是顺遂人意的,几乎所有的买卖他都涉足,在同行当中,他的生意永远是最红火,规模最大的。八年后,世代为商的江南巨贾金玉满堂的大老板金大慈和别人说起他,只用了四个字,也只有这四个字才能形容他---富可敌国。

金大老板送他这四个字的时候已经八十岁,饱经沧桑,他的话当然没人反对,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上官天仁大富大贵,此生必将享尽人间繁华,他却又做出一件谁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他散尽亿万家财,把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归到了宁家的门下,只在气候宜人的江南水乡选了一块靠山面水好地方,建起了一座规模并不是很大的庄园---静园。

老来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这一年,他的女儿降生了,爱妻故去了,大喜大悲,接连而至。

而他整整三十岁了。

三十岁对男人来说,正是精力全盛的时期,正是攥取名利,拼搏人生的关头,何况他少了爱人的牵绊,无所顾忌,正是大展拳脚,有所作为的时候,可是他偏偏又放下了一切,飘然走进了久违的江湖。

人欲静,而风不止。

江湖上的风是什么?

是人心。争强好胜,快意恩仇的心。

他没有仇怨,没有仇家,他的手中也从未沾染过别人的一丝鲜血。

可是他胜了,他又一次成功了。

这一次他赢得的是仁义无双的侠名,岁月弹指间,又是一个八年。

他行侠江湖,似乎又回到了十七岁时的少年侠气。这期间他也有过和武林名家的几场切磋,他用刀胜了以刀法传家的五虎断门刀的彭家,用剑胜了巴山顾道人的嫡传,他甚至用一把劈材的板斧,胜了江湖中第一使斧的名家……力劈山岳邓无山多年以后谈起那一战,还不禁浩叹:我不如他,我再练苦练八十年,也达不到他的境界。

他胜的并不多,但已足够。足够让人对他景仰,崇拜。

这一年,他三十八岁。也是这一年,他退隐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他似乎又厌倦了。

可是他却收留了七个浪荡于江湖的小孩子,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他们。

这一次,他把他习惯了的成功慷慨地赐予了他们。

十五年的培育之后,只用短短一年的时间,七公子便名扬天下,这一代江湖中的年轻人,再没有人比他们崛起的更快,也再没有人的锋芒能盖过他们。

而他虽然没有老,却已然不再年轻,他在他们身上耗费了两个八年。

光阴不动声色地飞逝,今年他已六十岁,整整六十岁。

但他看起来和四十岁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分别,头上未添一根白发,眼角没多一丝皱纹,还可以痛饮,还可以大笑,如果他想满足一个十六岁的女人,还可以轻易办到。

他对女人并不是想的很多,要的也不多。

绮梦觉得被冷落,只是因为他不想花力气满足她。

或许他这一生当中,只真正经历过一个女人。他的爱,已随着妻子的过世而消亡。

他人生的经历实在多姿多彩,绚烂无比,绝非普通人所能想象得到的。而他历经人世间的繁华荣耀,最后归于淡泊宁静,这种解释也实在很合理合情。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图谋,又怎么会有阴谋?

这世上又有什么值得他阴谋图取的?

这样一个人如果想得到什么,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林秋离想不通这些问题,他甚至不敢多想,他怕想得多就会泄气。

幸好他手里还有杯,杯里还有美酒。

------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一个喝醉的人,岂非总是很容易看得开的。醉了之后,又有难题是放不下的。一切都归结于笑谈罢了。

上观天仁看着他豪饮不止,却在摇头,道:陌上花发,可缓缓醉矣。醉酒也是一门学问,花赏半开,酒到微醺,你这样牛饮,实在糟蹋了美酒。

他将这一坛倾出的最后一杯酒也饮了下去,眼中的醉意已有了八分,夹了一块炖得烂熟的小牛肉,压住了涌上来的酒意,道:年轻人不但要会喝,而且也要会吃。

吃得下,睡得着,喝得多,这是我在你这年纪最得意的三件事。

牛肉盛在一方不大的铜鼎里,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过了这么久,牛肉的温度还是很烫,却正好可以入口。

林秋离一口气将鼎里牛肉吃干净,长长吐了口气,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他的肚子本就一直是空的。

再将美酒倾入喉中,感觉那股微热微辣微甜的甘淳直透下去,在胃里又向全身暖洋洋地蔓延开去,他的眼中也有了三分的醉意。

上官天仁带着满意的笑容,这才看着宁素初,正色道:你请坐,我也敬你一杯。

他是她的父亲,亲生的父亲。

可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说话,不但态度恭敬,而且用到了二字。

宁素初也觉得意外而吃惊,闷不做声坐下来,虽然满腹疑惑,却还是毫不忧郁地干了一杯。

上官天仁显得更满意,微笑道:我已有二十年没这么喝过酒了,我也二十年没有如此高兴过。

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道理他当然应该知道,可是为什么他过了二十年才有今日的一场大醉?一展欢颜?

难道他的人生并没有别人看起来那么得意?

难道他也有着别人难以理解的苦衷?

想不通的事似乎越来越多了,林秋离苦笑着,与同样错愕不解的宁素初对视一眼,缓缓将杯酒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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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3: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这是一间新盖的屋子,雕花的窗,雪白的墙,油木的地板,粗直的梁。林秋离喝下了这杯酒,目光不经意一转,这才蓦然发现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竟然都是那么眼熟,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恢复成他年少离家时的模样。

这要一个人花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当中又投入了多少情感的寄托?

她要给他一个家,一个承载了他昔日全部回忆的家,而不是一间奢华却空洞的屋子。

林秋离的心突然碎了。

我们付出的代价已足够多,我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痛恨,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早就知道了她的情意,却偏偏一直让她等下去。

一个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在等待中度过?

她今年已经三十岁。

三十岁,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数字------老去的红颜,逝去的青春,而且还要默默忍受等待的煎熬。

酒意上涌,他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发红了。

上官天仁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眼中的醉意一分分退了下去,逼视着他,突然道:这一天,我已等了二十年了。

他知道林秋离和宁素初听不懂这句毫无头绪的话,继续接着道:我等了二十年,就是要等一个得到了权势和财富,却又甘心、敢于放弃的人。

长公子就是这样一个集权势和财富于一身的人。

舍得放弃的人并不多,我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做到了。上官天仁入鬓的剑眉微微扬起,傲色显露,显然对自己独到的眼光很满意,目光落到女儿身上,眼角却露出笑意,轻声道:你看人的眼光比我要准,若非你当年和他走的最近,我也不会把长公子的位置交由他来坐。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在二十年前就开始物色舍得放弃的人选?

这间屋子虽灯火辉煌,铁幕一样的夜色,却无边无际笼罩着苍茫大地。

夜色深沉,已三更。

一百五十年来,宁家的女儿只有你母亲许配了皇室以外的人,嫁给了我。上官天仁依然在笑,笑容却开始变得灰暗艰涩起来,低沉的声音也充满了自责和愧疚,黯然道:她看错了我,我想要的太多,终是没有放下一切,选择和她在一起厮守。

他咬着牙,又开了一坛新酒,引满饮尽------醉酒有时候是一门学问,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麻醉。

他强迫自己从痛苦的回忆里挣脱出来,盯着林秋离,厉声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秋离也喝了一杯,这才苦笑道:我也想弄明白这件事,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

上官天仁道:可是你却无从问起。

林秋离只有承认:是。

上官天仁道:可是我也无从说起。

林秋离皱起眉,道:哦?

上官天仁道:有些事即便我说出来,也是徒乱人意,无济于事。他的眼中突然迸出刀锋一样锐利的光,道:事情是拿来做的,不是拿来说的!

他说的没错。可是一件事无从下手,又如何去做。

整件事情简直就像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林秋离原本以为那个计划是他一手策划的,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他也是被人利用的?难道他也是这个计划中的牺牲品?他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人能利用他?他在江湖上秘密建立自己的势力组织,将七公子置于江湖驰骋,树立长公子的地位,难道是在用一个计划来粉碎另一个计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那只车轮来倾轧江湖人的血肉?

所有的问题,究竟有谁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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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4: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一)

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铅灰色的天空下,零星的细屑渐渐化成漫天的鹅毛,在天地间恣意地舞动着,在堕地死去之前,仿佛要把全部的灵动释放。苍茫、混沌之中,这白色的精灵狂舞着,湮灭、占据了大地上的一切。

窗子是开着的。陡然间,一股寒风裹着千百片雪花从窗口涌进了小楼,呼啸着盘旋,转瞬又无力的委顿下来,悄悄潜伏在令狐卓玉的脚畔。

雪片失去了依托,扑簌簌的飘落而下,落在他漆黑的发、宽阔的肩上,落在他迎着寒风敞开衣襟而赤裸出的胸膛上。他白玉般的脸已冻得发青,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动也不动地僵立在这已经整整一天,双目紧闭,胸口不见呼吸的起伏,整个人看起来竟似了无生气。

透过窗口,正好可以尽收园中的风景。

──园中价值千金的菊花都已连根铲除,重新栽植上了腊梅,算起来初雪过后,便可清香流溢。

他预料的果然没错。这一场连下了三日三夜的初雪中,园中含苞的梅花果然尽数吐蕊绽放,红的似火,白的胜雪,黄的娇嫩……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寒风中,香得淡雅而深远,仿佛可以荡尽人间绵绵的烟火俗气。

人已去,楼成空。

昔日两情相浓的爱巢,今时却已变得死寂虚空;昔日倚窗浅笑的人,今日却已不知道流落到何方。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也不知是想追忆,还是想凭吊逝去的那份感情、那个人。

他本以为自己已遗忘,可是他却不知道,有时候故意去忘记也是一种刻意的提醒。越是想遗忘,一幕幕的往事当中,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却愈发在眼前鲜活起来,挥之不去。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任由回忆来袭,任凭她崩溃时的言情来践踏他心底里最私密、最柔弱的地方。

 ……宽恕我!忏悔的声音,在那里悄悄响起。

──────────────────—

突然之间,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大作,虽然隔了十几重庭院,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还是可以隐约看见那袅袅升空的青烟,接着,鼎沸的人声也传了过来。

令狐卓玉终于睁开了双眼,瞧着那股升腾而起的青烟,冷冷淡淡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气。

他知道这阵鞭炮声意味着什么。

炮竹声中,悬在大门口三年,上书沉香园的横匾缓缓降了下来,一面崭新的、披红挂彩的紫玉园横匾将被必恭必敬地挂上去。那是他亲手书写的三个字,信手挥就,全无章法,可是他知道,这三个镀金的大字定会被冠已银钩铁划的荣耀。只因这三个字的下面华盖云集,江湖上南七北六十三省,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都到齐了。他们的人已老,江湖更老,老江湖在这个时候给主人的脸上贴金,自己的面子上也有了光彩。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出去与他们客套寒暄,然后大排盛宴,把酒言欢,以示平和谦恭,借此笼络人心。毕竟紫玉园取换沉香园不是两面横匾相互交换那么简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挑选了良辰吉日、精心安排下的这个隆重仪式,竟然显得那么的滑稽可笑,俗不可耐。

迎着窗口吹来的风,他的目光深远而空洞,青白色的脸庞,木无表情,却又显得那么的萧索、疲惫。这一日,这一刻,明明是他期盼已久的,本该有着得偿所愿的喜悦和兴奋,可是那无法释怀的孤独和幻灭感,正如这暴虐的风雪将万物湮灭一样,也将他整个人麻木、吞噬!

暴风嘶吼着肆虐天地间,漫天飞雪巨浪般一波波铺天盖地。

正午的冬阳懒洋洋地透过厚厚的云层,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宛如一只神色怠倦的独目,淡漠地瞧着这酷寒的人间,没有丝毫暖意。

令狐卓玉的眼光更冷,全无表情的脸,突然隐隐泛起了怒意。

从窗口望下去,正好可以看见这一重庭院的朱红大门被悄无声息地开启──这里是他的禁地,没有他的许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擅自前来!

朱红的大门徐徐被推开,一个穿貂衣、戴皮帽的中年人当门而立,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只是远远对着小楼上的窗口打出一个手势。过了半晌,确定对方看到了他的举动,这才又袖起双手,缩着脖子,静静的站在那里,面色从容平静,全无犯禁的忐忑不安。

 紫玉园四百二十五个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永远知道令狐卓玉的下落,也只有他有权利推开任何一扇门,甚至是令狐卓玉卧室的那道窄门。

因为他是这里的总管。魏大总管虽然才来了三个月,却已得到令狐卓玉的授权,打理紫玉园中核心事物以外的一切俗事。紫玉园的多半个家,本是由他来当的。

令狐卓玉口鼻之间终于吐出了白烟般的雾气。

就在一呼一吸之间,他身上的积雪瞬时也化成了雾气消散,在下一个瞬间,他的人已掠出窗口,在梅林的花枝上,竟施展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几个起落,便站在魏明远面前。

 马踏燕在白虎堂等候多时了。魏明远虽着重裘,仍冻得牙齿不停地上下轻击,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在那摆下了酒席,参汤是你喝惯的百年山参炖的。

令狐卓玉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他:今天晚上把小楼拆了,梅林放把火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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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8 21: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白虎堂是间暖阁,小而精致。

 一马平川马踏燕斜倚在那张铺着整张白虎皮的胡床上,手里拿了本已看了一半的《上清大洞真经》,双目似睁似闭,姿态懒散而悠闲。

炭火形成的阵阵暖气,经过别具匠心的巧妙设计,从地板下绵绵不断地透了上来,甚至带着木材特有的芬芳清香。小小的屋子里暖得就像初春一样清新湿润,与外面严寒天气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马踏燕已将身上万字锻的大红棉袍脱下,只穿着里面轻薄舒适的宝石蓝色纯丝长袍。道髻乌簪,面如冠玉,颌下三绺长须,看上去仙风道骨,犹如神仙般的人物。

这位江南武林第一世家的当家人,生肖属马,今年刚好五十岁。江南的水土本就养人,他又一向很在意保养,所以看起来还是很年轻,还是可以看到昔年江湖第一美剑客的风采。

江湖各领风骚十数年。

江湖上本就没有盛名不衰的人物。儿须成名,酒须醉。要扬名天下,本就要有一腔热血的冲动和干劲。

这个天下,这个江湖,本就是属于年轻人的。

看到令狐卓玉走进来,马踏燕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年轻时候的影子──我行我素,一身骄傲。他知道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屋子里并没有摆下整桌的酒席。

小小的桌子上只有四干果、四蜜饯,令狐卓玉坐下去,却又立时有人将干果蜜饯撤了下去,换上了油炝茭白、珊瑚瓜卷、水晶鸭舌、干焅青虾,四道冷菜。

滚水落进了茶碗,冷油也下进了热锅。

到奉香茗一盏普洱放到桌子上,一道道新出锅的热菜也流水价端了上来。

吃,也是一门学问。任何人面对满桌子已经发凉的油腻之物,看也看得饱了,想必吃的欲望都会大打折扣,甚至倒了胃口。

小小的桌子上只能同时放下四只盘子,菜色却在不停的变换。

荷包三鲜、鸡汁鱼翅、玉簪飞龙、金钱肉脯、宫烧乳鸽、百合脯酥鱼、八宝葫芦鸭……本该先上的豌豆黄、栗子糕、艾窝窝、紫米糕四品点心,和清汤琵琶燕一品,最后才端上桌。

令狐卓玉并没有跟马踏燕客气,因为他知道这位江南第一世家的当家人业已信奉道教,不但不食荤腥,甚至连饭都很少吃──辟谷之术,本就是修道之人必修的功课。

一口气喝下了那一小碗百年山参炖的汤,令狐卓玉这才长长透出口气,忽然对他笑了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像饿死鬼投胎?

马踏燕也笑了,道:我若是迎着冷风站了一天,简直可以吞下一匹马。

令狐卓玉淡淡道:忍饥挨冻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以后绝不会再去受那份苦了。

马踏燕眼中闪过火炬一般似能洞悉一切的亮光,盯着他,道:有些事想通了、看破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坐了起来,悠然一笑,接着道:红尘可笑,痴情无聊,目空一切未必不好!

令狐卓玉展颜而笑,道:先生语含机锋,莫不是想点破我什么?

马踏燕长身而起,道:我也年轻过,年轻人风流自赏,又有几个未被情所困过?

他手捋及胸的长须,面露的微笑祥和淡定,令狐卓玉的心事,竟似真的被他世故的眼光看破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听雪楼`的故事?马踏燕突然话锋一转,叹息着黯然道:那一对号称人中龙凤的男女相互折磨煎熬,用情极深极真,到死却也没成就姻缘。

令狐卓玉道:可是他们联手之下的`听雪楼`,却纵横大江南北,成就了一番霸业。

马踏燕拊掌而笑,道:原来你也听过这故事。

令狐卓玉道:这是一个流传得很广,很凄艳很血腥,当然也是很美好的故事。他微微一笑,顿了顿,这才接着道:可惜的是,这只是人杜撰的一个故事,是假的。

马踏燕目光闪动,道:哦?

令狐卓玉道:身在江湖,若动了男女之情,实在是不合适宜的大谬。他看着马踏燕,道:你难道不认为两个人一边在那里卿卿我我,牵肠挂肚,一边动刀子杀得雪流成河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马踏燕没有否认。

 杀人是一件很恶心的事,而相爱却偏偏那么美好。令狐卓玉冷笑道:一厢儿女情长,一厢草菅人命,这是只有疯子才做得出的事。

马踏燕道:或许这个江湖本就是造就疯子的。

令狐卓玉沉默下来,过了半晌,轻叹道:或许你是对的。

 我没有对,他们的故事的确是杜撰的,是假的。马踏燕道:即便他们的人是真的,感情是真的,但用杀戮的手段,夺取的霸主地位却绝对是假的。

哪里有杀戮,哪里就有反抗。

江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想被人主宰、雌伏人下的?

马踏燕道:这个江湖本就是门派林立,纷乱不段的,以暴易暴,以杀止杀,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纵然得了所谓的盟主之尊,也不过是坐到了火山的山口上。

令狐卓玉深深吸了口气,道:可是一个徒有虚名的武林盟主的头衔,却不知引得多少英雄折腰。

马踏燕道:把江湖上的人杀得七零八落,换取一个虚名,实在不智。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莹白,血脉清晰可见的一双手,喃喃道:欲将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

令狐卓玉皱起眉,他听得出马踏燕最后的这句话引自老子的《道德经》。这位道教的鼻祖宣扬的是无为而治的那套理论,他无论如何也对应不起江湖的局势。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他想的果然没错,马踏燕又低声诵了《道德经》中的一节,目光这才落到他脸上,道:我的意思,你可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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