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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断章·小札【十三】:《流星·蝴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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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0 00: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欧美摇滚掀起了席卷全球的重金属风暴,dream high, work hard, live fast, and die young,成为一代摇滚人身体力行的座右铭。“不要相信三十岁以上的成年人”,流风余韵,九十年代还有位名叫柯特·科本的天才,在28岁的时候,手持猎枪向自己的头颅射出致命的子弹。

       一九七一年,古龙发表了《流星·蝴蝶·剑》,把罪恶街头的犯罪故事引入古典武侠,其叛逆激进的观念,黑暗诗性的风格,竟和重金属摇滚有灵犀相通之处。

       ● Dream High

       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对古老农业文明的侵蚀和吞噬,是许多作家笔下共同的主题。但在武侠小说领域,却很少看到哪个作家关注它。

       《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金钱帮”的出现,已经揭开了古龙把传统江湖改造为商业江湖的序幕,《流星·蝴蝶·剑》里帮派之间的争斗和“快活林”的存在,对这一转型过程又作出更鲜活的阐释。

       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里指出:“资本主义的全部活动都严格地遵照‘效益原则’运转,目标是最大限度地获取利润。在这个日趋非人化的体系中,人的丰满个性被压榨成单薄无情的分工角色。”

       更为人熟悉的是马克思的名言:“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这完全可以用来看待快活林里高老大和杀手四人组的关系。事实上,快活林里吃喝嫖赌一应俱全,自给自足,相当于一个第三产业相当发达的小城。这已经脱离了传统的销金窟概念,醉生梦死背后,有的是霓虹灯下闪烁的现代都市风情。

       农业文明的命脉系于土地之手,而《流星·蝴蝶·剑》的两大关键,正与土地的占有权和使用权有关。

       万鹏王砸烂了老伯开设的妓院和赌馆,却无法动摇老伯的根本,因为老伯最大的产业是土地。高老大任何东西都可予取予求,但有一样是求之不得的──“快活林”的地契。

       这种饶有趣味的处理,可以看出隐藏在武侠和黑帮情节背后,决定着江湖统治权归属的战斗,其实是一场经济因素的角力和拔河。古龙的创作也许没有明显的自觉意识,但他的作品却保留了台湾经济起飞阶段商业意识的烙印和痕迹。

       现代文明的推进是不可逆的,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如鱼得水般融入现代生活最终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它,另一种是如D·H·劳伦斯所说:“开始建造新的小小生息之地,培育新的小小希望。”即是在都市和田园之间,作一抉择。

       有无坚持固守的理想和信念,有无对远方的梦想和守候,大概是判断两种选择的分野。孟星魂和律香川,作出的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流星·蝴蝶·剑》第二章,古龙用了几千字的篇幅,引出了一位武林世家子弟南宫远,颓废、落拓而高贵,甚至让律香川自惭形秽:

       南宫远点点头,长长叹息了一声,慢声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绿鬓少年,忽已白头,人生一梦,梦醒更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律香川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讥讽之意,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个很大的信封,道:“也许为的就是此物。”
       南宫远道:“这是什么?” 
       律香川道:“五千两银票,这是老伯对你的敬意。”
       南官远看着他手里的信封,也笑了,笑容中的讥讽之意更浓,缓缓道:“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值得尊敬?”
他忽然回身,到树下,手抚琴弦。
       “铮宗”一声,琴声响起。
       南宫远大声而歌:“人生一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消沉的歌,惨淡的琴,夕阳照着枫林,天地间忽然变得十分萧索。
       律香川静静地站着,他现在无论地位和成就都比南宫远高得多,但在南宫远面前,他总觉得仿佛缺少了什么。
       他缺少的是“过去”。
       他拥有“现在”和“将来”,南宫远却拥有“过去”,只有“过去”是任何人都买不到的。
       无论用多大的代价都买不到。
       律香川想到过去那一段艰苦奋斗的岁月,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愤怒之意。
       他走过去将信封放下,凝注着南宫远一字字道:“我的梦永远不会醒,因为我从没有做过梦。”

       南宫远的疏放悠远,衬出了律香川贫乏苍白的人生。除了攫取最高权力,律香川从没有任何梦想。孟星魂则不同,他向往的是平和恬静的的田园风光,“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碧绿的海水在蓝天白云下闪着光”的一个海边渔村。他盼望最简单最质朴的生活,做一个阳光下的农民或渔夫。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杀手生涯。

       梦想照进现实,剩下的大抵是进退两难的悲哀。

       ● Work Hard

       《流星·蝴蝶·剑》具备了通俗小说吸引读者的经典要素:高深莫测的黑帮大佬为抢夺地盘殊死拚斗,野心勃勃的叛徒蛰伏多年为博出位,希望洗手归隐的金牌杀手和伤痕累累的美丽女孩的爱情。前启film noir和《教父》,后开温瑞安小说和香港黑帮片的一代新风,残酷、凄美、疯狂、瑰丽,在黑暗中透出浓重的诗意。类型小说写到这份上,当得起一句“不可方物”的赞誉了。

       主角孟星魂是一个杀手,在今天看来,这当然是一个相当俗滥的设定。但时光若倒退到1971年,我们会发现武侠版图里关注底层犯罪者的小说是如此稀少。还有什么职业比杀手和妓女更能阐释作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箴言呢?

       孟星魂接下了刺杀江南大豪孙玉伯的任务,接下去他陷入了科恩兄弟电影里常见的情境:层出不穷的意外发生,事件渐渐脱出他的掌控范围,最终变得不可收拾。固若金汤的杀手四人组分崩离析,孟星魂的精神之父叶翔滑向死亡,如地母盖娅般的高老大则背弃出卖了他。就在孟星魂坠入谷底的时候,友情和爱情开始绽放出它的光芒。

       正如律香川所说,一开始,孟星魂在整个计划里扮演的只是一个小角色,仿佛一条串起无数珍珠的红线,他把高老大、老伯、律香川这些人连在一起,本身却无足轻重。但这个小人物硬是抢走了主角的戏码,并改变了整出戏的情节和结局。

       孟星魂替高老大工作,他为高老大献出了自己的灵魂。高老大也许是古龙小说里最独特的、无法用善恶标准加以道德审判的女性。《流星·蝴蝶·剑》里与之相关的段落,无不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压抑的疯狂。最先让读者注意到她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女性少见的强人气质和控制欲:

       为了养活这四个孩子,为了养活她自已,她几乎做过任何事情。
       她偷,她抢,她骗,她甚至出卖过自已。
       她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一个屠夫用两斤肥肉换去了童贞,她始终没有忘记那张压在她脸上淌着口水的脸。
       十五年后,她找到那屠夫,将一柄三尺长的刀从他嘴里刺了下去。

       她控制孟星魂等人的筹码,是恩情以及情欲。书里的这一段情色描写非常大胆直接,极富有冲击力:

       他第一次冲动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那时他们还在流浪,有一天睡在别人的谷仓里,是夏天,谷仓里又闷又热,半夜他被热醒,无意中发现她正在角落里用冷水在冲洗。
       月光从谷仓顶上的小窗照下来,照在她赤裸裸的,发着光的胴体,她的手在自己胸膛上轻揉,咽喉里发出一声声梦呓般的呻吟。
       然后她身子突然痉挛,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已小腹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他咬紧牙,闭起眼睛,汗水已湿透了衣服。
       自从那时开始,他每一次冲动的时候,都不由自主会想到她。想到她那只在胸膛上轻揉的手,想到她那痉挛发抖的腿。
       每次事后他都会有种犯罪的感觉,拼命禁止自己去想,他甚至在身上偷偷藏着根针,每次只要一想到,就用针刺自己的腿。

       根据古龙的典型思维,表面光鲜的男女,背地里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癖好和隐私。于是作家借律香川之口,击破了裹在高老大身上的硬壳,此一笔尤为深刻:

       律香川淡淡地接着道,“这些年来,你想必已很难找到一个揍你的人,因为别人将你看得太高,太尊贵,却不知你只有挨揍才会觉得满足。”
       高老大的手忽然握紧,指甲已刺入肉里。
       律香川道:“你一定还在想着那卖肉的,他一定揍得你很凶,让你永远都忘不了!”
       高老大的身子开始颤抖。
       律香川道:“你杀了他,并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一个卖肉的!为什么一想到那次的事就会兴奋。”

       孟星魂与高老大之间的故事就是一部控制与反控制的故事。孟星魂看似高老大的傀儡,他的命运木偶系在高老大的五指之上,泯灭了为人应有的生机和自主权。高老大又何尝不是?她感受到情欲煎熬的时候,并不和“快活林”里的武林大豪泄欲,反而宁愿去找已成废人的叶翔,或者一直未捅破窗纸的孟星魂。当她知道小蝶进入了孟星魂的生活,取代了她在孟心中的地位后,她的恐慌就像是一个嫉妒的弃妇。不是地契,而是情感和欲望的刺激,让她出卖了孟星魂:

       高老大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看你还是赶快说出来吧,我若是男人,为了孙姑娘这样的女孩子,我什么事都肯做。”
       孟星魂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把刀笔直刺了进去。
       直到现在,他才完全明白。
       原来高老大和律香川早已勾结在一起,这全都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阴谋。
       真正扳住他咽喉的人,并不是律香川,而是高老大。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愤怒,只觉得悲哀,也同样为高老大悲哀。

       高老大最后拿到了地契,身边人却是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大可以继续以前的生活,但最终选择了放弃。这一刹那间的尊严照亮了她的生命,神性的光辉再次在她身上展现:

       她关起窗子,将长长的头发散下来,然后又慢慢地将身上衣服全都脱下,就这样赤裸裸地站在黑暗中。
       她的腰仍然坚挺纤细,她的腿仍然修长笔直,她的胸膛仍然可以埋藏很多很多男人的生命。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自已的生命己剩下不多。
       逝去的青春,是永远不会再来了。
       “一个人赤裸裸地来,也该赤裸裸地去。”
       她又开始狂笑,狂笑着夜黑暗中旋舞,突然自妆台的抽屉中取出一樽酒,旋舞着喝了下去。
       这是生命的苦酒,也是毒酒。
       石群回来的时候,她己倒下,乌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胸膛上,美丽的金樽仍然在发着光。
       可是她的生命却已黯淡无光。
       石群跪下来,就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捧起一满把她的头发。
       眼泪就流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头发忽然又有了光,晶莹的泪光。

       在古龙的江湖绝色谱里,高老大和白飞飞、林仙儿、慕容秋荻等人一起,组成江湖里光彩夺目的一道异色。她们徘徊于情感和欲望之间,摒弃了可笑的道德借口和无谓的贞节观念,通过控制男人来控制江湖。在她们退场的最后一刻,作家投注在她们身上的目光绝不是蔑视的嘲讽,而是无奈的悲悯。

       ● Live Fast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流星、蝴蝶、剑,三个意象都是转瞬即逝的快速。我们可以发现,这部小说里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一个“快”字不断推进,韩棠的死亡,老伯的攻击,孟星魂和小蝶的相识,律香川的叛变,无一不让读者猝不及防。甚至连文字都有一种王朔所谓的速度感──“笔如骏马下坡,云腾风卷而下,只为留足不住故也。”

       快,当然就排斥了从容、优雅和舒缓,但却别有一种紧凑逼仄、直指人心的力量。

       选择风驰电掣的生活方式,大概是因为《流星·蝴蝶·剑》的诸色人等无不背负着命运的十字架,过去的创痛和伤害,如原罪意识般在他们的脑海深处扎根,使他们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于是不如肆无忌惮地挥霍生命,像扑进火焰的飞蛾。

       小蝶的出场别具一格,她在众人的欢笑下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古龙却说:“虽然她身旁有那么多人,但她却仿佛是完全孤立的,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她都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寒冷荒凉的旷野中。”

       伤心人同样别有怀抱,她和孟星魂一见如故。两人的恋爱故事是难得的大哭大笑大吵大闹,很有点琼瑶小说的青涩味道。毛头小伙和青春少艾,缺乏强势和引导的一方,相恋过程也就是互相救赎的过程。

       古龙的写作趣味,向来是偏于豪放,不废婉约。他钟情且屡屡在作品里引用的词人,最常见的莫过于柳永和李煜,两位流连于脂粉堆中,醉生梦死的人生过客:

       这蝴蝶已死去了,至少已死了三个月,但它翼上的色彩却几乎还是和活着时同样鲜艳。
       蝴蝶夹在一本李后主的词集里,那只美丽的彩翼虽已被夹得薄如透明,身体的各部位都还完整无缺,所以看起来还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可能展动双翼,乘风而去。
       她翻开这本词集,就看到了这只蝴蝶。那页恰巧是她最心爱的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花谢了还会再开,春天去了还会再来。
       可是这蝴蝶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这首词几乎和蝴蝶同样美,足以流传千古,永垂不朽。
       可是这填词的人呢?
       这填词的人,生命是不是和蝴蝶—样?

       蝴蝶和流星一样,在透支完生命中最灿烂的光华之后,就会迅速凋谢。这与古龙自喻的两头燃烧的蜡烛是一个意思:生命的长度比别人短了一倍,光度却比别人亮了一倍。在人世间的光华也许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足以照耀永恒。

       对一瞬和永恒的思考,贯穿了古龙中后期的所有作品。《白玉老虎》里的乔稳,《三少爷的剑》里的哑巴,《英雄无泪》里的钉鞋,他们在平庸无奇、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里,突然崩裂出惊天动地的一瞬。一辈子都是在等待那个灿烂的时刻,然后就安心谢幕。

       当然还有叶翔。他只在与小蝶相处的一天里“活过”,生命在那一天里完全燃烧,之后的演出就是持续的疲倦、懈怠和萎靡不振,直到最后一次以杀手的身份暴然发难。

       汪曾祺说:“人总要把自己生命的精华都调动起来,倾力一博,象干将、莫邪一样,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这,才叫活着。”

       更精彩的是古龙接下去的一笔。孟星魂眼睁睁看着叶翔被杀,因为他不忍叶翔的牺牲变得毫无代价,他安慰自己袖手旁观的理由是叶翔希望他继续活下去。但面对陆漫天“你已变得聪明了,已不愿陪他死,就算你还有别的理由,也一定是自己在骗自己”的嘲笑,顿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像中那么伟大,那么做也许真的只不过是因为怕死。”

       同样对自己有所反思的还有老伯,当他困在井下穷途末路的时候,惊觉“这些事做得并非完全正确,有些事假如他还能重新去做一遍,就绝不会像以前那么样做了……为什么别人对不起他,他就一直记恨在心,他对不起别人的,却很快就会忘记?”

       这些对正面人物毫不留情的段落,写出了人性的现实和复杂性,但却水到渠成,并不让人感到突兀。这就是古龙把其它类型小说作家甩出一个身位的地方:他对自己笔下的人物,不仅有深厚的眷爱,还有着刻骨的清醒,他不会沉浸于自己的精神小世界而无法自拔,而是有着真正作家具有的眼力、笔力和魄力,能入又能出,在热烈的情绪背后是冷静的算计,在露骨的咏叹背后又有节制的沉默。

       ● Die Young

       古龙迷恋悲剧,处女作《苍穹神剑》乏善可陈,但主角自尽的结局,已经透露了作家的趣味和倾向。这种完全决绝的姿态,在古龙小说里虽是昙花一现,但时不时就要露出一些苗头。尤其是中后期的作品,深受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流星·蝴蝶·剑》更是直面生与死的界限,大肆书写生存的意义。

       什么才是真正的活过?以古龙的逻辑,至少得符合两个条件:一是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二是能爱自己所爱的人。人虽然在江湖,但总得有此身由己的时候,否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孟星魂为高老大出卖灵魂,小蝶因为被控制凌辱而丧失生志,古龙以两次巧妙的诘问“你活过吗?”,在流水旁,迷雾中,分别激起了两人的求生意志。连活都没有活过,为什么要去死?这很像是神灵对凡人的当头棒喝,也是穿透这部暗无天日小说的最强音,充满了引人向上的力量。

       借用史铁生评洪峰的一句话,挪来评价古龙:“我看这人主要不是想写小说,而是借纸笔以悟死生,以看清人的处境,以不断追问那个俗而又俗却万古难灭的问题──生之意义。”

       这种对生存和死亡的思考,后来在《天涯·明月·刀》里有更充分的展现,但却因为情节的混乱和观念的偏狭,带着些图解化和概念化的味道,不若《流星·蝴蝶·剑》的自然妥帖。

       老伯扮演的是古龙后期小说常见的人物,能够掌控全局的全知全能智者,以其高人一等的智力和洞察力俯瞰着所有角色,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则非常精准,少有脱轨之时。这种人虽然能引起读者智力上的崇拜,但却殊少人味。相形之下,那些徘徊于命运之迷宫犹如茧在蛹中挣扎却无法突破的边缘人,更具有震撼人心的悲剧美。

       比如青年野心家律香川。

       对笔下人物年龄的处理,与不同作家的对待传统的态度和潜意识息息相关。金庸的江湖讲究辈份,尤其重视江湖上老年人的发言权,甚至整个江湖都是建筑在这种牢不可破的伦理之上。在金庸的江湖里,年纪长大,多活了些岁月,似乎便代表了权威,拥有裁量权和下结论的权力,后辈只有“恭聆教诲”的份。在武功的高下上,更少有年轻人能站上江湖第一的位置。金庸的十四部小说,扮演大反派的总是些老者,概因年轻人份量不够,顶多就是个欧阳克、宋青书和慕容复级别。

       而古龙自《血海飘香》开始,开始大肆书写年轻反派的江湖,南宫灵和无花已经足够光芒四射来担当楚留香的对手,但他们毕竟还没有律香川出挑。后来把这种倾向发挥到极致的,是拥有唐门三少的《白玉老虎》。

       年长者代表的经验、智慧、隐忍,在这些江湖新生代身上一样不少,甚至尤有过之。他们的性格和命运往往带着变态的凄美,宛如移植到古代江湖的短暂盛开的樱花,仪式感极强,在宁静温和的外表下酝酿着疯狂的毒素,毁灭别人的同时也毁灭自己。这是不是不信邪的作家有意对传统中国伦理作出的颠覆和叛逆?

       孟星魂潜入老伯身边,与律香川结识,作为情场和战场上的双重敌人,他们第一次交谈的主题却是蛋炒饭:

       律香川已放下灯,卷起衣袖,带着微笑问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孟星魂道:“我不吃甜的。”
       律香川道:“我也一样──这里还有香肠和风鸡,再来碗蛋炒饭好不好?”
       孟星魂道:“很好。”
       他实在感到很惊异,他想不到像律香川这种地位的人,还会亲自下厨房。
       律香川似乎已看出了他目中的惊异之色,微笑着道:“自从林秀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会在半夜起来,弄点东西吃,我喜欢自己动手,也许只有在厨房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真正轻松。”
       孟星魂笑了,道:“我没有下过厨房。”
       他决定以后也要时常下厨房。
       律香川往纱窗里拿出三个蛋,忽然道:“你没有问林秀是谁?”
       孟星魂道“我应该问吗?”
       律香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林秀以前是我的妻子。”
       孟星魂道:“现在呢?”
       律香川又沉默了很久,徐徐道:“她已经死了。”
       他将三个蛋打在碗里。
       他看来虽有点心神恍惚.但打蛋的手还是很稳定的。
       孟星魂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很寂寞的人,仿佛很难找到一个人来吐露心事。
       律香川慢慢地打着蛋,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可以看得出,我很少朋友,一个人到了我这样的地位,就好像会忽然变得没有朋友了。”
       孟星魂道:“我懂。”
       律香川道:“现在我们一起在厨房里炒蛋,我对你说了这些话,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但以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变了。”
       他又笑了笑接道:“你说不定会变成我的属下,也说不定会变成我竞争的对手,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是朋友了。”
       孟星魂沉吟着道:“但有些事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律香川道:“哪些事?”
       孟星魂笑笑道:“譬如说,蛋和饭炒在一起,就一定是蛋炒饭,永远不会变成肉丝炒面的。”
       律香川的笑容忽然开朗,道:“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们能像蛋炒饭一样,永远不要变成别的。”
       “嗤拉”一声,蛋下了油锅。
       蛋炒饭又热又香,风鸡和香肠也做得很好。

       把剑拔弩张的危局写出了安详的味道。双方互相试探,各怀鬼胎,但又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既针锋相对,又有一份同情和默契。律香川身上狂野和儒雅交缠的气质,通过炒蛋炒饭得到了诡异而奇妙的宣泄。因为此刻的平静与和睦,他精神病夫的一面,对小蝶的兽欲,还有最后与孟星魂如街头混混般的厮打,就显得尤为暴烈。

       古龙安排给律香川一个绝妙而残忍的下场,最平凡、最愚蠢、最忠实的朋友,用阴招埋葬了野心勃勃的黑帮新星,让这个一辈子都想摆脱过去循着权力阶梯不断上爬的男人,尝到死不瞑目的屈辱滋味。

       律香川和高老大迎来他们的结局后,孟星魂和小蝶终于来到梦想所系之地,小说以拂晓的一抹亮色结束全篇。这大概就是作家的童话吧,唯有抛弃了世俗成见的纯粹之爱,才能完成对堕落于无常命运的人们的拯救。

       只不过幸运儿是如此稀少,还有多少人记得,在无数毫无意义的争斗中凋谢的年轻之花?

发表于 2007-10-20 01: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先抢占个沙发。

《流星蝴蝶剑》几乎没有写门派,而南宫世家的颓势、孙玉伯后继无人等更是预示着一个混乱江湖的到来。

混乱江湖里最能依靠的不再是友情,而是拳头和实力。

这部书里一群年轻人的下场都很悲惨,似乎预示着年轻一代出头的越发艰难,这和当今的社会实在有很大的相契。

我觉得要说瑕疵的话,就是万鹏王的面目太模糊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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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1 09:34:3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边城兄的评论才发现自己的阅读只是贪图感观上的痛快,而没有经过自己大脑的思考。边城兄的评论使我对小说的理解更进一步。

可能是这种只知感观刺激的阅读者太多了,所以金庸的小说才会拥有如此众多的拥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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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1 15: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我们不仅迎来了党的十七大,还迎来了边城同学心意拳拳的一份献礼,啊!这迷人的金秋十月……抒情完毕,下面开始进行秋风扫落叶式的拍砖。对付诸如死硬派的边城同学,我们的宗旨一向是“不拍白不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形式大过内容。

       70年代是重金属的天下没错,可是我怎么瞅,那个dream high, work hard, live fast, and die young都象是60年代那些嬉皮士们喊出的口号,我不明白边城同学为什么要硬套这个模子来写这篇札记。“不要相信三十岁以上的成年人”──这话是那个老家伙Bob Dylan说的吧?

       而且我要郑重告诉边城同学,凭着我以前在各个音乐论坛混迹的那点可怜的经验,Nirvana比较可能会被归入朋克一类,但很少会被划入重金属的圈子里。人们更多的是把它看作是Grunge的代表乐队,虽说Grunge的兴起和发展与朋克和重金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后来分类的时候人们更多是把它看作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音乐门类。如果硬要归类,把它划归朋克的几率要比划归重金属的几率更高。顺便说一句,朋克乐的一个共同点是对重金属音乐的仇视。事实上,如果在同一场演唱会上既有朋克乐队又有重金属乐队,他们便很难相安无事……

       关于柯本的自杀众说纷纭,个人认为前面的口号恐怕还不是主要原因。柯本临死前留下的遗言早已脍炙人口:“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虽然我还不算是他的歌迷,但我更愿意理解他的死是对商业化侵蚀的抵抗,柯本拒绝成为所谓的“摇滚英雄”,他的死有更深刻的内涵在里面。综上所述,所以我极不赞同“流风余韵”的说法。也许对边城同学写的文章来说这只是个小小的借用而已,但这样的理解总让我有点意难平。

      此外,说到《流星》“黑暗诗性的风格”与重金属摇滚的相通之处我还是觉得有点牵强。当然这是个人感觉,我无权干涉,我只是觉得《无泪》更有你说的“黑暗诗性”,更适合重金属的“铁血交融”,相比之下《流星》更“黑”,“黑金”的“黑”,“黑死”的“黑”。我更欣赏锁重楼MM在《旷古凄凉》一文中对《流星》的评价:

      “《流星·蝴蝶·剑》全篇的基调是沉郁顿挫的,是灰钢和白铁的颜色,巨大而坚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而韩棠被金、银、怒三鹏杀死的情节无疑是这灰钢和白铁上最暗的那块油污。”

      “而讲述韩棠之死的时候,古龙惯有的深沉与委婉统统退后,只剩下鲜明的暴和血,钢铁般铿锵的节奏,空气中弥散的也是铁血专制的滋味,那都是不容置喙的。”

       不知道重楼MM听不听金属,但她这段描述实实在在有黑金的风格。

       第二,边城同学此篇的行文过于诗化,缺少“铁血交融”的气魄。之前边城同学的文字一直被俺相公欣赏,说是有分寸感,但我认为有时也会因为过于讲究分寸,显得太琐碎太精致,有种放不开的感觉。(相公有意见尽管招呼,嘿嘿)

       第三,有亮点无靓篇。

       1、“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对古老农业文明的侵蚀和吞噬,是许多作家笔下共同的主题。但在武侠小说领域,却很少看到哪个作家关注它……农业文明的命脉系于土地之手,而《流星·蝴蝶·剑》的两大关键,正与土地的占有权和使用权有关……这种饶有趣味的处理,可以看出隐藏在武侠和黑帮情节背后,决定着江湖统治权归属的战斗,其实是一场经济因素的角力和拔河。古龙的创作也许没有明显的自觉意识,但他的作品却保留了台湾经济起飞阶段商业意识的烙印和痕迹。”

       ──70年代的台湾估计正象我们这会在奔小康呢!边城同学的时代意识果然很强啊。从农业文明转向工业文明是一个非常复杂艰难的过程,“春江水暖鸭先知”,古龙虽然很少在小说里涉及政治,却有着对社会转型期最敏感的触觉。这一点倒是可以大书特书。

       古龙创作《流星》很明显是受了马里奥·普佐《教父》的影响,因为之前对《教父》的印象太深,第一次看《流星》的时候我几乎看不下去,很草率地就把这本书列为作家二三流的作品。多年以后再重看,却得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观,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故事两种风格,但两者似乎在冥冥中又有相似之处。黑手党的黑帮文化、家族事业竟然与港台黑帮片里呈现出来的黑帮文化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能把它们做一个细致的比较,相信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因为近来在重看《楚留香》的缘故,所以我对作家在创作这个小说时如何采用本土化的处理手法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老伯这个形象的塑造。

       记得重楼MM说过:“成就一篇小说,谋篇布局到是其次,关键的是‘情理’二字。小说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倘若情理兼顾有个周全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情理难以兼顾,就有情理两面为难,两面都力不从心的危险。《流星·蝴蝶·剑》无疑是古龙的经典作品,构架干净,情节连贯,运用空间蒙太奇的衔接手法一气呵成。孙蝶和孟星魂缠绵悱恻的爱情也让人扪心自问情何以堪。但有趣的是古龙试图用一个情的世界去填充理的真空。这本来就是武侠小说中一个奇特的尝试。 ”──我觉得这话不仅可以用来诠释《流星》的创作思路,如果用来归结老伯形象的塑造也同样到位。

       2、“前启film noir和《教父》,后开温瑞安小说和香港黑帮片的一代新风,残酷、凄美、疯狂、瑰丽,在黑暗中透出浓重的诗意。类型小说写到这份上,当得起一句“不可方物”的赞誉了。”

       ──赞一句film noir的联系,非常精彩!而且为接下来对高老大的人物形象分析无形中做了一个铺垫,妙!“后开温瑞安小说一代新风”──于我心有戚戚焉!一直觉得温书中有两部古龙小说的影子很重,一个是《流星》,一个是《无泪》。江湖各方势力的对抗,复仇,逃亡,追杀从此以后更惊人,更残酷。身处其中,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所谓正义的荣光,对那些主角们来说“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接下来对高老大的分析只是个大概,引用太多,归纳太少。很多时候那些精彩的女性角色往往都是由男性作家塑造出来的,但是此处边城同学显然没有用心去理解和把握高老大这个形象。挑两根刺:

       “不是地契,而是情感和欲望的刺激,让她出卖了孟星魂”──没错,高老大对小孟有着非常复杂的心态,她有很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小孟的“背叛”确实让她恐慌,但是比起情感上的损失,物质上的贫乏更让她害怕。对于女人来说,安全感非常重要。尤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亲生子不如手边钱,这是地地道道的大实话。没有那张地契,快活林的一切都是建筑在虚无之上的空中楼阁;没有那张地契,对高老大而言她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你能想象失去了土地的“盖娅”么?所以,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得到那块地的,即使付出一切代价。她本来把很大一部分希望寄托在小孟身上,可是小孟让她失望了。她之所以出卖小孟也许有嫉妒的因素在里面,但与那块地比起来,这实在不算什么,而且她知道小孟心软,等拿到了地契再回过头来找小孟也未尝不可。当务之急是先要拿到地契。那块地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师太曾在小说里借女主角的嘴说过一句名言,“我要有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就要很多很多的錢﹐再沒有的話﹐有健康也是好的。”落实到高老大,她真的需要那块地,有了那块地,她才能安下心来。也只有等她费尽所有心机得到了那块地的时候,她才会明白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到最后,我只能说,古龙的确很了解女人。

       “在古龙的江湖绝色谱里,高老大和白飞飞、林仙儿、慕容秋荻等人一起,组成江湖里光彩夺目的一道异色。她们徘徊于情感和欲望之间,摒弃了可笑的道德借口和无谓的贞节观念,通过控制男人来控制江湖。”──高老大和林仙儿也许都可以说是想“通过控制男人来控制江湖”,但白飞飞和慕容秋荻(还有一个后起之秀厉真真)是另外一种情况,我觉得她们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抗心理,一种报复心理。两性之间的斗争亘古永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可惜古龙不仅自己不喜欢看那种将女人写得比男人还要厉害的武侠小说,也不喜欢写这样的小说……

       3、“流星、蝴蝶、剑,三个意象都是转瞬即逝的快速。”

       ──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流星和蝴蝶都是转瞬即逝的,只有“剑”才比较接近永恒,或许所有的美好的事物也都是转瞬即逝的,只有斗争是永恒的……我更愿意把《流星》的主题看作是短暂与永恒的对峙。

       “毛头小伙和青春少艾,缺乏强势和引导的一方,相恋过程也就是互相救赎的过程。”

       ──这个对小孟和小蝶的相恋概括得很精彩!说到“互相救赎”让我想起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我曾经想写一篇《杀手的童话》,在挑选例子的时候遇到难题,是挑选小孟和小蝶呢,还是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呢?当时没多想就选了后者,现在想清楚了,还是要选他们。因为小孟和小蝶的故事实在太神奇,太美好。如果《流星》也象《教父》的拍摄一样来个续集,我很怀疑他们还能继续他们美好的生活吗?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暂且不说,老伯一旦出事,无论是出于翁婿亲情还是朋友道义,第一个要站出来替老伯的只能是小孟(或许同时还有他的朋友和属下,但意义毕竟不一样)。一方面小孟和小蝶是不可能在老伯的庇护下过一辈子的,另一方面即使他们跟老伯脱离了关系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也不可能做到与老伯毫无瓜葛,所以这样一想,他们二人远不如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的结局来得干脆利落,一劳永逸。也许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觉得《流星》是沉重而压抑的,几乎没有一点亮色可言。

       第四,哼,算了吧,反正拍了也白拍。


PS:以上都是个人偏见,大家就当作是放P,千万别被熏着了,哈哈哈。[em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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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1 16:4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臭~~~~[em29]

为避免有灌水和恶意伤人之嫌,临走前再说两句。

边城同学虽屡有掉书袋之恶习,但多半也就是卖弄风骚,也就是头上虱子多了,挠痒痒而已,有人虱多不痒,有人虱多却奇痒无比。虽言行举止有伤大雅,以及风化,但为响应十七大的伟大号召,构建河蟹社区,本着教育改造的原则,还是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以昭显老师之师恩浩荡,泽披四海。

以学生拙见,边城同学于本文开头推出那两段关于摇滚和社会学之气势磅礴之论述,是想通过比较文学或文化的方法对《流星·蝴蝶·剑》以及古龙进行一种新的解读,且不论过程与结果,单指此尝试,也算是为古龙评论引进新的元素,可谓求新求变(此边城同学潜伏多月后之新作也)。
可惜的是,边城同学一进入语境,便为阅读经验所控制,随后行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便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付模样──前后怪诞而不协调。
去掉开头论述部分,本文即回到边城同学以往之习作之风格及水准,再易其搞,却是痛苦之事,阅读与创作过程,乃是直面真实自我之过程,犹如自照,美丑一览无遗,无处躲藏。故本文一如妙手之绝伦作品之天生缺陷,只能叹为恨事。
所幸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切生命及艺术皆如是,缺陷便是完美,完美即是缺陷。缺在形式,美在立意。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比较文学和比较文化在中国新时期曾兴起过一段时间,并产生不少经典之作,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便是其代表。边城同学想必也是“流毒”之一吧。

《流星》一书,整个故事及所有人物构成了生命的终极悲剧,在生存、情感和欲望的驱动下,所有的生命之途都延伸向深渊,恨如深渊,爱亦如深渊。
人生的悲剧归根于人性的悲剧,人性的悲剧归根于人的原罪──虚荣、自私、嫉妒……
那只在默默无形中操控你命运的手,就是你自己。一如你无法咬下自己的鼻子,你也无法摆脱这只手的控制。人生的悲哀也就在这里──无可奈何!
在《流星》这本书里,古龙自己也无法确切提供对抗生命悲剧的答案,只是在无数次的终极追问中,我们大概窥觅到他的一些感悟。并假由边城同学之口道破:
什么才是真正的活过?以古龙的逻辑,至少得符合两个条件:一是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二是能爱自己所爱的人。人虽然在江湖,但总得有此身由己的时候,否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然而非大智大勇者不能达到此境界,多数人都是陷于生命的悖论中而无法自拔。

刘小枫认为,只有基督教才能拯救人类。在古龙后期的思想里,几乎已不再肯定侠义情仇与热血江湖,而是充满沧桑与悲悯地阐述,只有爱才能拯救人的灵魂,摆脱人性的枷锁。
于是我们这个世上才有了《天涯·明月·刀》等这样的作品。古龙用他写武侠与杀戮的笔艰难而生涩地布道,希望在每一个读他文字的人的心中撒下一颗爱的种子。
这也是他所以获得我们虔诚的敬意的缘故。我坚信,即便许多人不能理性地理解到这一点,但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每一个读古龙文字的同学,请打开你的心房,看看你的那颗种子,是腐烂了,还是正悄然发芽?

今天算是领略到老师批解的手段,边城同学不幸成为老师手里和诸位同学眼前的被解剖的标本,为此我等表示默哀。

以上,回老师及边城同学,老妖怪长揖。2007-10-21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0-21 18:57:1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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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1 19:43:20 | 显示全部楼层

边城兄的《断章》不仅是模范贴,还是一次武侠PARTY的话题。

我觉得《流星》与《教父》关系还是很重要的。边城兄和楼上诸位都提到古龙与温瑞安的关系,都在是或者近似于黑帮的江湖背景下,温的主角是黑帮大佬,而古龙的是边缘人。例外的正如老师所说是的《流星》和《英雄》,以与黑帮权力阶层关系密切的人物为主角,故事也是在两个权力集团的争斗中展开。其余的小说,大多是以某一个边缘人反抗无边的黑帮江湖势力,我觉得这也应该是古龙的一个特点,区别于温瑞安的特点。温是有权力欲望的,骨子里想做大哥,而古龙没有,只想做浪子。

 《流星·蝴蝶·剑》无疑是古龙的经典作品,构架干净,情节连贯,运用空间蒙太奇的衔接手法一气呵成。孙蝶和孟星魂缠绵悱恻的爱情也让人扪心自问情何以堪。但有趣的是古龙试图用一个情的世界去填充理的真空。这本来就是武侠小说中一个奇特的尝试。 ”──我觉得这话不仅可以用来诠释《流星》的创作思路,如果用来归结老伯形象的塑造也同样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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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引语,我十分赞同前半句。我觉得《流星》是以江湖无尽的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混沌中来衬托童话爱情的圣洁,古龙一直在探求生命存在的方式,这部书的方式是纯粹的爱情。但这只是古龙小说一个奇特尝试。我觉得金庸一直是爱情来涵盖一切的。古龙书中爱情倒不是最主要的。

我觉得边城兄高老大一段解释得不能令人信服。我觉得高老大应该与石观音一样都是严重心理变态,似乎古龙很热衷塑造这种类型人物。高老大要比石观音深入一层。

       律香川淡淡地接着道,“这些年来,你想必已很难找到一个揍你的人,因为别人将你看得太高,太尊贵,却不知你只有挨揍才会觉得满足。”
       高老大的手忽然握紧,指甲已刺入肉里。
       律香川道:“你一定还在想着那卖肉的,他一定揍得你很凶,让你永远都忘不了!”
       高老大的身子开始颤抖。
       律香川道:“你杀了他,并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一个卖肉的!为什么一想到那次的事就会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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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古龙在说高因为一次rape成为了受虐狂,但我想应该是高有受虐与施虐倾向在前。这样那一次rape就不是一次简单的性伤害,而且书中提到高故意洗澡刺激偷窥者,这应该是一种施虐意识的流露。我觉得这才是高老大与叶翔孟星魂决裂的真正原因。

正常的话,高老大带着四个孩子含辛茹苦,甚至牺牲了贞洁,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彼此之间的感情应该更加密切。高与四人中任意一人结合也在所难免。但高有施虐受虐双重倾向,所以她先毁了叶翔。当她向孟下手的时候,孟因与小蝶的爱情解脱了,也背叛了高。

SM倾向本是人很隐蔽的心理意识,但高老大却表现得非常突出。高死后,石群托起她的长发伤心流泪。其实四个杀手是一直爱着这个女人的。可惜她却一次次地错过。是高的经历造成了她变态心理,还是她的变态心理造就了她的经历?很难说的明白。古龙笔下塑造了不少心理变态的女人,不知道是从哪个角度出发的。

尧吉兄声称高老大是最令自己叹为观止的女人,为何不说说自己的看法。

PS:痕迹兄现在心情好多了吧,古龙是激情的,喜爱他的人也不该不会为生活唱悲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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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1 19: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尧吉:寥寥几句却是点睛之笔,早知道写之前跟你聊聊,以便窃取你的劳动成果:)老伯身后的江湖难以为继,连孟星魂和小蝶,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能“从此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怎么说中间还隔着一个律香川的犯罪成果呢。

丁鹏:过誉了。褒古龙的同时不必贬金庸,以免激起金庸粉丝的逆反心理,要注意斗争策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呵呵。

十四娘:难得看到你不玩失踪,还搞了洋洋洒洒的回帖,英风重现,我是老怀大畅啊。你觉得生搬硬套的原因,估计跟你曾经在我QQ签名档见过这句话有点关系。其它的争论都是小节,我就相忍为谋了。

痕迹:说你灌水,你走前就扔了这么大一坨,好在总算不乏技术含量,分量也够足管饱,下次回帖请照此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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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1 20: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冷不防花兄斜刺里杀出划下道来,你和十四娘似乎都很看重《流星》和《教父》的关系,我也凑热闹说几句。

《流星》的开头不说全盘抄袭《教父》,至少也模仿得比较过火──我估计古龙没想到《教父》会被科波拉拍成风靡世界的电影,让他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否则以古龙的水准,不会抄得这么赤裸裸,这么肆无忌惮。古龙后来厚着脸皮说什么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把教父这个形象引入武侠小说,这种拉下脸来故作洒脱的辩解实在太没说服力了。

不过,除了孙玉伯及其手下的行事作风(包括孙剑、韩棠)和靠血缘支撑起的黑帮结构,《流星》真正抄袭的部分其实只有一个开头而已,大概占十分之一的篇幅吧。之后的内容别有洞天,特别是律香川这个人物的出现,让小说渐渐摆脱了马里奥·普佐的阴影。从某种意义上说,律香川拯救这这部小说。

《教父》里头那种纯粹的西西里式庄重博大的黑帮史诗风格,转到古龙手上,变成了中国式思维的古代江湖关于忠诚和背叛的小品故事,黑帮角力的情节被弱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是重点。所以《流星》依然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古龙作品。

花兄对高老大变态心理的阐释相当准确,这个人物确实值得大家多谈谈。我记得自己当年初读《流星》时,看到律香川说的那句“你一定还在想着那卖肉的,他一定揍得你很凶,让你永远都忘不了!”的时候,纯洁的我浑身打个激灵,好high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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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2 08:5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昨晚回了一段,在设置字体时突然死机了,好在回得不多,今天重新打上。

正文和回帖都强悍得很,考古好久没有分量的贴了,老边这一贴就宛如在饿狼群中抛下了一大块血淋淋的肥肉,想不被撕得粉碎都不行了。

能说的和没本领说的都被众位高手说过了,我想说的是,最近我正好在读这部小说,我觉得它结构清晰,情节合理,叙事流畅,文风简洁。(废话,都说过了)

我还想说的是,流星绝对可以排在古龙前十佳作品以内。(同样废话,谁不这样认为)

我当然还想说说它的版本方面的发现。(谁敢再说是废话?)

第八章结尾处有这么一段:

孟星魂跳了起来,又紧紧抱住了她破涕为笑,道:“不错,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有什么值得你骗的?……我简直不是个东西。”
小蝶嫣然一笑道:“你的确不是东西……你是个人。”
这就是爱情。
有痛苦,也有甜蜜,是有种无法解释,莫名其妙的粘力。
有些人本来是天南地北各在一方,而且毫无关系但他们只要一见面就忽然被粘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甩也甩不掉。
孟星魂和小蝶正是如此。
得偿心愿死也甜。

这个“得偿心愿死也甜”,不知各位在读到此句时有没有感到突兀?

这句话原本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古龙根本就没有写这句话。

旧版“流星”每章都是有7字标题的,而这句话原是下一章的标题。

哼哼,我考据之王的外号绝非浪得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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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2 12: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得偿心愿死也甜……这话把我恶心着了,不是一般的琼瑶。难怪后来要把标题删掉,敢情是怕露怯。

不过考证了半天才挖出这么点边角料,太说不过去了吧。要对得起考据之王的外号,怎么说都得来篇《流星版本纵横谈》才是正经。

顺便说一句,我猜痛骂杨振宁老来怀春的人从未细读过《流星·蝴蝶·剑》,证据如下:

为什么少女们总能欺骗老人?甚至能欺骗比她精明十倍的老人。
是不是因为老人都太寂寞?所以对爱情的渴望反而比少年更强烈?
所以连一个目不识丁的少女,有时也会令一个经验丰富的,睿智饱学的老人沉迷在她的谎言里。
是她真的骗过了他?
还是他为了要捕捉那久已逃出的青春,所以在自己骗自己。
无论如何,青春总是美丽的。

语出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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