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肉吃的老婆婆

eseng · 发表于 2008-5-16 02:45:02

　　有个姓熊的姥姥，总是有栗子吃，而且还是糖炒栗子。因为熊姥姥就是卖糖炒栗子的。
　　
　　有个姓薛的老太太，总是有绣花鞋穿，而且还是用京城福瑞祥的缎子跟福记的丝线做成的。因为薛老太太的绝活就是用绣花针绣东西，其技艺在六岁的时候就出类拔萃了，被敬称为“针神”。
　　
　　而有个无名无姓的老婆婆，总是有肉吃，既不是因为她是卖肉的，也不是因为她是杀猪的。因为她有一双好儿女。
　　
　　说起老婆婆的一双儿女，男的叫做老苗子，是个挑粪工，别看地位卑微，但也算自食其力，好歹能保证每天都有馒头吃或者菜粥喝，不会饿肚子。女的叫做娃娃，在一家很大的公馆里帮忙做事。为了能够让家人有肉吃，每天辛苦劳作，要等人家都睡着了才能回来。
　　
　　正是因为有一对值得骄傲的儿女，所以老婆婆的生活过得幸福而满足。不幸的是，一个叫做阿吉的年轻人的到来却破坏了老婆婆的安稳生活。
　　
　　这个叫做阿吉的年轻人，先前有在一家妓院工作过很短的时间，因为一副窝囊相，被叫做“没用的阿吉”。离开妓院后，居然连一份出卖劳力的工作都找不到，而身上仅剩下三个铜板，连杯茶钱都付不起，结果三天没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四肢发软，眼冒金星。
　　
　　在这个时候，好心的老苗子给了阿吉一个挑大粪的机会，每天还有五文钱的工钱。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挨饿的经历，老苗子曾经身有体会。老苗子不仅将自己的烧饼拿出来给阿吉吃，还带没有落脚处的阿吉去家里过夜。
　　
　　在老苗子那个总比鸽子笼大一点“的“大房子”里，阿吉见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厨房里煮饭。”当时的具体情况是这样子的──
　　
　　老苗子道：“这是我的娘，会煮一手好菜。”
　　阿吉看着锅里用菜和糙米煮成的浓粥，道：“我已嗅到了香气。”
　　老婆婆笑了，满满的替他添了一大碗，阿吉接过来就吃，也没有说“谢”字。
　　老苗子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道：“他叫阿吉，他是个好小子。”
　　老婆婆用木杓敲了敲她儿子，道：“我若看不出，我会让他吃？”
　　老苗子道：“今天晚上能让他跟我们睡在一起？”
　　老婆婆眯着眼看着阿吉，道：“你肯跟我儿子睡一张床？你不嫌他？”
　　阿吉道：“他不臭。”
　　老婆婆道：“你是汉人，汉人总认为我们苗子臭得要命。”
　　阿吉道：“我是汉人，我比他还臭。”
　　老婆婆大笑，也用木杓敲了敲他的头，就好像敲她儿子的头一样。
　　她大笑道：“快吃，趁热吃，吃饱了就上床去睡，明天才有力气。”
　　阿吉已经在吃，吃得很快。
　　老婆婆又道：“只不过上床前你还得先做一件事。”
　　阿吉道：“什么事？”
　　老婆婆道：“先把你的脚洗干净，否则娃娃会生气的。”
　　阿吉道：“娃娃是谁？”
　　老婆婆道：“是我的女儿，他的妹妹。”
　　老苗子道：“可是她本来应该是个公主的，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公主。”
　　──《三少爷的剑》第十一章“落魄浪子”
　　
　　正所谓“有其子必有其母”，老苗子有爱心，自然老婆婆更有爱心。和蔼慈祥的老婆婆有着一双善良的眼睛，可以瞧出阿吉是个好小子，更有着一幅菩萨心肠，既给阿吉饭吃，也愿意收留下走投无路的阿吉。
　　
　　那个时候，娃娃正好不在家。阿吉虽然没有见到娃娃，却知道了娃娃是这个家里的希望与骄傲。
　　
　　第二天，阿吉同老苗子出工。没用的阿吉被三个小混混勒索着要交保护费，幸得老苗子出面替阿吉解了围。黄昏时分，阿吉同老苗子带着满身疲劳和臭味回家：
　　
　　厨房里温暖干燥，他们走到门外，就听见老婆婆愉快的声音。
　　“今天我们的公主回家吃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吃。”
　　她笑得像是个孩子：“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块。”
　　老婆婆的笑声总是能令阿吉从心底觉得愉快温暖，但这一次却是例外。因为他看见了公主。
　　──《三少爷的剑》第十一章“落魄浪子”
　　
　　这天家里有肉吃，每个人都能吃到好大好大的一块，老婆婆很开心，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笑。
　　
　　在这样一个有肉吃的好日子，阿吉看到了娃娃。非常不幸的是，这并不是阿吉第一次见到娃娃，在曾经工作的那个妓院，阿吉就见到一个化名为小丽的放浪形骸的妓女，诸不知天意弄人：让老婆婆和老苗子引以为傲的公主就是小丽。
　　
　　有些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知道真相比不知道要难受要痛苦。所以阿吉心如刀割，而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老婆婆因为家人能聚在一块有肉吃而快活极了。
　　
　　第二天，没用的阿吉生病了，只好呆在家中。老苗子出工了，老婆婆买菜去了，娃娃照顾阿吉。但阿吉很难面对娃娃。
　　
　　在一个黑暗的世道，为了生活，为了有饭吃，更为了让母亲和哥哥有肉吃，“看来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娃娃，不得已沦落风尘，而且还要瞒住家里人。这种无奈与不幸，阿吉明白，但实在难以接受。
　　
　　还有让阿吉难受的事：老苗子因为替阿吉出过头，被混混打了，五处刀伤，四条打断了的肋骨，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
　　
　　儿子被坏人打了，做母亲的当然心痛了，所以老婆婆更难受，但还是强忍着泪将悲伤埋在内心：
　　
　　老婆婆看着他的儿子，泪眼婆娑。
　　老苗子却还在笑，大声道：“这一点点伤算得了什么？明天早上就会好的！”
　　老婆婆道：“你怎么受的伤？”
　　老苗子道：“我跌了一跤，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就算是个连招牌上的大字都已看不清的老太婆，也应该看得出这绝不是跌伤的。
　　就算从七八丈高的楼梯上跌下来，也绝不会伤得这么重。
　　可是这个老太婆和别的老太婆不同。她看得出这绝不是跌伤的，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的儿子。
　　可是她绝不再问，只流着泪说了句：“下次走楼梯时，千万要小心些。”然后她就蹒跚着走出去，煮她的肉汤。
　　──《三少爷的剑》第十二章“情深似海”
　　
　　阿吉心酸得都快落泪，估计古龙写到这里的时候，就算不是泪流满面，也一定噙着泪花，所以才发出以下感叹：
　　
　　这才是一个女人的本分应该做的，她懂得男人做事，从来不喜欢女人多问。就算这女人是他的母亲也一样。
　　．．．．．．
　　多么伟大的母亲，多么伟大的女人，因为人世间还有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三少爷的剑》第十二章“情深似海”
　　
　　只是在一个无法无天的社会，好人有好报也只能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老苗子一片好心替阿吉出头，结果惹来恶人一顿痛打；老婆婆一片好意收留阿吉，结果惹来杀身之祸。

　　那时，打了老苗子的混混们还追到家里来了。不仅要打阿吉，更要打娃娃，因为娃娃答应阿吉不再去妓院工作了，呆在家。混混们厚颜无耻地说出娃娃具体从事的职业和工作，彻底粉碎了娃娃在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公主形象，导致娃娃的精神支柱哗然倒蹋，整个人几乎要崩溃。混混们折磨着娃娃，也继续报复着老苗子，没有的阿吉也被修理了。满腔愤怒的老太婆只得拼却一条老命：
　　
　　老婆婆从厨房里冲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嘶声道：“你们这些强盗，我老太婆跟你们拼了。”
　　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后面砍过去的。
　　她当然没砍中。
　　她的刀已经被三角眼一把夺过来，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扑过去抱住她，立刻失声痛哭。一个尝尽了辛酸穷苦，本就已风烛残年的老人，怎么禁得起这一甩？
　　──《三少爷的剑》第十二章“情深似海”
　　
　　记得鲁迅先生有言：“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只叹惜悲剧的上演从来就没有落幕过。对于生命的卑微与生活的不幸，很多时候，只能是无可奈何。
　　
　　好心肠的老婆婆走了，再也享受不到有肉吃的幸福时光了，如果世上真有天堂，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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