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磐——花满楼(搬旧文)
少女如同一阵清风,悄悄而来,悄悄而去月亮被一抹乌云遮住,大地没有了光芒.
冷风缓缓地吹着,虽然不猛烈,但很刺骨.
标准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峨嵋山上,山风凛冽.
微弱的灯光下,一个人在挑灯夜读.
这个人一身朴素的道袍,颌下一副墨髯飘洒胸前,面目端正清秀,看样子只有四十岁左右.
桌上除了书和油灯以外,还有一把乌鞘剑.剑柄上,七颗星闪闪发光.
这把剑就是峨嵋派的掌门宝剑"七星",而这个人,就是峨嵋派现任掌门柳明秋.
他如同往常一样,准备看完这篇书就去歇息.正当他长叹气,合上书,拿起七星剑,去吹桌上的油灯时,忽然觉得有一个黑影投在前方的墙上.
柳明秋吃了一惊,转身持剑,看着来人.这人能瞒过他的耳目,悄然来到他身后,这份轻功着实不可小觑.
当他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更是惊诧.
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正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
少女既未蒙面,手里也没拿兵器,就好象邻家来串门的小女孩一样,只有冰冷的眼神,透出一股杀气.绝美的容颜,仿佛石雕一般毫无表情.
柳明秋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请问姑娘究竟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少女动也不动,连眼睛也未眨一下,半晌吐出两个字:"杀你."
柳明秋只看见一丝银光闪过眼前,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位列七大掌门人之一的柳明秋,竟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个无名少女于一招内置于死地.
少女还是一动未动地看着他的尸首,好象刚才并不是她出手一般.
一阵风吹过,少女的身影也消失在风中.
一.离奇死亡
古道西风.
三岔路口处,有一个草棚搭起的小摊子,一块白色的幡布,在风中飘动,上写一个斗大的"茶"字.
来往的路人,都会在这里歇一下,喝几杯茶,吃些花生豆干,再买些干粮,以备路上吃.因为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一家茶肆.
现在天色还早,不时有行人过来添水和干粮.茶棚里有几张方桌,几条长凳.这时,长凳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在饮茶,一个在饮酒.饮茶的人像喝酒般品茶,而饮酒的却像喝茶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十几杯下肚,那人却一点醉意都没有,眼睛反而更亮了.
他长得本不难看,唇上两撇如同眉毛般的胡子,非但不滑稽,相反却增添了许多魅力.
喝茶的那人,眉清目秀,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温和,嘴角始终挂着笑容.他的眼睛很深邃,眼波温柔而平静.看着这样一双眼睛,谁都绝想不到,他竟是一个瞎子.
但他仿佛对一切都很清楚,筷子一夹,便夹住一粒盐水花生,送进嘴里,动作干净利落,远比一些有眼睛的人更胜.
喝酒的人忽然叹了口气,"七大掌门人已经死了三个了,看来这件事果然伤脑筋."
喝茶的人笑了."能让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叹气,真是不容易."
陆小凤看着他,没有说话.
喝茶的人道:"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什么看着我又不说话?"
陆小凤放下酒杯,又叹了一口气,"能让陆小凤叹气并不困难,不过若能让花满楼叹气,那才真的不容易."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好象从来都没有忧郁,没有伤心,活得平静,平淡,什么都不在乎,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叹气呢?"
花满楼又笑了,"也许一辈子都没有,也许过一会儿就有了.随遇而安,随缘而定.反正叹气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他."我真是服了你了,做人做到你这份上,恐怕也是稀世罕有."
花满楼忽然拿起他面前的酒坛,为他倒满一杯酒,一滴也没有漏出来.对他来说,眼睛仿佛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可以凭感觉做正常人可以做的事.
"所以,我这个稀世罕有的怪人和你这个稀世罕有的陆小凤做了朋友,而且是好朋友.我们应该干一杯才是."
陆小凤抚掌大笑,"说得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远处扬起了尘土,转眼间三匹马狂奔而来.
马上的人竟未停下来,好象有什么急事似的,打马扬鞭,一阵风地掠过这家方圆百里唯一的茶肆.
难道他们连下马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吗?
滚滚黄沙过后,三匹坐骑竟已消失无踪.
"好快的马."花满楼"看"着陆小凤,"你可看出马上的是什么人?"
"三个道人."陆小凤皱着眉头道,"看装束应该是峨嵋派的人.但他们如此行色匆匆,莫非......"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道:"七大掌门人或许又少了一个,现在该轮到我叹气了."
陆小凤望着飞扬的尘土,四条眉毛仿佛都皱倒了一起.
现在,江湖上最轰动的事,就是七大掌门人中四人的突然死亡。而且,每个人都是在一招内毙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峨嵋、昆仑、崆峒、天山四派的子弟,谁都没有看见掌门人如何被害,也没有看见外人进来。
剩下的少林、武当和华山派,虽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也不免提心吊胆。
究竟是谁下的毒手?这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为何会令四大掌门人无还手之力?
七大派商议之下,决定将三派掌门人及其余四派新任掌门人全部集中在少林寺中,共商对策。
华山派掌门余清波看着桌上的一张纸,沉默不语。纸上写的是四大掌门人死时的情形。
峨嵋派掌门柳明秋,死于书房,喉间有一点伤痕,状如针刺。
昆仑派掌门程清鸿,死于卧房,眉间有一点伤痕,状如针刺。
他没有再看下去,因为下面两人虽然伤的部位不同,但都和前两人一样,如同被针刺了一下。
但一根针,就能要了四大掌门人的命吗?
“看来是同一人所为,若非一人,也应是同门。”武当掌门涤尘道长道。
余清波默然半晌,又道:“也许这人熟知四派武功,早就研究好了应对的招式,所以一招之间就能奏效。”他看看站在一旁的少林寺方丈一平大师,“不知大师有何高见?”
一平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余施主说得也有理。但四大派的武功,江湖中人并非不知,却无人可破解。此人若真能于一招间制敌,也算不易。”
余清波咬着牙,一字字道:“倘若那人手中有四大派的武功秘籍呢?”
此话一出,他自己的脸色已如死灰,涤尘道长眼中现出一丝惊恐之意,连一平大师也不禁面上变色。
“余施主说的,可是当年人称’神童秀才‘的白无荆夫妇?”
余清波点点头。
涤尘道长看着远处的群山,目中露出迷茫之色。“白秀才从小就有武林神童之称,长大后更是了得。他和妻子白三娘自创’天地十三式‘,打遍武林,鲜有对手。”
一平大师叹道:“这二人确是武林奇才。”语中尽是惋惜。
涤尘道长接着道:“白秀才夫妇正当盛名,却突然失踪。后来,各大派的武功秘籍相继被盗,我们七大派也无一幸免。”
一平大师道:“他二人连藏经阁也可入得,盗走易筋经,虽然在出寺时被发现,但已为时过晚。”
“当时武林各派轩然而动,联合起来追查他们的下落,终于将他们夫妇捉住了,囚在少林寺后山。”
一平大师缓缓点头,“各派掌门人为了追回本门秘籍,便去后山逼问,没想到他二人只是大笑道:’你们再也找不到了。‘便相携自尽。”
涤尘道长眼中的恐惧越来越多,“白秀才临死时曾说过,他们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来向各大派索命。”当年,他也在场,想到白秀才一身鲜血,大笑着说刚才那番话的疯狂情景,不禁打了个冷战。
余清波早已骇得四肢冰冷,此时颤声道:“难道是他们的鬼魂来杀人?”山风吹动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就像是见到鬼一样,面无人色,突然之间,大喝一声,转身逃出禅房,奔向黑暗之中。
远远听得一平大师和涤尘道长的喊声,似乎在说外面危险。但他却顾不得,一头钻进树林里。
一平大师和涤尘道长早已追了出来,但余清波毕竟也是一派宗师,轻功也算是一流,三晃两晃,便不见了踪影。一平大师面色凝重,即刻吩咐寺中僧人寻找。
余清波此时正靠在一棵树上喘息。他从未这样害怕过。当年事情发生时,他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白秀才临死时 充血的双目,满身鲜血的样子,疯狂而恶毒的言语,还有白三娘绝美却染满血污的脸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他又似要惊呼,却张大了嘴,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倒下了。
尸首倒在枯叶上,发出响声。
一个白衣少女冷漠地看着他的尸体,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余清波的眉间,有一点鲜红,如同一颗朱砂痣,红得很艳,很美。
少女站立良久,又如清风一般消失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赶到少林寺的时候,恰巧是余清波尸体被发现的当天。
陆小凤端详了半天,叹道:“七大掌门人又少了一个,而且看起来应是同一人所为。”
一个少林僧人向一平大师禀道:“弟子和虚印师弟发现余施主的时候是今天早晨。余施主的尸身倒在东边的树林里。尸身冰冷,应该是昨夜遇害的。”
一平大师垂目合什,“阿弥陀佛,虚镜,将余施主的遗体安置在禅房,等华山弟子到来,移交给他们安葬。“
”是。“虚镜合什一礼,退下走了。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又皱到了一起,”这人能在少林寺中来去自如,实在很不简单。“
花满楼道:“看来你又有事可做了。”
陆小凤点头,“不错,这件事我决不会放手不理的,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做的,有什么目的。”
一平大师道:“有陆施主这句话,贫僧也可放心了。”
陆小凤苦笑道:“大师这么说,若我查不出是谁所为,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花满楼笑了。“谁叫你是陆小凤呢?”
陆小凤的表情好象刚吃下几斤黄莲一样,“下次我不做陆小凤了,这三个字还是让给别人吧,让给你也行。”
花满楼摇头道:“我就算有四条眉毛,也不是陆小凤,而你就算一条眉毛也没有,还是陆小凤。”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说得好。所以我还是要去查明真相。至于你嘛,虽然不是陆小凤,但却是陆小凤的好朋友,所以……“
“所以,我也要去查。”花满楼接道。他感到陆小凤握住他双肩的手变得有力而温暖。陆小凤有他这样的朋友,确是一种幸运,而他能认识陆小凤,又何尝不是幸运?
二、神秘少女
“为什么要去找西门吹雪?”花满楼有些不解。
“因为凶手的手法和西门吹雪的剑法很像。”
“你怀疑是西门吹雪做的么?”
“当然不是。”陆小凤笑得很神秘,“有一句话叫以毒攻毒,我正是要西门吹雪去攻那凶手。”
陆小凤走了。
花满楼坐在窗前,呼吸着满园的花香。
忽然,他从椅子上站起,很快躲进了帐中。
夕阳洒下余辉,为满园的花草镀上一层黄金,在一片花海中,一个绝色的少女正在摘花。少女的容颜,比花还美丽,在万紫千红中,尽情绽放。
此刻,她手中一捧了一大束各式各样的鲜花。她娇笑道:“幸好主人还没回来,否则我就要挨骂了。”这里除了她以外,就只有翩翩飞舞的蝴蝶,顽皮的少女,竟在对蝴蝶说话。
躲在帐后的花满楼露出了微笑。他不打算出去,破坏少女采花扑蝶的兴致。而且听她的脚步声,非但没有恶意,似连武功也不会。
少女玩得正兴起,忽然抬头看见墙上长着一株小草,小草中藏着几朵小花,淡蓝色的花朵仿佛是由玉雕成一般圆润可爱。满园的鲜花虽美,但与它比起来,却很庸俗。
少女惊喜地放下手里的花束,跑向墙边的一棵大树,攀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树,伸手去勾草间的小花,却始终差一寸。
少女努力伸着手臂,还是够不到,她情急之下,居然用一只手撑住墙头,另一只手去采花,整个人有大半倾斜出去,摇摇欲坠。
花满楼本来满面笑容,此时突然变色,抢步而出,一遍大呼:“小心!"
话未说完,少女已经从树上摔了下来。她尖叫一声,立即晕了过去。
花满楼疾步走到她跟前,抱起她返回小楼中。
当少女正开眼睛时,猛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而身旁,还坐着一个陌生人,温和地看着她。窗外,一缕阳光射了进来,照在那人身上,脸上,将他的清秀容颜衬得更加好看。
“你,你是谁?”少女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又酸又痛,动弹不得。
“你醒了?”那人的笑容温柔,没有恶意。“幸好树不高,你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少女的脸红了。“你是这里的主人?”
“我叫花满楼。"
“我叫蓝羽裳。”少女轻轻说道。
“这名字很好听,”花满楼道。“你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孩子。”
蓝羽裳瞪大了眼睛。“你……”难道他看不见吗?怎么可能?他的视线,确实是对着她的呀。
“我看不见。”花满楼似乎“看”到了她的表情。“我全是凭感觉的,你不用这么惊讶。”
蓝羽裳咬着嘴唇,半晌才道:“谢……谢谢你。”
花满楼又笑了,她的娇羞神态,他已感觉到。
“下次要摘花,就从大门进来吧。”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桌上花瓶里的鲜花。“走的时候别忘了带走。”
那些花就是蓝羽裳昨天采的,现在都插在花瓶里。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美丽朦胧。
蓝羽裳看得有些痴了,良久才开口道:“好美的花。怪不得你叫花满楼。”
“对极了,”花满楼开怀大笑。蓝羽上瞪了他一眼,嗔道:“对了你还要笑,我不和你说了!”
花满楼收住笑声,柔声问道:"你饿吗?我去做早餐吧,如果你不嫌弃,就在这里吃吧。“
“你会做饭?”蓝羽裳惊讶道。
“一个人生活,当然要回做饭。”花满楼转身下楼去了。
蓝羽裳一直注视着他。她发现,他走路时根本不用拐杖,也不用手摸,如果不知道的话,真想不到他是个终日生活在黑暗中的瞎子。而且,他活得开朗,也很热爱生活,懂得享受。她的眼里,隐约闪动着奇异的目光。
两天过去了。
蓝羽裳的伤已痊愈,又能够蹦蹦跳跳地去摘花了。
陆小凤去找西门吹雪,至今仍未有消息。
江湖上也很太平,那个神秘杀手也并未再加害别人。
一早起来,花满楼打开窗,呼吸新鲜的空气。
那个爱吵爱笑的女孩子呢?整座宅子里似乎没有了她的气息。
花满楼走到桌前,伸手去摸花瓶,却摸了空。
花瓶空了,留下淡淡的花香。
蓝羽裳也走了,留下淡淡的女子特有的芳香。
花满楼嗅着这奇特的芳香,竟觉得有些怅然。
她还会来吗?
蓝羽裳此时正捧着带露的花束,回到自己的居所。
一处清雅的竹屋,房前屋后,竟是鲜花丛生,又如大海一般广阔。
真正的花海。
她将手中的花插进一个透明的瓶子里,嘴角笑意淡淡。
外面的花,远比花满楼那里的更多、更美。她为何舍近求远?
她走进卧室,关上门。
出来时,蓝羽裳似乎变了一个人。
原本身上的绣花裙,换成了一袭深紫罗兰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淡紫色的腰带,泛着浅浅的光,群角袖口处,用墨色丝线绣着凤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她的脸上,映着优雅的微笑。走动时,衣袂飘摆,群角飞扬,体态动人,仿佛是一个高贵的公主,纤纤素手,轻拾起花瓶中的一朵玫瑰。
“花满楼……”她此时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一条上钩的大鱼般兴奋,两眼发光,红润的双颊比手中的玫瑰更娇艳。
花满楼走进花园里,轻折花枝,一束嫩黄的报春花捏在他手中。
黄色的小花虽不艳丽高贵,但却有一股活力,有一种我行我素的自在,就像那个不辞而别的女孩子一样。
花满楼站在花丛中,默默地吹着春风,嗅着花香,只到夕阳西下,星辰浮现,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任凭时间匆匆流淌而过。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花丛里。迷雾散尽,露出了她的容颜。
她的眼睛很亮,比天上每一颗星都亮。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几乎透明,可以看到淡蓝色的血管,好像很长时间没见过阳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润。
她的嘴唇很薄,颜色鲜艳的如同玫瑰花一般,和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花满楼面前,仿佛是来自地府的幽灵一样,虽然有绝美的容颜,但冰冷的眼神却令她让人生畏。
花满楼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依旧痴痴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那少女也没有动,冰冷的目光变得尖锐,像一柄利剑直射在他身上。如果花满楼有眼睛,一定会觉得自己的身上被看出了一个洞,就算没有眼睛,也一定会感觉得出。
可是花满楼还是一动未动,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人。
慢慢地,少女的眼神缓和下来。
"花满楼?“她的声音也十分地冷漠。
花满楼还是没有动。“你的心里有秘密,而且,还有一件令你十分悲伤怨恨的事。”
少女吃了一惊,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那也不关你的事。”少女的语气中似有怒意。
花满楼淡淡一笑。“姑娘有何归干?”
少女没有回答他的话,却说道:“我叫岳盈。”
“岳盈?”花满楼点点头。“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真是好名字。不过岳姑娘好像没有笑过。”
岳盈似乎又被触怒了。“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有事?”
“因为你的杀气。”花满楼道。“你想报仇,所以身上会有杀气,即便不杀人,这股杀气还是会有的。”
岳盈这次居然没有发怒,居然对他笑了笑。
花满楼也笑了。“能听到岳姑娘的笑声,在下深感荣幸。”
岳盈忽然不笑了,冷冷道:“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请姑娘明示。”
“把你的家传秘籍交给我。”
花满楼缓缓转身。“我孑然一身,何来家传秘籍?”
岳盈盯着他的背影。“你是花家第七子,我说得对吧?”
花满楼的身子似乎一震,但却立刻恢复平静。“岳姑娘说的话,在下听不懂。”
岳盈冷笑道:“不懂也得懂。”忽然出手如电,一道银光闪过,眼看就要刺入花满楼的背后。
花满楼突然闪身,居然很轻巧地避过了这一剑。
岳盈的脸色多少有些异样。他居然就这么躲开了?一咬牙,银光再一次刺出。
就在银光将要刺进他身体的一刹那,两根手指夹住了银光的头部。原来如闪电般的光芒顿时停了下来。
岳盈更是惊异。抬头看见一个人笑嘻嘻地看着她,唇上的两条如眉毛般的胡子也带着笑意。
“陆小凤?”她一字字地说出这个叱诧风云的名字。
“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下手如此狠毒,看来以后讨老婆一定要找个丑一点的。”陆小凤的手指依然夹着那道银光。
岳盈怒道:“你占我便宜?”
“我有吗?”陆小凤问站在一旁的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道:“没有,当然没有。”
陆小凤满意地点点头。“你看,别人都说没有。”
岳盈咬着嘴唇,手里暗暗失禁,谁知陆小凤的手指像是钳子一般,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拔出手中的银光。她抬眼看见陆小凤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连脸都气红了。
“你脸红的时候很好看,比你那冷冰冰的表情好看多了。”陆小凤盯着她的脸,嘴里仍不肯停。
岳盈的脸更红,突然撤手,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好快的身法。”连陆小凤都不禁为之动容。如此高的轻功,已在他之上,若在江湖中排名,恐怕鲜有人能及。
他这时才仔细端详手中的东西。一根细长的银丝,约有一尺,光芒流动,可任意弯曲而不会变形。
“这种兵器很罕见。”陆小凤摸了摸银丝。
花满楼道:“她的武功招式也很奇特。”
“的确。”陆小凤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两人同时开口道:“也许她就是杀害五大掌门人的凶手。”
两人面色凝重。花满楼忽道:“她说她叫岳盈。”
“岳盈?”陆小凤皱眉。“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江湖上姓岳的武林世家也没有如此高深的功夫。”
花满楼点点头。“她的轻功之高,已不是一般人能级。”
“对了,”陆小凤问,“她为何来找你的麻烦?”
花满楼摇了摇头。“她是来要花家的武功秘籍的。”
陆小凤失笑道:“武功秘籍?还有她这样要的?”
花满楼道:“凭她的身手,已高出我数倍,有何须要我的家传秘籍,但是,江湖上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你一个,她又如何得知我是花家的第七子?”
陆小凤默然,“看来要追查杀害五派掌门人的凶手,就要从她身上着手了,我想她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对了,”花满楼忽然记起,陆小凤是一个人回来的,“你不是去找西门吹雪了吗?”
陆小凤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留下记号,让他回来时就过来找你。”
“那你呢?”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皇帝老子忽然说要请我去喝酒,所以我只能去陪他了。”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不但要为别人拼命,还要陪人喝酒。”
“是啊。”陆小凤叹道。“不过,我也正想从宫里找一点线索。”
“为什么?”
“既然在外面都无从着手,那就只好去皇宫试试了。”陆小凤转向花满楼,双手放在他的肩上。“那个岳盈的武功不简单,你一定要小心。”
花满楼握住他的双手。“你放心,我会时刻注意的。”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三、西门吹雪
江湖上近年来出现了一个杀手组织,其中的杀手全是少女,而且都有着美丽的容貌。她们一色穿着紫衣,因此江湖上称这个组织就为“紫色”。
“紫色”的规矩很奇怪,你若请她们帮你杀人,不一定要用银子。
有时,她们不过是让你做一件事。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答应了,就必须做到,哪怕她们让你自杀也一样。否则,通常会死得更惨。
她们的杀人手法很高明,全是一剑毙命,不会惊动其他人,而且保证死得很干净、很彻底。
组织的首领,据说是一个女人,但没有人见过她的脸,因为她每次出现的时候,都带着一个银制的面具。
江湖上都称她为“紫夫人”。紫夫人的身分神秘莫测,武功高深,来去如风。有人说她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也有人说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甚至有人认为她是个老太太。
但这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谁见过她的真正面目。
“紫色”是最近江湖上最可怕的组织,也是最残酷的。
所以,就会有人想要除掉它。
普通人当然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资格。
若没有惊人的武功,想除去这样的杀手组织,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组织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女人,一群武功不弱的女人。
江湖上,要和女人作对通常很难,更何况是这样一群女人。
所以,要达到目的,不仅需要身怀绝技,还需要智慧、计谋和运气。
大路上有一匹白马,慢慢的走着。
马背上的人一身雪白的长衫,几乎与马的颜色溶在一起。
路上的黄沙尘土,似乎并没有脏了白色的衫子。
连白马也像是刚刚洗过一样干净。
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的眼神,像一把剑。
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利剑般,散发出锋锐的剑气。
剑气不同于杀气。
杀气如同野蔷薇一样,多刺,美艳,狂野。
剑气则更高贵,更内敛,像水仙花,孤傲,冷静。
人的背上背着一把剑,窄而长,剑鞘的式样极普通,朴素,不引人注目。
但这把剑,却是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剑。它杀人时,拥有使人难以置信的速度。
它杀的,都是恶人。
当它染满恶人的鲜血时,主人会将它举到唇边,轻轻一吹。
吹落的是红的血,不是白的雪。
西门吹雪.
陆小凤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因为他要去找一个人。
紫夫人。
要除去“紫色”,当然要找到紫夫人。
他已经打听到了紫夫人的居所,此刻,他正在往那里去。
西门吹雪到达时,先看见一片花海。
真正的“海”。
各种各样的花争相怒放,香气袭人。其中有不少花他从未见过,还有不少花是从别的国家移栽过来的。
还有很多花,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开放,却在这里争奇斗艳。
西门吹雪也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花海的后面,似乎是一间竹屋。
竹屋很大,房间也很多。
他没有向前走,反而停了下来。
一个紫衣少女,从花丛中缓缓走了出来。清风拂过,各种花朵轻轻摇曳,波动起伏。真的好象海浪一般。而那少女,更如同华中的仙子。
少女未曾开口,先笑了笑。她的笑容虽没有倾国倾城,却也楚楚动人。
“我叫楚楚。”她笑黡如花。“夫人请西门大侠进去。”
西门吹雪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楚楚的眼睛对他上下打了个转。西门吹雪还是如同木头人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楚楚笑得更妩媚。“跟我来吧。”转又向花海中走去。
西门吹雪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楚楚把他带到竹屋前,恭恭敬敬地站住,垂首道:“西门大侠来了。”刚才的妩媚,这时全都不见了。她好像很怕那位紫夫人。
竹屋的门慢慢打开。里面好像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楚楚却退在一旁,对西门吹雪恭声道:“请。”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里面纵是龙潭虎穴,他也要进去。
他刚迈入门口,门就自己关上了。
房间很大,很幽静,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几张竹椅和一只竹几。
正前方有一座纱帐,帐中端坐一人。
那人一身紫衣,脸上戴着银制的面具。面具极精致,神态栩栩如生,须发俱全,但面目却十分狰狞,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西门吹雪进来时,那人便以极优雅的姿势站了起来。
“请坐。”她的声音也很优美,如同缎子一般。
西门吹雪没有动,淡淡说道:“不用。”
“你可是嫌这里不干净?”
西门吹雪反问道:“你是紫夫人?”
“是。”紫夫人的笑声清脆婉转。“我就是紫夫人。”
西门吹雪立刻坐了下来。
紫夫人的笑声更加动听。“没想到西门大侠这么看得起我。”
她又以同样优雅的姿势坐下。“不知西门大侠找我有什么事?”
西门吹雪道:“谈生意。”
“谈生意?”紫夫人很讶异,却又笑道,“我倒要听听,是什么生意。”
“我帮你杀一个人,你为我做一件事。”
“哦?”紫夫人觉得很有趣。“你可知道这句话向来是我对别人说的?”
西门吹雪道:“这个人你一定想杀,却杀不了。”
“你知道我想杀谁?”紫夫人越发觉得有意思。
西门吹雪一字字道:“陆小凤。”
紫夫人豁然站起。
西门吹雪接着道:“要杀陆小凤,只有我能做到。”
紫夫人沉默许久,道:“我确实要杀陆小凤。他管的事实在太多了。”顿了顿,又道:“你和陆小凤是朋友,为什么要帮我杀他?”
“我没有朋友。”西门吹雪神情冷漠傲然。
紫夫人想了想,道:“那你要我做什么事?”
西门吹雪道:“现在不能说。但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紫夫人似乎又想了一会。“好,我答应你。”
“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我要一个人。”
紫夫人问道:“你要什么人?”
“楚楚。”
紫夫人似乎没料到西门吹雪会有这样的要求。
“如果我不答应呢?”
西门吹雪什么话也不说,站起来就要走。
紫夫人笑了。“看来我不答应不行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多谢。”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道:“为何要一直戴面具?”说完迈步出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夫人怔怔地愣在那里,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西门吹雪走在前面,楚楚紧紧跟着他。
走了一会儿,已经离开紫夫人的居处很远。
楚楚忍不住了,问西门吹雪:“为什么要我?”
西门吹雪倏地停下,楚楚也停了下来。
“因为你是紫夫人。”
楚楚娇笑道:“你刚才见的不是紫夫人吗?”
“若她真是紫夫人,你不会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的。”西门吹雪看着她。“无论谁戴上面具,都是紫夫人。”
所以刚才竹屋中的“紫夫人”听到西门吹雪的最后一句话时吃了一惊,因为她是假的。
楚楚咬着嘴唇,看着他,突然又笑了。这回的笑声,竟与之前的不同。她伸手从脸上扯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陆小凤是披着羊皮的狐狸,你却是披着老虎皮的狐狸。看来我没找错人。”语声圆润如玉,听来令人心神荡漾,连西门吹雪也似被吸引住了。
她的眼波如同春水般明媚温柔,她的皮肤,像是用白玉雕成的,她的姿态,仿似一只凤凰,高高在上,无人能及。
和她相比,竹屋里的那个“紫夫人”就像是一只麻雀,一株小草。
西门吹雪也见过不少女人,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有如此绝代风华,仪态万方。
紫夫人眼波流动,看着西门吹雪已有些发愣的神情,心中不禁得意。
女人最大的,也是最有效的武器,就是外貌。
而她拥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好的武器,谁都逃不过她的轻轻一笑,连西门吹雪也不例外。
又一条大鱼上钩了。
想到这里,她笑得更艳。
西门吹雪走了,他去杀陆小凤,完成他的诺言。
紫夫人看着他走远,笑得很愉快。
因为当他回来的时候,就不会要求她做任何事了。她有把握,也有办法将他征服,成为自己的人。
像西门吹雪这样的人,要收服确实很难,但是一旦收服之后,绝对是最忠心,最有用的。
她有信心。
目前她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四、少女情怀
夕阳像一个巨大的鲜蛋黄,盛在浅灰的盘子里。
花满楼坐在窗前,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这句话是很久以前陆小凤说的。
陆小凤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花满楼一想到他,立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是否有什么收获。
“你每次来的时候都是黄昏。”花满楼突然说道,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原本无人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白色的衣服,冰冷的眼神。
岳盈。
她冷冷地回敬道:“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在发呆。”
她的语气虽然仍旧没有起伏,却比上次缓和了许多。
花满楼道:“我只是在享受花香和夕阳。”
岳盈瞪大了眼睛,一个瞎了的人如何“享受”?
花满楼接着道:“虽然我看不见,一切于我来说,都是一片黑暗。但我有灵敏的嗅觉和异于常人的触觉。”他伸出手,一缕夕阳正好照在他的手上。“这是夕阳,没有白天的温暖热烈,但是轻柔、和煦。”
岳盈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他的手,不由得也伸出一只苍白纤小的手,感受夕阳的温度。
花满楼又把窗开得更大,深吸了一口气。
“花有不同的香味。现在开放的是玫瑰、春海棠、报春花,杜鹃、月季……”他一口气说了十几种,果然都是园中正在怒放的品种。
岳盈淡漠的脸上居然有了微笑。
她微笑着张开双臂,嗅着风中的花香,品味着不同的滋味。这个冰冷的杀人的女孩子,终于有了普通少女的情怀。
花满楼的嘴角挂上了由衷的微笑。他唤回了一个少女应有的纯真。
“你用过晚饭了吗?”花满楼忽然问道。
岳盈愣了愣,不觉回答道:“没有。”
“你等着,我去做。”花满楼走了。
岳盈呆呆地站着,看他走下楼,进了厨房。
面对这个人,她满心的杀意,一点也发不出来。不知怎的,他那温柔的笑容,坦然的态度,乐观的心情,让她感动。从小到大,只有仇恨和杀戮,却没有人教给她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岳盈想着自己黑暗的童年,禁不住流下了泪水。
她已有十几年没有尝过泪水的滋味了,眼泪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奢侈。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是咸的。
原来泪水是咸的。
岳盈扑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把满身的悲哀,随着泪水让它流逝。
花满楼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
岳盈慌忙擦干了眼泪。“我没哭。”
花满楼笑了。她还是个孩子,是个不失可爱天真的女孩子。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碟笋干拌豆腐,一碟蜜汁火腿,一碟炒青菜,还有一条蒸鱼,一壶清酒。
好香。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岳盈犹有不信。
“我一直是一个人住的,已经七年了。”花满楼平静地答道。
岳盈用筷子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
鱼肉清香甘美,新鲜滑嫩。
她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又放下筷子。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花满楼问道。
岳盈沉默良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要抢你的家传秘籍,还要杀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花满楼也放下筷子。
“因为我喜欢你,”他说道。“你像我的小妹妹一样。你做的事,一定都是出于无奈。”
“你的内心有伤痕,需要人来抚慰。”他的语声轻柔。
“我不要做你的小妹妹。”岳盈大声道。
一杯清酒递到她跟前。“喝吧。”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花满楼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了下去。
岳盈终于也把酒喝光了。
喜欢?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这个词。
她看着花满楼清秀的脸,突然发现他其实长的很英俊,很好看。
他虽然瞎了,却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里面仿佛装着一座深潭。
他的嘴唇线条清晰,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就好像夕阳的感觉。
他的皮肤很白,看起来很文弱,举手投足间,高雅不俗,又不失阳刚之气。
岳盈发现自己的胸膛里,好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她的脸红了。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原因。
我醉了吗?
她伸手抚摸自己滚烫的双颊。
花满楼正在“看”着她,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正当她沉浸在这片温馨中时,一阵锐利的破风声惊醒。
“当!”一个东西打在酒杯上。
花满楼一下子跃到窗前。
岳盈咬着牙,身形一晃,就要去追。
“不用去了。”花满楼拦住她。“人已经走了。”
外面月朗星稀,一片寂静。
他们回到桌边,岳盈这时才注意到,打进来的是一颗鹅卵石。
这颗石头,本来是铺在花满楼的花园里的。
岳盈的脸又变得苍白。她一句话也没说,纵身一跃,投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花满楼慢慢坐在桌边。
希望她心里的杀意和伤痛能少一些。
他默默坐了很久,心里忽又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子。
她的笑声和她身上的香味,都是那么地令人怀念。
天渐渐亮了。
窗外的书上有几知不知名的小鸟,愉快地鸣唱着。金黄色的朝阳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色。迎面吹来的春风里,夹着花草木叶的清香和芬芳,令人沉醉。
风中飘来了甜美的歌声:
春风吹,百花香,
树上的鸟儿在歌唱。
百灵儿,百灵儿,
你可知我的哥哥在何方?
穿金线,绣衣裳,
锦缎枕头浮鸳鸯。
天天盼,天天望,
等哥哥回来娶我做新娘。
醉人的歌声,在耳畔缭绕,引得树上的鸟儿唱的更欢。
晨曦中,少女的身影窈窕动人。
一曲终了,鸟儿从枝上振翅而起,冲向万里晴空。
花满楼拍手道:“这么美的歌声,只有像你这样美的人才唱得出来。”
“你怎知我一定很美?”熟悉的笑声又响起。
“因为你的心很美。”
“哦?”蓝羽裳歪着头,看着他。
“爱花的人,通常都是善良的。”
蓝羽裳的笑声清脆。“那么说来你也是咯?”
花满楼很夸张地点点头。
“羞、羞、羞,自己夸自己。”蓝羽裳用一根手指刮着脸皮。“你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臭美哦。”
花满楼笑道:“人偶尔自我陶醉一下是必不可少的。”他故作神秘状,低声道:“这样不容易长皱纹。”
开心的笑声,传得好远。
蓝羽裳走进屋里。
“好多菜!”她看了看桌上的佳肴,“都凉了。你昨晚有客人吗?”
花满楼笑笑。“我去重新做。”
“不用了。”蓝羽裳用筷子夹了一块,“我就爱吃凉的。”
花满楼的心里很感动。
这个善良的女孩,她的心和她的歌声一样美。
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喜欢她。
七年前,他为不靠父兄的保护生活,独自离家来到这里。
虽然他每天都是那么开朗乐观,但谁又会知道他心中的阴影?
他小时候,是一个孤僻,好胜的孩子。是母亲教会他如何善待人生。母亲去世以后,他就一个人出来生活,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不必靠其他人。
这七年来,他唯一的收获是认识了陆小凤。
陆小凤不仅教给他天下无敌的一“挟”,也教给他快乐和美好。
蓝羽裳呢?
她的笑声,令他想起了故去的母亲。
母亲年轻的时候,很爱笑,也很爱花。所以他才会在园中种下各种鲜花,每当他嗅到花香时,就会想起母亲在花丛中摘花扑蝶,大声歌唱的情景。
在他心目中,母亲是最美丽的女子。
一滴清泪,从他深邃漆黑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为他擦去这滴泪。
蓝羽裳整个人都扑在他怀中,身上甜美的气味,幽幽地散发。
花满楼紧紧搂住她,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好累。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蓝羽裳轻拍他的背。
朦胧中,他仿佛感到了母亲的温暖。他轻轻唤道:“妈妈,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会陪你的。”温柔的语声,近在耳畔。
花满楼很满足地笑了笑,沉沉睡去。
蓝羽裳笑得很灿烂。她的目的应该已达到了。
她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万一得不到,她就会毁掉。
她看着花满楼沉睡的面容。“这么好的人,毁了岂不可惜?”
她的纤腰一摆,脸上多了一个银制的面具,面目狰狞,神态逼真。
甩掉外面的布裙,里面赫然是一件紫杉,上面还修着黑色的凤凰。
紫夫人。
蓝羽裳就是紫夫人。
紫夫人也就是蓝羽裳。
她不需要易容,因为花满楼根本看不见。
她只要改变自己的声音和脚步就行了,还有身上的气味。每次变成蓝羽裳的时候,她就会在身上洒一种淡淡地香粉,然后,把脚步变得沉重、虚浮,把声音变得更娇嫩一些。
这样,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蓝羽裳了。就和许多人家的普通女孩一样。
而现在,她是紫夫人。
紫夫人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抢。
“岳盈,”紫夫人用优美的语声念出这个名字。“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那颗惊梦的石子,就是她的手段。
“我会让你知道,无论如何,你总是抢不过我的。”
紫夫人轻拂花满楼的睡穴。
“好好睡吧。”
她走了。
五、黯然神伤
武当山上,一切平静如常。
涤尘道长已经回来许多天了。
这许多天来,那个神秘杀手杳无音讯。所以低沉道长很安心地回到五档,继续做他的掌门人。
但他的心里仍有不安。久远的往事依然让它心惊胆战。当年白无荆夫妇虽是自尽而死,但是归根究底,是因为各大派在押送他们去少林寺的途中用尽各种方法,甚至是残忍的手段逼问他们秘籍的下落。最终这夫妇二人不堪受辱,才在少林寺的囚室中自尽而亡的。涤尘当年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又刚刚做了掌门人,新上任才几天就失了本门不传之密――梯云纵的轻功心法,所以一见到白无荆,他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心法秘籍的下落。他甚至还在盛怒之下打了白三娘一巴掌。现在,他已经老了,没了少年时的火爆脾气。每每想起那些往事,总会追悔莫及。
自从白秀才夫妇自尽之后,他每晚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跪在神像前忏悔。只有如此,才能令他的心情更平静一些。
他跪在地上,长叹一声。
迷朦的空气中,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走来,走到他的背后。
涤尘可以感到背后两道目光的冰冷和锐利,还有深深的恨意和浓浓的杀气。
他默默站起来。
“你是白无荆的后人吧。”
“是,他是我父亲。”语声中的怨恨更浓了。
“当年我确实错了。”涤尘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一个垂暮老人的悔恨,是那么的凄凉。
他转身看着她。
“你和你母亲很像。”他叹道。“你叫什么名字?”
“岳盈。”
“你不姓白?”涤尘不解。
“我随母姓。”岳盈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么多?”她没等涤尘回答,又道:“因为我要杀你,你伤害过我的母亲。”
“是啊。”涤尘垂下双目。“当年我们都做错了。你要杀就杀吧。”
岳盈眼中的仇恨,像是两道烈火般燃烧起来。她一抖右手,一道银光即现。银丝在风中颤动,几乎细不可辨。
岳盈将手中的细丝缓缓刺出,渐渐至涤尘的眉心,只要再往前一寸,即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就在那一刺将出未出时,两根手指有力地夹住了银丝的尖。
岳盈吃惊抬头,却看到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这天下无敌的一招,本是陆小凤教给他的。纵使并非天下第一,也不可小觑。
“你为什么要栏我!”岳盈大喊道。涤尘道长也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上次在少林寺,他曾经见过这个人,也知道他叫花满楼,是陆小凤的好朋友。
花满楼一步步向岳盈走去。银刺在两人间逐渐成了一个圆弧。
“你做错了。”他平静道。
岳盈不肯示弱,向他逼近了两步,大声道:“我没错!是他们先害死了我爹娘的!”
花满楼道:“他们当年也许确实做得过分了些。但那是因为你的父母盗走了各派的秘籍而引起的。他们为了本派最重要的秘密,即使这样做,也可以理解。”
他一只手仍捏着银刺,另一只手握住岳盈冰冷的手。
“傻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他们已是垂暮的老人,为了这件事后悔了一辈子,内疚了一辈子,这已够了。”
岳盈垂下头,忽又抬起,目现杀意。“血债血偿,只有鲜血才能洗清这件事!”
“好。”花满楼道。他和岳盈已靠得很近,银刺弯成了大半个圆圈。此刻,他突然放手,银刺由于弹性和惯性,如闪电般刺入他的胸口。
“不要!”岳盈和一旁的涤尘同时大叫道。
银刺很长,从花满楼的身体贯穿过去。
花满楼坐倒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鲜血一片片溅在衣服上。他艰难地说道:“这样……可以吗?”
岳盈的泪水如泉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要……你不再杀人……原谅他们吧……”花满楼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涤尘急道:“不要再说话了。你的肺部已伤,再多说话会有危险!我马上去请大夫。”
“答应……我……”花满楼紧握住岳盈的手。
岳盈连连点头。“我答应你!你……你别再说了。”
花满楼勉强笑了笑,似已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在赫赫有名的“妙手先生”宋启明家里。
宋启明以“回天九剑”的绝招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又是医学世家传人,一手医术可谓妙手回春。他退出江湖后,居住在武当山下,与涤尘道长是至交好友。所以涤尘道长把花满楼用最快的速度送了过来。
宋启明二话不说,把他和岳盈留在客厅,带着花满楼去了内室。
一直到太阳升得老高,内室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岳盈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从花满楼进去开始,她的泪水就没有停过。
涤尘暗暗叹了口气。现在她全然不像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反而像是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
虽然他不清楚她和花满楼之间的关系,但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心和情感是多么强烈。
涤尘虽然是个道人,但少男少女间的感情他还是懂的。看来非但岳盈很喜欢花满楼,花满楼对岳盈的感情也不一般。
想到花满楼,他不禁长叹。
这个年轻人的胸襟和善良,不是普通人可比的。他实在是自己的大恩人。
又过了很久,好像已经过了午时了。
岳盈的泪早已流干,呆呆地坐着发愣。
这时,忽听脚步声响,宋启明缓缓从内室走出来。
岳盈如中剑般跳起,冲到宋启明跟前。
“他没事吗?他没事吗?”她的声音焦急而颤抖。
涤尘也以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宋启明道:“他来的时候,以近昏迷。肺部被细丝穿透,创口虽然不大,但已危及生命。”
“那他现在怎么样?”
“我已替他取出细丝,敷上伤药,又喂他服下我秘制的返魂丹,如果三天之内他能醒过来,就可痊愈。否则,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醒了。”
“你胡说!”岳盈怒道。“一定是你不能治他才这么说的!”
宋启明淡淡道:“如果你不信我,大可再去另寻高明。”
涤尘拍拍岳盈的肩。“岳姑娘,宋先生的医术可算是当世无二,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岳盈跪在地上,怔怔地直视前方,反复念道:“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语声凄凉,衬着她苍白的面容,让人看了就会心碎。
宋启明也有些不忍,扶她起来,柔声道:“他还没死,只要三天之内能醒来,以后他一定能和以前一样。”
涤尘也道:“是啊,岳姑娘,你去陪陪他吧,说不定他过一会儿就醒了。”
岳盈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半晌才道:“好,我去陪他,我去陪他……”说着,竟跌倒在地。
宋启明为她把了把脉,道:“她只是心力交瘁,并无大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涤尘点头,叹道:“真是有因就有果,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有何来今天的悲痛?”
黄昏时,岳盈悠悠地醒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仍挂念着花满楼。
她坐起身,看房间里的摆设,这里还是宋启明的家。
花满楼应该在隔壁吧。
岳盈走出门,轻轻走到旁边的房间。
室内还有淡淡的药味,床铺很凌乱,应该有人刚睡过。可是花满楼却不见了。
她发疯般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始终找不到他。
岳盈大叫一声,夺门而去。
宋启明和涤尘听到声音,立刻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花满楼和岳盈居然都不见了。
他们急忙去寻,却一无所获,只能空自担心着急。
花满楼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中,好像一直有一个人在唤他的名字,还有淡淡的香气和温柔的双手,始终环绕着他。
所以,他睁开了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他可以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你醒了?”
是蓝羽裳?
“岳盈呢?”花满楼想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伤口隐隐作痛。
蓝羽裳用手按住他。“她早走了。你以为她很有良心吗?”
花满楼并不相信岳盈会就这样离开,可是他也没有再问。
“这里是哪里?”
“我家。”蓝羽裳道。“父母去世后,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花满楼点了点头。
“对了,”蓝羽裳端过一碗素粥,“你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她小心地扶起花满楼,在他背后点上柔软的棉被。“我每天都帮你煮粥,只要你一醒来,就可以吃。”
花满楼嗅到了粥的清香,粥里还放了花瓣,入口即化,不冷也不烫。
“谢谢你。”
蓝羽裳一笑。“你我之间还用说‘谢’字吗?”
花满楼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喝完粥,蓝羽裳又扶他躺下,为他盖上被子。“不要随便乱动哦,乖乖休息。”
花满楼笑道:“我又不是孩子。”
蓝羽裳靠近他的耳边。“在我看来,你就是个要人来爱的孩子。”说罢,在他脸颊上轻印一吻,又马上娇笑着走了。
花满楼品味着那一吻的甜蜜,又渐渐睡去。
四方客栈。
这是一家老字号,是城里最大最好也是最贵的客栈。
掌柜钱通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站在柜台后面接待来往的客人。
今天的生意不错,他直到刚才总算喘了口气,偷空歇了歇,喝口茶。
门外又有客人进来了,店小二热情地招呼:“这位姑娘,可是一位?”
钱通也道:“姑娘是用饭还是住店?”
少女一身白衣,上面居然有点点鲜血,但又不似受伤的样子。她面色苍白得可怕,双目无神,头发零乱。虽然如此,仍掩不住她绝色的容颜。
少女一句话也不说,径直朝前走去,似乎神不守舍,受了很大的刺激。
店小二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吃吃地说不出话。钱通从柜台后走出来,拦住了她。
“姑娘慢走,你究竟要住店还是吃饭?”
这少女自然就是岳盈。她便寻不着花满楼,心里认定他已死了。如今神志已有些模糊,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觉走进来的。
岳盈看了看钱通,突道:“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一把抓住钱通的手腕。“是你!我要杀了你!”
钱通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吓得面无人色。
忽然,从旁边伸过一只纤秀修长的手,轻轻一划,岳盈就放开了他。
“他没死。”优雅的语声慢慢说道。
钱通和店小二在一旁却看得呆了。
岳盈已算是绝色美女,但面前这个女子却更美。
她高贵不俗的气质,芳华绝代。微笑的面容亲切却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贵族之气。比春水更温柔的眼波,不经意地轻轻一转,就会夺取人的魂魄。她就像一只凤凰,不是林中百鸟所能及的。
与她相比,岳盈只能算是一个小女孩儿,根本没有她那种成熟撩人的风韵。
岳盈瞪着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岳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跟了过去。
一路上,岳盈都没有说话。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最后竟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谷。
“你到底是谁?”
女子停下脚步。“我就是紫夫人。”她转过身,含笑道。“在他面前,我叫蓝羽裳,是个普通的村女。”
岳盈看着她,眼中有妒火燃烧。
“是你抢走了他?”
紫夫人笑了,笑得那么摄魂,连岳盈都禁不住被她的笑声所迷。
“他本来就是我的。”她道。“在他心目中,你只是个小妹妹,而我却是陪伴他终生的人。”
“胡说!”
“你是个可怜的杀手。”紫夫人眼波流动。“虽然你杀的人都是我想杀的,但杀人是最笨的一种办法。”
“你知道吗,有的人为了复仇杀人,可以出卖自己。
“所以,我建立了一个杀手组织,每次帮别人报仇之后,并不一定要他们付钱。
“有时我只是要他们做一件事。比如,出卖他们自己。
“现在,各门各派中已有很多人是我的手下,有的甚至身居要职。黑白两道,陆上水上,哪里都有我的人。
“他们为了完成报复的心愿,不惜做我的奴隶。”
紫夫人盯着岳盈,“只有一统江湖,让所有的人都归我管,这才能算是真正的报复。到时候,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他们去死,他们也只能乖乖地去做。那岂非比杀人更痛快?”
岳盈不禁退后了一步。“那他呢?也是你报复的手段吗?”
“不是。”紫夫人笑道。“我喜欢他,我要得到他。否则,”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可怕。“否 则我就杀了他,不让任何人得到。”
“所以你不要和我争。你远远地看他一眼就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不然我立即杀了他。”紫夫人靠近岳盈,吹气如兰,轻声道:“我说到做到,小姑娘。”说罢,飘然向前方的小屋走去。
岳盈呆立半晌,默然走向前去。
她从窗口望进去。紫夫人已恢复了蓝羽裳的样子,正在喂花满楼喝粥。
花满楼一脸幸福的样子,蓝羽裳最后还轻偎在他怀里,双眼却瞟着外面的岳盈,仿佛在说:“他现在是我的了,你走吧。”
岳盈气极,忽而转身狂奔而去。
花满楼惊觉道:“外面有人吗?”
蓝羽裳心中很得意,嘴里却说道:“没有,是一只鸟。”
岳盈跑出很远,泪水早已涌了出来。
她从小就生活在仇恨的包围中。父母临死前,将幼小的她送给别人,只留下一封信,告诉她自己的身世,还有一本武功秘籍,为了以后替他们报仇。寄人篱下的生活,艰苦的学武之路,让她变得孤僻而冷漠,是花满楼带给她温暖和阳光。
对她来说,花满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她最爱的人。
现在,她就像是一个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什么都没有了。
她恍惚地向前走,根本没注意,脚下已是悬崖。
她还未回过神,身子就如同云朵般飘了起来,直坠下去。
六、玉人何处
坠落的感觉,好刺激。
岳盈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人的一生中,能有如此激烈的感觉,即使死了也无妨。
一条长绳突然从天而降,缠住了她纤细的腰。
她下坠的势头顿失,像荡秋千般在空中摇晃。
岳盈睁开眼睛,长绳的另一端,是一个和她一样穿白衣,冷冰冰的人。
那人一只手抓着绳子,另一只手攀住悬崖边伸出的一棵树。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岳盈问道,忽觉眼前已变得模糊。
那人仿佛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露出一丝同情。
她已看不清了。
“啪!”树枝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要断了。
白衣人一拉长绳,岳盈便飞了上来,被他轻轻接住。
他用极优美的姿势一跃,跳上了悬崖。
“她没事吧?”另一个人问道。
白衣人摇头。“只是受惊而已。”
“西门吹雪的剑法天下无敌,没想到轻功也很了得。”那人笑道。
西门吹雪放下岳盈。“再好也比不上‘小偷之王’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大笑。“小偷之王?不错不错。”
西门吹雪目中似也有笑意。
“你打算怎么办?”司空摘星看着双目紧闭的岳盈。
“我还有事,你把她送到陆小凤那里。”西门吹雪道。“我们还有重要的事。”
司空摘星仔细端详着岳盈的脸。
“挺漂亮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倒要为情所困,还去自寻短见,可惜,可惜。”
西门吹雪道:“你老的时候,想为情所困都难。”白色的身影,孤傲挺立,消失在树林中。
“唉。”司空摘星托着腮,坐在地上。“说得对啊。想当年我怎么没‘为情所困’一下呢?”
紫夫人早已在林中等候。
“你来了。”她对西门吹雪欣然一笑。
西门吹雪只是淡淡道:“三个月之后,到少林寺的后山去,我一定会把死的陆小凤交给你。”
“哦?”紫夫人道。“三个月后你就能杀了他?为何如此有把握?”
西门吹雪道:“你若不信我,当初又何必答应这笔交易?”
紫夫人笑了。“当然相信你。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一定在少林寺的后山等你。”她轻笑道。“可别让我失望。”
西门吹雪看着她倾国倾城的笑容,又似看得痴了。
紫夫人在勾魂的笑声中远去。
但来那个天下无双的冷酷剑客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收服。男人就是男人,没有一个男人不为她意乱情迷,神魂颠倒。连瞎子也不例外,不是吗?
紫夫人想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脚步轻盈如燕,仿佛已融入了浓浓的春意中。
春天已快过去了,夏季即将来临。可是她屋前的花依然挺立绽放,芳香四溢。
没有什么事我做不到的。紫夫人微笑。
岳盈醒来时,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令她身心俱疲。尤其是一想到从此以后无法再见到花满楼,她就会浑身冰冷,一颗心仿似被人抽了一鞭,痛得无法忍受。
她坐起身,回忆了很久,终于注意到周围。
这里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床,几张凳子。桌上放着一只香炉,一缕青烟从里面袅袅地升起,好像是凝神的檀香。
那个白衣人呢?他是谁?
岳盈下了床,想走出去看看,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现在浑身无力,哪儿也去不了。
外面已是黄昏,远山间居然传来了钟声。
少林寺?
岳盈有些惊讶。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端着一些清粥小菜,走了进来。
他脸上春风得意,满面笑容,好像刚捡了一个大元宝。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把食盘放在桌上。
“是你?”岳盈不禁缩了缩身子。
“是我。”陆小凤笑道。“没想到我陆小凤不仅要陪人喝酒,现在还得伺候别人吃饭。改明儿真的要把这三个字送给别人了。可是送给谁好呢?”她的言教与广,有意无意地瞟了岳盈一眼。
岳盈立刻摇头道:“我不要!”
陆小凤大笑,把她扶起来,到桌边坐好。
“放心,不会给你的。”他笑得亲切而开心。“快吃点东西吧。花满楼若看见你这样子,非心痛死不可。”
一提到花满楼,岳盈的眼神立即黯淡了下来。
“我不会再见他了。”
“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岳盈的眼中泛出泪光。“他是我遇到最好的人了,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那为什么不再见他?”陆小凤问道。
“她说过,我如果再见他,就会杀了他。”岳盈的话没头没脑的,让人听不懂。
陆小凤却好像听懂了。“你是受人威胁的。是她么?”
这也是句听不懂的话。
岳盈点头。“就是她。”她也听懂陆小凤的意思了。天下除了紫夫人,谁又有这样的本事,谁又会做出这种事?
“你放心。”陆小凤道。“三个月后,什么都可以解决了。花满楼会回到你身边的。”
“真的?”岳盈瞪大了眼睛。
陆小凤笑道:“你瞪眼睛的样子很可爱。”
岳盈的脸红了,低头不再说话。
“不过你要答应我,这三个月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好。”岳盈毫不犹豫。“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陆小凤望向窗外。
“后山。这里是少林寺的后山。”
又是少林寺的后山。
这后山之中,有多少秘密?而这三个月,又能改变什么?
“等着吧。”陆小凤的语气坚定有力。
天渐渐热起来了。
白昼越来越长,花满楼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他喜欢夏天,喜欢阳光满地的感觉。
别人会讨厌夏天的炎热,喜欢温和的春天,清凉的秋日。
但若没有夏季的炎热和骄阳,又如何衬得出清凉的可贵?
窗外的绿意很浓。绿色象征生命和活力,花满楼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现在,他就像外面的大树一样,变得健康而挺拔。
这两个多月来,蓝羽裳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和她之间,已经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了。
他们已决定,再过十天,就在这幽静美丽的小屋里举行属于他们的婚礼。
蓝羽裳依偎在花满楼的怀里,幸福满足。
“我们到时谁也不请,就只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生活。”花满楼呼吸着她身上的芳香,似已陶醉其中。
“那陆小凤呢?”蓝羽裳用温柔的眼波看着他。
“我可是重色轻友的。”花满楼笑了。
蓝羽裳也格格地娇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那里好宽阔,好温暖。
蓝羽裳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在她的心里,若以蓝羽裳的身份,她一定会平平静静地嫁给花满楼,与他厮守终生。但作为紫夫人,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似已真的有些喜欢上他了,但爱情于她来说,并非最重要的。
她的计划,正如日中天地进行着,怎可轻易放弃?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
“怎么了?”花满楼正沉醉于一片温柔中,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蓝羽上轻拍他的脸颊。“不知我们这位重色轻友的大少爷今晚想吃什么?”
花满楼张开嘴,故作凶狠状。
“吃你!”
“你好坏!”清脆的笑声,渐渐远去。
花满楼慢慢坐下。
听着这开心的笑声,他的心里固然欣慰温暖,但心底里,仍有一丝不安。
他很爱蓝羽裳,爱她的开朗热情,爱她的善良温柔,爱她的善解人意。
但每次蓝羽裳不在时,他都会想起另一个女孩子。
他记得她的无助,她的天真,还有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焦急和不安。
岳盈,你去哪里了?
花满楼并不认为岳盈丢下自己不管,一个人走了。蓝羽裳告诉他这句话时,他并不相信。
但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别的女孩子,所以,这两个多月来,他没有问过,也没有找过。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她。
岳盈在他的心里,地位很复杂。
若是没有蓝羽裳,说不定……
但现在,他已有了自己的爱人,马上要成为他的妻子,所以,他不能对不起她,那样,对两个女孩都不公平。
花满楼只能默默地祝福,但愿那个孤单的孩子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天色渐暗,他已闻到空气中饭菜的香气。
蓝羽裳笑盈盈地端着菜走了进来。
“都是你最爱吃的。”她把盘子一个个放在桌上。
花满楼笑着走过去,伸出双手搂她。
蓝羽裳躲开了。“不行,你会吃了我的。”
“那就去拿点酒来,堵住我的嘴。”花满楼现在真的很想用酒来消除心中的烦恼。
一醉解千愁。
“好,你等着,我去拿。”蓝羽裳在他耳边轻咬。“小心我把你灌醉,让你满地爬。”
花满楼也悄声道:“小心满地爬的是你。别忘了,我的酒量可是不错的。”
蓝羽裳不服气地嚷道:“那就比比看!”说着,以最快的速度跑去拿酒。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自己的确应该大醉一场。
“哗啦――”楼下传来酒坛碎裂的声音。
“啊――”蓝羽裳的叫声响起。
花满楼脸色骤变,一蹿下楼。“你怎么了?”
酒窖里有两个人。
蓝羽裳倒在地上,已被点了穴道。
一个紫衣人站在她身旁,脸上戴着个银制的面具。
“你是谁?你把她怎么样了?”花满楼缓缓道。
空气中充满了酒香,上好的竹叶青撒了一地。
紫衣人道:“你可听说过‘紫色’?”
花满楼讶道:“难道你是紫夫人?”
紫衣人笑了,声音动听。“你到挺清楚的。”
“我和你们向来没有来往,今天你又为何要来找我?”
“为了一本秘籍。”
“秘籍?”花满楼皱了皱眉。
紫夫人淡淡道:“我给你七天时间,用你花家的家传武学秘籍,来换取你妻子的性命。七天之后,如果你还没拿来,那你的新婚之夜就只有新郎,没有新娘了。”
花满楼似已愤怒。“如果没有秘籍呢?”
“那她就死定了。”紫夫人抱着蓝羽裳,飘然而去。“给你七天的时间考虑,好好想吧。”
夜已深了。
满桌的菜全都凉了。花满楼却只是呆坐在桌边。
他的身畔,已多了好几个酒坛。
半醉半醒间,他的目中有泪。
永远都是淡淡的花满楼,也会流泪吗?
七、死而复活
三个月之期已满了。
紫夫人正在往少林寺的后山走去。
她和自己的手下合演了一出戏给花满楼看,没想到他根本没有任何行动。
花家的秘籍是江湖上的一个秘密,是她最初认识花满楼的目的,也是最终的目的。她做了那么多,不惜以蓝羽裳的身份嫁给他,也就是为了这本传说中的秘籍。
可花满楼居然没有答应用它来换自己的未婚妻。
他是不是不爱蓝羽裳了?抑或是他发现了什么?
走进后山的树林,一个白色的人影已在那里等候。
“你很准时。”紫夫人笑道。
西门吹雪淡淡一笑。
“陆小凤呢?”紫夫人盯着他。
“跟我来。”西门吹雪缓步向树林深处走去。
紫夫人妖娆的眼波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不知是愤怒或是恐惧。
树木越来越茂密,走了很久,前面的路才豁然开朗。
一间石屋耸立在一块空地上,石屋已很破旧,很大,青色的苔藓爬满了墙壁。
西门吹雪缓缓道:“就在里面。”伸手推开了石门走进去。
紫夫人停下脚步,目中奇怪的神情更盛。她想了想,终于还是进去了。
里面很阴森,昏黄的灯光摇晃不停,连紫夫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间石屋好像充满了鬼气。
西门吹雪走到石屋中央的一具石棺旁,推开棺盖。“他在里面。”
紫夫人皱了皱眉,慢慢走到石棺旁,低头观看。
陆小凤平躺在石棺,脸色灰暗苍白。连他那有名的四条眉毛都好像失去了光泽,无力地搭在脸上。咽喉上有一处剑伤,剑身窄而薄,锋利异常,一招致死。
这是西门吹雪的成名绝技。
紫夫人似还有些不信,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足足检查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确定,这个人是陆小凤,而且是个死了的陆小凤。
“你很厉害。”紫夫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西门吹雪道:“还好。”
紫夫人慢步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恰好照在她绝美无双的脸上。
“你要我做什么,说吧。”
西门吹雪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紫夫人想了一想,笑道:“本来这是不可以的,”她看了一眼石棺。“但看在你杀了陆小凤的份上,我就答应你。”
西门吹雪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上次那个假扮你的人是谁?你在哪里认得她的?她为什么会加入你的组织,成为你的替身?”
紫夫人笑了。“你问了不止一个问题。”
西门吹雪却冷冷地盯着她,一个字也不说。
紫夫人蓦然发现,今天西门吹雪对她摄魂的笑声已没了以往那种痴迷的态度。
她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剑神,咬着嘴唇道:“她是我在江南时救下的女子。当时她病得很重,身边带着个孩子。孩子挺小的,什么都不懂。我见她们母女可怜,就把她们带回去治病。后来,那女子说她叫孙清,丈夫失踪了,带着孩子千里寻夫,却病倒在半路上。她为了报答我,就加入了组织。我看她身材声音都和我相似,便让她做我的替身。这两年来,江湖上出现的紫夫人,大多数是她,而不是我。“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西门吹雪的表情。发觉他的表情始终冰冷,却没有什么异常。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就是这样,你满意了吗?”
西门吹雪半晌才点了点头。
紫夫人放下心,道:“那你……”
突然听见远处一个飘忽的声音凄然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他们讲了许多话,外面早已天黑,加上树林中风吹木动,唏唆作响,真能把人吓破胆。
紫夫人终究还是个女人,这时已吓得不轻,瞥了瞥西门吹雪,见他一动不动,似置若罔闻,不禁手脚发冷。
那声音越来越近,已到了门口。
“笃、笃笃。”居然有人敲门。
紫夫人觉得汗毛倒竖,颤声问道:“谁?”
那声音阴森一笑:“我是陆小凤――”
这山似有回音,“陆小凤”三字不绝于耳。
紫夫人大惊,回头看石棺:“你是陆小凤,那他……”
这一看,真是看得真是肝胆俱裂,魂飞天外。
石棺中的尸体,竟已不见。
“开门啊……”那声音凄惨哀求道。
紫夫人冷汗直流,回头去找西门吹雪,却发现连他也不见了。
“啊――”饶她武功高强,也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她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吱呀――”门自己打开了。
紫夫人瞪圆了眼睛,盯着门口。
一个人缓缓进来,竟赫然是已死了的陆小凤。
他喉上的剑伤仍在,伤口处皮肉翻卷,血好像早已流光,只剩下惨白的皮肤。
紫夫人的声音已抖得不成语调。“你……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毛骨悚然的声音回答道。
紫夫人忽地眼珠一转,右手在霎那间解下了腰中的丝带,朝他攻去。“你是人!”
陆小凤哈哈大笑:“你怎知道?”
“鬼没有影子!”紫夫人盛怒之下,又是一招,绸带在她手中似一条矫龙,上下翻飞,攻势凌厉。
“你很镇定,不愧是紫夫人。”陆小凤左躲右闪。
紫夫人在他说话间,竟一口气攻出七八招,一招比一招狠辣。
“你和西门吹雪联合起来骗我,我要你死!”
陆小凤与她缠斗了几十招,叫道:“白无荆的独门武功果然厉害,但我没空和你玩 了。”说话间,右手食指与中指一挟,漫天飞舞的绸带不知怎的被挟住了,无法再动。
绸带在两人之间绷得笔直,他感到紫夫人的手在颤抖。
“你说什么?”紫夫人声音大变,充满了不安。
陆小凤看着她。“你的父母,就是白无荆和白三娘,十七年前,他们就在这间石屋双双自尽。”
紫夫人瞪着他,一言不发。
陆小凤伸出左手,从脖子上扯下一块透明的皮,一撕下来,那恐怖的剑伤也消失了。
“这是司空摘星的杰作,没想到居然轻易将你骗过了。”
紫夫人突然叫道:“不可能,你刚才明明已无脉搏,真气涣散,应该已死了好几个时辰了。我仔细检查过,不会有错!”
陆小凤淡淡一笑。“你可听说过,天下有一种药,叫做‘无月’?”
“没有。”
“‘无月’本是一种草,传说只有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才会开花。吃了这种花,可以使人进入假死状态,就像真的死了一样,没有脉搏和呼吸。在无月生长的地方,不出十步,必定可以找到一种淡紫的藤,叫做‘吞星’。‘吞星’会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开出淡紫色的小花,若在吃了无月后,再吃吞星,一个时辰即可恢复如常。”
紫夫人道:“你便是吃了‘无月’和‘吞星’吗?”
“是的。”陆小凤道。“因为‘吞星’要一个时辰方可奏效,所以我必须和西门吹雪算好时间,早了会被你发现,晚了又不能出来吓你。”
“所以西门吹雪才会和我说话,拖延时间?”
陆小凤沉默了,缓缓道:“他是真的要问你那些话。”
“为什么?”
“因为孙清就是孙秀青,就是他的妻子。而那个小女孩儿,便是他们的女儿。”
紫夫人瞪圆了眼睛。“妻子?”
陆小凤目中似有悲意。“他是个浪子,本不该有家的。但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
紫夫人默然。忽又道:“那你是怎么消失的?”
陆小凤一笑。“这里本是少林寺的秘道出口,当年建寺时考虑到为了避战火,保住藏经,便建了秘道,又在出口处造了一座石室。那石棺低下,便是秘道了。”
紫夫人恨恨道:“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陆小凤道:“因为我无意中知道了你的秘密。”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不想看见花满楼伤心。”
提到花满楼,紫夫人竟低下了头。
“我的确很伤心。”熟悉的声音响起。
紫夫人讶然抬头。
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司空摘星并肩而立,后面居然还有岳盈。
岳盈身边,小心搀扶她的,赫然是穿着紫衣,带着银制面具的“紫夫人”。
八.原来如此
花满楼缓缓转过身,“我一直想用真情感动你,让你放弃一统武林的执着。但自从你假装被威胁的一刹那起,我已明白,蓝羽裳已经死了。”他的语声充满温柔。“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善良、温柔、体贴、乐观,我爱她胜过爱自己,但现在,她已死了。世间没有蓝羽裳,只有白星怜。”
白星怜的脸上,一颗泪珠缓缓滑落。
她和陆小凤之间的绸带原本绷得笔直,但现在,也慢慢松了下来,如同蛇一般瘫在地上。
她对花满楼并不是没有动过真情,当她看到岳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真的妒火中烧。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这个高贵不可方物的凤凰,变成了伤心无助的孤鸟,恍惚间竟似苍老了十岁。
陆小凤心中暗叹。欲望是人类的本性,也是害人的根源。
他虽已不忍再开口,但仍是说了下去:“白无荆夫妇被各派追捕时,曾将自己另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女儿送给别人,为她留下了刚刚创立的一套新的武功。这套武功集众家之长,招式狠辣怪异。”他顿了顿,“但他们的两个女儿都并不清楚自己另有一个姐妹。”
白星怜的眼睛瞪圆了,“你是说……”
“没错。”陆小凤道,“你有一个嫡亲的妹妹。”
“是……是谁?她在哪里?”白星怜喊道。
“是我。”一个苍白虚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和声音同样苍白的面容上,早已被泪痕湿透。
“岳盈?”白星怜吃吃道,“怎么可能??我不信!!”她神经质地叫道:“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亲人,他们早就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
陆小凤冷冷道:“你的左肩上,可是刺有一个‘星’字?”
白星怜愣住了。她的左肩上,确实有一个‘星’字,自她懂事开始,这个字就有了。
“你……你怎么知道?”
岳盈忍不住扑到她身上。“姐姐,你是我嫡亲的姐姐呀……”她不顾别人在场,一把拉下身上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肩头,她的右肩上,赫然刺着一个‘月’字。
“姐姐,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名字叫‘白月盈’呀”
白星怜,呆立半晌,终于紧紧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
白月盈早已泣不成声,两人悲声震天,旁边的人也不禁为之神伤。
白星怜止住悲声,“那你去找花满楼,也是为了秘籍?”
“是。”白月盈道,“本来的确如此……”
“可是后来你反儿喜欢上他了。”
白月盈低头不语。
白星怜凄然笑道:“我还千方百计地和你争。”
“不,”白月盈道,“如果早知道你是我的姐姐,我一定很早就离开了……”
白星怜心疼地抚摸她的长发,“傻妹妹,如果是那样,姐姐岂非要内疚一生?”她拉着妹妹的手,走到花满楼面前,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
“我妹妹是真心喜欢你的。以后,你要好好对她,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花满楼道:“你……”
“我配不上你。”白星怜放开妹妹,径自走到陆小凤近前。
“这么多事,连我们姐妹都不知,你又如何知道?”
陆小凤苦笑一下,“那还得谢谢当今的皇上。”
“皇上?”
“上次皇上下圣旨,命我入宫陪他喝酒下棋,其实是另有目的。”
“皇上无意中发现自己御书房的龙椅下竟有一个机关,里面藏有许多秘籍,还有一封信,里面记述了白无荆夫妇自新婚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原来这夫妇二人不愧是天才,竟将偷来的秘籍和一生的经历全部藏在了皇宫御书房的龙椅下。难怪武林中人遍寻多年仍一无所获,又有谁曾想到这些秘籍会在皇宫中?若不是当天皇上的爱猫溜了进去,不小心触动机关,只怕不知过多久才能揭开这件事的真相。”
众人都默然。天意难测,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白星怜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陆小凤接道:“皇上看见那些秘籍和白氏夫妇的自述,感到事态严重,便假借喝酒的名义将我召入宫中,又命我调查一切。”
“阿弥陀佛。陆施主心存慈悲,是以事情可以完满解决。”
门外又多了两人。
一平大师和涤尘道长。
涤尘道长也叹道:“当年一时之念,引发如此轩然大波,实是罪过。”
花满楼走上前,恭声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涤尘道长一笑。“若不是你甘愿以身相阻,老夫也无命再来,这份恩情,到该是我欠你的。”
花滿樓笑道:“那就當是我為朋友做的事吧。”
“好!”滌塵道長大笑,“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爽朗的笑聲,終于為死氣沉沉的屋子添了幾許生氣。
白星憐向一平大師一揖道:“那些秘籍,烦请大师做主,归还给各派。”
一平大师合十还礼。“白施主此举,实是为武林造福,善哉,善哉。”
突然间,陆小凤大喝道:“大师小心!”
一平大师连退数步,胸前的袈裟上竟染满了鲜血。
白星怜手中多乐意柄窄而薄的利剑,剑锋上,鲜血一滴滴地落下。
“姐姐!”白月盈大叫道。
白星怜目中赤红,竟似已疯狂。
“我辛苦多年的几夜,如日中天的计划,怎可毁在你们手里?”她大笑道。“我要一统江湖,为父母报仇!你们都等着,等着瞧吧!各派里都有我的人,他们都会听我的!”
“白星怜,你不要做梦了。他们都是受你要挟的,没有人会真心服从你!”陆小凤喝道。
白星怜闪身,欲夺门而出。
一柄同样窄而薄的剑拦在她面前。“站住。”
“西门吹雪,你让开!”她怒道。
西门吹雪淡淡道:“你不能出去。”
白星怜大笑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出去!”她回头看见那个“紫夫人”,叫道:“阿清,替我挡住他!”
“紫夫人”一动不动,如同脸上的面具一样,毫无感情。
白星怜“哼”了一声,挺剑向西门吹雪刺去。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仿佛满天飞雪,将她包围在其中。
白月盈变色道:“不要,不要杀我姐姐!”
若在平时,西门吹雪的武功与白星怜不相上下,难分伯仲,但今日,白星怜由于大受刺激,早已失了常态,手上的招式也大打折扣,西门吹雪轻易便占了上风。
白星怜发疯般地狂打,胸前露出了一点破绽。
高手过招,只需有一点破绽,便会乾坤运转,决定胜负。
西门吹雪的剑锋,如同灵蛇一般,悄然无声地滑进了这个间隙。
这是剑神的绝招,一招之下,无人能逃得开。
白星怜也同样逃不开,她只得闭上眼睛。
她似已感到剑锋上凌厉的剑气,渗入肌肤。
剑身有一半没入了身体中。
“不要!”
白星怜睁开双眼。
受伤的不是她,而是白月盈。
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用自己的身躯为姐姐挡住了致命的一剑。
西门吹雪吃了一惊,手一抽,剑身退了出来。
白月盈倒在地上,鲜血溅了一地,也溅在白星怜的脸上、身上。
亲人的鲜血,让她疯狂的神情顿失。
白星怜扔掉手中的剑,抱起妹妹,颤声喊道:“小盈!小盈!你不要死!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死了姐姐怎么办?”
花满楼只觉一阵凉意涌上心头。他虽没有看到,但也已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只坚定而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肩头。
陆小凤理解他的心情,现在他能为花满楼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九、风中之菊
血,一滴,两滴,由剑尖滑落在地上。
西门吹雪神色木然。
他第一次杀错了人,也是第一次没有将剑上的血吹落。
白月盈的身法太快,他来不及收剑。
白氏夫妇的轻功,果然是独步天下,就连陆小凤也自叹弗如,西门吹雪也是一样。
白月盈紧紧握住白星怜的手,声音细若游丝。“姐……姐姐……”
白星怜道:“我在!我在你身边!”
“姐姐……放开吧……不要再杀人了……”
“可是,爹娘的仇……”
“他们……会原谅我们的……”白月盈的脸上挂着笑容。“他们只要……只要我们过得开心……”
白星怜如同触电般一震。
“花……花满楼……”白月盈轻唤道。
花满楼很快来到她跟前,已说不出话。
“你……喜欢我吗?”白月盈的气息已越来越弱。
“喜欢,我喜欢你。”花满楼轻抚她的双颊。
“我……太任性……”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有两片火热的唇贴上了她的唇。
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拂,“我爱你,会照顾你一辈子,嫁给我好吗?”
“好……好的……”幸福的笑容扬起,“你要……一辈子照……顾我……不准……耍赖……”
“不会的,我一定照顾你一生一世,直到你头发都白了,我还是会爱你,照顾你的!”
没有回答,白月盈已经听不见,也答不了了。她死得安详、幸福、满足。
白星怜抱着妹妹的尸体,泪如泉涌。
花满楼握着白月盈的一只手,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屋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那么沉重。
西门吹雪突然扬起手中长剑,投向窗外,他已决定,此生不再用剑。
一个人影闪过,剑被接住了。
花满楼双手捧剑,走到他面前。
西门吹雪长叹道:“我已无颜用剑。”
花满楼勉强一笑,道:“你的剑应该继续惩奸除恶。”
“可是……”
“就当是为了我和小盈吧。”花满楼将剑送上。
西门吹雪踌躇着,不知接还是不接。
“收下吧。”
一直在旁边的“紫夫人”柔声道。
她用右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清秀的脸庞,美丽的双眸,出现在西门吹雪眼前。
“秀青!”
当年他为了不连累孙秀青和他们的孩子,弃家而去,因为他是个天生的浪子,没用幸福的权力。
“你太傻了。”孙秀青虽有泪水,但也有笑容。“我们可以一起仗剑江湖,我和孩子都不会有怨言的。”她将花满楼手中的剑接过,递在西门吹雪手里。“你走了,我反而更受煎熬。”
西门吹雪目中充满感激。有什么比妻子的理解和信任更可贵呢?
两人相拥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射了进来。
“又是一天了。”陆小凤喃喃道。
人,只要能看到新一天的太阳,还是有希望的。
几个月后,江湖上多了一对行侠仗义,游戏江湖的夫妇。
他们总是带着一个幼小可爱的小女孩,为人们打抱不平。
丈夫的神情很冷漠,但眼神却温柔亲切。
妻子娇美纤柔,娴静清丽,但碰到事情时,却总是不肯落后。
司空摘星笑着对陆小凤道:“你瞧,他们倒过起神仙日子来了。”
陆小凤笑了。“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也确实应该得到幸福了。”
西门吹雪和孙秀青的感情,是在危险和生死关头中滋长的,这样的爱情才更铭心,更稳固。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他还好吗?
花园里开满了金黄色的雏菊。
花丛中站着一个人,漆黑的双眸中,飘着淡淡的愁绪,就像空气中淡淡的菊花香。
他的脸上,似有笑容。
花满楼看上去还是很开朗,很无谓。
但他的笑容中,却有一丝阴霾。
满园的菊花,是为了怀念那个孤独,任性,可爱,纯真的女孩。
现在,他每天都会在花丛中呆到天黑,花瓣飘在手中,仿佛是她甜美的笑。
她一定在天上看着他吧。如今她已不再孤单了,因为,父母会在天上陪伴她,照料她。
秋风吹动菊花,摇曳,摆动。
在一个深谷中,同样也有一大片的花正在绽放。
这里的话永远不分季节地开放着。美艳,高贵,缭乱,迷离。
它们的主人是个憔悴美丽的女人。
白星怜的姿态还是那么优雅,缺少了一份妩媚妖娆。
现在,她和普通的女人没什么区别,每天种花浇水,并在固定的时间为坟上的鲜花修枝剪叶。
她最亲爱的妹妹,就长眠在这片花木之下。
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墓碑,轻轻笑道:“姐姐去做饭了,你要乖乖呆在这儿别走。”
紫色的身影,消失在百花丛中。
夕阳的光辉,温柔地将大地覆盖。
太阳永远不会吝啬自己的光芒和温暖,总是将它们无私地奉献给万物。
一个人的心,若是多一点爱,多一点奉献,这个世界将会充满阳光。
即使没有太阳,也可以将大地照亮,将自己照亮。
善有善报,肯为别人着想的人,自己也会过的快乐一点。也许他并没有得到什么,但却为别人带来了幸福。
当花满楼救了涤尘的时候,他把生命带给别人,也得到了一个朋友,虽然他因此而受了重伤。
当他把剑交给西门吹雪的时候,他为别人带来了信心和希望,虽然此时,他失去了心中的爱人。
他没有把花家的秘籍交给紫夫人,因为花家根本就没有秘籍。
父亲告诉他的,只有四个字。
仁慈,博爱。
所以,他将一切都献给了别人,却未曾给自己留下什么。
上天又是否为他留了些什么?
当夕阳的余辉即将消失的时候,花满楼正准备上楼。
秋风中传来少女的歌声:
小小的菊花呀,
你可曾记得我?
你的故乡,有我的梦想。
那双温柔的手,
是否每天将你抚摸?
那时我的心上人,
等待我回到家乡。
花满楼泪水盈眶。
“小盈,是你吗?”
“是我呀。”一只纤细的小手,拉住他的手。
“你没死?”花满楼又惊又喜。
“我本来已死定了,是宋启明宋先生救了我。”白月盈笑道。“姐姐抱我出来的时候,恰好被宋先生看到。他原本是来见你的,结果却救了我一命。”她靠近他,轻声道: “幸好西门吹雪的剑偏了一点。”
一点,只要一点,就可以改变许多许多。
“那你姐姐那里的墓碑是怎么回事?”
“姐姐那天已经疯了。”白月盈黯然道。“宋先生用金针封了她几处穴道,这辈子她已不能再害人,也不会害自己了。”
白星怜每天相对的,竟是一座空坟。
“我一下床就来找你了,你不会不要我了吧?”白月盈撒娇道。
花满楼大笑。“你想逃也逃不掉了,这辈子你只能呆在我身边,不可以随便乱跑。” 他将白月盈拦腰抱起,走进屋子。
“放我下来!”格格的笑声,远远传来。
“不行,我不放。”
“不要啊……”
不远处,陆小凤和宋启明同时会心一笑。
“看来我们得去喝两杯了。”
“好,我请你。”宋启明携着陆小凤,向前方走去。
(完)
<P>此 情 可 待 成 追 忆 , 只 是 当 时 已 惘 然 ! </P><P>既 然 白 月 盈 和 花 满 楼 是 那 么 的 相 爱 , 又 为 什 么 让 二 人 生 离 死 别 呢 ? </P><P>楼 主 若 换 一 种 结 局 更 能 使 人 心 慰 ! </P><P>呵 呵 , 妄 言 勿 怪 ! </P> 各人想法不一样,有这样的结局应该有一定的想法。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