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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吉川英治<龙虎八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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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6 23: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虎八天狗】

作者:吉川英治

翻译:樊志刚


第一章:高野篇。

第一节:禁山

    “唰!”天空中好似突然闪现一道小彩虹,岩石后面飞出了一只雉鸡。忽然,由布满浓雾的山谷中,又飘出一条如同仙女的衣带般的东西,原来是只可爱的极乐鸟的尾巴。此时是庆长十八年(公元1613年)四月中旬。这个时代里,兵荒马乱,人民处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可是在这座高山上面,却有一片与战乱绝缘的平地。百花常开,阳光普照的草地上,有一座僧庙,在宁静的春色中,犹如天堂般的安静。
  
  “啾啾……”是知更鸟的叫声。在淡紫色的茂盛的杉木林对面,有一座九轮塔。金黄色的屋角,好似天上的星星般耀眼,从其中传出鼓、磬、梵钟的鸣乐,真令人以为置身梦中。这时,忽然从青严寺的后面,传出了人的声音:“咿?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山顶上站着一个男子。这里名叫落星坛山,是座没有半棵树木的禁山。这座禁山是不准许一般人进入的。这个犯了禁忌的男子,在山头上毫无顾忌地、大声地喊着他的同伴:“嗯!真是奇怪。这里一定藏有什么秘密?喂____,猿川!猿川!”他对着身后的山谷叫道。
  
  “这里是禁山,不准外人随便进出,不要喊得这么大声!”从小田原谷下面,有个人回答说____“为什么?我们是奉幕府的命令前来搜查的,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过,猿川,你到这里来看看,真的有一些奇怪的东西。”____“噢?……到底是什么玩意?”____有一阵拉开栏杆,跚跚然往上跑的声音。后面山谷显然设有栅栏,一定要越过这层栅栏才可以跑到这座落星坛山上面。

    这两个人到底是看不懂“止步”这两个字,还是从没读过书的樵夫呢?都不是。站在那边的是两个武士,穿着粗布上衣、菖蒲编织的外衣,腰间配有两把大小不一的朱红色刀鞘的太刀。一个穿的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衣,露出半节袖子下的手腕,另外一个穿的是蓝色的武士服____“云八!做什么?这么紧张兮兮地叫我!”____“是个奇怪的东西!我怎么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所以才叫你上来。”

    “瞅……那么我懂了!”____“什么?你知道什么?”____“这座山叫落星坛山。在很久以前,曾经掉下来一块大陨石。你所说的奇怪东西,是不是那块陨石?”____“别张着眼睛说瞎话,我不是要听故事,我说的是那个……”穿着武士服的那个叫东麻云八的,抓住另一个叫猿川半之丞的手,朝这东方的山上走了过去。
  
  “喂!你看看这个!”他朝地上指了指____“咿?……”猿川半之丞看了看脚前的东西,好似看到了鬼魂似的吓了一大跳,一时向后缩了缩身子____“这是诅咒箭!”箭深深牢牢地插在地上,涂成红色的箭柄上绑着乌鸦的羽毛,的确是根诅咒箭。箭柄的红漆,正好似箭主人无限的愤怒、永无止境的诅咒,看起来显得格外的明显与刺眼____“这就是诅咒箭吗?”东麻云八第一次看到这种箭,所以眼睛睁得大大的,又问道:“猿川!普通的箭羽也有黑、白、灰、灰白等等颜色,为什么唯独这种箭叫诅咒箭?”
  
  “弓箭是武艺四门中的第一位。东麻云八在德川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难道你连这一点常识都没有吗?你仔细看看箭尾被劈成三片,然后再把活生生的乌鸦毛紧紧地夹在里面。不用说,就是战箭或练习用的箭,夹上乌鸦毛也是最忌讳的事。这种乌鸦,被捉住后,连续七天不给它饲料,养在巫坛中不断地诅咒它。最后,活生生地拔下它的羽毛,再把它的骨头埋在诅咒箭要插下的地方。”
  
  “噢!那么这一枝诅咒箭到底是谁埋在这里,诅咒的对象又是谁呢?”____“我半之丞不敢判断这是谁的诡计?这样子好了!把这支箭拔出来看看,可能便会找到一点线索。”____“对了!这个青严院,本来是丰臣家的祈愿所____丰臣秀吉的母亲,还有他的独生子秀次的灵位都供奉在里面,看样子,这一枝诅咒箭可能就是祈求关东灭亡吧?”
  
  “总之,先把它拔出来检查一下!”____“对!先拔出来,不过可不要把它拔断了!”____“放心!先用小刀把左右两边的泥土挖掉。”____“好!”两个人双双蹲在地上。像在挖百合花的根似的,从箭的四周开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开始挖了起来,挖到大约一尺五寸深的时候,云八说:“差不多了……”然后手伸了下去,抓住箭柄,嗖……嗖……嗖……直往上拔。
  
  
第二节:西班牙手枪。
  
  “叭!”一声,箭被拔了出来,箭镞上沾的泥巴“沙啦!沙啦!”地往下掉,箭镞呈叉形的倒钩,放出刺眼的光芒。东麻云八用自己裤子的尾端包住箭身,从头到尾地把箭擦个干净____“噢……”哀叫一声,他脸色跟着大变。原来这枝诅咒箭上刻有他们平日最敬仰的主人的名字,箭柄末端,用小刀雕着:家康调伏。此外还有很多用梵文写的咒语。很显然,埋下这枝箭的人,十分怨恨德川家康,诅咒他的朝代,并希望他早日归天。心头上的所有怨恨全部都埋在这个落星坛的地下。
  
  “咿!这到底是谁?在此地诅咒我们的大殿下?真是个混蛋家伙!”云八把箭比在膝盖上,准备把它折断。这时,猿川半之丞立刻阻止了他:“等一下!这是个很重要的证据,不能把它弄坏。”____“什么证据?”____“这是诅咒家康公的罪人!一定要找出这个人,但是要找出这个人又谈何容易。不过,再仔细看看箭镞的末端处,一定有留下的记号。”____“嗯!没错!”云八把箭转了一个头,看到箭尾处确实有一行像跳蚤般细细小小的字加了沉金:湖畔濑田人。箭师乌骨斋。依御愿而作。
  
  “做箭的家伙就是他,湖畔濑田就在琵琶湖附近。若是把住在那里的叫乌骨斋的箭师捉来,拷问一番,就可以知道是谁在幕后主使他。”____“谈何容易呀!……事情绝对没有这么单纯。”____“为什么?”____“比方说,箭师若是造了诅咒箭被发现了,就是家康公面前的箭师也难逃被磔的命运。所以,天下没有笨到把自己的本名刻在箭上的笨蛋,这一定是假名字。”
  
    “原来如此!像现在这个乱世,不知有几万个箭师。这件事情真是棘手。”____“不过,箭插的地下,可能还有其他的愿文,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胡乱推想上面,再往下掘个三四尺看看。总之,不知何时又会发生像关东大阪会战的大战乱,诅咒“家康调伏”的人,一定是个谋反者……”此时,已不单单是好奇心的问题了。事关关东的家康与大阪城之间的问题。对猿川半之丞与东麻云八来说,这一枝箭是在诅咒他们的主君,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追根究底,找出这一个阴谋,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调查清楚。

    证据收拾完全后,再向骏河的幕府及江户城中的秀忠报告。猿川半之丞把刀子背在身后,卷起袖子,露出手臂,拿起小刀,拚命地朝地下挖,一尺……,二尺……,不久小刀的刀尖,“咔!”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小刀刺了进去,费了好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小刀抽了出来____“啊!……有反应了!”____“什么?有了什么反应?”东麻云八也忘了自己身上的泥巴,毫不考虑地先把手上的诅咒箭往后一抛,朝洞穴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从半之丞抽出刀的地方看下去,确实有一股亮闪闪的光线,反射出来。
  
  “要的!没错,就是了!”半之丞整个手伸到洞中,手指尖传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短轴形的小箱子,正要抓在手中往外拉的时候____“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耳边传来一股大大的喊声。正在全神贯注的两个人,猛然抬起头来,随着这一刹那,一股火剌刺的钢针似的东西,随着风____飞到他们面前。
  
  “啊!”猿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机警地翻了个跟斗。东麻云八则莫名其妙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什么家伙?两人瞪大了受了惊吓的眼睛,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披了薄薄的袈裟、一身骨头的瘦老和尚站在眼前。手中拿着云八扔掉的红漆诅咒箭,白色的银眉下射出尖锐的眼光。
  
  “喂!老头儿……,你想干什么?”云八与半之丞立刻同时爬了起来,握住朱鞘大刀,不分青红皂白地朝着老和尚的细脖子上斩了下去____而这个时候,老和尚反而对着这一股迎面而来的杀气,只是报以哈哈大笑:“喂!你们没有毛病吧!我才要问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明明知道这里是禁地,为何还溜了进来?”
  
  “住口!我们是骏府的大御所家康公的直参,(注:江户时代直属于将军的一万石以下的武士,称为直参。)受幕府的命令做事。普天下有什么地方不该去?”____“那么我请问你们……官位是什么?”____“九度山目付,猿川半之丞与东麻云八,你看这一身服装不就知道了吗?”(注:目付为江户、室町时代的一种官职,专司监察武士的行为。)
  
  “哈哈哈……,所以就奇怪了,说你们是走迷了路,找错了对象,真是没错。九度山目付那个人,老早就隐居在高野的北谷,现在正在侍候真田幸村父子。你们就是德川家派来的密探,想冒充目付吧!这么说来,你们的目的就是想日夜严密地监视幸村父子的行动吧!探听探听是否他们还是在和大阪方面联络,或是在招募浪人准备和关东挑战!没错吧?你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这些,不过在这个高野领内,你们没有半点权力。”
  
  “住口!不管是不是九度山目付,凡是对关东抱着不满态度的人,我们可以随时逮捕他,我们是受大御所的命令到这里来的。禁山的风声不太对,所以派我们来这里看看,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奸细和尚?”____“我叫木食,是个乞丐和尚……”____“呀!那么你不就是这座山的住持和尚,青严院的大师傅。你来的真是时候,在你后院的这个落星坛中,有一枝刻了诅咒家康的诅咒箭,你应当作何解释?”
  
  “喔……那个东西呀?”木食和尚眼睛朝着手中拿着的箭看了一眼以后,懒洋洋地说:“这不知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喃喃自语后,“吧搭!”一声,把箭折成三四截,丢到前面的草丛中____“呀!……你把重要的证据……”____“绝不饶你,你这个老狐狸!”二人一肚子愤怒,由腰间抽出两把白刃,“咻!”朝着木食的身上劈了过去。但是,不知为何,没有得手的感觉,半之丞的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云八的刀也砍在地上,二人顿时傻住了。
  
  “咿?这是怎么一回事?”忽然从身后传来一股笑声,二人立刻握紧太刀,四下张望了一番,在身后十公尺的岩石上,站着木食和尚,露出天真的苦笑。看样子还像是咬着野果子,正在向外吐壳的一副得意相____“可恶!你这个奸细,胆敢玩弄我们九度山目付!”这二个人顿时变成不见血绝不罢休的魔鬼。这一次一定要把对方劈成两半,四只脚的脚趾头,由左转到右,慢慢地靠近过来……两把白刃露出寒光。

    木食看了看两个人拉出的架式,略为端详了一番,默默不语依然蹲在草地上,捡起脚边的枯叶来玩。一刹那,两个人已经来到了眼前,他说:“这里是八叶莲华峰的三密谷,在这个佛门圣地,不可以滴下一点脏血。你们两个将和九十九坊梵钟一样,别想没事的下山。听见了没有?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来试试看。”____“吼!什么佛门法规,天上有太阳,地上有大御所,家康公奉天意来整顿你们这种不干不净的奸细。木食!小心你的脑袋吧!”

    乱世中的人心,只存有杀气。何处去找佛光,佛教早已失去了威信。所以织田信长火烧睿山,丰臣秀吉也在根来山放了一把火。而且,目前太阁丰臣秀吉已经去世,大阪城内只有年幼的秀赖和他的母亲淀君二人,天下自然被江户的德川家康所掌握。在他们的权势之下,没有谁敢反抗。所以在这两个走狗眼里,根本没有这个高野圣地的存在。尤其是眼前这个木食,虽然是一山的山主,但是也不过是个和乞丐一样、靠吃野果为生、瘦骨如柴的和尚。把他的脑袋及诅咒箭和咒文,一起送到骏河,家康一定会十分高兴。

    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家伙____“好小子!”一声大吼,云八与半之丞把刀挥得虎虎生风,一左一右向前砍去。云八是卜传流,半之丞的上泉流已十分高明,不管是哪一个人的刀砍到木食,性命必然保不住。然而,从料想不到的方向,飞来不知什么像是流星般的东西,嗖的从空中飞来,冒着烟的尾巴上,拖着一个铁片。在他们的脚边,轰然一声爆炸了。
  
  “砰!”激烈的回声,在地上爆炸的火力引起了无数的泥土、泥、草、枯叶统统在天空中飞舞。由这些砂尘后面,一柄直管银色枪身的西班牙制手枪及火药袋,也同时掉落在地上。
  
  
第三节:纪川下游。
  
  不知是被泥沙蒙住了眼,还是被突然出现的爆炸声吓破了胆。等到散在空中的白烟逐渐退去后,再仔细看一看,九度山目付的猿川和东麻云八已经逃离小田原谷,向杂树林及神代杉方向,逃得没了影。青蓝色的天空,布满了被刚才的巨响吓得四处乱飞的鸟群____“大助吗?”木食上人看了看结有火绳的短枪,及刚才残留下来的两样火药袋,一直注意着左右的动静____“木食桑……”有人在大喊。
  
  “喂!在这里!”____“刚才真危险呀!”____“喔!太危险了!在佛门禁地,碰到那种禽兽,真是毫无办法。”____“我也为了这个禁地感到伤脑筋。木食桑,拜托你让我进去,就是今天这一次就可以了。”由这个讲话声,才发现青严院的灵位庙后面,在禁止进入的牌子的栏栅旁,有一棵千年老松树。在这棵树的树干上,伸出一张笑眯眯的少年脸。千年古松因为种在比较低的地方,所以长得顶端和落星坛差不多高。看起来正好似和落星坛隔了一个山谷相对着。
  
  “爬树是不是想找鸟窝?禁山禁止出入,实在不好打破惯例;不过,如果是丰臣家的秘密事情……那就快点下来,从大门那里转过来比较好。”____“那么,你准我进去了!”____“快点过来!不要被别人发现了。”____“好!立刻到。”少年被允许了之后,立刻跳到枝干交错的地方,“刷!”树枝变得像弓一般,少年故意在树枝上集中弹力,一下子弹得高高的。“呀!”的一声往下跳,跳上了落星坛的崖壁,动作十分灵巧活泼,他两边的衣袖,就好像两支翅膀似的。
  
  “木食桑!你看我多快……”他一面往山上爬,一面说。一副十分得意的面孔,大概十三四岁,眉清目秀,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是一个十分逗人喜爱的男孩____“唉!太可惜……”拿起损坏了的短枪,十分留恋地喃喃自语:“如果此地不是禁止杀生的地方,我一定用两颗子弹来打他们……”____“用火绳接上火药袋掷过去,是吓唬人最好的法宝,大助!你真是不错,幸村殿下教导有方……”木食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又说:“千万要小心呀!说不定其他冒充的目付还会来,大助!来帮我一下!”

    木食上人从刚才两个人所掘好的洞穴中,一把抓出一个用皮革包着的东西,拍掉上面沾着的泥巴,立刻发出漂亮的光芒,包在上面的紫色丝绢也非常鲜亮。木食立刻把它藏到草丛中,抱起对面的石块,丢到洞穴里。这样才算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木食把大助叫到旁边的阴暗处,不知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大助聪明地点了点头后,由腰间摸出一张细网,把手伸了进去,变成一个袋子,把字轴放在里面后,卷了起来。然后,左肩右胁地斜斜地背好。这种细网,叫做武士修业袋,是一个武士必备的道具之一。尤其背的方式是很重要的,一般的街井市民都是从右肩往左胁,而武士则要由左肩向右胁,这是因为万一碰到紧急情况时,左边的太刀,右手伸过去抽出来比较方便。
  
    “那么,木食桑!我要回去了!”____“虽然只是下山,但是到九度山的路程还是很远,你不要在途中耽搁了!”____“是的!我会记住。”____“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去拜访你的父亲,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对你讲得更清楚。聪明的幸村桑,看了这里面的东西之后,必然便会完全了解了。这个东西,将来会发生作用的,不要让别人发现,你带走吧!”木食把刚才故意在德川家人面前折断的诅咒箭中刻铭的那一部分,交给大助之后,便催着他上路:“那么,赶快回去吧!”
  
  “是的!”大助背上背着秘轴,带子中夹着一截诅咒箭,以飞快的速度,急奔下山。一瞬间,失去了踪影。八叶峰此时已露出晚霞。从高野的大门口开始,经过女人堂及宝塔,至北谷九度山的山村中,路程尚不止12余公里。然而,大助的祖父昌幸,父亲幸村受了德川家的压迫,隐居在这个偏僻的高野谷,纪山纪谷。在此地大助被训练出一副健壮的身体,所以对这么一大段山路,毫不在乎。他的速度,可以比得上往溪谷坠下的石块……他的脚步声,使山鸟惊飞,野兔乱跳……野鹿及山猴也匆匆忙地四处逃避。  
  
  “大助走了!没错!正是他。”____“嗯!好像背着什么东西?混帐!那么重要的诅咒箭在他手里。”____“糟了!我们一定要在这个东西没有到达幸村手中之前,抢夺过来才行。”这时,在一座圆拱桥下,有两个武士正在监视他的行动。这是猿川和东麻,他们正蹲在小溪旁,用河水洗净刚才被炸药灰沾得满头满脸的灰尘。别想走!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先到不动坡的半路山路上,然后招集了十余个帮手。蓝色的溪水上,泛出了月光,这时候:在此地纪川河边,随着温暖的夜风,埋伏着十四五支白刃。
  
  

第四节:飞镖寄书。
  
  天上的彗星正放着光芒。水银色的天空上,靠南边有一颗彗星,照着大地。啊!是扫帚星!扫帚星!不知是从哪一个时代开始,也不知是被谁发现的,这一颗一到春天便在天空闪亮的星球,传出了许许多多不吉利的话题。关东方面,称这颗星是“藏在九度山深渊中的蛟龙”。有一位孔明流的兵法家真田幸村,在简陋的住屋中,由那破旧的窗子看到了这颗不吉利的星,正放出微微的星光。因为大助回来得太迟了,先吃完晚饭的幸村,靠在窗户边上,手指头贴在面颊上,正在担心着。
  
  “唉!今晚又出现了。”走廊外,今年只有十六岁的长女奈都女,像一朵白梅花似的艳丽,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是谁呀?”____“是我,奈都女。”____“天已经黑了,准备点灯吧!”____“好!马上来。”奈都女从内室拿了短架灯,到父亲屋中打起打火石点火。
  
  “拍!”灯点燃了,披着皮外衣,配着鲨皮刀鞘短刀的幸村及长发绑成圆髻状的奈都女,黄色的发带显出圆轮状的花纹。四周的墙壁上,排满了古书及兵器、星像图、地图。床边还有一个国外来的圆罐,壁柜中有一柄长枪。隔壁的房间中有弓箭、火枪、望远镜、浑天仪、自动钟等,整整齐齐地排得满满的。难怪,原来猜疑心就重的德川家康,不得不命令九度山目付来监视这一间草屋。
  
  “父亲……”奈都女透过窗户,看着天空问幸村:“那一个奇怪的星星,到底有什么征兆?”____“哪一个?”幸村放下手指,回过头来,含着微笑说:“并没什么征兆,春天就是地湿水热的天气,不用担心!”____“不过我听别人说,那是战争的前兆。如果要打仗,必定是关东和大阪了!”
  
    “很早以前中国就有这种传说,有一本叫《史记》的书,就曾记载,有彗星就代表有兵乱!”____“那么,日本也会有战争吗?”____“这是迟早的问题罢了!目前的情势看来,是不会太平的。”____“这么说来,这一仗就必定是怨恨父亲的那一个家康,想攻打大阪城……”幸村用眼神来阻止奈都女。这时,幸村突然十分机警地回头一看。一个抱着琵琶,大约十六七岁的独眼小和尚,不知何时,打开了门板,蹲在地板上。昨天,奈都女上街时,见他独自在北谷徘徊,觉得很奇怪,便带他回家。
  
  “主人!……小姐!”____“噢!原来是你……蝉阿弥,什么事?”____“打扰了两个晚上,明早便想上路,多谢你们两位的照顾。”____“别客气……”____“今晚在告别之前,我想弹一只曲子给两位听听……不过刚才二位所讲的彗星的故事,好像是会发生战事吗?”____“蝉阿弥!你偷听我们讲话!”幸村严厉地问。抱着琵琶的独眼小和尚,急急忙忙地回答:“不……不敢。绝对不是故意偷听的,因为我刚才也在对面的走廊那里,看那一颗奇怪的星。”
  
  “好的!那么我再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这个故事,是写在中国的《吴志》那本书中:吴国永安二年,有一个妖童,身高四尺,年龄六七岁,有一天穿着蓝布衣和小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眼睛中突然放出奇异的光芒,他自己说,我并不是人类,我是一颗扫帚星。孩子们大惊奔走,传告大人。大家赶过去看时,他已缩起身子飞了起来,像是一根拉长的丝带似的,飞上天之后就消失了。他就是这一颗星啊,哈哈……”
  
  幸村讲起这个中国的神话故事,想转移两个人惦记在心中的打仗的事。蝉阿弥在朦胧的黑夜中,把他的独眼左转转右转转,瞬间,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点了下头,说:“那么……听了这个有趣的故事,而且又在告别前夕,为了答谢你们的招待,还是弹一曲……”然后,就抱着桑木制的琵琶。弹起后鸟羽院的雅乐,正当弹时:“嘎……”
  
  “咿?”不知何故第四根弦突然断了,弦像根铁丝般的往上翘。就在这时,后院子中间跑出来一个人影,朝着幸村靠着的窗边,好像掷进了一个什么东西。是个结成蝴蝶结的飞镖寄书。蝉阿弥正在调整线弦的那一刹那间,幸村立刻打开那飞镖上的纸条。看完了之后,立刻交给奈都女。然后只说了一句话:“去接他!”
  
  “是的!”奈都女抓住了纸条,立刻便到别的房间去……到底要做什么事呢……心中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机警地注意一下前后左右,打开纸条一看:“快来纪川河滩,大助危险。”只有一行,简简单单几个字。
  
  
第五节:真田纽。
  
  房子后面,是一片竹林。奈都女除了匕首之外,还带了一柄一尺七八寸长的小太刀,像一只飞鸟般,一会儿便跑入竹林的黑暗中。月亮虽然挂在天上,但是却仍然是个十分昏暗的夜晚。竹林中既昏暗又寂静。淙淙的溪水,在夜光下闪闪发光的露珠。这时在正前方发出了“咔搭!咔搭!”十分有规律的声音,像是织布机在织布时发出的声音。然而没有水车,又没有齿轮转动的声音,是一种很奇怪的木头声。
  
  从黑暗的竹林中走了出来后,到达略为低洼的地方时,便可以看到一个弯弯的屋顶及无数个明明亮亮的窗户,统统关着,灯光从中间透了出来。和“咔搭!”声配在一起的,还有唱歌的声音。这是个做绳子的工场。诸国的浪人及上田城时代的家臣,因为仰慕幸村的人格,一共约有近百人在这里。为了生活,设置了这个小小的工场。但是关东方面很讨厌他们,九度山的目付也来监视他们。这些家臣们,只有化装成老百姓,躲在这个工厂中。到外面去探听情况的人,都背着绳子,装成商人的样子。奈都女飞奔了进去,打开小屋的门,已经有一个披着羽衣,打好绑腿的男子,坐在那里等她。
  
    “噢!奈都女小姐……”____“飞镖是你掷的吧!”____“没错!是我。”____“大助弟弟是不是有什么危险?”____“……我想是凶多吉少—。如果他不是大助的话,我还不会赶回来。今天我和平常一样出去作买卖,到了纪川河边时,看到九度山目付猿川和东麻,正招集了十四五个武士,躲在河边。我心中正觉得奇怪,这时想了起来,今天早上大助爬上高野山时,猿川和东麻确实是在跟踪他……”
  
  “这么说来,他们一定是在等大助了!”____“我想万一他们对大助不利……所以,我立刻赶了回来,到幸村的房间看了一眼,有一个不知来路的小和尚在那里,所以只有投个飞镖进去。”____“弟弟可能会遭到不幸,彦松!你立刻带我去找,这是父亲交待我做的事。”____“你一个人,行吗?”
  
  “人多手杂,而且如果工场的人都出动的话,就被别人看出是武士身分了!”____“不错!”卖绳子的彦松,脱下了雨衣,只拿了一把短刀,便和奈都女往外走。____“彦松!发生了什么事?”正在里面做绳子的工人们,一齐站了起来。____“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表面装的是工人,但一有事情,所用的语气,又都成为武士了____“刚在听你们所言,好像公子发生了什么危险?”
  
  “噢!是九度山目付那家伙。他们就是有再大的本领,大助也不会怕他们。只是怕他太疲倦了,想划船去接他,不必麻烦诸位。奈都女,我们走吧!”彦松用眼睛暗示了一下,先跑下悬崖。奈都女也立刻跟了下去。顺着明亮的月色,两个人转过崖壁。到了纪川河,河水正好是涨潮。这大概是幸村的安排吧!崖下的洞穴中有一艘船,彦松和奈都女两人,抓起了船桨便出发了。溪水像是一条长长的白蛇,船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就在此时____那个弦断了的小和尚蝉阿弥,在九度山山顶上弹出如雨珠般的琵琶声。
  
  
第六节:标枪如雨。
  
  到底为了什么?高野的险阻特别多?过了一山又一山,一谷又一谷。真田大助带着木食上人交给父亲的一截诅咒箭和一个奇怪的皮匣子,拚命地朝山下跑。到了神谷山路时,天已经黑了。顺着丹生溪往下跑,天色黑得连自己的脚步都看不清楚了。终于跑出了山路,在朦胧的月色下,加紧了脚步。一口气跑过了学文路口,便到了纪川河畔____距父亲与姊姊住的九度山已不远了。
  
  想到这,心中便十分高兴,飞快的往河边跑,不料插在腰间的诅咒箭,滑落到地面。过了半天大助才发现,赶紧调过头来,到五十尺左右的后方去找诅咒箭。此时,忽然不知从何处飞过来一根标枪。呀!来不及躲避了!枪尖破风而来,已到了大助身边。这该怎么办?虚岁只有十四岁的真田大助,这时若是伸右手去拾诅咒箭,那么必定会被标枪刺穿。
  
  冒险试试看?这是没有侥幸的,大助一点也没有忘记父亲幸村的教诲,武士的右手是多么的重要。所以一面用左手拾起了箭,同时右手电光石火般地抽出了平行太刀,(注;平行为刀名。)刀光一闪,劈向空中。标枪霎间被砍成两截,就要掉在地上时,另一边又飞过来一根黑柄枪。“喝!”几乎同时,黑柄枪已被斩落地上。此时,标枪一根紧接着一根,毫不间断,如同雨点般地落了下来。连转个身子,松松肩膀的机会都没有。紧接着掷过来的是竹柄枪,大助左手拿着诅咒箭,已来不及回身反斩竹枪了。糟了!这支竹枪一下子插住了袖子,身体轻巧的大助跟着枪飞了起来。
  
  “啊!”一声尖叫,标枪拖着大助,大助四脚朝天地倒了下去,被钉在河边的岩石上,枪尾高高地立了起来____“唉!惨了!”他无可奈何地挣扎着,枪尖已深深地插在岩石上。同时,看到一支标枪,朝着自己的胸前飞了过来,可能这已是最后的一枪了。或者是一记暗号!____“在那里!”跟着喊声,从黑暗中跳出十几个九度山目付的手下,每个人手中的白刃发出阵阵寒光。准备过来抢夺大助的皮匣及生命。


第二章:解说篇

第一节:夜蝴蝶。
  
  大助的意识,逐渐清醒了。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抬到船的甲板上,仰着脸昏睡到现在。当他睁开细细的眼睛,只看见蓝色的星光在天空闪烁着。他躺在左右晃动的船上,好像已经忘却了痛苦,摇摇晃晃,不久他又睡着了____“大助啊!大助!”是奈都女似乎在以责备的声音叫醒了他:“振作起来吧!别没出息了!”
  
  “啊……”大助一动,觉得四肢骨头好像散开一般剧痛____“哼!”他歪歪嘴角,焦急地想动动手脚____“这么一点伤口,就不省人事地倒地,真没出息!”奈都女故意这么说,激励大助,一边解下自己的腰带,蹲下来包起大助手腕和大腿的伤口。船不用桨,顺着纪川河,时而快,时而慢地往下游流去。彦松倚在船尾,直瞪着陆地,手中抓着短枪的火绳被风吹得摇摆不已。他对奈都女说:“奈都女,你们放心,那些个混帐东西好像统统退走了。”奈都女没有回答,正在窄小的船里忙着照顾大助浑身带血的伤口。
  
    “姊!”____“别紧张,伤口不深!”____“已,已经脱离他们啦!我可放心了……。被九度山目付包围时,我想这一下一定没命,没想到是姊姊救了我。”____“彦松和我奉父亲之命,从船上放出火箭,救你脱险。”____“我不顾一切和他们拚了命!哎哟!好痛!”____“很痛?”
  
    “不!”大助咬紧牙关忍耐着。奈都女看着同胞的弟弟受苦,心里比割掉自己的肉还痛苦。不久,船到了九度山的后崖。彦松把小船藏在以前的水洞里,奈都女则轻巧地背起弟弟跳上岸。他们十分从容,因为就是再固执的九度山目付也不会追到此地来。因为他们是德川家的手下,这里是高野领地的一部分,而且又是属于丰臣秀赖的麾下。因此在这九度山附近一带,德川家的人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他们穿过了黑暗的竹林,来到幸村清静的住宅,由书斋的走廊上,轻轻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是奈都女吗?”
  
  “是的……我们回来了。”____“嗯……”幸村轻轻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血迹斑斑的儿子,立即起身开始选药草,放在钵里研碎,调配独门秘法的疗伤药。被移到里面房间的大助,觉得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父亲看到很没面子,也不顾伤痛,解下了背上的武士袋,从里面拿出木食上人委托的皮匣和一节诅咒箭。
  
  “父亲,请您过目!”幸村也不说一句“你的伤很痛吧?赶紧休息!”只是严肃地看了看皮匣之后说:“这是什么东西?”____“为了做目标,所以立了一只红色的诅咒箭,把皮匣埋在禁山的落星坛上。在这只箭被九度山目付发现掘走前,木食上人觉得这只箭好像关系着丰臣家的安危,所以把它换过,把原来的那一只交给我带回,请您判断!”
  
    “于是你在归途中就中了埋伏?”____“是的……”____“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事先不探清敌人的情势,勘察地形、路线,研究出能平安到家的计划?战场上的临时计谋算不上兵法,日常的训练才重要,你知道吗?”____“请原谅,我还没有长大,从今以后我会加倍地勤练武术。”
  
    “你的训练不够,这一次真正的白刃相对,对你来说,可算是最好不过的考验了!”幸村拿着大助给他的那支有叉形箭头的箭,一直看着箭上刻的“家康调伏”四个字。突然,父亲的眉间似闪电般现出了一抹惊讶的神色一—但幸村的神色依然镇静,不动声色地把金唐革(注:金唐革是一种薄鞣皮上以金色颜料绘上各式各样花纹的皮革。)的盒子放在膝上,欲解开这个谜。
  
  “奇怪?”幸村正在独自嘟囔,忽然回头向后看。竹子搭的走廊上,好像有人身贴着纸间走过去。
  
  “谁?”没有人回答。奈都女站起来拉开纸门,看见一群夜蝴蝶满天飞舞着。奈都女一时看傻了眼。这时,有个黑影敏捷地自走廊隐去。奈都女被这奇怪的蝴蝶群给迷住了,根本没想到那个黑影子就是借住在里面房间正在旅游的琵琶和尚蝉阿弥。
  
  
第二节:三轴秘卷。
  
  从高野的禁山上掘出的那个神秘的皮匣内,到底藏有什么秘密?幸村拿着一节诅咒箭和这个匣子,走进了书房。他慎重其事地关上了门,拉上窗,示意家人不要来打搅。他把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本经卷。那是一卷有着水晶轴、藏青色表皮的卷轴上面画着银色的水虎花纹,一看就知道是件真言秘密(注:真言秘密是真言宗的秘密法门。真言宗是日本佛教的十三宗之一。为平安时代空海于高野上的金刚峰寺、东寺所开大米佛教之一派。)的经卷。
  
  幸村正在奇怪这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那是卷羊皮纸,里面都是用细腻的线条和点,密密麻麻描绘出来的一幅图,是日本国的秘密地图。幸村几乎停止了呼吸,惊奇地说道:“噢!是这个东西____这正是水虎卷!”他茫然地望着这秘卷,好像眼前出现了奇迹。他确信自已从前不知在何处看过这个地图。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终于想起来了!距今二十年前,秀吉当了天下的摄政王,当时是个十分繁荣的时代。当时,依着战国时的风俗,幸村到大阪城当人质。幸村在大阪城时,曾在丰臣秀吉的秘室中看过这一卷图。秀吉把这个图称为“扶桑掌握图”,这个图分为“天地人”三卷,也就是水虎卷、凤凰卷、火龙卷,每一卷都饰以水晶轴。

    秀吉曾如同开玩笑似的,对幸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备齐这个东西的话,石田、德川、前田、福岛等各家族,都会有办法掌握天下一切的权力。”其后,不知是谁,派了一名忍术高手,进入秀吉的密室,偷走了其中之一的凤凰卷。那一卷里面有凤凰的图样,把日本各地的铜矿、银矿、以及产铁砂的山谷,产砂金的河流,在一卷图上全部绘得清清楚楚。
  
  “哪一个混蛋家伙偷走了这一卷宝物?”秀吉又说,不过只偷走这一卷而没有解说内容的火龙卷,那只等于是张废纸,无数的金银财宝都无法弄到手。但是大阪城内还是起了一片骚动。是谁偷的呢?……谣言漫天飞。可说是石田三成,他的可能性最大。三成野心勃勃,想继承秀吉灭亡后的天下。所以偷走凤凰卷秘轴的,可能就是他。而在当时,去四处散播这个谣言的,也就是秀吉最信任的德川家康的手下。所以大家都一直很相信他,而把猜疑心都放在三成身上。

    当时只有年轻的幸村____“不是他,偷走东西的是德川,这不会错的!”他十分武断地认为。三成?家康?渐渐地,大家也就忘了这件事。可是终逃不过时间的审判。丰臣秀吉已经去世了,石田三成也在关原之战败于德川家康,被擒斩首。今天,很明显,除了德川家康想和大阪城对抗外,没有其他人。由此推想!当时从秀吉的密室中偷走了“扶桑掌握图”之中的凤凰卷,幸村认为是家康,这是一点也没错的。

  “幸亏其中另外二卷,水虎卷和火龙卷没有落入家康手中,这对丰臣家是幸运极了。”每当幸村想起这件事时,总是挂念着那两卷的下落,到底被藏在什么地方,或是在谁的手中?真没想到,由大助带回家的诅咒箭及那一个皮匣子中,出现了水虎卷。难怪他会感到十分意外。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埋在深山里呢?

    和水虎卷一起埋在地下的淀君(注:淀君是丰臣秀吉的侧室。本名茶茶。浅井长政的长女。幼年住在山城淀城中,后生了丰臣秀赖,移居至伏见城,秀吉死后,拥秀赖于大阪城。大阪城陷之际,在城中自刎而死。)的原文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由此说来,这支诅咒箭就是恨透了家康的淀君所埋的。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有拿了秀吉的遗物水虎卷和火龙卷,和诅咒箭一齐埋在地下,朝朝暮暮地诅咒家康的生命。那么另一卷火龙卷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原文旁边写的是埋在扶桑的名山,以祈求神明。究竟是哪一座名山,上面倒没有写。
  
  “唉!只有这个水虎卷,没有火龙卷也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幸村对这一卷,浩然长叹一声。这一卷水虎卷是秀吉在世时,对于全日本各地所有的名山、名城、名港,每一个都画得清清楚楚。并且对这些重要地方的防御法、攻车法、建设法、都市计划、平原河川的利用,所有他头脑中的计策,都记载在这一卷中。但是这个水虎卷只描绘得有图案,而没有说明。只不过是个扶桑的鸟瞰图。

    要掌握全国的权势,一定要有火龙卷才行。看完火龙卷的全文,再和水虎卷的图片比较后,就会觉得,当时秀吉为了后代子孙,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才设计出了掌握扶桑的机密地图。还有比这一件事更重要的,便是第二个大阪城的地点,比方说大阪城万一发生灾祸时,丰臣家的第二个大本营到底要设在何处?诸如此类的很多秘密统统写在这一卷图面上。关于这些计划,当然也是要和火龙卷对照,才能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那个探寻自然界宝藏的凤凰卷,很不幸的早就落入家康的手中。但若是找不到火龙卷中的解释,那也只是一张废纸。同样地,家康必定也拚命地在暗中找寻火龙卷。秀吉去世以后,天下的诸侯,统统被德川家收买了。大阪城的秀赖,渐渐失去了势力。如今,万一这个解释无限财富的火龙卷出了什么差错,落入他们手中的话,丰臣家的复兴,在这一代是别想看到了。
  
  幸村正在想,无论如何,不管什么困难,一定要火速把火龙卷找到才行。此时,突然又想到:“歌!不!难题还在后面……”幸村一时拿不定主意,呆住了。这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把事情告诉淀君,那个平日十分迷信神明的淀君,一定会大怒,连目前刚见到阳光的水虎卷,必定也会叫我重新埋回落星坛原处。这么一来,若是想要探知火龙卷的下落,当然更不容易了。要把火龙卷找到,最好的办法,还是瞒着大阪城的淀君,尤其是敌人德川家。如今只有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去达到日的了。
  
  “唉!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这样的东西就好了,什么麻烦事也不会有……真不知埋在什么地方。可能就像这个水虎卷落到我手中一样……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那个火龙卷也可能会落入家康手中。他已经有了凤凰卷,万一被他发现了秘密……到时候……”幸村想到了这里,心中起了无限的忧虑。从来,遇到任何危难,也不形于色的幸村,此刻愈想心中愈是痛苦万分。唉!火龙卷!解答秘密的火龙卷被秀赖公的母亲淀君藏在什么地方?

    原文边端写的,埋在扶桑名山,祈福神明,可能就是在高野吧!但是,在这个四面环海的国度中,有名的高山,不知有多少座。幸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附近的高山,已有摄津的摩耶山,和泉的千草山,山城的比睿山,还有伊吹山,三国岳及鞍马四明的几座山。四国有深岳山,比高度有加贺白山,信浓的妙高山,御岳,乘鞍……可能正是东海道第一名山富士山吧!唉!数不尽的名山。若是只找一座山,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但是到每一座深山中,去找一支红色的诅咒箭,这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为了丰臣家,这件事不能不管……唉!真不知该如何办好?”孔明流的智者幸村,在书房中卷起了双腕。为了这件事,不知操心了多少天。


第三章:变术篇

第一节:来乔太郎。
  
  清澈的纪川河中,不愿意随着河水漂流的小鲇鱼群的腹部,像是飞镖般发出片片闪光,在水面跳跃着。河边石头缝里盛开的红花,把河水映成一片美丽的色彩。初夏了!由开春就飞来的鸟群,像是此地土生土长的小孩一样,留恋着纪伊国,天空中到处可见它们高兴地飞舞着。静静的水面上,偶尔会有鲇鱼掳食岩石缝中小鱼的拨动声。
  
  “怎么样?不行吗?”光天化日之下,不知从哪冒出这句话,声音粗哑而低沉。____“实在是很抱歉,对我来说,这是我一生莫大的耻辱。”____“那怎么办?连你自己都没办法,还能拜托谁呢?”河边的堤防上,有三个人面对着河水,正坐着谈话。原来是九度山目付的东麻和猿川。

    但是刚才说出抱歉的这个语气粗野的男人,并不是九度山目付。他的举动和另外两人不同,虽然道歉着,但语气仍相当傲慢。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夹在这里面呢?这个年轻勇猛的武士,是由离此地不远的葛城山来的乡士____来乔太郎。这个来乔太郎,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就是魔风流的忍术高手____忍者。换句话说,这个忍者正在向他们道歉。天底下竟有这种事!
  
  “噢!怎么办?真棘手呀____不过……乔太郎……”坐在一旁无精打采的猿川半之丞,朝着太阳举起手来,一面说道:“这件事如果成功,那你这一辈子还有什么顾虑呢?你再想想看,振作一点,试试看嘛!”____“不要!”来乔太郎还没等对方说完,就摇手拒绝。
  
    “别侮辱我啦!再怎么说……那个幸村的家,唉!不行的啦!”____“哟!你这么怕他……听说,他是九度山的潜龙,孔明流的兵法家,幸村这家伙,有那么厉害吗?”____“再普通的兵法家都是厉害的,不过,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威力。只要站在幸村的枕边,我乔太郎的忍术就会自然的消失____我跟他相对过好几次,非常奇怪的是,我的忍术居然一点也不起作用!”
  
  “照你这么说,……是无法对付他啰!……这实在叫人头痛。”____“是啊!……太可惜了!”半之丞和云八,面面相觑地叹息着____。此刻,他们三人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苦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今年春季,由高野落星坛被掘出来的三轴秘卷的其中之一____水虎卷,落到幸村的手中。他们想尽办法,要由书房偷走水虎卷,尤其是最近,更是绞尽脑汁地在进行着。
  
  
第二节:啰唆的三个。
  
  葛城乡士,魔风流的忍者____来乔太郎,早在数天前,受了九度山目付的委托,到幸村的书房,探视了好几次。有个晚上,乔太郎轻轻地进入屋内,走过书房隔壁幸村的枕边,不知什么缘故,就是无法拿走水虎卷。这件事对乔太郎来说,当时说出那一句“抱歉”,真是一点也不夸张。乔太郎毫无声息地进入幸村家,那一个水虎卷就放在幸村书房里桌子右边,兵书箱的上面,一个皮革的箱子里。
  
  既然看到了,为何不……而是无法拿走,这就是幸村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神力的关系。然而,东麻云八还是固执地说:“再换个方法试试……”乔太郎很不耐烦地弯起手腕,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因为你不是外人,否则我不会说,一大卫所那里,有一卷和水虎卷配对的凤凰卷!”
  
    “什么?凤凰卷……我怎么从没听说过?”____“详情可是一言难尽,说来话长,那一卷和落在幸村手中的水虎卷,是秀吉的扶桑掌握图。这个图是控制天下的秘图!”____“噢!原来如此。那么,另外的两卷,也和这两卷有关,掌握了天下的秘密啰?”____“不……,虽然这样,还是无法解决里面的秘密!”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这样,那又何必拚命想办法地从幸村手中抢到水虎卷?这不是多此一举吗?”____“原因不在这里,如果这一卷再落到他们手里,他们立刻会去找另外藏起来的火龙卷。这火龙卷里面写得有水虎和凤凰二卷的解说____等于是打开两卷之间秘密的钥匙!”____“噢!噢……原来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啊!天下有三卷,各放在不同的地方!”
  
  “对!我刚才说过,如果幸村先找到火龙卷,那么,骏府大卫所多年来缜密保藏的凤凰卷,等于是废物啦!所以,德川家派有奸细,时时刻刻地在探视!”____“嘘!稍停一会儿!”旁边一直静默的猿川忽然阻止乔太郎说下去。____关于德川家的秘密,要是让别人偷听到,那还了得!这可是千万不能漏出一点……

    半之丞、东麻云八,同时站起来,踮起脚尖,往河边四周张望:“大概没问题吧!”但是他们还是不太放心。____“唉!还好,附近好像没有人!”又坐下来____但是!远远的有个人影,正朝着这个方向,顺着纪川河边,慢慢地走过来。来乔太郎往大石头上一坐,朱红色的太刀由背后露出来,他脖子伸长地靠近两个人。虽然周围没人偷听,不过,说话的声音自然地小了许多,渐渐地,他们头和头凑在一起成了个三角形。

    远远的人影,已慢慢来到有碎石的河边,因为他不停地朝这个方向走,出乎意料的,很快就走到了他们身旁。他,是由和歌山城下出发,想住进岩出旅宿的琵琶浪人。初夏的风,不停地吹拂他黑色的袖子。他,有一种弱不禁风,轻飘飘的姿态。原来,他是在幸村家借住过一夜的独眼小和尚____蝉阿弥。
  
  
第三节:多嘴的家伙。
  
  话越说越投机,三个并成三角形的头也愈靠愈近,他们心中燃着一股热流,耳朵也兴奋地涨得通红,完全忘了形,忘了周围一切。

  “喔!那……还有什么?……说呀!”来乔太郎的眼神,显出贪婪的目光____“德川家有命令,无论是武土或是浪人,交出水虎卷者,赏五千石,找出火龙卷者,立即升上一万石的诸侯。”____“话是这么说,但是,仍然要保守秘密!”____“那么……?”乔太郎希望借这个机会一登龙门,心跳加速,身体微微地抖动着。
  
    “如果火龙卷、水虎卷一起交给骏府城的话?”____“那……那可不得了,最少嘛……也有一国一城的赏赐,另外还有诸侯的位置……”____“你确定吗?”____“唉哟!你不相信我们讲的话,那你可以直接到骏河城去打听就知道了!”____“嗯!……”乔太郎,握起拳头,打了刀把几下,此刻,他的胸中充满了希望之火。
  
    “水虎卷也好,火龙卷也好,不管哪一个,我乔太郎一定要拿到手里不可。我的魔风流忍术表演的机会终于到了!喔!未达到目的之前,暂时不回万城山……”东麻和云八,看到乔太郎忽然改变了态度,心里暗自高兴起来。____“噢!……那么,你打算重振雄风,再到幸村家去啦?”____“不!”乔太郎稍微犹疑了一会儿。
  
    “幸村在家的时候,我们别想动他一根汗毛。不过……我想,那个东西不会永久放在他手里,总有一天会被拿出门外,或许……幸村他出去旅行,反正一句话,只有等机会再下手。”____“那……何时才有机会呢?”____“他不要给我出外一步!否则……嘿!嘿!水虎卷自然会落在我的手里!你们等着瞧吧!”乔太郎很有自信地狂笑起来,肩膀也跟着耸动不停。这时____紧接着乔太郎的笑声,传来和他一样狂笑的声音。
  
  “哈!哈!哈……”这个笑声,不是猿川,也不是东麻。奇怪?惊吓之余,三个人一挤扭过头,立刻呆住____天哪!何时来了个脏兮兮的独眼琵琶乞丐?肩膀挂着桑木琵琶皮绳,手里拿着树杆拐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半之丞由骨子里打了个寒噤。被偷听到的秘密,还有刚才的嘲笑声。禁不住恼羞成怒,大声地吼骂:“胆大的混帐东西!”

    小法师蝉阿弥一动不动地。“你骂谁呀?”他不急不缓地反问道,还眨眨另一只眼睛。这个动作对瞎眼的人来说,是种很自然的形态,谈不上大惊小怪。但是,他这只好眼得意地左右转动时,却使半之丞更气得火冒三丈,直发抖:“这个混蛋……独眼,明知故问,当然是你啦!为什么……要偷听我们的讲话,还要怪腔怪调地嘲笑?”
  
  “因……因为我觉得有一点儿奇怪,…所以……”小和尚仍木然地站在那儿。____“混蛋!你再说一遍!”来乔太郎的脸孔,像拨开的石榴般,涨得通红,居然自己的笑声被人嘲笑。来乔太郎立刻抓住大小二把恐怖的刀柄,伸在小法师面前。然后,瞪着眼____“多嘴的琵琶乞丐!什么叫做使你奇怪,你给我说出理由来,否则,小心你的狗命,独眼也该看得出这大小两把剑的厉害吧!哼!”
  
    “不错!我明白,那把胴田贯之刀一定是双层打造的名刀。在战场上一定能利落地砍杀敌人……”____“这个家伙,故意装成乞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愚弄武士!”____“不……不,冤枉呀!各位都是武林高手,我……我绝不敢……尤其是你……鼎鼎大名的来乔太郎,魔风流忍法的高手,我久仰你的大名已经很久了……”
  
    “少噜苏!刚才问你的话,你给我老实说,快一点!否则你那三两骨头,不等你话讲完,就散到地上了!”____“是啊!我正要回你的话,可是……你的脾气也未免太大了一点,骂个不停,根本没有让我解释的机会,你还是先息息怒吧!如果你还是这副样子,那叫我怎么回答你呢?”____“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多废话?”
  
    “你看你……又说话了,我告诉你,眼睛不好的人,比较爱说话,你看看我,只有一只眼睛……”____“好啦!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回我的话!”____“奇怪了!是你先扯到别的地方,我只好跟着你说,就像火车尾总是跟火车头动的!”____“够啦!真是强词夺理!说!为什么要嘲笑我?再不老老实实地给我说,我这把刀可就不客气啦!”
  
  这时一边站着的东麻和猿川怕事情闹大,影响全局,两人一齐站过来想赶快收拾这个局面。三个凶猛的大汉包围住他,每一把太刀都会随时出鞘,是独眼没有视觉的能力?或是完全失去知觉?蝉阿弥一直是静止的姿态:“我绝不会说谎,实在是觉得有趣,所以笑出声来。鼎鼎大名的来乔太郎,居然到了幸村家里,忍术就完全消失了,实在令人莫名其妙。这倒也罢,竟然一心想得到一万石的恩赏……还想当一国一城的诸侯,唉哟!简直是在做白日梦嘛!我越想越好笑,就大笑了,这就是你追问的答案,哈……哈……哈……”蝉阿弥像点了穴的油线,一口气把话说完,还发出一些怪异的笑声,然后悄悄地走开。


第四节:魔风流。
  
  突然被识破阴谋,加上蝉阿弥的神秘态度,使得三个人像被鬼迷住似的闷不吭声,直到蝉阿弥要走之前:“等等!”乔太郎突然喝住蝉阿弥____“还有什么事吗?”____“对!”____“好吧!那就请乔太郎桑慢慢告诉我,不过,你那个破锣嗓子,可能会把我耳膜震破!”____“可恶的家伙!”乔太郎慢慢镇定下来了,面孔开始发青,扬起两条蚯蚓似的眉毛。这个小法师,旁若无人的态度,句句有力的言语,激烈的嘲笑声,反而激起了乔太郎的好奇心。
  
    “喂!琵琶法师,你今年几岁了?”____“我的年龄吗?今年十六岁,名叫今川蝉阿弥,出生在东海道富士郡,如今是无亲无靠,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而且又少了一只眼睛,唉!可悲啊!”____“……”乔太郎一直没开口,一直盯着小和尚。蝉阿弥的容貌是越看越觉得怪,乔太郎已看出他并非普通的琵琶艺人,也不是流浪的无依少年。
  
    “好!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____“请说!”____“你说我乔太郎无法取得水虎卷,既可笑又没出息?”____“天哪!这句话你已提了两次了,累不累啊!”____“你的话里带刺,那么……你是有相当抱负的喽?……那你能不能顺利地到幸村家拿出那个东西?”蝉阿弥冷静地不说话。乔太郎越来越急躁,问话的语气,也有一点语无伦次。
  
    “啊哈!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傲慢地嘲笑你,所以我一定有相当的把握拿到水虎卷啰?”____“不错!”____“其实这件事挺简单的嘛!”____“什么?简单?噢……真不敢想像,你有自信能拿到水虎卷?____这么说,你也是一流的忍者吧!你是伊贺、甲贺,还是矢来组的忍者,或是荒狮子、金刚、雾隐流派的人?要不然就是去来流虎若的门徒。我也是忍者,站在同行的礼貌上,先说出你的来路吧?”说罢,就摆出忍者的礼仪,态度也缓和下来。乔太郎注意着对方的面孔、筋肉,等待他的回答。这时,蝉阿弥握着拐杖,在地上嘎嘎做声。
  
  “哈!哈!很抱歉!”他轻笑着回答:“荒狮子、若虎、八郎都是历代的名流,把我这既不是名流又不是忍者的人跟他们相提并论,可真是不敢当啊!”____“噢!不是忍者,那么是剑道家啰!”____“或者是小具足法术者?”____“统统不是!”____“是枪术家,不然就是射术、火术的高手?”____“都没有我的份,我所感兴趣的不是武艺,也不是忍术,而是我独创的虫术。”____“什么?什么术?”
  
    “藏在天地草木间的一切虫类,都是可以略施小技来支使它们的,但这些虫也有阴虫和阳虫的分别,而地虫、风虫、水虫里面,也藏得有二三种不能使用的虫。”尽讲些奇奇怪怪的话。蝉阿弥的口齿伶俐,言语之间含着让人猜不透的谜。想当初,蝉阿弥住在九度山邸宅,幸村和大助对话时,他站在走廊偷听。有一次,幸村发觉屋外有人,立刻打开纸门。这时,昏暗的走廊上,一群白色的蝴蝶群,正向着纸门飞来。而蝉阿弥则消失了形影,当时家人都没注意到那群蝴蝶,这技巧就是所谓的“虫术”。
  
  
第五节:笛袋。
  
  来乔太郎、猿川、东麻三个人,被蝉阿弥的三寸不烂之舌,吓得呆住了,不知从何说起才好____他们的惊奇慢慢地变成了好奇。这个家伙,到底在讲些什么啊?三人都想看看虫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来乔太郎忽然心生一计,不让他走,或许可以探出他的庐山真面目:“虫术?……这玩意儿,真有趣呀!既然你讥笑我的忍术,那么你的虫术,必定比我的魔风流忍术高明得多啦!”

    “这个嘛!我的虫术不比你的忍术高明,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____“噢!哪里……哪里!你太客气啦!干脆,我来乔太郎的魔风流和你的虫使秘术来个比较,看看谁才是高手,请猿川和东麻当裁判,怎么样?”____“可以啊!”猿川和东麻更是毫无异议。____“但是……怎么来决定胜负呢?”____“嗯!正巧,有个好目标!就是那个!……”乔太郎瞄了一下周围的情势,然后朝着堤防那边指出……。
  
    “哪!你们看,堤防上面有个云游僧正往岩田宿赶路。”____“喔……在大峰、葛城灵地巡回的云游僧来啦!”____“那个云游僧的腰间好像挂得有个金袋子,又细又短,不象是把刀子,可能是个笛袋吧!”____“噢!很像!”____“好!由现在开始,到他抵达旅宿之前,蝉阿弥跟乔太郎两人,谁先偷走云游僧腰间笛袋,谁就是胜利者,这个方法,怎么样?”
  
  “好!妙极了,蝉阿弥,你没意见吧?”乔太郎征求他的同意。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蝉阿弥摇摇头说:“稍等一下,比赛的目标我已明确,如果这场比赛我胜了,那你怎么办?”____“别瞎说!从来没听过的虫术,居然会胜过葛城的魔风流乔太郎,那还得了?”____“这很难说啊!什么事都有奇迹出现的!如果我得胜,可是有条件的!”
  
    “牛皮先别吹得太大,好吧!你要什么条件?”____“好!咱们丑话先说在前面,万一蝉阿弥获胜,那个九度山闲宅的水虎卷就算是我的。我拿走之后,献给家康公,接受赏金。____请原谅我的冒昧,天生残废的人既然生到这个乱世来,总希望出人头地。……另外嘛!……去取水虎卷的时候,我不会麻烦你,因我自己的法术就可以干净利落地拿走了!”
  
  “好小子!原来你也是野心勃勃的家伙,真要得!不过你这个残废人要想出人头地,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别后悔就好,啊唷!我们在这慢吞吞地浪费时间,机会错过可就麻烦啦!好!一言为定,要是我乔太郎得胜,我可是要你的脑袋……别后悔呀!”____“废话!”____“那么,蝉阿弥,准备吧……我们两人分成两路跟踪那个云游僧!裁判啊!别弄错啊!拜托拜托!”话还没说完,乔太郎已经由河边跑到堤防上面。
  
    “呀!乔太郎跑得这么快,看样子,好戏在后头啊!”临时做裁判的东麻和猿川也跟着跑。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突然发觉另外一个比赛者:蝉阿弥,他是个独眼人,很可能跟不上他们,两个人往回一看,哇!怎么回事,看不见他的影子。
  
  “耶?那个家伙怎么搞的,临阵脱逃啊?”云八东张西望地寻找起来。这时!猿川往前面一张望!“啊!”一声惊叫。看样子,呆头呆脑的蝉阿弥,根本没有逃走,忽然间已先窜到前面了。蝉阿弥把琵琶横抱在胸前,和来乔太郎同样的角度,默默地跟在云游僧后面。
  
  
第六节:斗法

    午后,天气渐渐地变坏,忽冷忽热,变化无常。堤防对面是顺着纪川的和歌山街道。转过岩石町……没多久就到两旁边有柳树的道路上。这里有许多燕子在呢喃着____“好像要下雨了……”戴着蓝色斗笠的云游僧停住脚步,仰望天空。灰白色的衣服,背着袋子,手上拿着山杖,这个叫做救旅杖。里面藏着暗刀。乱世时代的修验道、旅人,统统在杖里藏有护身直刀。这个云游僧所拿的长杖,一旦拔掉尖端,立刻会露出闪着寒光的白刃。
  
  “下雨吧!一到和歌山就有船可坐啦!……”云游僧喃喃安慰自己。选了一根平滑的杨柳树根,悠悠地坐了下来。结紧了草鞋带子之后,好像不愿立刻上路似的,又由怀里掏出了香烟,____当时的香烟,刚由外国流行过来不久,所以……不是贵人或是住在港口附近的人,不容易弄到手。
  
  但是,这一个云游僧,身上携带着这么贵重的香烟,实在令人诧异。他在陶器制的短烟筒里塞好香烟,似乎很愉快地吸着。紫色的烟雾冉冉上升。好像____他的日子过得很安闲,不受外界一点儿干扰似的……对云游僧来说,他插在腰间的金笛袋,居然被人选来做为比赛术法的目标,这可能是他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事情!
  
  这时,刚巧天气渐渐变坏。云游僧想恢复一下体力,便靠在茂盛的柳树下,酣睡起来。这时不下手,还待何时?等待这个时机的人,不只来乔太郎一个人,蝉阿弥也正在一旁伺机而动呢!这两人分别由左右两边,穿过柳树林间的缝隙,敏捷地靠近云游僧的身边。到了隔着仅有二三根树前,立即停住脚步。就在这一刹那____两个人的影子都不见了。
  
  他们的确不错,到底人影藏在哪里?瞬间—如蝙蝠似的紧紧地贴着树干,看不出究竟是树还是人!人跟树连在一起,成了巧妙的隐身形态。这是一种极简单的隐身术。对乔太郎也罢,蝉阿弥也罢,这种小技巧,根本不算是什么技术。但是对于离这儿不远,为着这个笛袋的争夺而停止呼吸不敢吭气的云八和猿川来说,却是不可思议的。他们正焦急万分地全神贯注在云游僧身上。
  
  天哪!结果会是如何呀?云游僧在微风吹送下,睡意沉重,头一直往下打点,一副疲倦不堪的模样,连夹在手指头上的那只陶器烟斗,也好像要掉到地上似的。刹时____贴住柳树干的乔太郎露出了恐怖的微笑,瞬间,又咬紧牙根。魔风流忍术正在施展着……像摇着婴儿入睡似的,云游僧飘飘然地陶醉在清风中,这正是来乔太郎所施的诱眠术。
  
  忍者拿手的诱眠术,就是催眠术—-隐藏在葛城峰的石室中,乔太郎费了精力修成了魔风流的秘术。让人入睡的秘术有九种,叫做诱眠九法。乔太郎已经完完全全地把对方引进恍惚的境地。怎么样,蝉阿弥!你看看我的绝招,立刻由云游僧的腰间,取走笛袋____得意的乔太郎,慢慢地靠近那一根树干。当然,这其间,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停止呼吸,再跨出一步。就在这同时!正在酣睡中的云游僧的肩膀上,飞出了一只黑条纹的熊蜂。

  “可恶的家伙!”来乔太郎在无奈下,只有干瞪眼,等那只熊蜂飞走。但是,这一只熊蜂偏偏一直在云游僧头上,转过来转过去,不肯离开。这个熊蜂好似知道他要下手似的,故意在捣蛋。乔太郎突然发现,回头一看蝉阿弥……嗯!……原来是他在施展虫术。站在对面的小和尚蝉阿弥,头露在柳树外面,一副奇怪的模样。
  
  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脸颊、鼻梁似乎是象牙做的一样,一个可怕的假面具。任何一个会法术的人,开始施展法术,到了全神贯注的时候,全身的血自然而然地会从脸上消失,变成死人般的脸孔,来乔太郎深知其中的奥秘,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慌张____“噢!他正拚命在施展虫术。熊蜂!熊蜂!这个就是他那愚蠢的虫术!混帐东西!我有办法制他!”乔太郎举起一只手,施开断风之术。一瞬间,原来的微风中,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吹走了那只捣蛋的熊蜂。
  
  “呀!”站在柳树下的蝉阿弥,发出了一声轻叫,面颊上一直不停地流汗。乔太郎心想自己在第一回合已经打败了对方,立刻伏在地面上,摆出一副娱蚣的样子,爬向云游僧,伸出右手,正要摸向那个笛袋,在还有二三寸的一刹那,“喔喔……”云游僧突然发出声音。像是忽然得了急病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他的确已经被吵醒了,不知何时,有一只褐色的大螳螂在斗笠旁边,左右摆动着____吵醒了他。
  
  来乔太郎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那小子!又放出了捣蛋虫!”他心有不甘,咬紧牙根要再施展手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被这一只怪螳螂吵醒的云游僧,拿起山杖站了起来,继续往和歌山方向走去。蝉阿弥和来乔太郎的斗法,只能算是一个大赛前的序曲,所以不能判定谁胜谁负。两个人鬼鬼祟祟跟在云游僧后面,等待第二个机会来临。
  
  换一个场面,半之丞和云八,变成第三个跟踪者。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夺得云游僧的笛袋,好像是乔太郎的希望比较大。五百尺、六百尺、一里……路渐渐变得窄小,往山上的坡度也愈陡峭。这时,在云隙后的金色太阳,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已经接近黑夜。不知不觉____忍者来乔太郎和使虫术的蝉阿弥,为了比赛法术,以坚强无比的耐力,紧紧追踪这个云游僧,爬上了陡峭的山坡。如果他们知道前面是何许人物……那么两个人一定会后悔地转身便跑……


第四章:火花篇

第一节:地风·天风
  
  这里是越过矢田的断崖。再爬过七个弯曲的山岭,便是九合目,前面四五百公尺的地方,是一段平路,但是再走下去就是越来越黑的桧木山谷。路的后方便是鸟落崖,前面是杂草丛生的险恶峭坡。云游僧走到这里,心中突然萌生一股狐疑,停住了脚步。此地是个三叉形路口,草丛中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路碑。朝右手边下山便是和歌山,朝西便是海岸,而一直往南下去,便是熊野街市,这一条街比较长。
  
  云游僧站在此地,不断地左思右想,究竟朝哪一个方向比较方便。来乔太郎和蝉阿弥,躲躲藏藏地在后面跟踪他。云游僧的眼中,只看到山谷、树林及摇动的杂草,根本看不见半点人影,不知他们两人到底躲在何处。已过黄昏,天色一片昏暗。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天空上闪烁,微微拂过的轻风送来不知何处的虫鸣声,不断地刺入耳际。
  
  这时,云游僧在杂草边蹲了下来,“咔搭!咔搭!”在用火石打火,火石立刻在黑暗中散出如松叶般的火花,他又连续打了二三下。云游僧的脸孔被火花映了出来,他戴着斗笠,绳子结在下巴上。云游僧大概是在吸烟,像萤火虫般的一个小红点,一直挂在他的嘴边。绕了七个山岭,跑过来的猿川和东麻,看到了这个红点____“他停住了。”两个人互相低声说了后,便弓起身子躲在草丛中。
  
  “乔太郎那家伙到哪里去了?”两人在黑暗中四下张望着____“刚开始时,在最前面的是蝉阿弥,现在也看不到了,”____“他们两个可能正在施行隐身术。”____“反正是我们两人当他们的裁判,找个合适的地方,看看情况发展得如何再说。”____“不过来乔太郎和蝉阿弥都是忍者,咱们对此道是外行。搞不好,反而被他们发现了!”____“那么我们朝后面的草山,爬着走。”____“好!这样不仅不会被云游僧发现,而且我们可以把他们的行动看得更清楚。”

    这一对活宝般的九度山目付慢慢地像二条蜥蜴似地从草堆中爬了出来。然后坐在山坡上,一直注意着那一点红红的香烟头的动静。不久之后,在云游僧腰上的那个笛袋,不知是落入魔风流的来乔太郎手中,还是会落入使虫术的蝉阿弥手里?他们两人正襟危坐地望着。这时,在路标石碑前悠悠然坐着的云游僧眼前“沙!”的一声吹过一阵暖暖的奇怪微风____“啊!是蝉阿弥……”猿川突然说溜了嘴。
  
  “嘘……”云八立刻示意他别出声。刚才吹过的那一阵地风中,确实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像是蝉阿弥。看样子,法术比赛要开始了!他们正在这么想时,由松树树梢上吹过一阵天风。映着冰凉的星光,一晃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如同夜间彩虹似的薄雾,升上天空。仔细一看,原来是乔太郎,他坐在松枝上,正拚命地把白雾拂开,四周降下细小的水滴。
  
  “哈哈哈……是想把云游僧包围在夜雾中,好趁机下手!”东麻和猿川两人正在低声议论。


第二节:胜负

  “咿……雾愈来愈重了!”云游僧拿下了斗笠,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并没有什么雾,只是有一团团的云,飘在空中。前面的桧木山谷一片黑暗,使得对面山峰的峻线特别明显地露在眼前。他仔细一看,雾只绕在自己身边____“怪事?”云游僧轻轻地拿着烟管,转过头来。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紧张____“一定会有怪物出现。”云游僧心里有数,继续悠悠闲闲地抽他的烟。然后,他用烟管沾起了被夜风吹落在石头上的火头。
  
  “奇怪!”东麻和猿川揉了揉眼睛,吓了一跳。这是为了什么呢?原来包在云游僧四周的雾,一下子散开了。又不知为何,有数千只萤火虫,放出青白色的光芒,好似千万个夜明珠似的飞了过来____“啊啊……好美的奇景!”云游僧顿时好似恍惚于梦中,但是他立刻又想到……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萤火虫,愈想愈奇怪。也许是云游僧已经发现自己被藏在暗处的人玩弄了,立刻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了腰间的笛袋。

    蝉阿弥放出了虫术中的萤火虫,揭穿了乔太郎的迷雾术,看到云游僧被萤光迷惑了后,不禁感到大乐。心想,这回总算达到目的了。没想到,云游僧拿起了笛袋,握在手中____“啊!被发现了!”蝉阿弥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对方的举动____“不过!他到底拿起那个笛袋做什么?”来乔太郎也有同感,眼睛一直盯着云游僧的一举一动。云游僧把红锦布的袋口打开了以后,很快地便抽出了一根竹管。
  
  “啊!不错!果然是一只笛。奇怪!他会不会在这里吹?这个家伙!怎么搞的?一点儿也不慌张……”东麻和猿川,再怎么样也猜不出云游僧到底是何许人物!可惜!他们两个人猜得完全不对!云游僧从笛袋中拿出来了个东西,立刻往脚下面的土里,插进去了一半。奇怪!这个家伙的预防手法可真有意思。对方已经有了防范,简单的法术是绝对无效的!来乔太郎取消了原先的计划,立刻往后退。而此时从他头上的树梢出现了老鹰,张开利爪,正朝着云游僧俯冲下去。
  
  “啊!”这一回蝉阿弥吓倒了。在他的眼中,那只老鹰就正是来乔太郎的化身。这也就是说,化身为老鹰的来乔太郎,正朝着云游僧俯冲,趁云游僧吃惊跌倒时,便可以抓起插在地上的笛。蝉阿弥已经看出了对方这个狠诈的计谋。

  “喔!这么一来……”蝉阿弥在慌忙之中,把背在背上的桑木琵琶掷丁出去。瑟琶的四根弦,顺着风向“咻!”地发出了一声怪响,落在旁边的小竹丛中。琵琶落到竹丛中,随着一股强大的弹力,弹回到天空中____但是,那并不是琵琶!那是一条黑蛇,足足有四尺五六寸长的一条粗粗的黑蛇!此时,在天空中转了一个身的老鹰,张开五爪,冲着插在地上的那根竹管。
  
  就在这一刹那,比它早一步飞到的黑蛇,已把它那条如钢鞭似的尾巴一扫打在老鹰身上,打下一片片如雪花般的羽毛。而且黑蛇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尾巴卷起了那个竹管,吐出小小的舌信,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化身为老鹰的来乔太郎及化身为黑蛇的蝉阿弥,为了这一只竹管,互相拚命地在争斗,又打又咬,四处洒下点点红血。
  
  这时候,云游僧嘴里一直叼着烟管,冷冷然地望着这两个妖影在打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把烟管的火偷偷地拿到刚才插在地下的那一根竹管旁边。紧接着,奇怪!细小的松叶飘了下来,而后那一根竹管的尖端喷出了一股火焰。
  
  “轰隆!”一阵巨响,竹管裂开,一条白烟火柱,朝天空冲了上去,在高高的天际发出了极响的声音。原来以为是笛的东西,原来是一根火药筒。火药筒中塞满了烈性的火药。老鹰及黑蛇被火烟冲散了,在天空中团团打转,然后,好像是由天空中被扔下来似的,来乔太郎用手掩住被火烧伤的面孔,“咚!”的一声倒在松树根旁。同时,黑蛇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但是,被炸断的蛇身也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时,那并不是蝉阿弥的骨头、脚或手,只是些断了弦的桑木断片____已经破得乱七八糟的琵琶。
  
  
第三节:五彩怪光。
  
  “哈哈哈哈……”云游僧拿起山杖,自得其乐地发出了笑声。来乔太郎看到云游僧那副得意的样子,忘了自己受了伤的痛苦,硬撑着抓起刀柄,说:“混帐东西!下贱的浪人!把我来乔太郎害得这么惨!居然会被你这个无名小卒识破了天机,我反而负伤,这对魔风流来说太没面子了。嗳……给我记住,咱们的帐迟早要算!”
  
  来乔太郎皱紧了眉毛,爬起来,然后不发一声地拔出胴田贯(注:刀名),锵然一声,朝着云游僧的肩膀斩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比魔风流中的断风还要厉害,背后突然遭到偷袭的云游僧,很有可能会被砍伤,但是____“卑鄙!”云游僧喝了一声,抓起了白木山杖,横着迎向来乔太郎的太刀。
  
  “可恶!”来乔太郎突逢意外的高手,心中一虚,连往后退了十余尺____“好!我来乔太郎记住了!”他还是虚张声势地把太刀摆在上段____“嘿嘿嘿……什么来乔太郎!简直是个无赖汉……”云游僧抓住山杖,很轻松地拉出架式……声音中露出一股凛然正气。此时,他突然发现本来戴在头上的深斗笠已掉在地上,他的面孔立即在明亮的星光下露了出来。
  
  “啊!……”来乔太郎几乎站不住脚,差一点跌倒____“你是九度山的幸村……”____“我假装穿着白色的衣服,出来四处看看,假名叫传心月叟。我是九度山的主人。你们每天晚上来探听草庵,已经很久……你们是想偷走水虎卷的坏忍者!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跟踪我幸村,到底想干什么?滚回去!你这个无赖!”____“噢!久仰幸村大名!要我回去才是笑话,我今天要你的命!”
  
    “真是乱放厥词!你有多大本领?在要别人命前,最好先保住自己的命吧!”____“少啰嗦!”____“想试试看吧!”幸村手中的太刀白晃晃地一闪,乔太郎蹒跚地向后退,惨叫:“东麻!东麻!猿川半之丞!快来帮忙!”____“什么!是幸村……”猿川半之丞和东麻云八,一听到惨叫声,立刻提了太刀从山坡上,一阵风似地跑了下来。

    三只乱舞的狂刀,从上下,朝着幸村攻了过来。而幸村呢?他只是像只在飞翅的白鹭,站稳了脚步,两手握着细直刀。面对着冲过来的三个狂人伺机而动,这是一种极高明的剑道陷阱。没有脑筋的猿川半之丞,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起太刀往幸村的胸膛劈了过去。幸村只是轻轻地一挥,猿川立刻喷出一股鲜血,倒在幸村的脚边____“噢!好小子……”东麻云八看到友人已见了血,拚命地挥着太刀杀了上来,乔太郎也跟着上了阵,刀子在空中挥动得呼呼作响,剑和人似乎已经混成一体。
  
  “啊!”东麻云八发出了一声惨叫,不知是被幸村斩到什么地方,身子缩成弓状,滑落到崖下面。乔太郎已如一个发了疯的野兽。他是葛城的乡士,骨子里有野蛮的本性,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的生命已不当一回事了。他如同一条渴望血腥的毒龙,早已忘了本身疲惫的身体,吐出火红的舌头,非要把对方吞下肚中不可。
  
  含着满腔愤怒的胴田贯太刀,再度响起旋风,朝着幸村直逼而来。即使是武艺高强的传心月叟,要打倒这个疯狂的忍者,也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理智和武术原本是两回事,孔明流的兵法家幸村,如果一旦出了差错,便很可能被这个形同疯狂的乔太郎斩伤。就在这时候,忽然附近的大地、树林,一直到深谷似乎已像白天一样明亮,连桧树的青绿色都被照得一清二楚,是月亮出来了吗?不……不是月光。
  
  渐渐地,亮光变成了鲜红色,似乎是一片血迹染上了大地,也好似地狱中的景色。山上着了火吧!不,不是山上失火。奇怪!……那慢慢扩大的火光,变成白白的冷冰色。不久,又变成和白天一样的颜色……一连串颜色的变化。结果,到最后,五彩十色的光都混在一起,啊!真是笔墨难以形容的绝景。
  
  “啊!……这……这……到底……”乔太郎拿着剑的手在发抖。他既被吓着了,感到十分害怕,这是因为所有的忍者、法术师,或是巫师,他们各人有各不相同的信仰,他们深信各种怪异事情。所以来乔太郎认为,这必定是幸村施展出来的超自然妖术,来迷惑自己的眼睛。他一面奋力支持着拉出的架式,一面偷偷地观察四周的变化。
  
  火花是由对面山谷边的山顶上发出来的,在桧岭与和歌山之间。不过,这绝不是恶魔所耍的把戏或者什么怪花样,只是人类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所使的一点诡计。刚才那声巨响是桧岭上某个村庄中的火药师所预先设计好的阴谋。一听到“轰隆!”一声,便立刻点上所有火花来暗示这里发生了事情____“呀……哇……”由桧木山谷的深处,传来好像是很多人的声音。火药师的预谋成功了,人群跨过小溪,似乎立刻便会到这里来!
  
  “糟了,不行……”来乔太郎终于清醒了,身子一晃一晃地往后退,用嘴叼着太刀,想以遁走术逃走。也就是说,想隐藏自己的身形。又可借!他的法术已没有时间施展出来了。幸村挥过来的刀尖,“沙!”带着一股寒光,朝着他的鼻梁迎面砍来!啊!不妙!赶快避开……!乔太郎的身体被树枝绊住,一个不小心,像个皮球似的……滚到桧谷下面。
  
  
第四节:吹牛与诚实。
  
  大约有二十四五个带着山刀、衣装整齐、梳着短发的年轻庄稼汉,各走各的路,从谷底上来,看到幸村之后,大家立刻集合在一起____“月叟桑!久等了!”其中一个年长的跪在地下说。他是火花村的最年迈者:弄火斋____“嗷!谢谢各位。弄火斋头领及村庄的年轻人统统辛苦了!”____“刚才试过那个外国来的火药,因为避免村庄的人怀疑,所以故意放出彩色,你觉得如何?这么有威力的东西,在日本可能还没有进口。”

    ____“噢!辛苦你们了,那么……由南洋那里买来的火药呢?”____“搁在船上,船藏在浪早崎的阴暗处,如果认为威力没什么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供给大阪使用。”____“太好了!以火花在桧峰上闪亮为暗号,巧得很?这是最好的机会。目前秀赖公的使者已经到了和歌山,再过一会儿便会越过矢田山到这个山麓边。”____“那么我送你到那里去?喂!年轻人把树干上的火点着,走在幸村桑前面。”

    ____“是!”立刻跑过来三四个年轻的小伙子,举起了树干上的火把,照着黑暗的路,走在最前面。幸村和弄火斋肩并肩,走在火药师的队伍中间谈着天。这位老人是幸村在大阪时候手下的重臣,穴山小助的父亲。他时时刻刻帮着幸村,成为幸村在火药方面的主要参谋,时常把最新式的手枪,供给幸村,是位幕后的得意助手。
  
  和关东的战争随时会发生。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兵器和火药。火药使用,从天正时代(注:公元1573年至1598年)以来,在战争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甲斐的武田信玄,北越的上杉谦信,都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智勇兼备的武将,还是放弃了以前的功劳,不久便由东海的德川家康及京畿的丰臣秀吉侵占了他们莫大的势力。这和德川家康、丰臣秀吉大量使用新式武器与火药有极大的关系。
  
  幸村自从关原之战以后到现在……决心在即将展开的关东和大阪之间的战争中,无论如何要打败关东。所以必须屯积充足的火药。这件事已经委托弄火斋来办。如果大阪城突然购买大量的火药,必定会引起家康他们的重视。然而在造烟火的户狩村中准备火药,便不易引起一般人的注意。今天,果然有数艘火药船,由幸村的手中,正在往大阪城的火药库送。
  
  为了这件秘密工作,幸村把大助及奈都女留在九度山的家中看守,自己扮成出外旅行的云游僧,顺着纪川河走,然后越过矢田山及和歌山海湾,等待秀赖派来运载火药的船。这一行队伍,静悄悄地越过山完山,已经是深夜了,四周一片漆黑。这时从桧谷底下静静地爬上来一个人。
  
  “喂!……云八……”他爬上来后,立刻朝着黑黝黝的谷底叫:“喂!……”同样的声调,好似从谷底发出的回声。仔细一听,那只是谷底溪水流动的声音,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____“哼!可恶的东西!混帐王八蛋!咱们后会有期,给我记住……”不知在骂谁,他摸摸被树枝及野草割伤的手腕,眼睛中射出愤怒的光。他就是来乔太郎。魔风流中的坏忍者,心中正升起一股仇恨的怒火。
  
  “总有一天,水虎卷及幸村父子的狗命……都会落入我的手中。哼……我非要得手不可!我是葛城来的堂堂正正的来乔太郎……猿川那小子大概没什么问题,但是东麻不知道怎么样了,挨了一刀,又掉下山谷。”他喃喃自语着,手靠在断崖边的松树上,望着谷底。正巧在这个时候,有一阵像是竹叶被风吹落似的沙沙声,一个轻轻的脚步走过背后。
  
  “奇怪……”乔太郎发觉后,回过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看见那个一副可怜相的蝉阿弥,琵琶不见了,又拿了一根手杖,慢吞吞地走下山来____“喂!蝉阿弥!”____“啊!是你,来乔太郎桑!”蝉阿弥停住了脚步,自嘲似地歪着头微笑,把脑袋歪向一边,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睛来找对方。
  
    “你我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太好,碰到这种意外的灾难……噘!唉!猿川桑就只挨了一刀,便断了气!”____“唉……不过,蝉阿弥!”____“是……”____“今天咱们没有分出胜负……”____“是的,同意……不过,结果我们两人都输了,哈哈哈……”____“以后,再选一个好日子,再从头开始和你的虫术比赛吧!”
  
    “不……我已经讨厌这种事情了。”____“你服了魔风流吗?”____“不是这个原因……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比赛这种没有用的法术……那么想出人头地的梦便会成为一团泡影……”____“什么?掌握天下,出人头地,你真是吹牛大王……”

    ____“随你怎么说都可以,我对这个天下还是有莫大的兴趣。我想君临天下,所以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把水虎卷夺到再说。抱款得很,来乔太郎桑,我俩的胜败,还是由那一卷来决定,那么,夜已深了,再见。”蝉阿弥小和尚,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同刚才要斗法时的情形相比,像似完全变成了两个人。他好像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相,慢慢地朝矢田山的路走下去。
  
  
第五节:禁门。
  
  盛开的白藤花,开始在冠门上凋谢,此时已是三天以后的事。主人真田幸村已到了大阪,九度山村的屋子门前,来了一个小和尚,不断地拚命在敲那个门:“请你们开门吧!请你们帮帮忙把这门打开好吗?”大概是黄昏的关系吧!这个声音显得特别寂寞、凄凉。那个没有琵琶的独眼小和尚,饥寒交迫,身无分文,一个无家可归的漂泊者,这副样子实在可怜。没有人见了会不同情他,不可能不打开门让他进屋的。

    蝉阿弥还在敲门,白藤花零落地飘在他身上。小和尚蝉阿弥拍了拍白藤花之后,又继续不停地敲门:“我以前在你们家住过的,我是那个没有家的小和尚,现在又回来了!我曾经弹过一曲后鸟羽院的琵琶雅乐,你们一定没有忘掉吧!善良慈悲的奈都女小姐,请你再让我进去打扰一晚上吧!请你可怜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穷和尚吧。”蝉阿弥已经敲了很久的门了,但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等待,不肯离开。

    在太阳下山以后,院子里有“咻……”好似风在吹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大助接受了父亲留下看家的命令,抓住一张饰以太阳形图案的大弓,拚命地在练习射箭____“大助!天黑了,可以休息了!”奈都女拔掉箭靶上的箭,另一只手抱住一大捆箭,自言自语地说。这时,她突然看到门外有一个人影,便问道:“是哪一位呀!站在外面。”____“啾……奈都女小姐,是我,蝉阿弥。”____“你是以前那个小和尚吗?”____“请小姐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手也敲痛了。”
  
    “唉!真是可怜!你又没有地方住了……才会再到这里来。”____“是的!奈都女小姐。我本来就是个残废,你看,如今又在那座山上碰到了坏人,抢走了我唯一的吃饭家伙琵琶,我想回家,但是身上又没有半文钱……没办法,又回到这里来找你帮我的忙,让我再过一夜。”在院子中正在练习射箭的大助,不知姐姐在和谁说话,急急忙忙地喊:“姐!每天要射二百枝箭,还没射到,赶快把箭拿给我!”
  
    “大助!稍等一会儿……上次那个到家里来住过的蝉阿弥,现在站在外面。”____“是蝉阿弥……上次那个小和尚……不行!不行!不管是谁,父亲没回来之前,绝不能打开门。”____“听他说的,实在是可怜!”____“别听他的!赶快把箭拿来,叫那个蝉阿弥赶快走开!无论如何……这个门不能打开。”
  
  “蝉阿弥!大助的话,你听到了吧!抱歉!请你回去吧!”奈都女虽然同情他,但是又无法做主。她正要走开时,蝉阿弥在围墙外紧张地说:“唉!奈都女小姐!你真是狠心……如果你换成我的话,你会怎么想……”这一句话立刻激起了少女的同情心____“你还不快走……”大助故意拉开弓,对着蝉阿弥说:“小和尚!我警告你,你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


第五章:虫盗篇

第一节:舌头。
  
  蝉阿弥一点也不害怕大助把箭搭在弓上的凶样子,只是站在门外,斜睨着大助,冷冷自语道:“你不会对我这么无情吧?”接着又说:“好吧!既然如此,再见啦,奈都女小姐……”说着低下了头,好像死了心似的,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墙一步步地往回走。蝉阿弥突然停住脚步,仰起头,望着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慧星,喃喃自语道:“这下子惨了!可怜的旅人哪!找不到可栖身的地方,想上次幸村桑对我的照顾,特意远道赶来报答他的恩惠,我真该死,不该来告诉他们幸村桑遭遇不幸的!……喔!慧星出现了!看样子不久会发生战事,从东边那个方向好像会吹起一阵血腥的风啊!”

    蝉阿弥的喃哺自语在昏暗寂静的暮色中飘荡着,传进了站在门内的奈都女和大助的耳里。两个人同时打了一阵寒颜,面面相觑。把弓夹回腋下的大助,听见父亲幸村有了危险,立即跑过庭院,把头探出墙外,向正在走的小和尚说:“喂!蝉阿弥!请等一下!”但是,独眼的蝉阿弥却故意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而且还加速向前走。奈都女很快地转到前面,打开围墙的边门,探出白白的脸向外赎着:“喂!蝉阿弥桑!请你稍等一下!”大助也急急忙忙跑过来说:“你刚才好像说父亲遭遇到什么困难,拜托拜托!告诉我吧!”
  
    “自私呀!你听到正在旅行的父亲遭遇到困难就会这么着急,相反的,我这个缺眼残废的旅人只请求你让我借宿一宵,你却用无情的箭来对付我!”____“不,请别误会,父亲在临走前曾郑重地交待过,任何人一概不准进屋里!”____“令尊交待你们的事情我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由矢田山赶来!”
  
    “喔____这么说,你已经和我父亲见过面啰?”____“不只见过面,而且……”蝉阿弥的独眼瞄了瞄左右的动静,然后慢慢地说:“他曾被九度山目付和来乔太郎一群人伏击!正在危险的时候……”____“唉?来乔太郎为什么埋伏袭击父亲?那么以后呢?”大助变了脸色,忘我地抓起蝉阿弥的手急急问道。
  
    “呀!说来话长,搞不好魔风流乔太郎这小子,现在正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偷听我说话哟!所以……”____“啊!不过我实在急于知道父亲的安危,请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啦?”____“是啊!我也想赶紧来告诉你!可是,在这里说的话,恐怕很容易会泄露风声。”____“那么,请进屋里来。”____“好!没有问题吧?”
  
    “没有关系,请到里面来告诉我详细的结果。”大助焦急地拖着蝉阿弥,走进了屋内。幸村临走前的交待,在他出门的时候千万不能开门让任何人进来,蝉阿弥以他那伶俐的三寸不烂之舌,轻易地骗过了守在家中的姐弟二人,顺利地突破了这一道防守严密的门闩,踏进了幸村在九度山的房子的大门。
  
  
第二节:夜的瓢虫。
  
  蝉阿弥被带进屋里,见大助关紧了门,抓住了看家人的心理,想出了更深一层的诡计。看家本来就是件单调寂寞的事情,而且担心的就是旅途者的平安,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也会疑神疑鬼。尤其幸村又是远道大阪,更让姐弟俩放心不下。蝉阿弥早已看穿了他们两个人的心理,于是绘声绘色地慢慢道:“那一天我从和歌山出发,刚巧到达矢田山的斜坡时……看到一个云游僧正在与许多武士打斗,一会儿工夫,那个云游僧就砍倒了身边的敌人,但是自己也受了点伤,白衣上血迹斑斑,摇摇晃晃地向西边走下山去。”
  
    “噢!那个云游僧是我父亲吗?”____“是的,我走近一看,果然是幸村没错,我当时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正在此时,‘喂!蝉阿弥’你父亲叫住了我—一问我是不是要回九度山,如果是的话,要我回到九度山后,把这个情况转告看家的你。”____“这么说,父亲伤得不严重啰!”____“你别担心伤口。他说另外有一件事情使他不能放心,所以暂时不能立刻回来。”
  
    “什么?他说最使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不在时……”____“不错。令尊对我说,在矢田山顶埋伏的来乔太郎那小子,一定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来偷走水虎卷。令尊要我转告你和你姐姐奈都女,那个东西不能放在原来的地方,要另外找个池方藏好。所以我特意赶来。以前我蝉阿弥也曾打搅过,受过你们的照顾,因此,这一点儿小事情如果没有办好,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蝉阿弥说得头头是道。姐弟二人真的相信了他的谎言。奈都女听完蝉阿弥的话,为刚才对他的无礼感到愧疚,于是衷心地安慰蝉阿弥,先请他解下绑腿,弹弹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又请他去洗个澡,想藉以补偿刚才的失礼。____“这可不敢当,谢谢二位。”蝉阿弥拾起毛巾往走廊走去。
  
  “请等一下。”奈都女由后头跟上来说:“我带你到洗澡间去。”她想领路时,蝉阿弥却连连摇手道:“不,不用了!我以前在这里住过,所以还记得地方。”____“那么,请你一直往前走到里面就是。”____“是的,我知道,请别客气,谢谢你。”蝉阿弥靠着墙壁轻轻地走,一会儿就听到背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蝉阿弥的独眼悄悄溜到后头。嘿嘿……他唇边露出了奸笑。奈都女已不见身影:“哼!笨蛋才会马上将水虎卷换地方,她不知道这就是我蝉阿弥要探得水虎卷位置的计谋。”他停住脚步,竖起耳朵静听动静。不久,幸村的书房里传出了“嘭!”的一声。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窗边____但奇怪的是,他站在窗边既不偷看,也不附耳偷听,只见他伸出一只食指,上面有一只红红小小的瓢虫,他看了一眼,就用大拇指把瓢虫由窗口弹了进去。然后他悄悄地又溜回洗澡间去。

    瓢虫被弹进书房里,就像一颗小豆子,掉落在暗暗的榻榻米上。这时,从里面房间有一束黄色的灯光慢慢移近了书房。奈都女轻轻地持着灯走进书房里。大助已经蹲在父亲书房的角落,打开兵书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地翻动着:“姐,先看看旁边有没有人。”奈都女默默点了点头。她走到书房窗边,探头向隔壁的房间望了望;刚才被弹进屋里的瓢虫,差一点儿就被奈都女一脚踩死!好在它往旁边挪动了二三寸。
  
  “没有问题,大助。”大助听奈都女一说完,就把由兵书箱里拿出来的东西放在榻榻米上,然后又把散乱的书籍一股脑儿收进了兵书箱去。不提也知道,这个闪着金光的金唐革皮匣就是这年春天由高野的落星坛挖出来的东西,是扶桑掌握图三卷之一的水虎卷。
  
    “姐,到底要藏到哪儿才安全呢?”____“这个……”姐弟两个一脸苦恼地站在原处,一时也想不出个妥当的地方来安置这重要的秘卷。____“还是不要藏在太隐秘的地方比较好。”____“嗯!普通的地方反而不会引起盗贼的注意……那么,放我房间,还是姐你自己的房间?”
  
    “我看,我们两个人房间当中的那间堆东西的空屋子里,有个铁柜,就把东西藏在里面好了!我想别人一定猜不出那个又脏又乱的空屋子里藏有这么贵重的东西。”____“铁柜?……噢!妙极了!”大助立即弓身拿起榻榻米上的皮匣。此时,那只小瓢虫已不知去向,地上也没有被踩踏的痕迹,甚至连瓢虫飞起振翅的声音都没听到。奈都女持灯领头走出了书房,转进空屋子里去。没有铺榻榻米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油漆剥落、锈迹斑斑、一看就知道年代很久的铁柜。那是大助、奈都女祖父昌幸遗留下来的东西。
  
  “藏在此地,一定不会被人家发现。”大助把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压了下来,战战兢兢把水虎卷藏在铁柜里。皮匣从他的手上移进了铁柜,同时也把紧咬在皮匣边的那只豆粒般的瓢虫也一块儿放进了黑漆漆的铁柜里。
  
  
第三节:屋顶徘徊。
  
  洗澡间的窗口透入了青蓝色的夕阳,方方的光束里,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冉冉上升。刚刚钻进洗澡间的蝉阿弥,此时已舒舒服服地泡在澡盆里,只露出一个头在水外____“啊……噢……真舒服啊!”蝉阿弥浑身松弛地泡在热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痛快的声音,又用毛巾濡湿热水滋润自己的面孔。不多时,他已把全身的皮肤泡得通红,正想高高兴兴地爬出澡盆时,突然“呀!”地喊了一声。奇怪?他往后抬头一看,原本缠在窗檐上的圆蔓草叶,忽然稀稀疏疏地掉在蝉阿弥的肩膀上。

    接着,只见由窗口伸进一只青筋暴露的手腕,宛如地狱的恶鬼,来势汹汹,刹那间勒紧了蝉阿弥的喉管____“嗯……”蝉阿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对方的大拇指如匕首般地紧压着喉管,越勒越紧。蝉阿弥的脸一会儿就变成了紫黑色。是谁?什么人?他根本就没有考虑的余地,只想拚命地扳开对方的手指头,立刻把身体弓得像只海虾,猛地往那只手上咬下去。
  
  “啊!好痛!”窗外爆出一声惨叫,紧抓不放的手立刻松开缩回窗外。蝉阿弥则是满口鲜血,不省人事地昏死过去____“蝉阿弥!蝉阿弥?”奈都女和大助百思不解为什么蝉阿弥进了洗澡间之后就一直不出来,于是拿着蜡烛,相偕来找蝉阿弥。二人打开门,看见他倒在地上,不禁大吃一惊,舀了勺凉水往他身上泼去。大助蹲下摇他,没想到他的身体冰冷。
  
    “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____“啊!谢谢你们的关照……”如恶梦初醒的蝉阿弥,浑身颤抖,立刻穿上了衣服道:“大概是水太烫了,一下子眼花……所以就不知不觉倒了下去吧!”____“你的脸色苍白,气色不太好,还是赶快回房休息吧!”____“谢谢……可能是旅途中疲劳过度。那么,我先去睡觉了。”

    不久,他睡在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一会儿就恢复了体温。恢复了正常循环的血液,在蝉阿弥的血管里激起一阵阵的愤怒:“混帐东西!给我记住!”愤怒的血液在心底一遍遍地如梦呓般地呐喊着:“勒我喉咙的那个家伙一定是来乔太郎!对!不会错,一定是他!这小子居然也知道今晚幸村不在,想趁机偷走水虎卷!”他躺着的房间四周都笼罩在一层薄薄微亮的光里,不能不使蝉阿弥提心吊胆。
  
  夜渐渐深了……奈都女和大助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可能早已进入了梦乡。此时,屋顶上好像有“嘎吱!嘎吱”轻巧的脚步声,尚未入秋,带着凉意的冷风阵阵袭来,接着是沙啦沙啦的树叶落地声。蝉阿弥抽紧了全身的神经,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就是乔太郎!他在找水虎卷,哼哼……可惜这小子今晚找错地方了,水虎卷早已移到别的地方去啦!”蝉阿弥瞪大了他那一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心里暗自好笑:“要得!乔太郎这小子还真像只夜猫似地在屋顶上走来走去。真不错!让他在屋顶上替我做一夜守卫也蛮不错的。这水虎卷嘛!毕竟是我的啦!天下哪有这种傻瓜,会把那个宝贝交给你这个笨蛋!”

    喃喃自语地咕哝了一阵之后,蝉阿弥拉上被盖蒙住头闭上了眼。四周又沉静下来。闭着眼的蝉阿弥是不是睡着了呢?不,在他闭着眼的眉宇间,似乎冒起了一股青白色的气念。呵!别看轻了这个小和尚,他正在被窝里施展虫术,找出小虫的脚印。
  
  
第四节:三个记号。
  
  大助和奈都女房间之间的空屋子,在静静的夜里,好像被谁蹑手最脚地打开了。同时,在幸村的书房里好像也有人在黑暗中寻找东西。偷偷溜进幸村书房里的人是来乔太郎。他以为水虎卷一定还放在书房里,所以拚命地在兵书箱和架子上寻找。他哪里知道水虎卷在昨夜已被移到空屋子的铁柜里。转移水虎卷似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然而,却有一个小东西在铁柜内外自由地出入,实在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就是红背上有七个黑点点的小怪物____咬着皮匣边跟着皮匣一起进入铁柜的瓢虫。由生了锈的钉孔爬到铁柜外的瓢虫,顺着原来的路线又慢慢爬了回去,被它引导的一丝亮光,跟在瓢虫的后头,也慢慢摇摇晃晃地靠近了铁柜。墙壁上有个淡淡的人影,好像是个手拿着烛火的和尚头的人影,在墙壁上幽魂似地忽明忽暗,向前移动。
  
  大助从窗里发觉外面灯影摇晃,大吃一惊,草草穿上衣服,轻轻站起来,伸手取下放在天花板上的长枪。然后大喝一声“小偷!”他一把拉开门,刺出一枪,对方的烛火墨时起了一丝白烟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____“唔!”对方不知从何处闷哼了一声。对方闪过了大助刺来的一枪,敏捷地一把抓住了枪柄____“好小子!”大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枪抽回来____“不!”对方也拚命地猛扳枪头,毫不放松!

    ____“呀……”大助突然出其不意地松开了手____“啊!”对方一个踉跄,往后倒去,撞倒隔壁房间的门倒在奈都女的卧房内。大助迅速跟进,跳在小偷的身上。小偷仰卧在地上,抬起一脚,踢开了扑身向前的大助。大助跳在来者的身边,愕然瞪着想爬起的影子道:“嗄!是你这个混帐,蝉阿弥!”____“不错,我是今川蝉阿弥____幸村回来的时候告诉他,水虎卷我拿走了!”____“原来……原来你也是……”
  
    “你们这群笨蛋!”蝉阿弥骂完后,打开皮匣,拿出水虎卷,悠哉悠哉,得意洋洋地走出房门,朝走廊另一头走去。大助火冒三丈,气得发抖,心想:好家伙!来的时候装成一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乞丐,趁着父亲不在时骗了我们不说,还偷走了水虎卷!岂有此理!岂可就这么眼巴巴地看他大摇大摆走出家门?水虎卷被盗,在父亲面前又怎么能交代?……大助越想越气,提着刀跟了出去。
  
  这时候,书房里起了一阵骚动____“大助____大助……”是奈都女的声音。原来奈都女总觉得书房里有怪声,于是偷偷地去看,忽然被站在暗处的来乔太郎一把捏住了喉咙,威胁她说:“快告诉我水虎卷藏到哪儿去了!要不然我就活活把你掐死!”奈都女脖子被掐得透不过气来,无法发出声音叫大助,只得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一样不停地挣扎。
  
  刚巧走廊对面传来大助与蝉阿弥打斗的声音,乔太郎竖起耳朵倾听,不知想到什么____“糟了!”他猛地把奈都女推开,跑了出去。奈都女被推倒在地上才开始叫大助。但是,大助却没有来。不!大助想来而又无法过来。大助如果走开,必然就让蝉阿弥趁机逃走,而父亲所交待的贵重物品又在蝉阿弥的手里!大助心里挂念着奈都女的安危,一面紧跟着蝉阿弥转出了走廊。
  
  一条飞快的身影如旋风似地撞在蝉阿弥的胸膛,往前跑去,来乔太郎!是来乔太郎!他一脚踢破面前的窗户,纵身跃出窗外,飞也似地消失在黑暗中____“哎!水虎卷!被他抢走了!”蝉阿弥被撞得歪歪倒倒,捂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呻吟说。大助听蝉阿弥这么一说,越过蝉阿弥不顾一切地追乔太郎。
  
  “那个东西被偷走实非小事,也无法向父亲交待。不!我们父子倒无所谓,但却关系着丰臣家的安危!”大助想到这里,更是拚了命要追上乔太郎,不论来乔太郎使出魔风流的草上飞,或是要逃进葛城里去,也决不轻易放过他!大助一只手上抓着的是把由长谷的名匠新藤王所铸的二尺八寸的刀。那是大助祖父昌幸临终时传给他的,要他用这把刀好好替丰臣家效力。

    大助紧抓着刀,跃过了走廊的栏杆,跳入院子中。这夜虽然没有月亮,但满天星斗,似乎比家中的灯光还要明亮。五更的夜空里只有神秘的星光在闪烁着。其中有一颗放出红光的妖星,好像是监视人间的魔眼一般,眨巴眨巴地放出令人生惧的光芒。
  
  
第五节:白蛾幻影。
  
  蝉阿弥慢条斯理地从洗澡间的出水口处走了出来____“嘿!嘿嘿……”他压抑住内心的欢喜,暗自偷笑着。他望望四周,看看没有人影,很得意地坐在石头上,从怀里拿出东西来,藉星光开始出神地看了起来。他看的正是水虎卷,是个黑色皮卷。刚才来乔太郎逃走的时候,他故意喊“啊!被乔太郎抢走了……”这也是蝉阿弥的诡计。在那紧张的时刻,能装出令人看不出真假的表情和马上编出狡猾的谎言,着实不易。这个小和尚的巧舌实在很了不得!
  
  “这样才算告一段落!”他很得意地仰望着天空,自得其乐喃喃地自语道。随后,他正想穿过木门,隐入黑暗,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一摸自己的腰间,喊道:“完了!东西不见了!”他立刻转身回去。他挂在腰间的腰包,放在床铺上忘了拿,那里面有他自己的家谱,非得拿回来不可。他心想:“如果被人家知道我蝉阿弥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之子的话,实在是太没面子了。万一被德川家或是幸村他们看穿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可收拾……”蝉阿弥明知再回屋里定会对他不利,但还是从刚才出来的地方又偷偷溜了进去。
  
  “你的时辰已到,这次绝不让你溜走!”奈都女拚命告诚自己:“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时时深怕自己会紧张过度而误事。奈都女到底躲在哪里?她早已悄悄取出父亲放在书房的短枪,从窗缝间对准蝉阿弥。她想这不知死活的小和尚,居然还敢往回走!真是谢天谢地!她瞄准之后,终于开了枪。蝉阿弥的距离不远,而且瞄得很准,蝉阿弥是必死无疑。

  “砰!”一声枪响。蝉阿弥是否应声倒地毙命呢?不!狡猾机警的蝉阿弥早就闻到奈都女的枪火昧,发觉身边有危险,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既没有听到倒地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被打中的惨叫声,也没有看到任何逃走的影子。只见朦胧的白色硝烟迷漫在空中。
  
  “奇怪?……”奈都女内心感到十分奇怪,丢开短枪,走近窗户往外一瞧,原来那是一团小白蛾,是一群不计其数的小白蛾,还散落着白白的萤粉。奈都女一看就想起这和上次在家里猛扑纸门的蛾群完全一样。她脑中十分清醒,并没有被这些幻影迷乱了理智,立即拔出剑大喊:“混蛋!可恶……”边说边挥舞着剑朝闪着白光的漩涡里砍去。
  
  飞蛾却如风似的,无法砍死。这种情形就如同在落花中无法舞剑一般,不能得到什么结果。然而奈都女仍然不停地扬剑舞斩。她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剑,正当她觉得精疲力竭快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剑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那是蝉阿弥的手肘。“哎哟!”随着一声惨叫,他的虫术也被破了,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散了蛾群,变成了薄薄的夜雾,消散于夜空中。


第六节:敌我不分

  “怎么回事,还没有来乔太郎的消息,希望他能大功告成!”这个一直坐在毗沙门堂石阶上等着来乔太郎回来的人就是曾在矢田山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的东麻云八。那夜与他同去的猿川半之丞不幸死于月叟幸村的剑下,成了那个斜坡的冤魂了。云八为了替朋友报仇,又为了达到自己出人头地的目的,决定今夜助乔太郎一臂之力。他兴致勃勃地赶到这个离幸村家不远的九度山的毗沙门堂来,因为不懂得忍术,跟在旁边反而添麻烦,乔太郎拒绝他一起去盗宝。云八无可奈何,只有在此地等他的消息。
  
  “奇怪啦……”云八站在毗沙门堂的走廊边,踮脚张望四周____“该回来了吧?今夜出现在北厢房方向的彗星已经换了方向……怎么迟迟不回来?该不会是失败了吧?不不!幸村不在,应该很容易达到目的……”正当他在喃喃自语时,对面森林里的小路上,突然有条飞快跑来的人影,仔细一看,果然正是自己担心的乔太郎:“噢!云八啊?”对方先打了招呼:“呀!来乔太郎,怎么样?顺利吗?”____“唉!别提了,糟糕透了!水虎卷被那个独眼和尚拿走了!”云八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立即从毗沙门堂上跑下来。
  
  “不错……”乔太郎不甘心地咬着嘴唇____“大助和我都被他骗得昏头转向,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____“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____“只有等机会再从蝉阿弥那里抢回来。嘘____别说话,看看那边,有人来了。”____“谁?是谁啊?”____“云八,小心!”____“知道了。”____“是大助来了!我们联手对付他吧!”乔太郎说罢就抽出了刀,敏捷地向前跳出四五尺之外,摆好了架式。而云八在慌乱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转头看看身后。
  
  “呼”的一声,云八一转头就被旋风似的一刀划在眉宇正中间。东麻云八拚命嘟嘴吹着流下来的血,拔出了太刀。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人不知不觉砍了自己一刀,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擦了擦由鼻梁上一直流到胸口的血,再定睛一看,那似旋风般的人已经和面前的来乔太郎拚了起来。
  
  “噢!是真田的小鬼……”云八举刀猛地就朝大助的背后劈下。“锵!”刀砍到地面碰出了火花。大助早已如飞燕般轻巧地跳到别处。大助及时转过来,举刀斜劈下来,轻而易举地砍向云八的侧腹____正在这紧要关头,奈都女从毗沙门堂后跑出来,追赶想从后门逃走的蝉阿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大助____别管他们了,快!快抓住蝉阿弥!”
  
  大助虽然听见奈都女的喊声,但他却认为带着水虎卷逃走的人就是眼前正和自己决一死战的乔太郎,所以他也朝着奈都女猛喊:“姐!姐!不能让这里的敌人逃走哪!别追蝉阿弥了,赶紧绕到来乔太郎后面去!快……”两个人同时都在大呼小叫。
  
  
第七节:剑泪。
  
  “编呀!搓呀!真田的绳子!不断地编呀!不断地搓呀!真田的勇士!组起我们的力量。向西方。对德川,向西方!……”郁郁葱葱的竹林里,一间正在赶夜工做手工艺品的小屋中,传出了编绳的歌声。有低沉的、沙哑的、粗野的、含糊的……各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唱着,唯独缺少女人的声音。
  
  “眼喂!别再唱这种歌了,当心被别人听到啊!唱这种歌的时候未免太早了点吧!”坐在小屋正中,一个正在做工的男人,叫大家提高警惕。这个人体型矮胖,但是肌肉十分结实,花白的头发下有一双锐利的鹰眼。他就是真田的家臣之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穴山小助。
  
  但他现在只是隐士幸村的佣人,专管这里手工艺品生产的大大小小事情的老头儿。话说回来,现在在这间小屋里工作的人,过去全是幸村的家臣,个个都是相当有名的武士。现在这三四十个人聚在此地吃同一个桶里的饭,一同干活,他们的目的只在等待情势一有变化,立刻就不顾一切地往大阪城集合待命。因此他们为掩盖自己的身分,就假扮成工作很清闲的工人,一面工作,一面唱歌。
  
  “喂!”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老大小助说:“该换巡夜班了吧?这次轮到谁?”____“是我,弥平次。”正在屋角挑线头的一个年轻人回答____“是你啊!那么你先到房子四周去看看有什么动静没有!”____“可是前面那个巡夜的人还没有回来…”____“谁?谁轮上一班?”____“舍松吧!”____“嗯____也该回来了!”小助拿起烟管,正想吸一口的时候,挂在屋角一个自制的警报器突然响了起来。
  
  “呀!”屋里的人同时站了起来:“邸宅那边有变化!”____“舍松!一定是舍松!”____“走!”每个人都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提起刀往外走去____“等一下,不要都朝一个方向走!”小助也把刀插进破旧腰带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分成三个方向。一半人往邸宅那头,剩下来的人再分一半往川原的渡口方向;其他的人拿着火把跟我走!”闹哄哄的小屋里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小助对于九度山的地理环境了若指掌,他带着七八个年轻人跑进森林。穿过森林就是街道,如果在这街道旁埋伏的话,敌人差不多会全部落网。
  
  “呀!有个奇怪的家伙!”有一个人指着对面说____“喔……”后面的人立即应声____“在哪里?”小助由树林间仔细地向前观察,那个人刚巧躲在毗沙门堂的暗处,不容易看清楚,但确实有人影在晃动____“把火熄了!”____“是。”小助命令一下,几个人都丢下火把,用脚踩灭。白白的烟由地上升起,好像把树木和人缠在一起,一片模糊。
  
    “在我没打暗号之前,不要跟过来,小心别让他们跑了!”小助一个人钻进灌木丛下,一刹那工夫,他的影子已到毗沙门堂的地板下,闪出来一翻身越过栏杆,跳上后堂____“姊姊!”____“大助。”____“都是我不小心连累了你。”____“不,是我不好,你遵从父亲的命令,严加戒备,要不然你早已对他射箭了。”____“不,都是我不该听信蝉阿弥的花言巧语!”____“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____“是我们姊弟俩的过错。”____“不听父亲的话,我俩都该受罚!”
  
    “实在心有不甘!”____“大助……你这个时候掉眼泪的话,就不配作真田家的儿子。”____“我并不是怕死才流眼泪,我一想到被那个残废的小和尚蒙骗,又弄丢了水虎卷……实在是越想越气……”____“再悲伤、后悔都来不及了,在父亲未回来之时,我们要以堂堂武士之子的姿态向他致歉。大助,准备好了没有?”
  
    “唔!”____“可以吗?”____“姊姊!……”二人都仲出了左手互相抓着衣领,大助的右手紧握着小刀,奈都女的手中是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剑端上闪着泪珠般的亮光。苦斗到了最后,乔太郎逃了,最要紧的蝉阿弥也不知去向。姊弟二人,觉得实在无颜再见父亲,尤其是对丰臣家的歉意,两个人坐在毗沙门堂的地板上准备互相刺死。但是,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被穴山小助发现,才未达到死的目的。姊弟二人又过了二十多天忧郁的日子。
  
  不久,庭院树上的蝉开始鸣叫,他们的父亲,扮成云游僧姿态的传心月叟从大阪回到了九度山。幸村望着站在台阶上眼泪汪汪、心情沉重地迎接他的爱儿,心中不知会做何感想!不!应该说大助____和奈都女____不知该如何向父亲道歉才好。


第六章:出门篇

第一节:青葡萄

  幸村闭紧了嘴唇,神情严肃地在他自己栽培的葡萄棚下面,来回踱着步。这个约有七坪的棚架下,似乎是幸村苦思默想的道场。他一旦遇到什么困难要解决时,就会穿着木屐到这里来。他默默地来回走时,有时会有些紫色的葡萄掉在地上,嗒然有声。冬天的阳光,有时从棚缝中射下来。现在的新葡萄,还没办法照到阳光,一颗颗如小冰球似的在棚下排着队。现在正是大阪城多难的时期,正处于和老狐狸德川家康对立的情势。幸村及秀赖的心中,正在计划着将来会战时所不可避免的种种秘密。幸村的灵感会在这个葡萄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产生。

  “怎么搞的……”今天来来回回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幸村好似有什么心事似的,露出十分烦恼的表情。他一只手插在背后的衣袋上,另外一只手抓着下腭,一直在左右徘徊。
  
  “老板!你回来了!”一个男子弯着腰,从阳光下走入阴暗的葡萄棚下,他是绳子工场的工头,名叫小助。
  
  “唔……”幸村瞪着眼睛看了一下。
  
  “是小助吗?”幸村坐在葡萄树下放有棋盘的桌子旁。 平日别人称他为老板,但是等到穴山小助跪在地上时,他立刻便成为了主君:“那些火药处理得如何?”____“已平安地运到了淀川……”____“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吧!”小助对幸村的胆识和才能心服口服,只要是他安排的事,是一定会顺利成功的。
  
    “秀赖公还好吧?”____“他很高兴,而且身体很好!”____“唉!人绝不会永远处在不变的环境下,比方说为了建筑大佛殿的事,他一定会和关东方面发生冲突的!”____“这个事情!”____“这件事情很难顺利……”幸村皱着眉头说:“那么……这还是家康的诡计吧!”
  
  “唉!明知是关东方面的诡计,还是要建大佛殿。故大阁殿下好不容易积蓄下来的金块,便要像流水一样,花掉不少。别说其他的,这是家康让大阪城耗掉军费的手段。”幸村不愿意再说下去,只把话含在嘴里,眼睛望向天际。透过棚下葡萄叶射入的阳光,很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就在这时候,小助突然听到背后有哭泣声。是谁在哭?为何哭?小助心里明白,但是这是他所无法解决的。所以他故意装着一副不知内情的样子,转过头来想走到对面屋子去。
  
  “别管他们!”幸村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咬着下嘴唇。对面的屋子中有大助和奈都女姊弟俩人,极悲伤的样子,双手放在地上,紧张地希望父亲能饶过他们。见到父亲回来以后,姊弟两个人受不了身心的责备,等不了片刻,便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了后便等着父亲的处罚。可是幸村只是略微望了两个人一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冒出了一句口气很粗的话,穿着木屐走出了葡萄棚下。姊弟两人内心的痛苦,实在无法形容……父亲一句话也不讲地在葡萄棚下徘徊,他们两个人比被迫用短刀自尽还要难过。没有被骂又没有被打,姊弟两个人无法忍受这种无言的沉默,更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他们想请父亲饶恕,却又想不出一点儿方法。大助双手放在地板上面,奈都女在旁边一直哭个不停,两人都等着父亲的处罚。
  
    “小助!”____“有。”____“手工艺场那里,还忙不忙?”____“暂时还不很忙……”____“好久没去了!”幸村不知想到了什么,离开了茶几。
  
  “我们俩来下一盘棋。到这儿来!”幸村用眼神暗示了一下,踱过庭院,到了另一个房间。小助随在后面,凋谢了的百日红,在小助的肩头撒下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第二节:艰苦旅行。
  
  没有放棋子的声音,只见幸村和小助低声地短短地说了几句话,便从那小屋中走了出来。过了一会儿,穴山小助用手指头擦了擦眼角边的泪水,独自走出充满暮色的走廊。他顺着走廊,走到大助和奈都女的房间来,他们俩人似乎像是在等待宣判死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____“大助啊!”小助直端端地坐了下来____“小姐!”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姐弟,小助比自己犯了罪还要难过。

    “小助!你在毗沙门堂前阻止我们自杀!现在想起来,只有怨你!父亲一定会说,我们还厚着脸皮活在这个世上。”____“不……他没有说。”小助神态严肃地摇了摇手____“那么,叫我们切腹吧!”____“为什么?”____“那么父亲怎么说?……”____“不!绝对没有说一句责备话,父亲说‘大助是个很幸运的孩子……’你懂不懂这一句话的含义?”____“什么?我是幸运者……父亲说我……”

    ____“不在苦难中磨练,是不会有出息的。大助也快到元服(注:元服为古代日本男子满十六岁时所行的成人礼。)之年了。遭到上次那种大难,你父亲心中一定也颇安慰。”____“噢……”大助完全不敢相信小助说的话,正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无法知道自己父亲的伟大。这就像是住在大山脚下,而永远不知大山的秘密一般。奈都女听了小助说的话,也愣住了____“不过……二位……”小助的口气倏然一变,像是奉了命令的使者。把幸村委托他转告姐弟俩的事情,慢吞吞地说了出来。

    幸村到底叫小助转告他们些什么?不像是叫他们两人自裁那么容易的事。小助说:“这的确是一个罪过,你父亲心中是永远忘不掉的,尤其是对不起丰臣家,这是绝不可原谅的……但是,目前天下还不太平,正是兵荒马乱的时代,所以暂时原谅你们。不过,有一个条件,那被蝉阿弥夺走的水虎卷,还有解说的火龙卷及目前藏在家康手中的凤凰卷,必须完全收齐,再交到大阪城。在这件任务还没有完成之前,不准再回到九度山来。”
  
  可怜的姐弟两人,突然面对如此严酷的难题,照一般人看来,几乎没有完成的希望。小助内心无比凄凉,不知如何安慰他们。然而真田大助一听,反而精神百倍:“把蝉阿弥盗去的水虎卷取回来,再收集另两个秘轴带回家,父亲便会原谅我们的罪过了……”讨回被抢走的东西,这当然是应该要做的事情。但是那个不知藏于何处的火龙卷,还有在家康手中的凤凰卷,要搞到手,谈何容易!将门虎子,大助身上流淌着武土的血液,不愧是幸村的儿子,似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小助!”大助跳到他身边:“大助真是该死,没有颜面再活下去。所以,我接受父亲的命令,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别担心!”____“噢……”小助突然用力拍了拍大助的肩膀____“就这么决定了吗?”____“一准备好,便立刻出发去找那三卷秘轴。不过,姊姊是女儿身,我怕她经不起这种风险。”低着头一直在听小助讲话的奈都女,顿时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我无论如何也要去!”面对着艰难的旅程,奈都女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片红晕。
  
  “那么,去见见父亲。”两个人跟在小助后面,既心情沉重,又斗志昂扬,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幸村的前面。幸村看到这两个当机立断,不怕困难,充满自信的儿女,并没有夸奖他们,也没有责备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赠别的话:“两个人必须同心协力。遇到困难的时候,要互相帮助。最重要的是要注意身体的健康,听到了没有?”
  
    “是的!”____“忘掉父亲,不要想九度山的家。要记住在没有找全三卷秘轴以前,家门及大阪城都不要进去。只有一个例外的情形,如果大阪起了战事时,你们就是没有穿铠甲,也必须立刻赶到阵地来。”____“父亲交待的话,要永远记住……”这是永别吗?面对生离死别,不许心酸,也不许流泪____这便是武士魂!这股无法流出来的泪水,只有从喉管往肚子里面咽,是股血泪。

    奈都女回到房里,去准备自己和大助的行李。武士家中,随时都备有出发的行李:斗笠、草鞋、绑腿、铁扇、武士袋、弓箭、针、线,这么多琐碎的细小东西,一会儿功夫便准备好了。大助和奈都女正在穿戴这些衣物时,小助匆匆忙忙地从屋子中跑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便准备好了晚餐端了过来,有红豆饭、酱菜及一尾鰡鱼。(注:出远门时为了讨个吉利的鱼,谓之出世鱼。)小助希望他们俩人在旅途上多一些幸运,尽一点点心意。也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次……

    在严肃的气氛下吃完凄凉的晚餐后,姐弟两人便走出了九度山的家。两人再三地回头望了望父亲的住所,一步一步走下山,愈走愈远。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家____早上幸村才刚刚从大阪回来,下午大助和奈都女便离开了家门,踏上了旅途。他们渐渐地走到纪乃街上,走到了毗沙门堂前。
  
  “就是此地……”姊弟俩人以无比痛恨的心情,看了一眼这个令人难忘的伤心地。今川蝉阿弥那个小和尚的样子,来乔太郎那副恶形恶状,好似还在黑暗中徘徊一般。这时,在后面的森林中,有一排燃烧的红红的火炬,像是一些排队的夜萤。
  
  “什么事……”大助心中一惊,走到旁边仔细一看,原来是绳子工场中的家臣们,以穴山小助为首,一共有三十四五个人,一齐举着手上的火把,静静地排着队,大家眼眶中都含着泪水,希望有神明来保护他们,特意赶到这里来送行:“多保重……”____“谢谢……”奈都女和大助,望着这一行队伍,继续朝纪川河走去。

  
第三节:蝙蝠花纹

    近江湖畔,濑田之住人,箭师乌骨斋____大助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首先,到琵琶湖畔去找那个叫乌骨斋的人。大助是因为那刻在涂成红色的诅咒箭上的名字而知道这个人。所以先去问乌骨斋之后,可能便可以探索出另一卷____火龙卷的下落。三卷秘轴,其中之一的火龙卷,在把水虎卷埋在高野山的时候,也不知经由谁的手埋在其他的山中。必定也是为了同样的秘密,祈求“家康调伏”,插上同样的乌鸦的羽毛……

    说不定箭师乌骨斋便会知道自己所造的另一根箭是插在哪一座山上。一旦知道是哪一座山的话,就是砍光所有的草木,也要把它找出来。另一方面,一路上还要把水虎卷抢回来不可。有了二卷之后,再去找凤凰卷,便大事完成了。而在这三卷中,最棘手的可能便是凤凰卷,在守卫森严的骏府城,想要从老狐狸家康手中把这个东西夺到,实在是很困难的事。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力、勇气、智谋,必能克服一切困难,凤凰卷一定要得手不可。
    若是水虎、凤凰、火龙三卷都到自己手中,不知是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想到有这么一天,心中便有股兴奋无比的战栗感。有了扶桑掌握图,便可以掌握天下。得手以后,为了丰臣家的复兴,先贡入大阪城。到了那个时候,家康的骏府城,或是江户城,也不过像是太阳面前的一颗小星星。两个人愈想愈高兴,一高兴便相互鼓励,朝前迈进。
  
  但是,两个人过了纪贝伊岭,心情略为轻松下来之时,根本不知道背后有一个奇怪的武士,躲躲藏藏地跟踪着他们。那个武士,好像从高野山口,便一直跟踪到现在。那个武士的样子,不像是个浪人武士,又不像是个出身良好的武士,是一个带着太刀,一身劲装,很精明的小个子。黑色麻纱衣服的袖口,饰有编蝠花纹。一般人是很少饰蝙‘蝠花纹的。刀是一柄朱鞘太刀。他的头发绑成一团,用麻绳卷得很紧,穿着草鞋,体型十分瘦小,面貌却很凶恶。
  
  “喂喂!二位……”他很亲切地叫道。在弯弯曲曲的奈良街道……快走到古市宿的时候,他突然向姐弟二人打招呼。这两天他都前前后后地跟在旁边,大助对他也多少有一点印象:“有何贵干?”____“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旅行?我是住在学文路宿的长曾我部浪人,名叫佐佐川银平,和令尊常在路上打照面。”蝙蝠银平自我介绍道。他住在九度山附近的学文路,又是丰臣家的诸侯长曾我部的浪人,可能父亲认识他。大助想到这里,很有礼貌地向他行了礼:“我有一点儿小事情,要到京都的叔妈家去。”大助干干脆脆地说。
  
  “啊!是往京都……”佐佐川银平装出一副很和善的样子,说:“这么热的天气,往京都赶路,唉!好热哟!休息一会儿吧……喔!那边是你的姐姐吧!奈都女小姐!……很冒昧,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学文路的佐佐川银平,请多指教。”他又亲切地朝奈都女点了点头。他并不像有什么特殊才能的样子,只像条活泼的小鱼。这种样子的男人,多半是不会武功的。所以大助并不太注意他,反而担心奈都女疲劳过度,身体吃不消。大助便坐在松树下休息。
  
  “吱吱吱……”蝉在树上乱叫,同时掉下了一二片树叶,落在正拿开斗笠休息的大助膝盖上。奈都女从袋子中拿出了梳子,梳着被尘土污染的头发。
  
    “听说你也要去京都。要去京都还是由前面道明寺向东走,走出奈良街道比较顺路。”____“对!没错!”银平这一次以略为蛮横的口气说:“……越过清泷道,或许,不经过生驹,直接往法隆寺和大和路走,也不坏……”____“去参观吗?”____“不!想去见见旧主,长曾我部盛亲……”
  
  “原来……”大助听到他说旧主以后,开始对他起了疑心。旧土佐的城主,长曾我部室内少辅,是大阪城独一无二的好助手,在关原之战后,被家康取消了领地。他现在不知躲在何处,过着浪人的生活……大助记得父亲幸村说过,那个人实在太可惜了。这一个长曾我部盛亲,居然会躲在京都?大助实在感到怀疑:“第一次听说,……那么,他现在在京都做什么?”
  
    “我不太清楚!”银平含含糊糊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____“我也是听别人说他在京都,详细的情形,我并不知道。好像听别人说他在京都的某十字路口附近,卖手艺品。”____“谣传是靠不住的!”____“为什么?”____“长曾我部若是潜伏在京都,那么德川家的官差,如何会饶过他?”____“……这也没错!”____“可能,你去京都只是浪费时间,还不一定会找到他。”
  
    “如果我找不到他的话,我便会转到目前正在方广寺建的大佛殿参观一番。哈哈哈……,我们还是有缘分,既然要往同一方向走……我们好结伴而行。”真是个讨厌的家伙!看样子他已经决定要和他们两人一起走向京都!常常会有些旅费不足的浪人,会故意找这种借口,然后利用别人的腰包,来达到目的地。
  
  “可能他便是那种无赖汉!”大助内心只有苦笑:“姐!我们上路吧!”在旅途上,随时都会遇到不务正业的流氓,所以像银平这种样子的无赖汉,根本就不足为奇。但是,现在身负寻找三卷秘轴的困难任务,他的跟踪也就带来疑云重重。大家大约走了三四百公尺。身后扬起了一片黄沙,在炎热的路上,有一顶轿子正在赶路。天气很热,轿子上的帘子统统卷了上去。红铜色皮肤的轿夫,满头大汗,喘着气。他们跑到奈都女的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奈都女的肩膀。
  
    “喂喂!走开……”____“啊!危险!”轿子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____“呀!他是来乔太郎……”大助扶起倒在路上的奈都女,望着一转眼便闪过的轿子____“呀!姐!刚才坐在轿子里面的,正是来乔太郎。那个混蛋东西,知道我们的目的,赶到前面去必定会找我们麻烦!”____“来乔太郎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奈都女皱起眉头,对前途担心不已。
  
    “像一两个来乔太郎这样的人来找麻烦,倒是用不着害怕。如果他们密告德川家,德川派出追踪者或是捕吏,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了。”____“大助!大助!”这时,奈都女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抓住大助的腰带,大声叫道:“做为证据的那一截诅咒箭,你是不是搞掉了?”

    这时,大助才突然想了起来。从高野拿回来的诅咒箭,是查找秘卷的线索,一直带在身上。如果将箭放在武士袋中的话,箭镞一定会露在外面,所以便和刀一起夹在腰间。大助立刻把手伸进腰间一摸!啊!已经不见了!刚才在松树下休息时,还好端端的在腰上,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唉!怎么办?”大助望了望四周,怎么会有呢?
  
    “姐!箭不知掉在何处了!请你帮我找找。”____“奇怪了!刚才不是还在你腰带上吗?”____“我也不知道!现在不在身上了。”____“奇怪了!真是莫名其妙!”奈都女说着说着,又像发现什么大事似的,差一点要昏倒了。____“不得了!”她大声一叫。____“什么事!姐!”____“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个佐佐川银平,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看!那个背影一定是他。”
  
  “混蛋东西!我在扶你的那一刹那,那家伙从我身上偷走了箭。看样子,这个混蛋东西骗了我们,他不是长曾我部的浪人,而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他肚子里不知存了什么诡计。姐!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立刻去把箭取回来!”气汹汹的大助,说完便立刻追向那个正在逃跑的蝙蝠银平。奈都女从略高的街道上一直望着渐渐缩小的弟弟的背影。看不到背影时,奈都女的心便突然沉了下来……就在此时,距她不远的小树林中,有一股清爽的琵琶声,传到耳边。
  
  “奇怪!”她无意间回头一看。啊!这是多么不幸的巧遇。那一夜,偷走水虎卷的蝉阿弥!正弹着琵琶,在屋檐下走着。他是明知奈都女在这里,故意弹出琵琶?还是正巧走到这里?


第七章:石阵篇

第一节:敏捷小和尚

  大助留下姐姐,正在道时寺前的大和街道的树林下,追踪着蝙蝠银平。奈都女无意间看见一个小和尚停住脚步,正在凝视她____“蝉阿弥!”奈都女吃惊得喊了出来,对方也同时叫道:“真田小姐!”他好像才发现她似的。二人相隔五六步的距离,都木然呆立着____“好稀奇呵!在这儿遇见你,九度山的小姐……”真是厚脸皮,还敢打招呼。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不知羞耻的家伙,居然还从容不迫地开了口____奈都女一直以愤怒的眼光瞪着他,然后说:“上次你趁我父亲不在时偷走的水虎卷,想必带在身上吧!还来!”

    奈都女抓紧了匕首的柄,一步步逼近他____蝉阿弥的态度依然从容不迫:“真巧能在此地遇见你。那一夜忙乱间,我把一件重要的东西忘在你家了,怎么样?还给我吧!”说着,拄杖向前,伸手向奈都女讨东西。奈都女忽然拔出剑,想砍掉那只伸出来的手,蝉阿弥好像知道奈都女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他,所以立刻摆出架势来____(大助赶快回来就没事了!)奈都女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她很清楚,以她的力量讨回水虎卷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你要我还你的东西,是不是你忘了放在床上的腰包啊!”____“是的,一点儿也不错!你不还我,我还真有些不方便呢!”____“那么,我们交换,我还你腰包,你还我水虎卷,怎么样?”____“哈哈哈……”蝉阿弥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发出像顽意似的嘲笑声音:“说得可真简单!说得可真容易啊!”奈都女受了独眼的侮辱,不禁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却又无法对付他。
  
  “盼了多少年的水虎卷,好不容易到了我蝉阿弥的手上,任何人都别想要回去!而且,我还要拿到火龙卷和凤凰卷呢!哼!我看你和大助两个人别太天真了,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蝉阿弥一个字一个字地恶狠狠地说完,身子忽然前倾,出其不意地用手杖重击奈都女的肩膀,然后越过摇晃的奈都女,如疾风般地跑了,可是不多时又转了回来,慌慌张张地在奈都女腰间的旅袋中,找到自己的腰包抓在手里,由道明寺的十字路口朝北,飞也似地跑走了。
  
  只是一步之差!大助气喘咻咻地赶来。他刚好看到蝉阿弥的身影。但是,那小和尚敏捷异常,大助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去。他回到原处,发觉奈都女昏倒在白砂石的道路上____“姊姊!”大助背起奈都女往林荫处走去。走到森林深处,大助眼前一亮,发觉一处泉水。此时,坐在泉水边一个旅行僧打扮的和尚,把头上的斗笠朝身后推去,开口道:“喔!你们二位,是九度山的姐弟吧!”
  
  
第二节:十二粒石。
  
  因为只是一时的昏厥,奈都女喝下一口清凉的泉水后,立刻醒了过来。云游僧面带笑容望着二人道:“大助,你父亲命令你们出外寻访三卷的下落,这一趟旅行对你们姐弟来说是十分艰难的。这途中有不计其数的困难在等着你们,你们一定要坚强起来才行!”他亲切地鼓励二人。
  
    “啊!您就是高野的木食前辈!”____“嗯!好久没见到你们了!”____“老前辈,您怎么知道我们旅行的目的?”____“你父亲未回家之前,就从小助那儿知道了你们家中所发生的事情,我早就猜想一定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来乔太郎、蝙蝠银平、今川蝉阿弥全都是你们的敌人,千万要小心!”
  
    “我们追过那个叫蝙蝠银平的,结果还是让他逃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____“他是学文路驿站里的混混,是个品德不好的浪人,他和来乔太郎是一丘之貉,两个人平时相处得不错,他是不是要抢你们的银子?”____“不,木食前辈您也知道,那个……在落星坛挖出来的一只红色的箭,被他抢走了……”
  
  “嗄!……”木食抬了抬他那白色的眉毛:“这怎么得了!这下就糟了____搞不好银平这家伙是帮助乔太郎的,凭着那只箭上的刻铭,可能会比你们先找到火龙卷的埋藏处啊!”____“啊!”姐弟二人大惊失色。
  
  “别尽呆在这里!____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啊____我也要走啦……”木食说罢急急起身准备要走____“老前辈,您要回高野山吗?”____“不!我有重要的任务要办!我要到各国去募捐,重建前年被雷火烧坏的大雄宝殿。我想我们还会在旅途中碰头的!那么,你们两个人好好完成艰苦的任务吧!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他朝着泉水的方向离去,但一会儿又转回来,看着奈都女憔悴而美丽的身形说:“奈都女……”
  
    “是!”____“大助倒无所谓,女孩子没有武功就无法自保,临别之前,我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他独自点着头,伸手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了奇妙的东西。原来是十二个围棋子儿。右手是六个朝鲜贝的白棋子。左手拿着六个那智石(注:那智石是一种质地较硬的粘板岩)的黑子。木食把两手的棋子合在手里,“哗啦哗啦”地摩擦了一阵,然后蹲在奈都女的面前,把棋子一把掷在地上。
  
  黑白二色的棋子如星星般地排在地面,木食指了指,然后说了一大篇不可思议的话:“你们看看这些棋子的排列有何感想?别以为这,只是黑、白十二个棋子散在地上那么简单,再仔细看看,这里能显出宇宙间无穷的变化。其中有自然的变迁,人的命运,五行的变化,也能暗示出目前的形势。”大助走近木食的身旁,想仔细听木食的话,但却不知道木食到底在说些什么。同样地,奈都女也是静静地看着十二个棋子,仔细听木食说话。
  
  “这是你们见过的棋子,这就是在九度山幸村住处,时常和你父亲下过的棋子。”木食好像是故意提醒他们的记忆。
  
  “围棋这个东西,是舜的太子为了学习战术而造成的,分为断、粘、应、飞、关、劫等等棋法,所使用的统统是战术用语。棋子故意做成圆形,以像天象。棋盘是四方的,代表东、西、南、北,以像地形。纵横19条线,交会点共三百六十一点,这是一年的日数,中间有九个黑点,这叫星目,代表九曜星。而相对的黑白是日月的形象,表示阴阳;也可说是昼夜之别;或是水火;或是明暗;也可说是代表男女;悲欢;”木食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老前辈!”奈都女趁机提出了问题:“那么,这十二个棋子,到底有何用处呢?”____“这十二个石子是中国的一种秘卜,叫作石阵的卜卦。”____“喔!石阵的卜卦……?”大助在一旁插了一句。原来当时与孙武并肩作战的兵法始祖陆子,偷偷带到战场上的石阵卜,就是这样的东西啊?大助满脸疑惑地望着木食。

    木食再拿起黑白十二个棋子,排出了鱼麟之阵、回车之阵、常山之阵、弯月之阵、九一之阵、雁行之阵给奈都女、大助二人看,然后再把石粒一个个地拿开,分别说明间谍、烽火、栅、阱、火策、水诱、伏兵、凶刃等的阵形,好像是把战争阵法的种种,变化给他们看。到底不愧是幸村的儿女。他们自幼学习过兵法,所以对于木食的暗示,很快就明白了。木食见奈都女明白之后,又叫她用十二个石头算算自己的命运,教她在困境时如何使用天来之声(天保佑)的秘法。
  
  “记住!你一定要相信这个秘法!”木食恳切地说道。他说完,就准备离去,但旋即又像不放心似地转回来再叮咛一遍:“记住!一定要有信心才行!不论是石阵的占卜或是三卷秘卷能否得到手,全凭自己的信念……”说罢,木食上人如风似地上路去了。姐弟二人目送木食上人离去……待二人回过神来,发觉树林里已渐渐笼上一层薄暮了。湛蓝的泉水面上,倒映着镰刀形的月影,泉水边水草丛中闪烁着点点萤火虫的光,而二人的脚边只有木食上人留下的十二个黑白的棋子,排列着显示二人命运的图案。
  
  
第三节:断箭。
  
  由于方广寺大佛殿的工程,京城内整日都是吵吵嚷嚷的。这个工程由大阪城与建总奉行片桐且无监督,派了许多武士来巡察,并且包下了城内的旅舍作为根据地。又招集了各地的木匠师傅、铁匠、铸工等不下十几万工人于京内施工。与方广寺最近的五条桥,很本就无法通行。从五条桥东西向摩肩接踵的来往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体格健壮的武士。站在桥边葭箦茶屋边小心地注意着来往人群的蝙蝠银平,发现了那个体格健壮的武士之后,就急忙追在这个边走边吃大佛饼的人后面,高声喊着:“喂!乔太郎!喂……”
  
  “嗄?……”乔太郎立即回过头来____“怎么样?银平?”说着,又和平日一样,挺起了胸膛,斜倚在五条桥的栏干旁。
  
  “你自己说好啦!”银平满脸不服气地翘着嘴巴说:“说好是在方广寺门前见面的,我不知道在那里等了你多久!真是个不守信用的家伙!”____“别生气啊!银平!”____“你知不知道等人是什么滋味!”____“唉!实在很抱歉!我到了方广寺,一看那里正在戒严,无法过去,觉得不太妙,所以绕路到这里来……”

    乔太郎边说,边抬起眼,从对岸一间间屋顶中望去,看见正在兴建中的大佛殿的梁柱,高高地耸立于空中。而这次佛像开光仪式的举行,延续至明、后年也说不定,但是现在来参观兴建工程的人群,已经如蚂蚁般地密密麻麻塞满了五条桥____“关于那件事情,比什么事都要紧……”乔太郎低头由栏杆中望着加茂川,低声问道:“拜托你的那件东西,顺利得手了没有?”
  
    “我蝙蝠银平办的事,还有什么话说,当然是得手啦!”____“嗯……多亏有你这么个好帮手!”____“不过,你瞧瞧我这副德行,被大助追得简直无路可走,在竹林里,还差点弄丢了这条小命,早知这么危险,我就不干了!”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了那截红色的断箭,交给乔太郎。
  
    “辛苦你了,有了这个东西,大概就有希望找到火龙卷的埋处了!”乔太郎接过箭,转过身,偷偷地读起刻在断箭上的几个细小的字:“嗯!湖畔濑田之住人箭师乌骨斋……濑田的乌骨斋……知道了,造诅咒箭的家伙就是他!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____“凭这么一点儿东西,谈何容易?”
  
    “一定有办法!”____“噢?真的吗?”银平颇佩服乔太郎。于是乔太郎得意洋洋地说出了原因:“这只箭就作为标记,插在落星坛埋着水虎卷的地方。”____“我也听说过。”____“另外还有一个火龙卷,不知被埋在什么山上。那里可能也有一只这样的诅咒箭立在那儿。这么推算下来,那个箭师乌骨斋一定作了两只同样的箭,所以他很可能知道另一只箭埋在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找乌骨斋,打听另一只诅咒箭的下落?”____“不错!既然已经知道箭师的名字,带着这一只没有用的断箭,实在也太麻烦了……”说着,乔太郎就把这一截断箭扔进了加茂川中。还没等到那一只红色的断箭落入水中,大个子乔太郎和矮个子的银平,已经混入人群中离去了。就在这个时候:由河川上游顺流下来一艘平底的河船。这船好像是监督大佛殿工程的官差的船。船尾上张着旗帜,船上有个半武装的武士和七八名部下。正当船要通过五条桥下面时,突然“啪!”的一声,有件东西掉在武士的肩膀上。
  
  
第五节:本能寺遗迹。
  
  “停住船!”半武装的武士抓住落在肩上的断箭,站在船上喊道。船慢慢地停在浅滩旁边,佩带着十手(注:十手是捕吏所持的铁棒,长约一尺五寸,近柄处有钩,用以拦挡刀锋并打击犯人,柄上有流苏,有紫、红、黑之别,以区别捕吏所管之不同)的部下都跳上河滩,在五条桥的桥头踮起脚尖:“呀!什么也看不见!”____“快!不会走太远的!”一声大喝,突然跳出一个人来。
  
    “捕吏,捕吏来了!是从大阪城来的!”____“什么?什么事?有小偷啊?”此时来来往往的人群立刻止步让开一条路,眼睛里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细细低语着。就在这逐渐分开的一条道路上,半武装的武士和七个部下一路往前奔跑着。白色的灰尘自五条大桥的西边扬起,转到寺町道路,再从大云院的后面飞起。大云院的后面没有什么人走过的痕迹,只有一片草地,长满了青绿茂盛的夏季草木。
  
  再仔细一看,遍地散乱着被烧焦了的木材、破瓶子、碎瓦片,但却被满地的蔓藤、虎尾草和萤草遮掩起来,高高的枝头上有几声蝉啼,打破了炎夏的沉寂,带来几分凉意。这儿就是本能寺的遗迹。过去在天正时代,信长遭明智光秀偷袭后自尽的正殿,在秀吉的手中曾经重新修建过。附近被战火破坏的民家无人整修,变成一片废墟,只听到一些不知名的小虫白天单调地鸣叫。不仅是此地,在战国时代到处都可见到被破坏的民家和被战火拖累、面容麻木憔悴的人们。在这本能寺的遗迹中,有一个基督教的传教士站在那儿。
  
  “各位,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远自西班牙渡海到此地来,为的是什么呢?”传教士用他那一口刚学会、不纯熟的日语,热心地传扬着上帝之爱,告诉这些住在血腥味未干地方的日本人民,要接受上帝之爱,树立对上帝的信仰,快乐坚强地活下去,勤奋地劳动,由苦中得救____过去由于秀吉的愤怒,烧毁了京都的南蛮寺。然而从千里迢迢过海来的勇敢的基督徒,最近曾哀求家康,取得家康的允许,得以在京城内街道指定的一二个地方传教。
  
  过路的耍傀儡戏的人,被灰尘和汗水磨得筋疲力尽的穷人、卖扇子的人、武士、路人,慢慢地都被传教士的热忱所吸引,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傻傻地听着传教士不流利的日本话,聚集在路旁。围在路旁的人群,渐渐对这些红发、绿眼人和挂在他们胸前银色的十字架,还有他们口中所说的一些异国的民情风俗起了好奇心,慢慢地为他们的热忱所感动,甚至其中已有人对传教士起了爱慕之心。
  
  但是____切支丹(注:切支丹为室町末期(公元1550年)天主教刚传到日本时的名称)____大家一想到就会害怕。谁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接受洗礼。他们只是静静地听传教士说教。只有在听他说教的时间里,才能忘却战争中贫苦的生活。虽只是如此,传教士已觉得十分满意,由白色的胡须中可见到他微微的笑脸____“咦?不好了!”这时,在宁静的人群中,传出了窃窃低语声。

    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两个人刚巧路过此地,听见红毛鬼好像在说什么奇怪的呓语,于是引起了好奇心,也混在人群里,探头望着红毛传教士。正在这个时候,银平发觉有嘈杂声:“什么事啊?后面好像很吵!”说着就离开人群,走到路中,来乔太郎也同时从路旁走出来看。这一瞧非同小可,扬起白沙尘的七八个捕手正往这里跑来____“哎呀!完了!他们手中拿着我们刚才扔掉的断箭!”____“是大阪方面的官差呀!”

    乔太郎以粗哑的声音叹了一口气说道:“惨啦!被发现了!我们快逃吧!”银平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拖着乔太郎要找隐藏的地方____“慢着!哼!大丈夫敢做敢当,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是大阪的官差,我来乔太郎在德川家有的是熟人,在这大白天里逃走太没面子了,看看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这时,半武装的武士领头的捕手们,已经跑到他们面前。来乔太郎以一副傲慢的姿态站在原地不动。
  
  
第六节:丑角。
  
  “浪人!”官差把断箭伸到乔太郎面前,盛气凌人地喊道:“从五条大桥上丢下这个东西的是你没错吧?又是神秘的诅咒箭!居然又丢在监督大佛殿工程的总奉行片桐市正的家臣种田六郎次的身上,太不像话啦!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来乔太郎只是瞪大了眼睛,默默地不回答。官差见乔太郎似乎没有反应的态度,心中反而感觉不妙,只得更进一步走近他说:“你这来路不明的小子!走!跟我回去,有话要问你!”说着,伸手一把就朝乔太郎胸前抓去,就在这一刹那间,乔太郎突然发出了带着兽性的吼叫声:“住口!”
  
  “啊!”捕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叫声吓得连连后退。乔太郎在吼叫的同时,已迅速地拔出了胴田贯之刀____只见刚才还在啰嗦的官差,已经被砍伤了肩倒在地上。一时呆立在旁边的捕吏手下们,突然清醒过来,才联手冲上前去。但只不过是转眼间的工夫,冲上前去的两个人,已被乔太郎的太刀砍得满身鲜血,染红了路旁的野草。

    蝙蝠银平见乔太郎出手,也鼓足了勇气,拔出了太刀____然而真正吃惊的是一个个站在旁边,怀着哀伤的神情,静静在听着传教士传教的人们。日正当中!烈日下十手和白刃舞得银光闪闪,原在一旁观看的人群如同一堆被扫在一起的落叶,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得四处飞散一般,顿时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传教士一个人。
  
  “啊……”传教士抱着圣经,以哀伤的眼神望着地上躺着的四具死尸,没有离开,而且不停地念念有辞祈祷着。过了不久,四处奔散的人们,战战兢兢地又回到尸体旁,乔太郎和银平早已逃得不知去向。群众们窸窸窣窣地互相讨论着,但是生在这个悲惨人寰时代里的人群,看见如此活生生的惨剧,却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

  传教士离开了草地,怀着悲伤的心情站在一旁默默地哀悼着。____就在这时候,他琥珀色的眼睛突然瞪得又圆又大,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被吓住了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惊动旁边任何一个人一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那些望着死尸叹息着的群众的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群中伸出了一根未枯干的树枝,摸摸索索地探到了死骸的手边。
  
  传教士真的看傻了眼,他根本就无法了解那根木杖到底在做什么,就是因为无法了解,因此起了更大的疑心,更是死死地盯着木杖的移动,一步也不离开。撑着拐杖,躲在人群后的那个人,是个年约十六七岁,以弹琵琶卖艺为生的小和尚。而且还是独眼!他以他那仅有的一只眼睛,装成傻乎乎的样子在看别的尸首。但是,暗地里,他却全神贯注于他手中那根木杖的尖头,在施展着令人不可思议的阴谋。杖尖一直在探索着死者手中抓的那一只诅咒箭。在阳光下,死者手里的箭真有金色的刻字在闪闪发光,不过,那几个细如跳蚤般的小字极不容易辨认。
  
  “让开!让开!”忽然,由道路的一方____不!是两方,几乎同时跑来许多骑马的武士。被夹在路中间看热闹的人群,被这两方来的人马吓得一同往草地退去。可怜那传教士,被这些群众推着,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去。而那个使用木杖想拿箭的小和尚,更是趁机故意发出吃惊的声音,朝死尸倒下去。他这种神出鬼没的动作,实在绝妙透顶。他故意装出倒地的样子,但事实上已经抓住了诅咒箭的尖端,然后爬起来,想拔出箭来。无奈死尸的手抓得死紧,根本无法拉开。他尽管显出狼狈的模样,还是看清楚了箭上刻的小字。
  
  “喂喂!”忽然,他的鼻尖抵上了一枝白亮亮的长枪头。他抬头一看都是大阪城的武士,一个个都是横眉竖眼,手上都提着长枪。他们从马背上伸出长枪,原来也不是要刺他的意思,只是想赶走看热闹的人群而已。机灵的蝉阿弥心中当然知道,但是他却故意装出吓破胆的模样,跌跌撞撞地倒回人群中去。他这种逃法相当高明,像个表演丑角的高明艺术家。每个人都会笑他那副怪像,但是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就是诡计多端的恶棍____今川蝉阿弥!群众散开之后,四具死尸被夹在当中,两旁站满了官差。
  
  从五条大桥方向赶来的人,是其他捕吏紧急通知赶到的工程总监督薄田阜人兼助和他的手下,统统都是大阪的武臣。另一方面,由二条那里来的这一队,是所司代(注:所司代虽名为代理民政的官,而实质上却是幕府派往京城中监视天皇的官)板仓伊贺守的捕吏田中藏之丞和他的部下。这一批人全是京城中德川将军手下最为器重和出名的大人物。目前京都市中是丰臣和德川两家对峙的形势。大佛殿的工程正在进行之中,双方的武士在街上来来往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厮杀的场面。

    “喂!把那个死者手中的断箭拿到这里来,那是个很重要的证据!”薄田坐在马上,似乎完全不把所司代的人放在眼里,大刺刺地喊着。这时,在一旁一直不吭气的所司代方面的田中内藏之丞才带着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出面道:“慢着!等一下。”接着又说:“被杀害的人是片桐的部下,为什么不让我们处理死尸?”
  
    “死尸不管怎么处理,咱们都没有意见,但是那一枝断箭,咱们可是要拿回去当作搜索凶犯的证据!”____“要逮捕凶手,用不着劳驾你们。丰臣家自有丰臣家的官差来处理,这个做为证据的物品不能交给你们!”____“啊!一派狂言!管理京城内大小事情是我们所司代的任务,受禁中之命,板仓伊贺守,负全权之责!”____“不……哈哈哈……”兼相咧开嘴巴大笑,心想,对他们客气,他们反倒回咬一口。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那么等我回去和主人秀赖公商量之后再来给你们答复,喂!把那枝箭拿来!”兼相从部下的手中接过红色的断箭,顺手就插在腰间,一转马头,奔向加茂河原。在一旁观看多时,穿着黑衣服的传教士,目送着薄田和他腰际那一枝箭离去,踱着慢步,踏着薄暮走回自己的宿处。他的脑海中始终忘不掉那个奇妙小和尚的木杖和红箭……


第七节:乌鸦人家

  呱!呱!呱!叫得怪惹人厌的!乌鸦这种鸟,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就是不为人们所喜爱!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乌鸦,我今天也喝不到美酒,想到这里,顿时对它的厌恶感也消除了不少。箭师乌骨斋一时颇有感慨。这个时候他正独自陶醉于美酒佳肴中,他抓起桌上串上竹片的熏鱼,就往背后一扔,分给自己饲养的乌鸦群吃。
  
  呱!呱!呱!七八只不同种类的乌鸦,慢吞吞地一摇一摆走近熏鱼,因为它们都被拔掉了翅膀,不能再飞。乌鸦走近扔在地上的熏鱼,立刻抢着吃了起来,一些比较聪明而灵活的乌鸦,从旁边吃起鱼肚子;而其他的笨家伙,急着抢,却又让竹片刺进了喉咙里。呱—一痛急了想飞的笨乌鸦,因为没有翅膀。那副想飞又无法飞上天的样子,乌骨斋看在眼里,笑得前仰后合,又独自沉浸在酒中,自言自语地笑骂道:“真难看的笨家伙!”说着,用手巾抹了抹嘴,跟着又擦拭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乌骨老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衣裳破烂,家里又脏又乱,工具散乱在满地,满地又是削箭剩下来的屑末,如果这一群乌鸦会说话的话,它们一定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而告诉这位老人,要他稍作清理的。乌骨斋酒足饭饱,身体飘飘欲飞,心情非常愉快。他所饲养的那群乌鸦,则在走廊边仰望它们的主人,好像在催着主人再扔给刚才那样鲜美的熏鱼,呱!呱!呱!不停地叫着。
  
  “哈!对我来说,你们统统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有了你们,才有财源。还有人笑我是傻瓜,养你们这一群又笨、又丑的东西!哼哼……。神不知,鬼不觉,才是这世间上的奥妙之处啊!谁会知道这用在诅咒箭的羽毛……”乌骨斋又端起酒壶,往杯里倒酒。
  
  “不过啊……最近没什么生意上门喽……”他伸出舌头舐了舐上嘴唇,露出一副贪得无厌的怪像:“如果把这些乌鸦弄到陀罗尼谷去的话,还是可以换回来相当代价的东西。唉!最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都没有要做诅咒箭的客户上门来。辛辛苦苦弄好了一百枝箭,只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练习箭……喂!乌鸦们!别尽呆在那里等着吃闲饭啊,还不快叫叫,拉开你们的嗓门嚷嚷,叫几个好客户上门哪!”只可惜这一群乌鸦既听不懂,也不会回答。
  
  呱!呱!呱!乌鸦仍是像催着想吃东西似的,只是叫个不停。本来盘子里还剩下一片熏鱼,乌骨斋拿起鱼,望了望他的乌鸦群,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声音。门外有条黑漆漆的小走廊,堆了很多做箭材料的藤条,就在这个地方____“请问……”走廊上站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哈____客户上门了!老人心里一阵狂喜,连忙跳了起来,三口两口吞进了没咬碎的熏鱼。
  
  “请进,请进!我是箭师本田藤六。屋里很乱,不过,请你们里面坐!”藤六把二位引进了屋里,心中暗自想道:这两位可能就是来订诅咒箭的客人啦,这一下子,八成又可以再捞一笔钱____“请问……二位有何贵干?”他立刻哈背躬腰,像只猫似的,等着对方的回答。来者是一个眉清目秀年约十九岁的女孩和一个比她年龄还要小一点儿、前额留着短发的武士,看起来家世十分好,而且彬彬有礼。乌骨斋眼珠子滴溜一转,自然知道他们并非普通人的子弟。
  
  “刚才听你说,你叫本田藤六?”少年口齿伶俐地问他____“是的。藤六是我的本名。”____“那么,你另外一个名字叫乌骨斋?”看样子,真的是诅咒箭的订户错不了了。乌骨斋这个名字,只有刻在诅咒箭上,他既然知道这个名字……老人立刻很高兴地接口道:“是的!请别客气,只要是我能做的事,请尽管吩咐就是……”____“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前来拜访,请姐姐告诉他吧!”真田大助说完之后,就请奈都女告诉他。他们来到此地的目的,当然就是要探听另外一支红箭的下落。

    奈都女正把话说到这个关节时,正巧门外又传进了访客粗野的声音:“叫乌骨斋的箭柄师,是这一家吧?”____“啊……”奈都女到底是个弱女子,听到这说话的声音,立刻变了脸色。这并非陌生的声音,来者是来乔太郎,他已经走上了走廊,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定是蝙蝠银平。怎么今天上门的客人这么多!乌骨斋心里犯了嘀咕,老大不高兴,因为他怕客人一多,生意反而谈不成,失去了赚钱的机会。____早知如此,还不如对着乌鸦群,闲着没事,陶醉在酒乡里还好些,真是的!
  
  “喔,来了。”他应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姐弟二人吃惊得面面相觑,但是乌骨斋的不耐烦和稍嫌迟缓的动作,反而给了他们一个藏身的好机会。如果他们二人也像刚才自己进门那样突然,那真的可就不知后果如何了____“喂!请等一下……”大助连忙用眼睛示意他止步。
  
  “嗯……我们在这里和他们撞个正着不太方便,能否借用一下后面的壁柜?”大助用细而低的声音说过之后,就和奈都女一同躲进了霉味冲鼻的壁柜里____“喂!乌骨斋到底在不在?”____“怎么有回答的声音,没有人出来?喂!谁都可以出来应门哪!我们是由远道特意赶来的……”只隔着一道墙。蝙蝠银平和乔太郎在盛气凌人地叫着。两对锐利的眼睛直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第八章:约会篇

第一节:贪心的乌骨斋

  乌骨斋本田藤六露出一副很不欢迎的脸色,拿出肮脏的茅草座垫给他们,然后问道:“有什么事吗?”说罢,用他那被烟熏黄的指头,揉了一些烟丝,塞进烟斗,自顾自地吸起烟来____“没别的事!”乔太郎回答:“听说你在偷偷地造诅咒箭!”乔太郎拿出平时那副蛮不讲理的态度,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别和我开玩笑了!”乌骨斋立刻辩说:“造诅咒箭会遭到天谶,谁敢不要命哪?造这种鬼东西?……”____“唉呀!老头,你别想得那么坏嘛!”坐在旁边的蝙蝠银平插了一句,又挪了一下身子,靠近他身边,说:“我们既不是奉行所派来的,又不是幕府的走狗,你在制造诅咒箭之外,用什么方法赚钱,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今天来主要的目的,是请你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有什么事吗?……需要找我?”____“这样吧!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我们还给你一些报酬,怎么样?”____“喔……喔……”这时,乌骨斋立刻改变态度,温和地靠近了他们,面面相对地谈了下去____“好!请说吧!”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头子,弯了一大圈,只听到大批的礼金,不知随便说出口后,会有何下场____呱、呱、呱—后面的走廊边,乌鸦群一直不断地上上下下走动。银平的眼睛,也时时刻刻地盯着后面。
  
  “埋在高野的红色箭,另外一只箭,到底埋在何处?”受了来乔太郎质问的乌骨斋,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露出一副奇妙古怪的表情。刚刚造访的姐弟二人,也是这么问,为了怕“撞到面不太方便”,两个人此刻躲进了户棚里面。奇怪啦!同样的问题!____“今天可真是奇怪的日子哟!不,天底下哪有这种奇怪的人呀?”乌骨斋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仔细瞧瞧眼前的两个客人,再偷偷瞄了一下旁边的户棚,坐着不动了。
  
  “埋在什么地方?”乔太郎和银平,越来越靠近乌骨斋,穷追不舍:“你不能说不知道哟!从高野挖出来的那只箭,明明上面刻有你的标记!”____“是呀!那个东西确实是我造的。”____“那么,另外一只箭的去向呢?”____“我记得是造了二只,不过,另外一只……”他的手顶住额头,似乎在努力回想。
  
  “喂!乌骨斋!”乔太郎从怀里抓出一袋铜钱,放在他面前:“你老老实实地说出真相,这个袋子就是你的了。但是……如果你随随便便地敷衍我们的话,我先警告你哟!你的脑袋就会滚到烟灰缸前面,黄金和你的脑袋,随便你挑,看你要哪一个!”户棚内的大助和奈都女,在狭小而不透气的黑暗中,心情沉重地抱在一起。不知道乌骨斋要如何回答?万一落入乔太郎的圈套中,那怎么办?这句话,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漏听的话,那就后悔莫及啦!姐弟俩紧张地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第二节:纸上谈兵。
  
  “这种情况之下,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故作镇定状的乌骨斋,露出满口的黄板牙,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是选择亮晶晶的金子啰!一个就可以过一年,二个就可以盖一幢房子,十个的话嘛!……”____“那么!乌骨斋……”____“是……”____“说出山名呀!”____“当然……当然……那是在……”____“啊!稍许等一下!”乔太郎打断他已到嘴边的话。
  
  “隔墙有耳呀!还是小心一点!”____“噢!……对!对!”____“恐怕会有人偷听,老爷!还是用笔写好了!”乌骨斋戴起眼镜,像很舍不得似的,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之后,在一张皱皱的纸上,写了两个字____关东____又沾沾墨,然后:“噢!……”自己点了点头暗示自己。乔太郎把腿伸出铁扇上面,一面看着乌骨斋这个既小气又缓慢的动作,只是干着急。银平也不吭气,从旁边靠近他的背后。埋藏火龙卷的灵山名字,现在,已由乌骨斋的笔尖明白表示出来,多年的谜也解开了。____躲在户棚内的姐弟,也深深感觉到这一片凄静的空气,心底埋怨自己走入这毫无脱身余地的困境。

    笔谈!躲在这户棚内:和外界隔绝,而且无法出来偷看,该怎么办?乌骨斋细声谈话都被乔太郎禁止!乔太郎是这么的机警周密,可惜他们没想到用威胁收买的手段,使乌骨斋透露这个重要的秘密____“啊!怎么办?”大助、奈都女被这无法脱身的困境,弄得心疲神伤,心乱如麻____“干脆!冲出去斩掉乔太郎和银平算了!”奈都女立刻抓住焦急的弟弟,暗示他“别冲动!”两个人都机警地没有发出动静和声音。
  
  “奇怪!”这么细微的动作,已使乔太郎敏锐的神经发出不寻常的感觉。户棚内似乎有什么?乔太郎露出白眼,往背后瞄了一下。但是,他立刻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一张白纸。乌骨斋笔尖蘸上墨汁之后,起初只写了“关东”两个字。后来:____妙义山的第三个洞门,岩壁面有镞雕。他那流利的毛笔字刚好写到这里时,不知何时,“泥脚”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这只“泥脚”是乌骨斋饲养的乌鸦群中的一只,突然____这只乌鸦以非常的速度飞到三个人头上的天花板上面。
  
  呀!____乌骨斋吓得立刻丢下毛笔。乔太郎和银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往后跳开,三个人一齐凝视这突发的变故。抬头一看____从天花板上面,直直地掉下来一条银丝____。乌鸦针对着银丝降下来的一只红色蜘蛛飞过去。银丝被切断了。如螃蟹一般大的一只蜘蛛,沙____地落到乌骨斋正在写的纸上面。然后用长满刺的手脚,抓住了纸的边角。这时,忽然有朦胧的人影,像烟雾般地,慢慢往后走过去。
  
  “啊!是蝉阿弥……”乔太郎立刻抓起太刀,拉出架势____在这紧张万分的情况下,贪婪的乌骨斋趁机抓住面前的黄金,离开他的座位。会虫术的蝉阿弥,化成红蜘蛛的模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由天花板的缝隙里,全神贯注地在注意屋内的动静,当然,笔谈的文字,也看到了。已猜中内情的乔太郎,一刀斩向被烟雾包围的小和尚人影____“小鬼!哪里逃?”用力正对他的腰间砍去。
  
  “呜!……”传出了一声哀鸣。屋内,立刻被烟幕、血雾蒙成一片黑暗。茅草椅垫上、墙壁上、纸门上,也溅满了血丝,但是……蝙蝠银平又站了起来:“混帐东西!”朝着门外追出去,远远有个人影____啊!惨哪!真是遗憾!被斩倒在地的是拿走黄金的乌骨斋,而不是蝉阿弥。他怀中的黄金,此刻散落在自己的血泊中。乌骨斋仍在和死神做最后的挣扎,痛苦地呻吟着。呱!呱!呱!染上血斑的几只乌鸦,在一旁发出杂乱的哀叫声,仿佛在哀啼主人的冤死。
  
  “嗡……”乌鸦在死尸旁疯狂地乱转。乔太郎怜悯地瞄了一眼,立刻一转身,到了另一地方。他把身体堵到一直在他心中觉得可疑的户棚入口处。
  
  
第三节:诅咒者

    银平急着赶了回来:“喂!笨东西!走远一点儿……”银平不耐烦地用脚踢走乌鸦。乌鸦群对这突发的血案,惊惶不定,一直发出怪异的叫声,而且不停地从屋内跑到屋外____“太可恶啦!追到濑田的十字路口,居然追丢了,那种速度,根本不像人!”____“我意料中的事!”乔太郎好像早有预感似的,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惜!你也毫无办法对付那个小和尚,这一次没有落入他的虫术陷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银平看到乔太郎堵在户棚外觉得奇怪,禁不住问他:“大助和奈都女在里面!”____“喔喔……在那户棚里面?”____“我要进这个屋子之前,就看到门口有两双草鞋,而且其中一双是有红带子的女人草鞋____我心里就在嘀咕……不久之前,我还听到这里传出了一点点很轻微的声音。”
  
  “噢!大助比我们早一步到了这里!”____“我也是堂堂的魔风流忍者,这种结局,我早已猜到了,我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发觉蝉阿弥化成蜘蛛,从天花板上面偷看咱们的笔谈文字____一错再错地把乌骨斋也误杀了,这真是我的败笔!”____“不过,错中有幸,你逮住了大助和奈都女,打算怎么处理他们哪?”____“我把门压得很紧,你去拿把长柄枪,由板门上面把他们乱枪刺死!”
  
  “好!”银平伸手到墙外边,抓起竖在那里的黑槛枪。一收手,长枪顺势握在手里,以为是猎户使用的普通枪支,拔鞘出来一看,噢!原来是个穗长八九寸,蓝里带铁色的名贵枪____“哇!是波平的名枪!”乔太郎一看这个长穗,没想到,这是枝出乎意料的名枪。奇怪?这个贪心的老师傅,从哪里弄来这把名枪?居然还把它放在破户棚旁边。乔太郎还在思索这把枪的来路时,银平已经拿枪刺进了板面。二枪!三枪!连着刺了好几下,忽然!银平歪起脖子。乔太郎也觉得奇怪?
  
  “咔喳!”两人用力撞开板门。但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冷得刺骨的阴风____“这才是见了鬼!”走进屋内,啊呀!里面的床板被撬开了。原来姐弟两人趁着方才突发的混乱,迅速地由床板下面溜走了____“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银平绝望透了,扔掉长枪,瞄了一眼还在痛苦呻吟的将要断气的乌骨斋,和乔太郎缓缓走出门外。

    将要日暮了,围墙上的藤花,飘落到跨过墙门将要离开破屋的两人的身上。呱,呱!乌鸦刺耳的哀啼,还在后院此起彼落地叫着。拔下活生生的乌鸦的翅膀,来制造诅咒箭的乌骨斋,这会儿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咒人的结果呢?躺在血泊之中,临终前,没一个人在他身边。


第四节:山田妖舞

  从这个夏季开始,东海道这一带的宿站,尤其是伊势、志摩、近江路附近,几乎成了流行妖魔舞蹈的中心。称之为山田舞,又名神舞。不管是哪种舞蹈,都有迷惑无知百姓的魔力。舞师弥宜带着黑色帽子,穿着黄色长袍,肩上背着一只象征驱除妖魔的树枝。
  
  “神灵就在门前哟!”他打着拍子,身子忽左忽右,前前后后扭动着,后面跟随着一批善男信女。站在队伍前面的是戴着红头巾的男、女小孩,跟在后面的是百姓,街坊上的住民,老少不分,一齐由小巷走向十字路口,再由十字路口绕入大街,一路上唱着、跳着,直到黄昏还不停歇。传说这个舞起源于伊势的山田,称之为神舞、伊势舞。据说跳舞的人和他们所经过的街道,都可免于灾祸。谣言这么传说:没有跳舞的人所经过的家门、街道,今年必会遭受饥饿、瘟疫的灾难。这个不可思议的谣言,立刻传遍大街小巷。
  
  于是,跳啊!跳啊!跳神舞的风气,就如水中波纹似的,一波一波地扩散开,而这流行的舞也就传到了东海道的近畿。今夜____从膳所的城下,往菊之滨附近,就有这么一队像是害上流行病的队伍。快来呀!快快来呀!东神哪!抵住西边的神哪!再来呀!神舞赶走西方哟!快来呀!铃声、神树、斗笠、扇子点缀着每一个角落。狂舞人群的队伍,有时在同一个地方聚集舞蹈,忽然之间,又像落花似的散开各处,如浪涛似的长龙就这样往义仲寺的方向行走,渐渐地消失。就在这个夜里—一个石山的后山附近,不知是谁往天上放了一些中国传来的烟火。在这同时,濑田的桥上,站满了观望的人群。
  
  “噢!是神火啦!大神宅在显灵啦!”就像看到奇迹似的,每个人一直仰着头,感激不尽地望着,直到满天的火花在空中消失为止____“哼!全是骗老百姓的把戏!”真田大助独自靠在桥栏杆旁苦笑。相隔不远的地方,奈都正被美丽的鸠湖湖水迷住了。大助回头问道:“姐!你看到了刚才的舞和火花吗?”____“……看到了!”奈都女漫应着,此刻她只希望仍然留在耳边的疯狂跳舞声立刻消失。
  
  “多恐怖的阴谋啊!从伊势发起这种神舞来欺骗百姓,都是骏河家康的诡计,国泰民安之时有祥瑞,国疲民乏时就有妖兆出现,完全利用人性的弱点,这都是关东的反间苦肉计!”手放在桥栏上的大助,面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铿然有声____“如此愚蠢的祭神法,能够达到什么目的呢?”奈都女不愧是个女孩儿家,她在一旁仔细地推测着,一点儿也不急躁____“刚才那个歌,没忘记吧!”大助一肚子不服气,用拳头打着桥栏杆。
  
  “你想想看刚才那些歌的意义!把西方大阪城变为邪神,家康自己好僭越幕府。打了胜仗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换句话说,丰臣家的灭亡是天意。为了预备将来的僭位,现在就宣传他的功劳……”奈都女激动得无法再说下去。大助也红着眼睛,把头低下伏在栏杆上面。啾啾……痛苦的哭泣声:“家康,给我记住,总有一天……”大助咬紧自己的手,内心在狂啸着。他忍不住朝着大阪城哭泣:“右府秀赖公____,请你忍耐眼前所受的耻辱,等到扶桑掌握图三卷拿到之后,我一定和父亲坚守大阪城!”

    奈都女一直默默地凝视大助发抖的肩膀。他的性情虽然可爱,但是反常的时候,也极端危险!留在九度山的父亲的声音,好像在耳边回响。大助的热情固然可贵,但是,身为姐姐的她,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漫长的艰苦旅行还未完成,种种未知的困难还横亘在眼前,而秘卷却还未拿到。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守理智的态度来完成任务!奈都女内心的激荡混乱慢慢平复之后:“大助呀!”她伸出温柔的手放在他肩上。
  
    “我们开始出发吧?”____“好吧!”____“乔太郎、蝉阿弥他们好像就在这附近徘徊,我们还是尽量赶到矢走宿,暂时在那休息,再做计议!”____“是的!”大助终于抬起头。伊吹山顶上,明亮的月光正照耀着大地,脸上泪水还没干的大助,在月光中更显得悲怆。大助压住沉闷的心情,慢慢走到濑田的长桥上面。这时,奈都女一声不吭地蹲下身,仔细地替大助松开脚上的布条。
  
  “……”这一对手足情深的姐弟,互相照顾着去完成如此艰难的任务,着实叫人感动。姐弟二人长长的背影,被皎洁的月光映在桥上____这时____从桥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凶猛的男子。他的速度像疾风一样,右手抓着灿亮的东西,头发用茅草绑成一束,穿着打补丁的破衣服,打着赤脚,像一只疯狂的野狗。看他的样子,只有二十二三岁,红润的面孔,浓眉毛,弹性十足的四肢,站在月亮下,等着他们两人。等到大助姐弟的影子靠近之后,他一声不响地冲上来。
  
  “别动!为叔父报仇!”凄烈的叱吼声。如闪光般的速度,手中提着一把枪跑过来的这个男子原来是大助!____“呀……”他大吃一惊。
  
  
第五节:天狗钱。
  
  年轻男子把枪一转,抓在手中。忽地举了起来。枪管发出的亮光,刺得眼睛无法睁开,大助木然地呆住,连和他讲话的机会都没有。大助把奈都女掩在自己的背后,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对准敌人出手啦!对方的枪头也出现在眼前。那是枝黑杆短枪,月光下映出铁色的枪头,的确是一把波平名枪____“杀了我叔父的家伙,快觉悟吧!”大助这才了解他愤怒的原因。
  
  “等一下……”话还未讲完,他的波平枪,已经对准大助的胸前。大助的刀猛砍下去,但是,枪杆毫无受损痕迹。倒是对方更凶猛地攻向大助的喉管、肩膀、脚跟,枪速快捷,如同火花四溅,似乎要置他于死地为止。大助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只好节节后退。就在后退的当儿,大助乘机把身子往后一转,后方的枪尖刺进了唐桥的栏杆。
  
  “糟糕!”盲目的用力过度,波平名枪断成了两截。大助趁机喊住了他:“等一下,你弄错人了!你叔父不是死在我的手中!”____“住口!”年轻人狂叫不停,扔掉枪,立刻拔出约三四寸长的山刀。刀身很广,是用来捕杀短距离目标、如同斧头的一种钝器____“我是矢柄师乌骨斋的侄儿____筱切一作。听说有两个怪姐弟到叔叔家,然后由床板下逃走……我确认是你们之后,就跟踪你们,卑鄙的家伙!还有什么话好说?”____“不……听我说……”____“别装蒜!你还狡辩!”青年男子此刻几乎要丧失理智,完全不理会大助的辩解,举起如斧头般的山刀,拚命地冲。

    既然如此,大助和奈都女只好联手对付眼前这个强敌。不过,这个叫一作的年轻人,举起短山刀,自顾自地在那儿消耗体力。既不像剑道,又不像小太刀法,只是独特的一种动作而已。大助、奈都女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剑术。____不,应该说是如此奇怪的刀术。就是在道场,也未曾见过。

  “一作啊!听我说,弟弟所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千万别弄错人啊!是其他人杀了乌骨斋!”奈都女一面为弟弟助阵,嘴中还劝说一作___“你、你说什么?”筱切一作好像突然清醒了似的往后退____“杀死叔父的人,……不是你们?”____“不错!我们是到过你叔父家,刚巧那时有个叫来乔太郎的浪人也来了,我们不愿意和他碰面,所以躲进了户棚里面!”____“噢!……床板被打开?”____“后来,乔太郎误杀了乌骨斋,这件事我们比你清楚呀!”大助也跟着奈都女解释着。
  
  “你看看!我这把新藤五之刀有无杀过人的痕迹。喏!这就是证据呀!”____“噢!原来如此。”一作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鲁莽冲动。一句话也不好讲,只是盯着大助的刀看。就在这时,一作看到铁锷的镶嵌、金轮和眼用线及六个钱纹之后,再望望大助的脸孔,说:“啊!……可能是……”他忽然把山刀扔到地上,立刻跪下一条腿:“你们两位是真田的子女____?”____“我叫大助,你知道吗?”
  
    “呀!大助少主,那么旁边的一定是奈都女小姐啰!啊!抱歉抱歉,请原谅我刚才的过失吧!”他的态度立即转变,与方才的冲动判若两人。原来,乌骨斋和一作是叔父侄儿的关系,但两人的个性完全不同。乌骨斋在使用“本田藤六”本名的时候,是大阪城专任的御用箭师,然而他是个只求利益不讲义气的人。一作帮他专做削箭的工作,但他忠心耿耿地对待大阪城,满腔热血向着西军。
  
  乌骨斋由于利欲熏心被逐出大阪之后,隐居在江州。虽然一作在叔父家工作,但为了大阪城的事,叔侄俩时常争执议论。每天定的时间,一作上陀罗尼峰采藤条,今天也和往日一样,背着小山堆似的藤条回家时,发现家中突遭变故,只听到邻人说,这姐弟两人就是杀死叔父的凶手。双方的误会澄清之后,姐弟二人发觉一作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的心向着大阪,如果一旦发生变故,他会立刻站在阵头前,为丰臣家效命。
  
  “大助少主!请你忘记我刚才的鲁莽!”临别之时,一作恳切地哀求着____“好的!那么……你以后……”____“叔父既然离开了人间,我要回去整理一下房子、乌鸦群。为我自己的将来,我打算出门修业。然后还要去找杀死我叔父的仇人____来乔太郎。”____“他是一个鼎鼎大名的魔风流忍者,如果发现了他,你自己千万要小心!”____“是的!谢谢你的吩咐!”一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藏在怀里的一张纸,纸上溅满了血迹。
  
  “这好像是叔父的笔迹,到底写的是什么啊?……”姐弟俩一看,果然是不久前和乔太郎笔谈时写的一张纸条。关东妙义山洞门的岩壁面:“喔!这几个字正好告诉我们要找的地方。来乔太郎、蝉阿弥们可能已经在路上啰!”____“那么,我回去处理后事之后,立刻追到妙义山。不过,据目前街上流行歌舞的情况看,关东附近的会战随时会发生。到那时候,大助少主,你呢?”
  
    “父亲曾经命令过我,到时候立刻赶到大阪城的城壕边。”____“我筱切一作,谈不上有什么奇才,到时候,我一定赶到阵前……”____“噢!”大助得意地回头望着奈都女,说:“姐!把黄金钱符交给筱切吧!将来作为我们见面的标志。”奈都女立刻拿出一张锷形的黄金钱符。

    这是真田的忠臣心腹们,随身必带的天狗钱。这也成为同志的徽章。黄金钱的洞口四周,写得有僧、正两个字,真田的同志之间,称这个东西为天狗钱。这些东西是幸村私自制造的。平时还看不出来,一到紧急的时候,天狗钱就发挥作用了。筱切一作得到意外的钱符之后,飞奔似地回到濑田的家。大助和奈都女,踏着月色,往妙义山的方向赶路。


第九章:道中篇

第一节:涩柿

  大助和奈都女两个人面对这一趟艰苦的旅行,只有干焦急,别无他法。今天走五里,明天走三里,有时候四五里的路,由于迂回曲折,要走上十几里,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到达可投宿的地方。有时也会遇到有两三天的时候非得呆在客栈里,过上几天苦闷的日子。原来在东海道一带,以槟松和骏河为中心至江户为止,全是亲王、将军的隐居所在,全在家康的努力范围之内。街道的角落、桥头、疲头、山顶、湖口,城门,到处都设有关卡。

    除了在客栈内可见一二组武将之外、其他都是家康旗本(注:旗本是江户时代武士的一个等级,家禄一万石以下,五百石以上,有资格直接进见幕府将军)下酒井,或是本多的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武士、行人、官差,全都是家康手下的人。对大助和奈都女二人来说,无异于是在敌地旅行,一点儿也不敢疏忽。二人越过了新居关卡,路过浜松城,待渡过大天龙河时,已经是入秋时分了。蓝澄澄的天空,不时有红靖蜓群在飞舞着……

    “姐。”从渡船下来,正要从河滩往堤防上走的时候,大助拉着奈都女的袖口说:“我们到旁边的小路去,稍微休息一下吧!”原来远处的街道上,有一大队像是关东方面的诸侯队伍,拿着武器,个个戴着草笠形的头盔,威风凛凛地正往这里走来。奈都女立即猜到大助的言下之意,是为了要避免与这一队伍正面撞见,于是跟着大助转到旁边的小路去。河边开满了火红的石蒜花,在一片夹杂银灰色芦苇的草地角落,有一间空屋子。
  
  两人见里面没有人,就坐了下来。空屋子的墙板上有个被当作窗户的洞。从窗口望出去,透过两三根伸展于空中粗大的黄松树枝,可看见天龙河上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已经秋天了,秋之水……奈都女面容疲累地斜倚在洞口,望着窗外初秋的景色。大助跑进了对面的竹林里采了红润润的柿子回来。这红柿子外表看起来晶莹剔透,大助忙用小刀切开来想吃,然而柿子里却露出了青涩涩的柿肉。
  
  “不行,不行啊……”大助笑着抓起另一个柿子,朝着河滩的空中扔出去。奈都女微笑地望着弟弟由手中扔到天空的柿子。柿子如小球似地往河滩中间落下去。这时,正巧他们刚才回避的那一队队伍从堤防上走下河滩。
  
  “希望不要掉到那边才好……”奈都女看见此情形,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偏偏事出凑巧,扔出去的涩柿子正好不偏不倚地掉在一个武士的头盔上,柿子顿时被砸碎,稀稀烂烂地从头盔上流下来。因为距离隔得比较远,事出突然,武士的吃惊的喊声虽然听得不很清楚,不过也能想象得出他柿汁流得满脸的狼狈像,他一定是一面抹着脸,一面大声谩骂。
  
  先驱的武士停住了脚步,一行队伍就在河滩中散开。其中有一个像是主将,威风八面地跨坐在马上,半白的头发束在脑后,身着黄色的盔甲,腰佩太刀,还有跨下闪亮的马鞍相衬,从老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当时的诸侯一行人,在平时也穿着战时的服装。在主将的四周,有戴着涂漆头盔的数十个小兵,还有二三匹装配得像是重臣的坐骑,不计其数闪着银光的枪头围在身边打转……过了一会儿,主将下了马,像是要等渡船的样子,一行队伍排列着往河边。被秋日的阳光照得闪亮的马具,天空中乱飞的红蜻蜓群,河边的秋草,天龙河清澈的河水……多美丽的秋!
  
  “啊!他是市正!”大助看见主将身旁一位穿着镶有金色花纹衣服的武将,忘了自己刚才惹的祸,从小屋的板洞里伸出了头,忘情地喊着。这个人从前去九度山见过父亲。嗯!的确不错,他就是摄津茨木的城主____片桐市正且元。
  
  “哎呀!别嚷啊!快躲进来!”奈都女慌慌张张地把大助拉进小屋里,自己再向外瞧瞧,刚在那个被涩柿子打着的武市,好像在找闯祸的主犯,正和另外四五个伙伴在河滩上乱转。正在这个时候,河边忽然传来了“哇!”的一声,本来已经发现大助的武士们,听到喊叫声,赶忙回头,丢下大助跑了回去。
  
  
第二节:秋叶修行者。
  
  且元被任命为方广寺大佛殿的工程总监督,因此也是大阪城和骏河家康之间的协调人物,时常往来这一带。今早,他带领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从藤枝的旅舍出发,来到了天龙河畔。他从前曾受过丰臣秀吉的恩惠。当时是天正时代,同被重用的还有福岛和加藤二人。他是红极一时的贱岳七枪之一,武艺高强的名将,但如今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他心底暗藏着许多说不出的苦衷,时常哀叹丰臣家将要崩溃的命运,又因为目前大佛殿工程建造上种种问题,更是忧心忡忡,所以满面愁容地骑在马背上。队伍的前面已经开始骚动了!士兵脱离了队伍,极无秩序,争先恐后地往渡头走去。只有且元一直骑在马背上,没有下来休息,让自己的坐骑悠闲地啃着河边的青草,自己则沉醉在秋景中。正在此时,小屋后面忽然冲出一条飞也似的人影,直冲且元而去。躲在屋里的大助和奈都女也同样地被吓了一跳!这个歹徒刚才和奈都女姐弟二人同乘一艘渡船过来。他背着一面天狗的面具,手中抓着一根锡杖。从他白色的旅装看来,是个秋叶山的修行者。
  
  “且元!你这出卖丰臣家的叛贼!忘恩负义的东西!今天就让你在塔之助的刀下以死谢罪吧!”说着,大刀如闪电似地朝且元砍下____“你胡说什么!”“啪!”地一声,鞭条自马背上对准了秋叶山修行者的肩膀狠狠地抽了下来____“啊……”年迈的且元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修行者喊了一声,皮鞭抽到手背上,手中的刀也随之震出,飞过了且元马上的鞍,掉在地上。且元的坐骑被刀光惊吓,抬起了前蹄,似乎要拽走跟前刺杀主人的刺客似地……

    “刺客……”且元手下的人立刻拥到刺客身后。一阵厮杀,众人终究敌不过他的武功,纷纷倒在被鲜血染红的马和修行者之中____“且元!你给我记住!”行者眼中喷出了愤怒的火焰,一把抓住要转过去的马首的辔____“喝!大胆狂徒!”____“是刺客!别让他靠近主人!”忙着准备渡船的部下,忙着寻找丢涩柿的人的武士们发觉情形不对,立刻丢下自己的工作,纷纷跑到此地来。
  
  “真是无理取闹!”且元一脚踢开暴徒的肩膀。马辔上的小铃一阵乱响,马又往后回到了原处____“刺客!”掩护主人的四五枝长枪,立即挡住了刺客的去路____“呀!少噜嗦……”修行者的眼光一直盯着且元,一直想拚命冲出挡住他去路的枪杆。明朗的秋天白昼,霎时变成了可怕的战场。阵阵秋风里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天空中飘来了几片灰云,赤铜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河滩上,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啊!那么多人……”大助和奈都女被这凄惨的景象吸引住了,身不由己地走出了小屋,二人站在屋檐下眺望着。虽然是别人的事情,但是奈都女担忧着秋叶山修行者的安危,不时替他捏把冷汗。不久,修行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突出重围,逃了出来。他突围之后,仍然朝着且元疾奔过来!


第三节:和平老英雄。
  
  在众多官兵的护卫下,如魔神般的勇猛之士想要接近自己的目标,谈何容易!背着大天狗面具的秋叶山修行者,一个人单枪匹马,面对众人苦战,渐渐地似乎已经支持不住,陷入十分危险的局面____“啊?危险!”大助也十分替他担心,内心不断地为这个独力奋战的修行者加油。大助起初以为马上的诸侯是德川方面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大阪城鼎鼎有名的大将片桐市正。他过去和父亲有深厚的关系,大助同情孤寡的修行者,但也不能够抱怨这一位老将,更何况他是大阪城的要臣。

    话说回来,对这一位要臣的袭击者值得同情吗?大助心中十分为难,进退两难之下,只有等待事情自然发展正当此时,修行者已觉得无法抵抗,立刻跑出重围,跳进天龙川的激流里。“扑通!”河中溅起了很高的水花,消失了踪影。
  
  “喔……”奈都女的心里不知有何感想____水花溅起时,她整个人像是被吸走了魂似的,跑出了五十来尺距离,失神地看着天龙川湍急的水流。她一直看着追到河边的武士们,望着跳入河中白色的影子,直到消失为止。不多时,她满脸疲倦忧愁地转回头来。武士之中的三人回过头来时,发现了站在远处的奈都女和大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为他们是刺客的同党,硬要把他们拖到且元面前去问罪。
  
  “既然怀疑我们,我们也只有去见市正了!”奈都女一面防范着弟弟有冲动的举动,一方面又客气地应付这几个乱抓人的武士。大助心中当然也和奈都女一样有相同的想法,认定只要见到且元,一切的误会,自然可消除。于是姐弟二人跟在狂妄的武士后头。
  
  “啊!九度山的姐弟二位,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且元见到他们两个,大吃一惊,立刻叱责部下的武土办事莽撞。那几个武士一听他们是真田幸村之子,吓了一跳。大助心中暗暗觉得好笑,这个抓着他俩手的武士,就是不久前自己把涩柿子投到他头上的武士。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大助也不好意思向他道歉:“市正前辈,恭贺你贵体安泰!”
  
    “唉!老喽!不如当年啦!只不过是在困难当头____年纪大了还是可以多尽一点儿力量。”____“不过还是要恭喜你,刚才那个刺客没有刺伤你!”____“……万幸!万幸!”____“那个人到底是何人物?”____“他叫伊吹塔之助,是个死心眼、固执倔强的恐怖分子,是个浪人,我已经被他袭击过四五次了!”____“嗄?已经有四五次啦?”姐弟二人疑心重重地皱起了眉头。
  
  “嗯……”且元温和的脸孔上也因皱眉而起了皱纹:“一次是在大阪城的壕沟附近,一次摸进我家里,还有一次是我在监督大佛殿工程的时候,那个塔之助收买了抬泥土的工人来偷袭我……”且元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____“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没有办法抓住他,反而都让他跑了呢?”大助被这个疑问憋得难过,不得不问出个究竟来。
  
  “对我来说,他的确是个强劲的敌手,但是对这么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既不能逮捕他,又不能杀掉他—一我实在也不愿意伤害这么一个人……”大助听了反而掉进五里雾中,无法明白且元的意思。为什么且元一点都不恨这个已经袭击他四次的刺客?____他百思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且元。此时,且元正打开藏青色的纱扇,好像在扇子上写什么东西,然后抬头若有所思地喊:“大助少主……”他用眼神暗示他。
  
    “是。”____“听说你们二位受了幸村之命,为寻找三卷扶桑掌握图而出来旅行的?”____“咦!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____“我见到了木食上人,是从他那儿听来的消息。____不过,你们在旅途中,必定要多加小心!”____“谢谢你!”____“最好是不要经过骏河城下。因为我曾为了大佛殿的工程去过德川那儿,曾在骏河城中呆了几天。我看到来乔太郎鬼鬼祟祟地在活动……”
  
    “喔!来乔太郎,他……”____“我想他可能会在那儿埋伏。幸村公的子弟当然是不用担心,可是,现在你身负重任,在大事未完成之前,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____“谢谢你的忠告,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临走时,且元又将他们喊住,然后把刚才坐在马上写过字的蓝色纱扇交给大助,说:“你们在旅途中,很有可能还会碰到刚才那一个秋叶山的修行者。如果你们遇见他的话,请把这面扇子交给他。”____
  
  “好的,我们不会忘记,一定照办。”____“唉!目前并不只是塔之助一个人,就连大阪城的同志们都在骂我是忘恩负义的叛臣。我是祈求和平,为了两方的和平,来回在大阪城和家康之间奔波,才会引起如此的误会。……怎么说我也罢!我且元为了丰臣家一定要坚持到底,为了双方的和平贡献我的后半辈子。”且元深知战争的悲惨,因为战争的发生,就有无数的百姓作无谓的牺牲。这一位老英雄的眼角中积满了祈求和平的泪水。
  
  “大助,希望你能早一点找到秘宝三图,交到大阪城,这也是为了和平啊!事情全靠你们二人啦!”且元下马,慢慢地朝渡船走去。一队人马在秋风的吹送下,越过了天龙川。奈都女和大助站在河边目送这一队人马离去。他们路过池田驿,赶到葛卷村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在茶店休息的时候,奈都女忽然想起且元告诉他们这一路上会遇到种种障碍,心里十分烦恼。
  
  大助停下来休息时,换上了新草鞋,左看右看,轻松地想恢复徒步所带来的疲劳。奈都女悄悄地从腰带的小袋里,拿出了黑白十二粒棋石,开始用木食上人教给她的卜阵占易。这棋阵到底会告诉他们的前途如何呢?


第十章:密探篇

第一节:真田绳子

  “卖绳子啊!……纪川名产,平打麻绳!有没有人要买……”宁静的秋天中午,有着叫卖绳子的喊声。雪白的富士山在并排着的矮房子的上方,挡住了东面的天空。走过一片平地,就是以渡河出名的阿部川。从这里有一条两旁种有松树的街道,一直通到市集上。由此地便可以看到向垩城,这个城是德川家康的隐居地。也正是东海道上的重要基地。
  
  “绳子!纪川名产……”带着一个深斗笠,好像是从纪州来的乡下百姓,肩膀上挂着一个极小的包裹,在街道上徘徊着。他从街头走到街尾,一直在四处兜生意,但是今天的生意一直不很好,他呆站在十字路口想,过了中午以后,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不久,他又悠悠然地漫步。这一次,他不再发出叫卖声,把双腕卷在胸前,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可能是因为生意不好吧!
  
  走出了街道,到了人声嘈杂的市场,望着土产的纸雨衣及细竹工艺。然后走到阳光暖和的油漆店面前。看到一个好似黑人似的油漆工人,正在仔细地漆着一个木盒。他很佩服这个工人的认真态度,所以动也不动地盯着,像似乡下人首次进城似的。然后,这个人又像是个神智不清的影子,转到了骏河城的护城河,又走到城北的山边。
  
  这里是城防的重要地段,所以护城河特别宽。护城河的宽度一般在两百尺至三百尺之间,这里大约三百尺。这个卖绳子的商人,静悄悄地坐在被枯草包围的树根中间,望着映在水面上的本丸楼。五层楼的建筑,显得十分精致。他好似十分佩服,一个人喃喃自语;“真了不起!”那个本丸楼里面,集中了全国一半以上的诸侯。东海道的诸州,都必须在德川家的威令之下,才能行动。这个老狐狸家康,对于丰臣家的遗族,恨不得连大阪城一口咽下去。
  
  想到这里,那个白垩城墙,白石块的石墙,包括堤防上的松树,都好似十层、二十层的铁墙。卖绳子的商人,一坐下来便立刻放下行李,打开便当。白饭中间只有一粒酸梅和少许味噌而已。他一面望着城上的景色,一面张开大嘴巴吃饭。还好,他躲在枯草丛中,就是有人经过,也想不到会有一个人躲在里面。

  在这里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把水的深度,石墙的宽度,何处有水门,统统如图画般地记在脑海中____但是,他又不知在想什么事似的。他望了望四周,没有人影。卖绳子的商人,打开了布袋,拿了一根绳子绑在一个刀刀镡上。啾!这根绳子飞离了他的手,飞到对面的水门上。因为刀镡的重量,绳子便慢慢地沉了下去,他便用手来量绳子的长度。这个看似乡巴佬的商人,的确是在测量水门与河岸间的距离与深度。
  
  “好了!”他独自得意洋洋地说着,然后擦干了刀刀镡,又把刀镡装回刀上。他压了压斗笠,从草堆中走了出来。忽然有一个人,就在他要赶紧离开的时候,从他的背后大声喊叫:“卖绳子的……”
  
  
第二节:寻问。
  
  纪州的卖绳子商人,不禁大吃一惊。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回头看看,一个被阳光照得长长的人影。一个像游魂似的琵琶和尚,不知何时,从那里窜了出来,颇令人吃惊____“卖绳子的啊!”小和尚露出白牙齿,歪着脸孔苦笑____“什么事?”他很平静地回答,放眼看过去,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独眼小和尚,但是,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对这一个陌生人,必须提高警惕____“多好的天气啊!”小和尚立刻以温和的态度说。对卖绳子的来说,小和尚显得不太自然,令人徒生反感而已。
  
    “噢!天气是不错!你是出外的吗?”____“是的!”____“你叫我,有什么事吗?”____“我是要厚着脸皮,求求你帮我一点儿忙!你刚才放在袋子中间的那些真田绳子,请卖给我三尺。我挂在肩膀上的琵琶绳子,好像快要断了……”____“这要皮绳子才行呀!真田绳子太难看了,不太适合!”____“不!这绳子只是备用的,我是以防万一,到时能够换一下,请多帮忙!”____“看样子!你现在的绳子还很结实……”____“求求你,一定要卖给我一点……”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卖绳商人一言不发地,半睁着眼睛看着他—一小和尚抬起头,露出一只白眼,怪模怪样地笑着说:“能不能卖给我?”____“原来是卖的绳子被水打湿了,不好意思卖是不是?打开袋子让客人看看没什么关系吧!哈哈哈____你真是个怪人,自已的货故意往水里丢,真是太可惜了!不!是太可怕了!你做了一件令你后悔一生的事……”静静的声音,但却是一句句讽刺到了骨里的风凉话。卖绳子的脸,在深斗笠后面已经渐露杀机,把刚才装好的大刀握着,准备出鞘了。
  
  “卖绳子的啊!”小和尚又向前走了一步,他到底知不知道前面已有一只猛虎?____“你应该谢谢我,我们两人会在这里见面。”____“你讲的是什么意思?”____“你不要装糊涂好吗?”____“你说的话,我一点儿也听不,你可能是弄错了!”____“既然你不懂!我便告诉你好了!测量城池是国法所不容的罪行。不过那是武士才有资格干涉的,我没有资格干涉你,哈哈哈……请你放心!”____“原来你是在我后面偷看!”
  
    “没错,我变成一只如枯柳树叶般的螳螂,躲在你的头顶上,看清楚了你的一切行动。你一定会觉得奇怪而不相信吧!告诉你吧!我是一个虫术师。你认为四下无人,而就是这个想法使你犯下了大错……”蝉阿弥语出一半,摆出一副等待敌人出手攻击的姿势。但是卖绳人是不会糊涂地随意出手的。他想:和这家伙一味地纠缠,不但对自己不利,而且浪费时间,干脆,不理他,走开算了。但是如果他到城内去告密,那就糟了!于是他想和蝉阿弥和解而改变了口气。
  
  “不……既然你知道了我的企图,我甘拜下风。不错,我是在找门路。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用意,阁下必非普通旅途中的琵琶师。请问大名?”____“你在给我戴高帽子……”____“对!我对您心服口服……”____“客气客气。那么,请问你是哪里派来的密探?”____“密探?”
  
  “换句话说……就是间谍。也就是探子!”越来越严厉尖锐的逼问,卖绳人落入了如此的困境。他的深斗笠,背上的行李,在面对小和尚时,反而变得毫无用处。于是他干脆说明自己是受了大阪城执权大野治长之命,来这里刺探的间谍。名叫奥村六之丞,是伊贺组中的人____“原来如此……”蝉阿弥逼得这一个伊贺组人说出真相,内心更增加了一种优越感。
  
  “那么……我想老实地告诉你吧……不过,这附近实在不方便,我无法平静下来。这样……我们找个吃中饭的地方去……”他不知心中暗藏着什么诡计,带着伊贺者六之丞,在十字路口的酒店吃饱饭之后,走到了草薙神社的境内。静寂的前殿后面,长满枫叶树。这里绝不会有人来。蝉阿弥在台阶,奥村六之丞在回廊同时地坐下来。突然,蝉阿弥说:“这一、两年之内,大阪城一定会灭亡。丰臣家会灭亡,秀赖公天生就一副短命像……”
  
  “明知大阪城会灭亡,你还肯为他们牺牲宝贵的生命,真是太笨了。六之丞,你再考虑考虑……不如帮着我今川蝉阿弥,趁着这场大风波,完成些大事业。你一定会以为我这个旅途中的乞丐和尚,在说疯话!其实,我是……”他向四周扫视一会又说:“别看我如此的落魄!我就是义元之孙,今川三四郎。″他以沉重的语气,说完之后,一直瞪着六之丞。太突然!六之丞全然不敢相信他的出身。

    然而,看到这一个独眼小和尚立即显露出一本正经的态度,不由得使人相信他有非凡人的长处。原来他就是丰臣织田家崛起之前东海道的大名,治部大辅今川义元的后代。六之丞露出惊奇的神色,没有吭声。
  
  “……我父亲是今川氏真,对我祖父而言,他是个不肖之子。在他手中家破人亡了。领国被家康吞并,而我是在遗臣暗地的保护下,长大成人。对我而言,这是多么坎坷的遭遇啊!所以我抱着希望流浪诸国,为的就是今川家业的复兴,洗尽我祖父义元所蒙受的耻辱。”说到此时,他那只独眼灿曜而流下激动的泪水。说完身世之后,他透露出目前他手中有扶桑掌握图其中的水虎卷。还有妙义山一卷,藏在骏河城内的凤凰卷。有了这三卷,那埋在心中的希望,是绝不难实现的。不管如何艰苦,也要把另外二卷拿到手。
  
  “我正为着这件事情,在苦恼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低下了头____“噢!我明白了。”听完之后的六之丞也随着他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哀叹声。
  
    “好的,既然你告诉我这一切的秘密,我决定放弃大野委托我的间谍工作,为你尽一臂之力。”____“谢谢你,一切托你帮忙。在城内的凤凰卷,是放在里面的书房,家康寝室的隔壁。我用尽了虫术进去过,但在夜巡武士的严密戒备下,毫无法子把它弄出来。我每天站在护城壕旁边,想尽了办法……今天,意外地遇到你,心想若是有个帮手的话,我一定能成功。还请你对我的无礼,多多包涵。”
  
    “哈哈……这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决定什么时候……”____“今晚,九刻……”____“一言为定。那么……我们就此分手,今晚再见。免得在一起惹人注意。”____“当然,当然……那么,一定……”____“绝不失信……”卖绳的六之丞,此时干脆答应,然后大踏步地要走。而蝉阿弥却故意装出想到什么似地……“等一下”,招招手,叫他回头。
  
  “什么事啊?”他一暂停。蝉阿弥交给他手中的一粒黑药丸:“请你立刻吞下去……”____“这……”____“说实话,我为了防备你不肯合作,就不再让你活下去。所以,刚才在酒店吃饭时,我把白花蛇毒药放进你喝的茶中。若是忘了这事,可不得了。等一会儿,毒性发作就来不及了。请赶快吃下这解毒药吧!”蝉阿弥神色泰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六之丞急急忙忙把黑药丸吞入口中,对这不知底细又阴险诡诈的小和尚,从心底深处产生了畏惧,不尽打了个寒噤。两个人,发誓合作后分手。
  
  境内无人声,一切静凄,枫叶的色彩,显得特别鲜艳。清水之音,高长的杉树间,传出那痿苦山鸠的哀啼声。一个男人在前殿的床下刚睡醒,否则就是在偷听。他扔开草席,眼望着四周,身穿满是灰尘污渍的劲装,持着白木杖,背上背着那被枫叶树映照得格外红的大天狗面具,徐徐地往外爬。他就是在大天龙的渡河边,行刺那从骏府回来的片桐市正后跳进水中逃走的伊吹塔之助。
  
  
第三节:赤红角鹰。
  
  前门有虎,后门有狼。别慌!忙乱是会招引灾祸的。奈都女投掷的那十二黑白棋子,有如此的暗示。提心吊胆地经过东海道的坦途,还不如走处处有关卡危险的山路,更能早些赶到目的地。因此,大助拚着命,一心一意地往上州妙义山顶上爬。别慌……奈都女记住棋卜,不准大助任意行动,又哄又骗地越过不计其数旅宿站,到了骏府城下。今天就是到达城下的第一天。姐弟二人在纳户町交叉口,突然间碰上了巡逻的官差。
  
  官差们回头瞄了一眼,低声耳语道:“噢!怎么越看越像……”“嗯!和人像画一模一样,跟踪他们……”“如果真是他们的话……”“冷静!不要随便乱来,看清他们投宿的客栈之后,马上去奉行所报告。”“好的!知道了。”满脸凶相的商人,和官差分手之后,如一只猎犬似地立即跑开。当然是朝着奈都女和大助两人的背影而去……他是骏府奉行所所属的密探,名叫角鹰仁介,在城中是个极活跃的人。不久之前,他从同事和官差手中获得由城中发出的真田姐弟二人的画像。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一下可真要发笔横财了……”仁介起初只是在街上无意中看到真田姐弟二人的侧面像貌,使他不敢肯定自己有如此的好机会。但等他走近一看,果然没错,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了相当的把握____“没错!就是大助和奈都女……”奉行所早有通报,凡是逮住真田姐弟的人,最少也能得到几百两银子的赏金,而且从大御所那里也有同样的通报传于市井间。角鹰忽然心中产生无名的惊喜。他对对付真田姐弟二人的方圆流小具足,(注:小具足乃甲胄附属品之总称。)有十足的信心。如今要他把这个大好机会,白白地送给奉行所,打心底里不愿:我才不会是这样的窝囊废呢!

  “我一定要凭我角鹰一人之力来捉住他们……”若是能逮住大助,奈都女是个女流,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制服的。野心勃勃的仁介,机警而谨慎地从街巷的角落一直敏捷地跟在真田姐弟的身后。正巧,从某一个飞脚问屋(注:飞脚乃江户时代以邮递信件、转运货物为业的人。飞脚问屋乃江户时代的转运公司。)屋檐下,以飞燕般的速度跑出一个年轻人。
  
  仁介觉得奇怪,歪着脖子呆了半晌。在慌乱中见到那年轻人似乎在跑出来前留下了数句话,然后跟在自己身后走。角鹰极为意外,没想到自己身为密探,还会被人跟踪。另一方面,走在前面的大助和奈都女,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身后有两个男人在跟踪……街上角落那里传出打鼓声。
  
  黄昏,日将要落入西山,是七刻时分吧!按照规定,过了七刻以后一律不准旅人进城,而在城中的旅人也不能在街上行走。到哪去找客栈……两个人低声商量之后,尽朝着孤寂荒凉的街角去寻找不惹眼的客栈。街道的三叉路口有一座土桥。两个人走到此地时,从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喝声。大助一回头,刹那间,铅球方圆流的快绳随着风向,缠上了大助的脖子。
  
  “呀!”紧要关头,大助立刻抓住自己的喉管。铅球绳有如活生生的一条蛇缠住了喉管,大助的手有如硬铁丝似地抓住蝇子,想把它解开____“大助,投降吧!”角鹰仁介站在远处,正在得意。突然,情况起了变化。犹如起了一阵旋风似的瞬间,只听一声惨叫:“呀!”血淋淋的角鹰,丢弃手中的捕绳与其他东西,盲目地往三叉路西边小巷里逃走,露出那被血污染成鲜红色的背影。
  
  “那是什么东西啊?”大助解开脖上的三根麻绳,呆了一会儿。而奈都女已经发现那站在面前,面露微笑的青年____“大助少主!”____“噢!筱切……”原来那一直跟踪角鹰,而在紧要关头对准角鹰后背发出飞刀的青年,就是在近江濑田的路桥上分别许久的箭师乌骨斋的侄子:筱切一作。
  
    “二位要赶紧想办法躲起来才行。这里是骏府家康的辖区,每时每刻都要提高警惕……”____“刚才那人是密探吗?”____“很可能……”____“不过!你是如何会在这里的?”____“自从濑田告别之后,我就回家料理家事。后来,为了寻找杀我叔父乌骨斋的凶手____乔太郎的去向而跟踪到了骏府城中。不管这些!我问你们……二位不是正往妙义山赶路吗?为什么在这里停留呢?”三人并着肩谈着,正想走……这时,从不远的四方小巷中传出一声“啊!”的声音,有如暴风般紧迫地向三人身前而来。
  
  “呀!”负伤而逃的角鹰仁介,赶到奉行所报告后,领着捕吏从交叉路的四方,紧迫三人而来。噢……三人发觉时,已是无路可逃了!不过,大助仍以极冷静的态度,关念着姐姐的安危。筱切已拉开架式,等待敌人的攻击,手中拿着他独特的兵器____斧刀。
  
  
第四节:窃贼。
  
  距离城下较远处的一座村庄。村庄角落稻田边有四五户百姓的房子和竹林。竹林的旁边,有一间被柿子树、朴树包围着的奇妙房屋。四面的屋墙、大门、厢廊连同地板统统被涂成了黑色。而房中的人,尽是瞎子和那些专程来访、次晨离去的旅人。另外就是那些手持杖杆的检校(注:检校乃授与盲人的最高官名)。总之,都是一群眼睛不方便的人。
  
  附近的人都叫这个房屋为瞎子房屋或是盲人房屋。据说,这样的瞎子房在各诸侯国多数的城下都有。由于盲人拥有特许权,领主们对这里都不征税。不过,这个瞎子房有义务让往京里去的检校,或是旅途中的盲人艺者,免费过夜。平时只有一些地方上的穷人和小瞎子们在这里面住宿。
  
  “哈哈哈哈……今天是最痛快、最有趣的一天!”刚回到这个黑色房屋的蝉阿弥,走进房后,独自抱着肚皮,高兴地笑道:“噢……越想越痛快……”____“师傅,什么事使你如此高兴呀!”听到他的笑声,房中的一群盲人开始围拢来。其中有一个带着柿色头巾的瞎子老大。
  
  “是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今天,我和往常一样,站在骏府城的城壕边正在沉思时。刚巧,遇见了和咱们一样探基地的间谍,当然,是大阪城那里来的家伙……我骗了他,让他落入了陷阱中。”蝉阿弥指手画脚地告诉大家……他如何用手段欺骗那个伊贺人____六之丞进入草薙神社的经过。
  
  “噢……咱们师傅的才智真是了不起!”瞎子们一起歪着脖子,听得津津有味:“那么……今晚的约会……都是假的……”____“当然是一个骗局……”蝉阿弥轻松地笑着说:“如果大御所手中的凤凰卷能那么简单偷出来的话,那早就落在我蝉阿弥手中了啊!不过,像他那样的人,在那里徘徊更容易引起大御所的戒严的,只有让他去自寻灭亡了!”
  
    “呀!”____“你们还听不懂吗?真笨!我由草薙神社回来的半路,写了一张‘今夜有大阪来的间谍会偷偷进城,请小心防备’的纸条丢进御门里。”____“喔喔喔……他如果到了那里,立刻会被逮捕的。”____“骗他说是白花蛇的解药,而把筱草果给他。伊贺人立刻吃下肚去。啊!他是多么可爱、天真呀!”

    “干脆!把鼻屎揉成丸子给他吃,那更有趣哩!”____“对呀!我倒没有想到这样……”____“那么!师傅,请问你……”____“什么事呀!”____“你常说自己是在桶狭间被信长取了首级的那位今川治部大辅义元之孙。而你的姓名也是今川,不会是假的吧!”其中的一个瞎子,认真地说,蝉阿弥笑出声来:“喂!连你们也说些……肉麻兮兮的话……”
  
    “原来这些事都是假的呀!”____“我是个以全国瞎子房当老窝的小偷。你们是我的手下,如果祖先是个名将,那还得了。不过!胡说八道的玩笑别谈。我的父亲倒真是真正的野武士(注:野武士乃非武士阶级的民间武士),可惜不是今川氏真的家臣。”越说越莫名其妙的蝉阿弥,他的诡计和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大家弄得只是团团转,无法弄清真假。在这许多瞎子中,最年幼的他,诡计多端地把大家蒙在鼓里,而他总是拿着假家谱,冒充义元的后代。其实他只是在瞎子房里打滚的盗贼。他还暗养了一批比自己年纪大的手下。他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天才小偷。
  
  “啊!”临时想到什么事似的,蝉阿弥命令手下的瞎子们:“此时骏府可能正在骚乱中,我们可不能在此发呆。喂!大家赶快吃饭吧!”____“给我一份……”他盘起双腿坐在地板上。大家集中在一起吃饭。然后,蝉阿弥小声地叽哩咕噜地向大家吩咐了几句,瞎子们立即背起自己的行李,用手摸索着,遗弃了那黄昏中的瞎子房,一起离去。
  
    “往江户,往江户走!”____“这回是到江户的瞎子房去住啊!”____“师傅他是如何交待的呀?”____“跟着后面来……”____“他对骏府城的执念太深。”____“喂!走散!走散一点儿;别目标太大。这么多瞎子在街上走会引起怀疑……”盲人群悄声低语着,正要走出黑墙外。这时,比他们先一步走出墙外的蝉阿弥,吃惊地略变了脸色,反身跑回墙内。由他的脚步声,猜得出发生了紧急事件。瞎子们转回头,缓慢地又回到门内,集合在蝉阿弥面前。这时,蝉阿弥大吼道:“大家睁开眼睛!”
  
  “啊!”被喝叫而吃惊的瞎子们,立刻一起睁开眼。原来,这一批恐怖分子统统都是假瞎子,是一群愚弄世间非盲人的假瞎子。但是,其中只有一只睁不开的眼睛。那是下此命令的蝉阿弥的一只眼睛。

  
第五节:奇遇

    “捕吏的火把,都在城下……”蝉阿弥从门后指着田园面对的朦胧城下____“说不定他们已经发觉我们了。危险!不能呆在这里,躲到街上或是上山吧!然后,到江户瞎子房等我……懂了吗?”命令一下,这群假盲人把手杖丢在竹林中,越过墙,如疾风似地跑掉了。蝉阿弥当然早就躲得不见人影。但是,那令他们吓破胆似的摇晃在城下的捕吏火把,并没有过来。原来,那是正在追赶逃走的大助、奈都女、还有筱切一作三人的火把。
  
  城下的大小城门统统关闭了。奉行所的警示板上写满了通告。眼前摇晃的捕吏群,出现在各叉路上的官差。可能,不知在何处已筋疲力尽,无法逃脱而被逮捕……再说,奈都女的处境也非常危险……她能否安全地脱离这个困境……那人去楼空的瞎子房,凄凉地发出奇怪的声音,随风传了过来。此时,原不该有人在的瞎子房天花板上,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天花板突然被打开,顺着床柱,轻巧地下来一个人影。
  
  他到底是何人?他就是蝉阿弥深信被自己愚弄的伊贺奥村六之丞。他和蝉阿弥在草薙神社分手时,还是一个神智不清的纪川卖绳人,完完全全的乡巴佬。而现在,他成为一个标准的伊贺人。他腰间配着两把短刀,穿着忍者草鞋,一身劲装打扮。
  
  “小鬼!”他轻轻地在黑暗中苦笑着。六之丞并非一般浅薄的武士,他故意假装相信蝉阿弥的话而先回到客栈去。其实,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跟在蝉阿弥身后,在天花板上面从头到尾地看清了蝉阿弥的一切行动。那认为他落入陷阱而嘲笑他的蝉阿弥,反而落入六之丞的骗术里。当!突然后面有东西撞击的声音。六之丞像被竹竿打扁的蝙蝠似的伏在榻榻米上面一动也不动____“小姐!”有急促呼吸的喘息声。
  
  “这里好像是个空屋,暂时躲在这里吧。我马上赶回去救出大助,请别离开这里,等着我……”一个男人背着刚救出的女郎来到走廊,他放下女郎后又以疾风似的速度,带着血刀往黑暗的来路中消失了。过了不久,在比刚才还要近的地方传出了凄烈的喝声。此时,被留在走廊的蓬头散发女郎,一听到喝声想爬起身子,但是,大概是受不住伤处的疼痛,又立刻倒在地上。
  
  “噢!原来是奈都女!”六之丞由榻榻米上跳了起来,立刻跑过去把她抱在膝盖上,让女郎看清楚自己的脸孔。在九度山的扭绳工场,穴山小助的独子时常装扮成买卖绳子商人的样子,帮着幸村当间谍而时常出现在德川家辖地内活动。


第十一章:妙义篇

第一节:枕头

  筱切右手握着斧刃太刀,像一阵风似的拚命跑。他的头发被风吹乱,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顾不得回视奈都女一眼,“大助少主一”他一心一意要从捕吏的包圆中救出大助。真田大助和四周的捕吏们 拚命厮杀。他寻机逃出了险境,从城下角落的大树下跑过来。黑暗中,突然听到迎面传来的脚步声,两人正要撞个满怀,大助问道:“是筱切吗?”
  
    “呀!是大助少主……”____“我姐姐呢?”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不禁脱口而出地急问____“在城下的叉路上,受了一两处轻伤,我先把她送到对面的房间中。”____“辛苦你了。”大助脸上的紧张表情稍微缓解,突然又警惕地回头看看从后面追来的捕吏们手中的灯火____“真是的,多么讨厌的家伙们!”意志刚强的大助,转回头就想迎上去所拚____“呀!大助……”筱切在忙乱中立刻阻止他。
  
    “留下奈都女一人,若是有了三长两短,那会后悔莫及的。目前的处境,不容耽误片刻,应立即往妙义赶路,不必同那些猪狗般的德川喽啰们纠缠……”____“不错!咱们带着姐姐趁夜晚赶紧过山吧!”____“山中的关卡,一定有很多走狗们在守候,不如先到有度海岸,再从三保岬,乘着小船逃到相州附近____你想怎么样?”____“好极了,这样比较妥当____那么……”

    等到多数捕吏们赶到时,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踪影了:“可能在森林里……”____“打开苇草堆看看……”____“往石神境内去搜查……”此时,由灯和人组成的一堆,像被强风吹散的萤火虫似的往四面八方散开。正好,这个时候,大助和一作两个人,以如飞的速度跑进房间的黑门里____“奈都女小姐!”一作走到走廊边,喊着。这时,“噢噢!”从里面传出了回答声。但是,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助和筱切吃惊之余,立刻停下脚步____“到底是何人……”他们望着房里,不敢轻举妄动。
  
    “是小助之子,穴山小十郎。”____“什么?小助前辈之子!”____“是的!”____“噢噢……是小十郎!不会错的!但是你为何在此地?”大助和一作,同时赤着脚踏进破落而荒凉的房间中。奈都女在此地平安地等着他们。而穴山小十郎帮她在伤处涂上了金创膏止了血。此时,伤口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制绳工场的小助老前辈,即是幸村少有的忠臣。他和小十郎都是幸村的忠实部下。

    这个偶然的奇遇,对大助和小十郎双方都带来了机运。小十郎已经搜查完毕骏府中的部分秘密,而德川又已对他起了疑心。所以,目前的处境,当然非离开此地不可。遥远处有捕吏正在搜捕,不能长留此地交谈。四个人于是决定向有度海岸方向逃避。东海道海岸的白砂,尤其是三保附近的特殊白砂,有如雪夜中的海滩,显得特别的明亮____“那边有渔家的灯光。”____“我们去拜访他们看看。”筱切走在前面:“劳驾!请开门……”拍拍破烂的房门。

    咔啦!房门被打开了。同时由房内飞出一股温暖的火烟,火烟中露出一位老人的脸____“什么事啊?”他好像极不耐烦似地走出门外____“抱歉!深夜来打扰你,能不能给我们准备一艘船。”____“往何处?”____“明早以前,想到国境的三岛海岸附近!拜托!”____“能不能等到明天中午?因为,有一位客人同路要去七难坂之下。”____“不!最好现在,因为有急事要办。”____“那么……要先拒绝刚才来的那一位客人才行……”____“啊!原来如此……”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不久前,海滩的值勤屋那里有了通告……有偷渡的犯人____可疑的人物,不许渡河。总之,天未亮之前,不能开船就是……”双方正在讨论之时,原先在房中的一位男人,离开火炉旁边,走到房门前____“老板!”忽然间,他站到船夫身后____“啊!客官!你找草鞋,要到哪里去呀!”____“我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情。真巧!有了伴,别再唠叨了!帮我们准备船吧……”

    正在危难中的四个人,好像遇到救世主似的,松了一口气。大助和奈都女,无意中望了望在房中准备起程、蹲着系草鞋带的男人。忽然吃了一惊,略为呆滞。船夫无可奈何地把船从沙滩上推进波浪中,准备开船。一个客人和四个伴侣____不久,船漂在宁静的海中。是个无月的夜晚。
  
  四周被烟雾般的密云包围着,但是,从伊豆半岛到骏河的海间的恒长水平线,是同样宽度的晴空,给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个极明显的目标。大助和奈都女,始终把视线集中在那位坐在船轴旁边那位没有伴侣的客人身上。他就是穿着夜行衣的秋叶山修行者。他面对着美丽的波浪,背上背着的天狗面具。
  
  “他的确是伊吹塔之助。就是在天龙河滩突袭片桐市正的伊吹塔之助……”大助心中有了答案。如果真是他!大助有且元委托的话要转告给他。因他把市正且元误会为出卖主家的老贼,所以大助有义务改变他的偏见。尤其是且元写在扇面上的那首心中的诗,非交给这个固执的年轻小伙子不可。大助想和他说话,但可惜旁边又有船夫。他并不是怕这船夫。只是担心被密告之后,又像今夜似的,在漫长的旅途中遭遇到麻烦。
  
  “等到船上岸以后,再告诉他也来得及。”大助独自在想。奈都女也在担扰旅途中发生的种种意外。他们互相不说话,随着波浪的激荡声,紧张的心情浙渐放松了,突然感觉到身心的疲劳。船头,渐渐地将要越过兴津之岬。


第二节:九个瞎子

  四五天之后的清爽早晨。在骏府城的大手桥出现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人,那是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____“那么,等着好消息……”从城内出来的四五个武士排队在壕边送客____“请转告家康,一定能达到目的,放心等待吧。”乔太郎照旧摆出他那一副傲慢、刚强的态度回答着。他旁边的银平,也缩起他那不体面的扇,摇晃着,然后说:“被埋在妙义山中的火龙卷,一定会落到我们手中!而且,连蝉阿弥手中那个水虎卷,早晚还是会归于我们的啦!”

    ____“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祈祷这件事成功。德川由二位的谈话中,终于知道那多年去向不明的水虎、火龙两卷的下落,不知他心中有多么高兴呀!”____“是的,的确没错。换句话说,为了在江户外的二代将军秀忠公,而必须把这三卷收藏在德川家,一切才能放心。”____“一点儿也没错!你有何高见?”____“实在不敢当。由于年迈的关系,家康公就是不把大阪城的秀赖放在眼中,也必须坚固地筑起江户大纳言秀忠公天下的基石。所以,他当然得不到休息时间,非要操心不可。”
  
  “所以说,不能大胆地暴露准备攻大阪城的计划。在这时,从九度山目付那里,传出了关于幸村的行动及令人不敢相信的各种谣言____正在无法解决时,意外地,两位来到骏府报告火龙、水虎两卷的秘密。请你们为了自己的出人头地,也为了德川家,尽量早点把三卷同时收集在手中。务必请你们多多费心,努力吧。”其中有一老武士,在临别之前,把这话重复地说了两三次。
  
  从他的话中,可猜测出____来乔太郎是否直接谒见过家康。或许,还不知用尽了如何狡猾的口舌,把从九度山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报告给骏府城的最重要的机构。然后由此而得到家康直接的许可,把德川家的威风帽戴在头顶上。在经济上有充分保障的情况下,计划着他得意而又威风的旅行。银平这样的穷浪人出于本性,而更易于趋炎附势。
  
  乔太郎抓住这个机会,当上了德川家的直参,包藏着野心,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为起点,这都是他老早就预计好的行动。两个人,从骏府出发往江户。在往妙义的途中,去见德川二世江户大纳言秀忠。在那里,又可以再捞一笔钱财。总之,到了那里先灌灌米汤,拍拍马屁再说____路程不远,就要到江户了。越过六乡,往品川的木户,有一条笔直的街道。有八九个瞎子,坐在路旁,顶着太阳围成一堆,正在吃桔子。

    “佐之市不知到哪里去了?”____“那个家伙,腿脚快,可能已经到了江户……”____“笔之市、田之市、巳之市他们一窝人也可能到了目的地……”____“对啦!听说要越过山头____不知道怎么样了?”____“呀!对!这么说我们的年轻师傅呢?”____“师傅,他更是神秘人物!根本无法看出他的行动,你们知道什么叫做会变虫术的人呀!”
  
  “嘿嘿……”坐在最旁边端角上的瞎子,故意发出咳嗽声,然后第二个瞎子,立刻轻轻说道:“静!”____“静!”____“肃静!”就在这奇怪的暗语相传完了之后,嘿,真妙了____一直睁着眼的那堆瞎子,如关窗户似的,一个个立刻闭上了眼睛,他们已经知道从前面街道有人走来。突然地,故意发出精神不清似的怪声音而乱叫乱闹着:“二十文,七个,哎哟!好贵呀!这些桔子……”____“而且,还酸,不甜!”____“有这么一回事吗?因为我良心好,所以我的特别甜。”阳光下的九个瞎子,瞬间巧妙地变成盲人,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并且把手指头掏进桔子里。
  
  “呀!桔子汁流出来了!”装模作样有如疯子似地胡闹着。这时,有旅人边说边走过来了。那是真田大助和奈都女姐弟两个人。两个人和背着天狗面具的塔之助,好像很亲热地交谈着。在他们后面是筱切一作,还有穴山小十郎满脸微笑,望着安静晚秋的袖浦。一队人往江户赶路。这时瞎子们突然停止装疯般的嘈杂声,但是似乎仍互相在心中暗地转达着计策____“喂!”____“是的!”____“那个?”____“对!”____“好极了!”这样无言的交谈,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了计谋。
  
  
第三节:三个方向
  
  伊吹塔之助脸上露着极喜悦的神采____“片桐市正心中负担了多么大的苦衷。啊!我真该死,竟误会了他。你们交给我那把扇子上的诗,彻底地表达了做人处事的艰难。”他又以激动的口气,继续说道:“你们奇怪我为何要特意赶到有度海边?你们是无法猜测到的。那天中午,我躲在草薙神社境内,在那发觉穴山之后____呀!他早就认出了我。”小十郎背对着他歪着脑袋想。

  “奇怪!我为何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____“因为我躲在前殿的地板下,所以你没有注意到……”____“噢!那么,我和蝉阿弥之间的谈话,还有其他……”____“话中那些奇怪的对话。我想若他是对大阪那边不利的家伙,找个机会杀掉算了,所以跟到瞎子的住处来,监视他们的行动。”
  
    “好险!差一点弄错,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筱切也放声大笑。大家正轻松地谈话____“痛啊!哎哟!好痛!痛死了!”街道上有痛苦的呻吟声,吸引了五人的注意力。他们停下脚步。一看,是一个瞎子。不知在何时其他八个瞎子不见了踪影,只见他一个人,带着柿色头巾,捧着肚子正在痛苦地挣扎。
  
    “噢!好像是病人。姐姐!你去看看他吧!”大助把手已经放在水壶上:“这个时候,有水才能解决问题。”____“奈都女小姐!用这个……”一作毫不介意地立刻拾起旁边的贝壳去小河中打水。在他们几个人的照顾下,盲人好像镇定下来:“我们九个瞎子结伴到大山的石尊庙,参见过后的回途中,不知何时与同伴走失了。想在这里等他们,大概是吃多了半生不熟的桔子。”似乎是真的一样,诉说着他的苦衷。
  
    “结伴而行的瞎子?那么!就是在对面走过来的那些人?”____“是是是,他们快到这里了!”这个盲人装出一副愉快雀跃的怪相。塔之助于是放声叫那群瞎子。盲人队伍并排着,手拄着拐杖从横道走过来。八个假盲人故意装出古怪的面孔,慢吞吞地缓步而行。一群人经过树林旁的堤防,从后面的竹林转个大弯走出来。大家都认为他们是残废者,所以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批盲人心中暗藏着作弄人的诡计陷阱。
  
    “他是你们的同伴吧?”____“是的!大家正在为他焦急呢!”____“喂!大家听着……”____“久米市吗?”____“请你帮我谢谢他们。因为我刚才在这里蒙受他们很多照顾。”____“多谢各位。”并齐拐杖,九人一起致谢。若是一两个盲人如此致谢,人人都会由心中升起一股同情心。但是若有五六个盲人同时行动,不由人心中不起怀疑。反正困难已经解决、没事啦!____“你们眼睛不方便,请加倍小心。去江户没有多远了,放心回去吧!”小十郎安慰过他们后,正想继续赶路____“呀!真田的少主!”是刚才那位叫久米市的瞎子,在喊大助。
  
    “怎么了……喊我真田……那么!你是……”____“因为我记得你的声音。你刚才喊奈都女使我想起了二位。”____“奇怪!我没见过你……”____“在很多年前,我曾在冒幸公、幸村公的照顾下,做过一段工作。时间太久了,你一定忘了我。啊!我久米市好想念你们。少主、小姐,你们为何事,来到这么偏远的关东?”祖父昌幸住过上田,父亲幸村在江户、大阪都住过。他这么一说,年幼的大助很自然地相信他。尤其是在旅途中听到连祖父都认识的人,在心中立刻产生一种亲切感,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理。
  
    “去江户找客栈,不如到我们瞎子房屋过夜还好些!虽然是跟躇子们生活,但绝不会给你们丝毫不自由或脏兮兮的感觉。”久米市抓着过去那段人情,一点儿不放松地对大助说着:“看在我过去被爱护的情份上,请你们一定到我们的房屋来。”连其他瞎子也一起请求他____“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大助望望奈都女,奈都女征询小十郎的意见。小十郎只是看看一作和塔之助两人____“那么我来带路……”久米市觉得即将大功告成……慢慢地开步要走。他看大助似乎不太乐意的样子。
  
  “请别客气!房间很大,禁止女人进入,偶然有旅途中的检校会来住,其他就没任何客人……”一听到检校。大助立刻好像被吸住似的,刚开始迈出的双脚又停了下来:“你们其中有没有人认识……”____“是什么人啊!”____“有个蝉阿弥,是个十六七岁的独眼,弹着雅乐琵琶在全国各地游走。最近有人看到他出现在骏府附近。他确实进入了江户境内。”
  
    “啊!那个蝉阿弥吗?他如果来到江户的话,一定会到瞎子房屋来的。”____“噢噢噢……”这时,大助微笑着回头看看后面的人。然后故意缓了一步,等其他人走上来:“我想在到妙义之前,先逮捕蝉阿弥,夺回水虎卷……”他和同伴细语交谈着:“抓住这个好机会也好。”____“那么我一个人先跟他们到瞎子房去;然后在那里呆两三天看看情况。
  
    “这段时间,蝉阿弥可能会到瞎子房来。”____“但是你一个人不容易……”____“没有关系,别担心。”____“那么等大家定了客栈,然后,想个在紧急时能立刻通知大家的办法,如此才不会使奈都女挂念……”____“不错!好的!”他们在讨论时,久米市和其他瞎子们统统在对面呆呆地等着回音。
  
  “那么,由三田附近的十方寺。姐!你还记得吧……”____“从前时常听说,是那座与母亲有关系的寺庙。”____“到那里后,说出是九度山来的人,可能会给我们方便的……”____“但是,大助……”筱切一作另外有他的想法____“噢!什么事呢?”____“让我提早到妙义山去。并不是我求功心切,而是为了……如果被来乔太郎发现我们把水虎卷弄到手中,搞不好,那个更重要的火龙卷便无法得到了。”____“幸亏你想得周到。”大助赞成了这个办法。
  
  “我这里万一发生了变故,还有塔之助帮忙。所以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去吧!提早一步先到妙义山去。然后,在那里监视三之洞门。这样,跟在后面的我们也就可以放心大胆了。”商量之后,决定大助随着瞎子们去三田的瞎子房。奈都女和穴山小十郎往三田的十方寺,各在自己的地方等待消息。伊吹塔之助是大阪浪人中特殊的热情儿,虽然并非案中的重要人物,但他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所以随着奈都女往十方寺,好在一旦有变故时能尽到他的一份力量。
  
  在庆长时代的江户说不上是繁华都市,但总还是个道地的新开辟的都府。秀忠住江户城之后,大御所把河川防御工事有所加固。山边下的建筑物,街道上的商人,少许有所增加而已。走到六木户前时,各人走各人的路而分道扬镳,只留下来筱切一作一个人。筱切一作走进了租马店,租了一匹马。当时的江户没有设置驾车、骑马等等旅途中所使用的驿站。
  
  借走的马,没有马夫跟随。等走到目的地的客栈后,就把马匹留在当地,等其他旅客回江户时,才把这些马骑回。由于这是个相当不开化的时代,为了防止马匹的失踪、买卖,每一匹马脊背上都有烙印标记。如果有人把马卖掉,被租马店发现时,将在那人脸上或手背上烙上和马身上相同的烙印标志,这是永远洗不掉的,终身都会被人当作马讥笑。因此,盗马买卖的事,绝对没有人敢做。筱切坐上这匹有烙印的马,离开了江户,往中仙道方向举起了手中的竹马鞭。
  
  
第四节:毒。
  
  大助在瞎子房的洗澡间洗尽了旅途中长久的污秽之后,走了出来,到走廊边转弯的地方站着____“奇怪!这个房间似乎我曾经来过。”望望隔间、衣柜,越看越觉得面熟,但是怎么也想不出在何处见过。那是在骏府城下的角落,大助进了有同样设备的瞎子房,因那里并没有灯光,所以只留下这一丝淡薄的记忆。

  “越看越眼熟。奇怪!想不出进入过这样的房屋,而且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进入这样的房屋。”已经进入了房间的大助,还未失去对这个房屋所生的疑虑,眼睛拚命地往四周转。黑色的走廊,陈旧的榻榻米,正发着亮光。虽然房屋的陈设极为简陋,但是打扫得很彻底而一尘不染。
  
  “像如此干净的房子,真是比正常人住的地方还要舒服。”他赞美一阵后,开始吃晚饭。在爽朗且愉快的气氛下,吃饱了晚饭,久米市和大助聊着世间的各种奇闻。谈到九度山时,更增添了大助的兴致,二人不由得越聊越起劲。睡觉前,大助装作无意似的口吻问道:“刚才好像听说,蝉阿弥会到这间房屋来。”问完,他探视着久米市毫无表情的面孔____“是的!听他的口气,大概这二三天之内,他有事会到这里来。”____“噢噢……他还是会来这里……”忽然,他含着略为激动的语气。
  
    “是的。”____“如果他来的话……其实……有……”____“你有什么事要找他?”____“如果他到时,请你告诉我一声,但别让他知道,请悄悄地在耳边通知我。”____“好的……一定,不会忘记告诉你的。”____“同时,往之田十方寺那边派出一个差使。可惜这个房中的人,都是眼睛不方便的瞎子。这个事,可能会来不及办……”____“不……那个烧洗澡水的男人不是瞎子,派他出去就成了。”

    “关于这一挡事,还请你多多帮忙。”____“是的,我会牢记的。那么,在蝉阿弥来到这里之前,请好好休息。”久米市这个瞎子,用手探摸着地板,轻轻地关起房门,悄悄地走过中间的走廊,进入最里面的房间。这是个约有二十多个榻榻米的大房间,他打开那黑漆漆的杉门进去。里面住着大约二十来个盲人,这些人就是逃出骏府瞎子房之后在这里重新谋生的一批假盲人。
  
    “久米吗?”____“噢……终于让他睡觉了。”____“情况如何?”____“还好!”久米市立刻睁开眼睛,挤进了大家坐的位子中间:“毒药现在开始生效,哈哈……好!现在差不多是夜半时刻。到明早前,他刚好变成一个冰冷的死尸。”____“如此的骗人老套,竟意外地能顺利成功。”____“谁叫他想谋害师傅。我一听到他要伤害蝉阿弥,真是大吃一惊。看看……我久米市的手腕不错吧!”
  
    “别一个人得意!功劳是大家的呀!”____“别管这些!师傅一回来,一定会很高兴。说起来咱们的师傅也奇怪!不知在搞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____“大概明天总会露面吧!希望他能在那好不容易才弄进陷阱的稀客还未断气之前,见见他最后一面。”大功告成而集合于大房间中的瞎子们,趁着夜深人静,围坐一圈开始喝起火辣辣的烧酒。

    晚餐时,那放进汤碗中的斑猫毒药在大助毫无戒心的情况下,一滴不留地全部喝下肚去。就连那饭后的茶水中也渗入了鱼睡草的根汁。吃了斑猫毒药的人,差不多百分之七十是无法挽救的。再增加了鱼睡毒草,那更是过不了关,死定了。蝉阿弥手下的假盲人们,只有这点本领,还能变出什么别的花招?庆祝成功的酒宴继续着。

    喝着、吵闹着,露出拍着手随心所欲的狂态。渐渐地,瞎子们喝醉了,一个个东西不分地到处睡着。早晨的阳光射进那密不透风的小窗子。映射在地面的鸟影,随着夜霜开始溶化。大助的房间已经充满了阳光,但却毫无动静,似乎仍保存着那黑暗而凄凉的遗迹。


第十二章:破术篇

第一节:冰冷的房间

  快到中午了。三田之台的瞎子房的庭院中,那初冬的阳光高高地照在柿树上、红枫树上。时间已经不导,房屋的窗子到现在仍未打开。窗雨棚上面的鸟粪已经被晒干变成白色的球粒____“奇怪!难道会没人在……”背着阳光,悠然地从庭院木门中走进一个光头琵琶和尚,他一副刚从旅途中回家的打扮,肩头上斜挂着一把琵琶,手拄生木拐杖。他就是今川蝉阿弥。蝉阿弥连敲了几下门,没有人答应,所以就从后面进入了院中。他看到一扇没有关好的窗子,就找了几块石头垫脚,爬进屋里,然后……

    “喂!没有人在吗?”他放出大声叱责着。这个瞎子们集合的大房间,并不是没人在,踮起脚往里一看,十几个假瞎子由于昨夜的酒宴一直到天明才散,所以个个都正在甜蜜的梦中。像一群被捞上海滩的鳗鱼似的,手枕、膝盖枕、箱子枕、酒瓶枕真是千姿百态。筷子、茶杯、碗满地都是。个个露出脏兮兮的毛腿,睡在一堆。
  
  “全是些饭桶!”蝉阿弥不禁皱起眉头,心想这批当我手脚行动的手下,怎会如此的狼狈。他一肚子不高兴,望望四周,然后把一个掉在泥水中的柿子捡起来,从窗口扔进屋中……柿子正好扔到一个朝天而睡有一副大鼻孔的假瞎子脸上。然后,他立即关起窗户,优哉游哉地在外面走着,只听见瞎子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吓声。
  
  “呀!呀!”被烂柿子砸着的男人,抱着脸跳起来____“什么事呀!”____“笔之市,你怎么搞的……”其他人也同时爬起来,揉着眼睛____“呀!好臭!噢!好冰!到底是怎么回事……”半醒尚神智不清的一堆人,看到那副滑稽相,同时笑出声来:“哈……哈……是个烂柿子!看看那张脸。”他们指指点点地狂笑着。
  
    “奇怪!不对劲!”满脸柿汁的男人,用手巾擦着头上、脸上的烂柿汁,说道:“这房中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恶作剧。搞不好,就是睡在里面的、真田大助那家伙,躲在暗地里来找我的麻烦。”____“喂!笔之市。你还在做白日梦呀!真田大助昨晚吃了斑猫、鱼睡草毒药,此时,早就吐完血,冰冷地不能动了。他是无法来和你开玩笑的……”
  
    “噢噢!没错!那么佐之市,是你这家伙搞的恶作剧吧!”____“你别乱说……冤枉好人……”____“那么已之市,是你搞的鬼吧?”____“我根本不知道。”____“不然,那么是田之市?”____“我才不管你们这些事呢。”____“越想越奇怪,到底是何人……”眼中快要冒出火似的这个男人,看到同伴们嬉皮笑脸的样子,逗得他不得不对他们起疑心。

    正在忍不住一肚子气,想要骂人时……有人在窗户外面,大喝一声:“别吵。已经中午了,大家也该起来了。我问你们……竹林中那座石佛怎么不见了?你们弄到哪里去了?”____“呀!是蝉阿弥的声音。”大家立刻安静下来,好像大梦初醒似的:“是我们师傅回来了……”____“扔烂柿子的原来就是师傅。噢!不妙……”大家立刻动手整理房间,打开窗户。完全忘记了假盲人的举动,忙乱地洗完脸,在走廊前排好队。
  
  “师傅,你回来了。”这群人中最年幼的蝉阿弥,他的才能、胆量,尤其是那稀有的虫术,使他们对他心服口服。蝉阿弥一副不高兴的祥子,一言不发坐在走廊上____“帮你拿下琵琶吧!”____“师傅,帮你解开草鞋带子……”____“洗洗脚吧!灰尘很多,在这里给你拍拍吧!”他们手忙脚乱好像见到了贵人似的忙个不停,恭敬地在瞎子房间上座位子准备好床铺之后,瞎子们规矩地站在离他四五尺远的地方,不敢乱动。这一批无赖汉,居然还有一定的礼仪。

    个子短小的蝉阿弥,傲然地以他那只独眼,看着下面的那堆假瞎子:“放石佛的台子还在,但是石佛不见了。我看到洗澡间前面的落叶上,好像有人走过的痕迹。是不是昨夜发生了事?”____“是的,发生了一件大事。”久米市领头说着话:“心想师傅回来,一定会夸奖我们。所以大家先庆祝庆祝,顺便等你。其实,不是别人,就是那和你纠缠不清的仇敌真田大助。我们把他骗到盲人房屋来,然后给他吃了毒药,现在,他还睡在里面房间。”
  
  “呀!把大助……”蝉阿弥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平时,他的心中总是忘不掉大助那副威风凛凛的姿态。久米市、田之市、己之市还有其他假盲人说出如何把大助从六乡街顺利地带回来的经过,大家都认为大功告成,得意地诉说着:“请放心吧!昨夜我们在晚餐中放进很多斑猫、鱼睡草毒药,大助那家伙吃了就睡了。看样子,一到夜半时间,他就吐出许多血,手紧抓着铺盖,挣扎死了。”
  
    “噢噢……他确实是大助吗?不会弄错了人吧。”____“师傅面前,咱们岂敢说谎。现在就带你去看看那家伙的死相。”久米市和其他七八个假盲人,领着蝉阿弥,穿过了黑暗的走廊进入那最里面的房间。他们悄悄地不发一声,来到房门口。从那昨夜关好的纸门,看不出任何令人怀疑的地方。然而,那藏着妖气的房间,似乎如棺木般的寂静泰然。慢慢地,二三寸地,打开纸门,伸头往里看的久米市,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回头看看蝉阿弥:“他已中了我的计。”
  
  
第二节:银蛇。
  
  到此刻,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师傅,这死尸如何处理呢?”____“中毒而死的尸体会变成石头般冰硬。这样……连被窝一起包着埋在后面的竹林中。”____“好的!那先去通知烧洗澡水的嘉手老头儿,叫他挖个洞。”就在大家低声商量时,从后面来了一个瞎子说:“好像那烧水的老头儿出去买东西了,不在房中。”____“不在……那没办法了。随便去两个人,先到竹林里挖个深洞再说。”
  
  “好的。”等一部分人走出庭院之后,蝉阿弥和留下的人一起进入房间,走近大助的床铺旁边,从四周伸出手来,摸他。但在这一瞬间,蝉阿弥和假盲人们像被东西弹着,似的同时往后跳开:“呀!”____“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呆了半天,只是转着黑白眼珠,茫然的眼光交汇在一起而哑口无言。睡在床铺上的并不是大助的尸体,而是那缺了鼻子的石佛。那缺鼻石佛似乎在嘲笑着人们,安安稳稳地躺在枕头上。
  
  “逃走了。”久米市吊起眉尖,突然用脚踢开床铺上的石佛____“但是,他不可能逃走呀!”众人立刻议论纷纷____“吃了斑猫毒药的人,是不容易活着逃走的。”____“眼前人不在,不是逃走,那是什么呢?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____“真奇怪!搞不好那家伙也和师傅一样,会使用虫术而化成石佛,睡在这里。”

  “大家冷静……”蝉阿弥谨慎地看完房中的情况后,好像在思考着。然后告诉大家:“他喝没有喝毒药,已无法知道。事实上人已经逃走了。不过,从后面落叶上留下的脚印还没有被风吹乱的情形看来,大助这家伙虽然逃离了这个房屋,但也不会逃得太远。”____“噢……到底是咱们师傅的看法高明。”
  
    “你们如此辛苦地把大助骗进了陷阱,如今不知他下落,你们也实在过意不去。大家立刻带着家伙到竹林里和树林中去找找看。我想他一定会藏在某个地方。”蝉阿弥用尖锐的声音,把手一摆。呀!刹那间房屋中十多个假盲人,一齐挤进了书房,从绑成一束的短刀中,每人拔出一把拿在手中,像被捣了老窝的马蜂一样,从走廊跳入庭院中。
  
  “嗳哟……”不知何故,在跳下的当儿,已有五六个人发出惨叫声而倒在地上。接连三个人被斩腰、斩脚、斩体。三人一起和着血箭,留下染上赤红鲜血的身躯,倒在庭院中____“呀!小心!”房中的蝉阿弥,慌忙中急摆着手____“在地板下面……”这时,有人提醒大家。吃惊之余,弯腰一看,从沾满蜘蛛的地基后面,不知是何人突出一把闪亮的快刀。当众人盲目地不分前后从走廊往下跳的瞬间,那三人即被由脚下往上刺来的快刀杀害了。啊!真是神出鬼没而又古怪的快刀呀!

    真田大助就算已逃过了鬼门关,但照久米市昨夜亲眼看见他吃下毒药的事实看来,这个时候就是躲了起来,也应该毒性攻心而神智不清才对。难道会是大助躲在地板下来突袭?怪不得蝉阿弥和瞎子们会吓破了胆,不敢接近。在目前的形势下,假瞎子们已无充裕的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利刃明明露在外面,里面必定躲着人。
  
    “包围地板下面!”____“别让他跑了!”拔出手中的短刀,膳子们迅速地跑来集合。此时,那躲在里面的影子,又忽然被黑暗吸了回去。到底他藏在何处呢?蝉阿弥由于一时疏忽,失去了部下。他咬紧牙关,自己也跃入庭院:“混帐东西,在这里发什么呆!进去几个人,把那躲在里面的人给我赶出来。”

    虽然被臭骂了一顿,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敢往地板下爬进去。这也难怪他们。从走廊上要跳落地的那一刹那间,就会被斩死,而且对方又是身藏在狭小而不易行动的地板下,使用一只手的快速刀法,此人必有非凡的刀术。瞎子们明知对方武艺高强,又才看到同伴们尸横刀下的下场,人人心虑胆怯。蝉阿弥看到手下没人敢去,不耐烦地自语道:“呀!麻烦的家伙……”然后,他不带任何武器,就低身进入地板下面。

    这一下,可吓坏了在旁边的假瞎子们。蝉阿弥矮小的身躯,往黑暗的地板下溜了进去。同时,拉出一块帘子似的黑布把自己包在其中,由头部徐徐地穿着灰色木棉手甲同脚绊的他,如雾似的渐渐消失在其中,然后在黑暗中不见了人影。同时,从地基柱子和横木之间,出现一条正昂头而行小而机灵的白蛇。它像个刚涂上银粉的盘子似的,发出刺眼的亮光,而且露出那鲜红的小舌头,正在捕食着小虫。
  
  “噢……虫术使出来了啦……”假盲人们围在地板的四周,咽着口水,不敢吭一声地望着蝉阿弥的绝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条银色小蛇,他们认为就是蝉阿弥的化身。也只有他能在只有五尺四方的阳光阴影下,施展化虫秘术,而随时千变万化。今川蝉阿弥的确实有这套本领。白蛇开始轻巧地摆动蛇身,然后像弯曲大拇指似的,把蛇头朝着里面。它静静地停了一会儿之后,立刻卷起蛇尾,跳进那大约相距四五尺远的里面。
  
  在这黑暗的地板下面,隐藏着那对准银蛇而随时可发的一刀。化身的银蛇和那银蛇般的霜刃。那充满精力和杀气的两条银影,在低洼而潮湿的黑暗中,互相挑战的情景,真是终身难见的精彩好戏。可惜,那些围在外而的假盲人们是无法看到这些的。但在这两条银影何者胜利之前,他们还是有所怀疑,无法确定。到底____躲在地板下持刀的是何人物?尤其是那吃下毒药的大助,他的生死谜底,要到何时才能揭晓?
  
  
第三节:癞蛤蟆

    缩着身躯,机警地躲在黑暗地板下的人,就是在前一天和奈都女,伊吹塔之助一起来到三田的十方寺过夜的穴山小十郎。他看见那条翘着尾巴,急急地昂头而来的小白蛇____“奇怪……”他忙把身体横倒在地,抓紧剑像面对剑侠似的,摆出单剑迎乱架势,全身鸡毛倒立般地紧张万分。
  
  “传说中的蝉阿弥的虫术,如今真出现在眼前。喔……可恶的化身白蛇,要得!把他斩成头尾两截算了。”他心中盘算之后,把剑尖正对着小蛇鲜红的舌头尖。小蛇把蛇身盘成一堆,剑和红舌尖____利刃和银鳞的对抗,互相对峙着,一直保持那毫不动摇的态势。昨夜在十方寺过夜的小十郎,为何会不吭一声地出现在此地呢?他和大助曾经约定,一旦知道蝉阿弥的住处时,立即就和十方寺联络。这件事,最少也要经过二三天的时间。
  
  但是小十郎自从和大助分手之后,总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危。今早起床后,他听到奈都女说,昨夜曾做了一个关于大助的恶梦被吓醒;再想想昨天那一批瞎子们的行动和说话的口气实在令人怀疑,他就立刻采取行动____这就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三人同时觉得着急,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大家一起走,容易被人注意。让我一个人去探视大少主的情形。”幸好路程并不太远,他经过了盲人房屋后面的山崖,躲进了地板下面,一直拉直了耳朵在注意外界的动静和交谈声。他正好听到:大助的死……斑猫毒药等等。小十郎越想越不对劲,产生一股不吉祥的预感_:“说不一定……”糟糕!一定是凶多吉少……他开始焦急,然后下定决心:既然已到了如此的境地,干脆!逮捕这盲人房屋中的假盲人,追根究底地来解开大助的生死之谜。
  
  时机也真巧。小十郎藏在地板下刚下定决心,就看见四面八方跳下来的瞎子们的脚影。他立刻从地板下敏捷地出刀斩死了三个人,又躲了回去。现在他又遇到白蛇的挑战。穴山小十郎认定白蛇就是蝉阿弥的化身,今天不是败在白蛇的手下,就是白蛇死在自己的剑下。小十郎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这把刀上。这时,剑气冲刺了白蛇。白蛇突然露着白肚,蜗牛状般团团转了几下,然后突然对着旁边,如流水般地溜走了。
  
  “呀……”小十郎紧张的心情,松懈下来。目送着那往外逃去的一丝银光____“大家过来……”突然,从耳后传来这么一句。小十郎似乎想叫一声“糟糕!”但是没等他叫出声,他已经被打倒,仰卧在地,而且上有重如磐石般的东西压在身上____“看看你这副德性。”死命地猛力压着,口中不停地吐出嘲笑侮辱的言词—那是独眼的今川蝉阿弥。
  
  “噢噢,你是……”穴山小十郎被压在地上,后悔地咬牙挣扎着,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对比自己年幼而又矮瘦的小和尚严加提防。虽然,地形不熟也是原因,但一瞬间有如电流撞击般的感觉,自己也想不出是何道理____“可恶的东西!”小十郎想把他弹走。奈何,压在胸口上的蝉阿弥有如一块大岩石,露出一脸的卑鄙,卡卡卡地放声大笑。
  
  “喂喂!别浪费精力吧!天下哪有像你如此愚笨的武士。这种破落的盲人房屋地板下,一向都有这些小白蛇群在活动。你把它当做蝉阿弥的化身,而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这里,我在旁边全都看到了。真是笑死我啦!哈哈哈,那小白蛇才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可把它吓了一跳!”____“噢,原来那条白蛇是真的。你趁机会溜到我背后。”
  
  “使用虫术,也要看看值不值得,并不是乱施展的啦!告诉你记住,这是利用你的弱点,知道了吧!技巧地利用对方的疑心,就是虫惑的计策,我的谋路一向如此。你想不到会出现如此的局面吧。”此时,从四面爬进如蟾蜍般行动的假盲人们:“小师傅。”____“噢!绳子带了没有?”____“我在上面压住他,你们先绑他的双手,然后用力往外拉,到外面先看清他那副德性之后,再好好地修理他。”众人遵照他的命令,集中在小十郎四周。刚强的小十郎只有任他们随意摆布。但是,蝉阿弥没想到这时发生了意外的灾祸。
  
  “呀!哪里来的烟啊……”从地板下跳出一个假盲人,发出如神经错乱般的怪叫声,吃惊地呆望着房屋四周。如雾般的白烟,顺着房屋四周扩散着,好像是失火了。然后,在这个宁静的初冬正午时分,从远处传来一阵在原野上烧柴似的噼拍噼拍声。他越听越觉不妙,而房屋四周根本就看不出有火苗飞扬。
  
  
第四节:斩草除根。

    盲人房屋的洗澡间的角落上,那烧洗澡水的老头儿,被刺死在那里。他就是众人至今不见人影,神秘失踪的嘉手老头儿。尸体用一张草席盖着,所以就是有人路过这里,也不会注意到。而在这个煤灰墙壁后面堆积如山的木柴旁边,有一个人一直冷静地蹲着,这个人影当然更不容易被人发现。渐渐地,火焰传到了此地,火势立刻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要得!看样子这火大概还能烧到别处去。”喃喃自语的人,由煤灰墙后面往外跳了出来。他对着火焰又扔进了一捆松树柴。然后,在浓烟中的洗澡间口往走廊内飞跃而入。
  
  “呀!是大助啦。”小十郎在发现他之后,从庭院中传来惊叫声。大助早就从躲藏着的柴屋的夹缝间,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和小十郎的狼狈样子。他泰然地望了过去,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然后叫道:“等等—蝉阿弥。”他那宏亮有力的声音,听不出丝毫中过毒的痕迹。他那束起头发的身材,仍有五尺以上。矫健的四肢、健康的肤色,和那红润的双颊、嘴唇,根本就不像中过毒的样子。
  
  “什么?”眼中充满锐光的独眼蝉阿弥。
  
  “噢!”看到大助那副健康如昔的样子,被吓破胆似的……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此时也发不出一句话来。倒是那一批假盲人,个个像呆子般地张着嘴巴,而那原该闭紧的双眼,睁得老大,不寒而栗地不敢轻举妄动。说起来,大助又不是不死的神仙,此刻该是他毒发而魂上九重天之时,怎么会如此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众人之前呢?大助在遇到生死关头,才深深地觉得父亲幸村对他平时的宝贵教训的好处。这个宝贵教训救了大助的命。
  
  幸村是个生长在战国时代的人,他旅行的经验尤其丰富。在他的宝贵经验中,最重要的一条是:若是遇上令人怀疑的招待时,就故意装着轻松且毫不在乎的样子来应付。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记在接受招待之前,吃下解毒的药。大助在离开九度山之前,父亲曾告诉他这个宝贵的经验并给了他解毒的秘药。在瞎子房中晚餐时,大助没有忘记这个教训,接受了他们的招待。

    等到夜深之后,他溜进了洗澡间,吐完吃下肚里的毒药。在那里,刺死了被他吵醒的烧水嘉手老头儿。然后,到后院里把石佛搬到自己睡的被窝中,躲进屋中观察事态的发展____“蝉阿弥,你没想到我会出现吧!”大助在这生死关头,脸上还是含着笑容,手中抓着镶仓锻治新藤五之刀。
  
  “我刚才已把你那愚弄世人的巢穴点了一把火。在天神的惩罚下,你们的巢穴将被烧光。既然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你是逃不掉的,认命了吧!只要你把从九度山家里偷出来的水虎卷交出来顶罪。我可饶你一命。蝉阿弥!答应吧!”他那副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样子,简直就跟左卫门尉幸村一模一样。
  
  “别异想天开了!”蝉阿弥脸歪着嘲笑道:“我蝉阿弥立誉要克服千难万险,把凤凰卷、火龙卷等三卷秘轴弄到手中,好一鸣惊人地出人头地。像你这样的小鬼,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我的水虎卷,真是在做白日梦!”____“你说得可好。那么,试试我的剑。”____“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喂!斩掉这九度山的小鬼。”有时发出猫叫一样的怪声,有时又故意扮成神智不清模样的琵琶法师,这时,瞪着焦虑、忙乱的独眼,权威地命令着部下。他那冷酷的脸孔,似乎深藏着一股沉重的杀气。
  
  “噢!别让大助逃了!”蝉阿弥留下两三个人守着被捆绑的小十郎,和其余的部下拔出短刀,向着大助发起锐利的攻击____“要得。”大助抓着新藤五之刀的刀柄,冲进那群正对自己跑来的假盲人中间____“可恶的东西,领死吧!”他人剑合一地跃进那群假盲人中,对准敌人斩下第一剑。
  
  
第五节:金眼怪人。
  
  火势蔓延得非常迅速,从屋梁经过走廊,已快要烧到大厅的门口。要是在平时,蝉阿弥早就变成蛾或化身为蜘蛛来旁观大助的行动和火势的蔓延了。但是,不知何故,今天他的举止显得非常慌乱,一边命令假盲人们去和大助战斗,一边满脸愁容地跑进屋里。然而____那像漩涡似的白烟雾,已经滚进了每一个房间,在烟雾中有火焰闪烁摇晃着。
  
  “奇怪!记得好像是这个房间……”忍着被烟熏的痛苦,蝉阿弥在每一个房间中来往穿梭。刚才解下行李时,似乎没有留意地把藏着秘轴水虎卷的背包放进了附近的户棚中。在眼前的浓烟和那突发的骚动中,不容易立刻找到。这事使蝉阿弥非常狼狈和坐立不安。就在此时,突然在浓烟中传出来一声“嘿!有了有了。”极高兴的声音。
  
  可惜,这并不是正在找背包的蝉阿弥的声音。当然他希望这声音是由自己嘁出来的。但现在不知是何人在烟雾中喊?糟糕!不知所措的蝉阿弥跑出来一看,原来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户棚飘荡出白烟,直入空中。有一张比常人大五六倍的大脸,红脸金眼,垂着银色胡子的怪人,隐隐约约地映在他面前。是个怪物____从未见过的怪人____蝉阿弥吃了一惊。立即,这张大脸往后一转,不见了。
  
  “噢噢!是蝉阿弥吗?”他并非怪物而是一个普通人,是个手拉着白木杖的秋叶修行者。他手中抓着用牛皮做的秘卷,确实是水虎卷秘轴,正是蝉阿弥从九度山的幸村家偷了出来、而在往后的漂泊旅途中一直全神贯注地保护着的东西。慌乱中见到那个阴影,就误以为是个红脸金眼的怪人。哪知道,原来那是秋叶修行者背上背着的大天狗面具____“等等……”急忙跃过去的蝉阿弥,“铛”一声,立即被白木杖的杖尖打倒在地。
  
  “奈都女小姐,带着这件东西,先去中仙道吧!”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在瞎子房寻找了好久才弄到手中的水虎卷,往那不远的烟雾中扔了过去____“塔之助……”虽然没见到人,但听那声音,确实是奈都女在回答:“接到了。”____“不错!就是这卷。”____“我先走一步,你赶紧……”____“请多照顾大助。”____“这里有塔之助、小十郎两个人。别担心!别再耽误任何时间,赶到筱切一作那里去吧!”此后,再也听不到对话的声音了。
  
  
第六节:奈都女在何方。
  
  (阳光下妖魔将无法生存,火焰中必然隐藏着幻惑)换句话说____在学习法术的人们中,对初步修行者有这么一句必须记住的俗话:在阳光下、火焰中想施展法术,是极困难的事情____这一点……在那些施法术的人中是极忌讳的。平时,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自在地应付着逆境,时而变成如小豆般大的虫,时而变成……但在目前,那有堂堂五尺之躯,且又手握一切优势的蝉阿弥,与从前判若两人,显得惊慌失措。这是因为他在骚动发生时,被那燃烧激烈的火势迷惑住了。

    尤其是在浓烟中看到那背在塔之助背上的面具,误认为是活生生的怪人,因而吃了一惊。就在精神恍惚中,被人家拿走了重要的水虎卷。在狼狈而松懈的精神状态下,又被塔之助轻易地一击而倒。这对蝉阿弥来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和失败。被拆穿虫术的蝉阿弥只不过是个年方16岁的少年,就算他是个妖童亦或是有胆量的强人,但他毕竟不是个超人。那迎面吹打来的热风扇着火势,眼看就要烧到他的衣服上。
  
  “不甘心……”他已被四周的火焰包围着,面对着自身的危险环境,一面呻吟一面挣扎着。突然,他以敏捷的脚步,不顾一切挣扎而起,夺路而逃。同时,那批包围大助的假盲人也立即意志动摇,往四面八方跃墙逃走。大家爬上后山崖,分别冲向街道,拚命地想保住性命。大助也不顾一切地从后紧追。这时,从大助身后传来一声呼叫:“大助少主……”塔之助喊住了他:“……水虎卷已回到我们手中,别再追那些无用的无赖汉。”____“呀!谁在说话?”____“是我,塔之助……”

    ____“水虎卷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是真的吗?”____“我们在十方寺那里看到瞎子房起了火,所以先叫小十郎来探视情况。我后来想,一定是出了事,立刻和奈都女急急地赶到这里来。”____“喔喔……”____“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变故,特地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后来,在知道这里是蝉阿弥的巢穴之后,心想那水虎卷一定藏在某处,就冒着烟雾在房中到处找……最后在一个房间里看到户棚角落有他的雅乐琵琶和行李,打开一看,果然是水虎卷。那确实是扶桑掌握图三卷中的一卷。”

    ____“喔……不会错吧?”____“大助少主,我们应该高兴。”____“那么……水虎卷呢?”____“我立刻交给了奈都女,请奈都女往中仙道先走,然后到妙义的第三洞门和筱切一作碰头,好在那里等我们。”____“噢……火灾……”____“火势往这里窜,我们呆在此地危险。”____“但是,为何没看见小十郎?”这时,二人冒着已经烧到大厅的火焰,来到原来的地方。
  
  “呀!少主。赶紧去追奈都女。不然,蝉阿弥会在中途伤害她。”小十郎出现在这里,立刻警告大助。他趁着骚乱,踢开监视他的两个假盲人之后,跑到正在冒火的柱子那里,背靠着柱子,烧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正想外出时,碰到了大助____“对……的确。姐姐独自行动,太危险。”大助以明亮的双眼望望两人之后,立刻抬头看看那柱子上正往天上冒的黑烟。
  
  “那么,我们立刻往妙义赶路。”他以动人心弦的勇敢语气说着。只有短短的两刻钟之后。夕阳已经照到本乡森川住宿的高櫌树上。从驿站的宿舍那里借了三匹有烙印标志的马的两位武士,再加上秋叶行者的冰凉白衣人影,一共是三个人。他们勒住马,在櫌树下的茶店打听,奈都女确实租了旅馆,已经路过此地____“在天黑之前,可能会赶上她……”把马头对着西方。
  
  “塔之助、小十郎,别耽误时间。”大助马不停蹄地经过了巢鸭村、庚申塚、三干家,往中仙道方向赶路。时间刚巧是日落之前,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障碍。那种速度真可和天上的流星相比。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穴山小十郎。他有特殊的骑术,能在任何时间都与大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第三个人的天狗面具和马头正好方向相反,以如飞的速度疾驰。路过板桥之乡,仅是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们一口气越过了蕨烧米坂。夕阳比飞马速度还快,已经入夜了,从树枝间可看到天上灿烂的星光。但是,不知何故,抱着水虎卷、仅在短短一个钟头前经过此地的奈都女,怎么就是追不到?


第十三章:洞门篇

第一节:未曾相识

  “喂!打开!把这门打开!”“起来!卖针的!”正是夜深好梦的时候,有人在猛敲房门。武州大宫的住宿区,此刻已经没有一点人声,大都沉入梦乡。而那个名为“卖针的七兵卫”旅馆中,却发出嘈杂声,尚有四五个人影在摇晃着。关了门躲在后屋睡觉的老板,此刻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哗啦一声把纸门拉开____“起来喽!到底什么事啊?”说着说着,头还没有伸出门外,便看到三名捕吏站在外面。
  
  “大概在半小时前,有人看到一名女子投宿在这家客栈。我们是来捉她的,她在不在?”一只手已经伸到老板的鼻端____“呀……没,没有!这里没有!阁下不要这样……什么样的女人呀?”____“真的,真的不在这里吗?”有一名捕吏把十手插在柱上,斜着眼问道____“我是安中城主井伊直腾大人的家臣,我怎么会骗你们呢?”____“嘿!嘿嘿嘿……”____“一定可以找到有女客人投宿的痕迹,你这个家伙胆敢骗官差!一定躲了起来,我们搜搜看!”
  
    “这这……这怎么行,会把其他客人吵醒!”____“好吧!那个女人坐着轿子来,我们还有证人看到,这下子,你可没话说了吧!”____“这样说来,可能不对吧!”老板转了转身子,好似有所隐瞒地说:“实际上,是有个女的很晚了才坐着轿子来。但是,那个女的并没有留在这里过夜。她刚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三个人便和她说了一些话,然后他们便一起转了个方向走掉了1”
  
  “真的!”捕吏们互相看了看____“真是大意,那个女的必定到了安中城,快点把这个屋子搜搜看。”语毕,一言不发,便穿着鞋子到了房子内四处搜查“不得了!这么一来就糟了!”就连奈都女,在这时候也显得十分狼狈。时运不济,地点也不当。弟弟大助不知到哪里去不说,连塔之助及小十郎也不见了。在旅馆中一隅躲着的奈都女,此时自知已经是瓮中之整。
  
  “啊!这该怎么办?……为了自己、大助及同伴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水虎卷送回去!”奈都女想到此,转过身子,从自己的房间中飞窜出去。而那从三田的瞎子处得来的水虎卷,紧紧地贴身放在怀中。此时奈都女心中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心一意地要快速逃离这里。楼下的老板和捕吏们正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着。紧接着,便是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往楼上走,踏着楼梯的声音,奈都女不禁大吃一惊。这房里连向外逃走的窗口也没有,而隔墙房间也已经住有客人。
  
  “管他那么多!”奈都女把匕首藏在袖子里,打开门走到走廊上,十分意外地,门外已站了一个人影。奈都女把匕首从袖子里猛然伸了出来____“啊____等一下!”那个人手往上抬,赶紧制止。奈都女仔细一看,并不是官差捕吏,在刚投宿的时候,曾偶然在柜台上和他打过一次照面。那是个人品不错,有读书人气质的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男子。他头发盘在肩上,穿着黑色条纹的衣服,腰上插着一柄鲨鱼皮刀柄的短刀,手上也握着一柄刀,那是一柄涂了漂亮的油漆的好刀。
  
  “小姐……”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处于险境,想助你一臂之力。赶快到我那一间房子里去避一避。”他很轻声地说。然后左手握着万法中的一种拳型,往前面的房间指了指。
  
  
第二节:漂泊画师。
  
  实在是意外。这个人到底是谁?____这些疑问及心中的感激,奈都女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____“嗄!快点!”奈都女像只小鸟似的,被那个人拉住袖子一下子拖进了房间里。已经走上二楼的捕吏们,直奔入奈都女的空房间中,而里面已沓无人迹____“呀!糟了!老板,老板!”捕吏们气急败坏地在四处跺脚。在隔壁房里的那个盘着头发的男子,好似没听到隔壁的吵闹声,静静地在看书。
  
  “小姐!已经迟了,请把油灯稍微拿过来一点。然后,你只要安安静静地呆着,这种情况,完全交给我来应付。”他语毕,继续在默默地看什么书,但是还没有看完十行时____“既然不在这个房间中,一定是溜到走廊去了!”随着这一声声音,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仗着井伊家的势力的捕吏们,根本不在乎是谁在房子里。
  
  “好!在这里!”他们看到奈都女后,便大呼小叫起来,你挤我我挤你地要冲进来,而盘着头发的男子,拿着刀及书,转过身子,眼露凶光地说:“你们这些人胡来什么?”____“所谓客栈,便是这一间屋子我租了便是我的。你们穿着鞋子,硬冲进来胡闹。若胆敢踏入一步,我便斩了你们!”他突然大喝一声。手中握着的刀,此刻像是要出鞘的样子。捕吏们顿时被吓倒了。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捕吏们唯唯诺诺地说____“哼……不知道我为了什么?”____“这一个女子有嫌疑。我们奉命把她捉到安中城的奉行所。你可知我们是井伊直胜手下的人?”____“噢!原来你们是赫赫有名的井伊家家臣,我知道了。但你们所指的那个女子是谁?”____“好小子!”捕吏们此时不禁恼火了:“你先报上名来!”____“在下是土佐派的漂泊画师,名为幽梦。”

    “旅画师仗着达官贵人的势力,不要在这里逞强斗狠。赶快把站在那里的那个女人交出来。”____“不!她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一路上和她谈得十分投机。”____“什么?”捕吏们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____“那么,这个女子必定是你在路上碰到的。好吧!你和她一起到奉行所走一趟,应该没什么困难吧!”____“一起去若是惹来麻烦,我们可不负责!”____“没问题!我去!”____“若是一起去!如果……”奈都女不禁失声,幽梦转过头去____“不用担心,和我在一起,什么事都别怕!”在这种不容思考的状况下,幽梦那种稳若泰山的镇定态度,令奈都女安心不少,便毫不考虑地和捕吏们一起走出“卖针的旅馆”。

    这一群人在夜色中默默地走着。一路上奈都女在盘算着,若是走到安中城而无法脱身,那么贴身藏着的水虎卷,到底应该丢在什么地方比较好?这一切,都是自己惹出来的祸,而此时反而一点迷惑的样子也没有。而那个旅画师幽梦,到底又是什么来路的人呢?前途真是如一层层不解的谜……

    从上尾到桶川之间,长着一排排整齐的树。此时,在那附近,有一个男子升起一堆火,在夜间取暖____“咿……那是。那好像是乔太郎来了!”是蝙蝠银平的声音____“噢!来了!”随着那一些火把而来的人影,戴着斗笠,在一棵棵的树后面忽然出现,忽然又隐在树后。再仔细一看那个人的侧面,原来正是魔风流的忍者来乔太郎。

    四下只是一片阴暗的影子,事先在此等了半天的蝙蝠银平,偷偷地跟在后面。蝙蝠银平也从乔太郎那里学来了一些忍术,所以可以蹶手蹑脚很轻声地跟在后面。好似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饿狼。井伊家的家臣们,三个人横着脸,很小心地向四下察看着。奈都女与旅画师幽梦,此时也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已陷入险境。并排的树木,好似指引去黄泉的路。
  
  
第三节:树上鸟人。
  
  “这里!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三个官差异口同声地停下脚。然后说:“到奉行所大概天还没有亮,我们在这里先来审问一番好了!”实在是意外的事。而后,他们朝着乔太郎神秘地挤了挤眼睛。因为来乔太郎向骏府告密,这些安中城的捕吏们才出来捉奈都女。停了脚步后,来乔太郎与银平在黑暗中互相以目示意。不知为何____旅画师幽梦一脸不解的表情:“想审问我,在这种地方来审问,这种方式在世界上大概没有吧!”
  
    “只是随便问问,如果没什么疑问的话,在这里就可以放你们走!”____“不!这没什么好商量的。就是到了天亮,到了明天,也不会让我们走!”____“这家伙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____“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到了安中城内,才愿意把话说出来。”____“闭嘴!每一个自命高贵的人,都是不会合作的。”有一人立刻将幽梦的手扭到背后。
  
    “原来,你根本就没什么用,只是嘴巴厉害,非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们快到那女的那边去!”____“是的!”语毕,两个官差便跑向奈都女:“快把东西交出来!”他们蛮不讲理地便伸出手去抢。但是,奈都女转过身子,十分严肃地说:“想干什么?无礼!”她转过身飞身便跑,手中紧握着水虎卷偷偷地掷入身边的草丛中。
  
  “喂!等一下!”蝙蝠银平在半空中接住了:“乔太郎!乔太郎!快点来,我拿到了!”他开始大声地叫,画师幽梦立刻对着捕吏及来乔太郎说:“你这个葛城的坏蛋!”乔太郎想接住银平抛过来的卷轴,转身便离开。突然听到旅画师骂他的话,大吃一惊。没想到幽梦居然会知道自己修练魔风流忍术的地方,不由得吓破了胆。在他们前面奈都女和银平正在拚命地争夺着水虎卷。
  
  “呀!众人们,来啊!”银平挥动着太刀,而奈都女只是在四处逃避着银平的刀刃____“还来!”____“别想!”奈都女头发也乱了,袖子也裂了,银平手中正握着从奈都女那里夺来的皮轴水虎卷,而奈都女已不知如何抢了回来,身形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不知道又掷到哪里去了!这一次银平没有接到,水虎卷飞过了半空,大概是落到大树后面____“啊!”____“嘎?”奇怪的是水虎卷并没有掉下来。原来是树梢上躲着一个人,沙沙沙沙,像一片黑色的树叶似的。从树梢尖端,一个奇怪的影子,一下子便跃到另一棵松树上。
  
  “喂!”奈都女像是发狂般地在树下面追。但是,树上的可疑人影,只像是一股山岚,从树枝上又跃向另一棵树枝,然后,跳入一丛灌木中,影子便不见了。实在是白斗了一场,在这么一瞬间,就连对方是谁也没看清。在这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到底是猴子还是怪鸟,还是什么妖魔?但是,在下面猛追的奈都女,有一点倒是看得很清楚:在树枝间飞跃的影子,那绝不是什么怪物或猴子。那是个有着惊人本领的怪人。
  
  
第四节:星夜狂奔。
  
  突然,从背后吹过来一股带有血腥味的风。奈都女及紧跟在后面的捕吏们的身后,旅画师幽梦,一记早地拔葱,跃了起来,吼道:“混蛋!”银平也像蝙蝠般地敏捷跳了起来,在幽梦的面前转个身子____“乔太郎!乔太郎!你在干什么?”他朝着后面,舞着太刀大叫。但是,此时乔太郎早已不见了。难道魔风流的忍者,此刻已经逃走了吗?____仔细四下看看,原来他是去追奈都女去了。奈都女不时地回过身子,反身斩向乔太郎,可是弱女子的短剑,怎么砍得到对方呢?

  “无论如何不能让乔太郎捉到。”既然水虎卷已经丢了,这个女郎再怎样也不能把命也丢了!如果自己在这里被捉住,那么弟弟大助再也不会知道水虎卷是被那个奇异的树上鸟人抢走的。想到这里,拚命地逃吧!努力加快脚步!但是,怎么快也比不上乔太郎的草上飞脚法,马上便要被追到了____旅画师幽梦看到这个情形,赶走了面前的捕吏们,丢下了蝙蝠银平,也去追乔太郎及奈都女。
  
  奈都女____乔太郎____旅画师幽梦____最后是蝙蝠银平,按照这个顺序,一个个挥着白刃,屏着呼吸,在夜色中,从上尾到桶川的一排树木间,一个接一个猛追下去。每一个人都不知结果如何,在这个有着微风的夜晚,狂奔到中仙道,到了榛名山山腰时,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破晓的晨曦。马铃驿站的旅馆街上,旅客们熙熙攘攘。此时已是暮秋,初冬的太阳,显得十分暖和可人。
  
  “卖针的”旅馆前,停了三匹烙有火印的马。老板七兵卫经过昨天晚上那一番折腾,此时十分疲惫,一脸愁容坐在屋子后面,看到一个像是旅行的武士,背上背着一个大天狗面具出现在眼前。他在这附近不知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话也不说,一脸十分吃惊的表情,对着在外面等待的年轻武士说:“大事不妙!”然后一行人跳上马背,朝着大宫方向急驰而去。这三个人便是昨夜跟在奈都女后面的真田大助、伊吹塔之助、穴山小十郎。
  
  他们在旅馆门口,听到了昨夜安中的捕吏来到“卖针的”店中搜捕的事。安中城____井伊直腾所领辖____德川方面独一无二的诸侯____如此看来,奈都女必定身罹大难,这是不容置疑的。那个叫幽梦的旅画师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来路?都不得而知。但是,从大助及塔之助从旅馆中打听来的消息来看,那个人对奈都女有十足的好意。
  
  “噢!可以看到妙义山了!”妙义!一行人一听到便停了马____“距安中城下已近!”伊吹塔之助接着说。小十郎亦说:“但是……”大助在马鞍倾身向前,说:“我们要先计划一下!”此刻最重要的是奈都女的生命是否安全,是先找她还是要先到妙义山的山洞中找火龙卷,这是必然要考虑的问题。
  
  “妙义是我们必然要去的,如果先去妙义,那么姐姐此时正被井伊家的捕吏们追捕,可能性命已经完了。你们两人认为如何呢?”____“我也这么想!”____“鄙人也感到十分不放心。如果现在为了早一点到妙义,得到了火龙卷,而奈都女小姐便有危险了。我认为这不是上上策!”大家讨论之后,一致决定先不忙上妙义山。是夜,便停在山麓,等待天明。第二天早上,朝阳染红天际,三个人起了身。从这里开始便要步行,所以他们把烙了火印的马,留在刚才睡觉的地方。
  
    “那三个山洞在哪里?”____“在金洞山山后。”____“金洞山?”大助问塔之助。____“这里是由白云、金洞、金鸡三个山峰所组成,故名为妙义三山。从金洞山山腰,越过溪谷便是信州的大街了,这座山相当的大。”____“那么筱切一作必定已经先到了,站在山洞门口等我们吧!”____“一作比我们早来,当然应该比我们早到。”
  
    “那条山路上,前面好像有个男子!”____“哪里?”____“现在被树挡住了,看不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噢?在那里……那里?那个山谷边!”小十郎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果然,在前面的溪谷底下的独木桥上,有两个男子,正在往上爬,红色如火的枫叶,被风吹得左右摇动。
  
  “啊!”大助止住脚步:“那好像是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____“咿?真是银平和乔太郎吗?”____“嗯!的确是他们两个!他们的脚步好像还很急的样子……”____“糟糕!错了一步!看起来他们好像是要比我们先到三个山洞!”____“笨蛋!再快也没用!反正筱切一作已经早就到那里了!”
  
    “小十郎!我们还不见得能如此讥笑他们哩!”____“为什么?”____“他们两个坏蛋,到底会耍出什么手段,我们还未必知道。筱切一作在山洞附近会没有危险吗?奈都女小姐又是怎么会被安中的捕吏们捉去呢?”____“如果照这么说来,可不得了了!”____“对!我们要赶快追上乔太郎和银平!”____“那么急会败事!”
  
  “急忙暴露自己,我们的目的便会成为泡影。小十郎!塔之助!我们要悄悄跟踪他们两人。如果在半路上把他们杀了,便无法知道近江乌骨斋到底写了什么字!”大助鼓足力气,秋叶行者塔之助及小十郎跟在后面,加快了脚步,走向山洼地,追乔太郎及银平。大助在纪州高野山练过山中飞跑,塔之助也不差。此地的山崖好像经过鬼斧神工修饰过一般美丽,他们在溪流上的岩石间跳跃着,追赶乔太郎。
  
  
第五节:捷足者谁。
  
  此时,银平及乔太郎正进入一间茶馆,擦着汗水在休息:“喂!拿茶来!”银平由茶店的茶几上向外看去,对面的山好像是一个覆上了红叶的大花盆____“真漂亮!实在太壮丽了!”而乔太郎将正在喝的茶碗一下子摔到地上,拔出腰间的太刀便冲了出去____“喂!乔太郎!你不休息啦!”他一眨眼的功夫便跑掉了!连茶都没喝,银平紧跟乔太郎一齐冲了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这般难看____“大助从后面追上来了!”____“说不定三个人都追来了!不得了呀!”____“好像还有穴山小十郎和秋叶行者塔之助!”____“快往下面看看!”____“快点!银平!”
  
    “等一下!蝙蝠可追不上魔风流的草上飞!”____“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先一步到三个山洞那里!就忍耐一下吧!”银平也加快脚步,紧跟在后面。乔太郎则施展出忍术中的“缩地飞走术”,屏住呼吸像一阵风似地跑,只有银平在后面苦苦哀叫。大助那一方面,看到这种情形,则更是拚命地加紧脚步。在山上奔走,呼吸平静是最重要的,如果心生烦躁,在这种超乎正常人的体力的竞走中,势必很快会感到疲倦。

  所以____在疲倦不断增加的时候,更不能有一丝的急躁,否则只会感到更加的疲倦。此时,道路愈来愈陡,转弯也十分多,是非常难走的地方。追的人和被追的人,事实上都是同样的急,同样的累。现在就是有再大的仇人在面前,也没有力气拔剑去杀他,只有一心一意地在脚上面争取时间。不知是谁能最先到达乌骨斋所说的妙义三山洞。谁先到,谁就是胜利者____他可以拿到解说的火龙卷,也是扶桑掌握图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第十四章:神秘篇

第一节:飞天术

  天气干燥,鼻孔吐出火辣辣的热气,随着脚步的频律,汗水一阵阵地往外冒。走尽了妙义的天然险阻,这儿,直到七分所的难行处,印着一路追赶而来的两条赛跑的足迹。乔太郎和银平一边攀登着险峻的陡坡同时往后瞧。大助这一边的三个人,这时也上气不接下气,不畏险阻地追赶上来。因此,乔太郎和银平片刻也不敢休息。
  
  但值得庆幸的是,大概由于造物主对于人与人之间,并不问其善恶而赐与约略相同的心脏、肺脏以及大致相同的一双脚,所以,当这一方已筋疲力尽的时候,另一方差不多也已累散了骨头。因此,逃亡者的弛缓与追赶者的松懈一样,至于哪一方会先瘫倒下来,便只是耐力的问题了____“唉哟!累死了!我、我已经不行了。”首先说出这气馁话的,是名叫蝙蝠但却与其名不相称的银平。
  
  “不要尽说些没志气的话……”乔太郎一把抓住即将滑坐下去的银平的头发,拉着他继续往山上赶。由于乔太郎是以忍者跑步的速度奔走,就算是同祥的疲倦,但比起常人,累的程度还是比较轻的。由于同伴银平的情况不佳,便成了他的累赘____“振作点吧!银平。平常在别人面前不都是说大话的吗?怎么却在妙义这般大小的山上就累垮了呢?最主要的还是我们到达这里的当天,与金鸡内山来的伙伴们商讨的计划搞砸了。但是无论如何,人总不能够轻轻松松地就出人头地呀!忍耐些,振作起来吧!”

    那时,路途终于进入了姥泽梅林一带的矮树林处,相当宽敞的平地长长地绵延过来。正觉得已经来到了山顶时,在那平地的尽头处再度突起的陡坡,又一次压迫似地呈现在银平的眼前____“哇!还没到山顶的洞门呀!”____“离第一个洞门还有些距离。穿过那就是第二个洞门,接着就是第三个洞门。”____“请你积点德,就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再也没有什么得失欲望了……”银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往身旁的秋草堆里盘腿坐了下来。

    “哼!没用的家伙!”____“不管你怎么说,我是寸步也走不动了。如果说非要受这种令人不能喘气的活罪才能出头的话,不出头也就罢了。请阁下您走好了。”____“混蛋!”极度懊恼的乔太郎不由得顿足捶胸,开始大声叱责道银平:“在这节骨眼上,你盘腿坐在这儿,万一被追赶上来的大助发现,那时连命都保不住的唷!”____“嗯……但是……我再也跑不动了呀!”
  
  “啊?……唉呀!”来乔太郎回头看看他们刚才穿越而来的低地:“奇怪!怎么啦?不知什么时候大助、塔之助和小十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____“你看吧!”银平显得非常得意地说:“大助也好,小十郎也好,既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八成也已不知累倒在什么地方了。”____“不,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人是大错而特错的,那个倔强得像顽石的真田大助,即使是要他赤着足上刀山,也不见得会不如我们的呀!”
  
    “确实如此,这么说来在前面那里的,不正是他们三个人吗?”____“啊!在哪里?”____“好像正在一本杉的上坡处疾走着。”____“呀!完了!”这一瞧____刚才还以为落后于己的三个人,大概是绕了某处的近路,不知不觉间已在前方,且已取道在妙义中有名的金洞舍一本杉的坡道上。他们逐渐缩小的后影如豆粒般大地映在眼里。
  
  “嗯,真可惜!都是因为你磨磨蹭蹭,看吧!已被大助那家伙抢在我们前面了。看来只有使出最后的手段,借助于山顶葛鼓老人之力,否则就别无他法了。”来乔太郎盛气地将银平踢倒一旁,紧闭双唇直立着,忽地,抖动了一下身子便合上眼帘。呼____地,如由地底吹上来的一阵风声,飘落在满山满地的叶雨____瞬间,一朵乌云飘过,遮蔽了阳光,妙义全山的枫叶,就像熊熊的火焰被浇上水一般地,刹时颜色变得黯淡起来。
  
  “银平!银平!”由于这声呼唤,银平忽地拾头仰视直立在旁且动也不动的来乔太郎的身影。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急促而正确地补足呼吸的步调,眉宇之间充满着严肃的气氛____“啊!有何贵事?”慑服于那凛然严肃的银平,不由得语气变得谦逊____“鄙人要以破风术跃往山顶去。”____“啊……”____“至于你嘛……”____“是,是的。”____“就留在这里吧!”____“唉呀!真是不胜感激,如此一来我便得救了。”

    ____“但是你不可在这里发愣的唷!”____“好的。”____“我这儿有一把事先准备好带来的土狼烟筒,现在开始,你屈拍一、二、三……地往下数自己呼吸的次数……”____“好,然后呢?”就在这一问一答的同时,银平好像已自我催眠了一般,开始无意识地屈着指头一、二、三……地数了起来。
  
    “数到一千时,立刻在狼烟简的引火管点火。”____“噢!那是给井伊家打的信号!”____“嗯!”____“这个任务,不必走也做得到。赞成!”____“不可稍有差错,别忘了,数到一千时!”____“知道了!”____“那么……”____“噢……”这话一说,银平忽觉在来乔太郎的脚边是很可怕的,于是便退缩到五六尺远处避着他。

    同时,中断魔风流忍法草上飞痕迹的来乔太郎,好像是要发一阵火爆脾气,把身子一蹲,立刻,卷起四周的尘土而扬起的一道黑风,将他的身子如搬运豆粒般飘起来。转眼之间,他的身影便在金洞舍一本杉数百公尺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节:赤备队。
  
  那天清早,侍从少辅井伊直胜,往安中城内武土集居处朝北的走廊,目中无人地走了出去。在那次小牧之阵的激战中,他聚集了佩带红旗、红徽、红矛、红盔、红甲胄的士兵们,组成一个赤红色的阵营,以遏杀敌人的胆量,取得了惊人的战果,于是人们称之为赤鬼直胜,他的部队则被称做井伊赤备队。
  
  赤色成了井伊家的时尚,阵中所穿的外衣尚且不论,连家居服装的颜色,也全部是红色而醒耀夺目。更特别的是,家中的人员,都佩带一把朱鞘的刀子。穿着绯罗纱质阵外衣的三名武士,以单手贴着地面蹲伏在庭院前。听到殿下踏着走廊而来的脚步声____“咳咳!”听到咳嗽声,三人一起抬头。
  
  “信浓……”赤鬼殿下站在那儿吆喝道:“彦兵卫、大隅看起来都蛮雄武的嘛!”____“您过奖了。”绯罗纱的三杰,诚惶诚恐地说:“根据昨晚的计划,打算就此出发前往妙义,马上就是武士们准备的时候了,届时烦请检视一下。”____“那么,昨晚在讨论会中出席的来乔太郎与银平那两个家伙怎么啦!”____“他们今天早上天未亮就先出发了,他们到后山伏击大助一行人,等到得手时,便会发放狼烟的信号。”
  
    “但是,那么机警的大助会中我们的圈套吗?”____“来乔太郎曾肯定地说____迟早他们一定会进到第三洞门的。”____“但是,他的断言也未必可信哟。当初为了要活捉大助的姐姐奈都女,他向本城借三名捕吏,但到头来还不是空手而回?”____“那件事他本人也深感羞耻,如今他到妙义去,若是不把大助捉回来,他是誓不罢休的。”
  
    “嗯,好吧,这件事暂且不谈。从骏府城的大御所和江户大纳言秀忠公处,都有急报通知,当真田大助逃窜到本地来时,只要一发现就将他处死或是押解过去。____如果让素性乖张的浪人来乔太郎给我们助阵,会有失赤备队的体面。但,总之,这是骏府的敕命。”____“是!”____“去吧。但是,信浓守,还有大隅和彦兵卫,如果你们轻敌的话,是会失败的哟!虽说大助还是个少年,且是真田幸村娇生惯养的独生子,但是他的祖父昌幸在这上州沼田或上田城等地是有名的人物,对于妙义附近的地理早就了如指掌了。”
  
  “您的话,我很了解。”这时在武士场墙壁的周围,依稀可听到吹海螺号的声音。土屋信浓守、宫岛彦兵卫、永井大隅、来到武士集居处一看,约七十名左右的红色衫笠朱鞘已事先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儿。不久,从安中城的前门处进来了相同的人数,分别往左右两边站开。总数约为一百五十人。由城墙的炮眼处窥看的话,那壮丽的景色是再美不过的了。赤备队一片红色,就像红色杜鹃花坛流动一般,倒映在安中城的护城河水里。

  人数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矛组、弓组、枪组、鼓、旗帜及驮子的装备,简直就像战时出阵一模一样。军队出动,并没有引起骚动,这可能是因为事前竖起了明晨在后妙义将有围场操练的告示牌,而消除了村人们的猜疑吧!但是,____“奇怪哪!那么多的人……”在大道旁的山丘上,有一个人以手抵着眉际在眺望着,眼里闪着怀疑的目光。他对奈都女来说是位神秘的救护者____旅画师幽梦。
  
  
第三节:画帖的秘密。
  
  秋天的花草在山丘上盛开着。狗尾草、龙胆、小桔梗、牵牛花的蔓藤、红白夹杂。为香花与嫩草包围的奈都女正在熟睡。连夜来的倦怠____不,从江户地方出发开始,一路累积下来的倦意,似乎已达到了饱和点,因而在此累倒下来。旅画师幽梦如岗兵守卫着熟睡中的女神一般,伫立在山丘上。或许是随着绘画灵感的浮动,因而兴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创作欲念,他从系在腰间的小行囊里取出一块怀砚,然后聚集些花露,开始将各处的山川景色描绘在画帖上。
  
  究竟写生出来的是怎么样的画境呢?悄悄从后面窥视那素描的笔触,发现既不像狩野,也不像是雪舟风(注:狩野,姓氏之一。狩野山乐,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雪舟,室町时代的画僧。)或山乐泒的绘画,所画的只是点和线、标记着些像是山、路、关卡及驿站,城池领地的里数等等____这并不是一张画,而是一张平面图。在战国的时代里,他国的人进入非己国的领域而描绘地图的话,是会被砍头的。
  
  虽不知这位旅画师幽梦是何种人物,但____此刻,他正泰然地将从礁水的关卡起一直到安中城附近一带的情形描绘在画帖上。表面上他却装做一副心神正漫游在画境中和沉浸在四周的风光里的痴迷样。就在这时候,在他的画心中注入了奇妙的色彩,他正精心描绘的是沿着大荫大道川流而去的赤备队的行列:“噢,这些装备并不像是单纯要去围场的样子……奇怪了?……嗯!这其中必有问题。”皱一皱眉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忽然急急忙忙收起画帖,拭干砚台。
  
  “奈都女,奈都女……”他摇着正在呼呼轻睡中的女子的肩膀。奈都女立刻由浅睡中坐起。她倦怠的身躯如沐浴过一般地清爽起来____“噢!幽梦桑,托您的福,我觉得好像被擦拭过一般,身体变得轻盈起来。”____“请到这儿来看一下。”____“啊!”____“有奇怪的东西正打那儿经过。”____“那是什么东西……”____“尽人皆知的井伊赤备队,约略看来,人数大概有一百五十左右,正急急忙忙向妙义的方向赶去……”
  
    “啊!井伊的人们要往妙义去?”____“是的。正好你身体的疲惫也已治愈了,我们必须赶快走才是。由大宫驿站的官人口气及来乔太郎的行动来看,即可推知从骏府发往安中的秘命已经到达,且令弟大助一行人也已超前赶往妙义去了。”____“啊!这么说来,那些人不正是要去追赶逃往妙义的弟弟吗?”
  
    “幽梦的想法是不会错的,请你相信我,奈都女。”____“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没脸见弟弟的面呀!”____“喔!是关于昨晚的事吗?”____“是的,水虎卷,我想与其被乔太郎夺走,不如往草丛里丢去。但在树上有个怪异的人接住了水虎卷就没有再出现了。”____“那会是什么人呢?这样简单的事,连幽梦我也想不明白。如果查出那个飘忽如云的人的去向,在大助的面前必可免于责难。”
  
    幽梦凝视着脚根旁的露水,想了一会儿,不久便悄悄地告诉奈都女一个计策,说道:“我是个旅画师,巡回来往于各处,了解传闻中的事较为方便。但是……上次如猿猴般在树上的人会是谁呢?或许当地的人对那怪异的人有所了解也未必可知,所以我负责替你打听。”于是,奈都女要他立刻前往妙义,告诉已往妙义的大助、井伊已有所部署了____“危险啊!如被那红色武土的袋阵包围的话,恐怕就逃不掉了。”说罢。幽梦便跑下山丘。
  
  “唉呀……又忘了。”分手后,奈都女懊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____为什么没有问他的来历呢?为什么不在他临走之前试着问看看呢!幽梦和树上的鸟人都可疑,从大宫的那晚以来,还有他在街道上与捕吏及乔太郎对话的口吻,及杖剑制敌的快速____如此前后回想一看,幽梦不也是一个怪异的人吗?无论如何,他总不是一个普通的旅画师。为什么会忘了问呢,那人的姓氏与来历。或许是因为感激他,奈都女正困于一片懊悔的思虑之中,但又忽然想起幽梦吩咐的话,便眺望着耸立在近处的妙义峰。
  
  
第四节:铁牛舍葛鼓。
  
  当当!在妙义山的峰顶,有个撞击地轴的人。那是锡杖的声音。然后,持杖人在铁牛舍前停下脚步。所谓铁牛舍,即位在金洞山第三洞门后面,以虚无僧岩、幻岩、摇岩为始,交接于天狗岩一带的奇岩奇景之间,是一座修行者闭处其间修行的简陋行堂。____行堂的外栏间处,有块干枯的天然木,上面以青漆的沉雕刻写着“铁牛舍”。(注:栏间,日本房屋内的拉窗、隔扇等上部采光、通风用的镶格窗或透笼板的部分)在这里吐云吸雾过生活的人,是现在正由前方回来的怪异老人,号称铁牛舍葛鼓的行者。
  
  “唉呀!这儿有稀客啦。还是一位在尘世里无法谋生的人,不幸在此地迷了路呢?”葛鼓行者看到地上摆着一双未曾见过的鞋子,便如此嘟嘟喃喃地说,且再度以锡杖往地上呛当作响起来。那声音就像是要威吓胆量小的人。他啪啦一声,脱掉铁制高齿木屐弃置一旁。他哗啦一声,拉开发暗了的蒟蒻色纸窗____“哪个家伙,怎么可在别人外出时擅自闯入?”说着,便走入室内____“噢!行者,您回来啦!”于行者外出时入室等待的男士,见到了葛鼓立刻避站一旁____“看到您依然健康,觉得无限欢喜!”说着,便拱起双手。
  
    “噢!是吗?”葛鼓在护摩坛的正前方坐下,挺起胸膛说道:“说得如此客气,但我却不认识你,所以对于你的滔媚,我必须提高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呢?”____“行者,你忘了吗?我是大和葛城峰的乡居武士,魔风流的忍者,来乔太郎。”____“嗯,我虽常往葛城去爬山,但是那儿的忍法道场里经常有众多的修行者或乡居武士聚集在一起修行德业,至于那些人中是否有叫做来乔太郎的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竟于我外出时擅自闯入行堂来,这未免太不懂规矩了吧!快!快给我滚出去!”叱喝之声响彻整个行堂。
  
  乍看之下,铁牛舍葛鼓犹如童颜般光采焕发,肉肥脂厚,年纪约在五十前后;但是,从他熟悉室町幕府时代的事件、曾仕宦于足利义昭将军以及熟悉松永久秀等等看来,稍加推测便可知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在百岁左右。尽管如此,据说这位怪行者葛鼓不但没有仙味,倒有不少世人的俗气及投机心。他滥用修炼而得的法术,不时到村庄去满足其旺盛的欲望。来乔太郎对葛鼓的一些传闻虽然早有所知,但是他在心中早有盘算,所以在这道貌岸然的长者面前,极尽谦虚之能事。
  
    “如果只提到葛城,您不会有印象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您可知道住在近江濑田的乌骨斋吧?”____“嗯,那个人我知道。数年前他曾拿着祈求家康灭亡的诅咒箭上本山来,经过我的许可,在这金洞的山巅处埋下诅咒箭。”火龙卷大概就埋在那下面吧,乔太郎不由得心房激动起来,但并没有显露在脸上____“在下就是那矢师乌骨斋的外甥呀!”
  
  怪行者这才正眼地瞧了一下乔太郎,问道:“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____“在下从乌骨斋舅父那儿得知您神通广大,所以希望能一睹您的神法。”____“傻瓜。你就这样不畏高山峻岭的险阻,专程到这里来看我铁牛舍葛鼓吗?”____“不,也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其实,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____“混蛋,那为什么不早点据实说出呢?”____“真对不起,那么我就斗胆相告吧!”____“嗯,说话时最好不要有歪念头。”

    ____“我想知道数年前舅父乌骨斋将诅咒箭埋于何处,所以上山来拜访行者。您如果知道的话,请赐教于在下,不胜感激!”____“哇哈!哈!哈!这到底吹的是什么风呀!前些时候一不对,就是前天吧!有个叫筱切一作的男子,曾站在第三洞门处,一直在那儿歪着头看啦!”____“啊!筱切一作已经先来过了吗?”____“你还是到洞门前去看一下吧!在那儿的岩壁上,留着乌骨斋不知记些什么的镞形文字,那个或许可做为线索吧!”葛鼓露出心怀叵测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说着。
  
  
第五节:神代文字。(注:神代文字是汉字在未传到日本前,日本所使用的一种音节文字,多为后世所假造。)
  
  不用说,当来乔太郎以缩地术(注:缩地术,《神仙传》:“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即仙术之一种,可缩短距离。)追越了大助一行人来到山上时,已趁着等待葛鼓道人回来的时间,首先仔细地检阅了第三洞门的大障壁,看看上面是否有乌骨斋临死之际所说的铁雕文字。铁牛舍告诉来乔太郎洞门前的岩壁上留着镞形文字后,又嘿嘿大笑说道:“既然如此,大概也没什么地方要问我的吧!你就照着上面文字所指点的地方去探查一下,应该就会明白了。”____“但是,行者阁下,我对那些文字是完全不懂的呀!”
  
  “那就奇怪啦!”行者佯装不知地说道:“那么就是你不识字喽!哈!哈……看你年纪轻轻,还像是有近视或斜视什么的……”几近调侃的口吻。从最初见面时开始,铁牛舍葛鼓便把乔太郎视作黄口孺子,态度极为倨傲。乔太郎虽然气得火冒三丈,但依然阴险地盘算着如何设法煽动那庯俗的行者,以取得雕刻文字的解读法,于是按捺着火气,低声下气地问:“唉呀!还是教给我吧。那洞门岩壁上的镞雕文字,看起来虽像是异国文字或南蛮的象形文字,但那就是日本太古所使用的神代文字。”
  
    “噢,神代文字?远古的日本也会有那种文字吗?”____“当然有。在汉字传到日本来以前,就有了日本太古的文字,而那就叫做神代文字或日文。但是,当今之世能读懂这种文字的人有如凤毛麟角。就连将那些文字雕于壁上的乌骨斋,恐怕也只不过是由诅咒箭的委托人誊写过来,然后照样刻上去的吧!”____“但是,行者您是有名的博学之士,想必一定能读得懂才是。”
  
    “嗯,这个嘛……”铁牛舍含糊其词地说着:“读是会读,但是与其念给一些凡夫俗子听,还不如对牛弹琴为好!”____“噢!那么,您有什么希望或是要求,我们来做个交换吧。”____“当然,当然。那东西对你来说既然如此重要,那么给我相当的回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____“那当然了,那么,您要的东西是……”____“那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钱喽!啊哈!哈!哈……这年头,金钱对于仙人来讲也是重要的哟!”简直是岂有此理,坏透了的行者!铁牛舍行者深知乔太郎并非什么善类,所以他认为如果事先把话说清楚,反倒好对付。
  
  “行者,那么鄙人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呢!如果知道埋藏诅咒箭的地方,就会有一大笔财富到手。怎么样,愿不愿意参加这赚钱的买卖呢?”既已弄清了葛鼓的心思,乔太郎说话的语气也就粗野起来,盘坐着的膝盖也忽地向前伸直开来。就在那同时,从地底响起一声巨响,吱吱一—!凄厉的狼烟,不知打哪放起____“唉呀!对啦!”应着轰隆一声响而跃起的乔太郎,由于等待铁牛舍的归来和与他谈话颇费了些时间,竟将与银平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忍然想起,便结束了与葛鼓道人的谈话,手执着刀往修行堂外冲去。
  
  
第六节:活靶。
  
  为狼烟出其不意的声响震惊的群鸟,如箔纸被风吹散一般,纷纷飞往妙义三山去。就在此时,气喘吁吁跑到第三洞门来的真田大助、伊吹塔之助与穴山小十郎三个人,果然发现了雕刻于障壁上的文字,于是欢呼着:“嗬!嗬!就是这个啦……”都拥上前来观看。连对那难解的文字产生失望或怀疑的闲暇都没有,正当他们三人趋步向前的时候____狼烟和爆炸声惊天动地。
  
  “耶!”三人不由得跑出洞门外,一跃而上幻岩的岩角上,瞠目惊视着以直线划过天际而留下涡纹的黄烟。以小手抵着眉缘凝神眺望的伊吹塔之助,嚷道:“呀!那是井伊家的赤备队!”____“井伊有多少人呢?”____“噢!少主,这可是疏忽不得的哟!刚才的狼烟的确是某种信号,嗯!看来是敌人的阴谋。”
  
  “天呀!我们会不会是中了井伊家与乔太郎事先设好的圈套呀。比我们早就应该到这里的筱切一作不知怎么了。”这时,就连小十郎和塔之助也不由得仰天慨叹,事到如今中了并伊的阴谋将会怎样呢?然而大助却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观看下面的情势。身着赤红色戎装的井伊家武士们,如像火红色的小鸟群集而来一般,渡泽攀崖时隐时现地驰骋在树林,由四面八方向这第三洞门如袋囊般地包围过来。短时间内—-在洞门的四处,金光闪闪的矛头已隐约可见。
  
  武士头领,穿着赤色阵羽织的三杰:土屋信浓守、宫岛彦兵卫、永井大隅三人,各自拔出白亮亮的阵刀,大声吆喝着冲上前来,与此时由修行堂冲出来的乔太郎合而为一,迅速地将幻岩团团包围。向上仰看的土屋信浓守,以战场上自报姓名叫阵的语气嚷道:“喂!那上面站的,可不是九度山的幸村大夫的公子吗?”大助毫无畏惧地自幻岩上以相同叫阵的气势,凛然地回答道:“是的,本人正是真田左卫门尉幸村的独子大助,您招呼我有何贵干?”他说着,居然悠闲自得地坐下来往下观看。
  
  “呀!这个么……”宫岛彦兵卫点着头答道:“根据骏府地方来的命令,我们代表主人直胜,到此恭迎您的大驾。在这种场合,如果您有什么懦弱的举动的话,那可有损令尊左卫门幸村的盛名哟。喂!快点下来,老老实实地将太刀交给我们。看在武士的情分上,途中我们还可以给你松绑。”大助哈哈大笑道:“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只可惜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便束手就擒的。最好还是趁着无谓的伤亡尚未发生之前,点齐人马下山去吧!”
  
    “噢,您好大的口气呀!大助桑。难道您没有看到前方迎面而来的赤备队吗?”____“的确是壮观的景色,井伊家的下级武士们是多么的美丽啊!如果将他们排列在雏坛上,一定是一蹴即倒的吧!”(注:雏坛,陈列玩偶的架子。)不可一世的大助,像个年轻武士似的跨坐在折凳上,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左右的塔之助与小十郎,挤了挤眼。
  
    “喂!你们这些无名小辈,快点乖乖地束手就擒!否则便把你们像切瓜一样的砍了!”听到这话,塔之助立刻站起来,骂道:“哇哈!哈!哈!你们这些做男仆的鼠辈们,能不能说些像样的人话呢?”____“你这家伙,不要狗血喷人。来!你们哪个人先上去把那个臭小子给我抓下来!”土屋信浓脸红脖子粗地吆喝着部下。
  
  “喔!”井伊的部下里也不乏骠悍的年轻武士。他们单手执着剑便往幻岩上跃去。但是,只要他们的头一伸出岩角,立刻被伊吹塔之助的白木杖和穴山小十郎的乱刀击杀,一个个头颅骨碌碌地滚下来。那被鲜血染遍的岩石,赛似一片盛开的杜鹃花。在损失了四五人之后,井伊家才发现形势的严重。于是,快速退离幻岩的附近,将后方的弓箭组推到阵前来。
  
    “喂,大家把弓箭对准那些花车上的娃娃!”____“十分理想的活靶!”四五十张弓箭如满月般聚集起来,迅速地将箭搭到弓弦上,一齐松弦一放,箭头顺着风势,如降下的冰雹。“咻!”“咻!”箭声不断如疾风。纷飞的箭雨,转瞬之间,齐集在岩石上无一草一木可以防身的三人身上。


第十五章:鸟童篇

第一节:鸟天狗的蛋

  数双鹤般细长的脚胫,不断地响起如鹿驰骋般的脚步声,一群淘气的孩子们,正由驿站的村外扬起身后的尘土跑向妙义神社。他们在玩着踩高跷赛跑的游戏。摔了跤的孩子揉擦着鼻血,精明狡猾的小家伙则将高跷扛在肩上,大伙儿们正争先恐后地攀登着随身门的石阶。过于正直的孩子依然踩着高跷,东倒西歪地爬着石阶。
  
  “赖皮!赖皮!怎么可以用脚走呢!”愤慨地叫道。接着,大家纷纷从高跷上跳下。于是便打破了比赛规定,跳下来噼哩啪啦地揍了那不守规则的玩童,犹不能消其心中气而咬牙切齿地吵闹着,然后便一窝蜂地涌向神社的广场____“怎么样?我们来摔跤!”其中有个孩子虚张声势地说。
  
    “要摔跤的话,我一定可以把你们摔到沙场外。来呀!谁敢来跟我比!”____“摔什么跤嘛!无聊透顶的玩意儿!”另一个孩子噘着嘴反驳道____“那我们来交战好了!”____“我们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____“好!我们是越后之龙上杉谦信。”____“那么我是九郎判官义经。来吧!过来呀!”____“义经和信玄可以交战吗?”____“可以啦!没有关系!”____“那我要到义经一边。”____“我来当义经。”____“不行,我刚才不是先说我当义经吗?应该我先才对!”这下子,又因分配角色而僵持着。

    忽然,在大家的头顶上,不知谁嚷嚷道:“喂!下面的小麻雀们,吵死啦!”但是,孩子们依然热烈地争论:“让弁庆决定好了!”____“弁庆,让我当义经好吗?”____“那么,让他当足利尊氏如何?”____“尊氏的话,我是日本武尊,替你们征讨熊袭哟。”(注:熊袭,古时住在日本萨摩、大隅、日向地方的民族。)
  
  在大家继续吵吵嚷嚷的当儿,上面的声音又响起来:“吵死啦!下面的乌鸦!”____“喔哟?”____“谁刚刚说乌鸦的?”____“我不知道!”____“是你吧!”____“我们也不知道呢!”____“那就有意思咯!”____“奇怪呀!”____“到底是谁?”就在这郁郁苍苍的妙义神社院内,顽童们渐渐害怕起来,并且大家都以怪异的眼神相互对看。霎时,大家都聚集在一处,静静地,只稍稍竖起小耳朵,转动着眼睛,不敢有所举动。
  
  “啊!好痛!”忽然,有个孩子用手摸着额头叫道____“啊哟!”正感到惊吓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又说:“噢!好痛哟!”____“啊……”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打哪儿来的柯木果实,一个个地迎面击来____“谁啊?那家伙在哪里呀!”数个小鼻孔一起朝向天空,叫嚷着。就在一棵高约二丈余的大柯木上,声音传来:“小麻雀呀!”继之而来的是一阵笑声。

  “在那儿,你们看!这次是叫麻雀……”树的下面,一双双的小手正抵着眉际往上瞧。大家看到,在高高的柯树梢上,摇晃着一双黑脚____“喂!下来吧,你这畜生!”树上的人半嘲弄地答道:“有什么事的话就爬上来说。人家舒舒爽爽地正睡着午觉,你们却在那里一会儿叽叽喳喳,一会儿又呱呀呱呀地,真是一群烦人的小孩。”说罢,又一把丢下数个柯树子。仔细一瞧隐没在金黄色的柯树叶里的人影,再与下面那些顽皮的小毛头一比;大概是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
  
  圆简袖,长仅及腰部的衣服上系着麻绳似的腰帮,而头发乱得就像是伯劳鸟的鸟窝。只是____大家由衬底下眯着眼睛往上看,在他那鸟窝似的头上似乎顶着什么东西。一脸络腮胡子;也没有戴乌帽子(注:乌帽子;日本古时的一种礼帽),手上拿了一根短短的棍子,穿着一个肚兜巾,嘴角又歪向另一边,多么奇怪的样子!因此,刚才虚张声势的顽童们都想道:“会不会是栖于白云山上的鸟天狗(注:鸟天狗,想像中具有鸟一般尖长的嘴及羽毛的天狗)呢?”
  
  
第二节:太阿公。
  
  透过稀薄的云层,射进一道出其不意的阳光。高处的叶荫,也顿时映在阳光下,因此树下的人便可清晰地看见上方____“看啊!那小子可不是没爹娘、没家、没姓的三无的太阿公吗?”____“对啦!对啦!他就是太阿公。”____“不是乌天狗的蛋。”____“是妙义驿的太阿公呀!”这一确定,孩子们像再度苏醒过来般,精神饱满,和气地问道:“喂!太阿公,下来嘛!陪我们大家一起玩好吗?”
  
  “要我下去陪你们玩是吧!”回答之声传自上方。说时迟那时快,像栗鼠一般,迅速地顺着大树皮滑下一名怪童。他就是被取个长长的绰号,叫做没爹娘、没家、没姓的三无太阿公,妙义驿的太阿公。所谓三无,是因为他既没有爹娘,又无家可归且不知姓名。他个子虽小,却也颇具威风,扩着胸,挺着肩膀,有如君临于鸦雀中的鹫鸟。
  
  “喂!你们到底要玩些什么来着?”他环视着周围每个人问道。但是,将太阿公接到地上的这些毛小孩们,与其要他们回答问题,不如说对系在他头上的东西抱着莫大的兴趣____“呀!太阿公的头上顶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哪!”____“是啊!那是什么呀……”大家睁着大眼睛直看____“是这个吗?”太阿公将手移到头上摸一摸,接着说:“这就是我的帽冠啊!”

    ____“会有那种帽冠吗?那是卷书画吧!喂,太阿公!那是卷什么样的书画呢?上面还附有漂亮的花纹和带子呢!”大家的脸上显得十分佩服与羡慕,仔细端详着他的头的前后____“有天晚上,我正在某个地方的树上睡觉的时候,这个东西从天上降下来赐给我。这里面把所有忍术秘法中的水遁术、火遁术、鼠行术、雾幻术以及其它如草上飞或化身为草木的秘诀,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哟!”____“哇啊……”____“怎么样?想不想要呢?”____“要!”群童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么就来抢抢看吧!”____“可以抢吗?”____“当然可以,全都一起过来抢,谁要是抢到我头顶上的书卷,我就送给谁。”____“哇!”____顽童们真是乐极了。于是,大家便打算让太阿公难堪,像蝗虫一般由四面八方飞扑过去。三无的太阿公心中早有所准备,“咻!”“咻!”将身子闪躲开来,抓住他们的衣领,一个接一个地以过肩摔法将他们抛出去。孩子们依然不知警惕,手撑着腰站起来,心中恨得痒痒地,一起伸出手向太阿公的头抓来,但是任谁也够不着。
  
    “好痛哟!”____“哟!”一个个如被踩扁的青蛙,受伤惨重,还不时发出特异的哀鸣。武田信玄抱着额头,源义经淌着鼻血,日本武尊则被太阿公的脚踢到一边,满脸的哭相____“啐!都是些孬种!”太阿公大笑着,俯首拾起弃置一旁的最好的高跷踩了上去,便如麒麟般大摇大摆地走将起来,然后又回头叫道:“再见啦!各位。”便走了。这时,在妙义神社风神门大红色的鸟居下,有个摆张桌子、竖着竹签的算卦者,从草笠里看着正要打面前经过的高跷的长影,叫道:“孩子,等一等!”____“老人家,您叫我吗?”
  
    “嗯!当然是叫你。过来这里,我替你卜个卦。”____“我不想算什么卦。而且,我是三无之外再加上钱无的家伙。”____“像你这样的孩子,我不收费。”____“就算是免费,我也不需要算卦。”____“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愿望能不能实现,或者到什么时候你的希望才能有结果吗?”经过一番劝说,踩在高跷上直视着算卦者的三无太阿公,不知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将高跷弃在一边靠到桌前,问道:“老人家,那种事情竹签也可以预知吗?”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算卦者的有着锐利的目光,一下子看在眼里。
  
  
第三节:鸣海玄蕃。
  
  穿着一件打有大小补丁并洗褪了色的外衣,似流浪汉的算命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太阿公的脸庞许久,但却没有拿起相面用的镜子,也没有搓竹签____“嗯!好个前途有望的孩子。”他嘴里低声地呢喃着。然后,又一面身前身后地打量着太阿公,一面说着:“没问题,你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只是,由于对方是精于妖法的怪行者铁牛舍葛鼓,所以在你自己的功夫修养尚未达到以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____“啊,老人家,您知道我与铁牛舍有仇吗?”
  
    “你的父亲前年在金洞的山脚下中御岳神社举行火祭的晚上与铁牛舍争吵,被铁牛舍用铁杖打死。他名叫妙义角兵卫,是乡居武士。”被一语道破身世的太阿公,不眨眼地直视着算卦人____“你成了孤儿。”____“是的!”____“所以你就没爹娘、没家,只好睡在树上,别人就给你取个绰号叫三无的太阿公。虽然你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但那正是你聪明的地方。____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你也难逃被铁牛舍杀害的命运。”____“您说的一点都不错。”妙义角兵卫的独子太郎,这时不由得衷心信服算卦人的神机妙算。
  
    “父亲平常就憎恨洞门的恶行者葛鼓,在中御岳举行社祭的那晚,在众人的面前揭发并痛斥了铁牛舍所有的罪行。铁牛舍怀恨在心,埋伏在白云山的路途上等待父亲的归去,出其不意地用铁杖残酷地谋害了他。”____“嗯!其实详细的情形,我已由本社的祭主那儿得知了。”____“无论如何我想报那多年的血仇!但是铁牛舍除了长于妖术,腕力也是相当吓人的。”
  
    “干着急是不行的,首要的还是修行。”____“这点我也懂。”____“睡在树上也会有那种经验吗?”____“睡在树上什么也不想,达到了凝神静虑的地步,觉得身体变得异常轻盈,用手指轻触细枝便可穿梭来往于树与树之间,但是这样的功夫依然望尘莫及铁牛舍,所以一直到刚才,我还在想到底怎么办才好。”无丝毫邪念的太阿公,在算卦者同情的口吻之下,不禁说出了心中的秘密。

    算卦的浪人,更加亲切地说道:“关于这个嘛!如果能够寻得一个好主人或好师傅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了。”算卦的浪人紧接着又说:“你知道吗?在这妙义山上有个杰出的人物正在等着你。”____“啊!那是谁呢?”____“大阪地方有名的军师真田左卫门尉幸村的独子大助桑。”

    “啊!是真田大助桑呀!”这个名字他也曾听说过。但是一—就算妙义山来了一个优秀的人物,像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去侍奉一位名将之子。他是一个没亲没故,也无门路可寻,流浪在山中的孤儿。太阿公咬着手指头:“是这样吗……”说罢,他感到一阵凄凉地低下头。
  
    “我原是大阪到处流浪的武士,如果我写封介绍信给大助桑,他一定会照顾你的……”流浪者隔着草笠以锐利的目光瞥了太郎(太阿公原名)一眼,问道:“怎么样,想不想去啊!”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呀!简直是瞎猫碰到死耗子____机会难得,何不就顺水推舟呢。太郎欢欣得雀跃起来,请他写封给大助的介绍信。流浪者将信递出前,装着一副忽然才发现的样子,拍着太郎的头上问道:“那是什么呀!”
  
    “啊……”太郎笑着急忙解开带子:“水虎卷。”双手捧着给他看____“水虎卷?……喔!这里面写些什么东西来着?”____“我认为偷看不太好,所以一直都没有打开来看。”____“那么,这就不是你的东西啰!”____“有天晚上,我正睡在大街旁的树上时,不知是谁把这个往我的脸上丢了过来。”
  
    “嗯……”____“我就这样不明原因,惊吓地接住这个。同时,我看到一个手提太刀的武士,好像跟在一年轻女子后面追了过来,于是我不得不沿着树枝逃走。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要将这个东西还给谁了。”____“确实如此!”____“像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能随便乱放,所以,我就故意地把它顶在头上,好让失主发现。”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如此,干脆我就替你保管好了;丢了东西的人常常会来算卦的。况且,你现在要往大助桑那儿去,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恐怕不太方便吧!……那么,信给你吧!”算卦者一手交出信,另一手便将太郎手中的青卷拿过来轻轻放入怀里。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着:真田大人嫡长子,大助殿下。下面的署名写着:原大阪玉造值宿兵浪人鸣海玄蕃。看了一下信封,太郎不生一丝怀疑,把信塞进怀里,便像要去攀天一般兴致勃勃地往大助所在之山巅的洞门急步而去。
  
  “哼!”目送着太郎的背影,鸣海玄蕃扶正了草帽____“再怎么聪明,小鬼还是小鬼,哇哈哈……毫不费力就被我骗了。”呱—一呱,抬头一看,原来头上有只乌鸦突然振翅飞去____“耶!竟然吓了我一跳。”说着,手又伸入怀里把水虎卷重新放好,然后将桌椅、竹签等占卜用具收拾好,扛在肩上急急忙忙地回去了。但有人跟在他的后面。从后方的杉树荫处,有个和尚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琵琶。
  
  “啐!”他眼睛直瞪着鸣海玄蕃的背影,正打算迈开脚步追上去,突然间又好像改变了主意,飘然地消失于杉林中。这不知来路的玄蕃出了风神门神社前的木栅,正迅速地下着一级级石阶时,忽然,穿过杉树林飞来一只嘴嗡叫的虫停在他的包袱上。
  
  
第四节:恶行者。
  
  另一方面,金洞山处厮杀呐喊之声尚未平息。立于幻岩的岩头上,为井伊家赤备队乱箭所攻击的真田大助、伊吹塔之助和穴山小十郎三人如今怎么样了呢?在叙述这件事以前,先必须搞清一些问题。____比奈都女、大助都要早离开江户,应该早就先到此地的筱切一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但预定的计划没有实行,且大助此刻正危在旦夕,他为什么还不出现呢?那么,会不会是被他出卖了?
  
  不,筱切不是那种男子。虽然他舅父乌骨斋是个势利小人,但筱切绝不是那种卑鄙的小人,这点大助比谁都清楚。这么说来,他会不会是从江户出发到了这里以后,碰到了什么意外的灾祸而丧命?筱切依然健在。此刻他正在铁牛舍的行堂。刚才说到在护摩坛前,葛鼓道人与乔太郎正激烈地讨论着关于洞门上的谜样文字,而他正在护摩坛后面屏息窃听。
  
  为什么筱切要藏身彼处呢?那是因为他与乔太郎一样不懂第三洞门上的神代文字,而来寻访葛鼓。但是,葛鼓野心十足,所以没有啥子结果,筱切只有留在行堂中,正焦急地等待着大助一伙人。恰巧今天葛鼓到山下去不在家。突然,有个人像一阵风似地擅自闯入行堂,筱切无意中一看,竟然是来乔太郎。乔太郎见铁牛舍不在,便打算等他回来,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吧!”这个念头闪过脑际,于是一作便躲到护摩坛的后面,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葛鼓道人和乔太郎之间的秘谈。筱切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助现在正做些什么呢?再这么磨磨蹭蹭的话,说不定乔太郎就会占了优势。这时候大助和其他的一伙人是不是已经来到金洞山巅了呢?

    突然,冒起了狼烟!被轰隆之声所震惊,乔太郎迅速跳起来往外冲。铁牛舍也张惶失措。同时,“哇……”厮杀呐喊的声音传了过来。那虽只是井伊家与对手交战的吆喝声,但在铁牛舍葛鼓的耳里听起来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葛鼓道人也随乔太郎奔出行堂____“啊!那些人是领主的军队呀!会不会是我的恶行昭彰,因而前来捣毁我的行堂。啊!果是如此的话,那还了得!”葛鼓大概是觉得苗头不对还是有别的原因,又急忙调头跑回家中,瞪着眼慌慌张张地寻视着四周。
  
  “奇怪啦……,那家伙?”筱切一作虽也感到疑惧,但葛鼓只是像个陀螺一样站在那儿东张西望地打转转,所以大概一时还不会冲上护摩坛来____“啪啦!”“啪啦!”突然,一阵凄厉的声音。一看,铁牛舍正拿着先前的锡杖,拚命地戳着面前的佛龛。身为一名行者,行为却暴戾到了极点,眼看着佛龛的门扉已被戳破。同时____被安置在其内的药师弥陀光如来的尊像,被锡杖一击,“啪啦”打得粉碎。

  “嗯!”铁牛舍从佛像里抓出一张蓝色的纸片,然后又迅速地塞进怀里____“真是奇怪的家伙!”一作屏息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发了疯似的,铁牛舍在行堂的周围,甚至护摩坛上的祭品上也撒上灯油。然后便像一阵风地跃出行堂,拿着一根点着的蜡烛往后一扔。啊!点在油上的火立刻乘着风势蔓延开来。行堂内一片火海。在那瞬间,筱切一作就像被火焰包围的阿修罗王,在行坛上打滚,熊熊的火焰就像千百条火龙的红舌般往眼睛上、鼻上、衣袖上、脚跟旁边迅速吞噬而来。
  
  
第五节:赤笠阵。
  
  好不容易由冒着火焰的行堂逃出来的筱切,这时才知道刚才那些厮杀呐喊之声是怎么回事。团团包围着幻岩的井伊家赤备队,大约有百五六十人左右____“喂!”筱切仰天叫道。幻岩的岩头上,三名武士像花车上的娃娃般屹立着。没错,那不正是主人真田大助吗?不正是穴山小十郎和伊吹塔之助吗?井伊家的兵卒聚集如一群端动的红虫,远远地包围着幻岩的四周,前排的人搭上箭、拉满弓,对准岩头上的三人射去,无数的箭枝如飞蝗般漫天飞舞。
  
  “唉呀!”一作边叫边风驰电掣般地跑上前去。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实在是我的过错!后腿一蹬,快汉一作飞快地往兵卒的后面猛扑上去____“噢!”随着狂吼般的叫声,他拔出一把短粗刀举在头上。从搭着弓箭的武士的赤盔上往肋骨,“刷!”的一声直砍下去____“啊!”排成一列的弓箭组的一角,遭到这突来的袭击,便七零八落地倒了下去。筱切举着独特如折断的短刀,挥入狼狈窜逃的人群之间,或肩、或腰、或脚、或头,不择处所地乱砍乱杀。
  
    “是敌人啊!”____“不可松懈呀!”惊惶失措的井伊士卒们,被单枪匹马的筱切一击,便如蜂窝被捣毁般的乱作一团。不仅如此,在铁牛舍的行堂,此时也正冒着满天的黑烟,好像那个地方也设有埋伏一样,使得这些士卒们更加惊慌,阵形也更加紊乱起来。弓箭手一乱,发出之箭射过天空,落得满地皆是。一直在岩头上毫不喘息地挥刀阻挡射向身上的箭的大助、小十郎、塔之助三人,一边叫嚷,一边趁机从幻岩上跳下来。
  
  “井伊的侍从,直胜的部下们,让你们尝尝九度山的孩子大助的厉害,回到安中城做为旅行的见闻。”他一边大叫,一边从正面杀入敌阵里。紧接着又一声吆喝:“九度山的家臣穴山小十郎,见过赤备队的众将们!”秋叶的修行者伊吹塔之助嫌麻烦,尚未报出姓名便挥起橡木杖开始痛打那些准备逃跑的士兵:“不可退缩,不可退缩,回来!”官兵的头领永井大隅、宫岛彦兵卫、士屋信浓守三人,挥着刀拚命地叫骂。
  
  “光这么三四个人,井伊的家臣就应付不了,赤备队就会被人笑话的呀!继续打呀!不可退缩……”然而,如马耳吹东风,士兵们依然四散逃跑。这时,筱切一作已偷偷潜至永井大隅的身边,像条飞鱼,迅速地扑上去,砍下他一只手臂____“哇……”这下子,刚才叫士兵不可逃跑的永井大隅自己,也骨碌地滚入杂兵之中____“你这混帐的家伙!”宫岛彦兵卫拿起赤柄的长矛,挡在一作的前方。
  
  “小子!不许动!”倏地,闪出一道亮光,筱切的铊刃套住矛枪,刷地把它弹到半空中。见到朋友有了危险,土屋信浓守乘虚从侧面挥起阵刀冲上去。突然,迅速敏捷的一刀从信浓守的后面高高地砍了下去。就像装了红墨汁的罐子被砸碎一样,喷出的血一滴滴成雾般落下____“啊!大助桑!”____“筱切,我来助你一臂之力。”____吓得魂飞魄散的宫岛彦兵卫大叫:“我的天啊……”啪啪啪地直往后退,回头一看,部下如被暴风吹落的枫叶一般,不择道路地向四面八方抱头鼠窜。
  
  
第六节:口哨。
  
  正当赤备队乱成一堆的时候,混在其中的来乔太郎,突然独自往不关紧要的地方飞去。他飞到距离遥远的虚无僧岩的岩顶上,在那儿盘腿而坐____“哼,竟然在半路杀出一个可恶的家伙。要不然,再差那么一点,就可将大助主仆杀个精光。”他颇感遗憾地发着牢骚,坐在那儿观看情势的发展____“唉哟!怎么这样糟糕!……真是些没有出息的家伙,那么多人连区区四个人都对付不了……哟!越来越不行了,永井大隅被砍了。啊!宫岛彦兵卫到头来也从崖上跳了下去。”他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
  
  “对啦!嗯!”他交叉着双臂,凝视天空好一会儿。或许是正在思考着某些事吧____掠过天际而去的黑烟,慢慢地飘落下来。铁牛舍的行堂此刻也已燃烧殆尽。是风的关系吧!那烟雾渐渐弥漫过来,稀稀薄薄地环绕在乔太郎的四周,如乌云遮月般将他熏得微黑的时候,“唰!”不可思议地一阵山风吹拂过后,再一看,虚无僧岩依然屹立不动,来乔太郎却已无影无踪。
  
  却说另一边。受到大助与筱切两面夹攻,正值性命攸关之际,宫岛彦兵卫由山崖跳下因而逃脱____“喂,喂!”他双手圈着嘴,召集四处逃散的部下____“喂,喂!”从谷底传来山谷的回声。败兵好不容易找到了头领的所在,由各处聚集而来几十名。这些士兵虽没有受伤,但被对方吓人的本领所震慑,士气已经消沉,不复有上山时的勇气。

    因此,彦兵卫盘算着,最好是回到安中城,重新调兵遣将,再来围攻妙义三山,于是便率领残兵败将悄悄下山。当他们来到先前的金洞舍一本杉的陡坡处时,突然有人:“宫岛桑,宫岛桑!”被这一叫,彦兵卫吓得心头噗咚噗咚跳,回过头一看:“唉呀!原来是乔太郎啊!”他这下子才放了心。乔太郎令人作呕地嗤笑着,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以极暧昧的口吻说:“好像少了不少人嘛!不过也没啥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____“我想暂且撤回去。”____“啊!回安中城?”____“总而言之,地势不好。我认为在这妙义山的天然险阻里,拥兵硬干的话,反而只会伤害到自己的部下。与其那样,倒不如固守山下的关口及要道,在他们下山时加以消灭才是上策。”____“虽然这个办法不错,但对主人来说是相当不体面的。”____“不,如果说那不体面的理由,是宫岛彦兵卫一生的错误,那才是真的。”
  
    “那么,鄙人有一个计策,不知是否用得上?”____“您的意思是?”____“嗯……这个嘛!”乔太郎环顾前后的道路。下坡路竟是如此的难行,不知不觉间,桧树林山坡下姥泽溪流清澈的河水已映入眼底。现在,乔太郎与彦兵卫,正带领着几十名残兵,顺着坡道向下走去。同时,从遥远的下方传来一阵轻松的口哨声。那是有节奏、轻快的哨声。或许是有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吧!鼓舞着童心,因而自然吹出心情愉快的口哨。可能是由于距离还相当远,乔太郎与彦兵卫并没有注意到。
  
  “耶?”但,依然有人正侧耳倾听着。那人就是躺在姥泽低地:完成了发放狼烟任务的蝙蝠银平。这时,他如牛一般,从草堆中突然站起身来,寻着口哨声的由来处。一个跨着轻快脚步的赤脚少年,正由黄红色的枹树密林往飘流着稀稀疏疏的树叶的深溪上的吊桥走去。他看起来相当高兴,随着口哨节拍的脚步,啪哒啪哒地朝着摇晃的吊桥走去。并不是存心打算跟踪,银平也跟随其后地过了桥。

    银平双腿的疲倦既已大致恢复,心里便挂念起山顶的情况。这会儿,他把那小孩看做带路者而一直跟在后面走着,来到森林密布的上坡路时____“呀!”银平揉揉眼睛。转瞬之间,刚才走在前面的小孩竟不见了。往下探看,那是数丈高的绝壁,除了星罗棋布的乱岩及冲到岩上所溅起的白水泡之外,并无他路可走。前面依然是唯一的一条陡坡____“会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会有怪物吗?”银平一面想着,独自走在树荫下的上坡路上。这时,彦兵卫率领的残兵败将正在坡道的中途歇脚,而只有乔太郎与彦兵卫二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秘密地商议第二阶段的计策。
  
  
第六节:飞向天际。
  
  这里是金洞山下的一条路。若不经过这唯一的吊桥,是不能到山下的。这个吊桥,完全依靠那一根吊缆,从中央伸向两边。来乔太郎正拿着木棒,在地上画着略图向彦兵卫解说自己的秘策____“不错……嗯,这么说是要在那桥上做一个脚一踏上去就会掉下去的机关。”____“让他们四个人掉到无底的溪谷去,然后再从陆上饱以标枪、弓箭,这样,就连真田大助恐怕也不能再回到人世吧。”

    ____“妙极了!”彦兵卫拍手叫好。那个时候,如树皮般的东西纷纷自树上飘下,滑过二人的背脊梁。但是,两人依然热中于商讨计策,不曾察觉落到身上的东西____“那么,咱们快点着手准备吧!”____“不,不得贸然从事,如果稍有疏忽因而被察觉的话,就办不成事了。所以,首先要派足够的人手在四周把风。”____“啊!”彦兵卫高兴地站起来,忽然,“啪啦”一声,什么东西掉到脸上来____“怎么,有啄木鸟不成!”乔太郎正要抬头往上看时。
  
  “喂!你们都在这儿哪!”是银平正喘着气走上来。然后,开口就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赤脚少年,吹着口哨打这儿经过呢?”____“没有啊!没有看到那样的人……”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而银平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便很快地把刚才看到的事述说一遍。这时,齐集在前方的二三个士兵。
  
    “啊!老鹰!”____“是猴子!”____“是人!”突然,惊吓似的声音分为三段接连着吼着。同时,头顶上“刷刷刷刷……”什么东西正如暴风般地从寂静的树叶上摇晃过去。宛如一条庞大的飞鱼,在一片宁静的蓝海上,兴起一股巨大的波涛而飘滑过去一般。混杂着红、黄、黑等五颜六色的红叶,随着那摇晃的枝条,如急雨般的落下。
  
  “在那里啊!就是那个小孩子……”银平跳了起来,用手指着树梢上若隐若现的少年大声叫着。的确,说那是鹰或是猴子并不无道理。那就是把树当做家,枝头的树叶当做睡铺的三无太阿公。他手里拿着在妙义神社碰到的算命人给他的信,正要到山顶上去寻找真田大助。他一过了吊桥,突然看到正前方一队赤红色的士兵,颇感怀疑,便迅速地跳到树上去。这位鸟童太阿公,不仅可来往于地上,只要是有树的地方,或树梢相连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是通行无阻、来去自如的空中道路。
  
  “哇……”在下面的一群武士,同时又喊又叫地追过去,但是他依然若无其事,就好像是一只渡过雪溪的雷鸟,或是一条攀着葡萄藤的鼬鼠一般,穿梭于红枝绿叶之间迅速逃去____“哼!”宫岛彦兵卫气得直跺脚____“可恶的小家伙,刚才我们商议的密策八成被他偷听了,如果让他逃走的话,可要坏了大事。快将他抓回来。”他自己说着也跟着一窝蜂地追了上去。但是,在下面的坡道上跑,比起穿梭飘滑于树枝之间,要慢得多。
  
  “射呀!射呀!”彦兵卫急躁地吆喝着,催促着弓箭手。由于那身影被繁枝密叶包围着,如雨般射出的箭,碰到了树枝,全失去力量,只是啪啦啪啦地弹了回来____“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急得心头一把火的乔太郎瞪着怒目,乘着疾风施展草上飞的法术追赶而去。手里持着彦兵卫投来的赤柄矛。他追呀追呀,还不时地抬头往上看。或许是运气不好吧____“啊……”树上传来鸟童太阿公的声音。大概是一不小心,一脚踩上枯树枝吧,随着一声喊叫,鸟童四脚朝天跌了下来。同时,乔太郎手上射出的矛,正往他的胸膛直飞而去。


第十六章:反间篇

第一节:陷阱

  这对鸟童太阿公说来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事。来乔太郎提起手中的长枪向正在枝叶中穿梭奔逃的太阿公掷去。太阿公为了闪躲,不巧一脚踏在一根枯枝上____“啊!完了!”太阿公叫了一声,立刻朝后栽了下去。他刚好掉在敌人的面前,落地之际,他顺手就抓住了一个士兵的脚,往前一扯,士兵出其不意地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再一翻身,太阿公就滚进二十尺外的草丛里去了。士兵们正在追赶的时候,谁会想到被追的人忽然会从树上掉下来,而且正好掉在他们面前!这群士兵立刻手忙脚乱。
  
    “喂!在那里!”____“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就在大伙儿低头拨开草丛忙着找人的时候,太阿公就像仍在树梢间穿梭一般,轻巧敏捷地像只老鼠,在人群的脚下窜来窜去,手脚并用地把人绊倒。一百个人同时捉一只鼹鼠是极其不易的事情,倘若是有一千个人的话,更会越帮越忙。同样道理,虽说人多好办事,但有时人多反而会碍手碍脚。太阿公在士兵脚下耍尽了他想耍的人,一个翻身,又飞上了枝头。
  
  他翻身上树的动作,迅速得宛如跳上陆地的鱼又重新跃入水中一般,在地面上被他戏弄得狼狈不堪的人,只是恨得牙痒痒地,眼巴巴地望着他跳上树,无计可施。这种超人敏捷的身手,连来乔太郎都看得目瞪口呆,忘了施展他魔风流的看家本领,只是茫茫然地交臂于胸前,目光随着摇动的树枝,喃喃道:“嗯____好个厉害的小鬼!”宫岛彦兵卫和蝙蝠银平也在一旁吓傻了眼,瞠目结舌道:“这个小家伙可真是了得啊!”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好一会的时间,大家都看傻了眼。半晌,彦兵卫才首先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两位想想,与那种小鬼交手,是不是浪费时间?有失我们大人的气派呢?”他装模作样地接着又说:“况且来乔太郎已经着手设计那个吊桥的陷阱,这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啊!”
  
  “对!这也是件很费工夫的事。”乔太郎似乎也觉察到现在的情势,又说:“喂!银平!来帮帮忙吧!”____“好!可是这个什么吊桥的陷阱,到底是怎么回事?”____“这里是出入金洞的唯一道路,上山下山都一定要通过那座吊桥……”____“嗯!不错。”____“总之,大助那些人如果不会读洞门上的神代文字,说不定火龙卷就在洞里他也不知道……假设他们是空手而归,不久就要经过这里,我们如果埋伏在河对岸,等他们一上桥的那一刹那,就……”乔太郎凑上来附在银平的耳边,接着低声说了下去。

    乔太郎边说边在地上画了起来,把他刚才和彦兵卫详细讨论过的计划,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银平。银平听后,高兴得拍手道:“这办法实在太妙了!”又说:“那么,我们赶紧动手吧!我来做这里的监督,指挥这边,你就开始准备占地盘吧!”银平在姥泽草原已有了充分的休息,立刻跳了起来,精神百倍地走到吊桥边去。乔太郎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有点儿担心不该把重任完全交给他。于是要彦兵卫留神,留下几名井伊的小兵,然后率领其他人,前往吊桥边埋伏作陷阱去了。


第二节:树上探子

  “喂!喂!不可以做那种缺德事啊!”一只乌鸦在空中喊着。一棵枝干纠缠,像树精一般的松树,耸立在绝壁上。停在枝头上那个像乌鸦的黑影,在吊桥那方向边看边如此说道。再仔细一看,在树梢上的,是刚才逃跑的太阿公。太阿公一路不停地逃来,不知不觉已来到溪流最深处边的一棵松树上____“啊!他们正在锯吊桥的蔓藤。”太阿公把小手放在眉头上,在树枝上打量道____“哈!我明白了!”他猜到远远那边为什么有一大群像蚂蚁似的人在拚命地锯吊桥的蔓藤,所以很得意地拍手叫了起来。
  
  “连我刚才在树上偷听都没有发觉,刚才那两个武士交头接耳,谈的就是要把吊桥弄断!哼!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一定是要趁着大助桑下山的时候,要让他落入圈套!”太阿公两手像拜神似地双掌合于胸前,坐在树上。不论在何时,只要一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或情况时,他一定会合掌感谢。他深信自己每每能逢凶化吉,都是父亲在冥冥中保护着他。

    而今,他更是坚信,他为了向杀死父亲的铁牛舍葛鼓讨回这笔血债,一路上辛辛苦苦地查访、追踪,也是在九泉之下的父亲一直支持着他的信念。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为了要找大助帮他的忙而爬上了这座山,中途发现了大助的敌人设下了如此狠毒的计谋,他认为这也是死去父亲的保佑____“如果我告诉大助桑这件事情,来作为我们初次见面的见面礼,相信他一定愿意帮我实现愿望吧!”

    太阿公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仍然保持着双掌合一的姿势坐在树上。哈!我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了!我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啦!太阿公不禁得意地吹起口哨来:“喂!你们这群红帽子的笨蛋!傻瓜武士!你们以为你们的计谋能成功啦?没想到我在空中监视吧?我会把你们的计划告诉大助,你们根本就是在白费力气!你们守在陷阱旁边半个月也好,一个月也好,只会有狐狸掉进去啦!”

    太阿公两脚晃荡晃荡很得意地说。然而,他离那边的距离实在太远,不论他再怎样地恶作剧,那边的人也绝不会听得到。太阿公心想,到时候他们害不了大助,一定会非常失望。他觉得又有趣又高兴。____然而,太阿公却很明白,得意归得意,绝不能让现在正在远处面对此地的乔太郎发现才好____“呀!银平!快抓住那个人!”乔太郎在吊桥附近不知在指挥什么,突然猛推了银平一把,指着说道。
  
  “啊?嗄?什么?”手中正拿着锯子锯桥的银平吓了一大跳,连忙张望四周____“啊!不得了!”松树上的太阿公一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慌慌张张地立刻从树上滑了下来。再一看,蝙蝠银平带着几十个赤阵笠,朝着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说:“啊!那个人!”边说边躲躲藏藏地跑上前去。
  
  “嗄?不是我啊?”太阿公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像只蝉似地附在树上,向溪流的对岸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见有个女人的身影,正穿过姥泽草原,朝着吊桥这边,困难地走来。那好像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女,看她走路的样子似乎十分疲倦,然而却迈着蹒跚的步伐,她一心一意想爬到金洞山顶。太阿公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可是,他却非常着急,一直为她祈祷,希望她能尽快发觉到她的危险,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女子已经被从四面八方来的士兵给包围住了。她像头被猎人追捕的小鹿一般,忽而左,忽而右,慌张地拚命找路逃跑。太阿公在松树上把这些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前面已经没有去路了,后面跟着跑来的来乔太郎,两三下就把她手中的匕首打落,银平和士兵们合力把她绑了起来。不仅如此,银平和乔太郎对这个已经失去反抗力的女子,狠狠地又踢又打,而且还肆无忌惮地高声笑着。
  
  “畜生!”太阿公不禁义愤填膺。当他正预备像只鸟似的从松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忽然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打住了他的行动:“嘿!慢着!我到底有没有帮助她的能耐?”(笨蛋!你是那种有能耐的人吗?你如果有这种能耐,为什么老早不去找铁牛舍报仇?也没有必要求助于大助了!像你这个样子,搞不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就想要去帮助别人啊?这叫盲目的愚勇!)
  
  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会觉得父亲的声音不断地在耳畔响起,感觉到在黄泉下的父亲角兵卫似乎在怒叱着:(你这狂妄自大的东西!)太阿公想到这里。咬了咬牙,风也似地冲了出去____他来到了铁牛舍的行堂,看到一片被烧毁的情形,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他又走到各处看看,树下,草丛中,到处都是死人,看情形都是死了没有多久。
  
  “啊?……怎么回事?好像打过仗一样!”他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忖:果真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刚才那些井伊家的军队,就是要来逮捕大助的。没错!他点了点头____“这么一来就糟了!大助桑和其他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如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过桥的话,再怎么抵抗,一定也是准死无疑的啊!”连人都还没见到,就已经把大助当成是自己主人的太阿公,立刻在金洞山顶上没命似地找起人来。第一个门,第二个门,第三个门……三个黑漆漆的洞门里,好像都有人在走动……

    “什么人?”洞里突然亮起了火把的光,照得洞里和洞外一样明亮,四个武士同时恶狠狠地走出来,喊住了太阿公。
  
  
第三节:命运相似。
  
  啊一—原来这几个人正是大助桑和他的几位同伴。太阿公被喝止步的时候,吓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回头一看是大助,连想都不想,立刻两手伏地趴了下来:“你不正是纪伊九度山大军师幸村桑的独生子大助少主吗?”他一点也不害臊,压抑着自己兴奋的心情,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说得头头是道,老成持重。众人一看,在跟前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穿着齐腰的像一片片树叶的破烂衣服,赤着脚,头发如鸟巢般地顶在头上。四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奇怪的小孩子,默默地以怀疑的眼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大助走上前去,说:“不错!我们是九度山的人……”接着又问:“请问你是?”
  
  “是……”太阿公战战兢兢地看着大助说:“我是住在这座山麓边的乡居武士妙义角兵卫的儿子,叫太郎。因为我父亲角兵卫被这金洞山的恶行者铁牛舍葛鼓杀了,我现在成了无依无靠、处处被人侮辱的太阿公,因此我一定要找铁牛舍报仇!”看他虽然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但是他似乎背负着很重的责任,而且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说的。
  
  大助和其他三人,都很同情这个少年可怜的境遇。太阿公流着泪,十分诚恳地要求大助帮助他,使他成为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士,让他有能力向杀父仇人铁牛舍葛鼓报仇。他的身世,某些地方和筱切一作的身世有些相似。筱切现在也是为了要找来乔太郎,替他叔父乌骨斋报仇。因此,一作听了太阿公的身世,比任何一个人都同情太阿公,暗暗地也希望大助能答应他的要求。
  
  “那么,你是从什么人那里,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呢?”大助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太阿公道____“我在妙义神社,从一个叫鸣海玄蕃的算命人那儿听来的。那个武士原来是大阪的浪人,对你们各位都很熟悉。”____“嗄?鸣海玄蕃?……我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____“请你看看这个。”太阿公很慎重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得意地交给了大助。信封上写着  真田大人嫡长子大助殿下。下面署名 原大阪玉造值宿兵鸣海玄蕃。
  
  “咦?真是奇怪了!我怎么就是记不得有这么个人……”太阿公歪着头看大助拆了信,信上写的全是一些看也看不懂,胡说八道的文言文,根本找不到只字半句推荐太阿公的话____“你是不是被玄蕃骗了?”大助和其他的人互相看了看,更加同情太阿公了。写这样的一封既无利益可得,存心捣鬼的信的原因何在?大助再继续追问太阿公整个事情的经过,太阿公就一五一十地将他当时如何在玄蕃的劝说下,把他所拿到的那个卷轴交给了他。大助一行人听了太阿公的话,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再继续问清楚太阿公那卷轴的由来,立刻就断定那是奈都女贴身所放的水虎卷。
  
  经他们这么一说,太阿公才恍然大悟,他是上了玄蕃的大当。而这个时候,大助则担心奈都女的安危。姐姐到底怎么样了呢?筱切一作曾经见过奈都女,但是现在在妙义山上却见不到她的踪影。好不容易度过了一切的障碍才找到这三个洞门,然而墙壁上所写的却又是无人能解的神代文字,火龙卷的下落依然是个无法解开的谜。在这段时间里,水虎卷辗转于他人手中,好不容易抢了回来,又被别人拿去,现在奈都女的生死未卜,重重困难,使得他们这行人无异又陷入了困境!

    “啊……”大助仰天长叹。天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从妙义山流下的碓冰河,就如同魔术师口中所吐出的气息一般,像一条艳媚的银色带子。
  
  
第四节:间谍。
  
  那天夜里,火光把洞内照得光明如画。太阿公蜷曲着身体,横卧在枯黄的草坪上,一直睁大了眼睛,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大助答应了他的请求,当晚他就正式成为大助的随从,所以太阿公一直情绪高昂,久久无法入睡。天刚发白,大助立刻跳了起来,跑到溪边喝水。昨天在此地能一览无遗的上野国平原,今晨已被一片白茫茫的云海遮住了,远远的山麓,被朝阳照着的碓冰河水,反射出的光芒如同从矿炉里流出来的黄金一般耀眼。他们烤着用小石子打落的小鸟,吃着收集的栗子和松蕈,就像是平日所准备的丰盛的早餐一样。
  
  “准备好了吗?太郎!带路吧!”大助的语气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昨夜大家已商量过,决定把搜寻火龙卷的任务暂缓,先下妙义山,找到那个叫呜海玄蕃的奇怪浪人,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要他交还水虎卷。一阵阵令人身心愉快的清晨的凉风,吹在每个人的脸上。加上了太阿公,五个勇士从三个洞门口,勇气百倍地朝山麓飞奔而下。跑了一半,最前面的太阿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刹住了脚,喊道:“啊!……不行!”
  
  “怎么了太郎?”小十郎怀疑地看着太阿公。太阿公用手遥指着坡下说:“那里有座危险的吊桥。如果大家不留心过桥的话,都会丢了性命的!—一我昨天晚上被许多事情一搞,兴奋得忘记告诉你们了。”____“嗯!吊桥难免是会有危险的!”____“不!如果我们过那座吊桥的话,一定会掉到那溪谷里去!”太阿公接着就把他昨天在树上所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喔?我说怎么一点风吹草动的迹象都没有,原来那些残兵都躲到吊桥的那一面去啦?”大助一直注视着前方。这时,伊吹塔之助脑筋一转,想出了一个计策:“大助桑,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你看如何?”他附在大助的耳边,边笑边说着:“可是,除了这吊桥,最好还要有另一条通路……”____“这就要问熟悉这里地势的太郎了!太郎?”
  
    “是!”____“怎么样?除了那座吊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到对面?”____“没有!”____“没有?”____“是的,没有!”____“这可伤脑筋了。那……就算是没有其他的通路,有没有什么其他渡河的方法呢?”____“像这样湍急的河流,不是那么容易就过得去的。不过_如果我们绕过这森林,到这条河的上流去的话,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在前面领路进入森林的太阿公,才走出了五六步,突然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哇!”太阿公转身一看,立刻抱紧了身旁的一棵树,瞪大了眼隋,吓得直打哆嗦。被筱切一作发现的四五个间谍正慌慌张张地往草丛深处逃去。小十郎、塔之助和大助立刻拔出了刀,狠狠地冲上前去,躲在大树后,看见一个个鲜血四溅倒下的尸首,太阿公内心不禁呐喊着:(啊!我父亲难道就是被铁牛舍这样杀死的吗?……)
  
  
第五节:灵感。
  
  越过了森林,一行人在太阿公的引导下,来到了溪流的上流。果真如太阿公所言,此处的水流更急,青蓝色的潭水一看便知道深不可测。看看四周,也真的找不到哪个地方可以越过对岸。现在除了两条路可走之外,别无他法。一是走很远的路绕道由白云山谷出山;另一条路是找条方向完全相反的路下山。
  
  “唉!实在是……眼前都是敌人……”大家环抱着手站在急流边,望着急流发呆,好一会不见踪影的太阿公,不知从何处抱了一大捆蔓藤和野木瓜藤来,说:“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请小十郎桑和筱切桑再多找一些野木瓜藤回来!”太阿公把一大把蔓藤在水中哗啦哗啦地浸了两三下,然后抓起了三根藤子捆在一起,一端绑在岸边的大树上,开始一尺一尺地搓起绳子来。
  
  大家都摸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塔之助和筱切又抱来了一大把蔓藤,看着太阿公聚精会神地在搓着绳子。不多时,绳子已由二十尺、三十尺、六十尺,延长了十数丈长。太阿公斟酌了一下蔓绳的长度,拿起了绳子的另一端,紧紧地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张开双手,朝着水花四溅的激流,如飞燕一般地纵身而入____啊____大助和小十郎大吃一惊,连忙跑到河边,只见太阿公两手张得大大的,稳稳地站在急流中的一块岩石上。
  
  “看不出这小鬼的胆子可真大啊!噢!他又跳了,你看!他的身子有多么轻!”其他的人都在岸边看得张口结舌。从岸上看,急流中每块石头与石头间的距离约在十尺以上,只见太阿公曲起腿,随着“呀……”的一声,他轻巧如岩鱼般的身形就在河中的岩石上此起彼落地跳跃着。
  
  这是太阿公成天在树梢上飞奔而练出来的本领,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能有如此轻巧的身手。日后,他这种飞跃的本领,又加上了剑道的修养和胆识的磨练,使得原来饱受欺凌的三无太阿公,成为驰名天下的扶桑无二的剑豪妙义太郎。想想这其间的甘苦也绝非偶然。话说太阿公终于汗流浃背地到达了对岸。他解开腰间的蔓藤,紧紧地将它缠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
  
    “原来如此,他是要我们利用这个渡河!”____“啊!他在向我们招手!”____“看不出他人虽小,还颇有头脑的!那么,就让我先来试试吧!”说着,穴山小十郎就抓着横绑在河两岸的蔓藤绳,开始渡河。小十郎缩起脚,攀绳而过,遇见河中有石头突出时,才放下脚稍作休息。绳子一松,太阿公马上就重新将蔓藤拉紧。
  
  “没问题!没问题!大助桑你也请过来吧!”到达对岸的小十郎招手叫着。大助应了一声,也攀绳渡河。接着是筱切和伊吹二人。一会儿,五人已悄悄地绕到了前方的吊桥附近。太阿公被派为探子,先到前方去探看情况。对方在洼地和树荫下都埋伏了人,但是他们似乎没有防备,每个人仍在呼呼大睡。
  
  “好极了!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大助亮出了白闪闪的新藤五之一刀。筱切拔出了斧刀。塔之助抽出了他那白木刀鞘里的长刀。小十郎则拔出了他那把刀身宽大的胴田贯大刀,舞得虎虎生风____“太郎!”正当紧张的时刻,大助回头对太阿公说:“你当心不要受伤了,我看你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比较好!”____“是……”太阿公回答,随即又摇头道:他也想跟他们一起杀出重围,却手无寸兵。
  
  “你要是受伤了,麻烦可在后头,你还是到那头爬上树去监视吧!”太阿公咬着手指头站在原处____“快去!”说罢,四个人握着被朝露打湿,闪闪发光的刀,悄悄地迫近敌人埋伏的地方。突然—“呀!来乔太郎在哪里!宫岛彦兵卫快出来……”____“昨日受了你们的拜访,今天我们九度山的一伙人特地前来致谢!”____“银平在吗?蝙蝠银平报了名出来吧!”
  
  “井伊的红帽子们,快出来!快出来!”一时四个人都喊了起来。喊声对那些正在睡梦中的士兵,无异是晴天霹雳,只听到对方几百个人乱哄哄的一片喊声:“哎呀!惨了!大清早就被偷袭了,快起来!快!”大伙儿忙成一团。太阿公在这头捡了一大堆小石子!塞得衣服鼓鼓的,然后如猴子般,以矫健的身手爬上了树,很熟练地在树叉上站稳了脚步,说:“哪个人比较重要啊?喔!对了,昨天那两个躲在一边交头接耳的乔太郎和井伊的带领者在那边!”他右手抓着小石子,看着忙成一团的敌人,然后咬紧了嘴唇____


第六节:竹篓红豆

    任何人只要一踏上吊桥,桥缆立刻会因支持不了重量而断落,桥上的人就会跌入急流中。他们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大助居然能安然无事地到对岸来____“什么?真田那小子过来了!”前一晚就在火把旁露宿的乔太郎和银平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半信半疑。看见自己身边一个个睡眼惺松的士兵,慌慌张张地左逃右窜的情形,才相信了这是事实。
  
  “呀!这简直不可思议嘛……也许根本就不是大助和九度山那些人,他们不可能来偷袭我们啊!”蝙蝠银平吓得乱了手脚,准备跟着大伙一起逃跑。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吼:“乔太郎!原来你在这里!”____“啊!”两个人急忙转过身来,还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就见眼前银光一闪,一个人拿了把奇怪的斧刀站在他们面前道:“我是筱切!”
  
  “噢!原来是乌骨斋的侄儿筱切一作。你叔父是我杀的,怎么样?你这小子也纳命来吧!”____“好狂妄的家伙!”乔太郎从一边冲上前去,朝着筱切的肩膀就是一刀。一作一个翻身,立刻挥出了他那既无刀法又无流派的斧刀独自流,那曾在濑田唐桥下使大助无法看清的一刀,使得乔太郎连一口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当他们急着要来妙义三洞门时,一直说泄气话的银平,现在遇到强敌出现,真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乔太郎!我帮你!”银平一咬牙,边叫边拔出了刀,绕到筱切身后。原来逃跑的赤阵笠,慢慢地也一个个地跑了回来,不知不觉围起了筱切,排成一排一排的枪林,乔太郎和银平二人见有了帮手,士气大增,于是二人轮流上前与筱切打斗,明眼人一见就了解他们是要消耗他的体力。
  
  来乔太郎不愧为魔风流的忍者,筱切发觉他在和乔太郎对手时,来乔太郎即使是冒着被对方砍杀的危险,也在尽量设法砍对方的手。筱切身陷重围,除了拚命抵抗之外,什么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只是乔太郎和银平二人,他已经只有招架的功夫,现在又添上了许多人,不多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另一边,伊吹塔之助、真田大助、穴山小十郎,每个人都在应付十几个敌人,自己都忙得不可开交,眼见筱切危险,也是爱莫能助,眼看筱切一作已经招架不住了。正在这危急的当儿____一颗小石子破空而过。石子打中了一个赤阵笠的眼睛,接着又一颗打中了蝙蝠银平的耳朵。正当乔太郎觉得惊讶的时候,他的手也被小石子狠狠地打了一下。
  
  就在大家都在奇怪这石子从何而来的时候,如雨点般的小石子已啪啦啪啦由空中落下,打得井伊的士兵个个抱头鼠窜。连乔太郎和银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捣蛋鬼挫败了斗志。筱切一见有转机,立即抖擞起精神,挥起他的斧刀,宛如以前在穿过山谷时左劈右砍矮竹丛开路一般,横扫敌人的脚跟。这么一来,一时秩序大乱,乔太郎一方因此而吃了大亏。乔太郎也沉不住气,看着乱作一堆的同伴,也无心再找出对方的破绽。
  
  “哇!”他也应付不了这种场面,也跟着土兵没命地往后逃。这时,从另一个方向被大助和塔之助追赶的一群人,也正在拚命地往这里逃来。由两方相对蜂拥而来撞在一起的几十个人,就像一波又一波打在堤岸上的潮水一般,不停地往前冲。
  
  “敌人的人数很少,别跑!别跑!”____“我们要奋战到底,快!把枪排好!”____“别逃啊!”____“不要跑!”士兵们彼此喊着,想藉此来驱除大家胆怯的心理,不要逃跑,然而士兵们仍是一味地朝一个方向逃走。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人类是多么可笑的动物啊!他们被逼到了吊桥边。因为慑于筱切和大助二人刀下的威力,但是又无路可逃,只得退到了他们所设的吊桥的陷阱边。自己往自己所设的陷阱走,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哇!”逃得最快的人在前面叫了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喊:“桥!……”接着____“危险!止步啊!”____“桥!桥!桥!”____“停、停、停、停止啊……”惨叫声此起彼落,但已经太晚了!其中一个人踏上了他们设好机关的桥板,瞬间,在空中摇摆的几十尺长的吊桥,中间就好像被锐利的刀割断一般,“啪!”的一声,断成了两半,朝溪中掉下去。
  
  随着断落的桥而掉下的,还有些什么东西呢?那是一个个戴着红帽子的井伊家士兵。他们好像从竹篓中一倾而出的小红豆,和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裁入水中。这真是个既悲惨又壮观的景象。当我们看见一个人流血的时候,会认为是十分令人同情的,而今见到一大群人像树叶,又像小石子般地落入水中之际,与其说是个惨不忍睹的场面,还不如说是种壮观的景象。在这些如小石子般零零散散掉下的人中,也包括了宫岛彦兵卫。来乔太郎也夹在人群里,被一股强大力量的裹挟,也失足跌了下去,而蝙蝠银平则是头朝下,笔直地栽入河中。
  
  “哈哈……作茧自缚!”大助在一旁看着得意地笑着说。小十郎和塔之助二人一面探头朝下看着激起了水花的急流,一面拍手乐道:“哈!害人反害己,实在是一大讽刺!这大概就是大助桑的保护神在冥冥中给他们的惩罚吧!哈哈哈……有趣极了!真是大快人心!”他们高兴地谈论着,这时,太阿公从树上滑了下来,也加入了他们庆祝胜利的谈话中。可是____留神听听,在这一片笑语中,唯独缺少了筱切那独具特色的声音。
  
  “咦?一作呢?”____“是啊!怎么没看见他呢?”大助和他的朋友一发觉不见了一作的踪影,立刻慌了起来____“筱切!筱切……”塔之助向四周喊着筱切,但所得到的不是山谷中的回音,就是溪水湍急的流声____“难道刚才筱切一作也挤在人群里,一齐被推到河里去了吗?”
  
  “啊!”小十郎忧心忡忡地跑到崖边,朝下望着:“刚才我在追乔太郎时的确还看到他,一作怎么会这么不当心就掉下去了呢?唉!真是……现在也无法救他了,就算他运气好,没有撞到河中的岩石,也全得看他自己了。啊!八幡大菩萨!求您保佑筱切平安无事吧!”他的朋友站在奔流不止,隆隆作响的河水的崖边,都闭上了眼,虔诚地为他祈福。____就在他们沉浸在这悲伤静默中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频频唤着大助名字的女人声音。


第七节:高跷流浪儿

    女人的声音?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____大家都感到非常奇怪,四顾寻找声音的主人。他们终于顺着声音,在茂密的树林中,看见了一个一身旅行打扮,双手被反绑的年轻女子____“啊!是她!……就是昨天在这里被一大群人围捕的那个女子!”太阿公看到她,觉得她被绑在那里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后头跟着而来的人,一个个都惊奇得面面相觑。

    这个一身旅行打扮的女子,不正是大助朝思暮想的姐姐奈都女吗?他立刻飞奔过去,解开了绑住姐姐的绳子。他一面怜惜地摸着姐姐被绑得又红又肿的手腕,一面轻拍着她的背,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不觉簌簌而下。你怎么会有这种遭遇呢?你怎么又会到这里来的呢?两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姐弟二人紧紧地握着双手,不用多言语,只是面对面互望着,就觉得有种幸福的感觉充塞于胸中……

    四五天后。太阿公一个人在妙义山麓的小镇上,踩着高跷,咔搭咔搭地昂首阔步地走着。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仍然让人感觉到他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模样儿____“呀!三无太阿公,你从哪里回来的啊?”____“流浪儿!流浪儿!”____“三无的流浪儿!流浪儿的三无太阿公……”他的四周立刻就响起了玩笑戏谑的声音。

    看见太阿公的淘气的孩子们,马上把他回来的消息传给了他们的伙伴,大家一听是太阿公回来了,立刻踩上高跷,咔搭咔搭地跑了来:“喂!太阿公,你到哪儿去啊?”太阿公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笑嘻嘻地说:“我啊!我现在正要去天竺的檀特山!”____“乱讲!天竺那么远,你怎么去?”____“是啦!是乱说的。实际上我是有事要到常陆国的岩间山去!”____“啊____你去找谁?”____“我的老师住在岩间山啊!”

    ____“太阿公有老师啦!喂!你们有谁知道太阿公的老师是谁啊?”一群淘气的孩子都摇着头,满脸挂满了疑问____太阿公在高跷上得意地挺起胸脯说:“我的老师有十三个人,被称为常陆岩间山的十三天狗。我之所以常常不在,是因为每当十三天狗的各位老师聚集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就要当跑腿的替他们送酒菜去。啊!想到这里,今天老师们要招我去,迟到的话可不得了哇!再见啦,各位!”说罢,就踩着高跷,飞也似地跑走了。

  后头跟着想追上太阿公的人不少,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跑得那么快。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阿公发觉路边的人家已陆陆续续地点起灯来。天黑了。太阿公来到一处空地。
  
  “这空地的边上有一家卖谷子的批发商店,商店前有榉树。空地的尽头有堵破墙,这墙就是算命的招牌……哈哈……就是这里没错!妙义神社的神官告诉我的地方就是这里!”他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察看四周,发觉空地的一边都是一间间紧连在一起的屋子。再仔细一看,是六间连在一起的长屋子。(就是这里!)太阿公趿手蹶脚地蹲在屋檐下,静静地听屋里的动静。
  
  “好安静哪!一定是没人在家!”他轻轻地把窗板拉开了四五寸。他把头悄悄地挨到窗边,朝里望去,黑漆漆的房间里,好像有刀剑交锋时的火花在闪亮着,还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第八节:雾中怪人。
  
  声音一停,一盏微弱,黄黄的灯随之而亮。然后在这暗淡的灯光下,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就是前些日子,在妙义神社的风神门口,骗走了水虎卷的算命人鸣海玄蕃!玄蕃拿着灯进来,旋即出去从厨房端来了酒壶和小菜,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前,开始喝起酒来。大约喝了五六杯左右,他似乎已经醉得两眼惺忪了。嘴里哼哼哈哈地嘀咕着,好像不这么做不满意似的。
  
  “嗯!最近好久没见到铁牛舍那家伙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哼!那家伙虽然是个行者,可是欲望还是不小啊!要能看得懂洞门上所刻的字,才能找到火龙卷,这字只有他一个人看得懂!……虽然他有那种本领,能看懂神代文字,找到寻找火龙卷的线索,可是,比起我的聪明才智来____哼哼……还是略逊一筹!”

    嘿嘿嘿嘿……他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种狂妄自大、令人憎恶的丑陋模样,全被窗外的太阿公看得一清二楚。丝毫未察觉的玄蕃,拿起了放在端盘上的卷轴,取出了其中的水虎卷。
  
  “这是用来做为发迹之途最好的一件东西,世界上像这样的东西实在少有。不管怎么样,这东西放在这里一定会有危险的。我看还是趁早把它献给骏府城吧!____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我把水虎卷送到对方德川的大御所去的话,他们总不会只说声谢谢了事,至少也会给我个五六千两的奖金……如果向他们讨个官儿做做的话,刚开始总该也有五百石至一千石的俸禄吧!”

    他在那儿喃喃自语,诉说着他那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愿望。他想,如果能够再找到火龙卷和凤凰卷的话,他必定可藉它们飞黄腾达;同样的,现在他手中握有扶桑掌握图中的一卷,只要有个五百石、一千石的官做做就能满足了!多可悲又令人同情的梦想!鸣海玄蕃已沉醉在他自己编织的梦想中,喝得迷迷糊糊的,一会儿,他把水虎卷揣入怀中,手枕着头躺下就睡着了。
  
  太阿公悄悄地放下了窗板。他来此地本来是打算把水虎卷取回去的,然而,当他要求到玄蕃家之前,大助和其他的人都警告他不可轻举妄动。九度山的这一行人,现在正躲在妙义神社神官的家里,因而奈都女得以安心地休息,其他的人也能好好地养精蓄锐,准备日后的战斗。所以,大家都在期待着他探玄蕃家后回去能报告好消息。
  
  “原来如此!”太阿公深知自己的武功绝非玄蕃的对手,因此,目前的使命,只是需将这里的实际情形探察清楚,回去报告他的伙伴。太阿公悄悄离开了玄蕃的住处。
  
  “玄蕃!你等着吧!待会儿就给你点颜色瞧瞧!”太阿公心里嘀咕着,小步跑出了这有一排房子的空地。可是,万没想到____当他从玄蕃家门口跑出来时,不知从哪间屋子的窗里,“嗡……”地飞出了一只小甲虫,紧跟在太阿公身后,然后停在他的领口。但是太阿公一点儿也没有发觉。他跑了一阵,出了点汗,又觉得领口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弄得他刺刺痒痒的,他边跑,边伸手往领上一摸,摸到了那个令他不舒服,又讨厌的小东西!
  
  “嘿!真讨厌!”太阿公捏住了那只小甲虫,用力往前边地上一丢。就在这只被捏成一团的小甲虫被掷到地面上的时候—小虫忽然变成了一团白烟,徘徊在太阿公面前,久久不消散。太阿公正觉得奇怪的时候,白烟雾里出现了一个好像是由墨笔勾出来的人影。
  
  “啊!”平日大胆的鸟童太阿公,这时也被吓破了胆,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时,那个人影从烟雾中轻飘飘地跨了出来,张开双手,凶神恶煞般地喝道:“小鬼!你到哪去?”说话的人是个只比太阿公年龄大四五岁的少年,头顶剃得光光的,穿着一件墨色衣服,肩上还背了个琵琶。不用多说,他就是独眼和尚今川蝉阿弥!但是,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抓住太阿公?要做什么呢?


第十七章:战兆篇

第一节:肉搏

  被掷在地上的小甲虫,意外地居然变成了一团烟雾,烟雾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那个人不但奇怪,而且还张开了双手挡在前面。三无太阿公立刻拉下了脸,严肃地握紧了拳头,问道: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虫人今川蝉阿弥撇了撤嘴角,露出了白白的牙齿,拄着他那桑木拐杖,一步步慢慢地往前走,笑道:“我?我是会使虫术的今川蝉阿弥啊!我只要动一动一根手指,就可以变成一只蜘蛛,深吸一个气,马上就可以变成一只蛤蟆;身体一曲就能变成一条蛇……我刚才只不过是略施雕虫小技,变成一只小小的甲虫,咬在你的领子上而已。”
  
  “哼……会使虫术?这么说____你不是人,是只虫喽?”
  
  “你这小鬼,胡说八道些什么?”蝉阿弥的独眼突然发出了诡异的神色,说道:“哼!我早就在鸣海玄蕃的住处安排好,等着人来了!你现在要到哪儿去啊?……是不是要到妙义神社,大助他们住的地方去,把找到水虎卷下落的消息告诉他们啊?小鬼,你说!”蝉阿弥边说边伸手要扣住太阿公的手腕。但是太阿公手一挡,把蝉阿弥的手挥开,答道:“是啊!我是要去大助桑那里,告诉他玄蕃的情形,人家正忙着赶路的时刻,你居然来捣乱,管你是虫还是什么动物,当心我一脚就把你给踩死!”太阿公的个子虽然不大,但口气还顶大的。
  
  “慢着!你是真的要告诉大助吗?提起这水虎卷,可是我先从九度山真田家里拿出来的,怎么可以到此就让他们拿去!”
  
  “让开!说什么我也是非赶到妙义神社去不可!”
  
  “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既然不通融,要走就得先通过我这一关!”
  
  “畜生!”鸟童太阿公气极了,说着,他就像老鹰一般,狠狠地朝蝉阿弥冲了过来。由他的姿势看不出来他来势汹汹,蝉阿弥着实被吓了一跳,心想,看不出这山中长大的小鬼,好像还蛮有两下子的,因此想用他手中的桑木杖,一杖就把太阿公打倒。但是,太阿公那轻巧闪躲他那一杖飞快的身形,连蝉阿弥都为之膛目结舌。
  
  他以为太阿公在眼前的时候,但眨眼间,他已闪到他的身后;当他以为他一定在他身后时,太阿公早又跑到前面去了。太阿公趁蝉阿弥前后忙得团团转时,找了个空隙,一钻就钻到他的跟前,一手抓住了蝉阿弥的腰带,就像只跳蚤一样,咬人从不选择地方的。这真是蝉阿弥疏忽大意时,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啊!你这小鬼!”他把木杖舞得虎虎生风。
  
  “干什么?”太阿公是一点也不害怕。
  
  “你这小鬼!快放手!”他拚命要把太阿公拉开。这两个旷世奇人,鸟童和虫人,就在这几,一个挥拳,一个挥棒,纠缠不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____但是二人仍然分不出胜负。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时间,这时,忽然有个人穿过了黑夜寂静的街道,拄着一根锡杖,敲得地上锵铛锵铛响,穿了只高齿的木屐,跨着大步喀嗒喀嗒地走过来。
  
  
第二节:强敌。
  
  这并不是普通的木屐声。咔、咔、咔、____是只有一个铁屐齿的木屐!这个人正以飞快的速度朝此地走来,蝉阿弥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说:“吓!这个家伙棘手得很!”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掰开太阿公抓住他腰带的手,气急败坏地说:“你,你这混蛋!”说着,提起他的桑木杖,狠狠一击,打中了对方的小手,立刻抽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啊!”太阿公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他握着被打痛的手,忍着痛,立即拔腿直追朝着森林跑去的蝉阿弥。可是他一追到森林,就看见蝉阿弥纵身一跃跳进了一片黑漆漆的草丛里,并且又施展了虫术,不知是变成了一只蛤蟆还是青蛙,立刻藏在森林的暗处,一动也不动,连矮竹的一片叶子都没有碰到。
  
  对手蝉阿弥在森林暗藏了起来,太阿公却既不瞪大了眼睛拚命寻找,也不觉得失去了蝉阿弥的踪影而感到窝心,更不觉得可恨。他只是拚命地往森林深处跑去。瞬间,“哎呀!你不是妙义角兵卫的儿子,三无的太郎,太阿公那小鬼吗?”谁?是谁?那人猛然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轻轻一扯,就把太阿公给拎了回来。
  
  太阿公立刻回头一看,他差点气昏!抓住他的人正是他连做梦也忘不了要报仇的,杀死他父亲的家伙:金洞山的恶行者,铁牛舍葛鼓。被葛鼓毛茸茸的手提得双脚在空中乱动的太阿公,痛得叫了起来:“吸!吸……”铁牛舍咧开了血盆大口,哈哈大笑道:“什么‘噘!噘!噘!’的,你叫什么!”____“畜生!畜生!你这大坏蛋!”____“大坏蛋?哼!你这小鬼!”____“你还说!就是你杀了我父亲!就是你杀了我父亲妙义的角兵卫!”
  
    “你大概是听了街上的人说的吧!你简直是愚蠢透顶!你不是要杀我铁牛舍葛鼓,你的杀父仇人吗?现在这个仇人不是在你面前吗?你杀呀!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说着,他把左手的锡杖往地上一插,抓起了太阿公的衣领,一把就把他摔到一棵大树的树根上____“哼!给你点颜色瞧瞧!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这时,太阿公的表情已变得十分可怕,他挥着折断的树枝,没命似地朝铁牛舍冲来:“你这伤天害理的恶行者,给我站住!”一棒就打了下来。
  
  “来啊!”____“锵铛!”铁牛舍拔出了锡杖横挡在胸前____“再来啊!你想再做一次我手上的玩具,你就来啊!你过来,你就别怪我手中这根曾沾满你父亲鲜血的锡杖,打得你脑袋开花!”太阿公死盯着对方,似乎已经豁出了一切,挥舞着手上的木棒,他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模糊,眼泪不知不觉夺眶而出。真是可怜啊!____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眼睁睁地看着铁牛舍在眼前侮辱自己,却又无法出手。既没有办法报仇,想要接近他身边,也是难上加难。
  
  他一想到这里,不禁怒火胸中烧。然而,他却十分了解,只要他一有行动,就一定会遭到刚才铁牛舍所说的命运。如果我冲上前去,复仇不成,反被杀了呢?还是趁机逃走呢?天哪!这两条路都不是一个勇士所为啊!我是妙义角兵卫的儿子!今日____庆长十八年十一月九日,我,乡士妙义角兵卫的独子太郎,就算不是为父报仇,也要因为你是铁牛舍葛鼓而杀了你!妙义的各位乡亲父老,你们等着看吧!太郎闭着眼睛,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过来领死吧!”太阿公明知自己不是铁牛舍葛鼓的对手,仍然向朝着自己喊叫的杀父仇人砍去,完全置自己之生死于度外。
  
  “慢着!”铁牛舍大喊一声,举起锡杖朝着像头小蛮牛似地冲过来太郎的脚跟,“呼!”地就是一杖____“哇!”一声悲凄的惨叫!是太阿公被打中了吗?不,这不是一杖就被打中,脑袋开花的太郎的声音,而是那个准备一招之内把太郎杀死的铁牛舍口中所发出的声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啊!难道这又是太郎死去的父亲角兵卫的灵魂躲在一旁救了他吗?
  
  正当铁牛舍一杖迎面而下,太阿公十分危急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锡杖忽然在半空中停住,而太郎的木棒,得了空隙,正好猛挥向葛鼓的脸庞,忽地,一把闪亮的匕首自暗中飞出,正好不偏不倚地插在恶行者举得又高又直、肥肥胖胖的右手腕上!
  
  
第三节:恩人。
  
  老奸巨猾的铁牛舍,吃惊地拔出了手腕上的匕首,立刻回头寻找那个掷匕首的人,但是他什么也没看着,等他再一回头,原来还站在那儿的太阿公,早已像只灵巧的岩燕,纵身一跃,立刻逃得无影无踪了。
  
  (逃!快逃!快逃,太郎!)不停向前奔跑的太阿公的耳畔,不断地响起这声音。不知道是天上传来的声音,还是死去父亲的声音,总而言之,太阿公的耳边就不断地有个声音在响着。
  
  (孝子不能死!你若死了,谁来替你父亲报仇呢?快逃,快逃!你现在所要做的,是要保住你这一条命,就是你现在所该遵从的武士道,好为你父亲报仇!)太阿公此刻的脚步真的如飞一般快速。他抛开了自尊,拚命地朝妙义神社奔去。来到了风神门的石阶前,三步并成两步,如飞地跃上石阶。一进风神门,从繁茂的树叶间隙中,隐隐约约可看见神社正殿所供明灯的灯光。从正殿往后拐去,就来到了神官的住处。
  
  “我回来了!”他在门口大嚷着。
  
  “喔!是太郎吗?”在隔壁房间里正在边煮芋粥边尝的妙义的神官说:“他们都在里面,刚才大助桑和其他的人都一直在担心着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你还是赶快进去吧!”
  
  “我的脚弄脏了,先到后面清洗一下再进去吧!”太郎急急忙忙就转到后院去了。在神官的住所,大助、奈都女、小十郎、塔之助四个人好像正都忙着准备要出去的样子。
  
  “啊!太郎回来了!”大家都暂停了准备工作,惊奇地看着他。大助见到太阿公,心头像放下一块大石头,立刻松了一口气道:“啊!你没事!”说着,就走出了走廊。
  
    “各位,我回来了!”____“怎么样?你到鸣海玄蕃的住处,查到了些什么?”____“重要的事都知道了。我以前被骗走的水虎卷,现在还在玄蕃的身上。”____“嗯!因为你一直迟迟未回来,大家都着急得很。没多久以前,在后墙的黑暗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人影,说了一声‘太郎有危险了!’我们都半信半疑,所以立刻准备出去看看。”
  
  “咦?有人来通报说我有危险了?……奇怪啦,到底是谁?”他对于今夜能够脱险,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了。但是,现在不是与大家平心静气来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目前所担心的,可能明天早晨天一亮,鸣海玄蕃就会带着水虎卷,远走骏府城。
  
  “不!与其我们现在慌慌张张地去反而会失败,还不如今晚大家都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详加讨论。”大助不傀为幸村的儿子,颇有乃父之风,在这种情况下也显得格外冷静,他一直安抚着急躁不安的太阿公、塔之助等人、要他们好好地先睡一觉。
  
  翌日清晨。大家一齐向妙义神社的神官道别。然而,此时却不见太阿公的人影。他一个人受了大助的命令,天一亮就到街上去了。这条路从妙义的城镇延伸出来,就来到了松井田前入城的叉路口了。这条东西分叉的道路,一条是朝中仙道,(注:中仙道是由京都经东山道而达江户(东京)的大道。)另一条则必须穿过重重山岭的武甲境内,由下仁田穿过余地岭,而连接着信州的佐久街道。
  
  根据昨夜商量的结果,太阿公早先一步来到了这叉路口。然后他在附近的饭馆里,买了几个饭团,塞饱了自己的肚子,再爬上高高的举树上,躲在地面上来往的人群看不见的地方向下张望。他在树上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可以轻轻松松地挂着自己的手脚,然后,太阿公又是一脸悠哉的表情,从树叶间向下看着来往的过路行人。初冬仍然消亮的日子,依然可见远处碧蓝的碓冰河,还可看见云烟弥漫的浅间山,近处武甲连绵的山峰和上毛的原野,好像都是触手可及。
  
  “怎么还没看见玄蕃的影子?”太阿公在树上张望的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谁?到底是谁?昨天晚上掷出匕首救我?是否就是那个跑到神官家后头,通知大助他们自己危险的人呢……?是同一人吗?还是两个人?____或许根本谁都不是,就是父亲在冥冥中一直保护着我?____当他在树上考虑这些问题时,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小鸟,像伯劳、山雀、知更等等都聚集到这棵树上来。
  
  (哟!太阿公,你早啊!)好像在向太阿公打招呼似地先后啼了起来。太阿公看见这群小鸟,高兴得很,就好像是见到了自己的朋友一般亲切,小鸟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双方就在树上你看我,我看你,闹得不亦乐乎。
  
  “呀!”太阿公因兴奋过度,不由得在树上晃了起来。树枝经他这么一摇动,各种小鸟突然一齐振翅而飞,飞出了这棵榉树。
  
  “锵铛!”树下传来了锡杖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些小鸟干嘛这么吵吵闹闹的?”说这话的是鸣海玄蕃。与玄蕃一起的,是那个穿着一个高齿木屐的铁牛舍葛鼓,他一听玄蕃这么说,把锡杖往地上一敲,停住了脚步,抬起了他那如针似的眉毛,朝树顶上望去:“嗯?……”太阿公一看,吓得浑身打了个寒噤,连忙像只虫似地躲进了榉树枝叶繁茂的地方。无奈冬天枯黄的树叶,不论多么轻微的动作,都使得一片片的黄叶纷纷飘落而下……


第四节:捆绑在树。
  
  蝉阿弥昨夜藏身于森林中的一个小庙中,度过了这一夜。天虽然亮了,但他总觉得心情十分不好。____这家伙!好个刁钻的小鬼!他心里仍然对未能拦住太阿公那小鬼而恨得牙痒痒的。他如同往常一样,背起了琵琶,很不情愿地走出了小庙,就在路边的小溪流旁抹了把脸,见到野木瓜树,就摘下瓜来充饥,捡了些地上掉落的栗子,剥开来,生的就吞了下去。然而,野木瓜和栗子并不能填饱他的肚子。
  
  “真是糟糕!”当他折回小庙的途中,频频抱怨着:“玄蕃这家伙,八成今天早晨已经出发到骏府去了吧……那个小鬼一定告诉了大助,他们一定会到这里来抢夺水虎卷的!这又非得想个办法不行!”他绷着脸,背着琵琶,踏着露水,穿出森林。穿过森林,恰巧就是妙义神社的后面。

  正好大助等四个人从神社出来,在下坡的时候,被蝉阿弥撞见了。他一见到这四个人,立刻闪身躲在一棵大杉树的后面。他那令人可憎的独眼闪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嗯____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昨晚一定听了那小鬼的话,今天要去把鸣海玄蕃的东西抢回来!”突然____“呀!”今川蝉阿弥发出了一声像怪鸟似的惨叫声。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根一头绑着秤砣的绳子,冷不防地把蝉阿弥和他用来藏身的那棵杉树,紧紧地绑在一起,他所有的虫隐飞遁术完全都派不上用场。
  
  “呜!……”就在蝉阿弥咬牙切齿,拚命挣扎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子,又把绳子多绕了两圈,紧紧地束紧绳结,把蝉阿弥绑得动弹不得,然后持着绳子的另一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这是一个动作何等利落、豪迈的勇者啊!一个年约二十六七岁,盘发,模样潇洒的年轻男子,看着蝉阿弥痛苦挣扎的样子,微笑道:“怎么样?小和尚!这样你就无法变成一只小虫了吧?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做坏事的报应!这叫作茧自缚!啊!我看你还是在这里乖乖呆上一段时间比较好!”说罢,转身悠闲地朝林外走去。

    蝉阿弥瞪起了他那仅有的一只眼睛,叫道:“等等!你把我这么绑着就要走啦?你到底是谁?总得留个姓名呀!喂!等等!喂!”尽管蝉阿弥在身后疯狂地叫着,那个缚发的男子只是回头朝蝉阿弥笑了笑,一点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这名男子出了森林,走在街上四处张望,不多时,他箭步如飞,已走出了一公里之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大助一行人。
  
  “是谁啊?”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地回过头去,只有奈都女一人吃惊地说:“噢!你不是旅画师幽梦桑吗?”然后把这个人的事情告诉了她弟弟。
  
  “啊!那么这位就是自大宫宿夜之时救姐姐脱险的幽梦桑啦。”
  
  “承蒙数度搭救,心中不胜感激,救命大恩,来日必将厚报!”大助郑重地向幽梦致敬。____依照此情形来推测,昨夜在妙义神社,神官家后出现,通知他们太郎有危险的人可能就是这个幽梦!再仔细追问下去,那个在叉路口掷出匕首,把太阿公由铁牛舍的锡杖下救出,并且叫他逃走的人,也是幽梦!然而,他真是个令人猜不透的人物。
  
  无论奈都女怎么样问他姓名,他总是含糊其辞。而现在大助十分诚恳地请问他姓名,他也是笑着回答:“我是令尊亲密的朋友,住在京都,土佐的画师。”他这么回答,越是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越发对他的来历感到兴趣。不仅是大助、奈都女,小十郎、塔之助也都缠着他要他说出自己真实的姓名,旅画师幽梦一路上只是笑而不答,等大家在路旁的树荫下休息时,他把大家招了过来,告诉他们他的本名。
  
    原来这幽梦是南海的大将土佐的国主、丰臣这一方首屈一指的亲信,长曾我部宫内无亲的四男,幼名叫千熊丸,长曾我部盛亲。长曾我部在关原会战战败前,是南海鼎鼎有名的诸侯。但是自从这一战惨败后,原来有二十二万石俸禄的封地和财产,都被家康所没收,家臣也都相继离去。那时,年轻的长曾我部盛亲,立刻改名换姓,躲在京都城内,打算就此隐世一生。
  
  然而,他依然无法忘怀他内心中根深蒂固的对丰臣家的一片忠心和对德川家的怨恨。因此,他改名为幽梦,装扮成旅画师的模样,悄悄地出了京都,开始旅游关东诸国,藉机观察了各地的重要关卡及要隘之地,画成画册,以备日后再有战事发生时作为情报。他的行踪鲜为人知,也没有人确切地了解他在做什么。大助对幽梦的身世感到非常震惊。
  
  奈都女望着这位曾救她数次的恩人,如今得知他是一位名门之后,不觉兴奋得热泪盈眶。幽梦在向大家说完自己的身世及姓名之后,立刻又转变成旅画师那种爽朗的口气,附在大助耳边说:“大助少主,现在事情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接着又说:“我走过、看过关东各国的情形,家康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我说现在各地都弥漫着战争前奏的气息,实在是一点儿也不过分。____请您要尽快为了丰臣家找到扶桑掌握图的三卷秘轴,希望您和令尊能及时把这三卷秘轴送到大阪城去!”说罢,幽梦转身飘飘然朝另一条路离去。大家心中充满着无尽的感激,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战争的前兆!啊!战争的前兆。大助一想到这点,自然而然地热血沸腾。事到如今,真是刻不容缓了,必须立刻加紧对三卷的搜索。
  
  “噢……”大助半晌才回过神来,说:“这儿是八城的交叉路口了,依照昨夜的商定,太郎应该来了吧?……”
  
  “他曾说他要躲在十字路口的榉木上,看玄蕃有没有经过此地的,他大概是躲在那边吧!”塔之助和小十郎四下看看,看见了太郎所说的那棵树的树枝上,系着一张谜样的红色纸片。


第十八章:水洞篇

第一节:街树的尽头

  在岔路的榉树上,系上青色纸条的话,表示已跟着玄蕃的行踪。白色的纸条,表示尚未到达。红色的纸条,则表示有所变化。出发之前,太阿公与大助一伙人做了如此约定。小十郎来到岔路口抬头一看,榉木上结着红色纸条。四人相互对看,猜想会不会是太阿公遭遇到什么变故,于是立刻加快了脚步。
  
  太阿公到底怎么啦?在此稍早之前,他怕被铁牛舍与鸣海玄蕃发现,便从大榉树梢往街上的松树逃去。穿过针叶树的细叶,在树梢上跳来跃去的太阿公身影,宛如一只动作敏捷的小猴子。
  
  “喔!那个家伙不正是前些时候,在风神门前,被我哄骗而把水虎卷交给我的妙义角兵卫的儿子吗?这下子该不会是要报前仇,而埋伏在此的吧!”玄蕃看着那身影,心里想着。况且,铁牛舍昨晚在妙义的街头受到如此的挫折,心里正觉得不是滋味。
  
  “哼!你这混帐小子,今天要是打算怎样,就给我当心!”铁牛舍抱着锡杖,踩着高齿木屐,追了上去。但是,要想抓那逃到树上的太阿公,就好比在水中摸鱼,不会有结果。
  
  “玄蕃,你打算怎么办呢?”铁牛舍咬牙切齿地骂道:“就拿我自己会法术来说,虽不难使自己在树上奔跃,但我的心情一直定不下来,恐怕不能做得好的。”____“啐,真是目中无人的小鬼,我们这边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坐在树上荡着两条小腿在那儿休息。”____“叫他摔下来,快点!”____“但是,我没啥道具呀!……啊?你看,他正朝着我们在笑呢!”____“那么,就用腰上的小刀掷过去,让他摔下来。”____“腰上的小刀?啊!对对对……”玄蕃如梦初醒。
  
  “你这小鬼有种就呆在那儿别动!”然后,冷不防地翻转手指,往树上的鸟童飞去一刀。然而不用说,太阿公在那把刀尚未飞到面前的时候便向他们说了声再见,又跃往另一棵树上去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奔逃中的太阿公正得意地捉弄着玄蕃与铁牛舍,然而不久街树已到了尽头,太阿公不得不跳到地上来,像脱笼野兔般地逃向河滩去。
  
  “站住!”恶行者葛鼓脚不沾地似的追了上去。
  
  “啊!没有桥。”太阿公已无路可逃。
  
  “玄蕃,你绕到前面去。”此时,他们二人自左右两方迫近太阿公。太阿公这时有如瓮中之鳖。铁牛舍粗如铁棒的手腕迅速地一把抓住他脑后的头发,轻轻地将他提起,顽皮的太阿公就像是被渔夫捉起的小海龟,在半空中挥踢着四肢。
  
  “小鬼,这下子你还逃得了吗?”说着,又将他举起往一边扔了出去。太阿公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在被扔之后,顺势在前方一站,打算从旁边溜开。
  
  “喂!小子!”玄蕃伸开双手,挡住去路。
  
  “耶____,你这调皮的东西!”铁牛舍再度将他往后扯回,一脚踢到河滩上。被那铁制的高齿屐一踢,痛得就像快肿个疱一样。太阿公开始绝望了,一面抱着头,一面防着玄蕃的光脚和铁牛舍的铁高齿屐,忽然觉得有一道冰冷的液体从面颊流过。血!这么想的时候,太阿公立刻冷静地想到:“我不能死!”如果在这里被杀死的话,在死以前也非要把铁牛舍的手指头咬一根下来。
  
  如青虫般蜷曲着身子,一直忍耐的太阿公,愤然地,像展翅的隼一样,往铁牛舍的要害猛扑上去。遭到突来的袭击,葛鼓也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狂妄的小子!”将他使劲地推开后,便挥起南蛮铁的锡杖,眼看被这一击,他那瘦小的身躯就会被打碎。
  
  
第二节:口吐青蛙的巨蛇。
  
    “唉呀!在那边的人是?……”____“啊!是太郎,妙义的太郎呀!”____“那另一边的人一定就是鸣海玄蕃与恶行者葛鼓喽!”一边说着,川原的悬崖上跳下四个人来!奈都女悲悯而疯狂地叫道:“快呀!快去救他呀!那样小的孩子,正受着两个大人的攻击!”____“那么快点吧!”大助急忙赶去。小十郎与塔之助也连忙飞快跑去,好像是赶不上他似的,便捡起河滩上的小石头往铁牛舍的眉间掷去。
  
    “啐!又来了些捣蛋的家伙!”____“嗯!说不定是真田大助呢!”____“不是说不定,正是真田大助和他的弟兄们。”____“不得了啦!”玄蕃顿时脸色发青____“真遗憾哪!玄蕃快逃吧!”____“喂!等等!铁牛舍。”____“是嘛!不要犹豫,赶快过来!”平常二人的交情虽然相当亲密,但是临到这生命攸关的场合,铁牛舍十足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抛下玄蕃一人,独自跳过五六十尺宽的水流,逃到对面的山崖上去了。

    这种功夫,一个稍具有修养的行者便能做得到。但是要一脚跨过数十尺的水面,对凡夫俗子的玄蕃来说却是不可能的。于是,狼狈的他一面嚷着:“唉呀!天啊!我完了呀!”一面在河滩上跑来跑去,似乎无路可逃。刚才太阿公的遭遇,现在如骰子的翻转一般,这回却落到了玄蕃的身上。
  
  “不要动!”两把冰冷的利刀出现在他的左右侧。前面站着怒目而视的大助与奈都女,后面则是宽数十尺的河流____“呜……”玄蕃蜷缩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却又佯装不知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大助走上前一步:“少装蒜!你是从妙义的风神门来的,叫做鸣海玄蕃算命人吧!”____“是的,我正是玄蕃……”
  
    “既然是玄蕃,那么你该记得吧!不久前,你居心叵测地从妙义角兵卫的儿子手中骗走了水虎卷。是不是打算拿着它到骏府的德川家去领赏以饱私囊呢?”____“啊!水虎卷?我并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啊……”____“混蛋!到这个时候,你还嘴硬,要是再不招认的话,塔之助!小十郎!在这家伙的侧腹刺上一刀,看他是招还是不招!”进退两难的玄蕃,举起双手求饶道:“唉!等一下吧!”____“怎么,要说实话了是不?”

    ____“不错!事实上,我的确是骗了太阿公,而且拿了水虎卷;但是,那东西我已交给了逃到对岸的铁牛舍,并不在我玄蕃的口袋里呀!”____“别听他的!”小十郎从侧面冷不防地用刀口抵着玄蕃的额下,狠狠骂道:“那种骗小孩的伎俩,谁会相信。无论怎么说,你总是要交还给我们的,如果再不交出来的话,就先让你的脑袋搬家,然后再慢慢搜查你的身体。怎么样啊?玄蕃!”

    玄蕃这时可真是欲哭无泪。只要身体稍一挪动,抵在左右的刀锋,便会往肚里刺去。话虽如此,好不容易才一步又一步地迈向飞黄腾达之路,竟然就要把水虎卷交出,实在令人不甘心。从河滩上站起身来,擦拭着额头上的血的太阿公,看到玄蕃如瓮中之鳖的窘像,觉得实在可笑,竟也忘了身上的疼痛,在一旁大笑着观看。

    这时,一脸哭像的玄蕃,老老实实地跪在大伙儿的面前,说道:“鲁莽之处,请多包涵。就请您发发慈悲,饶了我这一命吧!”于是,像蛇嘴吐出青蛙一般,将手伸入怀里取出一个包裹,谢罪求饶____“太郎!太郎!”大助将他呼唤过来,并命令道:“仔细瞧瞧,是不是就是这个……”尚不知那东西的价值之前,曾经将它顶在头上而四处飞来走去的太阿公,想到这是丰田家的秘传之宝扶桑掌握图中的一卷时,手指尖也不由得颤抖起来,甚至觉得去触摸它也是可怕的。
  
  “确实是这个。”静静地检视后,太阿公便把它交还到最初的失主奈都女的手上。这时,玄蕃逮着机会,抬起屁股。
  
  “那么,小的就此……”他正想逃去。看到塔之助冰冷的刀锋将由他的身体滑过,大助立即举起手来制止道:“不杀蝼蚁之辈,不做无谓的杀生!”
  
  “命大的家伙,可别忘了今天对你的慈悲!”小十郎揪着玄蕃后脑袋的头发。然后,像一只空麻袋,被摔到一二十尺前的玄蕃,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命,便慌慌张张不择道路地逃命去了。
  
  
第三节:马吞潭。
  
  这里,故事要回溯到稍早处。现在来叙述从断毁的金洞山吊桥上跌落到姥泽溪的那些人的命运。那时,军队中包括有来乔太郎和被牵连入内的蝙蝠银平。井伊家的宫岛彦兵卫也跌了下去,乘势追杀上去的筱切一作也倒栽葱地坠往激流中。这些人的生死,到底怎么了呢?在发生那件惨案的数小时后,距姥泽溪数百公尺的下游处叫马吞潭的地方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东西。有刀鞘、破碎的衣袖、折断的矛柄、红色的阵笠,还有如龟甲般浮游的人背。那些东西,就像暴风过后的落叶,漂浮在马吞潭上。
  
  不久,在漂流到这儿的溺流者当中,那些得到九死一生的人,像小乌龟往向阳处般地一个个爬到四处的岩石上。也就是说,在十人之中大约有二三人是生还的。每个人湿漉漉地爬上了陆地后,便各自逃往别处。如此一来,井伊家的赤备队就变得不成样子了。不久,傍晚细长的月亮,如山猫的瞳孔般,闪闪地映照在马吞潭上。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圆圆的背脊,如油粒般浮在潭水上的人,已完全溺毙了。那么,蝙蝠银平及乔太郎,还有筱切是不是在那些人中呢。不,筱切一作已游到距此约二百公尺上游的对岸,虽来到了这如扇形般展开的潭尾,然而妙义特有的石层如刀削般峭立于四方,既没有下去的道路,也没有可攀往它处的线索。
  
  “唉!这一来可不知如何是好了。……可是,奇怪的是,上游的水流那样的快,而漂浮在这潭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却不会往下流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他正观察着水路并猜想的时候,水面上突然映出如磷水般的光影。唉呀?惊吓地往后一看,____“您是不是迷了路呢?”一个拿着火把的男子站在那儿。
  
    “啊!我正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到对岸去。”____“可不是吗?旅行的人每走到这个地方,就再也走不出去了。”____“啊!是吗?那么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到路口去?”____“可以的,但是这位旅人,你身上还湿着哩!”____“嗯!其实我是跌落到这上游的深处,所以才弄得这一身湿淋淋的。”____“那么,何不到我的小屋去,脱下衣服,让它晾干呢?”
  
    “你所说的小屋,是不是就在这附近?”____“我叫源六,在这稍前的水洞处附近采集砂金与石子。因此,在那儿有间做事的小屋子。”____“谢谢,那就麻烦你了。”____“请留心点走,一步走滑了脚,下面就是深渊哟!这潭相当的深,表面上看来平静,底下却是汹涌的激流。”____“啊!那间小屋是不是?”____“请进!”

    于是,源六擎着火把领先走了进去。然后,将手上的火把插入炉里,霎时,枯木噼啪作响地燃了起来,经那亮光一照,竟发觉屋内的情势不太对劲,于是叫道:“呀!这就奇怪了?我不在时,这屋里好像遭了小偷。”源六开始在屋里四处察看。这样的山间小屋,就算有小偷进来,大概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怎么?筱切一面晾着衣服,一面觉得奇怪。源六脸色变得苍白,慌张地嚷道:“砂金的袋子不见了。水门的钥匙也……”把源六多年来零星采集到的砂金偷走,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大事!源六显得非常颓丧,便蜷缩在草垫子上睡了。
  
  翌日清晨。一作先醒过来,走到下面的潭边去洗脸。不知名的小鸟,飞掠在光亮如镜的水面上,留下美丽的小彩虹。抬头一看,再往前数步的地方,确实有个源六所说的像水门的入口。
  
  “哈哈,那就是走出这里的通路啦!”想到昨晚钥匙被偷的情形,他便若无其事地走向水门去。一走进那儿,哗啦的水声清晰地响在耳际。蓄积的潭水,似乎正由那水门口泄流出去,而在流口处围有一排木栅,然而那栅上的锁,不知何时已被人卸下了。筱切不经意地拾起距木栅二三尺处的一个纸袋子。
  
  “这会是谁的东西呢?……哈哈哈哈,说不定就是昨晚闯入源六的小屋里的小偷所掉的东西!”他一边猜想,一边检视着纸袋,发现里面装有若干金子及一张折叠的白纸,还有一张烙印有骏府奉行所的关卡通行证。
  
  “噢,这不是刻在金洞山第三洞门的神代文字的模制品吗?奇怪,把这个抄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呢?”感到意外的筱切一作,再仔细地瞧瞧那张关卡通行证,上面清楚地写着来乔太郎的名字。乔太郎?同时跌落到激流中,照理说已死的他,难道也是死里逃生,并且与筱切一样跑到这附近来了吗?


第十九章:续水洞篇

第一节:方位图

  挖掘玛瑙的源六,没精打采地,煮着作为早饭的菜粥。这个时候,筱切回来了,对他说:“源六,昨天偷走你砂金的小偷,一定是这个人。”说着,便将在水洞的入口处捡到的纸袋递给他看。源六看了看袋子:“那么,就是里面这张关卡通行证上写的,叫着来乔太郎的人喽?”____“我想,大概就是他。”.
  
  “咦?这里另外有张洞门上神代文字的复稿,是不是原本就放在这袋子里的呢?”筱切看到掠过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便询问道:“源六,你刚才一看到这个,就马上说出这是洞门的神代文字,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源六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道:“现在我有急事要办,那儿正煮着杂烩粥,或许不太对您的口胃,但就请随意吃点吧!”
  
  挂着蓑、笠、绳梯等东西的板壁的一边,有个窄小的壁橱。源六将那打开,便伸手往里头探摸,取出一副锐利的大小刀,往腰上一挂:“失礼了!”说着,便往小屋外冲了出去。一作的眼神映射在那副大小刀上:“一个住在山间小屋,挖掘玛瑙的男子,为何备有那样的大小刀呢?而且,从他将大小刀系在腰际的手法看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山上人呀?”经这一想:“啊!等等!”筱切一作不由得改换成武士的口气,将他叫住。正往马吞潭的方向快速跑去的源六,听到那声呼唤,回过头问道:“叫我吗?”
  
  “有件事很奇怪,我想请问一下;关于那洞门上的文字及您的惊讶状,一定是有隐情。在下筱切一作,也正苦于不懂那文字,如果没有不便之处,我想请问你的尊姓大名。”源六定睛直视对方的眼睛:“那么,近江濑田的制箭师,乌骨斋的侄儿筱切桑,就是你喽!”____“啊!怎么你连……”
  
  “这真是巧遇啊!”拍着膝盖,源六靠上前来说道。然后,他以显然的武士态度说:“我之所以如此装扮,乃是想隐瞒我的身分。其实我本人在大阪地方的淀君那里担任监督,叫车源弥。”____“喔!车源弥桑。从乌骨斋叔父那儿,我早已久仰您的大名。但是,什么缘故,您要住在这山间小屋呢?”
  
  “依据淀君的祈愿,我来这儿看守诅咒家康的诅咒箭,顺便暗中探查关东的情势。我和制箭师乌骨斋,老早以前就认识了。”筱切真是欣喜若狂。能与当年同叔父一起来到妙义山,埋下诅咒箭的车源弥本人相遇,真不知是祸还是福。
  
  “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现在刻不容缓,就是要追上那来乔太郎,否则,诅咒箭会被他挖出来。”源弥接着说道,并显得十分着急。筱切也就不能做更进一步的询问。源弥一溜烟地,便奔往水洞去了。那洞的入口,早已被偷走的钥匙打开。此刻他所担心的是,在那间道的中途,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的刻字。在那岩石上描绘有指示方位的磁石的图形,上面分布着与金洞的第三洞门上相同的神代文字。
  
  “你看!”源弥手指着叫道:“漂者烧过的木柴的灰烬。据此看来,乔太郎一定看过这方位图逃走了!”那方位图本身与神秘的神代文字,不是同样地只有一个解文吗?一作的脑际突然掠过如此的想法,但源弥还是不停脚地走去,于是他尾随其后地跑过去。听着如怒涛翻卷的水声,穿越由水层岩与各种大石头所组成的间道,不知是如何走的,竟已来到了马吞潭的对岸。由那儿,顺着昨日的溪流逆流而上一会儿。车源弥与跟随其后的一作,朝着由姥泽前的左方隆起的山峰而去。
  
  “雷舞山……”车源弥告诉筱切。这座号称妙义的神秘境地的雷舞山,据说连当地的人也没有攀登过。这并非由于山高,也并非由于岩石的险峻,据说没有通往雷舞山的道路。然而,当乌骨斋与源弥在那山顶上埋下诅咒家康的诅咒箭时,便已事先悄悄地开了一条小路。因防备多年后那条道路或许会消失,于是在第三洞门上记下了神代文字,而那解文则隐藏在马吞潭的水洞里。因此,如果理解了那方位图,则以神代文字标记的通往雷舞山的道路,便可自然明白。那么____若能登上雷舞山,必能发现与高野落星坛相同的诅咒箭插在地上。这正是每个人梦寐所求的东西。
  
  
第二节:哀叹。
  
  由于山并不怎么高,所以只消一口气便爬上了山顶。一面喘着气,并对那秘密已略有所闻的一作,担心更甚于车源弥。
  
  “啊!糟糕!”当来到山顶时,车源弥立刻发出绝望的哀叫:“诅咒箭已被挖出来了。”____“啊……被挖出来了?”____“我们来晚了……”二人茫然伫立,目视着地上那堆新土所覆盖的洞穴:“火龙卷就这样被拿走了!”____“嗯……弃置在地上的仅是个皮制空壳。”____“看这土的颜色,大概是今天黎明时才挖掘的吧!有条路可直接通往山下的村子,我们如果赶快一点,或许还追得上来乔太郎。”
  
    “是啊!现在不是让我们灰心丧气的时候。”除了诅咒箭已被挖出,甚至埋藏其下的丰臣家的秘轴火龙卷,也被敌方的奸细取走。就因为这缘故,多年来在妙义山担任看守职务的车源弥,就算是切腹自尽,亦不足以谢其罪了。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二人立刻奔下雷舞山,到达妙义山麓的村子,此后的数日,皆不分昼夜地追查乔太郎的去向。不知藏身何处的来乔太郎,今天早上竟出现在妙义神社后的森林里。正巧那天大助与奈都女及其他人由那地方的客栈出发,出发之前与三无的太阿公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地点。
  
  “近来老是走霉运呢!”说这话并露出手臂上的擦伤的,是与乔太郎并肩而行的蝙蝠银平:“虽好不容易痊愈了,但还留个伤疤呢!”____“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从那吊桥上摔下来,你现在能好好地活着,还算是你命大呢!”____“是嘛!再发牢骚的话,说不定会遭到报应的。……对了!那个东西没有掉吧!”____“哪个东西?”
  
    “就是从雷舞山挖出来的东西呀!”____“啊,你是说火龙卷啊!”乔太郎拍拍胸脯,说道:“我是个会丢东西的人吗?”他又得意地笑着。银平也吊儿郎当地说:“的确,幸好我们没死,才出乎意外地拣到这东西。赶快送往骏府城去,这岂不是我俩发迹的最好机会吗?”____“说不定什么地方有人在偷听,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在路上大声谈话。”
  
    “在森林当中不会有行人的。”____“但是,在这附近仍然是疏忽不得呀!”____“嗯!说得也是。”就在银平说罢,沉默的同时,乔太郎突然嘘!制止了他的脚步,轻声说道:“……不要作声!”他透过路旁的树丛看着。
  
    “什么事啊?喂……”____“小点声!”____“唉呀!好像有什么人在森林的那一头叫着我们哩!”说着,又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但二人什么也没听到,又啪嚓啪察地跨步往前走____“喂喂!前面来的武士大人,置陷于困境的人于不顾,是无情的举动呀!拜托!请到这儿来帮我解开绳子吧!”突然有个人不停地哀切地喊着。他俩终于为那凄切的叫声所动!
  
  “啐!什么人这样啰嗦?”乔太郎与银平一面抱怨着,同时,折回脚步,拨开树丛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看,约有两双手臂合抱般粗的巨杉下,有个小和尚正拚命地挣扎着。小和尚的身体,被一条一端系有秤砣的绳子绕着杉树干如棒子般一圈圈地绑着。
  
  “哈哈哈……这个小和尚吗?”他们若无其事地靠上前去,小和尚立刻痛苦地扭动着不能动弹的双手,并挤出悲鸣似的声音哀求道:“喂,乔太郎。____来乔太郎桑。拜托!拜托!请发发慈悲,将这绳子松开好吗?”经这一呼,乔太郎吃惊地停下脚步:“咦?你认识我?”
  
  “不认识的话,要怎么办呢,当时,在九度山的幸村家,为要抢得水虎卷,我就是曾与你比较虫术与忍术的技法,而后离去的蝉阿弥。……不错,我正是那蝉阿弥。我料想你会来救我的,拜托,请让我的右手能自由活动,那样,我将终身感激的……”说着,眼眶已积满了泪水。


第二十章:乱捕篇

第一节:不动绳

  “啊!蝉阿弥?”听到他可怜兮兮地报出名字,乔太郎大感意外。同伴银平也颇为惊讶地问道:“啊!这么说……那个独眼,弹琵琶的人就是你喽!”说着,便盯着那在树干上挣扎的脸孔。这一瞧,不错呀!被绑在那里的正是用虫术的蝉阿弥。蝉阿弥以那世间少有的凄凉的声音说道:“您就是蝙蝠银平桑,还有乔太郎桑,请以慈悲为怀,解开这绳子救救我吧!您之所以会从这经过,乃是因为我们有缘分呀!”
  
  听到这乞求的哭泣,银平反而大笑,并冷冷地说道:“哼!这家伙,总是用他那如簧之舌,尽说些美丽的故事。当初,想要取得水虎卷的时候,还拚命地与我们作对,现在竟跟我们说缘分,实在令人作呕。喂!蝉阿弥,你不是会使用虫术吗?这样的绳子,你自己不会解不开的吧!怎么样?愿不愿意趁我们在此歇脚的时候,表演一下脱绳的功夫,好让我们耳目一新呀!”被这般嘲弄的蝉阿弥,眼里并没有怨恨的神色:“当然,曾有一时,连我也有鄙劣的野心,因而与你们做对。现在我是一点儿妄想都没有……”
  
  “唉呀,没有关系,胸怀远大,有野心是件好事呀!只是,常常会遭到这样的苦头哟!”银平无论怎么说,总带着几分嘲谑的语气,对于他的哀诉,就如马耳东风,压根儿也没听进去。
  
  “请别说那样的话。银平桑,还有乔太郎桑。……古老的故事中,也有许多例子。譬如,一条被人所敦、死里逃生的大蛇报恩的故事;还有,老狐狸不忘小狐狸的救命之恩的故事等等。这世间里,再没有比恩情更伟大的东西了。俗话说,弱者也有志气不可轻侮,至于我蝉阿弥,如果在此蒙您相救,不但终身不忘救命之恩,且为了您及乔太郎桑之故,只要不让我死在这里,无论何时何地要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拜托!请将这绳结打开,从此以后,你们可视蝉阿弥为手下或仆人。拜托,蝉阿弥这一生就拜托您了……”
  
  从一开始,便置若罔闻、心不在焉的乔太郎,这时也被那凄凄切切的哀求声所动,歪着头怀疑地问道:“如果替你解开绳子,你真的会为我们做任何事情吗?”____“当然啦!那是理所当然,我并不是不讲义气的人。”____“嗯!那就一言为定喽!”____“我对天发誓,我绝不撒谎。”____“就信你那句话救你一命。……但是,蝉阿弥!”____“是,是的,多谢!多谢!”____“慢点!像你这样的人,如何会有此遭遇?平常,动辄就让我魔风流招架不住的,不就是你吗?那使用虫术的蝉阿弥,居然会被绑在杉树干上,而且,那样的绳结,连用自己的法术都解不开,实在令我难以置信啦!”
  
  “事情是这样的,或许是我蝉阿弥倒霉吧?没想到会遭到这突来的攻击,才被这不能脱逃的绳子绑着。而且,对手并非是个等闲之辈,如果说是普通的绳子,轻易就可解开,但唯有这条,就算换了你也逃不掉。因为这是方圆流的小具足术中叫做不动绳的缚法。”
  
  
第二节:中计。
  
  “的确,照这样看来,这种结扎法就算是他人来解,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但是,刚才你说对手非等闲之辈?”乔太郎渐渐地被蝉阿弥的话迷惑:“土佐的枭雄,长曾我部元亲的长子,名叫旅画师幽梦,近来隐身埋名在京都的柳街口。不错,他也是大阪城方面的帮手,现在装扮成旅画师,徘徊于关东附近,并不露痕迹地暗中刺探德川家的情况。”
  
    “大概就是前些时候,在大宫驿庇护奈都女的那个旅绘师吧!以前虽不知他叫长曾我部幽梦,但对德川家来说,这个人是不可轻视的。”____“说到不可轻视,我想到目前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今天清晨时分正往骏府去的鸣海玄蕃和铁牛舍葛鼓。”____“噢!那两个人要去骏府,有什么要事吗?”
  
    “他们拿到了水虎卷。玄蕃从三无太阿公的手里骗了过来,两人打算拿着那个去骏府城谋点利益。但是,大助他们已经知道此事,现正在想办法。或许这个时候已被大助一伙人夺回去了。依我看,水虎卷已经不是我们的东西了。”他率直、无邪念的口吻,并不像是胡说八道。终于,乔太郎基于怜悯之心,便将蝉阿弥的绳结解开。
  
  “我这条命可捡回来了。啊!真是托福……”他一面搓揉着麻木的胳臂,如梦苏醒般,脸色立刻红润起来。
  
  “那么,快赶路吧!”乔太郎即刻迈步走去。
  
  “如果水虎卷又落到大助手里的话,就算是拚老命,也要将它夺过来。到时,银平不用说,蝉阿弥你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____“那是当然的喽!为报刚才救命之恩,我一定将水虎卷视为德川家的物品。……但是,在这数日之内,大家似乎都已下了妙义山,不知那火龙卷究竟如何了?”____“啊!那个吗?”乔太郎为要夸耀自己的本领,又被蝉阿弥巧妙的语言所套,终于说溜了嘴。
  
  “我乔太郎识破了神代文字的方位图后,便探查了雷舞山顶,终于弄到了。因此只要水虎卷拿到手,再和火龙卷一起献给大御所殿下,水虎卷、火龙卷与骏府的凤凰卷三卷合而为一,便可使德川家基业历万世而不易了。”____“啊……”蝉阿弥轻声应和着,脸色也稍稍变了变,说:“那么,阁下之意,是说埋藏在雷舞山的火龙卷,已在您的手中喽!……真是了不起!”那说话的语气,似夸奖又似妒忌。

    他脑子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眼睛就像要透视乔太郎的胸怀一般闪过一道锐利的目光,说时迟那时快:“啊!谁来了?”他突然以颤抖的声音叫了起来,并往后一瞧。二人大吃一惊。____因为银平与乔太郎,打从下雷舞山以来,便不断地担心挖玛瑙的男子或筱切会从后面追上来。
  
  “嗄?”二人禁不住一起回头。同时。如闪电般的快速,凝视着藏在怀里的火龙卷的蝉阿弥,冷不防地从乔太郎旁边擦身掠过,猛然一把将火龙卷抱走,便如疾风般逃去。像乔太郎这样可恶至极的坏人,竟为蝉阿弥的花言巧语所惑,且又中了他的恶计,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刚才差点掉出眼泪的蝉阿弥,说不定早就知道乔太郎会从这里经过,于是把原来可以解开的绳结,故意弄得不易解开而巧妙地蒙骗了乔太郎。


第三节:附近有人

  凄厉的尘风,吹载着蝉阿弥、乔太郎与银平三人,往碓冰大道的方向跑去____“哼!忘恩负义的家伙!”乔太郎咬牙切齿地追将过去。他的脸色,变得如夜叉般苍白____“岂有此理,竟敢欺骗我乔太郎。混帐家伙,你给我走着瞧!”一手按捺着刀的刀镡,尽双脚之力奔驰而去。银平也着慌地、口中念念有词地尾随其后飞一般追去。
  
  “我说嘛!像蝉阿弥那种人,就算是把他宰了烤来吃,也不会嫌过分的,而对他疏忽,尤是一大错误。我们这一伙恶徒,向来是不救人的,没想到救人一命还要遭到这种报应。喂!等等啊。蝉阿弥等等呀……”他吊着眼角,无可奈何地叫骂,然而,再怎么叫小和尚也不会停下来。蝉阿弥的身影,霎时之间已在四五百公尺远的地方,眼看着就要越过碓冰河。正好此时一片散云如一层黑色的薄膜,一会儿掩蔽住太阳的光芒。忽然,好像乔太郎正特意地等待那短暂的晦影般带起一阵疾风,跃往碓冰的河滩去了。
  
  “呀!老兄,老兄。”银平急上加急地追赶而去____“你要弃我而去吗?喂……”他无可依靠而不安地喊道,然而,乔太郎已不见踪影。被称为蝙蝠的银平,若论起身体轻盈的程度,故然不落于人后,但若要有魔风流的缩地草上飞术般的技巧,可就做不到了____现在来看碓冰川对岸的情况。

    在彼处,白昼的虫儿啾啾叫着。银灰色的凋花夹在桔梗及水引草之间,随着风像波浪似的左右摇摆着。就在这时,地上响起了东西掉落的声音。被这声响吓着的,并不是静静啼鸣的鸟虫们。而是一个正躺在花丛堆里休息的人____,他立刻像触了电般地跳了起来,持在手上的锡杖又郎当地响着怪声。使劲一瞧。____好像有人来的样子。铁牛舍葛鼓认为,一定是真田大助的伙伴来了。他之会如此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铁牛舍在稍早之前____约半个时辰左右,与鸣海玄蕃走在一起时,刚碰上大助一伙人。

    奈都女、塔之助、小十郎,再加上大助,感到非常危险—一铁牛舍旋即蹬着那双铁制的高齿屐,飞跃地跳过这条河过来的。然而,张惶失措的玄蕃却遭到大助手下的猛烈围攻。好不容易才到手,并打算拿到骏府城的水虎卷,竟在此地被大助又夺了回去。他在大助一伙人离开附近后,暂且蜷曲着身子,隐藏在花丛的阴影下。所以,刚才的声响,吓得他跳起身来,拿起锡杖准备应战,脸色变得惨白。但是,当他走向前去拨开刚才发出怪声的草丛堆时,“呀!道人!”这位男子的说话声听来相当熟悉。
  
  “噢!你不是乔太郎吗?”葛鼓喘了一口气,并松下持着锡杖的手____“对不起!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背着琵琶、大约十六七岁的独眼小和尚跳过河去呢?”____“背着琵琶的独眼小和尚?……嗯……怎么说,他就是有天晚上,我们在山麓的村子里碰到的叫做金川蝉阿弥的家伙?”____“不错,正是那个蝉阿弥。”____“没看到呀!我刚才就一直在这草丛里休息着哩!”
  
  “不,那他一定是逃过河去了,不然,如果他在这附近的话,应该会看到的,可是……啊!难道?”乔太郎抬头看看阴郁的阳光:“对啦!到了这种关头,那家伙准是拿出他的最后手段,使用虫术来蒙蔽我们的眼睛。嗯嗯,这该怎么办呢?”他气得只能顿足捶胸。这片河滩边的草原虽不怎么宽阔,但他变成一只瓢虫或是其它的爬虫,就算是耐心地跪在草地上一根根搜查,也是相当困难的。当他们在那儿商讨对策的时候,乔太郎便述说火龙卷如何被骗走,而铁牛舍也说出了水虎卷丢失的经过。
  
  他们双方皆感到沮丧。再说,他们二人也都是德川家的同谋,而欲将那秘卷献往骏府城的目的也没有改变。因此,“干脆,我们何不联合起来,拚个老命也要将水虎卷及火龙卷再夺回来,怎么样!”于是,他们达成协议了。正好这时候,银平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看到银平,铁牛舍立刻说到:“我有办法了!我们三人分成三边,乘这风势放把火,不是就可以了吗?”
  
  “不错!不错!”真是妙计一招____乔太郎也连连拍手叫好。不久,花丛的四处有点点磷火般的火焰。在易燃的秋草穗上跳动的野火,瞬间,噼啪噼啪地迅速地蔓延开来,风到之处均是一片火海。这时伫立在大岩石山专心一意凝视着野火燃烧痕迹的铁牛舍,突然用锡杖指着叫道:“看呀!”乔太郎与银平应声跑过来,看着他所指的地方,一条大蛇被火所逐,痛苦地由草根处钻出,像条弹簧似地跳往河滩的水际。
  
  “啊!蝉阿弥!”同时也可看到那几乎就是要咧开的黑蛇嘴里,咬着火龙卷____“这家伙!”银平拔出刀挥了过去,一刀砍空,与石头碰个正着,闪出火星,大蛇迅速向水边游去。同时“糟了!”乔太郎叫道。银平回头看时,乔太郎已不站在那里了。唉呀!正觉奇怪时,头顶上拍哒拍哒地,一只巨大的老鹰正鼓着翅膀往上飞去。金褐色的腹毛上有着像围棋子的斑点。


第四节:现形

  银平吓得目瞪口呆,而铁牛舍则因在妙义的行堂内修行时,多少曾体会过法术之苦,所以,“嗯嗯……”嘴里喃喃地念着,同时凝视着天空与水面的情景。银平也注意到,原先在脚根处的黑蛇,这时已在藏青色的碓冰川的水面上划着激流游去。水上面浮着镰刀形的蛇头,嘴里衔着火龙卷。或许是透着河水而看的关系吧!悠然拨水滑去的蛇躯显得其大无比。
  
  大蛇顺着水流迅速向下游去,另一方面,老鹰从容不迫地飞翔在天空,正忽高忽低地旋舞,忽然,将那双尖锐的脚爪缩伸到腹毛的附近。这情形恰似一个会柔道的人面对敌人采取随意练习的姿势。忽然。____就像长矛剥落一般,老鹰的头与翅膀贴在身上,哗啦地冲到水里去。“扑通!”水面上溅起白色的泡泡。铁牛舍与银平都不由得被那情景慑伏。
  
  “啊啊―……”二人动也不动地张着嘴,凝视那如大旋风般腾向天际的物体。刚才犹在水面上拍振双翅的老鹰,转瞬之间已飞翔在万里之外的高空,小得几乎用肉眼都看不到。____就是用手抵着眉际使劲地看,也看得不太清楚。似乎是老鹰的嘴啄咬住黑蛇的身子,而将它叼到空中。正当银平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如牵丝一般地从天上掉落下来。这会是什么东西呢?银平低头一看,就在脚跟旁。
  
  “唉呀……血啊!这是血啊!”这血令他吃了一惊,然而这些血并不值得他那样地大惊小怪,只不过是几滴像是擦破了皮所流出的血而已。但是,总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于是再度抬头往上看,只见大鸟的翅膀与盘绕其上的黑蛇已相互纠缠在一起,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往下飘落。不久,如被一层薄雾所笼罩一般,鸟和蛇在半途中消失了踪影。奇怪,会掉到哪儿去呢?正在四处寻找的时候,从他的后面传来一阵慌张的叫声。
  
  “银平银平。快来帮忙一下,到这儿来从这家伙后面砍他一刀!”大约是在数十公尺远的前方。银平着慌地跑向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看,一组难分难舍的人影,那其中一人正是来乔太郎,另外一个是嘴里咬着火龙卷的今川蝉阿弥。蝉阿弥的肩膀如被尖锐的东西砍过地裂了开来。乔太郎的耳下也滴淌着红色的鲜血。
  
  “知道了!”蝙蝠银平立刻跑向前去,他挥出大刀正要砍去时,见他们二人彼此揪住衣领,相互攻击对方的要害,正是这场龙争虎斗最激烈的时候。一时乔太郎将其扼倒在地,一会儿蝉阿弥用脚将他搏倒,双方皆使出混身解数地欲将对方制服。因此,如果稍有疏忽便可能误伤乔太郎。银平似乎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在掀起旋风般的砂尘而搏斗不已的二人四周团团转。

    这时,乘风飞跃而来的铁牛舍,锵铛!挥起锡杖准确无误地抄起对方的脚,突然:“啊!”蝉阿弥一声惨叫,衔在嘴里的火龙卷也应声落下,并踉踉跄跄地向前摔倒。乔太郎迅速拾起火龙卷____“唉!罢!罢!”面呈惊容的蝉阿弥,依然想出手制止,但是,银平站在一旁,且铁牛舍的铁制高齿屐也一脚踢过来助阵。或许是认定自己已无力可挡,顽强的蝉阿弥这时也立刻跳开以闪避攻击。
  
  “喂!那东西就暂时存放在你们那里好了,不过可要小心,别弄丢了才是哟!”于是,他极其遗憾地留下这话,便一溜烟地逃走,不久便消失无踪了。  
  

第五节:强索针线的商人。
  
  经过一番危险而激烈的搏斗之后,火龙卷又夺回到自己的手中,乔太郎顷刻之间便恢复了勇气,以意气轩昂的口吻说:“这完全应归功于道人的助阵。不,应称呼您铁牛舍前辈,在此向您深致谢意。另外还有件事想麻烦您,就是尚有一卷水虎卷,必须夺到。”他说罢,从怀里拿出棉纸,擦拭着耳垂及额头上的血滴,然后就原地稍做喘息。受到这番夸奖,铁牛舍似乎也显得心情舒畅,拄着锡杖,将身子倚在岩角上得意地点着头。
  
  “是啊,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一定要将水虎卷拿到手,两卷凑合在一起,才能献给大御所的家康公……。但是,现在水虎卷在真田大助的手上,这家伙身边还跟着奈都女、伊吹塔之助、穴山小十郎和三无的太阿公,这些人都不太好对付,恐怕还需要费一番周折才行。”____“况且,先前我也说过,那雷舞山来的筱切一作和那个掘玛瑙的家伙,说不定这时候还在后面追着我们哩!”____“这么说来,我们的情势还有点不妙呢!”____“也就是说,我们三人现正被夹在两个势力当中。”____“是嘛!从阵法上看来,我们的势力还不如他们。我们必须另谋他法。”____“……那么,要怎么办呢?”
  
  “等等,再怎么说,我铁牛舍也非诸葛孔明转世,所以,也不能要我立时就想出个鬼谋神算出来。嗯……,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他双手抱着锡杖,一面嘴里念念有词,一面低下头去,开始盘算他的阴谋。不久,头一抬起,葛鼓道人歪着他那张独自奸笑的脸,煞有其事地说道:“经我一番搜索枯肠地苦思,竟让我想出个妙计来。乔太郎、银平,你们听听这个计策怎么样?……附耳过来……”
  
  “妙……妙极了!”二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____“这个计策不错吧!”____“您真是了不起。那么,我们就赶快去追大助他们吧!”____“用不着那样急。这条路直接通往松并田,此外别无他路可走。所以他们今晚大概会在松井田投宿。而那地方也可算是井伊家的领地,如此一来,做任何事不都很方便吗?”____“但是,万一给从后头追上来的筱切碰上了,我们的计策就行不通了。”____“这话也有道理。那么我们还是出发吧!”
  
  “啷当!”锡杖上的摇环响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现在,刚过正午,距离日暮时分尚有一些时候,然而碓冰川上却一片阴沉,三人的身影显得如夕阳般的稀薄。仰视天空,白昼的太阳,如被熏烈的脸盆,颜色污浊。风一直吹往下游去,由于野火尚未烧尽,因此细细的尘埃与黑烟漫天飞扬。在江户要通过种种难渡的关卡,在骏府城内则有暗伏的危机。况且,这一带毕竟是井伊的领地,必须选择中仙道而行。
  
  记得在临别之际,长曾我部幽梦曾再三恳切地叮咛,于是大助一伙便打算暂且由中仙道往甲州路方面去,但不管怎么样,立刻便会在井伊家领地的附近留下线索。此外,大家都想知道筱切是否安然无恙及火龙卷的下落。大家趁着藏身在松井田旅舍的四五天的时间内,每天到外面探听妙义方面的消息及井伊家的情势。塔之助、小十郎和真田大助,每天都各自戴上一顶宽边大草帽,一大清早便离开旅舍到附近探察,留下奈都女与太阿公在二楼的屋子里守着。
  
  太阿公横躺在床上,正一页页地翻着御伽草子(注:御伽草子,又称“中世小说”,是室町时代所产生的短篇小说小总称。为新兴阶级的家庭主妇们的读物,它的内容以庶民的兴趣为中心。)之类的古本绘画书看,而奈都女则从旅舍的女掌柜那儿借来了针线盒,缝缝大助内衣的衣领,或补补小十郎裤管上的破绽,心想着今天将会有怎样的信息,期待着大家的归来。
  
  “唉呀!线用完了。”针活儿在衣领处停了下来____“太郎!帮我个忙好吗?”____“好的。”太阿公立刻放下手中的御伽草子翻身起来:“什么事?小姐。”在那乌黑的脸庞上流露着温驯的目光及可爱的笑容____“你过来帮我缠线,双手伸到这线圈里来。”____“好的,是不是这样呢?小姐。”____“嗯!对啦,手不可以弯哟!”奈都女手上拿着缠线板儿,把理出来的白木棉线一圈圈地绕在板上____“小姐!”太阿公由于极其无聊,便打开话匣子问道:“什么事呀?”____“为什么小姐偏偏要坐在那里呢?”____“坐哪儿不都是一样吗?”____“可是,你的下面是个炉子呀!”
  
    “是吗?”____“是的,因为那地方正好是四角划出席子的地方。……所以,小姐您不能坐在那上头的呀!”____“为什么呢?”____“因为女子若坐在炉盖上,火神就会作祟的,这是我从他们当中听来的。”____“唉呀!那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你还是专心点,免得待会儿把线缠在一块儿,那可不行哟!”
  
  “啊。……线啊解开吧,线啊解开吧……”太阿公着慌地哼起歌来,奈都女也为之莞尔,二人继续理着线团。突然,相邻的纸扇门唰地一声打开来____“真对不起,这位小姐,请您给我点线好吗?”一个素未谋面的商人,几近强求地伸出手来死皮赖脸地要线:二人惊吓地回过头去看。
  
  “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顺便,请您再借给我一根针,人在外旅行,真是不方便?”他说罢,便故意撩起已破的衣袖给他们看。这么点儿的小东西,随便向女掌柜要一要,大概不会不给,于是奈都女觉得对这个男子不可掉以轻心:“喏,这些给你吧!出去时,烦将门带上。”为了不让他再有搭话的机会,给了他针线便将他打发走。
  
  “唉呀!真是多谢多谢。嘿嘿嘿嘿嘿!”商人收起阴险的目光,唰地又将门关上。顺利地将他打发走后,他就不再随便地前来搭话了。而紧闭的扇门,使得周遭的一切显得寂静无声。但是,一想到有个来历不明的旅客,正与他们相邻而住,奈都女就绝不能放松警戒心,于是便轻声地告诫太阿公。待针活儿整顿完毕后,不知何时屋里已点着灯光了,奈都女对于大助及其他的伙伴们今夜的迟迟不归,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这时,旅舍的女仆突然出现。说道:“那边有一个差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他说要见您一面,正在外面等……”
  
    “是谁的差遣?”____“他没有说,只是要您立刻去一趟,并已叫了一台轿子等着。”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奈都女感到十分怀疑:“太郎,你到楼下去看看!”站起身来正要去时____女仆制止道:“不不,他说是要小姐去的。”____“是不是我去,你只管传话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你总得先问清楚是谁要找,为什么要用轿子来接才是。”

    奈都女连她也怀疑起来,坐在那炉盖上动也不动一下。然后,太阿公便尾随女仆下楼去。不久便回来,说道:“小姐,听那轿夫说,是因为大助少主有急事,要您和我立刻去他那儿一趟的。但是,我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疑,于是又追问了几个问题,便打发他抬着空轿子走了。不管怎样,今天晚上有点不太对劲呀!”
  
    “很好,你已让他回去了是吧!照理说,大助做事不会那么不明不白的。”____“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大伙儿到底怎么样了呢?”____“是呀!只有今天到了这么晚还不回来……希望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才好。”____“要不要再出去看看呢?”____“不行,你现在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身边,大助特意将你留在我的身边,用意不就在此吗?”灯火继续燃着,二人固执地等待大家的归来。

    然而,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夜渐渐地深了,却始终不见大助和塔之助、小十郎回来。这时突然从楼下传来了人声。接着是窗门的开关声及家人嘈杂的说话声:“啊!会不会是他们回来了?”他们竖起耳朵来倾听。但是,相反地,仿佛是旅舍的人或由前门或由后门全部出去的样子。听说过今晚上这附近要搭个市集,这本来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让人觉得凭添了一股失落感而已。

     然后,好像并不是冲着走过来,而是一阵锵部!锵……锡杖的摇环,响着微微的声音,从扇门外经过____“啊……”听到那声音,太阿公不禁打起哆嗦。那是杀死父亲的家伙所持的锡杖,自己某夜也曾在妙义的村里,为报父仇而领教过那锡杖的滋味。那情形依然深深地留在脑海里,于是这一抖,使得他如病发作般地站起身来。
  
  “你要干什么?”奈都女立刻紧紧抓住他的衣带制止道:“没有我的许可,你打算到哪儿去?”这一声斥责,使太阿公如大梦初醒一般。是的,自己现在已是大助少主的下人。怎么忘了平素的规矩而妄自蠢动了呢?”____“小姐,我错了!”____“没关系,我也并非是骂你。只是……”奈都女温柔如亲生姐姐般地说:“如果,认错了人,要怎么办?”

    正当说给他听的时候,唰地一声,纸扇门又被打开来,二人又惊吓地回过头一看,由先前向他们强行索取针线的商人引道,后面紧跟着进来了几个人。太阿公的感觉,始终没有错。猛然一看____道貌岸然地站在眼前的正是铁牛舍葛鼓,如强盗般佩带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的蝙蝠银平,至于那来乔太郎则是一脸阴沉的妖气。叫道:“奈都女!在你所坐的炉盖下面,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乖乖地从那儿站起来。怎么,不站起来吗?”

    他举起脚来,一脚往女子的肩膀踢过去____“啊!你们要干什么。”这一声申斥,并非奈都女所叫,乃是站在一旁的太阿公,瞪着火炬般的怒眼,如一只见到主人面临危险的忠犬,冷不防地一把抓住乔太郎的脚____“嘿!你这个小鬼!”铁牛舍大声吼道,并迅速伸出他那名副其实如黑铁般的粗腕,猛然抓住太阿公脑后的头发:“小孩子就是风的儿子,你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让你到外面吹吹风吧!”

    说罢,便挥起手臂将他扛到肩上,忽地又如扔石头般把他扔到二楼窗外的黑暗之中。对太阿公来说,被扔到外面来、简直就像是鸟儿被赋予一双翅膀,这也是意外的幸运。别人或许不知道,当鸟童太阿公在狭窄的屋子里时,就等于一只笼中鸟,这下子他从二楼的窗子被掷飞出来,立刻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站到一楼浴室间的屋顶上。
  
  “糟糕,出事了。奈都女小姐身遭危险。……奈都女小姐的生命固然危险,但是,水虎卷。呀!不是放在那个炉子的下面吗……为什么大助少主今天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呢?小十郎桑和塔之助桑现在又在哪儿闲逛呢?他们不知道发生这样的变故吗?再这样下去,小姐的命和水虎卷都会被那些家伙夺走的。难道他们一点预感都没有吗?”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要对付那三个凶猛的妖物,太阿公自然不行。他只能站在屋顶上,望着二楼的灯火,独自顿足捶胸愤恨不已。


第二十一章:强盗篇

第一节:无灯客栈

  太阿公在屋顶上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有三个绝世稀有的妖怪联手突袭他。而他此时只是咬着牙,考虑如何渡过这个难关。他对着妙义之神祈祷。仰望着天上的星星,祈求上天的保佑:“请上天保佑,能早点让大助和其他人知道小姐目前的危险,及早赶到客栈来救她……”而后,在二楼的纸门上映出了几个人影。呀!是奈都女,还有乔太郎、铁牛舍等人的影子在晃动……太阿公提心吊胆地注视情况的发展……渐渐地里面的灯火,不知何故突然熄灭了。
  
  同时,从房中传出一声恐怖的声音:“呀!”太阿公顿然失色:“不得了,我不能呆在这里……”他立即从洗澡间屋顶上跳下来。像仓库似的小屋里有一只锈断了柄的短枪。太阿公在此紧要关头,为了保护奈都女,不顾一切地找到短枪,立刻拿在手中,跑向客栈的正门。原先吊在屋檐下写着有“第一客栈”的灯笼,不知何故也熄灭了。而且,最妙的事是在乔太郎一伙人未到之前,客栈中的人们藉口说去参观附近的街景,连帐房等人,统统外出了。客栈一片黑暗,阴森森地,似乎其中隐藏着无边的神秘。
  
  “对了!一定是他们和客栈老板勾结策划好的阴谋。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为何原因……尽我的力量,不让那三个可恶的家伙,安然离开此地……”握着断柄的弓枪,太阿公面上露出恐怖的表情,往那没有灯火的客栈冲了进去。“呀!”在冲入的同时,太阿公撞着一个呆站着的人,双方都大吃一惊____“他可能就是乔太郎守门的家伙……”太阿公想到此,无言地向着这个人影,拿出生锈的枪吓唬他。  
  

第二节:奇异旅客。
  
  客栈的前前后后,没有一点儿灯光。而且,在打了招呼后,也毫无回答之声。然后,在楼梁间传出了奇妙的声音。在大门口旁边呆站着两个面露疑问,一身野武士打扮的旅客。“第一客栈”的招牌,挂得好好的,但是,为何没人在?正在起了疑问之时,突然从外面跳进来这个小鬼,而且手中还握着一把断了柄的锈枪。两个旅客惊吓之余,其中的一人以严厉的语气说:“你干什么……想死啊!”叱责之后,用手把枪柄拨开。看似轻松的一拨,但是太阿公的虎口,却似乎要被震裂般的疼痛不已。而那枝枪,却因自己用力过猛,插进门旁的纸壁中。
  
  “啊!真糟糕……”他焦急地想把枪拔出来,但是越急越是毫无办法____“都是些毛手毛脚的小鬼头!什么事使你如此冲动……”太阿公的前襟,已被其中的一人紧抓着。但是,这两个野武士只认为他是个幼稚的孩子,而没有再责备他。反而,含着笑教训着太阿公:“喂!你可能弄错了人。我们只是看到‘客栈’招牌之后,想在此过夜的过路人……”____“啊!那太对不起……”这时,太阿公才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鲁莽。
  
    “这么说起来,你们并不是和乔太郎一起来到这里的人”____“什么?……乔太郎……”听到这句话之后,两人同时吃惊地两眼互瞪着:“你认识……乔太郎吗?”两人急着探听消息。太阿公察觉到对方的表情举动,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敌人……但他仍在心中对旅客的来路有所疑问:“那么……叔叔,你们打何处来呀?”____“别管这些!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来乔太郎?”
  
    “叔叔……叔叔你们为何知道有来乔太郎这么一个人?”____“这原因有很多。不过,我们决不是你怀疑的敌人。如果你知道他现在何处,你可放心地告诉我们。”太阿公心中总是放心不下奈都女,所以希望能早些和他们解释清楚误会。于是,很快地一口气说出了内情:“叔叔,那个来乔太郎现在正带着铁牛舍和银平在二楼的房间中拷问小姐。所以我们不能慢吞吞地呆在这里,请你们原谅我刚才的冒昧,把我放开……”
  
    “呀!在这二楼?……是哪一位小姐呢?”____“是奈都女,是我们主人的小姐……”____“呀!糟糕……”野武士打扮的男人,把太阿公放开之后,两人一起赤着脚,立刻往二楼的梯子爬。太阿公的屁股刚落地,便焦急地拚命跟在二人的身后如老鼠般往二楼上去。心脏紧张得猛跳个不停。太阿公刚才在无意中说出了二楼的秘密。但是,这二位野武士打扮的男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第三节:榻榻米下

  先前在灯光熄灭的同时,奈都女经过蝙蝠银平激烈的拷问,已体力不支倒在榻榻米上面____“这个女人实在太倔强……”____“喂!勘次,你看到的是不是这个地方。赶快到这里来,把事情告诉乔太郎……”往隔壁房间,大声地吼着。就在这时,在房中缩成一堆的一个男人,用手摸索着,从铁牛舍和银平中间,露出头来。他从中午就开始化装成客栈中的住宿旅客,一直在隔壁的房间,监视情况的发展。他白天故意以借用针线的为借口,傲慢地自己动手打开过这间房门。
  
    “我不敢肯定地说是那个位置,但我总是觉得那放炉火的小榻榻米下面,嫌疑很大。”____“喔……这个下面……”乔太郎的脚踩在那放有炉火的榻榻米上面:“那个女人,一直不肯离开那个位置。把榻榻米打开看看……必定藏得有水虎卷吧!”____“要得。”这时,乔太郎立即跪在榻榻米上,然后用小刀插进榻榻米之间的细缝中间,想打开只有半个大的榻榻米。这时,奈都女拚命地挣扎,脱离了银平的脚下,跑过去身子伏在榻榻米上面。

    “啊!又来捣蛋。看样子,水虎卷就在这下面……”____“不!不在这里……这里没有……”她死命地伏在榻榻米上面,坚持地不肯移开____“明明就在这里,还在强词夺理。喂!铁牛舍,你过来把这个讨厌的女人绑在那柱子旁边,好让我来搜查榻榻米的下面。”____“还如此啰嗦干什么,干脆把她一刀砍掉不就解决了吗?”
  
    “这还用你来告诉我,我早就考虑过了。要知道暴躁的脾气是会使人得不偿失的。万一这下面找不到东西,而人又杀死了,那更找不出下落……”____“对!我倒没想到这一点。喂!你最好乖乖地听话,不然就让你尝尝这根锡杖的滋味,到那个时候,可别后悔啊!”铁牛舍伸出右手,抓住奈都女的衣襟:“走开,你还不走……”硬是想把她拉走。但是,她虽然只有一般女人的微弱力量,却拚死也要坚持到底,绝不离开。另方面,她也想以如此的抵抗来拖延时间,等待大助和塔之助的救援,这是奈都女在困境中所抱的唯一希望。
  
    “好!你就是不走开,我也有办法对付你,别再倔强了,想开点吧!”如果把奈都女杀掉,便断掉找那水虎卷的线索。口中虽然说出如此理直气壮的大道理。然而乔太郎焦虑不安的心情与天生的凶暴个性,已使他到达了无法控制的爆炸点:“那么……你试试……”拔出了长大刀,对准奈都女,正要下手。而她似乎不畏死般地一直伏在半个大的榻榻米上,就是不动。就这瞬间……不知是何人?忽然从后面冲撞上乔太郎的腰骨。
  
  “呀……”他身体摇晃的同时大叫道:“呀!是谁……?”同时,银平也被强而有力的铁拳击在头上,抱着头摇摇晃晃地撞在中间的纸门上。
  
  
第四节:奇袭者。
  
  跳进房中突袭的人,原来就是刚从正门梯子跑上来的两个野武士。其中一个男人,看到来乔太郎时说:“啊啊,你们就是那天在马吞的小屋过夜的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这时,另外那人接着说:“从雷舞山的山上,掘出火龙卷,趁机逃走的恶棍!别再做梦了。……乖乖地把火龙卷交出来。若是有意见的话……当心你们的脑袋落地……”拔出腰间的斧刀。
  
  “噢噢……”奈都女露出了狂喜的眼神。原来他就是筱切一作。另外那家伙是掘玛瑙的源六:车源弥。由于两人意外地进入房中,来乔太郎的计划成了泡影。原先,想趁着大助不在之时,夺走水虎卷。但如今反而要把自己在雷舞山得到的火龙卷交给对方____“哈哈哈哈哈”来乔太郎发狂似地大笑:“我拚死拚活才弄到手的火龙卷,说什么也不能交给你们。这样,你们干脆把水虎卷交出来,然后我来为你们安排,在德川那里谋个手下的差事。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对你我都有利益……”

    “住口,住口……”车源弥反而怒气冲天地大吼:“信口开河的家伙,只有跟他比实力了。”____“啊!想拿吗?不妨来比划比划。不过若是你们的水虎卷倒过来被我们弄到手的话,很抱歉!到那时,可别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哟……”____“胡说八道……”____“这个混帐东西……”原先被铁拳击昏的银平,从侧面趁机斩向车源弥。而车源弥转过身,轻易地把对方的刀拨了开去。
  
  “小姐……奈都女小姐……”从侧面手握断柄枪的太阿公跳了进来。对太阿公说来,虽然对整个事情并不怎么清楚,但他已看出刚才那两位野武士,是自己人____“来吧……试试……”他握着那笨重的锈枪,冲向勘次的身上。但是这个长像如半盲人的男子,也许是为了分点好处的目的而来的人吧!在太阿公手中的枪尚未伤到他时,已一言不发如闪电般地从梯子往外逃走了。
  
  “谁敢再来……?”由于一出马就赶走了一个敌人,太阿公的精神不由得增加了千百倍。抓住机会,就马上把目标转向银平。这时,银平的面前站着手拿匕首妩媚而昂然的奈都女。太阿公想从背后突袭他……就在这一刹那时间……,出现了妖魔!若是有了火苗,那么很可能引起火灾。但此时,根本就没有灯火,使人更觉神秘、凄怆。渐渐地有房屋震动的声音,纸门倒在地板上,家具破碎,还有剑由空中打击在柱子上的声音。而后,断断续续地传来铁牛舍在摇动锡杖环沉闷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村雨篇

第一节:耍盘的甚内

  大助做梦也没想到,在留守之间会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刚巧这天的黄昏,头戴碗状斗笠的大助,出现在松井田的街道角落上,正要找个地方落脚。街道的入口处,是个热闹的地方。附近的商人集中在此地,此地因而成为一个市集。五谷、鸡、衣服、武器、货物等等各种东西交换着,还有露天的酒店,江湖艺人卖艺的骚闹声,传播四方。
  
  商人们竞争生意,而不断在燃烧着柴火,火光把四周照成火辣辣的赤红色。大助一晃身,混进了人群中,消失了人影。不久,不知从何处,传来打架般的嘈杂嘶叫声。来往的行人,不由得吃惊地缩住脚步。其中,有人在喊叫:“盘……有耍盘的……”

  “是在耍盘……耍盘的甚内来了。”路旁的人群,立即往发声处跑去。注意一看,原来有一个三十左右年纪,容貌怪异的浪人,紧闭着嘴站在路旁。在这初冬的晚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薄衣服,脚上穿的是一双断了半截的草鞋,腰上配着两把刀把和刀鞘都极破烂的刀。他斜着眼望着集中在他身旁的人群。而且,在他肩上背着一根如晒衣服竹竿一般长的枪,真不知他想玩什么把戏。
  
  “别靠近我身边。像饿死鬼似的推来推去……我身旁的空间被你们占光,那就糟糕了……会让我不好表演游戏的。啊啊!小朋友,往后退,往后退……”他急促地朝着人群嚎叫。在场的人都在低声议论,说那人是个酒鬼,看他那张红脸可能今天已喝了不少酒。他以无精打采的眼神,望着由四面渐渐围拢在身旁的人群。那怪异的容貌,却带着有令人喜欢的傻气和可爱。被他吼叫的人群,反而觉得他很滑稽好笑。
  
  那人瞪着眼望着人群,但人们却不知何故,毫不往后退让。那人心中渐渐地开始疑惑。但他反而若无其事的拿起搁在脚下的酒瓶,对着嘴喝了一大口。看热闹的人群,又发出了一阵大笑。那人更是莫名其妙,只有做了做鬼脸,人群于是笑得更厉害了。这时……突然____“呀……!”一声大喝,吓呆了所有看热闹的人们……同时,原先背在肩头上的长枪,已从人们的头顶上伸了出来。吃惊的人们。
  
  “啊……!”大家喊叫着,立刻往后退让。那人一手紧握枪把,在人群的头顶上,用枪尖团团地转了几个圆圈____“哈哈哈,这样好,好极了!大家放心伸出头来。不过,千万别再靠近。不然,不知何时何刻,这把枪会和刚才一样又伸到你们头上来,请大家注意。……好了!请站起来。那么……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开始准备耍盘吧!” 此时,他起劲而兴奋地大声说完之后,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
  
  “……各位,看到我这副德性,可别见怪。我原先就是靠着一把刀从他国飘零流落到此地的浪人。我谈不上是个艺人,只是生在这个乱世,悲哀啊!如今武士无用武之地,谋生困难,叫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答。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一日也不可缺少的香喷喷的酒了。”人们听着他说话,更是觉得有趣而好笑。
  
  但他认真地等人群镇定下来之后,接着说:“我并没有和大家开玩笑……别当做耳边风听……你们听到人家在饥俄困难中……这有什么值得大家‘哈哈’大笑?不论何时,最恐怖的敌人就是贫穷。我这只枪,就是面对贫穷的表征。……所以,含着眼泪,为了鼻子下面的香酒,学会耍盘技艺之后,在这个寒冷的街道上露面。若是被亲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为我伤心。如今这时代啊!可悲呀!酒鬼来耍盘子好喝酒,耍盘子来把肚子填饱。喔!看……盘子在转,看在转的盘哟。”像唱民谣似的,还带着拍子,手中握着长枪,踉踉跄跄地在围成圆形的人群中转着。就在这群人中,大助无意中停下脚步。
  
  “奇怪!到底在干什么?”把头伸出人群,看了过去。原来是一个似乎疯醉了的壮汉,握着一只长枪走着。盲目地看到他,大助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后来,在二人正面相觑时____“啊!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大助歪着头,拚命地想回忆起这人的印象。
  
  
第二节:夜雨。
  
  “呀!”人们的眼睛,在一瞬间都望向天空。那怪人在手中的一个白磁盘,正朝着天空中在团团转____“噢!危险!别落到地上,会粉碎的……”那人右手的枪尖,此时在空中轻轻地撞到盘子,固定了底绳。接着,立刻“乖啊!小鸟。”他叫着把盘绳拉得更长!让它在空中高高地飞舞____“拖着尾巴的彗星呀!这个彗星是乱世的启示。……看见了,看到了萤惑星啊……。”说完立刻拉回枪。此时正和枪尖粘在一起的白磁盘,立即和枪尖分开,以和彗星般的速度,从空中斜掠过人群的头顶,往地上降落。
  
  “呀呀呀。”人们都不禁前后相连着急忙把脖子缩了起来。那人露出了笑容。然后,哈哈哈地笑着:“别怕,没有关系的……”说着把枪柄一转,横着架起,轻轻地接住从空中直落而下的盘子:“曲水流派的绝技。”真不可思议的绝技。盘子从枪柄处,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由左右两边摇摇晃晃地经过枪柄,回到那人的手中:“各位有何感想?”

    “太棒了,酒鬼……”四面的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喧哗声。在渐渐地进入高潮的同时,四面八方的人都闻声而来,越来越热闹:“喂!好把戏,了不起啊!”____“盘老大,全国第一的绝招啊!”____“醉汉!再来一次……”____“拜托拜托,再让我们瞧瞧。”立刻,观众掏出钱,向甚内扔过去。
  
  “噢!稍等等……”甚内一时被飞近身的钱,弄得不知所措,如小孩似的擦额头的汗水____“等一下,别扔钱给我,还太早了。你们这些老百姓也真是的……口袋里没钱还要穷大方。像草包一样……穷忙。”他喃喃地说着,伸手解下腰间的刀,斜握在衣袖边。然后,眼睛直望着枪的尖端。
  
  (他在想别的绝招……)人们心怀神秘的情绪,咽了一下口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把左手伸向地面,那里摆着一个直径约为一尺的濑户制大碗,碗里放满了水,水面上浮着灰尘。节目开始的喝声一响,那个大碗滴水不漏地被移至他的手掌中。……同时,在一阵激烈的旋转舞动之后,那碗已一点儿也不变原样的被掷向空中。
  
  “啊……”甚内用上全身的内功,如金钢力士般的双脚立在地面不动。观赏的人们,被他怪异的动作迷住似的,四周鸦雀无声。大家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和他手中那一只长枪。刹那间,他的枪尖已经把刚才飞扬在空中的大碗,如用浆糊粘住似的粘在那里。大助也在不自觉中被他那稀有独特的技艺所迷住,抬头望着从空中飞扬而过又落于枪尖上的那个碗。
  
  但是他的欣赏眼光,完全和其他人不同。大助并不是单纯为满足好奇心而混在人群中。他是对甚内的枪法和他那副健壮结实的体格,起了疑惑:他并非一般江湖卖艺人单纯的卖艺。他的身手中潜伏着高强的武艺。而如今只是让无知的老百姓,逗逗笑罢了。大助心中深深地佩服……然后,在心里……一直想:(他一定是个使枪名家。可惜,虽是很面熟……可就是想不出他是何人?)

    大助被甚内的武艺迷住,而流连忘返。罪魁祸首的妖魔却趁机活动。大助并不是神仙。要在平常,外出办事一到天黑,必定会回到姐姐和太阿公留宿的客栈。巧得很,今天意外地在此地浪费了好几个小时……大助做梦也没想到,来乔太郎这一窝人,会在此时趁机在客栈中发动骚扰____“各位,请准备伞吧……”已经陶醉在绝世技艺中的人们,听到了甚内的话,不约而同地拍起手来。但这掌声好像招引着水一般……像小雨似的……细粒,沙……沙……的白沫,散落在人们的脸上。
  
  “奇怪……”人们忘了沾在眉毛上的水珠,如大梦初醒似地抬头往天上看。原来,甚内手中长枪的枪尖上,静静地停在那儿的大碗,竟有如在独乐似的,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地团团转。然后,碗中的水如起了雾似的,往四面八方散播着水珠……神秘的技艺,妖媚的水珠。等到大家从迷醉中清醒过来时,不管是男女老幼统统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那从天而降下的小水珠,如在洗净空中的尘埃似的飘散着。不久,人群中有人发出了声音,人们终于一同如梦初醒似的,朝着甚内一起夸赞,同时掏出了许多钱,要给他。刚巧这个时候,从这片嘈杂声中冲入一位简朴如老百姓般的男人。
  
  “甚内……大事不好了。”立即往他身旁跑过来____“啊啊,太兵卫,什么事?”甚内拉住他的手问着。就在这一瞬间,枪、碗统统拉回到甚内另外那只手中____“什么……不得了的事呀!”面对着那男人的脸,他认真地问____“你出门不久,母亲突然发生了变故……。”____“呀!我母亲。”甚内手中的碗,落到了地上。碗撞上了石头,变成碎片。人们在兴趣最高的时候被打断,因而吵闹个不停:“喂!乡巴佬,为何捣乱?”____“乡下人,走开!”____“甚内,再来一次……”但是甚内并不理会人们。
  
  “危险,危险,赶紧走开……”他拨开人群跑走了____“喂!把钱拿走吧!呀!耍盘的甚内,你忘了把钱带走。”乱成一堆的人们,跟在他的身后喊叫着。但是,他和刚才那不知来传达什么消息的太兵卫,一同头也不回地拿看那枝带着邪气的长枪,越过吵闹的夜市,终于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
  
  
第三节:恸哭。
  
  在桐山村的一个老百姓家中,有一对母子模样的旅客在此借住。母亲大约年近六十。自打今年初秋开始,就因重病而躺在床铺上休养。他的儿子在黄昏时外出之后,这位老妇人的病情,突然起了变化。等到甚内急忙赶到她身边时,妇人已经断了气。把这个消息告诉甚内的太兵卫回来了。同时,久米板甚内像要摔倒似的跑进太兵卫家中的另一个房间。
  
  “母亲,母亲!”他立即抓住老母亲冰冷的手。也许……这老妇人在临终时,也很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吧!但如今他那喊叫的声音,妇人已经听不到了。甚内突然伏下身抱着母亲的身体哭泣着。他满身沾满了尘土,激动地一直抖个不停。他已无法控制丧母的哀伤:“母亲,请你再看看我吧!是甚内……甚内回到您身边来了!”眼泪和哀泣声……依靠在亡母的身旁。被遗弃在人世间的儿子,往何处去申诉心中的痛苦。
  
  “甚内出门前她也许就在痛苦边缘挣扎,为何她并没抱怨过一句话。母亲……要是甚内知道您会这么快就离开人间,那我绝对不会离开您身边一步。啊!可悲的乱世,那漫长无望的浪人生涯呀……借酒壮胆,忍受世人加在身上的耻辱。把武门之枪的大武艺,卖给陌生人。靠着这些生活,因此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病况,连在您临终时也不在您身旁。甚内这一生最大的错误____我的不孝,母亲,请您原谅我……”哭泣声,昏黄的灯火,使这个如冰室似的房间,更增加了几多凄凉。呜……呜……的哭泣声,低低地持续着。在场的乡下人也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反而被他的悲泣声感动得一同哭出声来:“啊!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这时,由夜市经过一条条巷道,一直跟在甚内身后而到此地的真田大助,也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他悲哀。大助从在夜市中发现甚内开始,心中就深深地佩服他的武艺、超人的外表和那傲慢刚强的个性,觉得他才真是个心地善良的豪杰。尤其是对他漫长的浪人际遇,养活久病的母亲更是钦佩。他有特殊的枪法,但为何未能找到识才的主君,依靠主君所赠的官职过富裕的生活。
  
  再转念一想,甚内这个人,或许是个落魄的大阪方的浪人?在他的印象中,似乎见过这人,但就是想不起来。……不,绝对不是陌生人。大助对甚内的来历,越来越觉得疑云重重。……明知现在不是登门拜访的好时候,但为了心中那些问题,不得不……就如此,在冒昧的心情之下。大助的手已不知不觉轻轻地打开了房门,摘下头上的斗笠,然后说:“请各位原谅我冒昧的拜访。实在是因为有点儿急事,想向甚内前辈请教……”
  
  乡下人对这突然出现的英姿挺拔的年轻人,不禁都吃了一惊。跪在小屏风后面的甚内,看到这位不速之客……便自我介绍道:“我就是久米坂甚内,那么……你是……?”他脸上露出极困惑的表情,抬眼望着大助____“令堂仙逝,深深为你哀伤。”____“不敢当。”甚内看着大助的英姿,莫名其妙地忽然低下了头:“不知道贵客的大名?因母亲长眠,心绪纷乱,一时间想不出是哪一位?”____“啊!我也同你一样,就是想不出你是谁。所以,从夜市一直跟到这里来,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啊啊,那么你也在那人群中……我实在没面子。”____“不,你的孝心,使我感动得流下眼泪。我相信你的人格,请加入我们的行列。拜访的时间不当,请原谅。”____“由你说话的口气,我猜你是大阪的人。”____“啊!久仰。”话说完后,甚内不知想起了何事?穿起草鞋,引导着大助,走出了大门。恶作剧似的小龙卷风,吹断了柿子树的树枝。晚秋时节的寒冷黑夜中,发出了轻微的树枝动荡声。
  
  
第四节:佐分利的枪。
  
  走到一棵巨大的柿子树下时,甚内停下了脚步。在大助面前,恭敬地低着头称呼之后,看看大助的表情:“九度山的少主……”他确是大助物色的人选,大助心中顿觉莫大的安慰____“你早就认识我……”____“刚才,在与你的交谈中,我就认出你是自己人。既然如此,我也该说出我的来历。我原来就是关京的会战中,灭亡的大谷刑部义隆的部属。久米坂是我现在用的假名。我的真名是佐分利甚内。你有没有印象……”____“啊!是佐分利派的佐分利甚内……”大助的脑海中,如闪电般迅速地唤起了记忆:

    以前,在大阪御堂桥边有个极富盛名的长枪道场。大助在被父亲牵着手在城内角落经过时,看过两三次道场。而这个佐分利派枪法的始祖,佐分利甚内的名字,就被挂在道场的门口,甚内是为了石田三成而战的大谷刑部的遗臣。天下太平之后,自然被获胜的德川家迫害,终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关闭了道场,无可奈何地和老母两人离开大阪城,过着长久的流浪生活。
  
  话到此时,甚内又接着说:“其实我相信,在不久之后,我一定会见到九度山的大助。为什么呢?……因我在耍盘的旅程中,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幸村的少主在这地方出现的消息……那人就是以前的土佐领主,目前化名幽梦,是长曾我部盛亲殿下。”____“不错。是长曾我部幽梦。我从他的口中,得到了一切的消息。”____“这不是偶然,一定是武运神从中牵拉的缘故。”
  
    “如果一旦丰臣家和关东之间打起仗来。无论何时,我就是只带着锈枪一枝也罢,为了秀赖公一定立刻参加。这是今夜离开人世的母亲,时常在我耳旁念着的事。在母亲过逝的今晚,我能见到大阪独一无二的同志。对我来说,完全是亡母显了灵。”____“这么说,当两家开战之时,你会立刻赶到大阪来?”____“我唯一相依为命的老母,已经过世。从此,我甚内这条命随时准备为丰家牺牲。”
  
    “那么,现在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我目前的愿望,幽梦也许告诉过你吧……”____“谢谢你的金玉良言。为了丰家,一切苦劳都无所谓,我是心甘情愿参加的。不过,你是知道的,家母刚逝,等我把一切料理好之后,立刻跟随你。”大助答谢之后,按照老规矩,把曾给过筱切一作、塔之助的真田一党的标志____天狗钱,交给了甚内,以便做为日后相会的信物。阴霾黑暗的天空,飘落着细雨,雨水从二人头上的柿树枝叶中打到二人身上。天空暗淡地将要入夜……甚内感觉到雨水的飘落。
  
  “啊!下起雨了。请你在这树荫下,等我一会儿……”说完他就转身跑走了。好像是向屋主太兵卫借用蓑衣。太兵卫到仓库里去取蓑衣,正往外出来时,突然发出一个惊讶的声音,叫唤着屋中的人们____“什么事啊!太兵卫……”大伙走出了走廊,并排着的人影如青蛙排队似的。这时,那正降着细雨的天空另一端,竟微微地被染成红色。

  “从没见过,好奇怪呀……”大家面带不可思议的表情,朝着天空望着。在那红云之下,偶尔像有个火炉喷出了金箔似的火焰,亮晶晶地飞扬着____“是火灾吧……”除了有人在喃喃自语外,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静静地直着耳朵注意听。好像是在远处,似乎有如风的嘈杂声。不久之后,寺庙中传出了迟钝的敲钟声。
  
  
第五节:野蛮动物。
  
  爬到屋顶上望着火势的太兵卫,往下面的人群喊叫,火灾的地点好像是松井田住的客栈那条街。这时,大助大吃一惊。人们在遇到突发的事故时,若是与自己有关,那必定会产生一种预感。大助在一刹那间,脑中映出了影像……被火烧成透红色的水虎卷……姐姐和太郎的安全……瞬间而起的不安,如暴风雨似地冲塞着胸怀____“蓑衣不要了……”他强忍着马尿的骚味,跑进后面的马房中。
  
    “少主,要马吗?”____“喔喔,起火地点,听说是在客栈附近……”____“呀!”甚内也大吃一惊,立刻想和大助一块走,但是自已尚未料理完亡母的后事。大助谢绝了甚内的好意,两人在此地立下了后会有期的誓言。甚内解开马房的缰绳,拉出一匹略带野性但很健壮的马,交给大助。大助立刻飞身上马。甚内把踩在脚下的一节寒竹,打散了头,交给大助当马鞭用。上了马背,从森林中看到松井田那边的火势似乎越来越猛烈,大助的心中非常焦急与不安。雨水顺着奔驰的悍马阴影,划出一条白线……

    数丈高的火焰,照着大助的脸孔。客栈的二楼已被烧成废墟,但仍不断地喷出熊熊火焰。确实是预感,不错,客栈的大建筑物,被棉团似的黑烟包围着____“啊!姐姐你在何处?”他怕马被火焰惊吓,便把它牵到看不见火的地方。然后,向火焰中冲了进去,寻找着奈都女:“姐姐,姐姐……”似乎最里面有回答的声音传来。一看,原来是那满身着了火似的太阿公____“啊啊,太郎啊!”____“大助……”____“怎么回事……”他从猛烈的火势中,拉着太阿公的手,挟在自己的胁下。然后,在火焰与黑烟的追赶下,跑回停马的树荫下。
  
  “我姐姐呢?”大助把太阿公放下后,立刻问及奈都女的下落。然而,等不及回答,又立即追问着:“还有水虎卷呢?”____“我千方百计把水虎卷带在这里……”太阿公竟把水虎卷紧藏在肚脐下面,把皮卷之轴交给大助。经过这场猛烈的火灾,太阿公的精神已极不稳定,手指不停地颤抖着____“噢!你把这个……”____“是的,小姐在起火时,就先逃走了,别担心她。我是从那个二楼房间的榻榻米之下把这玩艺找出来的。啊!那时二楼和楼下已是一片火海了……”____“太棒了……”大助安慰他之后,抱起太阿公:“太辛苦你了,喝点水吧……”
  
  “不,没关系。这点事算不了什么。此时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请你赶快帮着小姐、一作和车源弥……去逮捕逃走的乔太郎他们,他们手中有火龙卷。现在是夺回火龙卷的最好时机,尤其是今夜。今夜的火灾,反而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机运……”大助这才知道自己外出时所发生的事故。太勇敢了!他对太阿公说了些鼓励的话。在不幸的灾祸中,认定自己的立场来克服困难,进而把灾祸转变为自己的机运……

    太阿公所说的,实在没错。把握机会就是今夜,来乔太郎、蝙蝠银平还有恶行者铁牛舍这伙人趁着自己和塔之助、小十郎不在时来抢夺水虎卷。幸亏车源弥和筱切及时赶到,这伙恶人才没有顺利得手,在盛怒之下放火烧屋,逃走了。大助不禁感谢这罪魁祸首的妖魔……耗费多日的工夫,探听他们的去向。如今,他们反而自动送上门来。
  
  “太郎,坐在后面……”大助再度跃上马背____“是的……”太阿公站在马屁股后面,迟疑不决。这位平常能在树上飞跃的鸟童,现在要他坐上那如山而又从未坐过的动物背上,显得不知所措。大助伸出手来帮着他,太阿公轻巧地跳上马背____“来乔太郎他们往哪个方向逃走的?”____“由此街道,一直……”____“啊!那么姐姐和一作跟着追去了?”____“是的。所以可能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就会展开激烈的战斗……”____“好的,别从马背上掉下来。”啾……寒竹鞭子一响。太阿公还认为是自己被打,马上闭起眼睛。马拚命地往前跑去。


第二十三章:秋叶篇

第一节:八面铁刀

  松井田那儿的猛烈火焰,已在大助和太阿公的身后。马儿往东边奔驰。被染成红色的夜空下,马的嘶叫声伴和着飞驰的阴影,以如箭般的速度,飞扬着尘砂,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中。时间比这匹马开始奔跑前早不了多久……穴山小十郎和伊吹塔之助在回客栈的中途,知道发生了变故。为了寻找奈都女,在四方团团转。
  
  比他们略早一步。奈都女刚巧在困境中分不开身时,得到筱切和车源弥的援助,而后三人合力追赶逃走的敌人。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离松井田有十五六条街的地方,叫做绵屋的十字路口,与敌人展开了决斗。对方是相当令人棘手的一群。恶行者铁牛舍、蝙蝠银平、尤其是来乔太郎,个个都是有一套功夫的恶棍。此时,他们停下脚步,愤然地准备迎战追赶过来的三个人,拚个你死我活。他们摆开了太刀和锡杖,拉出了架式。
  
  “啊!报方才之仇!”他们喧哗着……他们的一切仇恨都指向奈都女一人身上。一作、源弥二人,早就猜中敌人的诡计,决定不论在何种情况下,先掩护奈都女。小十郎和塔之助二人又及时赶到,增加了帮手____“不妙!”恶棍们恐慌之下顿时乱了阵势。银平首先患了胆怯病____“形势恶劣,搞不好被堵住退路……”他身受两三处轻伤之后,没出息地先逃走了。银平离开之后,留下来的人更陷入困境。铁牛舍也抵挡不住攻击,一直后退。就在此时,大助的鞭子挥动声和马蹄声,好像正对着这里奔来……

    “乔太郎,让开……”铁牛舍大喝道:“别退……别退……”恶棍们被三面包围,已经无路可逃。铁牛舍使出轻巧的脱逃技术,突然从绵屋的十字路口,消失了____“喂!各位豪杰,今夜可别让乔太郎逃走啊!”从悍马背上,轻巧地跳下大助和太阿公。大家堵住了来乔太郎逃脱之路,从左右两端向他逼近。来乔太郎已被包围住,他的八面铁刀无法施展出魔风流忍术,因而负伤累累,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卡拉……大刀被打落在地,来乔太郎摇晃半倒,立刻被小十郎、塔之助和筱切三人揪在地上,不能动弹。事到如今,他只有认输,别无他法,黯然地闭起眼睛。
  
  
第二节:神乐师。
  
  “哇!”一阵震天的吼声传来。那并不是松井田方向传来的声音。从另一面的黑暗处,似乎有不计其数的高低不平的火光和在地面奔跑的人声、马蹄声。吼声越来越近____“啊!可能是安中城井伊家派来的军队。”大助等人把藏在来乔太郎怀中的火龙卷取出来,如旋风似的往礁水方向跑去。来乔太郎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雷舞山掘得的火龙卷,已被大助拿走。幸亏,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井伊家的官兵看到了松井田火灾,在赶赴现场的途中,碰上了来乔太郎。
  
  来乔太郎获救后,咬着牙不甘心地把经过情形告诉了官兵。而后,跟着他们回到安中城,治疗全身的伤痕。虽然他的一切诡计都已失败,而且还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但是,乔太郎不是一个为失败而悲观的人,这竟是他最大的长处。他对自己有信心,相信总有一天会从大助手中夺回水虎和火龙二卷。
  
  如此,平静地过了一年,时至冬天……这一年是庆长十九年正月,京都里忙着修建南蛮寺。许久不在天空出现的萤惑星,一到入夜又出现在八坂的塔的九轮边缘,发出沉闷的邪光,好像在暗示:“战争会发生……”是的,民间也有如此的谣言在流传着。谣言是从伊势山田那边流传过来的。而从前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一种奇形怪状的舞蹈,如今又以近畿为中心,四处流行着。
  
  这些都好像在暗示大阪的灭亡已近,迷惑着人们的心。来乔太郎自安中城移居骏河城之时,曾在家康面前提出充分的保证,请求给他一年时间,好让他能有机会赎罪。在这一年内,他如果不能把火龙、水虎二卷从敌人手中夺回来的话,便没有脸去见家康公。于是他一方面把铁牛舍和银平二人召来骏府。另方面籍着德川家的帮助,在各地派出密探,探听大助和奈都女的下落。
  
  转眼已过了半年,还是探听不到关于大助和其他人的消息。或许是回九度山了。关于这点,来乔太郎也曾谨慎地派出过密探,但传回来的消息,却是没有回去过。那个闲居的幸村,和从前一样不闻不问世事的变迁,在月光下唱着歌谣。偶而,他也在藤棚下棋,望着蜜蜂忙碌地采集花蜜。而屋后竹林中的扭绳工场,照样有绵纱车转动的声音和工头小助从迟钝的嗓门中发出的扭绳歌曲。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宁和安详…………这是密探的报告。
  
  那么……大阪方面呢……?这里也有密探在活跃。但是有关大助的下落,仍如石沉大海似的无消息。渐渐地,春天已过,夏日来临。骏府城改建中的宅殿,终于完工。将军搬进如隐居宅殿的新建宅殿中。但是,巧得很。这新建筑物最里面的庭院中,有一个祭祀长久的古庙。这个城的创始者为了祈求自己的武运长久宏达,从远州捐献在此修建了秋叶神社的寺庙。由于这次改建,古庙便被移往他处。

    在工程完毕的六月中旬,为了祈求武运昌隆和庆祝新城的落成,城中必定要举行“秋叶祭”。这是一个祭祀神社的典礼。这一天,城中不论骏河或是老百姓,都一律停止工作,来参加祭典。为了迎接这个庞大而热闹的节日,早在五天之前就已开始准备。祭典之前,德川派出使者,往秋叶山祈愿。也许是在祈求不久之后攻击大阪城的战争能够胜利。除了使者心中明白之外,谁也无法知道。

    因此,被挑选出来的使者,向远州秋叶神社许下如此的愿望:“自古以来的东山,每遇重要祭典时,必有请天狗舞神乐来安慰神灵的风俗习惯。这一回的祭典,也和从前一样,请一定把神乐招请到骏府城中。将军已下达如此的命令。因此,在祭典开始的前日,请替我们仔细地挑选一组天狗舞神乐师……”因为这是领主之命,所以秋叶的神官便恭敬地接受命令,谨慎地挑选神乐组。当地的很多神乐师们,每个人心中都在祈祷,希望自己能荣誉地当选。
  
  不久,离骏府新城庆祝之日不远。从秋叶山院中,有八名神乐师把衣裳、乐器放上马背,往骏府出发。这一行人有舞手、笛师、鼓师、大鼓师、化妆师、还有一个打杂的孩童。而那马匹上装饰有马铃,鞍上装着有天狗羽团扇纹路的衣箱、面具箱等等。箱子上的牌子,用黑漆漆的墨汁写着几个苍劲的字:“大登山秋叶三尺坊御用”。行李箱和八名神乐师,在山上的人群欢送下,越过了京丸峠,已经到达挂川客栈。
  
  同日早晨,在这一组神乐师下山的同时,从秋叶三尺坊的行人堂,越过后山,出现了不知欲向何处的一位修行者。他原来就是在几天前才落户于秋叶行人堂,成为行人堂中的修行者的伊吹塔之助。塔之助还是穿着白衣,背着天狗面具,急急忙忙地不知在计划些什么。但是第二天,从大井川的上游,无间山的深山处,他和数名用斗笠遮住脸孔的人一起下山,跟踪在那组神乐师之后,从金谷客栈混进了东海道。
  
  
第三节:围杀。
  
  “喂!马背上的人们哟!别慌!离骏府城下只有二三里路远了。入夜以后,只要别受伤,平安到达就行。别让马太累……”保持谨慎警觉的秋叶神乐师一行人,这天黄昏,越过了由冈郭到丸子客栈必经的十石坡。这附近,被称为天下第一关,是位于极险恶而又凹凸不平的宇津山壁的小路。这队人马现正要越过难关。
  
  “天黑了,月亮马上就要出来了。为了防备山贼,大家把灯火点起来,鼓起勇气,加加油吧!”那在前领队的笛师银左卫门,鼓励着队伍中的人们。大家立即从马背上拿出手提灯,打起火石来点火。“秋叶三尺坊……”字迹的手提灯,在手中摇晃着____“不管从哪来的恶棍,我们都不必担心。他们一看到这个手提灯,一定会被吓跑的……”舞师藤六,得意洋洋地四处走动着。大鼓师菊兵卫,最先点着了灯火,高高举在手上。
  
  “对啦!对啦!三尺坊的威力能压倒一切恶棍,能使仇敌瓦解四散……”他们拚命地为自己打气。其实,是故意为自己壮胆来忍受寂寞恐惧罢了。就这样吵吵闹闹地,一行人就要走完悬崖边九转十八弯般的小路而要下山。暮黑的山路,微弱的月光,人影与三个手提灯的灯光,渐渐地往山麓边缩小。下了山,他们正向着鹑原行进____“敌人袭击!敌人袭击!”走在队伍中的大鼓师菊兵卫,突然“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哇!野武士出现了……”紧接那一声喊叫之后,正想逃走的笛师银左卫门,已被砍死倒在血泊中。然后,马夫、行李、还有其他人,被数把灿亮的利刀,接连砍倒在地。这些人中间,只有敏捷的仙八逃脱。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活着,他是舞师藤六。这一副老百姓模样的神舞师藤六,似乎懂得剑法。他手中握着刀,防备着敌人的攻击____“混帐!哪里来的野武士,吃了虎胆,敢向我们这一队受将军招请而往骏府城参加祭典的人马挑战。过来呀!你们不认识三尺坊的藤六吗?”他以毫不恐惧的神色,怒气冲天地摆出架式。
  
  “好的,给他点颜色看看……”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位身材瘦长而短小,戴着斗笠的少年,手拿铁扇正在指挥。少年的身旁站着一位女性和一位穿白衣的男人。那是大助和奈都女姐弟二人。而那个穿白衣的修行者就是伊吹塔之助。而对那八名神乐师进行袭击的人,当然是小十郎和一作。不懂剑法而又无胆量的马夫和神乐师,在一瞬间统统被砍死倒地。但是那唯一活着的神乐师藤六,可能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野武士、强盗!一起过来……”他相当倔强的口气,一点也不把一作、小十郎、源弥三人放在眼里。他站在大约二尺远的地方,继续保持那毫不退避的架式。这时,一作和小十郎,开始对此人起了疑心____“不对,这个老百姓……”一直在旁边目睹情况发展的大助,深觉对方不是一般的神乐师,于是立即叫小十郎住手:“小十郎,等等…”由于大助的劝告,大家一起收起刀子。此时藤六反而趁机跑来,举刀正对着他认为的头领一—大助,要砍下去的时候……


第二十四章:变装篇

第一节:又添一士

  “等等,神乐师……”面对身边正要落下的剑,大助迅速地转身往后闪开,看着那如疯子般的舞师藤六,贴上他的铁扇。然后,再三地警告他:“等等,放下刀子……”____“哇!卑鄙!”藤六根本听不进耳中,眼中只有为七个同伴报仇的怒火在燃烧。右手的刀子,在调整之后,又急迫地砍向大助____“呀!不妙。”藤六此举,把奈都女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混帐东西……”众人从四面飞奔而来,大力士筱切和车源弥从藤六身后,左右挟抱住他。此时,如要杀他,只要从他背后袈裟处,轻易地就可把他砍伤。但为何只是抱住他呢?因为大助心中另有想法____“等等”这句话中,其实另含某种内容。藤六此时也觉察出敌人对他较温和。
  
  “野武士们,干什么呀?叫我‘等等’可是想拖延脑袋落地的借口吧!不管怎样,把秋叶三尺坊的神乐师,连续杀死七人。别忘了你们应得的惩罚……”然后,他装着放下手中的刀子。然而他那冷峻的眼神,仍一直不离左右的人,似乎心有不甘,随时想伺机报仇。大助点点头道:“你该生气,这不能怪你。”然后,以平和的语气对他说:“一言难尽,先请你息怒之后,再听我讲……”藤六摇摇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杀死了无辜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好说!还要我听你说话,全是些骗小孩的把戏……”
  
  “你们若不是野浪人,为何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说……没有充分的理由解释,我决不会饶你们。”虽然他的身子被抱得紧紧的,但还是出言不逊。他明知自己落在众敌的手中,虚张声势以掩盖心中的恐惧。大助微微地笑着,做了一个“放开他吧……”的暗示,点了点头。而他心中仍防备着这个危险人物。筱切和源弥,终于松开了手。藤六反而觉得莫名其妙。
  
    “听你的口气,你就是秋叶三尺坊的神乐师藤六……”____“不错,我就是神舞师藤六。”____“那是你的化名!其实,你是自从关原会战之后,消失踪影的大阪浪人道明寺隼人,没错吧!”____“啊!”藤六差一点儿跌坐地上:“为何知道我的身分……”他呆然的眼光望着大助、奈都女、小十郎、太阿公这奇异诡秘的一群人。
  
    “当年的大将……是四国的长曾我部盛殿下。从那时起,看破了红尘隐居之后把名改成‘幽梦’的旅画师,想你认识他……”____“啊!幽梦,我知道……”____“秋叶三尺坊的乐坊,有隼人其人。我早就从幽梦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不管这些,为了确定是你。我探视了你好久。现在,我来给你介绍____塔之助过来。”塔之助应声道:“是的,有何贵干……”伊吹塔之助从大伙身后站出来,跪在大助面前。一低眼,无意中看到塔之助的舞师藤六……不,其实是自关原会战之后,隐瞒身分的道明寺隼人,不禁大吃一惊。
  
  “啊!你就是昨天还在秋叶山的行堂修行的旅行者?”藤六被这些人事搞得更加糊涂。面前的这堆人,到底是何来路?他们又意欲何为呢?他已陷入重重的疑云中,而原本明智的思绪,也纠缠纷扰,无法理出头绪。
  
  
第二节:改装。
  
  大助在确定了舞师藤六就是道明寺隼人之后,便毫无顾忌地把自己和同伴的身分告诉了他。他还把派伊吹塔之助当奸细,混进秋叶山的目的____并非单纯地去探视隼人的底细,而另有其他的计谋,一五一十地从头告诉了他____“然后呢?”隼人无意中把膝盖靠近大助身边。
  
  “小十郎、源弥、塔之助你们注意动静。如果看到有人要过来的话,立刻告诉我。”话一说完,除了奈都女以外的人,马上各自散开,挑选适当的位置,警惕地防卫着。清蓝色的月光,映照着草地上的露珠。散于四方的守卫人,正拉直了耳朵,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那太阿公,爬上一个很高的山丘,坐在草堆中,安逸地以双手撑着面颊,露出那圆大的眼睛,好像能看到十里外的东西似的。
  
  此时,大助又向隼人透露了什么秘密呢?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大助和隼人,膝碰膝地互相商量。在这荒僻的郊外,左右又有许多人守卫着,他俩的低声细语,除了草鞋下的蚯蚓能听到外,其他人是无法听到的:“那么,你就助我一臂之力,当我们的向导?”____“我原先就最关心关东和大阪之间的事情。只要机会来临,我会随时准备牺牲生命的。尤其是今天在此地遇见了真田少主,真是我一生中莫大的荣幸。”
  
    “谢谢你答应我的要求。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进行计划。”____“您太客气了,实在不敢当。”____“那么,这样……马上在此地……”____“要化妆,太好了。”____“等化完妆,至于你的任务,决定后再说吧!”____“一切都靠你了。”____“没有问题……那么,现在就……”还是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寥寥几句话。

    大助和隼人站起身,拍拍衣上的露水。然后,举起手喊回四周的同伴。大伙听从大助的指挥,勇气百倍地行动起来。大伙的行动,原就早已计划好。在此刻,各人以极机警、镇定而又快速的动作,完成了化妆工作。他们就像刚才被杀死的七名神乐师再生到这个世界上似的。真是一模一样!大助、小十郎、塔之助、一作转眼间统统变成了神乐师。只有奈都女一人,一时间还找不到化妆所需要的衣裳。隼人从行李箱内取出一条白布、小扇和铃。奈都女便把头发用紫色布条结成一把,把白布披在上面。
  
  “姐姐,真像。”大助非常钦佩隼人的机智。太阿公也是不容易装扮的人。只好给他穿着挂裤,挂上一柄米红刀鞘,然后披上有天狗羽团扇图案的秋叶山黄色大包布,又在背上加了一个面具箱。如此,化妆才告完成。道明隼人算了一下人数,一共是八名。然后,把各人的任务和化名决定好之后,又特别嘱咐众人,不论是语言举动,一切都要像个艺人,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化名和任务如下:

    领班____秋叶的藤六(道明寺隼人)。
  
  舞师____秋叶的小次郎(真田大助)。
  
  舞师____秋叶的矢作(筱切一作)。
  
  舞师____秋叶的伊之吉(伊吹塔之助)。
  
  大鼓师____秋叶的菊兵卫(车源弥)。
  
  小鼓师____秋叶的银兵卫(穴山小十郎)。
  
  笛师____秋叶的小市(太阿公)。
  
  巫女____秋叶的千代女(奈都女)。
  
  “你瞧瞧如何?”藤六即隼人,拿出了神乐师的本行。然后,以和缓的口气,对大家再次仔细地叮咛____“千万要记住各人的任务。如果一旦忘掉自己的任务,混进去之后漏了马脚,可不得了。还有,在这段时间,大家与大助少主之间的礼节必须暂时忘掉,请大家合作小心。”领队的吩咐,大家默默地记在心中。

    此时,月亮已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山顶,消失在鹑原的天空中。带着行李箱的马群,在荒野中慢慢地前进着。马是不懂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与变化的,它们只是驯服地被牵在人们的手中前进。领队的藤六,看看马儿:“走吧!别在路上偷懒。”他故意大声说着:“该出发了吧!”____“等到了丸子客栈,可要好好地喝喝酒……”

    即使要猛训练,也必须配合着步调。八个人分成两排,最前面的是源弥—一菊兵卫和小十郎—一银左卫门,手提着秋叶三尺坊的提灯,悠悠地走在街上。今夜的投宿客栈是丸子客栈。目的地当然是骏府城……大御所德川家康住的骏府城。一切行动,都已牢记心中……但是,不论是如何高明的梁上君子,这么多人一起混进骏府城,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幸亏,由于家康招请神乐师而给了他们机会。
  
  而且还有藤六这一位领队当向导。但是一切能顺利完成吗?这个异想天开的计策能有好结果吗?如果趁祭典的混乱混进城中的深处而取得家康秘藏的凤凰卷……那么,大助的希望就算成功了,而火龙、水虎、凤凰三卷,便能完完整整地收集在大城。行李箱边的铃铛,在黑夜中发出美妙的声音,似乎在祝福正要踏入敌阵的勇士们能够吉祥安全。但是人类终非神仙,大助的计策终于出现了漏洞。因为一位叫仙八的受雇马夫竟意外地死里逃生,从十石坂逃出难关。大助并没注意到这个还活在世上的马夫。
  
  
第三节:敌境内。
  
  临时化妆而成的八名假神乐师,冒充了秋叶的乐寮身分,当天晚上住在丸子的大本营,今井屋客栈。大街上无人不知因骏府城的祭典而请了秋叶乐师来客串这个消息。所以一队人在投宿时也受到极周到的招待。第二天早晨____“秋叶的天狗舞团要经过此地……神社的神乐师被招请到骏府城去……”今井屋客栈门前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化妆成巫女千代的奈都女和化妆成大鼓师菊兵卫的车源弥两个人,一起坐在带着行李箱的马背上,走出了客栈。舞师小次郎就是大助,手牵着缰绳走在前面。他的神色似乎在掩盖着自己的某种计划……

    “呀!有女人……”____“是个巫女啦!”____“啊!秋叶祭典时,那披着红裙、跳过舞的女人。那个最小的也是神乐师吗?”____“好像是个笛师,你看他的腰间还带着笛子哩!好可爱的孩子呀!”____“那马背上的行李,大包小包的,到底里面有什么宝贝啊!”____“那当然是面具、大鼓、衣裳,在城中表演用的那套东西……”____“真想看看。天狗舞一定很好看吧!”____“在城内表演的戏,当然我们看不到。等明天晚上,越过堤防去听听热闹的天狗舞调子也不错……”站在路旁的人群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一队人马神情严肃地闭着嘴巴,撑起那秋叶三尺坊御用行李的牌子,正要路过丸子之宿。(万一这些人中间,有人认出我的话……)大助和其他七人,紧张得直冒冷汗。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似乎并没有人认出他们这队人而通过了第一关。一行人走到离客栈较远的地方,大家才抬起头来,面对着面,在无言之中,都松了一口气,相互祝贺。从丸子出发,大约还有一里半的路程,就将到达阿部川。

    此时,可从青绿松树间,看到在遥远的地方,渐渐地往天空中突出的骏府城的白楼顶,还有那天主阁的屋顶。“啊啊!”忽然停下脚步。反叛故太阁的歹徒,出卖了太阁的遗托,处处和秀赖公为难,而且野心勃勃、虎视眈眈意想夺取全天下的大权。这个老奸巨猾的将军的城池,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大助手抓着马辔,眼中充满了怨恨的怒火,望着遥远处的天主阁。
  
  “喂喂!小次郎,就到阿部川了。别尽呆在那里,快走……”小次郎被喊叫声突然唤醒过来。那是领队的藤六故意发出的粗野喊叫,警告着他。搭上了渡船,在到达对岸时,已有人在那里等候着他们:“呀!秋叶的乐队,来得真好……”____“是的,我们就是山院的神乐师。”____“等你们好久啦!我们一接到今早贵队会到达的消息,从城内特来此欢迎你们。小的是目付____市桥角太夫和手下的人……”____“啊!劳驾之处,实在不敢当。”
  
  “因为进城必须经过数处大门,而且在每一个地方都要经过盘查,很是耽误时间,所以特意在此恭候各位。各位,秋叶本房交给你们的出入证,可都带在身上?”____“是的,都带了。”领队的藤六率先拿了出来。后面的人也依次地把怀中的出入证掏了出来,表明身分。
  
  “好的,那么跟我来吧!”德川的家臣,市桥角太夫和他的部下,领着这队人马前进。在进入城门后,关上城门,而后顺顺利利地通过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一路上真的没有受到任何盘查。但是在到了城的干门,这里可是文武百官集合的地方。一行人将到闲人进出口时,大助不禁也心慌意乱,心中的激动和恐惧似乎已到达不能控制的地步。
  
  
第四节:重关。
  
  由于筹备新城的落成祭典,德川家的亲戚朋友的来访增多,城中显得特别忙碌。而城堤防上的唐桥第一道门口,严肃地握着灿亮枪杆的两位守卫者,是家康幕下声望最高的酒井雅乐头忠世和大久保忠佐。八人提心吊胆地压制着胸肺的急促呼吸,顺利地通过此关。第二道曲轮的铁扇门前,有本田忠朝的家臣严密地守卫着,对往来的每一个人,更是以仔细的眼光观察审视。但这队人马终于到达了大玄关。这里是进入本丸的殿中入口。
  
  虽然是被邀请者,但是由于是乐队艺人的身分,所以仍不能从玄关进入。大伙只有从平时供兵士进出的侧玄关进去。大伙进了玄关,才发觉在铺着小石子的道路左右两旁,站着全副武装的武士,个个如要出阵似的。这时,忽抬头一看……原来这一队武士是上州安中城井伊家的家臣。大助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将要冻结般的恐惧。(如果真是井伊家臣,搞不好会被认出自己是真田大助……)镇静了一下心情,他表面上仍装着一副平静的样子。其实心中如刀插似的,惶恐不已。
  
  “乐队的人们到了。喂!里面的人快出来领路……”站在前面的市桥角太夫对着玄关喊。接着“啊!”一位老臣回答。立即有四五个侍从,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问道:“是秋叶山院的人,不会错吧!”鬼鬼祟祟地犹豫,反而容易被人怀疑。领队藤六立刻机警地回答:“我是在三尺坊乐寮工作的舞师藤六。此次很荣幸地能被邀请出席御新殿庆祝典礼,代表秋叶的御祠参加新城镇护之祭事,心中感激不尽,并深深地祝贺永远兴隆。从乐寮来的人连我一共是八位。”他不慌不忙地大方回答。
  
  “现在我们报上自己的名字。喂!小次郎,先说出你的名字……”____“是的。”大助回礼之后,报道:“我原是鹭流舞师,而后进入了秋叶乐寮。我的名字叫小次郎。”这时,藤六故意以责备的口气骂他:“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喂!后面的人,别耽误时间向管理报告名字……”____“我是大鼓师菊兵卫。”____“我是鼓师银左卫门。”____“我是巫女千代。”____“舞手伊之吉。”____“舞手矢作。”这时,却有一人的名字接不下来。

    原来,站在最后面的小个子妙义太阿公,轮到他报名时,只是吞吞吐吐地说:“是的,我是……吹笛的……”话只说了一半,而那最重要的化名,却忘得一干二净____“说什么啊!听不见……”老臣皱起了眉头。大助也紧张万分,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脸色。领队藤六,在此紧要关头,深怕太阿公露了马脚,抢着说:“喂!小鬼,你在喃喃什么!哈哈,对了,这个家伙生平从未进过这样的地方。所以……紧张过度……”故意半讽刺地责备他。瞬间,太阿公想起自己的化名,镇定一下后,说:“我的名字叫吹笛小市。”
  
  “好的,脱掉草鞋……”____“谢谢你。”大家才放下心来,平安地通过玄关。他们分成左右各四人,坐在台阶上面。每个人都高兴能如此顺利地进入敌府……正想解开草鞋上的带子时,忽然传来一阵谈话声:“祭典的那天一定是个好天气。”____“新殿落成,上级长官好得意哟!”
  
  “骏府的城内城外,真是一片祥瑞之气。”从里面的长廊,边走边说地往玄关这里走出人来。(奇怪!这个声音好熟呀!)正在解草鞋带子的大助,忽然从自己的肩膀往后回头一看,正是穿着挂裤礼服的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二人……另外紧跟在这二人的身后,是个赤红色面孔的行者。到底他们在此做什么?……为何连铁牛舍也在此地出现呢?


第二十五章:神乐篇

第一节:临阵磨枪

  大助不禁大吃一惊。心中如旋风似地翻滚着,不知如何才好。站在自己的身后,铁牛舍和来乔太郎正大声地在高谈阔论。大助无法把心情镇定下来。他耳中似乎听到一种预警的声音:你们并非秋叶三尺坊的神乐师,而是我印象深刻的真田大助和其他家臣,你们来到骏府城,实是来此掘自己的埋骨墓穴……喂!德川家的武士们,快把这八名假神乐师逮捕,交给上级请功吧!
  
  但并没有听到喊叫声。那好像会立即爆发的这种声音,使得他心脏被压迫得跳个不停____他全身的血液也似乎在逆流而行。他深觉危机将要降临,但仍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从容不迫地解开草鞋带子。同时,从走廊那里又传来另一种脚步声。一个身体健壮魁梧的重臣,后面跟着三四个武士,从里面往玄关走来____“喂!”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那些在玄关走动的小侍们,早已拜伏在地板上。看样子,是个身分很高的人物。
  
  “从秋叶山房来此的乐寮神师,就是你们吧!”____“是,一点也没错……”脱掉草鞋的大助和其他七人,把脸伏在台阶的下段,没有抬头看看这一位大人物的面孔。如此的驯服举动,是为了躲避乔太郎、银平、铁牛舍三人锐利的眼睛,深恐被他们识破了底细。但是……这是命运吧!正当他们把草鞋脱掉,向这位武士礼貌地低下头时—一乔太郎的眼前,出现了对他最不利的人物。
  
  “呀!这讨厌的督察来啦!”他用眼色暗示银平和铁牛舍之后,轻轻地往另一条走廊消失了踪影。
  
  “首先,得让乐寮的人,了解一下城内的情况,这样……休息之前,先请到公事房来一趟吧!”这位督察说完,便立刻领着八人进入公事房。这位鼎鼎大名的督察,有个“鬼督察”的外号。他是个有名气且非常活跃的人,名叫种原监督。他是德川世代的旗本,在小牧、长筱两次会战中,是威震战地的勇猛老将。在这次的祭典中,上级命令他担任祭典特别总管的职务。他身穿着全套的华贵挂裤。这位平时被人称做“鬼监督”的老将,做梦也没想到这些神乐师都是冒充者。他绝不会怀疑到他们是假神乐师,更不会想到他们是真田幸村的嫡子大助和他那伙厉害的人物。
  
  “这次的城内祭典,可是个极隆重的典礼。镇护祭明天举行。所以今晚希望你们好好地休息,准备参加明天的典礼。至于明晚,要点支火把来祭神,当神乐节目表演时,会有高级官员、女眷和文武百官来参观,这是个极重要的节目,届时请各位多多努力……”____“是,是的。”领队的藤六____道明寺隼人,恭恭敬敬地不断点头致礼。
  
  “将军和上级官员如此器重我们神乐师,是我们这一生中难得的幸运。明晚的神乐舞,我们一定会有始有终,使大人对我们的表演心满意足,绝对不会使大家失望。请别担心。″“好的,辛苦各位。全靠你们啦!……再有就是告诉各位在城内滞留的期间中所要知道的规矩。请记住……”然后他一条一条告诉了他们。
  
  一、小心火烛。
  
  二、不能随意在庭院中徘徊。
  
  三、不可到别的房屋门口偷看。
  
  四、不可以抄写城地面积或是和下人随意交谈。
  
  五、是……连极细小的地方也说得非常清楚。
  
  “吩咐之事,一切照办,不会忘记的。”然后他们被带进一间很大的房间____“到明晚之前,充分地养养精神吧!”督察说完之后,让他们在房间内自由活动。这时候,藤六叫住正要离开的督察和官员,然后说:“包涵,包涵。请问你们……”____“有什么事吗?”____“因为是参加重要的祭典。所以我们八人的精神负担也很重。请让我们在这房间内练习一下明晚的节目……”____“什么!连休息时间也要练习……”____“是的。在秋叶乐寮时,我们虽然已经练习过。不过,还想再彻底的复习一下……”
  
    “啊!谢谢各位的热心,所以各位在艺道上才有进步。好的,照准!”____“不过,别把声音漏到外面,吵得大家不安宁。请把房门严密地关紧之后,再练习吧!”____“谢谢督察官……喂!大家听着,督察官特准我们练习节目,实在使我们不敢当呀!我们绝不能使大人失望,尽力地练习吧!到明晚,好给大家欣赏精采的表演……”道明寺隼人即藤六,故意地大声地说着,好让那正回返本丸的鬼督察听到。他命令把房门紧闭,正是大伙求之不得的事,马上动手把厚门关得一丝不漏。
  
  这是个大约有三四十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看起来是用来储放武器的仓库,但已被整理过,目前房中无一件武器。房子似乎建造得很坚固,只有在高处,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小窗户。藤六慢慢地把被搬进房的衣裳箱、面具箱、装道具的大小包裹打开,取出小鼓、钹、锣和舞女面具、秋叶神乐独特的天狗舞所用的大天狗、小天狗、金天狗、赤天狗、乌天狗、青面天狗等各色各样的天狗面具,放在地板上。然后开始练习。
  
  师傅当然是藤六本人。巫女:奈都女,吹笛的太阿公,还有其他人,对神乐毫无经验。若是明晚表演到紧要关头时,那眼光锐利的家康发觉“这些神乐师有问题……”到那时候,该如何收场……所以必须在众人把面具除去之前,把那神乐舞练好。尽量地舞啊!奈都女:巫女千代。吹啊!太阿公:吹笛的小市。菊兵卫,打呀!打鼓。舞手是大助、一作、塔之助三人。跳啊!跳!跳!秋叶的藤六,这个道明寺隼人,拚命地教导这一批毫无经验的外行人。
  
  
第二节:异声。
  
  很快地到了黄昏时分,祭典管理员和鬼督察,又来到房间视察。鬼督察把武器房的四周看了看之后,很客气地说:“啊!大家好认真。不过,还是要休息一下才行呀!上边那里今晚会分发酒给你们喝,好好地养养精神……”接着,厨房中的小侍,送来了丰富的山珍海味和好酒:“乐寮来的各位,上边特别交待我们送来这些补品。请别客气,慢慢地尝尝味道。”说完之后,取出银杯,给大家斟酒。
  
    “谢谢招待,实在不敢当。”____“如此丰厚的款待,还请你转告上司,乐寮的神乐师永难忘记这一份恩情。”____“好了!好了!别讲那么多客套话。让他们赶紧地享受美酒佳肴吧!”于是藤六、菊兵卫开始拿起筷子喝起酒来。众人一面喝着酒,佯装着半醉的狂态,一面保持警惕。不久,巡逻城内的卫士来到门口:“时间不早了,别吵。熄灯睡觉。”吼了一声,然后离去____“是的是的,听到了。”大家正一同急急忙忙地收拾散乱的东西时,又来了一个提灯的卫士:“时间到了,赶紧熄灯。”下完命令,便走了。
  
  “是的,立刻熄灯……”八人分完被窝,立即把床位铺好,接着熄灭了灯火。这时,第三个巡逻的卫士,又来到门口____“好像没有灯火,大家睡觉了没有。”那卫士伸着头问着。但大家并没有回答。在这黑暗的武器房中,并排着二排人,只听到沉重的打呼声。卫士从外面把门锁上之后,便走开了。骏府城的第一个夜晚,就将要在如此神秘的气氛中过去。但是,没过多久。妙义的太阿公轻轻地从铺盖中爬起来,这当然是八人早就商量好的计划。
  
  “大助、奈都女。”他靠近枕边,低声呼唤着____“我现在就去……”装扮菊兵卫的车源弥和扮成秋叶矢作的筱切,这些人绝不会酒醉,立刻低声警告他:“当心,不要让巡逻的卫士看见你……”然后,源弥举起太阿公,让他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太阿公便从如鸟笼似的四方形窗户中静悄悄地滑落到房外……然后从窗户放下一根麻绳。

    太阿公一溜出房间,便如野狼似的,不发一声地走过骏府城的大走廊下,再从第二道走廊,跳进了本丸的禁区中。半小时巡逻一次的卫士,根本碰不到他敏捷的身影。太阿公的身影,经过了走廊的地板下,爬上了柱子,最后从本丸的屋顶,终于到达了天花板上面。从天花板的梁柱上,突然发出了如细针摇动似的灰尘降下的声音。
  
  “奇怪……”家康立即抬起头来,提高警惕。幕府的将军____德川家康已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但是他有连在睡觉时都忘不掉的事业,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掌握天下。等到了自己晚年之时,再把这个事业交给江户大纳言秀忠来继承。由于如此的野心和年迈,使得他难以安睡,心中不断地存着心惊肉跳的警惕心。就连那些值夜武士都无法发觉的声音,都会把他从梦中惊醒。此时,他不断地望着天花板。但并没有发觉任何特殊的动静。

  “甲斐守啊!”他向右边房间喊____“有……”值夜的鸟居甲斐守,立即回答____“房门口有没有什么动静……”____“没有……”____“那就好……”他喃喃自语着,但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又向左边的房间问道:“胁坂,胁坂……你的房间有没有什么怪动静……”同样的,值夜的旗本胁坂甚五兵卫,顺着老将军的声音,立刻回答:“没有,没有发觉怪动静。”____“不会错吧!”家康似乎这才放下了心,把满是白发的头重新枕在枕头上,终于睡着了。
  
  
第三节:神乐伴奏。
  
  天亮之后的骏府城,从一大早就忙个不停。祭典管理员和府内的武士们,忙碌地筹备着今晚的祭典。鲜艳华丽的幕幔,大红色的毛毡,各时代绘画的用具,锦缎灿烂的座椅等等各种花样的东西,都被搬来布置座席。城中的武士们用杉树搭成一个树棚,用来当做神乐舞台。排好神树,神酒之后,便卖力地打扫清洁。

  新落成的出丸楼和城池镇护宫的前面,来了神官,奉献了祝词。一切事务都准备完成之后,便往内庭铺上了清净的小砂石。散发着新木香味的出丸楼这边,准许各诸侯、旗本们的参拜,但神乐舞台和其他地方,却被粗绳整整齐齐地围住,在各个重要地点还有布幕围着,当然,在老将军和文武百官的座席那边,同样地也放下了帘布。时刻一到,大鼓声响了六下。等到天主阁上面出现了微弱的星光时,那些负责烧火把的工作人员,集合在庭前,燃起事先准备好的松树枝。
  
  “啊!御城内的祭典开始了,御城内天空上已被染成红色……”此时,城外的百姓们,把红灯挂在屋檐下。十字路口满是人和车,商人们也在店门口立起了金屏风,人们互相传递着有关祭典的消息。男男女女,不论是管理人员,亦或是地方上有名望的人,统统趁着酒醉的余劲在狂舞歌唱。此地可真变成了一个混乱之地,人们都已陶醉在和平的浮世中。
  
  百姓们特蒙城主的准许,今晚的节目中狂欢。骏府城的内外,呈现出一片欢乐。大鼓和小鼓发出的声音,从城内的神乐舞台,开终响起了和平的古典乐器声音。那较为迟钝的拍子,忽高忽低地响着。打大鼓的是车源弥____秋叶的菊兵卫。小鼓手是穴山小十郎冒充的秋叶银左卫门。二人以毫不惧怕的姿态,坐在神乐台的正当中。
  
  但是,化妆得最巧妙,神态最泰然的是太阿公,他化妆成吹笛的小市。此时,这位妙义的太阿公,嘴上咬着一支神乐笛,跟着鼓声的拍子,拚命地吹着笛子。但是笛子并不是拚了命就能吹得好的乐器。太阿公是有很高的天赋,他能在短短两天的勤练后,就能巧妙地表演高超的笛上功夫。不!他原本就有这么一套吹笛的本领。在故乡妙义神社的神乐祭典上,没有比太阿公还会吹笛的人物。
  
  ……难怪他能吹出如此美妙的笛声。戴着头巾的领队藤六____道明寺隼人,是个老手,此时正坐在中间的位置,担任最困难的锣手。大鼓、小鼓、笛、锣____一高一低地奏着动听的乐曲。过了一会儿,穿着薄绢衣裳,带着雪白面具的巫女千代,手摇着铃,跳起舞来。这化妆成巫女的奈都女,在舞蹈方面有基础,所以把抬手、步伐等等由藤六教给她的要领记牢之后,就表演得极高明成功。火把上的火焰,赤裸裸地映照着面具。铃声响着,更使气氛显得和平安祥。诸侯、旗本们及舞台下密集的武士和大众,统统被巫女鲜艳的打扮和迷人的舞姿陶醉了。连在帘布后面的美女,还有老将军家康也突然露出了温和而含笑的脸孔。
  
  (不久之后,天下就是我的了。瞧瞧……神乐队带来了多么吉祥瑞和的气氛呀!)他自得其乐地……心中想着。曲子已接近高潮,舞蹈也在25节的古乐处收场。这时,时间已不早了,剩下来的时间,将演出秋叶的天舞,然后闭幕。祭典总干事鬼督察,跪在将军的跟前说:“因为神乐师需要整理东西,而且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很疲倦。请将军给予他们休息的时间。”家康自己也有点疲倦。于是他便领着高级官员们,走进临时棚舍中喝茶休息。
  
  此时,本多佐渡守也来问候,井伊直胜不离身边地侍候着。另外乌居、大久保、胁坂、近藤等等旗本及松平忠政、内藤信成、酒井忠世、京极高次等世代的重臣都围在老将军身边,请安侍候。第二次的大鼓声,急促地响起____“天狗舞开始了,天狗舞……”____“这个舞,实在难得一见,……非看不可。”众文武官员,又围拥着家康,回到了原来的座席。不知是何原因,场内并没有起风,所有的火把都统统一起熄灭。舞台上和观众席顿时变成了一片黑暗。
  
  
第四节:闪耀的剑。
  
  “督察,督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突然的黑暗,使得守在家康身边的本多佐渡守,发出嘶哑的声音。督察惊吓之余,立即跑到将军面前,跪下说:“是召见我吗?”____“不是召见,是我在叫你。火把为何熄灭了?”____“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熄灭火把的原因……是因为即将出场的天狗舞的需要……本来想事先告诉大家。后来想想这样的安排,也许可提高大家的兴致,所以……”
  
    “为什么天狗舞的出场,必须熄灭火把?”____“那叫做秋叶的火祭,在夜晚举行时,山上一律燃着火把,然后把熄灭火把当做一种奇迹,才出现天狗舞。换句话说,这是古代传下来的仪式,也是神乐师们所要求的程序……”____“为何不先报告一声?”____“请多多原谅。”鬼督察觉得不该独断行事,因此把头伏在砂地上谢罪。
  
  “既然是秋叶古传的仪式,就算是黑暗中的表演,想来也必有另一番古典的气氛。让他们继续表演吧!”家康如此地对佐渡守说着。但是,警觉机敏的近侍、诸侯们,不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能不提防随时可能袭击的刺客们。而且此刻的黑暗,更增添了他们不安的心理负担,所以不得不提高警惕。
  
  “那么,在重要的地点,还是有必要点着火把才行……”鬼督察只好照着命令,在东侧及西侧的布幕外较远的地方,燃起火把。微弱的火光,轻柔地射在舞台上,帘布上的光影摇晃着,更增加了古典的情调及幽雅的气氛。好像与先前的黑暗不相干似的,舞台上演奏的舞曲,激烈地增快了节奏。敲打,敲打,再敲打,笛声和鼓声已经到达了最高潮的沸点。

  如山风在峰谷间呜呜似的大鼓声,如幽魂悲泣似的凄凉笛声,还有那如暴风雨似的小鼓声。这就是秋叶乐寮独特的天狗舞曲。舞曲渐渐地达到了最高潮,而那些在黑暗中静默观赏的观众,已被陶醉了,台下一片安静____“啊!”刹那间,从那被远处火把光照着的神乐舞台的锦制帐幕,忽有一个怪影子掠了过去。大鼓声愈加激烈地响着,急促的鼓声不断地增加着速度。突然,在一阵妖风吹拂起帐幕之后,果然出现了三个天狗影。
  
  “啊!天狗……,天狗舞开始啦。”看啊!天狗在跳舞。紫衣天狗,黄衣天狗,白衣天狗。悠然地右手举着羽团扇,左手握着山刀柄,顺着图形以抬脚的姿势,分成三个方向,徐徐地舞着……从帐幕后面传出银铃似的歌声:
  
  山风呀!山谷中的风呀!
  
  别吹散了花朵!别吹落了枝叶!
  
  那会污染了泉水、河谷!
  
  花有灵呀!____花之精灵。
  
  树木有灵。____山树之灵。
  
  水也有精。____水精。
  
  啊!多恐怖。
  
  啊!多恐怖的山。

  多恐怖,尊贵的山之精____舞愈跳愈疯狂。然后,原先打拍子的那人退进去后不一会儿,天狗又增加了一个。歌声继续唱着,又一个打拍子的人退了进去。不久,帐幕后面多出一个赤衣的天狗。
  
  呀!多恐怖。恐怖之山……该尊敬它……

    突然,翻开紫衣袖子的其中一个天狗____真田大助,拔出腰间的大刀,露出脚上的夹脚袜,往上一跃,跳上了舞台的上空,对准那梁柱上吊着的八角形古董吊灯之索链索!

    “呀!”刀光一闪,同时一声大喝。
  
  “当!”被切断链索的吊灯,冒着火焰,从观众的头顶上落下来。
  
  “呀!呀!”观众立即惊慌地站立起来,而那落入狼狈的人群中的吊灯,散发着闷热的油烟。
  
  “神乐师不对劲,神乐师有问题!”突然____有人在场中狂叫。
  
  
第五节:呼风的天狗。
  
  大事不妙!贼……出现了贼……此时,在场中的旗本和诸侯不顾一切地统统集中到家康身旁,紧紧地守在左右。但他们却弄错了防卫的对象。舞台下身分较低的武士们大声嚷着:“别让神乐师逃走……”从四面八方跑到了神乐舞台的栏杆边,正要爬上去时____“喂!别捣蛋……”穿着黄衣和青衣的天狗,在上面一声大吼。同时,三四个正想爬上栏杆的武土,遭到天狗大刀的袭击,立即喷出了鲜血,跌落在台下。
  
  “是敌人的奸细,大家小心……”眼看着舞台上的天狗们,已经跑到了接近前丸的桥廊下。并且正以旋风般的速度,往前推进____“就是他们……”猛然间被惊吓过度的人们,只是呆然地望着他们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总共有七位天狗跑出现场,还有太阿公呢?他在这骚动发生之前,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当当当当,越过桥廊下时,青衣天狗扔掉了青衣,白衣天狗扔掉了白衣,紫衣天狗把紫衣气愤地脱下扔弃。如蝉脱壳似的脱掉衣裳之后,七个天狗统统变成一色黑褂子、黑漆行裤,面上仍留着天狗面具,腰间别着两把大刀。
  
  “好家伙,往哪走……”最后面的一个天狗,被今晚祭典时应负全责的鬼督察抓住。这个老人气冲冲地想把他拉回去:“别跑……”这时,往后观看的伊吹塔之助叫道:“别噜嗦……”举起刚在神乐舞台上染满血迹的大刀,往后一转____“哇!”一声惨叫。老人在叫声中从桥廊上掉落下去。塔之助也不管老人的死活,追在一作、源弥、小十郎身后、马不停蹄地一口气跑到本丸附近。在这途中,那些追赶他们的小武士和在路前阻挡的卫士,统统都死在七人的刀剑下。
  
  “追追追,抓住他们!”各处都有如此的狂叫声____“贼,是敌人的奸细!”呼唤的人群,只是在黑暗的庭院及远处的走廊边,如暴风雨似的团团转。骏府城中的骚乱,是在意料中会发生的事情。天狗们掀起了大风暴。但是,此时妙义的太阿公,到底在干什么?他有他的任务。他早先就溜出了神乐舞台……约好在本丸楼的北廊下,芙蓉房和项羽房之间的门口和七人碰面。但是早该在那儿等待的小天狗,为何还不见踪影呢?
  
  大助、奈都女、和其他人见不到太阿公,感觉大事不妙。因为从现在开始,必须冲进不计其数的房间之后,才能夺回家康秘藏的凤凰卷。所以大家需要太阿公领路,才能找到凤凰卷秘藏的地点。所以,昨夜先让太阿公溜进本丸的天花板上,探视情况……但是在此关键时刻,却看不见他的人影。
  
  “呀!既然如此,如今只有冲进本丸的每一个房间去找了。听说在家康寝室往南边的凤凰房中有凤凰卷……”手提着闪闪发光的白刃,跳跃的黑影,如旋风般地往里前进。经过了评定之席、镜之席、松之间、菊之间、白象之间等不计其数的房间,如在大道中行走似地冲进去,目标针对着家康寝室附近的凤凰房。毕竟是关东的霸府,大将军家康盘踞的骏府城。这个本丸楼出乎意料的广大,而且楼内设置了迷阵。
  
  天狗们真能达到目的地?能取出凤凰卷吗?不!就算能达到目的,但想平安地全身而退,也是件极困难的事情。从二之丸、三之丸外缘,骏府城的里里外外,已经被赤色的火焰所包围。那并非是神乐舞时的火把,而是武士们手中的火把和提灯。这浩大的火光,有如地狱之火般的照跃着每一个角落。本多佐渡守的手下们,机警地排列成队,到每一重要地点搜索,慢慢地接近天狗们,想取他们的性命。
  
  然而妙义的太阿公呢?他在何处失踪的呢?只要他准时地出现在约定的地点,用不着多少时间,大助他们取出凤凰卷逃出城外的这些计划,不能说不会成功。


第二十六章:出阵篇

第一节:城中大乱

  祭典用的火把,变成混乱的导火。骏府城的里外,如战场似的起了骚乱。然后,在二之丸发生了变故。众多的卫士、旗本们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警惕地防守着。此时,从外堤防的城门外,急急忙忙跑来个男人:“报告,是件要紧的事情,我来报告……”城门旁的武士们,也没看清对方是谁,便怒气冲天地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以锐利的枪尖,对着这个男人:“站住……”____“是的。”____“你是谁?”
  
  那男人惊吓得全身发抖:“我不是坏人,我是往这个城送八个乐师的马夫,名叫仙八。”____“那么,你也是天狗的同党,偷进城的奸细同党!”____“呀!请等等……请听听我所要说的话。我和八个神乐师在从秋叶到此地的中途,大概是将入夜时刻,我们已经越过了十石坡,到了宇津小路,在接近鹑原时,被埋伏的七个贼人袭击,秋叶的人统统被杀,只有我一个人,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但这事必须报告,所以我跑到这里来。……我绝不是他们的同党,请你们谅解……”____“那么,那八人是在杀死秋叶乐师以后,化装成神乐师才溜进来的哟。喂!你对他们化装前的衣着和长相是否还有印象?”
  
  正在调查讯问时,从城门外面,传来一阵锡杖触地之声:“请开开门,请开开门!”一位男人半吼着____“是谁啊?城内起了变故。上级有令,在骚乱未停之前,不准任何人通行。”____“啊!城内发生了变故……”____这时,站在城门外的三个人,并不相信卫士的话。其中一人猛力地把锡杖往地上触,然后说:“守门的人,请你们放心,我们不是外人。我们是贵城的宾客,是向将军拜谒的人。我们是来乔太郎、蝙蝠银平还有大名鼎鼎的铁牛舍葛鼓。我们在黄昏时请假去观看城外的祭典,现在才回来。又听说城内发生了变故,更是放心不下。请看在我们的特殊身分上,让我们进去吧……”
  
  “啊!是三位贵客。好的,我们马上开门。”____三人进入城中之后,大吃一惊地说:“今晚的骚动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三个流浪汉心中可能想,与其随着大家在二之丸看那些索然无味的表演,还不如到城外去享受享受美酒,铁牛舍、银平的面孔上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而嘴中却散发出酒臭味____“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也不清楚。”卫士们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过,刚才有一位叫做仙八的马夫,来此报告,现在正在讯问之中。”卫士们把他们所知道的情况,简单明了地告诉三人。来乔太郎和铁牛舍听完之后,立即从酒醉中醒转过来,哑然地面面相觑。
  
  “啊!”来乔太郎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看身旁的同伴:“看这情形,那些神乐师就是真田的小鬼和他那一批同党。你们的意见如何?”____“这一队神乐师是在我们从御本丸出来时刚巧在玄关碰见的那队吗?”____“那么,银平你看没看清楚神乐师的面貌。”____“没有啊!没有注意到。”____“铁牛舍,你怎么样?”____“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不过,听说其中有一位女子,还有一位像妙义的太阿公似的小鬼混在里面。如此推想·的话,搞不好就是大助那伙人……”
  
    “他们来的目的,显然就是想取走那凤凰卷。”____“这当然不会错,我们不得不相信这是大助惹起来的骚动。”____“如果是大助引起的骚动,那我们更不能呆在此地袖手旁观。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赶紧到御本丸那里去看看。”____“对!”银平有如大梦初醒似的:“城内发生变故时,我们一点也不知情,在城外逍遥。这如果被上边知道的话,对将军不好交待。如果背上一个黑锅,到时可下不了台。”____“跟我来……”铁牛舍挺身在先,手持着锡杖,飞奔而去。随后,乔太郎和银平也提着刀,警惕地往本丸方向奔去。
  
  
第二节:小天狗被捕。
  
  由于一阵杀风把二之丸和三之丸的祭典火把吹灭,使得城中人人处于狼狈和混乱的状况,这可真是一场笔墨难以形容的骚乱。天守阁这方面,已有众多的武士摆开应战的阵势,准备待命行动。连屋顶上也有武士巡逻监视。另有一队武士在里厅,锐利灿亮的箭头,充满了杀气。而手持刀剑的旗本们,则在走廊上到处徘徊。
  
    “里面,再进去的里面有贼……”____“是个天狗面具啊!一发现天狗影子时,就赶快吹笛子,转告大家。”____“啊!好像看到天狗了。”____“什么?在何处……”只有这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声和那些在混乱中晃动的人影而已。事实上,敌人到底藏在何处?大家应如何应付目前的混乱状态?老将军应往何处去避难?大家除了对这一瞬间发生的变故之外,其他的有关问题,根本一概不知。的确,暴风雨的中心,是从二之丸到本丸的里厅。来乔太郎、银平和铁牛舍此时不顾一切地跳入这个巨大漩涡中。
  
  “大助在何处?自投死路的真田一族们,你们的死期就在今宵了呀!”他们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之后,在黑暗中搜索每一个房间。只是抬脚落下的刹那间,那七位天狗以疾风般的速度,从后厅的门口飞奔……来到芙蓉房和项羽房之间。忽然,从北廊的走廊下跳出来一个小天狗,在黑暗中缩着身体,听着来乔太郎三人的脚步声,然后,低声地打了招呼:“是大助少主吗?”
  
  “奇怪!”三人停下脚步,不敢轻举妄动地等待这位将要出现在眼前的天狗____“是塔之助吗?不然是筱切前辈……”哈哈哈哈,一切都明白了。小天狗因带着面具,所以看不清楚天狗的面孔,但他的确是真田一党中最小的妙义太阿公。机敏的蝙蝠银平,立刻把手蒙住嘴巴,慢慢地站了出来____“啊!我是筱切一作,你是不是太阿公?”他装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来试探对方的反应。
  
  “是一作吗?”____“太阿公……妙义的小鬼……”____“有……”小天狗太阿公,往走廊那里一掠,在跳过去时,立刻发觉对方并不是自己人____“呀!糟糕!”他立即伸展着如翅膀似的双臂,逃回庭院前____“可恶的小鬼……”这时,比他先一步转回到庭院前的铁牛舍和来乔太郎,从左右张开双臂,如赶小鸡似的,追赶着那到处逃避的小天狗。太阿公最后终于毫无逃避之地。本来就已经无法逃脱三个蛮汉的追赶,恰巧,又有德川家的武士跑过来助阵。小天狗立即就被逮捕了,他全身被绳子捆绑着,动弹不得。
  
  “这个小鬼,名叫妙义太阿公,是真田大助的部下。现在我们必须转回头,去逮捕那七个混帐东西。这个小鬼暂时交给你们。千万别让他跑了,带他到老将军的面前去……”____“是的,知道了。”武士们接住捆绑太阿公的绳头,然后说:“我们不会忘记的,一定把他交给将军……”正要离去时,来乔太郎突然转过头来,问:“喂!等一下。你们是骏府城中的什么人?为了以防万一,请教大名是……”
  
    “我们是本多佐渡守的部下,是在今晚的节目中一直在幕外跑腿的工作人员。”____“啊!是本多殿下的……这样我就放心了。拜托你们……”来乔太郎感觉这是个“好兆头”,于是便抱着愉快的心情,带着铁牛舍和银平,重返本丸。正当三人洋洋自得的背影消失之时,留在庭院中的本多家的部下们却说:“太阿公,走吧!”点了点他的脊骨。太阿公惊吓之余,身子不由自主地倾向前而摔倒在地。但是,不知是何运道来临?那绑在身上的绳子,轻易地就松开了。

    “奇怪!”他以带着恐惧的眼神,抬头望着左右的人们。孰不知这些人,个个带着怪异的面具。
  
  
第三节:特使。
  
  “呀!”太阿公正要尖声大叫之时,其中的一个天狗摇了摇手:“安静。”然后回头对其他的天狗们使了一个眼色____“大家趁机赶紧……”这个声音才是真正的伊吹塔之助的声音,而人数也正好是七位,如今加上太阿公,八天狗终于又重新会合了____“看情形,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厅,把兵力都布置在本丸的四周。外面的城门反而没人看管。”大助看出了敌人的应变措施____“我们走吧!”七个人把闪亮的大刀一掠,摆好了架式之后,向那木然呆滞的太阿公____“继续干吧!”

    “呀!请你等我一下,大助少主……”____“什么事……”____“原先,我们约定的诺言,是要我在北廊下的走廊下等着各位来……好,现在我来领路,到凤凰房去。”____“啊!请别担心。我们七人已经进入家康寝室旁边最近的房间,从凤凰房的书柜中取出了秘卷凤凰轴。”大助把手伸入怀中,拿出一个表面上织着有凤凰花纹的轴子____“呀!这么说,凤凰卷已经到了我们手里了。”____“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丰家的三卷,已平安无事地收齐了。但是别乐极生悲……这个铜墙铁壁,能不能平安地逃出城外,大家还要多加小心。目前,我们必须突破难关。”
  
  “别顾虑那么多,这只不过是骏府的小城而已。我们突破这道难关,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幸运地,附近并没有官兵巡逻。由真田大助领头向城外飞奔的八天狗,已经从骏府的大玄关来到了第一道门。在这里杀伤了许多惊吓狂叫的散兵之后,继续赶到第二道正门,在城门口显示出高强的武艺。守城门的卫士们,狼狈地不敢抵抗。他们原本都认为贼人统统被追赶到本丸里面,而且已无处可逃。此时,看到如天兵似的天狗,手举着兵刃,对着城门直冲而来。惊吓之余,根本忘了自己的责任,一窝蜂地逃跑了。
  
  “贼人已经逃出本丸楼,朝着城门方向……到了城门前弄错方向寻找天狗的本多家部下,正在和井伊、乌居、大久保、胁坂等人讨论之时,八位天狗的人影,已经通过道道关口,从唐桥上马不停蹄地往城下跑走了____“警惕性不高,是我们最大的错误……”佐渡守和管理人员,跺着脚发脾气,大骂手下的武士们。
  
  “开枪……”立刻,卫士们对着那从谷仓的狭缝间,往堤防上面逃跑的八天狗,胡乱地开枪射击。但是,不久之后,因追捕天狗们的队伍堵塞住视线,无法再射击。捕吏们像海浪似的从城中涌出,不停地如走马灯似的打着转……德川家的人群,不断地经过唐桥,往城下通过,且机警地在骏府街上设置了许多重要关哨。就在这晚,自西而来的快马加鞭的使者,与同时由东而来的数骑,慌慌张张地到达了城门。
  
  “从江户后街绕着大弯来到此地的秀忠公的使者,因有急事要向将军呈报书信,请派人来接洽。”从东方街道来的使者,站在混乱中的城门外,恳求着。不一会儿,从西方街道来的使者,满头大汗且呼吸急促地站在门口,同样请求要见将军:“我是京都所代司,板仓伊贺守胜重的使者进藤弥五郎。请尽快交给将军过目……”两个地方来的使者立即被带进城中,但是全城的人早把全部精神集中在昨晚的骚动中。现在捕吏们正忙着在城外追捕八天狗。因此,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使者的来临。
  
  
第四节:哨楼老将。
  
  此地位于骏府和安部川之间,往北数十里可达观音山的山顶。从此地一直到山顶上的森林为止,不停跟踪八天狗足迹的德川家的部下和捕吏们,把山团团包围之后,便往黑暗得不见人影的森林中不停地胡乱射击。此时,捕吏们的人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渐渐地增加了七八百人。时当黑夜,且地处单行小道,捕吏们只好在此地等待天明以后再发起攻击,七八百人就像蚂蚁似的统统聚集在一起。八天狗看来已无法逃脱敌人之手。他们既无翅膀,又无遁地之术,是绝对无法突破这个包围的。如果这样持续五六天……他们终将会活活饿死在山中。
  
  “天狗的干粮,真有趣呀!”捕吏们自得其乐地胡乱对着空中射击,被此相互开心地谈笑着。然后,摆出一副准备长期作战的阵势。此刻,天已渐渐地亮了……突然,从骏府的天主阁升起了无声而奇怪的烟雾,轻轻地往天空散开____“呀!是烟火啊!”____“到底有什么事?”____“奇怪!那是暗示出阵的烟火……”

    此时,从骏府城方面,出来三四骑武装整齐的武士:“集合,集合。”他们手举着马鞭,在马上大叫:“将军有令,要所有的人撤退回府再出发,目标是大阪城。大弘殿的钟铭借口德川和丰臣家的谈判破裂,终于攻大阪城了。在此天下分割的重要关头,大家要牺牲一切,上阵啊!”他们在野阵中团团转了几圈后,又如疾风般跑回去。
  
  “啊,战争终于爆发了……”____“听说是关东方面先开火……”____“出阵啦!别在这里耽误时间。”虽然追捕天狗们的行动正值紧要关头,而此时捕吏们却“哇!”的一声哄闹,包围圈迅速瓦解了。在短短的一瞬间,七八百人顿时一个也不留地统统往骏府城奔去。这时,从遥远的骏河河滩水平线上,有一朵红云往空中散开之后,赤红红的太阳光徐徐地照耀在大地上每一个角落。
  
  “大助少主,好奇怪啊……”经过九死一生的难关而躲进山上森林中的八天狗,在此破晓时分,偷偷地现出身形____“德川家的部下,不知打何时起统统撤退了。现在山边看不见一个捕吏的影子……”____“这是他们的欲擒故纵之计……”____“很可能是……”____“可不要粗心大意。不管是下山或是躲在森林中,都得先看看敌人的情况再作决定。”

  “话是不错。但是看不见任何人影……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一个人先下山去探探情况再说……”穴山小十郎说完之后,带着面具,拨开蔓草丛生的杂木下山去了。这时候,刚巧从山下来了一个呼吸急促、神色匆忙的男人。当他见到小十郎怪异的天狗面具时,不禁吃了一惊而稍稍地停了停脚步。没有一会儿,那人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往小十郎的身边靠近过来。
  
  那男人一副旅行商人的打扮,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腰间插有短刀,半白的头发,矮个子,是个略为肥胖型的老人。小十郎歪着头想着……“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等那老人靠近身边一看,原来是他自己的父亲,那在纪州九度山制绳工厂的真田幸村忠心不贰的忠臣,穴山小助。
  
  “啊!上山来的是父亲吗?”____“小十郎,太好了,能在此地碰到你。昨夜的骚动中,少主和奈都女都平安吗?”小助等不及儿子的回答,擦着汗,又继续接着说:“和关东方面的谈判终于破裂了。幸村公因此进入了大阪城。”____“呀!那么会战开始了……”____“打从大弘殿开始建筑起,一直到供养钟为止,老奸巨猾的家康,一直对钟铭故意刁难,终于导致战争爆发。意料中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啊!因此捕吏们立即撤退。但是,父亲……你又为何知道我们在此地呢?”____“幸村公一宣布战争开始,我们立刻参加,途中听到不计其数的谣言。在来到骏府时,刚巧碰到昨夜的骚乱。心中极为焦虑。别在此地耽误时间,马上去见少主和奈都女吧!”____“我带你去见他们,往这边走。”穴山小助跟在小十郎身后,加快了脚步往山顶上的森林走去____“呀!小助。”____“少主,奈都女小姐,你们都平安吧!”____“爷爷,你为何到这里来……”奈都女见到自己的亲人,激动地抓住小助的手,眼中含着泪水……
  
  “大阪城一旦爆发会战,舍命尽忠。我始终没有忘记这句话……”____“爷爷,现在可以忘掉这句话了。”____“这一天终于来临……”____“呀!战争爆发了。”____“你父亲由于秀赖公的邀请,特设奇策,偷偷地逃出九度山,然后进入了大阪城。现担任军师要职。……所以我这个小助,一天也等不得,赶紧来接你们回去。”____“原来如此……”大助兴奋地雀跃不已。
  
  “我和父亲之间也有诺言。我也等不得,立即想去大阪城。但是,东海道方面的德川势力,已经设置了许多难关,不容易过得去……”____“请放心;跟着小助万事如意。”从观音山的后山边,沿着安部川走,不久就见到小助早已安排好的一艘船在川边等候着。小助和八天狗跳上船之后,船便在晨雾之中,如箭般的往海洋划去……充满人类希望的海洋,灿耀着金色的光芒。太阳赤红红地照着九人乘坐的船,燃照着波浪的光彩。
  
  “小助,你该以我们为荣……”大助在他面前整理着水虎和火龙卷,还有那昨夜进入骏府城的虎穴终于得到手的凤凰卷____“辛苦各位了。”小助用海水洗净手之后,翻开水虎卷来看。那正是先前在九度山闲居时遗失的东西,确确实实没有错。再来看火龙卷,这也没错,确实是丰家秘藏的一轴。但是,在他最后打开凤凰卷时,他和大助及其他人,忽然变了脸色。轴的尺寸及凤凰卷花纹的表皮,都几可乱真。可惜那是完整的一个假卷。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康,所作所为之事,都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看破了咱们的计划,可恶的家康!”握紧拳头,气愤填胸的八天狗,回头望着耸立在天际的白色骏府城。不久,从晴空万里的阿部川对岸街道的松树方向,“呜……”出阵的法螺声音传遍了四野。穿着蜀江制的盔甲、腰间插着黄金战刀、手中抓着青贝柄麾杖的老将军家康,正愁容满面地站在即将天明的骏府城中的望楼上。
  
  “看啊!佐渡多……”他以手中的金麾杖,指着街道上____“啊!先锋直胜,已经越过安部川到达对岸。第一梯队的京极高次,他的出阵气势也相当可观。后续梯队的内藤及后卫的松平忠政,士气也非常旺盛,正对着大阪方面进攻。啊!这次的战争,一定是关东得胜……以咱们的军力必然得胜____“的确如此。”在他身边的佐渡守及武官们,一律披挂着沉重的铠甲,一齐低头回答着。
  
  “佐渡守,看看海那边……”将军的麾杖尖头指着海的另一边:“看看,那只在浓雾中航行的小船,正往西边划去的那只,就是昨夜的贼。但是,他们此时可能统统在绝望地叹息着。什么玩意____真田的小鬼,还想与我这个历尽沧桑的七旬岁老人斗法。哈……谈何容易……”家康把军扇遮盖住他满是皱纹的脸,独自捧着肚子好笑____“准备好了。”____“啊!”笑弯了腰的老将军,有如大阪城的控制权已掌握在他伟大的手中似的,被旁边的诸侯们扶着双臂,步下了望楼的梯阶。


第二十七章:海行篇

第一节:西方的没落

  惊天动地的战争终于爆发。从北部的奥州角落开始到南部的萨隅边端为止,飞脚飞马为了通报消息而在全国各地忙碌着。此举惊动了各国的大小诸侯____“战争终于爆发了!”震动了无数的武士们。此次风云的动态,邻国的助阵等等消息,人们都神情紧张地探听着,猜测弓箭将指向何处。种种情形,使人不禁一阵寒栗。
  
  “打仗啦!”人们在不安的情绪下,吵闹不休____“关东上方终于开火了!”____“萤惑星啊!萤惑星从前年就出现在天空中,这颗星就是显示昨天的预兆……”____“听说受故太阁恩宠的诸侯……蜂须贺、浅野、福岛,倒过头来帮着关东……”____“大阪城只有年轻的秀赖公,而且淀君只是个弱女子,能担大任的诸侯很少。加上丰臣家大栋梁将军,加藤主计头清正、浅野幸长、池田辉政都去世了。这次的会战,大阪方面毫无希望获胜……”人们互相低语,传递消息。大阪会战,倒底是德川家获胜?还是丰臣家获胜?……

    人们疑虑重重地猜测着。这一次的会战,是分割天下的战争。人人都说这是冬季之阵____“德川家,掌握天下的时机来了……”战争还没有发生,人们都认定了大阪城方面必定失败。因此……希望自己国家安全和享受荣华富贵的诸侯、武士,都把旌旗向着关东,德川家的阵势因而变得兴盛。穿起铠甲武装起来的武士,不在少数。但现在仍不忘太阁故恩而知晓大义,爱惜武士名誉的武士却不多。因此武士和忠臣们,自然而然地集合在大阪城的旌旗下。
  
  庆长十九年的10月。团团黑云,萧萧的杀风……天地将要变成炼狱。闷闷的怪异旋风,阵阵突袭大阪城的天空。冬之阵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已经离开安信川下游的一艘小舟,横过知多之海,弯过师崎之岬。起风时,举起席帆;满潮时,停止橹杆。不分昼夜,急急地驶向大阪城的方向。橹杆本来有三支,但另外一支已经损坏,无法使用。穴山小助和他带来的纪州汉子的舟夫,轮流靠手腕力来驾驶这艘小舟。小舟里是大助、奈都女姐弟两人和小十郎、塔之助、源弥、太阿公、一作、隼人……这就是惊动骏府本丸的八天狗。
  
  “啊!最不放心的,就是凤凰卷……”大助突然想起似的说出来____“水虎、火龙卷,都好不容易到手,最后溜进了骏府城,却又上了家康的当,拿出了假的凤凰卷。真是莫大的遗憾!如果这一卷是真货,收集了三卷交上去,我就可以见到父亲得意高兴的脸孔……”他独自哀声叹气,也不知呢喃了多少次。一伙人,看到大助绝望凄惨的样子,也黯淡地低下了头。只有小助,是老一辈的身分。
  
  “少主,殿下平时怎么说,你忘了呢?堂堂的男子汉不流愚痴、悔恨之泪。……我,从来没有忘掉过……”____“啊!爷爷,谢谢你的金言,我再也不想了。”____“当然……目前,会战才是最紧要的……可是,我有说不出的苦衷。”____小助皱起他那如同蚕丝的眉毛,不停地望向岸边。舟顺着微风,挂起席帆,从羽豆岬,绕过志摩国的后山,向伊势弯的海边驶来。
  
  
第二节:遥远的大阪城。
  
  历尽沧桑的老人,他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他既然当着大助的面前说出来!一定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____“啊!终于平安无事地到达此地,看样子……都是背叛了丰臣家的诸侯领地,舟无法靠岸。”原来,小助心底的难题正是这件事情____“看目前的局面,伊势的桑名,德川的谱代,本多美浓守忠政的领域,海边有藤堂高虎在戒严。龟山,这边有松平下总守在守城,如同蜘蛛网般的严密。再说到纪州,可能有浅野但马守如鹰眼觅食般地在严守着海防。松阪有古田大膳亮,伏见城有松平隐岐守……啊!大阪城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要从此地进城,的确比上天还难。”
  
  他交叠着双掌,低头思考着。处境实在是困难,既不能把船停靠在无人烟的峭壁边,也不能阻在险恶的山谷中,这会贻误战机。而且,各基地____街道的关卡,只会日日增强戒备……从骏府将军那儿下达的命令,已经到达了担任海防的诸侯……此刻,我们已是他们追捕的对象。
  
  “不知怎样做才好……”老头儿焦急万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好像有了妙计似的,望望每一张面孔。然后说:“请问众位,把这艘船停靠在何处,最为妥当?”众人沉默了半晌……然后,筱切挺身说:“大阪的四周都是海,既然到处都是敌人的领域。那么,停靠在哪里都是一样……”____“啊!”大助点点头:“既然如此,只有靠天保佑了。不管是何处,只有往离大阪城较近的地方走。不论是险山、激浪,我们都必须突破这道难关。”
  
  “我们每个人早就有如此的决心。”小助独自深切地考虑之后说:“到大阪城最近的路程,当然是越过纪州和歌山前面的湖,然后把船划到淀川。不久前幸村公从九度山忽然进入大阪城,因此,纪州领主浅野但马守长晟,在愤怒之下在附近的小岛,连同对岸的小岛都配置了警备的兵船,把从远道四国要来大阪的浪人船,或是带着粮食的船,都一概拘禁,不准通过。所以我想绕道纪州才是到大阪最近的路线,但也是最危险的路线……”____“原来如此……”大伙听完小助的话之后,每个人点了点头。
  
  “堂堂皇皇地进入大阪城,战死在沙场上,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在那一天来到之前,彼此都要保重身体才是。在到达大阪城之前,不许任意受伤……”小助在一旁又说,武士应该光荣地牺牲在战场上。有关靠岸地点的重要问题,却谁也没有找出答案。海风不断地吹拂过这些人的耳边。每人都咬紧了嘴唇,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难题。漫无方向的席帆小船,被海风吹拂着,发出轻巧的帆席撞击声,在伊势的海面上斜行。这艘多灾多难的小船,无论往何处走,都跑不出敌国的领域。啊啊!大阪城……这条遥远无期的路呀!
  
  
第三节:扬帆。
  
  不知不觉中,海面上似乎涂染了胭脂,变成了红润润的海浪。那是从遥远的地方,将要埋没于伊贺山的夕阳残照。没好久,海面终于变成一片漆黑。水平线那端,黄昏已逝,是将入夜的时刻了……不知在何时,出现了一线冰冷的白光,浮在海面上的灯光影子。大约从此时开始,天空中的浮云位置,渐渐地转变着,凉爽的海浪也起了波动。小船的左舷,不断地被浪潮冲击着。渐渐地小船被浪潮推进了内海湾中。
  
  “呀!有灯光。”在船舵旁的太阿公,突然指着岸大叫:“啊!看见灯火了。”____“到底是哪个村庄?”众人一起望着波涛汹涌而又遥远的暮黑海滩上____“是四日市吧!”有人在旁边低声说着____“不,不对。”伊吹塔之助摇摇头____“是桑名,伊势的桑名吧!”____“不是。桑名不在内海里……”这是小助老头儿否定的声音。大助也一直望着对岸……

  “那么,这到底是哪个城?”____“船是被风吹进此地的……所以我想可能是伊势的海边……”____“伊势海滩,那不是藤堂和泉守高虎的城池吗?”____“是此海滩的话,那就没错,是藤堂的领域……”____“船舵是向着这个方向,这可是天安排的去处。怎么样?我们就在那灯光处靠岸吧!不管怎样,总是要采取行动才行。”
  
  “啊!我赞成。”____“爷爷,你的意见怎样?”____“风势越来越强,帆又被吹碎了。反正此处不是藤堂的领域,就是松平的领域。目前,只有依照老天的安排,先靠了岸再说,其他也别无办法。”____“啊!就这样决定了。放下帆。”____“遵命。”穴山小十郎,立刻拔出大刀:“八幡(注:八幡乃船名),我们永不回头……”砍断了帆网。被切断帆网的席帆,顺着风势,被吹落在遥远的海面上。
  
  “我们翻山越岭,突破难关,现在决定把船停靠在此,不达目的绝不退缩。”大伙的士气非常旺盛,但心情却异常沉重悲壮。遥远而蓝蓝的月光下,似乎像香炉中的香烛……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灯光,在小船渐渐地靠近岸边时,徐徐地增加了数目,而明亮的火光也愈来愈明显。月光造成了山的阴影。在此山阴影下,摇曳着人家的灯火。船慢慢地靠近如白蔷薇花瓣铺着的海滩,远处有渔家和松树,然后,大伙发现了一条略为宽广的河流。
  
  “啊!那是阿漕之浦。”____“没料到真是藤堂的领域。”____“事到如今,只好靠岸吧!”小船沿着阿漕的松泉,正往安浓河的主流驶去。此时,突然从上游方向射出来如鳄鱼眼似的两道巨大光柱,照射在小船上,使得小船在月光下显得灿亮夺目。
  
  “停止通行……”身穿甲胄的一位武士,站在船头上,向这里大声地喝令。明亮灿耀的白刃,不然就是箭,那似乎如鳄鱼眼的巨大光柱,原来是两艘小船上射出来的吊灯灯火。不必说什么,大家已经明白,他们是在河口上巡逻的藤堂家的船。大助他们对如此的情况,早就有思想准备。“啊!”小船立即转了一个弯,刚好与敌人的船方向相反,往安浓河的左岸,不顾一切地猛力划去……

    “等等……”背后响起了叫声。两艘敌人的船,和船上射出来的两道吊灯光线,愈来愈紧张地追逐在后。同时,带着钩子的细绳,从敌人的手中掷出。啾啾!在月光下斜掠而飞落在大助他们坐船的船舷,伸展出钩爪。当当,往水中掉落的钩绳,在船周围飞扬着泡沫。然后立即从波浪中,回到了掷绳者的手中。等不到片刻之后,立刻再从空中飞过来。
  
  大助他们的小船,到处躲躲闪闪。不久,掌握橹杆的小助大叫了一声:“呀!糟糕……”原来一只钩绳掷中而钩紧了小船的橹。藤堂家船上的武士,使劲地拉着,因用力过猛而拉断了橹杆,橹杆掉进了海中。被拉断橹杆的小船,只有靠着命运的安排,任意地在海上漂流。渐渐地,船被海水推到了安浓川的下游。就在这一刹那间____警笛声陆陆续续地朝着遥远的奉行所,发出报告。
  
  
第四节:活捉。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有人向奉行所密告,说阿漕川岸边有神秘的小船驶了进来。藤堂家的地方官,仁科宽太夫,立即从陆地及河中两边,召集了部下往河的下游戒严。正巧这一天的早上,从骏府城发来和大阪之间的战争爆发的消息,所以城内城外在短短的半天时间中完成了战备,随时能和将军的大军合作。
  
  “这些想偷入大阪的家伙,也许就是丰臣家的间谍……”立刻有七八艘船,从海岸如飞箭似的进入河流。就在刚听到两三声笛声之后,没有一会儿,看到那没有橹的小船,被河水冲得团团转,往海边漂去____“就是那船……”藤堂家的武士们,从四面八方靠近小船,然后如大雨降落似的往小船投掷钩绳。陆地上早已有许多人在监视着,河中又出现了两艘船,大助他们完全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中,丝毫没有办法逃跑____“出乎意料中的浪人们。喂!把他们绑起来。”其中一位武将大吼。
  
  “是。”回答的甲胄武士,立即跳进小船中。陈旧而狭小的小船,由于这位武士跳入,像要沉入河底似的,突然起了震动。然后,陆续地增加了包围的武士;没一会儿功夫,大助他们被统统拉上了岸。小助本来就料到会有如此的下场。他们应有应变的方法。但是,大家没有进行任何反抗,只是任由武士们摆布着……一行人被藤堂家的武士捆着,来到奉行所的地方官仁科宽太夫面前,排成了一列。宽太夫全副武装,左右有数名手持枪杆的铁甲武士护卫着。这些人旁边燃着红红的火把。
  
  “喂!你们为何原因,要偷偷地从阿漕河溜进城?若是本域的人,应该知道今早已下达了命令,不能进入港口。你们若是不知道,那么就是想溜进大阪城的浪人……或是敌人的间谍……你们如何回答……”他瞪着眼严厉地审问着。此时,见小助眼神暗示的道明寺隼人,立即向宽太郎点了点头,然后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两步,说:“请原谅……冒昧地向长官报告。”
  
    “啊!有何原因呀!”____“首先请长官看看我们这批人的状况。如果我们是想溜进大阪城参加会战的人,能够带着老人、妇女和幼童,故意来经过藤堂公的领域么。再说,怀疑我们是间谍,那更是天大的冤枉呀!从事间谋工作的人,都是非常机敏灵活的。像我们这样的一大伙人,能瞒得过谁呢?这一点,请长官明察……”
  
  “那么,我再问你,你们这些人为何不守法规,想溜进河中……”____“不,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不许进港的命令。其实我们是远州秋叶房的神乐师。这一次蒙骏府城的召请,在二之丸表演了神乐舞。在回家途中,经过海边,于是想路过贵城,然后越过甲贺,再到大和的神社那里去参加一年一度的火祭。如果你不相信,请看看我们带的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我们的表演道具。”
  
  他从怀中取出了秋叶三尺坊的关札和天狗舞所使用的面具给他看。仁科宽太夫把每一样东西拿在手中仔细地检查。没错,关札上的确有骏府城的印鉴,面具后面也有秋叶的烙印。当然无法再怀疑他们的来路……尤其是这批人之中,有女子、幼童,如果是敌人的间谍,或是要去参加战争的浪人,绝不可能这样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是必须向城内详细报告,请暂时在奉行所房间中休息一会。”疑问澄清之后,他的语气也变得亲切和气了。原来奉行所这一房间是用大柱子组成的船底仓库____“在城内送来特别的通行令之前,暂时在这里等一下。”职员带他们进入房间之后,从外面挂上了锁。
  
  
第五节:月影。
  
  船底仓库中一片漆黑。帆网的霉臭味和铁锈的独特怪味,充满了整个仓库。另外还有那碰到袖口,立刻就会“沙”一声掉落满地的铁锈。众人在此黑暗的房间中,彼此对望着看不见的脸孔____“爷爷,往后该怎么办呀!”难道只有听从他的教训而保持冷静这条路了吗?大助有如热锅上的蚂蚁____“少主,这样简陋的房间,由我们十个人合力冲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等不及小助老头儿回答,筱切和塔之助就先抢着说。
  
  _“不,不能这样做。”小助以低沉而有力的声调制止了他们两个人的冲动。然后默默地思考着……“爷爷的想法,是不会有错的……”____“往哪方面说,不会错……”____“他们往城内报告而得到指示……可能会说没有什么可疑的,让我们走……我想藤堂家已经接到家康的军令而去参加攻大阪城的战斗了。因此,在忙着打这一场战争,很可能骚乱骏府城的八天狗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或许有可能……”____“是吉是凶,也只有等从城内回来的差使来决定。在未得消息之前,我们还是假扮成秋叶神乐师,泰然地来吹吹笛子,散散心……”____“好的,就遵照爷爷的意思,暂时在这里等吉、凶的消息……喂!太阿公在哪里……”____“有,我在这里。”黑暗中传出了太阿公的回答声。
  
  “吹吧!吹神乐笛……”____“什么!叫我吹笛子……”____“对,爷爷说这样子敌人不会怀疑。”____“遵命。”太阿公把插在腰间的笛子取出来,便吹起了那有趣的天狗舞曲。附和着笛声,真田大助开始与塔之助、源弥、小十郎、隼人一起,轻轻地在膝盖上拍着调子,嘴中唱起,—小风,吹山的风……他们和着笛声……自得其乐地陶醉在吟唱中。
  
  这时候,奈都女一个人害了晕船病,靠在船底仓库累积帆网的角落。但是,她突然看见脚下,有从天空中射进来的月光。这是从屋顶的破洞中透出来的月光。从进入船底仓库就一直定不下心的奈都女,发现了这微弱的月光之后,如在地狱中见到救主似的高兴无比。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从腰带间取出了一个香袋。然后,从袋中拿出了黑白十二个棋子。
  
  “……”她无言地喃着下卦的咒文,然后望着月光,把棋子撒在地上。她看着棋子的排列形状,慢慢地以木食上人教给她的秘卜设法解释天机____“呀!不好……”她的嘴唇发着抖,独自地低语着。大助听到她的声音,便停止了歌唱问她:“姐姐,你在卜什么事情。”奈都女控制着心中的不安,稍稍等了一会儿之后说:“刚才我听到你们在讨论城内回音的吉凶,所以试着用木食上人教我的汉土之秘卜……”
  
    “那么,棋阵的卦象是如何说……”____“是凶,啊,不知如何才好。”____“呀!是凶的卦象。”____“是从未有过的凶卦。比如说……大家的命运,如被四方的火包围着!断掉翅膀的鸟,飞不动而怕被烧死地往火焰外飞时,外面又有猎人的枪在等待……”____“这么说,城内的回答会对我们不利……”____“从卦象的预兆来说,是绝无希望的。不过,那往西边的白棋子……好像另藏着奥秘的玄机……”奈都女发出了绝望的叹息,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月影。
  
  ……刚巧这个时候____带着地方官仁科宽太夫报告书的海防巡逻武士,没等好久便接到城主藤堂高虎批下来的命令,马不停蹄地回到阿漕之浦。究竟是凶还是吉呢?如果奈都女撒在地上的棋卜卦出乎意料地有所差错,那就太幸运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海防奉行所栅栏前的武士,好像才松下一口气似的,从马上轻巧地跳下来,然后卷起衣袖,擦干满头的汗水。武士左手抓着装有高虎批准下来的书令状,气喘咻咻地朝地方官的办公室冲了进去。


第二十八章:火难篇

第一节:天狗笛

  战争进入紧急状况,连职员也都一律武装。海防奉行所的庭院里,火把更炽热地发出神秘邪恶的红火。地方官仁科宽太夫坐在厅桌前,满怀沉重忧闷的心情,等待差使拿回主人高虎批回的公文。差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____“啊!回来了,幸好幸好!快把令状拿过来……”他嘴里说着,同时手也伸出去夺过令状,靠近火把,打开来看。这时,周围武装待命的职员们,看到宽太夫望着令状的脸色渐渐变成青黑色。
  
  “奇怪……”大家都在心里猜测,不敢作声。不久,宽太夫忧闷的脸,更增加了一层严肃____“啊!幸亏……”他独自呢喃着。然后,对站在他旁边的手下说:“刚才在安浓川逮捕的几个神秘家伙,确实还押在船底库房里?”____“遵照长官命令,城主未下令之前,别打草惊蛇,而且从房间外挂上了锁。”
  
  “啊,做得好。”宽太夫这时才把心头的包袱放了下来。然后告诉手下们……从城主藤堂高虎那里得到的意外消息:“那批假的神乐师,就是前几天混进骏府城内,偷进将军寝室,打算偷走凤凰卷的贼。一定要把他们斩尽杀绝,这就是殿下的命令……”____“原来是那批混蛋家伙。”____“那些神乐师,其实就是真田幸村的独子大助和其他的同党。里面那一个女子,就是大助的姐姐,奈都女……”____“看样子……他们打算突破此地的海防,从海边进入大阪城。”
  
  “那当然。他们一定是想赶上这场会战,和大助的父亲幸村一起去救出秀赖。要那些警戒的家伙们小心点,不能够出一点纰漏……把他们押在船底,生命就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全杀尽了。喂!准备吧。”宽太夫兴奋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大家秘密地商量后,首先,把火把给熄灭了。白烟雾从海防奉行所的办公厅空地上朦朦地向空中升起……

  从后门一直赶到海边的武士们,把海边所有的小舟,统统拉回海滩上取掉橹杆。然后在各个重要的小道路口,沙滩上的松树间,拉起如蜘蛛网似的麻绳。而且在重要地点的黑暗处,埋伏了小兵。船底库房里面的一伙人,被阻塞了四面八方的逃路。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即将来临的命运?
  
  妙义太阿公吹着天狗笛,柔柔地,尖细地,随着风吹,传出美妙的声音。……山风啊,山谷中的风呀!别吹落了花朵,别吹落了枝叶……紧随着笛声,八天狗也唱着……“大胆的家伙!故意装成镇定的样子,想来骗我们。藤堂手下的武士,可不那么傻。……看吧,你们将有悲惨的下场。”
  
  宽太夫领着武艺高强的武士们,走向船底的库房,悄悄地靠近,然后把准备好的油,倒在房间四周。立刻,点着了火。火焰刹那间地包住了押着大助等人的船舱。海边的夜风,萧萧地乱吹,一会儿功夫,红色的火舌,伸入夜空中。不久前,奈都女,撒在地上的石阵卜,终于应验了。看!火焰又升高了,从顶上的木板缝间伸了进来。
  
  “有种就出来……”手里抓着枪杆的数十名武士,被火焰熏得闷热,瞪视着枪尖的火焰……这时,“咔!”从天空吹下来一阵风,只看到一股黑乌乌的烟子,从被烧烂的库房前端喷了出来,啊!凄凄惨惨的一队可怜人。既不能往外逃,不是被烟雾熏昏,就是被火烧死……天狗笛声,大家的唱声,同时停止。这时,在宽太夫的耳朵里,只有风和火焰的呼呼的声音。
  
 
第二节:父颜。
  
  一阵狂风吹来,吹熄了火焰。一直守在库房外的武士们,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大吃一惊,枪尖摇晃,往后退让。但是,在其他三个方向包围的宽太夫的手下武士,仍直直地并齐了枪尖,机警地等待……库房里的人,定会发出悲惨的哀号,不然就是面临生死关头,拚命想往外逃。不久之后,有人在说:“奇怪呀!没有任何声音。……但,他们一定在拚命挣扎。”
  
    “被烧死,没那么快……不过看这情形,从里面冲破库房往外逃……是不可能……”____“这情形顶有意思的。被烧焦一半,杀死后,交给上司,比把个烧得黑漆漆的尸首,送到上司那儿当笑话,总要好些……”____“喂!怎么样?趁机冲破库房的门,看看……”这时,宽太夫认为,已经大功告成……于是松懈了警戒心,不顾后果。
  
  “冲进去,看看……”武士们拍拍身上的灰尘,拿起武器,慢慢地靠近库房边。但奇迹出现……是上天保佑他们……宽太夫一伙人完全没有想房顶上,有真田大助的声音:“啊!藤堂家的狗东西!幸村的独子大助,和弟兄们,都在这里。你们使用这些非武门的卑邵手段,还算得上是武士?看着,有种的就别逃。”
  
  啊,吃惊的武士们,抬头仰望库房顶,看到如漩涡般的黑烟里,有八个天狗面具在上面……大笑。真田大助领头举起大刀,从火焰尘埃里,正对着并齐的枪杆跳下来,接着筱切一作、道明寺隼人、车源弥、伊吹塔之助等等,各种形态的假面,一会儿功夫,从四面八方跳了下来。然后,向惊慌不知所措的武士们砍杀。
  
  穴山小十郎,抱起奈都女从屋顶上下来。太阿公如同猿猴般迅速的动作,躲藏在火焰后面。小助老头儿和另外一个船夫,趁机往外逃避。可怜的船夫,没有战场经验,立刻陷进设置在路旁的蜘蛛网绳,被伏兵杀得惨不忍睹。最狼狈、吃惊的是仁科宽太夫。他没想到,大助他们一伙人,老早就识破了自己的阴谋。然后冲破库房的屋顶,藏在屋顶上,装成好像是在房里的样子,故意吹笛,打拍子唱曲子。
  
  ……想起来了,完全是奈都女的石阵卜救了他们。从屋顶上,一道月光射进来照在奈都女身上,就是这一丝光明,把大助一伙人从死地里救了出来。但是,这一伙人的命运还不容乐观。惊慌的仁科宽太夫,像在战场上一样大声吆喝着士兵:“别退!对方人数有限,鼓起勇气冲过去!宰掉他们!”他自己也举起枪来,向大助刺来。
  
  渐渐地,原先逃走的士兵,又聚集在一起……然后,展开了激烈的血战。互相杀戮继续了好久。赤红的火焰,映着到处摇晃的黑色人影,似乎是地狱一般。宽太夫负伤之后,被手下救出去,然后,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蛇无头不行,武士们失去奋战的勇气,四散溃逃,库房的火焰蔓延到奉行所公事房,导致了火灾。时逢海滩上的强风,风助火势,无法控制。
  
  ……这是奇迹……幸运。他们放出来的火,却反而烧了自己的老窝。大助觉得,拖延下去,会对自己不利。于是聚齐伙伴们,从奉行所的马厩里拉出受了惊吓而踢叫的马……各自骑上马背。八个天狗八匹马,再加上小助老头儿的一匹马,刚好九匹马。鞭声齐响,骏马狂奔,爬上安浓河岸边一二里处,而后再奔到海滩边的城下。他们一路往伊贺……再向甲贺赶路。
  
  但是,往大阪城的路,却不知在遥远的何处?而且,要到达目的地,不知还有多少深谷,多少高山。德川派的诸侯又筑起阵地,设置关卡,严密地监视、阻止大助一伙人马进入大阪城。他们把马停在甲贺山的一个角落,向四方探望。浓密的战云,正笼罩着畿内(注:畿内乃地名,此处指大阪城。)的上空。
  
  啊!……在大地上,河内的平原边……德川家军队的前锋,和拥护丰臣家的人们,正要拉开会战的序幕。大助在途中焦虑万分:“如果赶不上会战,拿什么脸去见其他战友和父亲……”心头焦急的大助,眼前出现父亲幸村一副严肃的脸孔。



第二十九章:泪别篇

第一节:红色木津河

  木津河的长流经过了大和的原野、山城的山岳、河内平原等三国的土地,滚滚地注入伊贺国。从鸷峰山的山道上往神童子山的山峰间,朝着这木津河,有一群野武士正要下山。人数约有十七八人。这群人中有的只穿着铜铠,下身只不过是条普通的山裤。有的头上只带着钵金的头盔,露着毛茸茸的双腿。虽是如此杂乱的打扮,但每人手中仍携带着武器。
  
  “怎么样?战争的形势,到底如何发展?”其中有一人,一面赶着路,一面随口问道____“谁知道。看这情形,这一次会战,可能那河内的枚方附近是关键的位置……”____“如果把大阪城变成笼城的策略成功的话,总有一天,关东军会从淀川的两岸和纪州路三方攻进城中……”____“哪有如此笨的家伙,眼睁睁看着关东军攻进城,坐着等死……”____“我要站在双方的中间,看形势的发展以后,才能决定。”
  
    “你们猜猜看,究竟是何方得胜。”____“当然是关东啦!”____“对!一定是关东得胜。”____“关东。”____“关东。”每一个人嘴中吐出了各种各样的战争评论,但都异口同声地以德川的现实优势,作为评判获胜一方的根据。
  
  “这么一来,我们得尽量靠在德川家军队这边,帮助关东比较有利。”其中一个头领模样,蓄着老少胡子的野武士,如此说道。在此混乱的时代,听到战争爆发,这样的野武士,往往会从深山幽谷中如蝼蚁似的飞出来,管闲事。他们从神童子山脚边,沿着溪流来到木津河岸边。不久之后,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叫:“呀!有骑马的武士来了……”他转回头警告后面跟着的人:“是藤堂军的前锋?”
  
    “不。”____“人数呢?”____“大约有十骑。”____“可能是伏见城守卫的井伊直孝的武士……否则就是淀之桥边筑阵中的松平忠直的游勇,再不然就是在板方聚集的本多家手下……”____“不,不像是德川家的军队。……啊!好像要沿着河边来这里……”____“如果是大阪城的人,逮捕他们送到关东方面的大本营去。要不然,夺下他们的武器,交出一个脑袋,都会获得五两赏银。”
  
  如野狼似的野武士们,以在荒山生活中锻炼出来的轻巧动作,立刻躲藏在四周的草堆中。后一刻,……两刻……日正当中下的小虫,静静地伏在草堆上面泣叫。柔和的河风,轻轻地吹拂着。没过好久,从那遥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大地,渐渐地来到这里。一骑、二骑、三骑……愈见清楚的武士,出现在草堆里人们的眼前。
  
  “呀!是天狗。”野武士们忘了自己现正躲藏着,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老少胡子的头领,立即压制着他们:“别说鬼话。在此日正当中之时,哪来的什么天狗,那是面具。别怕他们,大家拿好枪,使劲往马肚子刺进去,在马上的人落地之时,把他们绑起来。”他话还未说完,____“冲!”其中的一个人,已持着锈枪往外跳了。然后,正对着最前面奔跑过来的一匹马的腹部,用上全身的力气,死劲地戳进去。
  
  “混蛋!”悍马发出尖厉的嘶叫声。但是,在这千钩一发之际,带着天狗面具的骑士仍然没有掉下来。他避过危机之后,立刻从左侧鞍边,向正在马腹下的野武士斩了过去____“啊!”肩膀被砍伤的野武士,狂叫一声,便往后面的河中跳了进去。等到水泡消失了之后,这个男人的尸骸也被红木津河的水流漩得不见踪影____“各位!提高警惕!”在最前面的骑土,大声地向后面警告着。他就是伊吹塔之助。
  
  
第二节:姐弟离别。
  
  突破了海路藤堂领域,越过伊贺甲贺的山路,真田大助一行人马,已赶到大和国境内,这里离大阪城只有十余里的路程____“我们的金汤坚城就在眼前罗!”大伙儿士气振奋起来,举起马鞭向前疾驰,但是,就在到达木津河的时候,打前锋的塔之助,突然向后面的伙伴提出警告。这里离大阪城不远,换句话说,从此地开始,渐渐地会有敌人出现,因此,每个人都拔出刀,摆出战斗的架式,时时刻刻都准备应付突然的事件。
  
  就在这时____“喂,要进大阪城的浪人们,出手吧!”一群野武士突然钻出来,持着枪不停地突击马腹。本以为是敌人出现了,没想到眼前的都是一批乌合之众,大约有十六七个人。大家一时都泄气地好笑起来:“什么玩意儿嘛!活像是竹林里的臭虫,这种徘徊在战场边的野武士们,用不着大家出手,塔之助和筱切两个人应付就足够了!”
  
  于是,一队人马停下来,在旁观看。筱切一作举起他的斧头刀,向武士群乱打:“不知死活的东西,九度山殿下的御人城道路,怎么容得下你们捣乱,谁不让路,小心脑袋落地!”靠近他身边的人,统统惨死在他的刀下。野武士们原以为来的不过是普通浪人,一听到是九度山殿下之后,才知原来是真田一党的人要过路,大吃一惊,纷纷做鸟兽散。
  
  “一群笨蛋!”筱切和塔之助露出苦笑,说:“战场越靠越近了,像这样的野武士,将来碰到的机会多得很。如果每次都停下马的话,太浪费时间。所以,只要一发现这样的野武士,立刻斩掉,免得麻烦!”他拿着带血的刀,掉转马头,立刻又在队伍前面开路。源弥、隼人、小十郎、太阿公也跟在后面疾驰。大助和奈都女,被挟在队伍的中间,倒是穴山小助,满不在乎地披着白发,机警地注意前后左右的动静。大助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叫道:“爷爷……在这附近让马喝水,稍稍休息一下吧!”
  
  “好的!”老头儿点头答应,为了谨慎,还是仔细地打量了四周的环境____“这附近大概没有问题。”他从马背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向前面的人喊着:“伏见、板方这些地方用不着说,从这儿开始进入的平野一带,可能都是德川家的军队控制着。在这里休息一下,让马好好地喝点水。这是大助少主吩咐的,记住,心理上要有充分的准备……”小助告诉大家之后,便牵着自己的马,走到木津河边。各人牵着自己的马,让马吃草,调整一下马鞍。然后把身上的腰带扎好,似乎不把关东大军当成一回事似的悠悠地睡在草地上。

    大助望着众人怡然自得的神态,心中觉得无限的安慰。随后,把马交给了爷爷____“姐姐,我有话想同你商量,我们到那边去。”大助说完便带着奈都女,走到一个较为偏的草堆旁边。然后,在奈都女的身后,跪下子膝盖,以非常认真的态度,把双手放在地上。奈都女对他这种举动,不禁大吃一惊,美丽的双眼中含着泪水,不知不觉地低下头。在如此无言而沉重的心情下,姐弟二人一时间也无从开口。不久,大助终于干脆而又认真地说:“姐姐,我们分手的时间到了。”他在一边以又留恋又哀伤的眼神,望着姐姐的脸孔。
  
  
第三节:各奔前程。
  
  ……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啊!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这对奈都女来说,也是最伤心最痛苦的一天。生为女儿身的她,当然不容许和大助及其他的同党们一起进入大阪城。大助以嘶哑的声音,继续说:“我们已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从此地开始便如同在战场上一样,随时有可能被敌人包围,到那时,姐姐你会无路可走的。”____“不,大助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逃出去。求你让我跟着你,送你进入大阪城……”
  
  “谢谢姐姐的好意。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只有留下无尽的怀念。请姐姐由此地回到纪州的九度山,若是听到父亲幸村和我一起牺牲的消息,你要立刻藏到高野去,托木食上人照顾你,在那里为乱世亡魂祈祷,以求取冥福。这是父亲还还有小助爷爷赐给我们的金玉良言。那里才是姐姐你该去,也必须去的地方。”____“让我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那还有什么意义……”
  
  “大助和姐姐同甘共苦地相处这么多年,今天在此地分别,是大助这一生中莫大的痛苦。姐姐一个人留在九度山过着凄寂的生活,这也是生在此乱世的儿女必然要坚强地忍耐的痛苦。此次会战,父亲也没有抱着能再回九度山的希望,大助也不可能再活着回去。但我在入城之后,只要生命存在一天,都会朝朝暮暮地祈祷,在纪伊的东边,自太阳出山的早晨开始,九度山的姐姐能过着一天平安的日子……姐姐,也请你在日将落西山时,为在大阪城的父亲和我祈祷……我俩虽分处在不同的地方,但心中总是同样地互相想念,并希望后生也能在一起相处。”
  
  “我懂了。”她努力抑制住泪水,尽量不让大助看到自己的悲伤____“……那么,我俩在此地分手,请姐姐高高兴兴,不要再悲伤了。”____“请你转告父亲,不孝女不能侍候在他老人家身边,请他恕罪。”____“为了那水虎、火龙、凤凰三卷,已让姐姐辛苦太多。大助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____“不,由于我一个女人混在你们中间,反而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不幸的是那凤凰卷没有得手,相信父亲还能原谅我。你到了大阪城,见到父亲之后,请他老人家千万别挂念我……”
  
  “我知道了。请姐姐多多保重身体。”____“大助弟弟,你也……”____“是的,请放心……”大助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她泪中含看笑意,目送着大助。这时,奈都女才深深地发觉,弟弟有一副将门子弟的堂堂气派和那高尚善良的心地____“少主,小姐,我们该上路了。”不知何时,小助也来到草堆旁边,擦着泪水背对大助他们。
  
  “啊!爷爷,劳驾你平平安安地把姐姐送到九度山故乡。”____“我年龄太大,无法跟着你们入城。但少主交待我的事情,我一定办到,我会同小姐留在九度山的。”____“啊!大助放心地上战场吧!唉!无限的怀念,使我难过……准备马吧!”____“是的。”小助往回跑去。原先在草地上休息的天狗们,听说要和小姐分手,大家都伤心地来到奈都女身边和她告别。

    随后,她便和穴山小助,从此地越过河南大和路方向往纪州去……大助一行七骑勇士,也沿着木津河边往西,加速赶路。河的两岸,不知留下多少相思和怀念……回头,又回头,渐渐地双方的距离愈拉愈远,奈都女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浓浓的白雾中。
  
  
第四节:钟楼。
  
  往大阪城,往大阪城。七骑不停地奔驰,从平尾附近的浅濑,往西边渡河,然后一口气穿过了多陀罗的森林,路经水取故乡,眼前便出现了普贤寺的山洞____“这座寺内有父亲认识的僧侣,先到那里找他问问附近的情况再说。”大助把身子一跃,下了马之后,把马牵到山洞的角落处。这座寺庙中有个名叫自源的年轻僧侣,以前是木食上人的徒弟,而且在高原的那段时间,还是大助的好友。他对大助的突然来访,不免有些吃惊。然后把七位访客带入寺中,听大助讲了来意,说道:“四五天之前,就有德川家的武士在附近巡逻,并且进入寺中吩咐……一看到要往大阪城的人,立刻密报。”
  
  “看样子,附近已有德川军队的前锋在活动。”____“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听说淀、桥本附近是松平忠直在管辖。板方之宿,有本多忠政的二万余骑。同祥的,忠胜的伊势实力已卷入了淀的鸟羽口……”____“啊!那么京里街道一带,已经是德川军队的天下了。”____“另外还有纪州和歌山的城主,浅野长晟;泉州岸和田的小出吉高;伏见城下的井伊直孝;远州挂川城主,松平定胜;伊势阿能津的藤堂高虎等等的军队,不断地往大阪附近,故意转了一个弯,正在进攻中。”自源把各地驻军的情况,地理环境以及淀之航路等等,告诉了大助。然后到厨房中端出了碗、筷、盘子……

    “没有好东西能够招待各位,只好临时烧了一点芋粥。要闯过敌军阵地入城,最要紧的是把肚子吃饱。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酱菜招待各位。请随意……”说完便亲自动手请他们盛膳。每一个人早就强忍着饥饿,没有吭气,立刻高兴地接受了自源的情意,吃起热呼呼的芋粥。这时,和自源在厨房一起工作的佑范僧侣,偷看到里面的情况之后,忽然往外跑了出去____“喂!佑范,你上哪去啊?”____“啊!”他大吃一惊,立刻停下脚步。这真是巧了,居然碰上了朋友绰念。
  
    “噢!绰念,我有事情要到水取去一下……”____“你骗我……”____“什么……”____“别骗我,佑范。你到水取根本没有事。你是要到井伊直孝的阵地或是本多忠胜的阵地去密报大助来到这里……”____“不,没有……”____“别强词夺理了。你脸上早写出你心中的秘密。不过,我不是要和你捣蛋。但是佑范,你扔掉朋友不顾,偷偷地一个人去拿赏金,不觉良心不安吗?”
  
    “那么,你是同意我这样做……”____“有一个条件,赏金要对分才行。”____“好的,照办。”____“好,那么你赶紧去密报,这里由我来监视。在德川军来到之前,我会把他们安置好,不让他们离开……”____“你说得倒容易,搞不好会被他们看穿意图。”____“不要顾虑这么多了,我绰念做事一向有把握。你放心,赶快去带德川军来。”不安好心的两个坏蛋,在商量之后,便左右分开。

    绰念装出一副神圣和善的样子,在厨房中提水。不久,把水倒进土瓶中,放在炉火上面,以锐利的眼光,注意观察了一下里面人们的行动,然后偷偷地把毒草放进茶水中,慢慢地煮着。朱色的夕阳,照射在赤松林中的树枝上,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松林中的道路,被夕阳照着,浮现出一条显明的影子。这时,穿着轻巧的武装,赤红的枪、赤红的铜铠、赤红的斗笠和头巾的众人,被从松林枝叶间透过的夕阳照射着,更显得火辣辣地刺眼。那奔跑中的佑范,立刻找到了目标。
  
  “啊!那一定是井伊赤备,为何来到此地?如果德川军先知道了消息,而来逮捕他们的话,那么我的赏金便完全泡汤了……”他只好暂时收起心中的邪念,站在路旁不动。这时,四五十人的赤备发现了他,立刻靠近佑范身边。从四面八方跑来的武士们,还没等佑范开口说话,就先抓住了他的衣领,问道:“你是普贤寺的和尚……”瞪着眼看他。
  
  “是的,我是普贤寺的僧侣,名叫佑范。”____“你往何处去?”____“因有事向贵军报告,正好路中碰到了你们。”____“你所要报告的,可是想进大阪城的真田大助,正在普贤寺中休息。”____“呀!你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佑范立刻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比他先到井伊大本营密告的四五个野武士,也混在赤备里面。
  
  这几个野武士,在木津河边被大助弟兄们打得狼狈而逃,赶忙去报告。现在,他们相互商量之后,其中的一个野武士说:“我有意见告诉大家,这个和尚说不定就是大助派出来望风的,大家可要提高警惕。”野武士心中想,一旦赏金被这个和尚领走,那还得了。所以故意让他背上黑锅。佑范听到莫名其妙的谎言吃惊地说:“不,别冤枉好人。我绝不是大助的奸细。”他急着想为自己辩白。但立刻被赤备武士呵斥:“住口……”同时拳头打到他的脸上。然后,把他绑起来,拉到松树边,像野猫似的绑在一棵松树上。
  
  “你如果真不是奸细,等午后再解开你的绳子,在那时之前,你可要当心一点……”恶有恶报,此时的佑范已经后悔莫及了。黄昏时的星星,开始出现在钟楼顶之上,发出光芒。五六天前已经下达了战争动员令,所以不准按时打钟,钟楼也无声地进入暮夜。只有那萧萧的风声……不知不觉中,在黑暗中,有亮晶晶的枪光,从钟楼下面的山洞边,正朝着某方的灯火,悄悄地溜过去……


第三十章:七马篇

第一节:惊变

  盛芋粥的锅子,瞬间便见底了。年轻的和尚自源忙碌地把粥分给大家。大家都吃得很高兴。妙义的太阿公一副酒醉饭饱的样子。而其他的人则一副还是很饿的样子,馋嘴地舞着筷子____“真好吃!”众人回味无穷地说着。身体不觉得累了,力气也有了。如果黄昏时幸运的话,从这个普贤寺出发,突破本多忠政的阵地,再到京街六里大道,快马加鞭,在清晨便可以到达大阪城。他们认为这件事并不十分困难。那年轻和尚绰念热情招待,烧茶时,在茶水中间掺了毒药,然后端到众人面前。

  “喂!大家都吃饱了吧!太阳快下山了,马上便要出发了,请再喝一点粗茶吧!”说着,便在每一个人面前注茶。绰念和寺内其他的人一般亲切热情,所以大家一点警戒心也没有,大助及小十郎、隼人都不假思索,端了茶碗便送到嘴边。实在是危险呀!____老天保佑!突然:后面马厩里的坐骑,不知为何一起发出了一阵嘶鸣:“嘶……”

    筱切一作立刻站了起来,大助及其他人毫不考虑地便放下了茶碗:“怎么回事?那些马怎么会发出嘶鸣?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大家倾耳细听。马的声音也可以表现出情绪,养马的马夫大都听得懂。在寺外的坐骑,已从伊势湾跋涉了长途,发出的哀鸣,令每一个人都觉得刺耳____“太郎,出去看看!”大助直起身子对着太阿公说。已经站起身等着的太阿公,立刻说:“是!”便朝后屋奔去。


第二节:鸟瞰

  普贤寺的里面,很少有高大的树。不知为何,在那唯一的树梢上,有数十只乌鸦在无聊地打转。秋天的黄叶,一阵阵地往下落。一会儿功夫,鸟童太阿公便像只鸟似的跳到树上去了____“啊!……糟了!”他把手放在额上眺望,露出了惊惧的表情:“马不见了!”这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经过各种困难,来到这里的坐骑,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在普贤寺的后屋消失了,一匹也看不到了!
  
  “啊!大事不好!马都逃到哪里去了?……咿?被弄到哪里去了?”他在树梢上,四处张望着。此时在水取里的官道上,有四五个红色甲胄的士兵,牵着那七匹马在悠悠然地走____“啊!在那里!”太阿公看到后,便像只松鼠似的,一下子便跳下四五尺,此时,突然在黄昏中传来一声断弦声。太阿公的耳朵听来,却是一只箭射过来的声音。他立刻朝寺庙的周围看了看,除了一片暮色外,什么也没看到。
  
  “那家伙难道不见了?”太阿公在树梢的阴影间,张开了猫头鹰似的眼光向下搜索着。正在此时,庙子四周出现了一些鬼魅般的人影,而后,咔啦,咔啦……在夕阳下出现了长枪与太刀的闪光____“呀!”太阿公吓傻了眼。的确是敌人……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但是极为快速。那是井然有序的井伊赤备队。
  
  “一定是有人去告密,他们才会到这里来。我们的马丢了,可要好好对付这些敌人。”他在那棵树上,十分焦急。如果下树,必定会被敌人包围;如果一直呆在上面,又如同在一个危险的深渊上面。然而,再不下去向大助通报,情势便十分危险。太阿公实在很想立刻对着大助大吼一声:“四周有敌人!”

    只是,没有石头可以通风报信,若是有的话,便可以丢到屋顶上去,树上哪里有小石子?坏了!不妙!太阿公抬头看看,天上似乎已经有星星了!—头脑中顿时灵机一动:“嗯!有妙计了!”想起腰上插着的天狗笛,便把它抽了出来,就是在伊势湾奉行所屋顶上吹的那一管天狗笛。
  
  
第三节:大战普贤寺。
  
  这边几个人,那边几个人,从寺内的要道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房子里的人尚不知外面已有一队井伊武士,还在闲聊着。突然由后面的大榉树上,传来一阵划破天际的笛声,转瞬间,已经笛声大作____是天狗笛声。不用说,井伊部队在大树下猛吃一惊,慌慌张张地拉开弓弦____“咿?那声音……”____“是太郎在吹笛!”____“为了什么?”____“大助少主—千万不可大意!”房里的人,不约而同地转着身子,四下察望。

    太阿公的苦心并没有白费,来偷袭的杂牌军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时,大助方面早就先有了提防____“来送死!”一作舞着斧刀,从廊跃入院中,迎面便先斩了第一个倒霉鬼。大助吼道:“谁先去救太郎!”车源弥立刻冲了过去。放眼一看,树上的太阿公被树下张弓搭箭的井伊士兵围困着,无法下来。源弥很快便将拿着弓的四五个人杀开:“太郎!快下来!”____“噜!”太阿公说着,便从榉树梢上,弓着身子跳到寺庙的屋顶上:“源弥兄,没问题了!”他十分有精神地回答。

  小十郎及塔之助,正从大殿朝庙门走,一副万夫莫敌的气概,见人便砍。而道明寺隼人则像打游击似的,看到大助吃力了,便到大助旁边帮忙;看到源弥不行了,便去为源弥助阵,跑来转去,八面玲珑四处威风。但是,井伊的部队怎么也杀不完。为了攻大阪城,这中间有关东的德川大军,鬼本多的手下,藤堂的伊势武夫,及井伊的赤备队,可谓之强军。
  
  因为野武士的告密而奔到这里来的是枚方的先锋部队,并不是井伊军的精锐,然而将近有百人。大助他们就是再有本领,过不了多久也会体力不支的。这一点大助也考虑到了。此刻的要事,是入城后秋天的行动,所以势必要在此脱身才行____他盘算着,必须杀出条血路,直冲寺门,跨上马,快马加鞭赶到大阪城。但是____马早已没了,四下只有这一群群的杂牌军挡在面前。白天才在木津川泣别,到了这个普贤寺,没想到又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中。大助真是多灾多难。离目的地实际上只有六里远了!
  
  
第四节:扛枪的旅人。
  
  “施主!已经天黑了,今晚上就到水取休息吧!或者,如果要再走,也该四下看看了!”一根火把出现在多陀罗的密林之后。拿着一只火炬,站在前面是一个奇怪的乡下人。一个男子面孔遮在斗笠下面,一身外出打扮,肩上扛着一枝长枪跟在后面:“一点也不必担心我,我习惯走夜路。”____“但是,施主……”当向导的男子,以一副要哭出来的声音又说:“再走下去便要天黑了!如果走夜路,德川阁下与丰臣阁下随时会发生战争!我们很危险。不如早早到那边的村庄住下来,明天早上再走比较安全!”
  
  “不成!不成!打仗是迟早的事。我从远方来。就是要到大阪城一睹会战时的壮观场面,无论如何也要夜行一番。…啊啊啊……秋意已浓呀! 黄叶飘零……孤雁哀鸣……”____“但,但是!”____“你还有什么事?”____“不能走!”____“为什么?”____“德川阁下的家臣,正从远处骑着马过来了!”____“太好了……在哪里?”____“这一点也不好玩哩!如果碰上了,我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了!”
  
  “看你这副德性,如果再看到甲胄之兵的话,恐怕只有夹着尾巴便逃的份了!跟在我后面好了!”武士右肩扛着长枪,提着短刀。从树林的小路,走到大马路上来。从普贤寺方向奔来的七匹马,上面坐着井伊军的步卒。响着“锵锵!”的马具声。从对面跑来:“停步!”当向导的男子一听到,丢了火把,转身便逃失了踪影。而那个武士则站在杀气腾腾的德川家武士面前,一动也不动。
  
  “!”井伊的步卒们看了看:“你是什么人?”长枪挑着短刀的旅人,锵然有声地说:“问路的!”一开口,便是不同凡响的大喝。步卒们不由得大怒:“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现在正在战斗,你还挡在路中间____看你还拿着武器,一定是个可疑的家伙。你想到哪里去?”扛枪的旅人,缓缓地转过身:“在下并不是什么可疑人土,只不过是来问个路罢了!从这里到大阪城哪一条路最近?”
  
  “到大阪也不过四五天的往返路程,去那里干什么?”____“在下去大阪有要事。此次会战,真田殿下的人必定会把关东方面的家伙杀得片甲不留。……你们能否骑着马当我的向导,带我去大阪城的阵地?”____“什,什么?”____“真是麻烦你们了!”话还没说完,武士手中握着的长枪已经夹着枪穗及一股令人战栗的杀气,一枪刺中和他讲话的那一个步卒,步卒的前胸顿时喷出一股鲜血。

    啊!其他人立刻四下逃避,但是长枪闪着寒光,尾随而至,一个人也没有逃掉,全部被挑倒在草地上。七匹马在后面站着,嘎!嘎!踏着空蹄声,“看起来可能是军马,不会看到血而受惊!____好!这么一来,天亮前便可到大阪一—”他把长枪收好,牵了一匹马,乘上第一匹。然后挥动马鞭。此时从后面飞奔过来的是妙义的太阿公:“偷马贼!还马来……”他拉着马辔大叫。
  
  
第五节:马上奇遇。
  
  打走了德川士卒的武士,低声对太阿公说:“什么?你说我是马贼?”从马鞍上弯下身子看他____“还马来!”____“你这个小鬼可奇怪了!这些马是刚才那些士兵骑的。怎么会是你的呢?”____“是我们的马。快还来!”____“混蛋!你这小鬼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在下今天晚上要赶到大阪城去,是你的马也好。不是你的马也好!我要借用一下!”____“不可以!”太阿公猛摇着头。马上的武士看到太阿公那副小孩模样,不禁失声大笑,“这种事情是讲不清楚的。这样好了!这一匹马借用一下,其他的马还给你!”
  
    “不行!快下来!”____“为什么?”____“我们明天天亮前也要赶到大阪城……不行!不行!大阪方面也很急。所以你一定要下马!”____“嗯……是谁要去!”____“不管是谁,快下来!”____“你把话说清楚!”____“哼!武士桑!你想知道我们的名字可以,不过请你先说出你的来历!”____“你不要总是咄咄逼人的问。反正去大阪方面的,就不是德川家的人。你好好记住!在下是大阪御堂旁边的枪术教师,佐分利流的佐分利甚内……”
  
  “请等一下!”太阿公歪着头想了想,又说:“你真的是佐分利流的佐分利甚内吗?”____“嗯嗯……昨天我住在松井田的旅店中,正是每天晚上都在夜市中要盘子的甚内。我是为了协助真田大助少主参加这次会战的。和你说这些话,你可能不懂。这是为了祖国,为了正义,为了一雪武士家的耻辱,总该给我一匹马了吧!”他说完,便两手拉着马缰,用枪柄打了打马屁股,冲向前去!____“甚内桑,请等一下!”太阿公大叫,那正是来帮大助的金枪甚内。____这个人真的是甚内吗?
  
    “听了这一番话,令我大吃一惊,你要帮助的大助少主,此时正在前面的普贤寺内和井伊军血战!”____“那么,你必定是大助少主的师兄弟!”____“我是妙义的太郎!”____“啊!你就是那个太郎吗?……真是巧遇。快点把大助少主的马带回去吧!”____“的确该如此!”太阿公赶快把在普贤寺发生的变化告诉甚内:“敌人大约有一百余人,我们才有六人,后果实在不敢想。把马带回去是刻不容缓的事!”
  
  “什么!你一个人要把七匹马带回去,这可不那么容易!”佐分利甚内开始说:“不过,再怎么说我还是要助大助一臂之力。本人甚内的长枪必可突破重围。你带着这六匹马在这后面的多陀罗林中等我!”我们转运了!太阿公心中感谢神明。枪术高手佐分利甚内一言不发,策马便奔向普贤寺,加入战斗。
  
  “快!快!快!”他像一匹勇敢的年轻幼马。太阿公牵着六匹马,偷偷地溜进了多陀罗林,等着大助他们冲出来。他朝前一看,刚才还在这里的甚内,已经像颗流星般地冲了出去,像只箭似的消失了。枚方的阵地那边,传来阵阵号角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入城篇

第一节:七骑天空

  普贤寺那方的天空,一片夕阳般的火红。火舌像是金鸟在飞舞____“啊!普贤寺失火了!”他拚命赶着坐骑往前疾驰,不久像海浪般的嘈杂声便传了过来:“九度山的大助少主,能够逃出来吗?我是在松井田耍盘子的佐分利甚内,我赶来了!”他很灵巧地骑着马便冲上了石阶。整个普贤寺被红色的火焰吞噬,像个地狱。大助及手下,正在被火舌包围的寺庙后面和井伊先锋队的百余士兵血战。甚内依照武士的规矩,先头一枪挑起一个人,冲入穿着甲胄的敌阵中:“甚内来也!甚内来加一个!”
  
  大助及武士们看着他那惊人的枪法穴山小十郎,伊吹塔之助,道明寺隼人,车源弥异口同声地喊:“来得好!”井伊家的先锋部队,正围杀得起劲,忽然看到冲入一个持枪的生力军,以为对方的援兵来了,觉得大事不妙,阵形立刻乱了,从钟楼往后门败走!此时,火势已愈来愈猛,火光像一枝枝箭似地向四下飞射,整个普贤寺已被团团火焰罩住了。
  
    “马在多陀罗密林中,赶快跟我走。一路上可能还有血战!”浑身沾满血迹的盟友们不由得振作起来。甚内将自己骑的马交给大助,领先冲在前面。____“喂!太郎没事吧!”____“大助少主!情形是这样的……”佐分利甚内说出如何在路上抢了敌人的马,又如何碰到太阿公。大助心中的欣喜不在话下。不久一行人便离开了普贤寺,到了多陀罗密林中。
  
  “现今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在天亮前赶到大阪城,大家赶快上马吧!”一阵慌乱的马辔声,马背上都已坐了人。但是,多了一个甚内,太阿公便没有马可骑了。然而,鸟童太郎有自信,没有马也一样能赶到,便在众人面前消失了:“我可以靠自己的脚去!”____“可以吗?太郎!”大助也不由得担心起来____“你坐在鞍子后面吧!”____“免了!说不定我比你们还快!”____“别吹牛了!”七匹马朝向淀川的方向,由大助带头,一起向前驰去____“看看到底是谁快!”鸟童足下卷起一阵风,飞奔而去。七骑快马,像是有翅膀般,跑得飞快,从水取村,穿过枚方的街道,没多久,便可以看到淀河那么大的河面,隐约出现在前方。
  
  
第二节:真田军师。
  
  枚方有一条渡船。大阪与京都之间的唯一交通工具,便是30条渡船,大多数都是关东方面的运输船。在船头上便可以看到小出吉高、浅野长晟、藤堂高虎、松平定胜等关东方面的旗帜____“是有一艘渡船,不过没有看到船夫,待我去找找看!”甚内突然驱马走到一间船夫住的房子。房间里的船夫,看到一个骑着马的武士突然出现,不由得大吃一惊。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是守在这里的鸟居甲斐守大本营派出来的使者,快一点!快点!”那些船夫,被他的服装及口气吓住,根本想不到其中有诈,慌慌张张地便把帆打了起来____“这里这里!”七个人便鱼贯登上了渡船____“上了船,便等于到了大阪!”他们在船上高兴地哼着歌,船尾的船夫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们这些武士桑!原来是要去大阪呀?”船夫一面摇着橹,一面问筱切。
  
  “你们这些船夫,难道已经忘了太阁殿下以前所给你们的恩典吗?做生意的,多是忘恩负义之辈。你再多话,小心性命不保。”说着,然后挥了挥斧刀。船夫们赶紧把船舵转向大阪。静静的夜里,只听得风把船帆吹得“啪搭!啪搭!”直响,船笔直地驶出港口。此时,两岸不断地出现火把,摇曳着。船夫们互相以手势打着暗号,那是因为奉行所已派出船来追,但是他们又不敢说出来。突然,“咔!”一声枪声,划破宁静,船立刻打了个回转。
  
  “停!”____“停船!”七、八艘小舟,冲了过来。眼看着就要靠上来了,船夫们都一副要跳入河中逃命的样子。事态严重了!这里正是鸟居甲斐守的阵地。距大阪城仅仅一里半至二里,而他们的兵营和井伊家比起来,却差了很多。

  “想进城的浪人们,到这里来检查!”穿着甲胄的士兵聚在船上,慢慢地靠拢在渡船的左右,掷过长枪及挂钩,而后,像猿猴般地爬了上来。船夫早已像群青蛙般地跳下水逃命去了,大助一行人本来正在船舱中,随着波浪睡个小觉。此时立刻跳起身来,准备应战。大河中泛出了血腥,四处枪声大作____此时,东方已泛出一片鱼肚白。军师真田幸村在大阪城的出丸城寨上,明亮的眸子像深渊,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已经泛白的天空。渡口那方向____从黑暗中隐约传来阵阵枪声。
  
  “侦察组有无情报?”他想到此,不禁焦急万分:“稻束!稻束!”叫着一名武士____“有!”随声出现的稻束与右卫门,本是九度山真田绳场中的工人____“昨夜,是哪一组巡逻渡口方向?”____“誉田林及大和口方面,没多少人巡逻,而渡口方面,是木村桑去的!”____“有奇怪的火枪声。你快去木村殿的城寨问个明白!”____“遵命!”
  
  稻束与右卫门从木村重成的阵地回来后,面带喜色:“主人!有喜讯!”____“是什么?”____“据木村桑说,那是因为公子大助要进城而引起的枪声!”____“嗯!是大助!”幸村那张面容严肃的铁脸,也显露出平日难得一见的笑容。稻束与右卫门当然也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一脸兴奋:“事情是这样的。昨夜,木村桑从探子处获知,军师的长公子大助,带了七骑勇士,到了枚方。而渡口附近,正是鸟居势那家伙的守地,要渡河必然会发生冲突____这是那探子的报告!”____“嗯!”

    ____“我打算和军师商量一件事。深夜发生如此紧急的事,我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去迎接大助少主入城,报答知遇之恩!”幸村默不作声,在城寨的一角看着鲜丽的朝阳。(好好干!这才是我的儿子!)嘴没有说出来,心里如此想。炮火声愈来愈近。像是旗帜的红云后面,慢慢地出现了一轮赤红的太阳。在淀川那个方向,一片薄薄的紫色晨雾中,可看到白色的枪烟。


第三十二章:友情篇

第一节:火枪

  午夜四更,天将破晓。敌人探子发现了淀川河上的渡船,从守口至今市堤之间,两岸的飞矢不断射向孤舟。岸上有鸟居军、本多忠政军、有马道纪军,从炮台上升起烟火,为攻击的小舟助势。武士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在四面涌起。渡船上的大助,把雨点般的箭弹落在帆柱下,面目皆赤,大叫:“弓箭枪弹没什么好怕的!____今天非到大阪城不可,拚最后一口气!划呀!快划!不在乎敌人,快划桨!”他自己掌着舵。站在船头。他那副勇猛的样子,令其他人佩服。
  
  “快呀……”穴山小十郎、伊吹塔之助、筱切一作、车源弥同心同力,拚老命地摇着两侧的桨。淀川河水满涨,船是朝大阪城顺流,如箭般地直冲。
  
  “拚了!”十数艘小舟的钩绳已搭在渡船上,敌兵一个紧接着一个冲上来,道明寺隼人及佐分利甚内,用九尺长的长枪,将他们一个个捅穿在半空中。不消说,佐分利是神枪高手,敌兵像被刺的青蛙一般,刚跳起来便被刺落在淀川河中。船在前进!船已进入大河道中!夜色慢慢地消失了,在一片紫色的朝霞中,可以看到河内及摄津附近的山影。紧接着是早晨的红云,像一团血般地出现了,两岸的芦获映在淀川河中,像是人们所用的胭脂。船前面漂着一大堆死尸。
  
  “活该!”妙义的太阿公由空中朝下望:“这些枪弹根本没有用!”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十分敏捷地爬在帆柱上,像只猴子似的。子弹夹着阵阵疾风,在帆柱四周乱飞,但是太阿公负有使命,要在上面了望。身子用绳子绑着。船帆被风打得作响。太阿公将帆张得更大,帆吃满了风,船速立刻加倍,朝前急驶而去!
  
  十几条敌船,拚命地放着枪,但是距离已眼看着拉远了。两岸的关东军立刻下令骑兵奔向下游的丰崎,跑到松平康重及森忠政的阵地准备拦截并大叫:“幸村的长子大助及七八名兄弟要由淀河奔向大阪城,请赶紧在丰崎的河面筑起河栅挡住他们!”丰崎位于淀川河的要道,是中津川及大和田两河注入之地,城北附近驻有精锐的关东军。此地河水不稳定,漩涡乱流很多,形势险要。
  
  “什么!真田的长子要入城!”____“船到这里,便像是一条入网之鱼,手到擒来,把他的首级吊在城头上,必可消消真田幸村的气势!”松平康重及森忠政的士兵,接到命令后,便立刻匆匆忙忙地在兵船上放置挡水木,四下又张起麻绳,布下天罗地网等大助的渡船。
  
  
第二节:铁甲闪亮。
  
  风势很强,水势高涨,张满了帆的渡船,像飞矢般地冲向丰崎。一阵相撞声,船身陷入挡水木中及一条条的麻绳阵中!
  
  “来了!”蹲在沙滩上等待的士兵,跳上船,急划向渡船之侧,大船的舵像个鼓一般在猛摇。船与船之间的白刃战展开了。硝烟四下迷漫,血像雾般地落在挡水木上。大助的身形及其他人的影子,都混在阵阵黄烟之后。只看见刀光剑影,落水声、惨叫声再加上风声、水浪的咆哮—一片凄惨的交响乐。
  
  “糟了!”____“完了!”在烟雾中,只听见大助他们悲壮的声音。渡船的大帆被敌人的火箭射中,火上加油,立刻烧了起来。
  
  “父亲在大阪城一定会看到,遗憾!入城已成空想!船烧了,哪里也不能去了!真田一族在上,为了不使后代添耻辱,既然已无生路,咱们便求死吧!”随着大助的吼叫,大家都不禁落下泪来。八个人并不是因为要葬身淀川河底而哭泣,是为了大助而哭泣。敌人还在增加,他们哭着斩杀敌人。
  
  八天狗兄弟们能不在此一泣吗?几年来苦心惨淡、悲雨寒风地四处流浪,现在关东和大阪城开战了,冒着上刀山的危险奔向大阪城,却在距大阪城不足一里的地方受阻,怎么不清然泪下呢?啊!大阪城!秀赖公所据守的大阪城,大助的父亲幸村所在的大阪城!如一场梦,入城的希望破灭了!心有灵犀,不必讨论,每一个人心中都在祈祷____一起生,一起死!
  
  城北的原野上,卷起一滚黄沙。____不容思虑的片刻间,像是夏天扫过地面的云影,顿时冲破了森忠政的阵地。
  
  “木村!木村重成的部队!”忠政的阵地立刻一团混乱。由大和川方向,驶来三艘兵船,上面堂堂地插着大阪方面毛利胜永的旗帜。三船一齐朝着河栅驶去。河上血战,陆上亦是血战。说到大阪的木村,关东方面只要看到他的旗帜,便知道是强敌来了。重成头戴鹿角盔,身着红色铠甲,墨色外衣,在大军中十分醒目。
  
  “不堪一击的弱手!不消一刻,便可以把军师的公子接回来!”重成的手下有佐久间藏人、川崎和泉、波多兵库、根来的智德坊、大堔勘右卫门。
  
  “请放心!我们五人必能将其救回!”五勇土端着枪,朝森忠政阵地攻去。
  
  “让路!让路!”森忠政的阵地被从中突破,一分为二,土兵立刻溃走。本村手下五勇士夺来敌船,划向渡船。
  
  “喂!到那边去玩玩吧!顺便看看军师幸村公的长子大助少主!我们是来迎接你们入城的木村重成的家臣,和我们一齐走吧!”他们大声呼叫着。渡船的帆已被烧掉了,船舱的一部分也在燃烧,船中还进了水,往下沉。船上的人听到呼叫,恍如隔世般的欣喜。两艘小船慢慢靠近。水路的敌人,被毛利胜永一手包办了,没有一个人能逃到岸上去。
  
  “喂!大助少主!”等在前面的木村重成,坐在桃花马上叫。

  “在这等一下。我实在佩服你的忠诚,你的风格,不用再多说了,我想你父亲一定也在急着见你。____现在,一刻也不耽搁,火速入城吧!”川崎和泉在旁紧跟着说。接着,后面的队伍中,有三匹驮着武器及铠甲的马挤了上来:“这一点小礼物,是重成欢迎你们入城的心意,也好体面点去参见秀赖公。重成便为你们开路吧!”打开箱子,一应俱全。长枪、军刀、马具等等,大助手下每个人都有一份。只可惜,太郎个子太小,没有合适的铠甲。
  
  “这一战,有你们助阵,必定大胜!”重成喜极而泣,流着友谊之泪看大助把铠甲穿上。其他人也穿上甲胄,打起绑腿、刀镡。太阿公十分没趣地四下张望。重成看了看他,好似只是个新手,便对着青木藤七道:“好好照顾他!”红云漫天,秋天的太阳照着大军,从先锋部队开始,后面的队伍像雁行般排列着,刺耳的阵鼓及钹声震天。大助身后,跟着八名骑着马的武士。这些士兵神气十足地从善源寺的堤防,堂堂皇皇,声势浩大地开进大阪城。
  
  
第三节:夜袭。
  
  不久木村的传令兵便进了城,报告城内大助平安,城内的人都打开门:“哇____!哇____!”大声欢呼以为迎礼。内城的朱阁殿中,秀赖也急着想看看他们这一行人。秀·赖的身旁有淀君,大野治术,治房及所谓的大阪七将星:后藤又兵卫、明石扫部、长曾我部盛亲、薄田隼人正,此外还有一些大将,都站在四周。而其中,尤其是军师真田幸村内心的喜悦,大概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的吧!
  
  没多久,木村重成带领大助及其他七名勇士出现了,秀赖在远远地便伸出双手:“在敌阵中长途跋涉,想必经过许多困难与危险吧!”秀赖心中如此想,拿起酒杯,其他人也拿起酒杯,以慰他们旅途的辛苦。妙义的太郎,从生下来便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殿堂,如今坐在这里,真如同是在做梦一般。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想保持武士的尊严,不禁紧张得腋下直流汗。
  
  “领到刀子真是件好事!”太阿公把它佩在腰上,感觉是莫大的光荣,十分高兴:“再没有比这东西更棒的了!从现在起,必定来一个杀单,来两个便杀双!”太阿公十分得意!此后的几天,在大阪城中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神气的人。大助别了秀赖之后,到达父亲住的三丸廓中,告诉父亲分别以来的经历:“几年来,都没有见到父亲的面,十分想念。父亲在九度山中赋闲数年,看来气色还是十分清朗。这样我就放心了!”

  “有关扶桑掌握图,你找得怎么样了!”____“大助不材,凤凰卷至今仍藏在德川的秘室中。于今只带回了火龙与水虎两卷。”____“嗯……”幸村听着儿子的话。没有赞赏,也没有责备。但是,在听完儿子的报告之后,不由得流下泪来以哽咽的声音说:“这次会战,关系着丰臣家的兴亡,不可有一点疏忽,父亲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用父亲多说,大助十分清楚,准备与父亲一起,和这个城池共存亡!”____“好!但是,武士的职责并不是死。如今火龙与水虎两卷落入我们手中,无异是给我军增加百万雄师。故太阁殿下有知,必定也很高兴。如此看来,丰臣家的天下必定能守住。”____“是……”____“就说这么多了,你自当明白。”
  
  不多时,城内便十分紧急了。到11月,城池已被重重围住,二十万敌军像密云般地集聚在城外。家康与秀忠的围攻军,以大阪城为中心,在天王寺口、茶白山、江多崎、传法口、大和街道、天满、今福、八方等要道,布下城堡与碉楼,把大阪城围得水泄不通。此时是11月26日的午夜。关东军的骁将、羽州秋田城的城主佐竹左京太夫,从今福率了三四千精兵,直逼城下的青屋口附近。
  
  “夜袭!夜袭!”发现的武士,大敲警鼓,令快马飞入城内,向各个大将报告:“青屋口告急!大野治房殿下的前卫部队已经溃散!”____“糟了!快!”巡逻队的木村长门守,一听是大野治房,立刻快马急奔而去。只可惜,在这深更半夜中,不可能会有多少人火速驰援。今福的第一线,不断地涌出佐竹的士兵,大野的队伍慌乱地溃败。只听到退兵在呼唤:“快回来!快退!”第二道防线也破了。第三道防线也危险。此刻已十分危急,万一敌人的骑兵直冲城下的街道,放一把火,大本营便必定陷入危急了。
  
  “冲到这里便大事不妙了!别退!别退!赌这条命了!”木村的手下,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到第三防线与佐竹的士兵苦战。____突然,北方的阴暗处,冒起一阵白色的硝烟。
  
  “冲呀!”____“杀光他们!”前方有挺着长枪冲过来的敌人,后方又有奇袭的火枪队,尽管木村的中坚是多么的神勇,可是也眼看着尸体愈来愈多,不久第三道防线也破了。从大阪城的后方,出现了一群像疯魔般的人影,冲了过来。仔细一看,正是真田大助及手下的妙义太郎一行,____正好是八人!
  
  他们戴着奇怪的面具,迅雷飚风般地席卷而来。这些骑着马的天狗,突然出现在今福的昏暗处,冲向被佐竹的火枪队打散的木村部队。他们锐不可挡地以马上长枪及军刀将佐竹的士兵刺杀得尸横遍地,顿时堤防下已布满血迹。敌人丢弃了火绳引信,朝土堤后面仓皇逃命。
  
  “喂!重成桑!大助前来略尽薄力,这里暂时交给我们!请到后阵去略为休息!”语毕,生力军八天狗,抵得上百人的真田兄弟兵,不多时便挡住了第三防线,一口气追赶至第一防线。关东军方面的第一精锐佐竹部队,眼看着便向后慌乱地逃走。重成握着大助的手:“幸亏有幸村殿下的公子前来援助,否则重成必定陷入险境!”
  
  “这算不了什么!这只能算是一件回礼。实在无法回报你救我们入城的恩惠之万分之一……”年轻的武士们,在马背上微笑着说。然后,清除了敌军,重新整顿防线,一同回到城内。突然穴山小十郎发觉有异,清点了人数,唯独少了妙义的太郎,明明出城的时候有八个人,为何少了他?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没有回来。在城池附近不可能发生走失的事,因为步兵随时都在四下巡逻,不可能看不到。可是到了第二天太阳下山后还是没有看到他回来。筱切及车源弥听到这件事,也不禁感到十分担忧。难道是昨夜的激战中被敌人的流弹打死?还是被敌人生擒?吃了晚饭后,大家面面相觑,感到十分难过。今天晚上,一片漆黑的渡船方向,传来一阵阵像豆子蹦开的火枪声。


第三十三章:迷路篇

第一节:荒野中的四弦琴

  新月高挂在天空。是11月下旬了。漆黑的乱云,由北向南,连绵不断地将月亮遮住,月光显得十分昏暗,冬日的寒风,像细针般,横扫过摄津的荒野。风呼呼地拂过耳际,打在面颊上。胸前已经可以发现一些白色的东西,风中间夹杂有寒霜。脚底下踏到不知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具尸体。青蜡色的脸孔,在冰冷的夜色中,手上还握着一把刀,是个野武士。
  
  “啊!好冷!真吓人一跳!”妙义的太阿公身子打了个寒颤:“真头痛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走来走去还是没有结果,只是一片荒野。他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哪里是自己的阵地?哪里是敌人的阵地?哪条路才是对的?算算看,开始走错路的时候,是前天半夜时的事了!
  
  当时,一听到木村长门守的军队在今福的防线上苦战,便立刻和大助等人一起火速驰援。在乱军中混战良久,当佐竹部队退却时,跟着追杀了一阵。到自己头脑清醒时,四周已看不到一个自己人了。看看不远处,有一些营火,但是是敌阵。只有选择没有营火、没有敌阵的地方走,然后便迷迷糊糊地走失了方向。从那里起,到底走了多远呢?不断地听到有人的说话声,仔细听来,却都是德川家的士兵。
  
  所幸,在战场上要找东西并不难。只要在尸体的腰包中,拿一点炒熟的米便可以了。这些横尸在路上的死人,更增加了迷路时的痛苦。耳朵被霜打得已有点痛了,太阿公此时有点丧气了:“自己的阵地到底在哪个方向?大助他们一伙,现在一定很担心吧!唉!”暴露在北风下的皮肤,把霜融化后,冒出一点点的白汽,两条腿好似拖着走。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拨弄琵琶的声音:“当!当!”的四弦声戛然作响,像是行云流水般地悦耳____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第二节:焚火妖人

  “咿?……有琵琶声!”太阿公顿时提高警惕,但还是十分兴奋。不知是敌还是友,总之,总算见到一个活人了。而后,声音一变,弹起缠绵哀怨的平家物语,其中还杂有琵琶师的歌声。
  
  “是谁?”突然琵琶声停了。仔细看去,在一堆杂乱的芦苇与枯草后面,冒起了一阵烟。火噼啪地烧着。在岩石后,有一个抱着琵琶,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和尚。
  
  “请问阁下是哪一位?”____“哪一位?……”小和尚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把琵琶抱在胸前,眼睛看着烟,摆了摆袖子:“我和这场战争没有半点关系,我是个经过战场的流浪琵琶师。”____“嗯……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大阪城吧!”____“这我倒是知道。此地是安治川的东九条附近,由这向西沿着河走,过了堀江,或是到了船场平原,便可以看到大阪城了!”____“十分感谢!”行了礼后,转身便走。
  
  “喂喂!请等一下!”和尚在身后挥着手:“十分失礼!阁下打算到哪里去?”____“我必须即刻赶回大阪城!”____“哈哈哈哈……说得多么轻松!要回大阪城谈何容易?已经无路可通了!河上有兵船,陆上有防线、壕沟。德川的手下像蚂蚁一样,到处都是兵营,到处都是巡逻,怎么去?”和尚的肩膀上映着飞舞的火舌,他手上拿着一根烧着的木棒。太阿公陷入一片茫然。照此人所说,要自由地在关东与大阪之间的战场上通行是不可能了。为了避开敌人的营火,已经走了两天,距大阪城必定很远,这个人所说的,大概是没错了!
  
  “是不是有点冷了?……到火堆旁边来吧!说不定可以想出好办法哩!”____“手和脚都已经麻木了,看来情况不妙!”____“唉!唉!快到石头上来,慢慢烤烤脚吧!”____“好……你这个人心肠真好!吸!这下子可舒服多了!”火熊熊地烧着,一阵风,吹起了一团白烟。
  
  “唉啊!”顺着和尚的叫声,琵琶从膝盖上滑了下去。然后肩膀上的皮带子露了出来:“听你这么说,你是妙义的三无太阿公?”____“是!”突然被叫出名字,他不假思索地便跳到火堆的另一边:“哼!那么你必定是今川蝉阿弥了!”____“正是蝉阿弥!妙了!在此地相见。不必大惊小怪!坐下来好好谈谈吧!”那一只眼睛,四下转着。
  
  太阿公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个肃杀的下霜之夜的战场上碰到今川蝉阿弥独自弹琵琶。但是,看他那狡诈的笑容及一只眼睛。就是日子过了再久,也不会认错,正是他。
  
  “好久不见了,是吗?自从在上州的碓冰川,为了来乔太郎、蝙蝠银平、铁牛舍葛鼓那些家伙,我到手的火龙卷又丢了!还好靠我的虫术,才保住这条小命到现在……”蝉阿弥面对着太阿公,开始施展他那独门绝学的三寸不烂之舌:“从那时之后,真是陷入我此生中的最艰苦时期。但是,我虽然穷愁潦倒,却相信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所以,我半夜一个人到这个战场来,真不知是福是祸,唉!”
  
    “可不可以告诉我,从此以后,那个铁牛舍及来乔太郎到哪里去了?”____“可以可以!铁牛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必定忘不掉吧!”____“永不忘却!”____“既然如此。唉!该怎么说呢?那个铁牛舍,还有蝙蝠银平及来乔太郎都一起投奔到德川家康的阵营中,到这个战场来了!现在在密探队中。想到此令人气得牙痒痒的!”蝉阿弥一面说,一面用那唯一的眼睛,上下左右打量着太阿公。
  
  
第三节:狙击。
  
  杀父仇人铁牛舍葛鼓,那个铁牛舍家伙到战场上来了!太阿公心中直跳,从火堆后面看过去。报仇!报仇!此仇必报!但是____这个叫蝉阿弥的家伙,所说的话怎么能完全相信呢?听说他自称身上流着今川义元的血,年纪轻轻的便想得到天下。所以,他是个想夺到扶桑掌握图秘轴的野心和尚。
  
  “对了!如果粗心大意,中了他那心狠手辣的虫术,就大事不妙了!”太阿公如此想道,不由得提高警惕,仔细盯着蝉阿弥,“喂!太阿公!”蝉阿弥握住他的手腕:“你和我一起回大阪城吧!”____“嗯!”____“如果这样的话,你必定有某一个城门的通行证!你一个人要回大阪城的确很难,还是和我一起走吧!”____“通行证?”他不由得傻了眼。
  
    “没有吗?”____“应该有的,但是没带出来。”____“你要进城,一定要有通行证。____我以你仇人的消息和你交换通行证。这个东西一定要有,我们才能一起去?”____“不行!”太阿公摔掉了蝉阿弥握着的手,转身便想逃走。但是蝉阿弥已经在他面前张开双手,突然口气一沉,说:“你这个三无的小猴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再不听话,当心你小命不保!”
  
    “哼!三无的小猴子并不在乎什么入城通行证,我现在是真田大助桑的兄弟,妙义的太郎,我的身分和以前大不相同了!”____“狂妄的小子!”蝉阿弥十分生气,拉着太阿公的衣襟左右摇着。八天狗中的筱切及塔之助,在早先已经吃过这个单眼的小和尚的怪力之亏。在蝉阿弥眼里,太阿公只是个不值得动手的小鬼。
  
  “呀!”他大叫一声,松了手。太阿公被投到十公尺外的枯草中。但是,他是妙义的太阿公,是不会被摔伤的。
  
  “唰!”一声,太阿公抽出了如霜的白刃。这是在进入大阪城拜见了秀赖之后,所获得的二尺长短刀。太阿公气势汹汹地朝蝉阿弥走去。蝉阿弥哈哈大笑,轻轻地转动手杖,然后指向太阿公双眉之间,拉出青眼架式。
  
  “来吧!”他杀气十足地说。
  
  “混蛋王八!”太阿公大叫,忽地跳到半空中。____高到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的高度。此时蝉阿弥也跳了起来。他早就耳闻,太阿公人称鸟童,所以拚命地跳高。
  
  “嗯!”木杖向空中刺去。间不容发之际,太阿公的短刀已斩向和尚的脑袋,眼看着便要像切瓜般地一分为二。蝉阿弥赶紧身子一缩。太阿公的刀砍了下来,只差二三寸便砍到他的背了,只砍到了琵琶。四根弦“当!”一声断了。大事不好!是心爱的琵琶!这比杀到身上还令他心里难过。
  
  “好小子!我绝不饶你!”今川蝉阿弥怒火中烧,气得满脸通红。他把手杖往地上一丢,赤手空拳便想去夺他的刀子。太阿公发出鸡般的惨叫。原来蝉阿弥的双手已握着他的喉结。太阿公心中焦急万分,蝉阿弥的手上已出了汗,他的力气足以令人骨头折断。就在此时,蝉阿弥发现了大阪城的火印木制通行证,抢到手后,便一耸身跳到火堆后面。
  
  砰!有一声枪声。黑夜中,火堆自然是狙击的目标。看不到是从何处打来的冷枪。“呀!”今川蝉阿弥面向上,弹到半空中。
  
  
第四节:密使。
  
  冰冷的天空,回荡着枪声的回音。被这一巨响吓了一跳的太阿公,放眼四下找寻音源。脸上,嘴角,耳朵上,都沾满了雪。他拍掉了雪,像只金鱼似的张口喘气。____对了,刚才蝉阿弥为什么会倒下去呢?一会儿后,那个不知从何处放冷枪的人,以飞快的速度朝这里跑来,大地似乎都有所震动。
  
  “等一下!”太阿公想了想____来人是谁呢?____是敌人,抑是朋友?在还来不及考虑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跑近了!太阿公只得定神看个究竟。那男子的脸不曾见过。五短矮胖身材,从头到脸好像只刺猬,用头巾包了起来,身上穿的是皮短衣及到膝盖的裤子,手上拿着外洋传入的火枪。他动也不动,定神凝视蝉阿弥良久,还用枪口对着蝉阿弥。
  
  “真是开玩笑!”装死的蝉阿弥,突然用手抓住枪管,一跃便站了起来。枪管立刻放出一声巨响,两人之间遍布一阵硝烟。两人开始漫无章法地乱扭乱打。雪还是在下着。此时,矮胖男人的头巾被扯掉了。他并不是什么勇猛的年轻人,而是个白发斑斑的老人。
  
  “喂!九度山的小助爷!”太阿公曾和他有一面之缘,立刻站起身:“在这碰到你真好。你是穴山小助前辈,这个蝉阿弥抢走了入大阪城的通行证!”____“喂!太郎你没事吧!”____“我来助你一臂之力!”____“我带着奈都女的信,要到大阪城去!”____“别急!我知道了!”他然后横着短刀在小助前面,集中全身力量,朝着蝉阿弥的袈裟砍去!
  
  得手了!的确砍到了!再厉害的今川蝉阿弥,被小助拉住手,想躲也躲不掉这一刀!
  
  “呜哇!”像是琵琶断了弦似的惨叫,太阿公斩下去的刀刃上已沾满了血。但是____奇怪了!那些血像白雾般地飞舞。那里?……新月下,只看到上万上亿、不知其数的小白蛾,发出白磷光,在飞舞着。
  
  “呀!那家伙的虫术!”小助也定神四下找着,但是四野没半点人影,蝉阿弥的身影已不见了。只看到那断了的琵琶在火中烧着。


第三十四章:破阵篇

第一节:炒米袋

  昨夜的雪把大地冻成一片银白。摄津的东方,露出了一片晨霭。冬天的大地白得发亮。像是把太阳溶化了的红云,在紫色的水平线上升起。贯穿大阪街道的安治川,是条约有千丈深的大河。
  
  “可以看到天主阁了!那是大阪城的标志!”今天的太阳,使妙义的太阿公产生了一股新的希望。在飘雪的夜晚,刮风的夜晚,在尸体遍地的战场上,摸索了几夜后,如今看到了大阪城的天主阁出现在安治川的东岸,不禁令人感到兴奋异常。
  
  “小助爷!马上便要进城了,奈都女小姐给幸村殿下的信可以交给我,我一定带进去!”穴山小助被蝉阿弥的虫术迷惑住了,听到太阿公这么一说,眼睛中才又放出了有意识的眸光。
  
  “好!照你的意思办好了!”小助略为考虑了一下:“不,等一下!奈都女小姐的信中,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你年纪这么轻,如果其中有什么机密大事,万一落入敌人手中,叫我小助此后如何做人?最好是我和你一起进城,拜见幸村桑后,亲手交给他,我才能放心。”
  
    “小助爷!我一个人溜过敌阵,要比两个人一起走方便得多?万一被发现了,要逃命的时候,我一个人也无所顾虑。”____“这么说来,一个人比较好了!那么这件事便完全交给你了!”____“小助桑!九度山奈都女的安全,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请早一点回故乡吧!”
  
  太阿公死乞白赖地央求道。城内的人已知道他迷路了三四天,在八天狗的兄弟们面前若是交出这封信,也算有个交待。小助如今也不像看待一般小孩子一样看待太阿公,便将奈都女用桐油纸包起来的密信交给他,就地折回九度山。这是回城后交给大家的礼物。太阳照在原野上,把通向大阪城的路照得十分清楚。太阿公选择了一条羊肠小道,走向大阪城。
  
  距城下只有一里半,似乎已触手可及。肚子有一点饿了,他便走到旁边一具尸体处,取出尸体腰上的炒米袋,正在翻来翻去时,有人叫:“小子!等一下!”突然,炒米从他的手上散落了一地。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散兵,一把抓住了太阿公的领子:“好家伙!想到哪里去?跟我到阵地去!”
  
  
第二节:破阵行。
  
  那个阵地是大御所德川家康之子德川秀忠内大臣的左翼酒井赞岐守的黑甲胄部队的防线。此刻捉住太阿公的衣领者,只是一个士兵____“喂!兄弟们!捉到一个可疑的小鬼!”他对着另一方的壕沟中的人影叫道,立刻有数十名穿着黑甲胄、拿着武器的士兵,像蝗虫般地涌了出来,大声喊杀。马上便要被斩掉的太阿公,在此危急之际,不管那抓住衣领的如铁爪般的手,发挥出少年独有的蛮劲,抽出腰上的刀,朝敌人的手砍去。
  
  士兵一声惨叫,像是地狱的恶鬼一般,手已经不见了,夹着一阵血雾,像被切萝卜般地砍成两半。太阿公大无畏地站在他们面前,一点逃的念头也没有。摄津的平原上,全都是关东的大军。家康所指挥的茶臼山大本营,把秀忠营帐的预备队视为中坚,而将众多的兵以山丘、堑壕、森林、寺庙、河川、桥梁、早田、山崖、民家作为据点组成十重二十重水泄不通的阵容,只等待着总督大元帅的一声号令,便要立刻攻进大阪城去。
  
  穿过前面的阵地,后面又有一个阵地。冲破这个阵地下面还有另一个阵地。大阪城被这重重的阵地所包围,太阿公当然也就不能够轻易地回去。但是,正因为非常的危险,倒使他兴起一股试试自己本领的兴趣与冲动。破阵行、破阵行,多么像男子汉的事业。将来长大成人,做为一个能干的人立足于社会上,那么所有的事业,将可如破阵般迈进。如果在此就畏缩不进的话,出了社会遇到挫折,就必会屈服。
  
  太阿公于是叫道:“混蛋!谁站到我面前,我可要踢要砍的哟。还不快点让开!”他手上拿着短刀,画着如彩虹般的弧线,在塞满堑壕的士兵间突进。杀敌?抑或是自己的肉被砍,他已全然不在意。只管向敌阵猛进。遇人则砍人,遇草则斩草。
  
  “哇……”黑甲胄部队的一角混乱起来。后方有追杀上来的敌人、前方有迂回四散的骑马武士。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条河川。太阿公跳进芦苇中的泥船。然后,拿起船桨往岸边迅速划去,瞬间,舟身尚未抵达对岸时,人已先跃上了悬崖。碰!碰!碰!烟幕中整齐的来福枪口,对准他发出猛烈的炮火。太阿公下到黑色冬田的田埂。由于稍感气喘,便盖着稻草休息,这时,一队士兵打河堤上跑过。紧跟着后面,又来一队武士,慌慌张张地寻视四周而去。而他却往相反的方向,如一只黄鼠狼拱着背,快速地跑了。
  
  这儿有一大片矮树丛。他准备越过那树丛,便纵身往前跃去,果然,本多佐渡守的伏兵,约有十四五人正潜藏在那儿,因此,他被十四五只枪追击,便在笔直的田埂上一口气跑了四五百公尺。接着—一又出其不意地攀上路边的一棵高高的杂树,一面往下窥看,同时嘲笑下面那些一溜烟追赶过去的甲胄士兵:“哇____跑过头啦。这样还能作战吗?”如此一来,倒有苦中带乐的感觉。觉得生与死,那曾经让人牵肠挂肚的东西,是否已变成了汗水并化为乌有了呢?
  
  接着,他从那上面探望了一番。距离大阪城的市街,大概还有不到一里的路程。但是,鸟瞰驻扎其间的无数的敌人阵地,多么的壮观。就像是紧集在蜜糖上的蚁群一般。鹤翼、雁列、蛇形、车,各随阵势占取阵地,如果被这样的大兵围攻,那么就是金城大阪的铁壁,也只不过如海涛前的房屋一样,会招架不住吧!
  
  “啊!这么一想,实在是大胆。就算军师幸村有孔明般的智谋,要抵挡这批敌军,就好比要用手去堵塞堤防的水一般。而大阪城至今一点动静也没有,实在令人费解。”毫无军学知识的太阿公,觉得那真是一件奇迹。丰臣家渐趋没落的命运,比起关东军如日初开的气势,一股凄凉之感撞击在心头,甚至,耳际还响着阴风飕飕之声。正好此时,太阿公如鸟般跃回大地。二三只箭巴哒巴哒地划穿树梢上的枝叶飞去。然而,却始终找不到已发现自己的敌军所在。跑到田埂的尽头处,有座土桥。会是谁的阵地呢?

    那儿的四周,围绕着紧密的木篱。四五间临时搭盖的小屋与印有三把扇子花纹的阵幕,在徐风中摇曳着。他像一只白鹅踮着脚走在沿河的低洼处,等到看准了上面的形势后,便又如隼般跳了起来。那里已是大阪城邑附近的村落。村子里草苇屋顶下的住家连一个老百姓都没有。鸡被敌兵吃了,马被征调为军用,仓库里的蔬菜被运了出来,磨粉小屋的水车也停止了运转。
  
  但是,那儿依然住有一部分人。是一支约有五六十人的便装部队。黑袖的上衣,下穿一条膝行裤(注:膝行裤,是日本服装中裙裤的一种。裙下部用带系于膝处,腿部系裹腿,以便于步行。),每人各佩带一把短刀,而把带链子的背心穿在里面。那样,从装束上看起来不像是战斗员,倒像个阴阳怪气的人。这些人的职务是什么呢?他们是奸细。混在乱军之中。经常会像一只老鼠,或一阵烟。这是活跃在敌我之间的伊贺队。
  
  
第三节:伊贺队。
  
  “喂!肉已经没有了哟。什么人再去抓两三只肥鸡来好吗?”在一间老百姓已逃走的大屋子内,围坐在一起的两名伊贺兵,还有三名不像是伊贺兵的男子,正在那儿一面烧着劈柴,并将锅子置在上头煮东西。那是来乔太郎与蝙蝠银平。而另一个人是最怪异的____战场上罕见的老行者铁牛舍葛鼓。
  
  乔太郎与银平混在德川方面的隐密队里从军,倒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铁牛舍以行者的姿态____穿着那双铁制的单齿屐,而要阔步在弹丸枪战的战场上,实在令人喷饭。但是,睿山的僧人与根来的和尚,还有高野的修行者等练法修行的人,也得到将军的许可在此悼祭切腹身亡将卒的灵魂,或许因为如此,铁牛舍才允许到此地。
  
  “喂,抓来啦!”坐在炉边的人一齐往门外传来的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____“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不过很小呢!”____“没关系,没关系。”于是,铁牛舍看看银平的脸,说道:“食量最大的就是银平,我看这回顺便也把这个男子的毛揪一揪比较好哩!哪!一起拿去吧!”____“别开玩笑了。”银平笑着站起身来,向前走去接过伊贺兵手中抓的鸡。然后,像是找烹饪场地似地,拿着鸡往屋子隔壁走去。
  
  “唉呀……那个小鬼。”银平一叫便让手里的鸡跑了。逃脱的鸡,像喉咙被割破似的嘶鸣,振翅飞去。将锅子置在火上正等待他拿鸡来的伙伴,也惊得跳起来。
  
  “喂,该不会是鸡子跑掉吧!怎么回事呀?银平!”____“岂止是鸡跑了,对面的街道有个奇怪的小鬼往那儿跑去呢。……唉呀,对啦。一定是那个妙义的太阿公。”____“啊!太阿公?”____“嗯。就是那个。”____“糟糕,那家伙一定拿走了一些重要文件。快,赶快追上去,把他给抓回来!”说罢,来乔太郎便率先冲了出去。大概是什么人把锅子踢倒了,弄得屋子里飞灰四起。


第三十五章:敌府篇

第一节:过来吧

  “哇!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往户外跑。与嘈杂的鸡鸣同时,蝙蝠不知在嚷嚷些什么,连在旁的乔太郎和铁牛舍也立刻一溜烟地追了出去。因此,空屋里的伊贺士兵也一窝蜂地往外跑:“啊!……有个奇怪的小家伙逃走了。大家好像前去追他。”____“虽说是个小孩,还全身穿着甲胃?”____“是呀!”伊贺士兵们,用手抵着眉际,往村道的方向看去。
  
    “怎么搞的?对付那样的黄口孺子,也得这般兴师动众,这还像个大男人吗?”____“不,那可不一定。那个家伙,可不是个等闲之辈哟!你们看看他跑的速度,快得像个风儿子似的。”____“光站在这儿袖手旁观,乔太郎要是呈报到本营去,可就麻烦了。就算是义务,我们也当前往助阵,不是吗?喂,到冈村去叫几个人先到那儿围守吧!”
  
  一个像是领头的人,手指一举,聚集在那儿的一半人,立刻前往冈村的小山,而另一半的人则如野鼠群一样散开,迅速地消失于田埂或矮树丛中的小路上。在这附近,似乎已不见敌人的踪影,太阿公一面喘着气,一面步伐蹒跚地走着,这时,从后面传来脚步声,回过头一看,一批武土,而且是他畏惧的三个强敌正向他追来。
  
  “啊!确如蝉阿弥所说!”他惊愕地想起那个独眼小和尚对他所说的话。杀死你父亲的仇人,铁牛舍葛鼓也来到了这个战场哟!你不得不提防着些。____今川蝉阿弥这样说过。正在想着那个只有一只眼睛,但却忽视不得的怪家伙____现在,跟着自己后头追过来的穿着铁制单齿屐的老行者,不是铁牛舍本人吗?

    而后面的二个人,好像是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事情不妙。自己被这些难以对付的家伙发现了。既是仇人铁牛舍,照理说自己要找他,但是,身上携带有奈都女小姐的重要信件。____不仅如此,单是要对付铁牛舍,就已力不胜任,现在乔太郎与银平这两个厉害的家伙也一起跟着来,再怎么拚也是拚不过的。
  
  “逃吧!并非我懦弱。此乃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他自己这样命令自己,由于刚才已稍作喘息,于是便快如枪弹地跑起来。一见到他,在后面的银平便叫道:“等一下!喂,等等啊!”太阿公竟还大胆地回过头去:“喂!过来吧!”____“这个家伙!”飕____地,从天空飞来的,是铁牛舍投掷过来的锡杖。锡杖的尖端触着地面,如车轮般来势汹汹地滚过来。但是,太阿公轻如飞鸟的身子,同时踏往河堤的另一端,瞬间又越过小河,然后以雷鸟般的速度,跑进密生着一大片桧木的山中沼泽里去。
  
  
第二节:舍利寺的幽火。
  
  要说那是山的话,只不过是座极为平坦的小山。糟了!乔太郎止住脚步。因为太阿公只要躲进树木丛生的地方,就等于鱼儿游回大海一样。
  
  “喂!可别将他弄丢呀!”当另外二人也意识到这点时,他便以卓越的飞跃,一口气飞向松山的山蓖去。
  
    “我从这条路上去守候着。铁牛舍从这边上去。”____“嗯!好的。”蝙蝠与恶行者,分道扬镳地躲入桧树林中。乔太郎则拚命地沿着狭窄的沼泽岸边跑去,这是座平坦的小山,立刻就到了岩壁的尽头,不久来到山顶,从那儿便可清楚地看到内山与外山,但却不见太阿公的身影。
  
  “这个小鬼。八成又爬到树上去了……”正在环顾四周桧木的树梢时,突然由山下传来一声尖叫,是天神林的方向:“哪!那个地方?”____“就是那个啦!”原来,从另一条路攀登上来的银平与恶行者葛鼓,好像跟他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一样,往后山坡疾奔而去,因此乔太郎也追过去,在半路上超越他们,不久便来到天神林前。
  
    “啊!你们不是伊贺队的士兵吗?”____“乔太郎爷吗?”____“你们在嚷嚷些什么啊!”____“什么?为了要抓各位所追赶的小孩,我们就先把这附近包围起来,并布下网罗,但是,那是个厉害的小鬼,不是吗?”____“嗯,那么是不是已打这儿过去了?”____“当我们埋伏在这附近的地面上时,他只有一次从检山下来到沼泽,以后就在这树林子里,像只猴子般在村上跳来跃去地逃走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家伙在妙义村时,就被叫做鸟童,是个奇怪的小鬼头,且在树上飞着走要比走在路上快得多了。但是,我看这天神林并不怎么宽广,所以,如果我们动员起来必能将他逮到。”经乔太郎的鼓动,一个伊贺兵便吹起哨子,立刻又齐集了十数名人员。那些人分批进入天神林进行捕索,然而只见一些野兔与山鸡被追赶出来,太阿公的行踪则如飘散的浮云般消失了。

  来到森林的尽头处,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水田与旱田,由此处再稍前面的地方,则是本多佐渡守的军势所在的冈山阵地。而且,在北面,有猫间川的水流,那个地方也有九鬼,有马的士兵在各处看守着。他绝对通过不了。
  
  “哈哈哈!我明白了。”正在考虑的乔太郎,这时,突然有个景物映入他的眼底。在冈山阵地与国分村之间,有一座古寺。太阿公的藏身之地,除了那个地方之外,别无他处。走近一看,这是一座没有住持且残破不堪的佛寺,刻着舍利寺的木额高仰在蔓草丛生的门框上。温驯的冬天的夕阳,在不知不觉间因西倾而渐趋阴暗。

    在进入那门的同时,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气迫身而来。突然,在这无住持的荒凉佛寺微暗的正殿里,出现了随风晃动的红色火焰,一阵烟雾从破旧的厢房飘了出来,于是乔太郎一伙人或由丙寺,或由侧房,悄悄地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殿堂的楼梯。同时,在没有铺席子的正殿中央,一个燃烧着火焰,孤零零如幽灵般的人影。
  
  “啊,真难得呀!那儿来的不正是高野的蝙蝠和葛城的乡间武士乔太郎吗?”那人冷不防地说出二人的乡里名,并竖地站起身来。
  
  
第三节:俘虏。
  
  在这极寒的天气里,如枯木般消瘦的身上穿着槛楼的黑麻薄法衣,一个旅行的老和尚抚摩着白髯站起身来。内心感到惧怕,而又一直注视着那人影的乔太郎与银平,好像突然想起他:“这么说,您是高野一山的住持、木食上人喽!”____“正是。”____“您怎么会来到这样的古寺呢。特别是这个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一番激战哟!……看来您是在云游的归途中,迷失了方向吧!”
  
    “不!不!我是特意到这儿来的。来看看家康公的阵营。”____“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那边的冈山阵地,或是其他诸侯的兵营,好给您带路呢?”____“要找人帮忙的话,既会打扰别人,我也嫌麻烦。这姑且不去管它,乔太郎,看你们面现怒容,跑到这古寺里来要做什么呀?”____“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刚才有个小孩逃到这里,所以我们来搜查一下,不知老僧您是否看到这样的小孩?”
  
    “小孩子。……什么样的小孩啊?”____“大约十三四岁,全身穿着甲胄,是个动作相当敏捷的家伙,叫做妙义太郎。”____“啊!就为了要抓那么一个黄口小儿,还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真是的。……可是,我不知道有那样的人呀!”木食上人若无其事地说着。

    后面的大殿,突然响起咔啦咔啦惊人的声音,然后从厨子(注:厨子是安置佛像或经卷用的,有两扇门靡的箱子)里,有两个人揪在一块地滚落到须弥坛来。将太阿公压在地上的,是那个不知何时从乔太郎身边溜开的铁牛舍,他从厨子的缝隙看到甲胄的闪光,便绕到住持僧的居室,再由后面出其不意地将他逮住!

    “啊……”木食皱起眉头。众多的伊贺士兵又将那儿团团围住,使得他不能对太阿公说话。
  
  “喂!将他带走。”乔太郎催促道。总之,要他躲到厨子里的,一定是这个老和尚没错。但是,他虽然一身乞丐的打扮,却依然是高野一山的住持,且拥有与各类武将及公乡之士促膝谈话的权威。一不小心,被告一状或受到牵累的话,就不好应付了。____想得这里,乔太郎趁着混乱,装做忘了打招呼的样子,率先夺门而出离开了舍利寺。
  
  一离开那里,银平立刻说道:“哼!你这个小家伙,长时间以来,一直受你骚扰,今天晚上,我就要你的小脑袋搬家!”似乎审判已结束,乔太郎连忙制止:“以前要杀要斩都随你便,但是,现在这家伙也是真田那伙的成员。说不定他受了密命而在四处奔走,擅自将他处斩,则有违军规。这儿是战场。就算要杀他,既已活捉,就必须将他押回本营才行。”
  
    “是吗!真是麻烦。”____“你看,马上就要到达阵地了。到冈山的哨冈去借些火把,今天晚上就将他押送回去。”因此,留下五六名伊贺队,其他的人回到原来的村子,又打着火把走了约一里的松树街道。

  “我要被带到哪儿去呢?”太阿公认命了。已经没有法子了呀!只有死路一条。他那勇敢的破阵行的计划,终于落空了,平白无故地被这些料想不到的敌人抓了起来,但是回顾由酒井的黑甲胄部队的阵地开始,经过几个阵营,一直到突破伊贺队的警戒线为止,对自己来说,多少也感到一点安慰。不久终于到达。敌方的本营,四天王寺的堂塔就在那里。
  
  不久前在茶臼山架设营帐,指挥着关东总军的大御所家康,以巧妙的战法逐步向前推进。在那中枢阵营迁移到四天王寺的同时,只要再深进一步,全军就向大阪城的城壕逼近了。不久,被一圈圈绳结所绑缚的太阿公,进到四天王寺的南门,立刻就被带入枪林阵及无数甲胄所埋伏的阵府内部去。
  
    “那个矮小子是什么人啊!”____“敌人的小喽罗吧!”____“话虽如此,还是个小俘虏哩!”____“嗯,是个可爱的俘虏!”在各要塞持着枪炮,及在阵地出入口站哨的铁甲武士们,目送着他的背影并叽哩咕噜地议论着他。
  
  
第四节:帽子与法衣。
  
  “你就叫做妙义太郎吗?”____“是的。”____“几岁啦?”____“十四岁。”____“父亲呢。”____“被人杀死了。”____“母亲呢。”____“没有。”____“什么缘故使你和真田大助结为同党?”____“我记不大清楚。”____“大阪城里的弹药和武器还足够吗?”____“说那事对我方不利。”____“嗯。那么,你到城外有什么目的呢?是不是幸村或大助吩咐你来的?”
  
    “我迷了路,所以回不了城去。”____“胡说。一定交代你一些别的使命。如果不据实招来,我就命令站在你后头的士兵们,把你宰了当祭品!”____“那就快动手吧!”审问太阿公的是大御所的家臣成濑隼人正,听到如此回答,突然陷入沉默。与此同时,侍候在隼人正旁的士兵们突然扑上去搜查太阿公的身体,没收那封穴山小助拜托他交给真田大助的信。
  
  隼人正将信收下,站起身来:“把这个家伙监禁到太子堂下的地牢去,直到大御所的命令下来。”来乔太郎、铁牛舍以及银平都想,从太阿公的怀里取出奈都女的信之后,便会将他交还给他们,于是暂时在隼人正的等候所里歇脚,等待回话。但是,本营非常忙碌。由大清早直到半夜,不断地与各个阵地联络的传令兵一点闲暇都没有。
  
  “怎么回事呀!快将我斩首啊!”太阿公从地板下的牢房,向那些时常从那儿经过的武士们吼着。地板下的牢狱,如冰库般的寒冷。是不是因为大御所繁忙之故,被弃之不顾呢?他一直被监禁在那儿约有两个晚上了。就算受得了那儿的寒气,那些来来往往的喽罗们看到这个可爱的俘虏便觉得很稀奇,像参观栏里的小熊一般,指指点点地从他面前经过,使他认为这是忍无可忍的耻辱,见人就叫道:“快把我杀了吧!快把我杀了吧。”
  
  在第三天的深夜____“太郎,这么想早死啊!”有个人站在栏前说话。
  
    “并不是我想死,只是既被抓到这里来,与其作人家的笑料,不如早些死好。”____“那么;你不是有报父仇的大愿吗?而且,所谓的武士,是要护驾主公直到见了胜败兴亡之后才死,这才是真正的武门之家。光是死,并非什么荣誉。”____“咦……是什么人?这么了解我的事情。”____“趁现在,快点考虑吧!”____“啊?”正在惊吓之际,他已被从地牢里拖了出来。到了外面,抬头仰视那奇怪的人影,竟是前些时候在冈山的舍利寺内,让他躲到厨子里的高野的木食上人。
  
    “啊!是你。”____“嘘!快走吧!”木食把原来的牢房门上了锁后,立刻藏身于六角堂侧的营帐内。茫然地目送着那个影子的太阿公,手上拿着一顶竹笠和一件法衣____“啊……大概是要我穿上这个逃跑吧!”竹笠和法衣对太阿公来说都稍嫌大了点。将那用带子系上后,便从四天王寺的精舍,如松鼠般地逃跑了。
  
  
第五节:家康。
  
  在南大门的北侧,耸立着六角的金堂夜叉塔与如意轮堂的建筑物。他钻到连接两座建筑物的桥下,再从大礼堂的后面轻轻将手攀在高高的土墙上,正想翻越过去____“小和尚,要上哪儿去。”像豹子般猛扑上去,用力将他扯拉下来的兵卒,冷不防地剥下他的竹笠:“呀!你不是寺内的小和尚吗?可疑的家伙!”这样叫道,并扭住他的右腕。
  
    “你弄错了呀!我是讲堂纳所(注:纳所是禅宗中置放米谷金钱的地方。)的小和尚。”____“胡说。讲堂的小和尚,下身还穿着甲胄吗。到这里来!”太阿公趁其不注意时,一头往他的胸脯撞过去。这时,他的右手迅速拔起敌人腹带上的短刀。同时,哇的一声,对准刚松手的肩膀用力地一刀砍下去。他把沾了血的刀子摔开。
  
  然后,一面重新戴好帽子,一面往东门的方向走去寻找藏身处。到了那儿一看,一排铁枪阵正燃着篝火,密得连蚂蚁爬的空隙都没有。不知不觉间,或许是察觉到刚才的骚动,许多武士不断地在寺内走动着,好象正在寻找自己的踪迹。太阿公如今是四面受敌,进退两难。而他能容身的范围也逐渐缩小,最后又回到原来的大讲堂的后面,天啊!那个地方也有数十个武装的人影,围绕在刚才那个兵卒的尸体旁边,正小题大做地喧吵着。
  
  “啊……完了!”在这危险的当儿,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向后倒退的太阿公,眼看已穷途末路,便象刺猬般地将身子缩成一团。突然,看见眼前有条逃路,就在他藏身的桥廊下旁边,有棵耸向天际的大榉树。他立刻跃往树根处,然后就像一条被悬起的线,迅速攀向冲天的树梢去。
  
  “太好了!”爬到树上一看,巨木的树梢之间有双手伸展开那么宽,于是他的行动便格外自由。如果要由树枝间跳过去的话,那么从那儿跳到四天王寺的外面便不会困难了。他稍稍歪着头,但是又想到:“慢点!逃命的办法是想到了,但是,如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回大阪城,我还拿什么脸面见幸村老爷与大助少主呢?在八天狗的面前,我还能心无愧疚地说我回来了吗?奈都女的信不也落入敌人的手里吗?对小助桑也不能交代。不,连妙义太郎的名字也都蒙了羞。反正我曾一度认命要死去的,现在就算要回去,也必须带些体面的礼物回去,否则我将难以立足。真是问心有愧呀!”

    经过这番思考后,太阿公恢复了平静。然后,为要确定有无什么关东军的重要机密可以探查,便环顾四天王寺的本营,突然,有了!有了!就在眼前发现了异样的情景:大讲堂与太子堂圆圆地包围住的中庭部分。与整个外面的境界处,围绕着葵纹的幔幕,每隔三尺就有个旗本(注:旗本,江户时代武士的一个等级,家禄一万石以下五百石以上,有资格直接进见幕府将军。)武士站守着,在两层幕之内,还聚集着众多的武将。
  
  在营帐的内部,九名老将与四名年轻武士,还有一个和尚武士,似乎正秘密地磋商军事。阵幕没有屋顶。在建筑物的周围与幕外,几百名甲胄士兵正亮着眼睛巡视着,但是,从太阿公所在的位置看,那儿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光:“啊!审问过我的成濑隼人正也在场。那个老者大概是本多正纯吧。和尚武士则一定是传说中的天海僧正……呀!这么说,坐在正对面的年长者,就是关东军的总帅家康喽?是的,是大御所。对丰臣家来说,就是将他碎尸万断也难泄心头恨的那个老贼家康!”他不由得渐渐挨近树梢的前端,缓缓摇动的枝头上,夜露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在阵幕上。


第三十六章:芦荻篇

第一节:密议

  太阿公吓坏了,屏住呼吸看着下面到底有什么反应。因为被他身体摇动,树叶上的露水像雨点般和落叶一起落下,而下面的人一定会抬头张望,到时自己若被发现,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像只猫头鹰似地贴在树上,一动也不动。可是,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他看看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从树上滑了下来,翻过了大礼堂的墙,轻巧敏捷地躲在司令本营的暗处,拉起了帷幕的一角,屏息凝听里面举行的秘密会议。
  
  说话的,正是大御所家康苍老而带薄怒的声音:“怎么回事?是不是江多岬和中岛的要塞又遭敌人的反击给抢走啦?”____“是的……分家臣好比是在狮子王面前,战战兢兢地回答:“大家一听说是以勇猛出名的后藤基次和真田的一伙人利用奇计袭击,所以抵挡不了多久就支持不了了,一直退到福岛的营地为止……”
  
  大御所听了这一段话,更加光火:“你们这一群没用的东西!一听是真田和后藤的人就吓得往后退,真是没有出息!好吧好吧!这事关全军的士气,这样吧!明早天一亮,老夫亲自乘船,由水路到江多岬附近,巡视一番!”____“嗄?您要出巡?”____“我要去慰劳大军,只要他们稍有松懈,一定会让敌人趁虚而入的。我要三百名枪兵,赶紧给我在城内准备一条兵船,天亮之前,我要出发到前线去巡察,快!”____“请您再多考虑考虑。”木多佐渡守向家康建议道。
  
    “干什么?”“您刚才所言极是,不过,仍需大人贵体为重。依小的之见,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大人一大清早乘船出巡,似乎太劳累了吧!”____“您的意思,是要我就此作罢?”____“您万一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受了风寒,说不定会挫伤三军的士气。您既然任命秀忠公为代理,就让他出吧,犯不着您担心啊!请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吧!”____“秀忠身为副将,也有他掌管的阵地。难道就因为我老了,可以不出巡,可以随随便便不遵守军纪吗?”

    “这……”佐渡守的建议被驳,只得噤口不言。这时,站在成濑隼人正旁,一直默然不语的南光和尚天海,慢慢曲身向前进言道:“请听老僧一言。”____“你是不是也同意佐渡守的看法啊?”____“诚如所言,您老的想法并没有错,但还是请再考虑考虑吧!”____“我十分了解各位的心意,但是,这一回交战,并不是老夫我身体的问题,而是关系着各大军的存亡,哪有闲暇来考虑自己呢!”
  
    “虽然您已经决定了,但是愚僧还是要说,我在心里替您卜了一卦,卦上对您明日出巡显示为凶,因此,还是请再慎重考虑考虑吧!”____“少废话!”家康什么话也听不进了:“福岛,江多岬是很重要的阵地,无论如何,明天巡视的事情绝不能作罢。隼人!”____“在!”____“叫枪兵先出发!”____“遵命!”____“叫池田武藏守和安藤带刀二人立刻前往住吉,准备好我要用的船!”家康迅速地安排好一切,转身进太子堂内睡觉去了。


第二节:返家

  寂静的星夜,迅速跑出了四天王寺阵营的妙义太郎,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大阪街道上飞快地向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了玉造口的营地。砰!忽然有一发子弹,擦过太阿公身旁而过____“哎!你们打错人啦!”太阿公叫着。他想,这里已是自己人的地盘了,大概是在城濠警戒的哨兵,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才开枪的吧!
  
    “什么人?”____“是我,真田大助桑的仆人,我叫妙义太郎!”____“啊!是真田少主的小兄弟啊!”____“是的。我现在回来了!”____“回来就好!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木村桑的部下,但是自从上次偷袭之后,你就下落不明,大家都替你担心呢!”____“我走了。”____“快走吧!……喂喂!真田住的地方,过了桥要往右转!”____“谢谢,谢谢……”
  
  太阿公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跳过了高高的石墩,飞奔而去。他来到一扇高大的铁门前,又敲又嚷:“真田大助桑,我是妙义太郎。我刚从敌阵逃回来。请开门!快开门!”____“啊!是太郎的声音!”____“什么?那个小家伙回来了?”同伴们都非常熟悉,一听他喊门的声音,就赶忙开了门迎他进来。太阿公立刻被十多日不见的亲密战友包围起来,接受他们的关怀。筱切一作、车源弥、穴山小十郎、伊吹塔之助、佐分利甚内、道明寺隼人、真田大助,这八天狗中的七名都非常高兴,对他所述的勇敢行为感到万分惊奇。
  
  “在说这事以前,首先我得向各位致歉,因为九度山的奈都女曾要小助伯伯转交我一封信,要我务必带到城里来。但途中却被敌人抢走了。因此,我想如果不将功赎罪的话,实在没有颜面再来见各位,所以今夜我潜进了家康的大本营,听到了家康和天海和尚,还有本多佐渡守的谈话。”于是他就把他躲在四天王寺的难幕后所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第三节:十八精兵。
  
  以大助为首的八天狗,听了太阿公若无其事的叙述,个个都面面相觑,表情愕然。能进城探听消息,再安全出来的密探不在少数,然而尚无一人能潜入敌方的大本营四天王寺。对于家康是在四天王寺还是在住吉,没有人能确定,这使他们在策划重大的战略上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可是,现在他们听太阿公平心静气的述说,都十分震惊。不,应该说是吓傻了:“太郎,你这样做,未免太危险了吧!”____“是啊……”____“我看,还是尽快让幸村知道这件事情比较妥当!”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建议。
  
  “那么,就请父亲出来吧。”大助听了大家的建议,站起身,准备去请父亲,此时,厅堂的大门开了:“你们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太郎,你真了不起!”门口出现了幸村的身影。幸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虽然平日极少叱责部下的不是,但却也没有称赞过别人。太阿公现在得到了幸村的赞赏,心中的高兴更是难以言喻,这十几天所受的一切辛酸,都被这一句话化为乌有,他立刻伏在地上。
  
    “你说,明天黎明,家康要亲自由住吉乘船,巡视江多岬一带的营地,是吗?”____“正是!”____“既然是这样,对各位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绝不能放过!大助,立刻准备出发!”____“是。现在?”____“部下不必多。只需挑选十名精悍、机智、敏捷的弟兄即可。在地外濠沟的水闸处预备三艘小船,趁夜由大和川出去!”八天狗的每个人听了这些话,都知道这足智多谋的军师,又有什么神机妙算,于是接着问:“幸村桑,我们也去!”____“对!非得叫他死在我们的面前不可!”好有决心的一句话!
  
  “弟兄十名,再加上你们八位,可称得上十八精兵,家康那老奸巨猾的脑袋,势必逃不出各位的刀剑。时间不早了,详细计划我们船上再谈,快!”幸村不愧被称为是智多星。这位如同中国的诸葛孔明般的稀世军师,让人觉得整个大阪城的命运,似乎都担负在他一人的肩膀上;他又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宽大胸怀,稳健沉着地观察那些令人无法容忍的关东大军。十分肯定,明天家康的首级一定会挂在己方的剑端上。八位年轻勇士也都抱定了非叫家康死在他们面前绝不干休的决心。
  
  大家都忙着拿武器,穿戴起来。幸村穿着黑色的铠甲,身披一件深蓝色的阵羽织,(注:阵羽织为日本古时在阵地中穿在铠甲外的外衣,无袖,多以绢、纱、天鹅绒所制,有些亦有刺绣,极为华丽。)穿着非常轻便,俨然一副军师的模样。然后他和八天狗一同由真田丸(城内)主外城边,从绳梯爬下城墙,乘上预备在城外濠沟中的小船。三条小小的舢板上,已经站着先到的大助和十名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舢板滑出了水闸。船在漆黑的大和川中,像三只在水上睡觉的水鸟,悄悄地向前漂去。……没有桨拨动水的声音,更没有一丁点儿的灯光,这天正好是11月28日,河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冷得不得了。仰望夜空,繁星闪烁,东边天空的云,也微微有些透亮。彻骨的寒风把枯干的芦荻刮得沙沙作响,三艘静静在水面上滑动的船头,碰落了树枝上如针叶的霜。十八名呵着白雾气的精兵,似乎已在他们的刀锋上看见了家康的首级。
  
  
第四节:潜藏的水鸟。
  
  幸村忽然发现,那个勇敢、值得赞许的太阿公,也在自己的这艘船上,于是他开口问道:“太郎,你困不困?”____“不,我不想睡。”____“不睡?那怎么可以!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需要睡眠的。不睡觉的话,脑袋昏昏沉沉,什么事都办不成的!”____“是!”____“要做一个武士,注意要有充足的睡眠。中国有个名叫孙子的兵法家曾说过:有充足睡眠的士兵才能强壮。”____“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没有人会睡得着呀!”

    ____“其他的人今夜都已有了充分的睡眠,而你经过连日的辛劳,一定是非常疲倦的。真正的武士,不管是大敌当前,还是在冰上,该睡的时候就能好好地睡,突然醒来也能立刻战斗。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啊!现在距离江多岬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航程,那边有草席,你还是到那儿去好好地睡一觉吧!这是要成为一个伟大人物所必需的坐怀不乱的修行啊!”幸村关怀地告诉太阿公。

    不仅是太阿公一人,就连其他同船的兄弟们,对于幸村这一片情意,都能深深地体会到,感到温暖。就算是为了这位军师拚命,死也甘心!在这种时刻,哪个人不是这么想呢?____“好了,快睡吧!”太阿公听了幸村的话,老老实实地走到小船的一角,盖着草席,卷着身体睡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嘴里说不,一躺下去,翻了个身,就已经打起躲来,沉入梦乡……

    拂晓,三艘船已经出了大和川狭小的河口,朝辽阔的淀川的一端慢慢漂去。四更左右的西北风仍然十分强烈,大河里的水像海水一般地翻涌着赤赭色的浪涛,几朵残云在晨空中快速地低低掠过。天满、京桥口、中岛等河中的沙洲,仍然笼罩在拂晓前的寂静和黑暗中,枯干的芦苇,被急流而过的河水冲得哗哗作响。
  
  “别让船桨发出声音来!尽量往岸边走,沿着芦苇,让船顺水而下吧!”三艘舢板听从幸村的命令,穿过芦苇丛,悄悄地顺流而下。当小船由沙洲边轻轻滑过时,各式各样的水鸟被轻微的水波声惊醒。不久,小船如箭般地快速穿过了堂岛和中岛之间,突然,有人轻声叫道:“喂!看见海了!”大家随之精神一振,眼睛也亮了起来。

  再过四五百公尺就是安治川的出海口了。由这里就可见到摄津弧线柔和的海岸线和海中淡路岛的景象。由朝霞中透出的亮丽的曙光,把海面染得一片通红。他们把船藏好,再盖上芦苇,引颈眺望,可见到下博旁岸停满了蜂须贺势的兵船。而在本津和今宫的中间,可见岛津家久的旗帜。在九条新屋方面,九鬼守隆所守的关东军的船坞里,在蒙蒙的晨曦中正发出声响,好像在放船下水。
  
  幸村迅速地跳上他所乘坐的那一艘舢板的船头,喊着:“大助!大助!”____“有何吩咐,父亲!”____“这儿的地形,你看清楚了吗?”____“我看,东边是本津川,西是狗子岛,南方是江多岬的出海口,大概说来,可算是个三角地带:”____“不错!—待会太阳一出来,想必由住吉出发的家康的巡视船也该到了吧!你看!那边岛津的营阵和蜂须贺的岸边基地,炊烟比平日要上升得快。旗帜也换了,显然他们知道大御所要来巡视,营地里的气氛不比平常,似乎非常紧张。”
  
    “是的,诚如您所说,敌方的营地里,真的是一点儿松懈的情景都见不到!”____“今天早晨,老将军要亲自出巡到此。如果他们能通过家康的巡察,那么他们的戒备立刻就会松懈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家康在巡视过那边的营地之后,不久,一定会叫船往此地来,勘察这里两岸的地势,不然,也会朝着这个三角洲而来。”____“是的。”____“我们绝不能错过这一大好机会。这一刹那间,便是上天赐与我幸村的绝好时机啊!”
  
    “啊!那么我们是不是要躲在此地呢?”____“你的船还是藏到江多岬旁的芦苇丛中较好。穴山小十郎的那一艘,藏在博劳渊和狗子岛的中间。我在这三轩屋岸边待着,等着家康那老家伙过来!”____“知道了!”大助、小十郎和其他的人都因要负重大的责任,感到异常高兴,于是强而有力地回答。
  
  “很好!但是,你们千万不可贸然行事!”幸村十分担心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所以频频嘱咐道:“在没有接近敌大的时候,绝不可开火!首先,你们必须让家康的巡视船从你们的面前通过,然后,你们听我在这里放一枪为信号,再由四方聚拢,让他们陷于炮火中,同时,你们三艘船划过来的时候,船上的人前边是长枪,后面跟着大刀,就在家康快要倒下去之前,你们立刻用枪挑瞎他的眼睛,再用大刀砍下他的脑袋,挂在枪上,杀开一条血路!赞成不赞成?!”
  
  “是!”大伙儿热血沸腾,个个都带了火枪,卧在船底。海面上灿烂的光芒,不知不觉中已像潮水般地朝出海口笼罩过来,船中的人也渐觉天际开始发白,三艘小船悄悄地在一片耀眼的光影中,朝三个方向划去……突然,空中响起了很大的振翅声。从九鬼守隆所守的船坞附近,有一只不知嘴中衔了什么东西、腹部是褐色羽毛的水鸟,朝着江多岬的沙洲飞来。


第三十七章:追击篇

第一节:十面埋伏

  蓦地,一只鹞在沙州的阴凉处飞降下来,紧跟着两只、三只、四只……如满天飞纸般的鸟影,刹时布满了整个江面,随即在一片芦苇的恶嗦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在此刻,一阵风把江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向海面扩散开去。看不见任何的人和船只,只有沙州的芦苇在凄凉地萧瑟作响。突然间,有数艘旗帜迎着晨风飘扬的大船自上游缓缓驶来。

    仔细一瞧,在那些船当中,有一艘挂着绣有葵花纹的淡紫色旗帜。那艘船一定是关东的统帅老龙家康的座船。水路宛如一块被撕裂的布,有的地方宽广,有的地方狭窄。两岸都长满了密密的芦荻。如彩虹般缓缓移动的船队不多时已来到沙州前。那是由七艘船只组成的船队,船上戒备森严。
  
  “啊,别慌!”幸村和八天狗等人在发现了家康的座船后,立刻乘坐三艘船分别由三方面潜近。经过精挑细选的十八名神枪手,也都把枪口朝向河心,一方面注意火绳是否让露水沾湿,另一方面却要顾及隐蔽自己,全神贯注地向河面凝望。家康全然不知。任凭他如何足智多谋,做梦也不会想到昨夜军事会议的内容已为幸村探知,并已像水鸟般地潜伏在关东军势力范围内的安治河口准备伏击。
  
  “佐渡,现在该是退潮时刻吧!”正坐在船仓内折椅上眺望两岸的家康,把目光重新移向水面时说道:“今天开始加派一名武士专门负责记录退潮时上游流下来的东西,然后向我报告。从这些东西就可判断城内的情况到底如何了。”侍立一旁的本多佐渡说道:“遵命!我马上传令下去。”____“我们刚经过的河口防卫似乎单薄了些,还有木津口的防卫布置不觉得太慢了些吗?”____“自木津口到丸宫之间的守卫工作是由我们的盟邦岛津家人所负责,回去后我会敦促他快些。”
  
  除了本多佐助外,当日追随在家康左右的尚有成濑隼人正、安藤带刀等人,家康也向他们交待了些事。正在此时,由池田武藏乘坐的先头部队的船如往常般地来到三角洲前,然后照预定的计划向博劳洲转向而去。轰然一声巨响自空中和水面响起,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阵的枪声接连不断地自两岸响起。阵阵浓烟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喊叫声:“不要管其他的人,今天要捉的是头发花白的老龙家康。”
  
  “啊!”大吃一惊的池田武藏慌忙一瞧,才知道大事不妙了。由七艘船所组成的船队正遭受到来路不明的敌人的攻击而狼狈不堪地四散而逃。老龙家康所乘坐的那艘船也正向博劳洲方向破浪而逃。
  
  
第二节:血战。
  
  哎哟!是敌人的伏兵。由安藤和成濑两位将军领头,加贺爪甲斐结城三五兵卫、久世孙一等将领拚命地把桨猛划。就在此时,一连串碰碰碰的枪声自两岸的芦苇丛中响起,家康也自折椅上跌落在船板上。佐渡大吃一惊:“主上!受伤了吗?”____“没……没什么,只是脚……脚……哎哟!流血啦!替我包扎一下好吗?”
  
  “好的。”佐渡一把抓起家康的脚,把流血的地方用袖布包扎紧。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自狗子岛林荫处射出的子弹,也不断自头顶呼啸而过。同时,自后摇桨猛追的幸村的船也和家康的船队掀起了一场激烈的水面大战。佐渡向家康左右的将领大声叱道:“不要蛮战,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主上救离险境,赶快把船靠向岸边,快!快!”但是博劳洲四周枪火弥漫,想靠岸也无法办到。将军们只好奋力把桨猛划向九条新屋的方向。佐渡收集了一些船板把家康围起来,以免被流弹所伤。
  
  突然船头有只小舟出现,有人高叫:“家康!幸会!幸会!”语毕,一艘小舟如箭般地飞驶而来,手握长枪站立船头的人很像是八天狗之中的伊吹塔之助,车源弥、道明寺隼人等也各手握长枪依次而立,妙义的太郎也在。大伙众口同声地说道:“家康别逃,否则未免太没种了!”声音大得把船板震得格格响。刹那间,小舟很快地撞上了大船。一时间水沫飞扬,乱枪猛刺。
  
  “你们这些大阪城的无赖,不得无礼。”部将之一的彦坂源内一把抓住大助刺来的长枪,却被道明寺隼人自旁一刀砍落水中。水面很快地被染成一片殷红,连凝附在芦苇枯枝上的白霜都被鲜血染成一片血红。不久之后,载有十八名火枪手的幸村的船和穴山小十郎的船也都以家康为目标,冲破其余的船随后赶来____“主上!让我背您走!”佐渡把家康背起向九条新屋的方向逃去:“主上!不逃是不行啦!”话声一落,佐渡抄起长枪,背着家康向离船约有九尺宽的岸边逃去。

    就在佐渡一脚跳上岸边时。芦苇丛中突然有叱喝声传出:“认命吧!”紧跟着一声锐利的刀声破空而来。幸村一枪向佐渡刺来。但佐渡却在芦苇丛中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佐渡背着家康向一条通往九条新屋方向的土堤亡命奔逃。自后面看见佐渡亡命奔逃的幸村高声喊道:“家康!取你的狗命是我真田左卫门尉幸村多年的心愿,今天,好不容易得知你来此巡视,特地在此等你,你怎好就此离去?且待!且待!”报上姓名的幸村随后猛追。
  
  
第三节:一对一。
  
  “喔!原来是幸村,真是个好敌手,我是结城三五兵卫。”一位身披铠甲的武士大手一挥,横立幸村跟前____“混蛋!别烦我!”幸村的长枪如飞鱼般地向三五兵卫刺去。
  
  “哇!”三五兵卫立即倒毙在地,但随即又有一人拦住幸村的去路:“我是大将久世孙一,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追主上,看枪!”双枪立即纠缠在一起。发出一阵金铁交鸣声。交战没几回合,突然一枝长枪自旁斜刺过来,将久世孙一当场刺毙。
  
    “是大助呀!”____“是的!父亲!”____“家康往九条新屋方向逃走了。你带领其他的人到各地点去搜索一番!”____“遵命!”大助随即率车源弥、塔之助、隼人等向九条新屋方向追去。留在后头的是筱切一作、佐分利甚内,他们俩在斩杀了剩余的敌人后,立即飞奔过土堤,朝着大助的去路追去,刹时已不见人影。
  
  再说佐渡回头一望,却见军师幸村正从后头紧追不舍,因而走小路朝团票林遁去。此时,林木深处正有四五位小兵赶着七八头无鞍马在偷闲小憩____“混蛋!好像有人来了!”突然,这几个小兵把话声打住猛然站起____“你们是何人的手下?”这几位小兵似乎仍未发觉佐渡所背负的是统帅老龙家康____“我们是岛津家运送杂务的兵士。”____“快给我两匹马!”
  
    “这……我们并不知你是……这怎行呢?”____“反正不是敌人就是了!套匹马来给这位坐,再慢些的话敌人就要来了!”____“什么?敌人来了!”____“快!快呀!待敌人追上了可就没命啦!”家康折了枝木条权充拐杖,吃力地上了马,随即如一阵疾风般地向住吉街道的方向逃去。佐渡也随后跨上一匹无鞍的马跟去。两条白色的人影卷起一阵狂沙消失在远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____“这两个人又是何许人物?”____“还说后头有敌人追来。”____“大概不会是什么厉害的敌人吧!”这些小兵们分散开躲藏在林道的两旁,静观四周。说时迟,来时快,随着一阵震耳的脚步声后,一条人影已风驰电掣地来到跟前。果然,如他们所料来的敌人并不令人畏惧,只不过是一人单骑的真田幸村。
  
  这些小兵们自幸村出现后,却都屏息静立着,连口气都不敢出,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眼睁睁地目送幸村呼啸而去。幸村走后不久,又有一位武士无声无息地来到跟前,由于来者是个侏儒般大小的武士,使得这几个小兵又吃了一惊。妙义的太郎很快地朝着幸村的去路追去。虽然,妙义的太郎在武艺、智谋、胆量方面都比不上幸村,但在脚程方面可就不是幸村所能及的了。
  
  有件事可证明这点,也就是说太郎很快地就追上了本多佐渡的马。追上本多佐渡的太郎突然出手抓住佐渡的脚,佐渡扬起做为马鞭的枯枝往下抽,太郎一个翻身滚了出去。就在这当儿有人一把抓住太郎飘退开去。来人就是幸村。局势紧张得让他们无法有交谈的机会。太郎很快地追越幸村,并再度追上佐渡。由于有前次失败的教训,这次太郎不敢再靠近马旁,而是猛然一跳如飞蝗般地抓马尾,然后自后面用双手蒙住佐渡的双眼。身为老龙家康猛将之一的佐渡也被这突来的袭击惊得连缰绳都松掉了。马儿也就无法控制地向路旁奔去。
  
  “混蛋!是何人?”佐渡双手一用力想把身后这位身材瘦小的武士捉至面前,但太郎死命抓住佐渡的衣服不放。于是两人同时从受惊的马背上滚落地上。佐渡一把拔出随身的利刃,太郎拚命地抵抗着。一位是久战沙场的老将,一位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太郎。固然这是一场值得一看的精彩好戏。此刻的林内弥漫着一股慑人的气息。阳光已笼照着这个凄冷的清晨,林内鹎的叫声哀凉地划破天际,战争的气息又再度地在摄津的平野里展开。


第三十八章:迷雾篇

第一节:草莽怪火

  两条人影如螳螂搏斗般纠缠在一起,枯草扬起了尘埃。太郎紧抓住佐渡铠甲的袂衣不放。佐渡则尽量想把太郎的四肢扭住,在这激烈的搏斗中有好几次佐渡锐利的短刀逼近太郎的喉部。可惜,面对骁勇善战的佐渡,虽然太郎拚死抵抗着,但已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终于太郎渐渐感到有点窒息了。佐渡一把抓住太郎的发髻,同时扬起手里的短刀向太郎刺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束耀眼的光芒自一丛杂木林中射出,直取佐渡的双眼。
  
  “哇!”佐渡铠甲的衣袖被飞射而来的长枪穿透,一个翻身自太郎的身上滚跌出去。太郎自地上跃起:“好极了!”太郎拔出短刀朝佐渡望去,只见佐渡跌卧地上。仅用一支手肘支撑着身体。太郎转身朝飞枪来处奔去。就在此时,自林荫深处走出四五名武士,手上的长枪闪闪发光。
  
  “佐渡!幸会!幸会!”武士们高声叫喊后,随即散开包围。虽然佐渡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见了眼前的局势也不免感到有点心慌。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先逃为妙,佐渡很快地翻身上马离去“小子们!后会有期!”佐渡边嚷边挥马离去____“卑鄙!”____“佐渡这种行为太卑鄙了!”很快地,佐渡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马蹄过后,大地扬起了一阵尘烟,那四五名武士也随后追了上去。
  
  仔细一瞧,那领头的武士正是真田大助,依次是筱切一作、道明寺隼人、车源弥、佐分利甚内。认出友人的太郎不由得惊喜大叫:“啊!原来是自己人!回来啊!佐渡!”于是太郎又边嚷边紧追而去。突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脚程一向不输任何人的太郎突然发觉自己不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加快速度。
  
  “岂有此理!”他又再度举步向前。但是他愈是用力追赶,前面的佐渡和八天狗等人的身影却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太郎终于大力喘着气止步,等他定过神来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他拚命走了一程后才发觉自己仍在原地,附近的景物依旧,丝毫也没改变____“这就奇怪啦!”他还以为自己有点神经错乱了。因而用力在自己腿上捶了一拳,并跳了跳身子看看。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好像有人举着火把般地,眼前的枯草堆里突然冒起一丝丝如迷雾般的火来。
  
  “怪啦!”然而不管太郎跳向何方,那怪火总是紧跟着他不放,很快地,太郎的前后都被火舌笼罩着____“混蛋!到底是什么人?”太郎自火焰中望过去,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条朦胧的人影站立那儿。于是拔取小刀猛刺而去。火焰经风吹动,如游丝般的烟把刀刃一圈圈的缠住。然后,那朦胧的人影投过来一声苍白的轻笑:“小僧是也!”太郎惊吓得双手更加用力地握紧小刀不放。
  
  
第二节:又脱魔掌。

    白日怪火!不会是在战场上迷惑敌人的狐狸精在作祟吧!太郎的大刀被对方击落,就像只蜻蜓般的向后退,但太郎的双眼一直凝视着前面。浓烟似风般的逐渐散去,太郎赫然发现前面站着一位怪人。原来是魔风流的忍者来乔太郎。也就是退出德川家伊贺队后,参加攻打大阪城的乔太郎。太郎和乔太郎之间有一段恩怨,过去太郎曾经因乔太郎的密告而被捕。
  
  “小鬼!今天看你往哪里逃!”乔太郎的双眼一直在吸引着太郎。乔太郎充满妖气的眼神似乎蕴含着一个可怕的陷阱,终于太郎再也无法忍受地大吼一声:“小子!”来不及拾起掉落地上的大刀,太郎就手无寸铁地用他那瘦小的身体向乔太郎撞去____“你这矮鬼是在找死!”乔太郎的身子动也不动,只伸出他那粗壮的手掌瞧也不瞧太郎地一掌劈下。
  
  “唷!好神气嘛!”蝙蝠银平的声音自后响起。银平和铁牛舍葛鼓不知何时已悄立太郎身后,银平一把抓起太郎往地上摔去,铁牛舍立即像打青蛙般的用他那锡杖向太郎的肚脐刺去:“哈!哈!哈!小鬼如何?”____“混蛋!原是杀父仇人铁牛舍这混蛋。”____“什么?你父亲的仇人?你这是什么话?给我说清楚!”
  
  “哟!……”____“怎么?后悔啦!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分量,竟敢找我铁牛舍报仇?”说完,铁牛舍把手中的锡杖用力地戳了下去,太郎的肚子就像要破裂般的凹陷下去,痛苦得双手朝空乱抓。乔太郎和银平站立一旁冷笑:“喂!铁牛舍!你可不要把他弄死了才好!像这种特别的俘虏怎能轻易地杀死呢?”____“说得也是!应该把这家伙生擒回帅营才是!”
  
    “可不是嘛!别看他身材小小的,可也是真田八天狗之一呢!怎能像杀小兵般的处置他呢?把他抓回帅营去严加拷问一番,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的。银平!拿根绳子把他给绑起来。”____“好的!”乔太郎不待他说完已径自走下土堤。顺手解开一条小木舟的绳缆。银平和铁牛舍也随即走入船中,把太郎藏在船底。他们掌着桨,一面用手拨开芦荻,一面再朝安治川的出口划去。突然,旁边的草丛中升起一阵枪烟。
  
  “啊!”把桨的银平手肘上中了一弹而狼狈不堪,以至于船打起转来。同时,铁牛舍大叫道:“有伏兵!当心点!”铁牛舍大叫后立即拿起锡杖向陆上跳去。枪声不断地自芦苇丛中响起,等枪烟消散后,却见银平和铁牛舍在土堤上被两名精悍的武士追杀得抱头鼠窜。来人是八天狗中的穴山小十郎和伊吹塔之助等人。银平和铁牛舍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便双双如疾风般地向树丛中逃去。
  
  而小十郎和塔之助也并未追赶。猎取德川伊贺队的首领乔太郎的生命比起他们两条小命来是重要得多了。于是两人双双向小舟扑去。来至小船旁的塔之助却发觉乔太郎仍悠闲地站在船上,仔细一瞧,原来太郎正被乔太郎踩在脚下。而乔太郎正手握大刀,露出慑人的眼神向外凝视。看来小十郎和塔之助如向乔太郎开枪的话,乔太郎有杀了太郎而逃走的打算。塔之助等人既想把太郎安全地救回,又想置乔太郎于死命,因而一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声怪叫声平空响起。潜伏在芦苇丛中的几名枪手再度填好火药向乔太郎猛射。一声巨响过后,浓烟把乔太郎笼罩在一片模糊中,就在此时,穴山小十郎怪叫道:“这家伙是个怪物!”穴山小十郎随后追出。同时,塔之助也自旁边迫近,并一枪稳稳地向乔太郎刺去。

  “可惜啊!”话声自水面传来。当所有的攻击都罩向船上的一刹那间,乔太郎的身影在河面激起一片涟漪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枪弹都朝水面击去,塔之助和穴山小十郎的长枪也都脱手向水面射去。就在此刻,一缕火焰自幻灭的水泡边缓缓升起。突然,那团团火焰爆裂开来,化成一只飞禽朝天飞去。是只鹞!是只翅膀有鲜血的鹞“啊!”大伙惊叫出声,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去,就在这刹那间,那只鹞的影子已在迷雾中消失,仅落下一滴如雨点般大小的殷血。
  
  
第三节:统帅遇难

    军师幸村两眼正布满了慑人的血丝。如果今天这个机会错过的话,以后想再取家康的首级可就很困难了。因而他正拚命地催马直追。但不久,他就感到后悔了。因为虽然自己在途中拾了条马鞭不断地抽打,但自己所骑的马确是一匹劣马。和家康所骑的马比起来的话,那家康的马简直就是匹骏马了。幸村好不容易才在路旁找了一匹马换骑。就这么一耽搁,家康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家康回头瞧了一瞧。他喘了口气……但脸色仍感到很不安:“佐渡不知如何了?”手下那些将领们的身影也逐一的浮上心头。喉咙如火烧般的痛苦,他迫切地需要喝水。突然家康发觉旁边有间无人居住的农家。虽然离帅营不远了,但由此自茶臼山的路程想必是异常艰难危险的。虽然路上可能有援军,但背后的幸村也一定是紧追不舍的。路途上想必还有伏兵。家康的体力已消耗殆尽,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家康翻身下马。身为统帅的家康不得不亲手将马牵至隐密的地方藏好。仍不见幸村自后面追来的踪影。家康打算找点水喝后在天黑前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这实在是一栋荒凉的农家。但荒凉归荒凉,仍可看出这是栋富农的宅地。黑色的建筑物使人有一种庄严的感觉,当然也令人有一股寂寞的痛苦。家康站立院庭中寻找水喝。

    正当家康在找寻水时,突然有一种比水声更澄静的潺潺声传入家康的耳中。家康一时忘了口渴的痛苦而直立静听。那不是琵琶声吗?到底是谁在弹奏呢?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气氛里,到处呈现一片紧张恐怖的情景,竟然有人有这样的雅兴。仔细一瞧,只见深垂的枯芭蕉叶下有一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乐人正坐在石头上弹奏琵琶。

  “您是何人?”家康探问道____“我是……”小和尚轻声答道:“我是为了取得检校(注:古时授予盲人的最高级官名。)的名位,而自遥远的四国前来的琵琶师叫今川蝉阿弥。由于到处一片烽火而暂时避一避。”____“虽然如此,您也不致于有弹琴的雅兴吧!”

    ____“不……”蝉阿弥摇头斜眼说道:“这也是修道的一种……在这种满地血腥的战场上,寒夜弹奏琵琶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而又困难的修道方式。此时以致能见千里物,胆大惊人。况且自古琵琶就为武士所喜爱。是一种激发士气的乐器……因而,在战场上弹奏琵琶是激起我们勇气的一帖最好的良药。”____“是这样吗?……小和尚?”____“正是。”____“现在我后面有一位武士在追赶,如果进来的话请代我保密。”
  
  “放心好了。”蝉阿弥回答后站了起来:“你只管放心好了!您大概是关东的统帅大将军家康吧!”____“啊!您怎知呢?”____“不知道怎能救您呢?今日有我在此,您必能渡过危难的。”____“既然如此,请问您有何妙计?”____“妙计倒没有,而是我将施展虫术助您渡过难关。”____“虫术?”家康不解地问道____“正是。”蝉阿弥一面答道一面把琵琶背在肩上。就在此时,在黑夜将临前的暮霭里,幸村的身影已如鬼神般地来至屋外断垣旁。


第三十九章:流星篇

第一节:死里逃生

  幸村紧勒马绳使马停下。马蹄停处扬起一阵砂石,四处飘飞着。幸村如疾风般地自马背飞落,他虽如疾风般地快马加鞭经过此地,但自屋内传出的人声并没有逃过他敏锐的听觉。幸村左手紧握长刀,以免它和身穿的铠甲相碰发出声音惊吓走了敌人。之后,幸村将头向墙内窥视。幸村发觉庭院的芭蕉叶下有两条人影向屋里逃去。
  
  “别逃!家康!”幸村奋身跳入围墙猛追,甚至冲破紧闭的窗户跃入室内。数十日没有人居住的榻榻米上,已有霉味阵阵扑鼻,阴湿的空气带有一股臭味冲着来,极难令人忍受。幸村确认那人是老龙家康没错。当幸村进入屋内时,家康的身影正好消失在内屋的门:“家康!还想再逃吗?”就在家康还未完全进入门内时,留在外头的一部分刀鞘已给幸村一把抓住,幸村用力想把家康拖出来。
  
  听到幸村叫声的家康吓得心惊胆颤,魂飞魄散。任凭家康再狡黠,一想到自己立刻就要丧身于幸村手中,也不禁拚死地用力抵住那扇门。家康的身子虽已进入门内,但刀鞘却卡在门缝中,又让幸村一把抓住,此时,家康已堕入进退两难的险境。幸村那苍老有力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身为关东百万雄师的统帅和握一半天下大权的老将军也会如凡夫般的怕死,不感到可耻吗?无论你如何狡诈,今天总算难逃我的手中,且让我来收拾收拾你这条狗命吧!”幸村猛拉不放地叫道。
  
  屋内的家康正拚命地在垂死挣扎,并发出“呜……呜”的哀鸣声。家康是想尽办法拚命地挣脱幸村的掌握以求得一线生机____“不用挣扎啦!反正你是逃不了的。我马上将破门而入取得你的首级了!”幸村使劲拉家康的刀鞘____“啊!”这声惨叫声来自家康,而其身子已冲向前并打了好几个滚。
  
  这时候屋外的幸村也紧握住家康的大刀向后仰跌出去,身子碰的一声用力撞在墙壁上。这是由于双方用力互争的结果以致于挂刀的绳子给拉断了。幸村的身子这么一撞,梁上的灰尘、蜘蛛的尸骸以及一些带有异臭的东西纷纷自屋上飘落下来。同时屋内有一阵零乱的破窗声传来,接着有东西向外滚出去的声音。不用说那一定是家康拚死地向窗外逃去了。幸村觉得家康这种违背武士精神的行为实在是可鄙可耻,因而也握紧大刀自后追了出去。此刻,黑暗中有一只如火炬般明亮的眼睛正凝视着幸村。
  
  
第二节:危机重重。
  
  幸村吃了一惊,本能地跳开,但不管幸村向那个方向躲闪,那只眼睛总是紧跟不舍,甚至于越前拦阻幸村的去路:“混蛋!到底是谁?”幸村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向前凝视____“啊!”连胆大的幸村也吃了一惊,只见一块附生着菜色鲜苔的大岩石摇摆地走出来。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只大蛤蟆(蟾蜍)。那是一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眼睛,而深陷的嘴巴简直就像恶魔的嘴,那只蛤蟆悠闲地横在唯一的一条通路的一座柜橱前。
  
  柜橱前的地板有两三块被打破的样子,很显然,家康一定是自那里逃走的。而这只大蛤蟆或许是由于家康的潜进而被赶出来的。可是,令人不解的是目前正是隆冬,蛤蟆们应正在土中冬眠,不该在外面走动。幸村猛然抬起一只脚向蛤蟆的下巴踢去:“你这混蛋的忍者,别前来搅和!”蛤蟆被幸村一脚踢得肚底朝天地翻了个身。就在这时侯,蛤蟆突然发出一声叮当的声音来,同时,有阵阵弦音传来。幸村认为这八成是为保护家康的忍者所玩的一种把戏,再度望向地上,蛤蟆却已不见了,也不见伊贺忍者的踪影,而是一把琵琶。那弦音就来自这把琵琶。
  
  “呀!”幸村感到有点吃惊,此时有人声传来:“幸村!你怎么踢我的琵琶?”幸村回头一望,只见在一道亮光的照射处,站立着一位十六七岁而眉毛苍白,皱纹如针的小和尚,脸上充满着妖气____“啊!原来是在九度山盗走水虎卷的今川蝉阿弥呀!”____“正是!”____“跳梁小丑也想来捣蛋,退开!”____“那怎行?告诉你吧!家康已逃走了!”
  
  “可恶!你这多管闲事的家伙!”幸村挥起大刀向前砍去,但蝉阿弥的身影倏忽不见,幸村很快地往地窖一望。幸村很快地就觉察出这是家康为欺骗他而设下的诡计,因而才把地板打破。看破家康诡计的幸村毫不犹豫地向另外一间房间走去。有一股发酵的味道扑鼻而来,房间里堆放着许多木桶这间房子看来是农家用来贮藏食粮的库房。幸村进入库房后,角落边堆积如山的木桶突然溃散一地。
  
  
第三节:痛失良机

    躲在木桶阴影处极力忍受臭气冲鼻的家康听到幸村的脚步声时立即惊慌失措如脱兔般地向门外逃去。发觉后的幸村大声喊道:“家康!别逃!”幸村奋力一刀向家康砍去,却只砍下家康约五寸左右的衣服而已。这真是千钧一发。就在这紧要关头,库房的梁上如下雨般的许多白色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缠向幸村的大刀、面部、手腕、脚部等。
  
  “啊……”幸村仰头向上一看,只见漆黑的屋梁上,蝉阿弥发出了一阵阵的怪笑,尽力想激起幸村的盛怒。但是幸村并未上当。所谓看到的那些蜘蛛丝,只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玩弄妖术的忍者首先就需让对方有此种幻觉,否则的话幻术就玩不出来了。然而蝉阿弥的虫术却也奏了点效,那就是拖延了幸村追击家康的时间而使其逃走。就在幸村摔开蝉阿弥的纠缠踏出屋外时,黑夜却传来一声怪叫,紧接着八九管长枪如疾风般地向幸村飞刺而来。

  同时,在屋后前面的道路上也分别站有约莫二千人左右的武士。一见到幸村出现立即叫道:“那是大阪军的军师,快杀死他!”____“绝不能让他逃走!”每个人都争功似地嚷叫着,同时,乱刀向幸村砍来。这些武士正是得知家康有危难而赶来救驾的前线哨兵和自博劳渊方面赶来救驾的将领们。家康至此才九死一生地脱离险境。
  
  形势就在瞬间逆转,幸村反而堕入了险境。战场上的胜负实在是瞬息万变令人不可预测。当夜,幸村经过了一番浴血苦战后,终于平安地回到大阪城。不难想像到幸村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心中是何等的懊恼和痛恨了。不久,八天狗的每位也都回至城内,当然对于丧失这个机会都感到无比的痛心。但幸村对自己所担当的职务却不敢有所怠慢,立即回至自己的岗位,重新布阵。
  
  
第四节:满山愁云。
  
  寒夜飘雪,白日降霜,寒冬已进入了12月。随着三之丸的激战、松屋口的会战后,关东的大军就用竹子绑成一束束的立在阵前向前推进至离护城河约莫有三四里的地方停住。真田丸的激战就在过后不久展开。那真是大阪城的一件惨事。12月4日关东军的精兵前田势攻正面,本多安房守、山崎闲斋、横山武藏守等部将也齐集大军攻来。

    而自八町目来的松平忠直和井伊扫部头两军,也共同以加州兵打前锋而直逼城下。此时天色一片漆黑,曙色未开。幸村靠在真田丸的柱上假寐,而其他的兵士也都奉军师之命隐于暗处,整座城静得出奇。来袭的关东军原本以为会中伏,此时却争先恐后攀过城墙,一时到处都布满了敌军。
  
  就在此刻,真田的高楼上正悠闲地站立着一条人影,一面望着城下的动态一面笑叫道:“啊!原来是加贺、松平和井伊。刚才你们攀墙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开猎鸭大会一样。如果不指点指点你们那我就显得太寒酸了。那儿就是真田城,我的主人幸村正奉着秀赖公的指令在此守卫,你们今天来此是白费力气了。我劝你们在还未命丧九泉之前赶快退回如何?”
  
  仔细一瞧,原来那人是真田八天狗之一的穴山小十郎。听了穴山小十郎的话后井伊、本多、前田的兵士们纷纷大怒,争先恐后地爬上城墙:“真是欺人太甚,上!非破城不可。”靠在柱上假寐的幸村听了那小兵的话后大怒,站起立即指挥:“杀!开始攻击!”等待多时的真田的部下立即把所有的火力朝关东军猛轰,不多久,尸骸已布满了护城河,而真田八天狗等人也打开城门率军追杀敌人。
  
  木村重成所守的城门、毛利胜永所负责的地方和后藤又兵卫、明石扫部以及大阪城各处也都不断地发生激战,很明显关东军这次的攻城计划是完全落空了。因而坐镇在茶白山帅营的家康,脸上是一片愁云,照目前的情势看来,如果再牺牲几万人也很难攻下大阪城。这到底该如何呢?家康竟日躲于营帐内苦思。成赖隼人正向家康说道:“主上!”
  
    “什么事?”____“帐前来了一位很奇怪的人,想求见您!”____“是位瞎了一只眼叫蝉阿弥的小和尚。”____“啊……”家康似乎努力地想记起这是怎么一个人,然后说道:“既然是那个小和尚,况且又第一次来访,你就把他带来见我好了。”嘱咐完后的家康又再度绕着营帐内踱步苦思良策。


第四十章:休战篇

第一节:锦囊妙计

  “无法力敌,可以智取。”满面忧愁的家康正在营帐内边踱步喃喃自语道。对啦!陆氏兵法有云:“无法力敌,可以智取。”家康又回到折椅上坐下。很舒畅地把指挥扇放置膝上。坐在折椅上的家康两眼炯炯有神地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家康终于下定决心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帐外喊道:“有黄幌组的人在吗?”所谓的黄幌组就是由二十七名旗本所组成的负责传令工作的使者。
  
    “主上有何吩咐?”____“你到真隐岐守信尹的营地一趟!”____“有纸令吗?”____“不!口头传令就行!”说完后的家康把使者召前低语。使者之一的水野政千代奉家康的命令后,很快地向茶臼山的方向策马奔去____“黄幌组!黄幌组!”家康再度叫道。使者之一的加贺爪源太夫很快地来至跟前____“请你到秀忠的营地去,把这封信交给他!”家康交给贺爪源太夫一封信函。
  
  随后,家康又派出数名黄幌组的人员传令至各个地方。等家康把最后一位使者派出去后,没多久的时候,池田武藏守前来报告:“您所要召集的人员已集合完毕。”家康颔首回答后起身正想走出营帐外,成濑隼人正适时闯了进来:“主上!有件事想打扰您!”成濑隼人正趋前说道____“喔!是成濑!有什么事吗?”____“您刚才要我去宣召进来的蝉阿弥已带到!”
  
  家康猛然想起来的样子说道:“我差点给忘了。但现在我有要事待办,你就给小和尚安排个地方休息,让他等会儿好了。”____“遵命!”家康掀开帷幕走出帐外,却见小和尚正站在门外。家康锐利的眼神瞄了蝉阿弥一眼,一语不响就转身离去。目送家康离去后,隼人正很快地来至蝉阿弥身旁说道:“你是前来弹奏琵琶的吗?”____“是的!”
  
    “我已照你的意思转达给主上,但主上临时有要事待办,呆会儿如有空的话会召见你的。”____“承蒙你多帮忙,在此向你道谢!”____“主上交待下来,请你在此呆几天,现在就请随我来,给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____“无论呆多久,请你吩咐就是!”____“走吧!找个人来给你安排住宿。”隼人正唤了名部下前来耳语一番。随后那名兵士就领着蝉阿弥来至一间位于营房角落紧邻牛舍和下级士兵房舍的小屋,这是专供下人居住的地方。
  
  “竟然安排这种鬼地方让我住。”蝉阿弥喃喃自语怨道。这间小屋实在简陋得不像话,就连过夜的用具也残缺不全。哞!哞!牛的叫声在寒夜里格外显得清晰。蝉阿弥自肩头解下琵琶,然后把草席盖住身体入睡了。起初自前线传来的枪声使得蝉阿弥无法入睡,但由于过度疲倦,随后也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至半夜,蝉阿弥被阵阵逼袭的寒意冻醒,意外地发现室中一盆火红的木炭正熊熊燃烧着,浓浓的烟布满一室。到底是谁呢?怎会半夜来到自己的住屋内燃火取暖呢?高声的谈话声不断传入蝉阿弥的耳中,自草席中探头一瞧____“这会是谁呢?”蝉阿弥有些意外地发现正是来乔太郎、铁牛舍和银平三人,只见他们噪喋不休地在继续高谈阔论。哈!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啦!蝉阿弥并不想去打扰他们,再度缩进草席里,暗地偷听他们的谈话。
  
  
第二节:琵琶惊魂。
  
  “不是已派黄幌组到各地召集将领前来开会了吗?”乔太郎开口说道。有声“啪”似木柴折断的声音传来,接着是铁牛舍的声音:“嗯……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了!”____“不是准备发动总攻击了吗?”乔太郎打断银平的话说道:“不,关东军已放弃了总攻击的计划。”____“那么……难道是想夜袭?”____“或许吧!”
  
    “难道到现在还未下达命令给伊贺忍者队?”____“伊贺队是越来越不可信任了,这次连参与大计的机会都没有。”____“我们连个太郎都捉不到,还有何话可说呢?”____“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铁牛舍自我安慰般地说道:“谁也料不到真田八天狗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
  
  此时,屋外牛哞哞的叫声仍不断传来。前线仍有零星的战斗发生,间歇性的枪声也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银平突然怪叫道:“哎呀!这是谁带来的东西?在这军中也有此等雅兴的人,真是难得!”原来银平发觉墙上挂有一把琵琶____“那不是琵琶吗?”____“拿下来看看?”乔太郎说道:“想弹吗?”____“不是的,咱们柴禾快没有了,正好拿来燃火取暖呀!”
  
    “这玩意儿烧起来一定很有趣。”____“别多说了!快拿下来啊!”____“乔太郎自银平手中接过琵琶,立即往火堆中丢去,并笑嘻嘻地摇头吟起诗来。乔太郎才开始吟了几句诗,三人围着取暖的火堆突然如火药般的轰然一声爆烈____“哇……”三人不由得惊叫了起来,用双手掩住脸,过了好久好久才定过神来。
  
  “我们到底烧了什么混帐东西啦?”铁牛舍边骂边睁开眼。突然,银平的表情变得比刚刚突遇爆炸时还要惊吓地喊道:“啊……啊!这太不可思议了!”____“到底怎么啦?刚才是竹节爆裂,当然声音响亮,所以烧琵琶会发出这种声音是理所当然的了。”____“不!不是这么回事。铁牛舍!我敢保证你看了后会吓死的。”银平生气地手指着墙壁。
  
  铁牛舍和乔太郎随着银平所指的方向望去,也同时大叫出来:“啊……”两人不约而同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墙壁。只见被乔太郎丢入火堆中的琵琶竟仍然高挂在墙上。三人一时哑然地直瞧着那把琵琶。而在小屋的角落里,蝉阿弥正吃吃地笑着。
  
  
第三节: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家伙!”听到了蝉阿弥笑声的乔太郎如飞豹般地一把掀起草席把他给揪了起来____“呀!这家伙是谁?”____“此人是今川蝉阿弥。”银平和铁牛扬起拳头就要揍过去:“可恶的家伙!怎会潜进此地呢?……哈!上次把他教训得还不够惨吗?怎还不死心地想来盗取凤凰卷?”
  
  三人像欲置蝉阿弥于死地般的扬起拳头。然而蝉阿弥却毫不畏惧:“久违了!诸位!很高兴能见到诸位安然无恙。哈!当然,我也仍健在。”____“别说废话!你潜入此地是否想盗取凤凰卷呢?”____“不!没有这回事。怎么?让我取个暖好吗?”____“你这小子敢过来的话,我必将你那颗秃头敲碎。”铁牛舍说完后随手抓过锡杖做势向蝉阿弥那个和尚头敲下。
  
  蝉阿弥放声大笑:“敲得碎吗?我的头虽只比鸡蛋硬些,但……”____“太狂妄了!”____“请等一下!”____“怎么?害怕了,是不是?”____“害怕倒不会,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你们有没有想想看杀了我后会有什么下场。换句话说,现在我的身体已不完全属于自己了。我是奉主上家康之命来到此地的,你们果真杀了我,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什么?你来此是奉主上命令的?”____“请容我再进一步解说,前些日子我曾救过主上,也就是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因而我今日是准备前来受赏的。”____“什么?原来前些日子在农家的库房里自幸村手中救出主上的小和尚就是你!”____“正是!想必此事你们已有所闻才是。我在救主上时曾和他有约定,今儿个正是为此而来的。”
  
  乔太郎等三人面露惊慌。得意忘形的蝉阿弥把握机会侃侃而谈:“过去的事我们就别再提起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盟友了,让我也来取个暖再说好吗?或是在主上问我要什么的时候,回答说要乔太郎的首级呢?或是要铁牛舍的头呢?”____“好吧!既然如此,过去的仇恨我们就此一笔勾消。天气很冷,你就过来一齐取暖吧!”铁牛舍慌忙收回锡杖,而乔太郎和银平也主动地伸手示好。
  
  蝉阿弥很快地来至火堆旁:“虽然你我以前有点过节,但现在该没有了才是。我们以前争夺的火龙之卷和水虎之卷已被真田八天狗所夺。我们鹬蚌相争却是渔翁得利。从今起,我们应互相帮助才是。”蝉阿弥展露他那善辩的口才,把乔太郎三人说得唯唯诺诺。诚然,蝉阿弥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德川家传的凤凰卷至今仍保存于家康手中,而水虎卷和火龙卷已落在大阪城手中。事情至此,大伙儿还是应该同心协力、同舟共济。
  
  
第四节:新年已近。
  
  蝉阿弥的话句句中肯。在他的说服下,乔太郎等三人点头称是。何况如果他所言不虚,则必是家康的救命大恩人。在拜见主上家康后,地位和待遇可能非同一般。这真是个不好惹的家伙。想到这点的乔太郎突然打岔道:“我们很明白你的意思,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盟友了,同是在替德川家效劳。”____“那当然,我长期肩背琵琶在各国流浪时,并不敢对自己的前途有所奢望,但这次我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效忠主上的。”

    ____“如果你真有此诚心,那咱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____“一切请多指教!”____“银平!昨夜的酒还有吧!军中虽然严禁喝酒,但为了庆祝新盟友入伙,喝点酒大概无所谓吧!来!咱们喝杯酒庆祝庆祝吧!”____“那么,我弹首琵琶给大家助兴!”____“不用啦!那玩艺儿很令人受不了呢!”
  
    “刚才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视其为第二生命的琵琶任人焚烧,因而才略施小技。……说起妖术来,在你这位魔风流的高手乔太郎君面前,我这点小手段显得太微不足道了。”蝉阿弥亲自把墙上的琵琶解下。正当此时,自屋外走进五六名全身黑衣装扮仅留住眼睛的伊贺忍者。
  
  “哇!这鬼天气实在冷,雪还下个不停。唷!原来来兄和铁牛舍也在这里,怎么?今晚的会议有何决定?是否决定谈和了?”一位忍者边说边挨近火边取暖____“谈和?”____“是啊!听说这是主上的意思。”____“黄幌组到处传令,就是为这个呀!”____“大概是由于新年快到的关系吧!战事才想稍稍停顿吧!”一阵雨雪自小屋上掠过,黑暗中一阵浙沥雨声不断地响起。


第五节:叔父说客

  不能力敌,可以智取。厌倦了力攻的家康在茶臼山召集诸将密议后的隔天清晨,正在小憩。而“和平使者”也奉着他的命令来到了大阪城。讲和,前线的兵士们也稍微松懈。另一方面,大阪城正由于“和平使者”的来临而召开紧急会议。这到底是和谈还是统战呢?
  
    “对方采取围城战略,我们不可能获胜而弹药和粮食又有限,因此我们应同意谈和才是。”____“这是一些贪生怕死的软弱派将领的主张。这些人中有织田有乐齐、大野治长等他们不断地向淀君游说策动。但却遭人反对。这是敌人的诡计,我们应警惕些才好。这种奸计目的是要我们放松警惕,然后乘机消灭我们,所以我们应拒绝和谈。”主战的强硬派力争道。
  
  真田幸村、后藤又兵卫、木村重成、长曾我部盛亲、毛利胜永等都属主战派。身为统帅的丰臣秀赖也说道:“不准谈和!”因而关东军的使者被逐回。家康的智取计划于是失败。但家康并不因此而感到失望,大家都知道家康的策略是多方面的,而家康的第二个策略就是策反敌人的将领。所谓的策反并非用威胁而是加以利诱。
  
  事情发生在停战中的某一天:“我想见见左卫门幸村,我是关东的大将隐岐守信。”幸村所守的真田城门下有位老将求见。幸村自城门上望下说道:“原来是叔父!”幸村亲自出城迎接。幸村和隐歧两人是叔侄的关系,但却互相处在敌对的地位____“幸村!我今日是奉家康之命前来奉劝你投诚的,难道你不给叔父一点面子?”
  
    “此事万难从命!”____“幸村!家康爱才,如果你投诚的话,他会赐给你千万石的年俸,如果做内应破城后,当会授予你信州之地,这种大好的机会你何不好好地把握呢?请你务必深思!”幸村听完隐岐的话后立即漠然嘲笑道:“没有考虑的余地!”____“什么?你竟然拒绝?”____“纵使家康把一半日本给我,我也不会答应的。”
  
    “难道你认为还有战胜的把握?”____“成败皆天命,但我自家父昌幸以来承受丰太阁的恩惠太深,而秀赖公对我更是信赖有加,授我军师之职,我怎能不仁不义地背叛他呢?叔叔!我跟你谈话只限于今日,往后请别再白费力气了。”幸村明快地谢绝隐岐的诱降。

     同样地,木村重成和后藤又兵卫也都严拒了家康的诱降。因此家康的诱降策略竟毫无成功。大阪城仍如往昔般的坚固。愁云又再度的罩向家康____“……不可力敌,可以智取。”家康仍坚定此信念毫不改变地又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到底家康的下一个策略是什么呢?


第六节:狂语惊人

    “隼人正!给我把琵琶和尚请来。”家康突有所悟地喊道。被带至帐前的蝉阿弥的那只瞎眼似乎无论何时都会激发人的同情心____“你就是蝉阿弥?”家康坐在椅子上问道____“我就是蝉阿弥。”____“我曾答应要给你点赏赐的。”____“我非常感激!”蝉阿弥毕恭毕敬地答道:“那么,我就大胆地说啦!”
  
    “无妨。”____“请主上赐予我一座城!”____“什么?你想要座城?”____“正是!”____家康有些吃惊:这小和尚到底在干什么啊?____“你想要座城做什么?”____“我想当城主。”____“可是!小和尚!你有治理一城的能力吗?”____“请容我直言!”____“不用客气!”
  
    “家父叫今川次郎太夫。家祖是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桶狭间一役中被织田信长偷袭殒命,你怎知我蝉阿弥不是今川家的第三代霸主呢?”蝉阿弥毫不畏惧地在家康面前佩侃而谈。家康越来越感到吃惊了。家康倒真有点欣赏蝉阿弥的豪言壮语。虽然,无法确定他所言是否真实,但如果真是今川义元之后的话,即使没立下功劳,也应该给他个职位才是。
  
    “这样吧!蝉阿弥!”____“请吩咐!”____“不可能赐你一座城池的,那就请你来当我的侍卫好了!”____“当侍卫我可不愿干!”____家康倒真有点为难了。到底自己曾许诺人家一个要求,如果失信于这个小和尚的话,传出去总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嗯……这样好了,虽然现在不能赐予城池,但有保留的权利,我答应你如果立了三件大功后,一定赐给你一座城池的。”
  
    “你能保证吗?”____“放心好啦。”____“那么我现在已立了件大功啦!剩下的两件请您尽管吩咐吧!”____“什么事都行吗?”____“那没问题,一定替您办到。”____“很好!很好!……你仔细听着,先到营帐外弹奏一首平家物语的琵琶给我听吧!”____“遵命!那我就献丑了。”蝉阿弥转身走出帐外。
  
  琴声很快地响起,随着琴声,蝉阿弥唱起了平家物语……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每个人都在聆听这首庄严而动人的曲子。家康也听得入迷了。琴音终于停住。蝉阿弥显得有点激动____“很好!很好!”____“多谢主上赏赐!”____“我突然想起你除了会弹琵琶外,似乎还会施展什么虫术来着的。”____“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可以施展虫术进入大阪城吗?”____“易如反掌!”____“你进入城内后,看看淀君的住处位于何方,并计算离护城河有多远?”____“遵命!这件事如办成功的话,那也算是我立下的三大功劳之一吧!”____“你这鬼灵精!”出了名的老狐狸德川家康也不禁对蝉阿弥的精明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第七节:妙计得逞。
  
  第二天晚上,蝉阿弥潜入了大阪城。淀君的住地是本丸千里阁中的一栋金碧辉煌的楼阁。蝉阿弥悠闲地踱着步计算距离回到茶臼山。家康接到了他的报告后,立即下令所有的炮兵,准备发动攻击。井伊、原、松平、加贺、福岛、本多、蜂须贺诸军的大炮排成一列一齐向敌方猛轰。
  
  如巨雷般的炮声唤醒了停战的静寂,齐向大阪城进击,而所有炮弹的目标都瞄准着淀君的住地。全是住着女人的内宫一时哀鸣声四起,混乱不已。一只镶有彩画的漆桶被一颗炮弹击得粉碎。满身鲜血的女童和侍女们倒毙在长廊下,极其悲惨!又有一颗炮弹击中淀君的住地。____“叫治长来,快叫治长来!”淀君惊恐万分地大叫道。治长奉命极力的想说服秀赖同意谈和,深深敬爱母亲的秀赖不忍违背淀君的旨意。
  
  家康的第三步策略终于奏效。双方的军使经过数次的协商后,终于赶在十二月末前缔结了和平盟约。而大阪的会战也就至此暂告了一个段落。战争终于结束。按照谈和的条件大阪城的护城河被填平。而幸村付出血汗所建立的三之丸地也被破坏无遗。大阪城无疑已成为一座裸城。但关东军并未因此而蠢动,而大阪城的守军们也都丝毫不敢松懈地守卫着。表面上虽已谈和,但双方心里都有数。只要有机会,关东军就会立即挥军入城的。
  
  过了年后,就是元和元年了。这是个到处溢满和平气息的新年。大阪城已可闻到春的气息了。街上和内宫到处都飘满了欢乐的笑声____“呀!关东的家伙在放大风筝。”城内到处有人在传述。在城内,木村重成的家和后藤兵卫的家以及明石扫部的家正好毗邻而居,因而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天正好是正月初七。在真田的别墅里大助正做东在宴请八天狗等人。车源弥,道明寺隼人,筱切一作,伊吹塔之助四人正在喝酒。而佐分利甚内猛饮一阵后似仍意犹未尽的样子。穴山小十郎和妙义太郎正在吃甜饼,这两个家伙都是喜爱吃甜食的____“外边干嘛吵吵闹雨的?”一作探头向外看了看。甚内浮了一大白后说道:“真是件无聊透顶的事,外面正在传说敌人正在放大风筝。看来关东这些家伙倒是真无聊得很。”

    ____“什么……?”车源弥很感兴趣地起身探头向外看了一会儿:“啊!那风筝上有人哪!”车源弥高声惊喊道____“啊!有人?”大伙儿都充满好奇地向外张望。用手遮起阳光向晴朗的天空远眺,果见天空中有个大风筝在飞翔。如果不留意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但只要仔细一瞧,果如车源弥所说的,风筝上有位身着和风筝同色小袖的俊美侍童呢。


第四十一章:美童篇

第一节:风筝密谍

  这奇特的风筝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呢?在中国小说和日本的军记里都有着大风筝载运小孩过河和出关逃脱的记载。而那种幻想竟成为事实,这对大伙儿来说倒是头一遭。啊!愈来愈高了!____“是位美俊的小童,自下面望上去,简直就像洋娃娃一样。呀!又降下去了。啊……一会儿又升上了。”真田家武士和八天狗都瞧得出神。
  
  这实在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一片如琉璃,万里晴空无一片云。战场上的鹿烟和焚烧尸的烟火……这一切都已如梦般地逝去了。在冬天的原野里,大阪和关东两军依然对峙着,也听不到猎野鸭的枪声。迎着这暖和的春风,那只大风筝正悠然地自大阪城上空飘过。而且上面仍站着那位小侍童。
  
    “哎呀!大风筝被风吹斜了!”____“不!不会有问题的。”在底下观望的众人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____“这只风筝到底是从何处飘放出来的?”____“大概是加贺和井伊的兵士穷极无聊所玩的一种把戏罢了!”____“可能是为庆祝和谈成功吧!看来关东军的阵营里也有能人。”大伙儿都天真无邪充满好奇心地观望。
  
  此时,倚在另一窗口观望的幸村正用荷兰制的望远镜向上仔细观察____“家康的头脑真不错,看我的!”喃喃自语后的幸村朝太郎说道:“太郎!去给我拿管枪来!”____“是!”太郎立即向弹械库跑去,其他的人一听到要拿枪都不解地问道:“少主!拿枪做什么呢?”____“打下空中的间谍!”____“啊!原来那是间谍!”大助却平静异常的说道:“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你如此做不太好吧!我们姑且不论家康是否会生气,起码以目前平静的局势看来,这样开枪实属不智之举,更何况对淀君和秀赖公是无法交待的。”____“这是什么话吆!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天上望,本城的本丸、出丸、兵粮仓库、箭库、火药等地一目了然吗?别以为那是放着好玩的,其实他是在侦察敌情。”____“真有你的,大助!果真是足智多谋!”
  
  大伙儿都佩服大助的分析。太郎这时已自火药库拿来一管进口的长枪交给了大助____“待会儿我开了枪后,你们立即出城去把落下的小童捉回来,以便日后做人证。”____“可是……”筱切不解地问道:“开了枪后,那小憧还能安全降落吗?”____“如果一枪杀了他,谁都办得到,你瞧我的吧!”大助靠在窗口用手肘支撑者枪身瞄准那只大风筝。
  
  
第二节:蒙眼武士。
  
  空中的风筝仍悠然地飘着。风筝的正面是面满圆的九尺宽的纸面,而小童的身影就隐藏在后头。如果风不把它吹斜的话,根本就难以发现。渐渐地转强的东风把风筝吹成一个大倾斜,天空中小童身影已映入众人的眼里,一声枪声割破了天际。风筝终于断了线,那是大助的杰作。天空中的风筝突然成了直线地往地面急急掉落。
  
  “在那儿!”除了大助外的七名天狗如争战功般地直奔而去。原本应落在沟旁的风筝由于风势的影响而多飘出约有两三里的地方才着地____“救命啊!”虽然风筝已跌成粉碎,但风筝上的小僮却未摔死,然身于已无法动弹地高喊救命。穴山小十郎、一作、源弥等人抢先冲至现场,然后拉出被压在碎片下的小童。此时,约有十四五名武士飞奔过来。
  
  这些武士正是在阵地上放风筝的关东兵。他们得知真田家的人已救出小童后,立即扶手致谢:“多谢相救!啊!桐丸!你没事吧!”士兵们想把那位叫桐丸的小僮带去时,筱切紧抓住桐丸不放地说道:“你们这些小卒想把他带走吗?”____“是啊!这是我们秀忠公的小童,请让我们将他带回去吧!”
  
    “这不行!即使是位没罪的小僮,秀忠如果前来道歉,我方主人大助或许会原谅他也不一定。我们怎可轻易让他给带走呢!”一听到大助的大名后,这些士兵们颇为吃惊:“那么你们是真田的八天狗了?”____“赶快回营传报!”士兵们如飞般地离去____“哈哈哈!……即使已经和谈了,听到了真田的大名还不是吓得半死。”车源弥、塔之助边笑边叫道。

  “这位叫桐丸的小僮挺可爱的,虽然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但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大伙儿边调笑边沿着已填平的护城河归去____“喂!喂!”身后不远处马蹄声阵阵传来!接着有两位骑士向前追来。车源弥等人很对于来者的迅速敏捷感到惊奇、仔细一瞧,其中一位是属于黄幌组的骑马武士,而和他并辔而行的一位却显得很奇特。这会是谁呢?那位马上的骑士一身武士的装扮,但头上用条白布把眼睛蒙住。


第四十二章:春兴篇

第一节:高兴的父亲

  “喂!什么事情那样地吵呀!”靠在窗旁,大助正注视着城外风筝掉落的地点,突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____“啊!原来是父亲。”他回过头去,以似乎久不相见的目光仰望着那脸庞。幸村的眼圈微醉地红着。今天是正月初七,大概是特来向秀赖母子贺春的吧。连服装也穿戴得非常柔和。大助大概已好些年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的装扮吧。实在是难得。嗅到不善饮酒的父亲的气息,二人便为欢娱的气氛所动。
  
    “父亲,您没有注意到吗?那个直到刚才在空中飞扬的关东军的娃娃形风筝。”____“嗯!看到了。”____“我看破那是敌人的假游戏,由空中窥察城内配备的计谋,因此开枪将那风筝击落,这会儿大家正等着把那侍童掳来呢!”____“哈哈哈哈哈!这么说关东方面阴险的计谋竟被一枪破坏,必定是急得目瞪口呆吧。唉呀!真是有趣,有趣极了!”幸村拍手大笑道。这是个父亲多么快活的日子呀!
  
    “父亲,您不妨一边醒酒,在这儿稍等他们将俘虏带来,如何呢?”____“不,我想到屋里头休息一会儿。嗯嗯,而且,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说。现在正是时候,你还是到父亲的房间来好了。”____“是的。”大助随着父亲一同进入屋内。脱下衣服,换上一件短外褂,幸村便在甲胄柜前悠然地盘腿坐下:“我说大助呀!我一直想能够与你好好地谈一谈,但是直到今天一直都没有适当的机会。”

    说着,便半合上那双修长的眼睛。一看,在那张身经百战的脸庞上,慈父的爱心与身为一名武将的执傲,充塞在眉宇之间,让人感到一股异于平常的沉静气氛:“你今年已16岁,是武士中的佼佼者。父亲所说的话要留心听着。这个风和日丽又和谐的春天,也将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的前奏。从前些时候以来的情势看来,攻击军号称家康之命,无视于和解的誓约,捣毁了三城的护城河,掩埋了二城的壕堑,除了残留下的本城之外,几乎已成了一座裸城。”
  
    “父亲。所谓的和解,对老奸巨猾的家康来说,不正是缓兵之计吗?”____“当然,我也知道那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啥膏药。正因为如此,我幸村以及有心的诸将们,都费尽口舌地劝谏,但是依然落得如此命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呀。我身为一名军师也有罪过。而且,在迟早即将发生的最后交战里,那老龙的白发头将被我取下、亦或是幸村我的头被他砍下,兴衰二途何者为我所有?这只有天意才知道了。”
  
    “大助也不敢妄想会有和平。心中早已暗自觉悟。”____“嗯!幸村的儿子呀!不得不如此。……但是,大助,花在盛开将近凋零之时,是不是最美呢?”____“是的。”____“有些花能耐严寒,就是谢了,明年仍会再开,而且仍是开得那么美丽,我们可说那是花的执着。而为父与年轻的你不一样,若你得知我战死的消息,绝不可贸然寻死。今天和你说话的目的也是希望你能将我的意思转达给秀赖公。”
  
    “你的深意,我很了解。”____“还有,我死后,已故太阁殿下所挂念的火龙与水虎二卷,就将它交回秀赖公的手里。令我遗憾的是,尚差一卷凤凰卷,万一大阪城也危急的时候,首先必须拿走火龙与水虎两卷,然后再商讨对策才是。”大助已潸然泪下。父亲早已料到此次和解会决裂。今天之所以这样快活,大概这是父子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了,停在嘴边的微笑,或许正在诉说着诀别时的告白吧。谈话刚一终止,刚才前去追逐被打落下来的风筝的人们,这时已一窝蜂地、吵吵闹闹地回来了。
  
  
第二节:兴高采烈的勇士。
  
  走出父亲的房间,大助立刻挥去脸上的愁容:“喂,侍童怎么样了?是否已将他掳来了。”他偷快地询问道____“呀俘虏俘虏,我们抓来一个宝贵的俘虏。”____“哪!那边那个是什么人?”____“少主,你猜会是谁呢?”由筱切领头,塔之助、车源弥、太郎等及其他的八天狗们,一面说着一面围着一匹马走过来站到玄关前。马背上悠然坐着一名武士。而武士的脸上还蒙着一条白布巾。
  
  大助觉得非常奇怪。随着纸鸢掉下来的应该是个美丽的侍童才对,然而为什么这个骑马的浪人会被这样煞有其事地带来呢?____“我不知道,你们什么人把他的蒙眼布揭下来!”大助拗不过他们,终于认输说道____“大助!好久不见了。”骑在马上的武士,突然用温柔的声音说道____“咿!那个声音?”____“是奈都女。”____“啊!姊姊!”

    ____“怎么样!感到意外是吧!”女扮男装成浪人的奈都女,一边解下脸上的罩布,一边轻轻地翻身下马后,紧紧握住大助的双手____“啊!简直是在做梦。怎么会……”____“因为我听说和解了,便刻不容缓地想见见父亲健康的容貌,于是迫不及待从九度山赶了来。”____“姊姊是一个人来的吗?”____“我要求小助爷爷让我出来,可是听说一路上很危险,于是打扮成这副浪人的模样,到了德川家的阵门却被抓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我走。”
  
    “那是当然的,表面上已经和解,但是营地里的情况,却跟战时没有两样。”____“有没有携带任何机密文件啊?是不是来探查军情的呀?三天之间,被二个叫成赖隼人正和他田武藏的人轮流审问,突然,又被一个黄幌组叫水野千代的武士、蒙上了眼罩,带到护城河外、然后交给塔之助。”
  
  如果把随同风筝掉下来的侍童桐丸俘虏,则将违反和平的协议。而有所顾忌的德川方面,非常紧张,又庆幸正好逮着了奈都女,准备用她来交换桐丸。于是,双方作了笔交易。真田公馆充满了温馨和谐的气氛,当天晚上,在宽广的大厅里,由父亲幸村带头,还有大助,奈都女,妙义太郎及其他天狗们,围着灯火而坐,庆祝正月初七。各式各样的菜肴一道道地端上来。屋子里洋溢着不绝于耳的欢笑声。
  
  来比臂力吧!不知是哪位乘兴一呼,于是有人下棋,有人玩升官图的游戏,有人玩投扇兴。(注:投扇兴,江户时代游戏的一种,在台上设一靶,坐在一公尺远的地方,投掷摊开的扇子使其落下,然后依据靶掉落的情形与扇子摊开的程度,来确定胜负。)大家如回到童年般的玩乐。夜深了,他们尽兴地玩闹着,忘了战争、忘了置身何处,也忘了明日的生命,他们将一切置之于度外。啊!为什么人们不能永远过着这般和平快乐的生活呢?
  
  “有贼!”吧嗒吧嗒!一阵猴子般奔跑的声音,由天花板的后面传向厨房去。兴高采烈而浑然忘我的人们,将棋盘与投扇兴的道具丢了一地,争先恐后地冲到那廊子外去。刚才大声尘叫的人是正要到厕所去的道明寺隼人。隼人刚才无所事事地走出廊子一看,在出院的后面,站着一个如烟的影子,因此唤了一声“是谁?”突然,那影子便不知打哪儿逃往屋顶后去了。
  
    “奇怪,会不会是关东的奸细?”隼人打开窗子:“不见了!”说着,从窗子跃往寒冷的黑夜中。五更的霜、皙白地闪亮着,一颗刚刚出现在大阪城红色望楼台上的彗星,发放着异样的光芒。行踪怪异的人终于没有抓到。正月初七虽过,节日的气氛依然浓厚。各式各样的仪式,悠闲的日子持续着,在关东军的营地里,传出平家琵琶的乐音,在大阪城的中心,则流溢着响亮的琴筝声及锣鼓声……

    这时,配奋精良的黄幌组的一名骑士,将马系在城门,然后呈给真田幸村门卫一封书信。使者是水野政千代,取得回信后,便往茶臼山的方向以陨石坠落般的速度奔回____“德川家送来一封有趣的书信。”幸村集合了大众宣布道。挑战书上的大意是这样的:

    既然双方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地盘和阵地,也有划分的界线,且此时正值春意正浓之时、何不举行个风筝会呢?前些时候,由我方的兵营发放的一只娃娃形风筝向您示意,这回,我们希望能够看到大阪城的风筝。在比赛时,在关东方面放的风筝上,会绑上大御所的秘藏凤凰卷,所以希望贵处也能把水虎卷或火龙卷置于袋中,放在风筝上。这些秘卷是贵处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我方所渴望的。我们想趁着这个和解的机会,将这事解决好。请讨论后给予答复!
  
  约略看了那封挑战书后,幸村道:“这实在有趣呀!”而大家却认为不正常:“地面上的作战已经停止,没有什么稀奇,而要在空中一个个地对打,却是个好的计策。”____“那么,一定会让我坐着风筝升到天上去。”____“不、是我。”____在幸村腹稿尚未打定、秀赖的许可也未下来之前,这件事鼓动着非常的兴致与斗志,立刻成为城内的话题。在那期间里,在茶臼山的上空,每日似乎都在练习,拚命地放着示威性的大风筝。


第四十三章:三功篇

第一节:无聊者

  “如果还是一直呆在城里的话,便没有资格得那三个功勋,没有那三个功勋,也没希望再呆在城里了!”大御所家康对今川蝉阿弥说了这一席话,挑起了蝉阿弥想立此三大功的念头。但是,如今阿弥已经得了二功,不过,仅是后面一功也是很不易的。第一功,即在博劳渊家康被幸村追击时救驾。还有一功,便是战争和平之前,侦探大阪城内淀君所住的房间位置。还有,最后一功很是令他头痛,如何使一城之主出来应战。
  
  “这么说来,事关重大了!”蝉阿弥当然不希望看到和平。有战争才有机会立功,若是没有战争,那个机会便荡然无存了!如今两军之间表面上是停战,而实际上却是虎视眈眈,一旦有机会,必定会争先表现一番。蝉阿弥想到此,便想到正月初七日的七草粥(七草粥为正月初七,将七种草混入粥中同煮而食,以迎接春天来临的节日。)时,可以混入城内的真田阵地。那时,八天狗们必定在互相斗角力、赌博、嬉闹,这个机会取幸村的首级,当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我一定可以得此功勋,不用说了!”他已经满脑子都是功勋了。况且,在战事成为僵局的时候,将敌方军师幸村的首级取来,德川大御所的高兴,必定无法想象,如此一来,升官加禄必无问题____“不用考虑了!”正是今天!蝉阿弥打定主意,便悄悄溜到天王寺外的平原上。平原上,四处都是嫩草,白色的蝴蝶及黄色的蝴蝶四下飞舞。
  
  春天!春来了!蝴蝶和战争是没有关系的。此时,天上“咻…”地一声,好似风声。蝉阿弥“哎呀!”一声,往天空上看。天空正飞翔着一支大风筝。顺着牵风筝的线看过去,原来在茶臼山的山丘上,大约有一百人的伊贺忍者队,正在拉着线____“这些没脑筋的笨蛋!”他以一副成年人的冷蔑态度说,转向山丘。此时,在那些鲜嫩艳绿的春草上,有三个人背着阳光、像鹿一般地出现了____“这不是蝉阿弥吗?想到哪里去?”大声叫道。
  
  “吸!随便逛逛罢了!”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来乔太郎与银平,还有铁牛舍三人____“真是无聊!没有打仗!”____“有什么无聊的?哈哈哈,我们在无聊的时候,才更有劲哩!”厚厚嘴唇的银平,把那双厚嘴唇歪在一边,一脸嘲笑的样子!____“咿?”蝉阿弥脸上略呈意外的颜色____“如今又开始打仗了吗?”____“开始罢!不过,地上的会战是结束了!看看天空!是空战!”银平说着,指了指天空。
  
  
第二节:川中岛的故事。
  
  蝉阿弥一脸不解的神情,用那一只眼睛,朝天上瞄了瞄:“你在说神话故事吧!哪会有这种事!”____“会使虫术的家伙,这点事都不懂!是真的开始了!”____“真的吗?”____“那些伊贺队的黄幌组的武士们,对练习跳舞并不感兴趣,所以开始玩空战这玩艺!”____“银平桑,你这个人心肠着实不好,不告诉我实情,还在这里兜圈子,你们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唉!你是真不知还是装蒜?”乔太郎从旁边插嘴说____“知道为什么还会问?”____“是这么一回事……”____“还是那三卷扶桑掌握图。如今以风筝来决胜负!”____“是真的吗?”____“不过,说不定从此便和平了!德川家和丰臣家决定以风筝的胜负,来比比看这三卷东西归谁。”____

    “这么一来,是有趣多了!是谁想出来这个绝招的?从前,在永禄年间,有这么一个故事。越后之龙上衫谦信与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在川中岛上相峙不下。如此斗了十九年,每一个名将都出了阵,还是不分胜负。到了最后,第二十年的时候,由越后的名叫谷川兴左卫门的豪杰,和甲斐叫安马彦六的壮汉比角力,以川中岛四郡为赌注,胜方便可以领有此四郡,这件事曾记载在《五战记》这本书上,今日,正好似当时的情况!”
  
    “是啊!我也记得《五战记》上曾有记载,总之,双方是以那三卷宝物,做乾坤一掷。不过,是胜是败,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这么一来,我们便被排除在外了!但是,还是要去摄津平看看这件壮观的事。”____“是有趣!如果在天空的风筝上,看看敌方派出的是何等人物,这才有意思哩!”____“如今,好多侍童还没有胆子乘风筝,正在互相争论中!”____“由侍童中选人吗?”____“当然了!乘风筝的当然是从那些无名小辈中间挑出来。”

    ____“那么,敌方是谁呢?”____“这倒是一件秘密!不过我想多半还是由秀赖身边的侍童中选出来的吧!”____“那一天,你们有什么任务?”____“我们负责指挥那些黄幌组的伊贺忍者队。”____“那么,三位的身分很重要了……”____“哈哈哈哈,那算不了什么!”正在笑时,从他们后面的山丘上,“呜哇!”起了一声骚动。不知是何原因,西风一转向,大风筝便栽了个筋斗。那二三十个扛着粗绳的人,像一群蚂蚁一样,被拉了个踉跄。
  
  
第三节:志愿乘风筝者。
  
  天王寺寺后的厢房。家康以战后休养为名,呆在那里。隔壁正坐着不请自到的蝉阿弥,刚弹完一曲平家物语____“殿下……”蝉阿弥放下琵琶:“有一件小事想麻烦……”____“什么事?”家康闭着眼睛说____“刚才敝人在外面听说,为了夺取扶桑图做了大风筝,要和敌人决战。但是尚未选出合适的人来乘风筝,敞人蝉阿弥胆敢向大人要求,志愿乘那风筝!”____“哼……”家康以眼睛看了看:“你是想以此立功吗?”
  
    “请殿下明察!我不在乎从天上跌下来。”____“但是,你体型太大!”____“不会……”蝉阿弥赶紧在鼻子前猛摇手:“蝉阿弥的五尺之躯可以变成一寸的小虫。”____“真的吗?”家康好像在考虑____“可以吗?”____“这件事,我暂时不能决定,必须问问秀忠的意见,你到右大臣那里去吧!”____“是……”蝉阿弥心里想:“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必定独得这个功勋,为了得一个大诸侯的奖赏。”
  
  蝉阿弥不愧是个鬼才蝉阿弥,想到这里,立刻改口:“殿下所云,的确不错!我去右大臣殿下处恭弹一曲琵琶后,请大将军推荐!”语毕,蝉阿弥便走向秀忠的帐篷,一下子便钻了进去。秀忠还来不及考虑这件事,便先被他的一曲琵琶所感动了。然后,蝉阿弥便把握住这个机会,提出乘风筝的要求。秀忠以前也听说过,这个单眼的小和尚拥有非同凡响的虫术。
  
    “嗯!你有自信,不在乎风筝会掉入大阪城吗?如果有自信,那一天便由你乘风筝吧!话又说回来,凤凰卷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落入敌人手中,你这个和尚的脑袋是比不上的。”____“是……十分感谢!”想想,真是令人手舞足蹈,这么重要的使命便落在自己身上了。乔太郎及铁牛舍算是什么!不过,这件事由他们负责,如果他们胆敢把这件事搞糟了,我必定要他们的狗命!
  
  如果顺利,在风筝上能得胜的话,便可以得到一个城池。以我十七八岁的年龄,一跃而入诸侯之列,可谓天下第一人!这个前所未闻的会战,是如何开始呢?日期?地点?条件?此外,这个要有人乘上去的风筝,是在什么地方制造呢?他养精蓄锐地等待这一天的来临。听说,大阪城制风筝的师傅,请的是既老练又快速的工匠,乘风筝的是妙义太郎。


第四十四章:空斗篇

第一节:春风观战阵

  换了多少次的使者,改了多少次的誓约,然而《日本军记》上曾漏写了这一段。是日,元和元年和煦的正月下旬。地点,大阪难波的平原,木津川的河边,空中一片宁静,没有什么邪怪物。黎明时分,大阪城上空罩着一片红白色的云,有一名穿着甲胄的年轻武士,头戴高角盔、到了茶臼山的德川阵营去叫战。
  
  此时,朝霞前的他处“鸣!鸣!”传来贝角的声音。太阳缓缓爬上来,照得朝霞一片艳丽。在第二声贝角声时,从德川的阵营中传来一阵战鼓声。同时,大阪城也开始了,名鼓手后藤基次的家臣胁坂甚兵卫,紧闭着双唇,拚命地敲着鼓:“咚咚咚……咚咚……”敲得如流水般。开战的时刻来了。好似是源平时代那种战乱时期又重现,像是一幅活生生的历史绘画。朱三橹的高楼上,淀君、秀赖母子及伴在旁边如众星般的大诸侯,卷起了绘满繁花的帘子,正在往下看。
  
  同样的,在关东方面,茶臼山的小丘上,也布了很多层阵营防线,把老将军德川的营帐包围在中间。此外,右大臣秀忠、老臣本多正纯及手下的诸侯的旗帜,由远方看过去,一片旗海。除此之外,天王寺的高所、高津的土堆及其它零零总总的队伍,也环绕在四周。春风拂面的当儿,两军对峙、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开始一场大拚斗。
  
  两军的几十万双眼睛看着天空,德川家的凤凰及丰臣家的龙虎,为了争夺这三卷扶桑掌握图的决战,于是展开。大阪方面乘在一个大风筝上的小勇士是妙义太郎、而关东方面则是今川蝉阿弥。谁胜谁负?此处暂停一下,且看妙义太郎是如何出阵的。
  
  
第二节:东南风起。
  
  大阪方面推出两台手椎车。从土佐招来的五个风筝师傅,数日不眠不休地工作,赶出来一个纵横各十二尺,贴了百余张纸,以竹为骨架的大风筝____“太郎!要升空的时候,眼睛最好闭起来!”大助十分担心地对太郎说。太郎紧闭双唇,神色有点紧张。八天狗兄弟们,特地一大早从木津川赶来为他助阵:“要加油哩!”____“我们和你在一起!”____“这个风筝十分牢固,若情况不妙,便赶快拔出刀来,管他是什么大敌,先斩了再说!”____“切记!不能让自己的线被割断!”筱切、源弥、塔之助都十分关心,在旁边喋喋不休。
  
  “你们放心啦!”太阿公只说了这一句话。太阿公失去平常嬉笑调皮的样子,紧闭着嘴唇,等着步卒们用力往上拉。大风筝像个小球场一般,上面有数不清的线,就像是蜘蛛网一样。要爬上去还十分困难,所以他拿了一张梯子,爬了上去,两脚分开呈八字形,绑在竹架上,两只手还可以自由活动。对岸的敌手,今川蝉阿弥也同样地全身绑在一个大风筝上,等待起风。当天,依照惯例,蝉阿弥的帮手有伊贺忍者队的来乔太郎及黄幌组的水野政千代,一副准备好好干一场的样子。
  
  不久,风力十足的海风,由东边的海滨吹了过来。数十个人手上拉着风筝线,一待命令下来,便将线顺着风势放走!麻绳上面沾得有蜡,挂在操纵车的上面____“呜哇!”一声用力声,巨大的风筝立刻凌空而起。操纵车上的轮轴“咕噜”作响,巨大的风筝,渐渐往天上飞去____“加油!加油!”眼睛往天空上看,风筝像是一只巨鹰,在碧空万里的天上飞着。
  
  东军的风筝以紫色为底。上面写着白色的“凤凰”两个大字。而西军的风筝则是红底,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龙虎”____“呼……呼……”风筝在空中迎风发出很大的响声。风筝在河面上忽上忽下地飘动着____“你看!风筝在空中飞得多好啊!该不会这样就交战了吧!”____“唔!如果风向能稍稍再变一点,就更好……”____“可是,风筝飞得那么高,不知蝉阿弥和妙义太郎的感觉如何?……”地面上的人看着空中的两面风筝,议论纷纷,望着空中那两个将要大战的英雄,一副似乎不干己事的样子。
  
  呼呼……风力越来越强了,渐渐转变成东南风,一阵阵地朝着摄津方向吹来。此时,隔着平津川,两个在空中互相瞪眼的大风筝,突然,被风吹得倾斜下来,慢慢地接近了____“啊!靠近了!”地面上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大阪城朱三橹的紫色帐幕前的人也好,茶臼山观战的红色毛毯上的人也好,大家的眼光随着风筝一动也不动,每个人的内心都非常激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吹啊!吹啊!东南风!吹吧!大阪方面的太郎和德川家方面的蝉阿弥,二人心中都暗自祈祷着。扶桑掌握图最后会落入东西哪一方面,只是一瞬间的事。这不仅是天意,也是一场人力的争斗!
  
  
第三节:两只风筝。
  
  两面风筝越来越接近了,情势也越来越紧张了:“啊!好卑鄙的家伙!”在龙虎风筝上的太郎,在对方的风筝接近时,突然叫了起来。凤凰风筝上的蝉阿弥听见他的话,也在呼呼的风声中回道:“你说什么好卑鄙?”风筝在二人的耳边噼噼啪啪地响着____“好卑鄙!蝉阿弥!你们的绳子上居然还绑了五六把小刀!”这小刀十分锐利,是为了用来切断对方绳子用的。由于小刀被绑在突出绳子外二三尺的地方,闪闪发亮,太郎见状,不禁破口大骂。
  
  这时,下面操纵凤凰风筝的人放长了线,凤凰风筝也升上一段距离,蝉阿弥在风筝上居高临下朝着龙虎风筝嘲讽道:“嘿嘿……太阿公!你现在可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了吧?虽然我们彼此约定不用弓箭,但是,没规定不准绑小刀的吧?哈哈哈……看不出你人小,口气倒顶大的嘛!喂!太阿公,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带着龙虎二卷啊?”
  
    “当然带了,你看!”____“好极了!好极了!这马上就是我的东西啦!”____“你的凤凰卷也带了吗?”____“嗯!就算是给你带到冥府去的礼物好了!你看,这就是德川家的凤凰卷!”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卷用金钱织花锦缎包着的卷轴,高高地拿给太阿公看。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强风吹来,风筝打了个跟头,蝉阿弥整个人也倒了过来。地上的河川,原野和人群,一会儿都倒在自己的头顶上。
  
  这时,太郎的龙虎风筝也随着强风慢慢地上升了。地面上如蚂蚁般的小兵,两方的操纵风筝的人,都拚命地扯动着风筝的长线,口中嘿呵嘿呵地合力喊着。地面上的人好不容易才把在空中打转的凤凰风筝拉回正位,再把它慢慢靠近龙虎风筝,似乎在向它挑战。由于凤凰风筝快速地接近,两条风筝线也几乎要靠在一起,下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敌方的绳结上系着小刀,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下面的人拚命地把龙虎风筝拉开了,惊险地躲过了他们的暗算。
  
  就在此一瞬问,龙虎风筝和风凰风筝的暗处,突然见银光一闪,二人似乎都亮出了大刀。然而,由地面上看来,两个风筝的距离,似乎还不到兵刃相接的程度____“小鬼!来领死吧!”____“混蛋!”他们二人在风筝上持刃瞠目相视,等待适当时机,突然一阵风吹来,把二个风筝由侧面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极大的响声。正当龙虎风筝在空中倾斜的那一刹那,蝉阿弥由旁伸出了他的长刀,喊道:“来得好!”一刀顺势地砍了下去。
  
  完了!大阪方面的人见状都凉了半截。只要固定风筝的一根绳子被砍断,风筝就会在空中不听指挥地拚命打转,更有可能会由空中栽下来。但,侥幸的是,蝉阿弥的刀尖只是轻轻划破了风筝的一角。龙虎风筝被划破了似乎不太甘心,虎虎生风地一直追赶着敌人。“碰!”又是一声,地面上听得清清楚楚。
  
  瞬间,只见两面巨大的风筝撞在一起,就像是空中两只大怪物似的,绳子互相缠了起来。一时,风更大了,巨大的龙虎和凤凰四个字,在空中缠在一起,被风一吹,打转得更厉害了。就像是风车一般,打了七八个转。只见两面纠缠在一块儿的风筝,一会儿都有裂缝,也有一片片砍断落下来的纸片,间杂着滴滴鲜血,不多时,两面风筝已成了两把大破伞的模样,仍在空中疯狂地打着转。
  
  哇哇!!!摄津的平野暴出了响彻云霄的喊声。不论是东军亦或是西军,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的风筝落下来,两军都同样地激昂。这风筝决斗的胜负,只在一瞬间。这时,龙虎风筝忽然又歪了一点____“糟了!”喊声直冲云霄,龙虎风筝被砍裂了一个大口,“啪”,线也被割断了,立刻由空中朝着木津川的河滩边掉了下来。
  
  “哇!赢了赢了!”____“喔!我们胜了!我们胜利了!”东军欣喜若狂地雀跃着。胜了吗?话还不能说得太早,蝉阿弥的凤凰风筝上的白字也染上了鲜红的血迹,他在风筝上面发出了痛苦的求救声:“快把我弄下去快把我弄下去!”当他的求救声还没有传到地面上时,他的凤凰风筝绳子的接头也断了,立刻朝木津川广大的河滩落了下去。
  
  
第四节:又见蝴蝶。
  
  龙虎风筝和凤凰风筝,一先一后,像飞舞的彩虹,笔直地朝操纵风筝处前七八百尺处的石河滩落了下来。一个落在浅滩上。而鸟童太阿公:妙义的太郎,在风筝落入水中溅起水花的当儿,已从顺流而下的风筝中,割断了绑在身上的绳索,如饺鱼般地朝岸边游去____“小鬼!你居然还没死!”运气较好的凤凰风筝落在没有水的地方,使得蝉阿弥能迅速地离开了风筝,在岸边举起长刀,准备当太郎一上岸之时,就迎面一刀,蝉阿弥使劲地一刀下去,水被震得朝两个方向溅开来。
  
  鸟童太阿公,身影灵俐地如同溅起的水珠一般,轻巧地跃过敌人的大刀和肩头,落在蝉阿弥的身后,喊道:“呵!和尚脑袋!凤凰卷,我不信我拿不到手!”____“你别做梦!”蝉阿弥转身,扶正了刀,气势汹汹地一步步朝太郎逼近____“在空中分不出胜负来,现在你就死了这条心,前来领死吧!”____“哼!彼此彼此!”长刀反射着艳阳,发出耀眼的光芒,好几次使太郎站不稳脚步。虽然如此,太郎仍是非常沉着地看着前方的敌人。
  
  (唔!这小子在树上就像在平地一般,可得防着点)蝉阿弥边想,边挥舞着手上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想把太阿公的绝招给逼出来。然而,太阿公仍然十分镇静,蝉阿弥根本见不到他那身轻如燕、敏捷的身法____“喂!你别想杀太郎!”这时,八天狗的其他人如疾风般地跑来,挡在蝉阿弥和太郎的中间。而德川家方面的来乔太郎和铁牛舍、银平都离开了观战的人群,也跟着赶来。
  
  “呀!你看!八天狗的那些个家伙,居然跑来助阵了,我们也上,跟他们拚了!”边跑边叫骂着,哗啦哗啦地涉水而过,挥刀砍杀过来。空中的大战,立刻转为地面上的厮杀了。双方的士兵立刻缠杀在一起,展开了一场猛烈的战斗。远远地从山丘上,疾驰来一位武士,冲进双方混乱打斗的圈子,竭力地大喊着:“住手!大助少主、源弥、小十郎、筱切,快收拾你们的兵刃,这是军师的命令!左卫门桑,也请你听从幸村的话!不论是德川家或是大阪方面的人,都要退回原来的阵地,退回原来的所在!”
  
  一时马嘶人喊。不知从何处飞起了无数的蝴蝶……瞬间,就看不见蝉阿弥的踪影。太郎忽然察觉到蝉阿弥的失踪,立即警觉地伸手朝自己的怀中探去,糟了!又上当了!这真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怪事____“啊!怎么会不见了呢?”太郎大惊失色,不觉失声叫了出来:“不见了!真是要命!我怀中的火龙和水虎二卷怎么会不见了呢?一定是蝉阿弥那混蛋!卑鄙地使出了虫术,把二卷偷走逃跑了!”他气得直跺脚,迈开脚步跑向前去。土堤上的嫩草,及川原上的小野花下,有一群蝴蝶在上上下下地飞舞着。太郎眼中看来,这些白蝴蝶与黄蝴蝶则都是蝉阿弥的化身。


第四十五章:梦枕篇

第一节:独眼士左卫门

    罢!罢!妙义太郎默默地咬紧了发白的嘴唇,悄然隐入帐幕内。此时,像烟雾般挡住了他视线的蝶群,也朝着木津川的水面上飞去,静静地消失在水面上白色的晚霞中,静悄悄地揭开了这一天的夜幕。西军的龙虎风筝和东军的凤凰风筝在空中争斗的结果是东军胜利了。如此一来,火龙和水虎二卷终于落入德川的手中,这扶桑掌握图的三卷从此将永远地被存放在江户城的宝库内。庆祝胜利!祝贺成功!东军凯歌不绝于耳。
  
  被夕阳斜照着的摄津的郊外,正闹哄哄地点起了非常明亮的火把,整个地方显得十分热闹。这一片景象,就好比是在嘲弄沉寂的大阪城一般。今日殊荣该属于今川蝉阿弥,然而迟迟未见他回营的踪影____“怎么回事?太阳已经下山了,还不回来?”在一边忙着点火的是今日执行放风筝任务的伊贺队伍中黄幌队的成员,他们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熊熊火把的白烟,不断地上升,掩住了枝头上刚刚升起的月亮。
  
  此时,忽然有一人骑着马,在暮色里朝此地奔驰过来:“来乔太郎在不在,来乔太郎!来乔太郎!”他边叫边跳下马____“喔!原来是水野少主!”乔太郎自伊贺队伍中急急跑了出来:“有何贵干?”____“我是替秀忠公传话来的。”____“是!”乔太郎屈膝跪下:“悉听吩咐!”

    这使者也是黄幌队的一名,叫水野政千代。他说,在茶臼山大本营的大御所,得到今日胜利的消息,非常高兴。特别是将军家的秀忠,对蝉阿弥更是赞赏有加,要给予他赏赐。现在准备了酒席,将士们正在等待。希望各位立刻和蝉阿弥一块来参加酒席____“多谢将军美意,麻烦请您代为转达,我们立刻和蝉阿弥前去!”乔太郎如此答复了使者的话,蝙蝠银平、铁牛舍葛鼓和黄幌队、伊贺队立刻分别出去寻找蝉阿弥。
  
    “真是个找麻烦的家伙!装模作样也要有个限度啊!”银平不停地嘀咕着。由于天色愈来愈黑了,每个人都拿着火把,然后像在找寻迷路的孩子一般,边走边喊:“喂!蝉阿弥!”一路行来,乔太郎听见黑暗的脚边有很急的水流声。拿火把一照,他们已经到了木津川边。河面上被火把一照,现出了一圈圈黑色的水纹。
  
  “他可能啥地方迷路了吧!他可能朝着风筝会战时风筝落下来的地方去,也许因为没有木筏,渡不了河。喂,拿火把摇摇试试看!”大家都摇晃着手中的火把,朝着下流方向边走边找,但是,无人回答。忽然,蝙蝠银平停住了脚步:“呀呀!有什么东西浮在水上!”大家连忙把火把集中到水边。火把一照,只见一个巨大的风筝七零八落地在水中载浮载沉。
  
    “怎么回事?这不是今天会战时掉到河中的凤凰风筝吗?”____“不,不是那个东西,你再看看!”银平大声嚷着,大家沉默下来____“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毛骨悚然地望着水面。黑黑地,漆黑的水,像在低低地哭泣着。朝着岸边的岩石望去,有个大风筝零零散散地靠在石头边,而在大风筝的下面,躺着一个溺死的尸体。那是令人可怖的,独眼的蝉阿弥。
  
  
第二节:嘲笑石佛。
  
  “啊!他是否背着琵琶?是和尚吗?是独眼的小和尚吗?”____“蝉阿弥!”____“是!”____“噢!怎么会死呢?”____“不知道!真是不可思议!蝉阿弥会淹死!蝉阿弥?”乔太郎和铁牛舍都非常惊讶而不知所措地叫了起来,四肢吓得僵冷。乔太郎立刻慌慌张张地叫来他的部下,赶忙把蝉阿弥捞了上来。他的身体已经如同冰一般地寒冷,蜡一般惨白。
  
    “快!快找稻草点起火来!”____“快熬汤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叫着。谁会想象得到,今日应该是最得意凯旋归来的将士,在还未受到人为他欢呼前,竟会倒在这里奄奄一息?但是,火升起来之后,不多时竟发生了效用。大家只见蝉阿弥口中吐出了一点水,但仍然是生死未卜,突然:“呜……”蝉阿弥似乎渐渐地苏醒过来了。
  
  平常,在表面上好像是志同道合的志士,但内心却不时在暗暗争权夺利的乔太郎和铁牛舍,这时连想都不想,都一同兴奋地叫道:“噢!有救了!蝉阿弥,你觉得怎么样呢?”蝉阿弥虽然渐渐清醒了,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由于在柔和的火焰下,蝉阿弥的四肢和身体被烤暖了,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被烤干了,他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咬紧了他那向来倔强的嘴唇。
  
    “你能走吗?”____“我想,大概可以。”____“秀忠公还在等着我们呢!你如果觉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就跟我们一块儿去吧!”____“当然有样东西是一定要让他过目的!因为我手中有那重要的三卷秘轴。”他从怀中掏出来给大家看。火龙、水虎、凤凰三卷是用皮革包捆起来的,表面虽然被水浸湿了,但看起来似乎并无啥大碍。
  
  “禀告将军,来乔太郎和伊贺队的二三个人,还有蝉阿弥也到了!”水野政千代通报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秀忠,立即赏酒给蝉阿弥。然后又取出了一把刻有铭文的刀,准备赠予他作为赏赐,对他说:“你今日辛苦了,这作为你今日的奖赏。想必你已听到大御所对你的称赞了吧!”
  
  站在一旁的来乔太郎和银平,以及秀忠身边的侍童,没有一个不眼红他一跃登天的名声和运气。由于他顺利地使秘轴三卷能存入德川家的宝库内,而今川蝉阿弥也因为当时和大御所有过约定,现在,他已经如愿已偿地登上了一城之主的地位。这样一个年方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能跻身于诸侯的行列中,除了秀吉所称的七侍童加藤、福岛二位以外,是破例对年轻人晋升了。
  
  然而,只有秀忠身畔站着的一个名叫土井大炊头的人无动于衷,轻轻地叫着:“将军!……”他低声偷偷地提醒秀忠道:“赏赐固然是件好事,但是,把那重要的三卷先收藏起来,不是更好吗?”大炊头是秀忠的顾问,他做事十分谨慎,也深得家康的信任,可说是一直跟在家康身边的老参议。

    经他这么一说,秀忠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问道:“对了,蝉阿弥,今天你从敌方夺回来的龙虎二卷,以及本来我们所有的凤凰一卷,快拿给我看看。”____“正如您所说,我把它贴身带在身上!”____“嗯!既然是要交给大御所的,由我转交也是一样的。拿来吧!”秀忠摆出了他权力的威势。
  
  “不!不行!”蝉阿弥死命地摇着头,接着说:“虽说您是大将之后,但是我也不能交给您。除非您能给我一张白纸黑字的保证,我能在哪个城池得到多少万石俸禄来交换才行!”他说此话时,大气不喘,毫无怯懦的神色。似乎在他的眼中只有欲望,连大将军都算不得啥重要的东西!
  
  秀忠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十分不悦的神情:(好讨厌的家伙……)他心里虽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____“住口!”他接着说:“难道说受奖赏之前,就该论功吗?我好歹也是江户的将军秀忠,我要代为保管德川宝库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有事发生的。你这小鬼和尚,居然敢怀疑我,你到底是何居心?快!快把那东西献上来!”
  
    “你无论说什么也不行。不就是不!如果您一定要看的话,就麻烦您日后向大御所借看吧!”____“好个顽固的东西!你不交出,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____“只要你出个公文哪!大御所亲笔的公文,写明是什么地方?多少万石,哪国哪城!”____“好哇!你不交出来是不是?来啊!乔太郎、各位将士们,快把他手中的三卷给我抢来!”
  
  乔太郎立即回答:“遵命!”他边叫边抓住了蝉阿弥的一支手腕。同时,随行的武士立刻拿起了长枪,围在他的四周____“听见没有,快交出三卷秘轴!”____“你违抗命令,难道是不想活了吗?蝉阿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听话,把秘轴交出来吧!”武士们执着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然而,蝉阿弥说什么也不发一语。营帐里的火堆,这时好像突然小了下来,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年轻的秀忠沉不住气了,心想,这样一个独眼小和尚,就算他有再大的功劳,也不该赏赐给他一国或是一城。若是如此,那么真正有作为的优秀人材的赏赐,应该提高到何种地步呢?____“这混帐东西!给我拿下!不论死活!”____“是!”武士们知道有重赏,回答得都非常有力。然后执枪朝着那面目狰狞瞪着秀忠的蝉阿弥一步步逼近。
  
  “锵!”刺向蝉阿弥的枪似乎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咦!”就在大家孤疑的当儿,手中的长枪像冰的破片般纷纷断落。
  
  “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乔太郎朝着眼前东西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在他面前的,正是个安稳坐于地上,脸上一股掩不住嘲讽表情的一尊石佛。乔太郎定睛再一看,原先抓住蝉阿弥的手,已变成石佛手中之破琵琶____“混蛋!我们给那小子耍了一道!”他咬牙切齿地朝空中望去,只看到天上那钩上弦月,正隐隐约约从丝丝黑云中放出光芒。
  
  
第三节:恶梦魔声

    是夜,天空看不见一丝月光,看不见一只飞鸟,大地是死寂的一片____“家康!家康!”在茶臼山大本营的深处,大御所家康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着。不知从何处忽然响起叫唤的声音:“起来了!家康!”家康可以清晰地听到呼唤他的声音,但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刺客!他奋力地挣扎着,直觉地想要抓他枕边的铜铃,叫来值勤的武士,但他一动也不能动。
  
    “你在看哪里?本大爷在这儿呢!”在黑暗的角落,传来轻轻不断的拍手声:“……你觉悟吧,我在这儿呢!”____“嗯……”家康像是在做恶梦一般,似睡非睡地吃力地睁开眼,往前看去____“啊……”他呻吟着,奋力挣扎着要坐起来。
  
  “哈哈哈哈!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今川蝉阿弥!――你瞧瞧,这是火龙卷、水虎卷、还有凤凰卷!怎么样?很了不起吧!这三卷现在都在我今川蝉阿弥的手上。当初我居然相信了你这老奸巨猾的狐狸,要把这三卷交给德川家的宝库保藏、但是,后来,我再仔细地想了一想,发觉你实在是计划得很周详嘛!尤其是您当初要征服天下之时,就被公认为是个牺牲自己亲生骨肉,也在所不惜,冷酷无情的老家伙!想想,若是当初我真相信了你这样老奸巨猾的人,得到了一个城池的报酬,正在洋洋得意之时,就被你派出的武士给暗杀了,这计策太古老啦!哈哈哈哈,我是不会上当的!我蝉阿弥是不会轻易受骗的……”
  
    “你,你这混帐东西!”家康咬牙切齿____“嘿嘿嘿……”黑暗中的人影在嘲笑着:“有了这三卷扶桑掌握图,不久,我也拥有夺取天下的资格了!所以,等你死了之后,秀忠也会随你而去的,到时候,骏府城和江户城都是我的了!你这一世遭人嫉妒的事情太多了,还是早些向阎王报到吧!”
  
  “呜……嗯……”家康像是在发烧似地梦呓着____“好啦!现在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要我交待秀忠?等着瞧吧!我,今川义元的孙子蝉阿弥,现在拥有这三卷秘轴,马上就要有一番大作为了!”黑暗中,再度响起了那令人毛骨悚然,怪异的嘲笑声。家康抓着枕头,拚命地朝着门外喊着:“来人啦!……快来人啦!”
  
  正在值勤的武士,听见大御所的喊叫,以为他是被恶梦魇住,提了大刀,拉开了卧房白色的纸门,跑进去摇着家康道:“大御所殿下!殿下!”又慌慌张张地看着家康失去唇色的睡脸,急急问他说:“怎么了?殿下!殿下?”军用的提灯,突然像张开了眼一般,白色的火焰忽地升高了几寸,照在年届七十高龄奸雄的额头上,显出了颗颗晶莹的汗珠……


第四十六章:生别篇

第一节:流弹

  春天,祇园(注:祇园是京都市八坂神社的旧名,同时又指该神社一带地区。)繁华的街道上,今年又是同样热烈地在举行着神踊。城门向我们招手,快呀!快呀!东神西行!快舞!舞吧!五十个人或一百人跳舞的行列,每个人戴着饰花的斗笠,穿着花衣裳,举着五彩缤纷的烟火,在晚间的街头上,随着领唱人的歌声,翩然起舞。这舞蹈仪式是由京都城的中心向外传播,不多时便流行于全国的每个地区。

    这是关东军野心家一个非常高明的收揽人心、进行宣传的战术,同时也是将“西亡东胜”的隐谕暗示给一般民众的巧妙方式。这是元和元年的四月间发生的事。德川父子退回关东后,即刻履行与西军的谈和条件,另一方面又图谋破坏三之丸,把外城壕填满,作为再次宣战的借口,再增大军,向大阪城进攻。四月底五月初时,悭井、道明寺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厮杀得连天空都呈现出一片暗淡的景象。这是所谓大阪的夏之阵。
  
  “嗯!终于开战了”。反正这就是家康的绝招。我看,我还是为了将来打算,在这多看看,多学学吧!……”来无影,去无踪,自在潇洒的弹琵琶的小和尚,正站在高津的山顶上,煞有其事地怀抱着双臂,冷眼观望这翻腾而起的滚滚战云。不用多说,这就是那个胆大包天、诡计多端、独眼的蝉阿弥。自从他拿到了丰臣家和德川家的三卷秘轴后,就无人知道他的去向了。这个自称是今川义元之孙的小和尚,深深地了解早晚天下会属于德川家,但是他内心却有一个极大的野心,便是希望要让别人知道秀忠这一代的天下是他抢来的!
  
  “啊!开始了!”一颗流弹飞了过来。蝉阿弥赶紧躲到树后,然后探头朝天王寺的方向望去。只见白茫茫的朝雾中,静静地树立着赤红色的旗阵,令人感到杀气腾腾。据说真田为了这决一死战的会战,组成了一支四千精锐的赤备兵队____“嗯!东军似乎没有万全的准备。今天这一战,恐怕是孤注一掷喽!”这就是年纪轻轻,对天下怀有大志的蝉阿弥!他冷眼旁观,对这能应用于实际的兵法、地理、阵形、士气的实际作战情形并不感兴趣,他内心有着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热望。
  
  “啊!幸村的赤备军今天以茶臼山作为他们的据点。咦。往那边去的队伍是哪一个人啊?是大阪的骁将毛利胜永!他、他是要去引东军入壳的呀!好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他一时忘了置身何处,也忘了处境的危险,就往山岗上走了去,说时迟,那时快____“哎呀!完了!”他大叫一声,立刻倒在地上。
  
  蝉阿弥碰上了流弹。他的大腿立刻涌出了鲜血。蝉阿弥咬紧牙、忍着痛,撕裂了衣服的一角,将自己的伤裹了起来。瞬间,他的四周被炮烟轰得昏黑。黑蒙蒙中又听见箭在空中飕飕的声音、呐喊、厮杀、马嘶,各种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传了开来。蝉阿弥勉强挣扎着,一拐一瘸地朝高津神社的后方走去。
  
  
第二节:大势已去。
  
  大阪的一将领,大野治长,在天未亮之时,就来到了在茶臼山扎营的军师幸村处。在樫井的激烈战斗中,后藤又兵卫阵亡,薄田隼人又在道明寺口的一战中壮烈成仁。而其他城内一些可靠的人,在连日的血战之后,也所剩无几____“今日此一会战,乃是秀赖公命运之关键。治长今日亦是受秀赖公之重托,特来请求军师鼎力相助,并要我听从您的调遣。”

    ____“岂敢!”幸村沉重的语调说道:“这实在会让人想到,今日是不是我幸村最后一次贡献力量!”____“你这些话,如果传到城内去的话,一定会使大伙儿十分丧气。”____“不!时机已到。知天数乃是兵家之大事。秀赖公应该也是非常清楚才是!”____治长低头无言以对。半晌,治长才抬起他那满是颓丧之意的脸,问道:“这么说,军师您也是回天乏术了吧?”____“昨夜我彻夜未眠,仰望着天空的繁星,想了一整晚。今天我们要抵挡关东二十万大军,这以一敌万,只有一个方法!”____“什么方法?”
  
  “由这气势看来,敌人在今天之内一定会把大军全部聚集起来,我方势必应集合全部的力量,巩固此地中心的军备,由一角击破他们的大军。我们一刻也不能松懈,如果秀赖公会由城内出来的话,我军的士气一定会大增。另一方面,在我幸村带兵由正面与他们血战之际,其他的人可出奇不意地由船坞方面经下寺町转到南方,从敌人的背后攻击,这么一来,我们一定是稳操胜券的,再借这胜利的机会,把家康父子由冈山口迎接出来,到时候,只能说我幸村犯上,我一定会把大御所的头颅呈献在秀赖公的坐骑之前!”
  
  “好极了!”治长的脸上又重新现出了光彩:“这实在是个绝妙好计,我回去之后,一定立刻建议!”____“要挽回大局,绝不能错失良机。丰臣家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一战,明天都不成!”治长从幸村处,了解了情况的严重性,得到指示后,就回大阪城了。待治长离去之后,幸村叫来大助,告诉他这一计谋。看来他们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一战了。武士们向来就把牺性这一件事情看得极为寻常。
  
  八天狗当然算是大助手下的将士。妙义太郎虽然年纪轻轻,也加入了他们一伙,所以他们已在等待着和大助一块儿出生入死。大阪的势力,出现在平野战线的大约有十三万大军。大军分作两个方向,一是阻挡冈山口的秀忠部队,另一半可算是主力军,是准备迎击家康的队伍。这主力军又编制为七军,第一军由幸村统率,第二军由大助率领,第三军是毛利胜永的麾下,依次而下—于是,这前古未曾有的夏之阵的大会战就这样展开了。
  
  好比是在夏日炎炎、杂草丛生的旷野上,拉开了一幅绵延不断的血之卷轴……与真田大军相峙于最前方的,是家康一子松平忠直的一万三千大军。接着是对方浅野、秋田、本多、小笠原、保科、种原等人所带领的大军,烈日下,军旗遥遥可见。然而,如此浩大的声势,却丝毫不能动摇幸村这一方的人。瞬间,沉窒的空气中暴出一声呐喊!____“杀!”____“攻进!别后退!”
  
  勇猛的连击下,敌人的前锋部队的火枪队后退了,随着枪烟,接着是持长枪的队伍也在连连后退。这正是有名的真田突击。大助率领着八天狗和部下,一鼓作气地击溃了浅田的兵力。另一方面,被毛利胜永两方挟击的对方军队,与突击军苦战,纠缠了一个时候,终于不支,朝后方越前军队的阵地,狼狈不堪地逃走。
  
  前线被破,关东二军开始有些动摇了。幸村父子二人率兵,跃马扬尘直奔进敌人的二营内。种原和小笠原势的军队,还来不及抵挡,就已经四处逃窜。不多时,炎炎烈日下,青绿的草丛中,倒满了双方的死、伤者,只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双方伤亡人数已达数千。死者的鲜血仍汨汨地涌出死者的体外,流到草地上,染红了青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幸村策划中的一支队伍,绕过今宫,转向阿倍野。然后从东军的第三个营地旁侧进攻,顺利地攻至天王寺口,这乘大阪军威势而来的威力,仍是令人十分胆寒的。
  
  然而,到底结果如何呢?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呢?为何总是不见约好的统帅秀赖的旗帜出现?幸村一边捶胸顿足地懊恼着,一边频频回头往大阪城的方向看:“啊!秀赖公啊!您怎么还不来呢?现在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啊!”他话才说完,就见已方军队开始乱了阵脚。幸村执枪骑马疾冲进敌人阵中。枪柄上沾满了粘乎乎的鲜血____“怎么还不来?啊!怎么还不见踪影呢!”他一面杀敌,一面焦急地把目光调向后方远处。
  
  就在对方第三军忙着重新布阵准备反攻之时,突然,由桑名村方向,翻起了滚滚白尘,井伊、细川的关东军正赶来此地援助____“唉!罢!罢!大势已去!”幸村并没有把这些颓丧的话说出来,但是,却泪眼蒙蒙地喊道:“终于到了最后的一刻了……”他似乎是有直觉似的慢慢地爬下马,走到附近的小河边,把长枪柄浸入水中,洗净了枪柄上的血迹,再重新跨上战马,一面涉水而过,一面对前后的同伴们喊着:“冲啊!”随着喊声,他执着枪,往井伊的援兵冲去!
  
  
第三节:父子生别。
  
  “父亲!父亲……”大助的嗓子已经喊得沙哑了。天已渐渐暗了下来。他从马上翻了下来,徒步走在森林。遍地都是散乱的士兵配备和武器,血肉模糊的尸体纵横满地。森林中的道路也暗了____“父亲……”他边喘息边喊着。时常可听见森林中有子弹飞过的声音。只要一声枪响,同时必有呐喊攻击的声音。
  
  “是大助桑吗?”突然,身旁的树荫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大助吓了一跳,差点被路边的死尸绊倒:“谁、谁?……”____“是我,太郎。”____“啊……”____“幸村桑在那儿,我刚才看到。”____“他没事吧?”大助跟在妙义太郎的身后跑了过去,果然见到了幸村。幸村战得精疲力竭,大助差点儿认不出他那憔悴的模样。身边一个部下也没有,也不知他们到底是生是死。
  
  然而当父子二人双手紧握之时,立刻有几个士兵和将领聚集过来,没有一人不是身负重伤____“我们能在这儿见面,实在太好不过了,大助,我有话要告诉你。”幸村的态度仍和平日一样,丝毫没有一点儿改变:“你表现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地夸奖大助。大助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只要父亲这一句话,就是死也无憾了。
  
    “但是,像你这样受了伤,就不能再战了。回城去吧!”____“嗄?您、您说什么?”大助抬起了满不情愿的脸,看着一脸冷漠表情的幸村____“叫你回大阪城去!你听见了没有?”____“您是否说错了?我记得在这次战前,您不是嘱咐过我们……”____“那是要你在战中不畏牺牲!—一但是,眼前很明显是我方战败了,这就不叫战争了。每个人都该对自己负责任,为父是军师,没有尽到职责,无颜以对秀赖公,只有以死请罪了!”
  
    “父亲您既然要以死请罪,现在大敌当前,为什么要叫我回城内去呢?请让我留下,和您并肩作战,死也要死在一起!”____“能听您这么说我实在太高兴了!这句话就是你对我最好的饯别话。大助,你别以为我没有想到秀赖公,我叫你回城里,目的就是要你亲眼见到秀赖公他眼前的困难和将来的结果如何。……另外,很不幸地又弄丢了三卷扶桑掌握图,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为父平日告诫你的话,好好地计划一下以后你们该怎么做!回去!忙回去吧!”
  
    “是、是……”____“死并不是就代表着一个真正的武士。关于这点,我老早就告诉过你,你也应该有深刻的认识才是!快走吧!”此时,山坡后已经是满天的红光。一阵马蹄声,一个黑色的武士的影子由远处驰奔过来:“越前兵!”____“快把军队重新整顿起来,军师!敌人来啦!”幸村似乎充耳未闻,泰然处之,一直盯着自己儿子离去的身影。只有十六虚岁的大助啊!在这多难之秋,能教育成这样,实在是不易啊!幸村痛心地望着大助的背影。
  
  大助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听到父亲有些微微激动的声音斥责道:“没出息!还不快走!”____“父亲,告辞了!”大助抓着长枪向幸村拱手作礼:“告辞了!”大助再一次喊着,一枪刺死了一个埋伏在旁的敌人。死者的血喷满了他的脸,当他再转过又是血又是泪的脸再看时,早已见不到幸村的踪影了……


第四十七章:首级篇

第一节:落城之月

  轰隆!惊天动地的雷声。灰暗五月的雨云,在头上压得低低的,闷闷的。地面上一片迷蒙,炮火熏天的黄昏,似乎比深夜看起来还要黑暗____“放手!治长!不要牵我的马!”这是个官腔十足的尖锐声音。此人身披紫色的威武的铠甲、外着蜀江(注:蜀江是指日本京都西阵织的一种锦缎)的阵羽织,骑着一匹金鞍白马。他是右府丰臣秀赖。
  
  刚从前方探望过己方战况的大野治长,现在正抓着秀赖的坐骑辔头,不知在说些什么、要阻止他出城。而大阪前面城门内,跟在秀赖后,是擎着大旗,准备出城做殊死战斗的人群,挤在门前,愤怒地喊着:“快开城门!”____“先杀了阻挡主君的人!”____“你放不放手、治长?”秀赖焦躁得全身都震了起来、马具、铠甲、大刀都随着那尖锐的声音、铿锵作响。
  
    “不!我不放手!”____“你这混蛋!”____“不管您说什么,我就是不放开你的坐骑!你骂我是孬种也好,胆小鬼也好,只要我治长这条小命仍在,我就非要制止这无谓的行动!”____“无谓的行动?治长,你说这是无谓的行动?你看看,昨日和今日的激战,我方已死了多少人,这大阪城的命运也是显而易见的了。到了这种地步,呆在这里也是白白等死,还不如杀入关东军中,能杀几个算几个,死也要轰轰烈烈,死得像个武门之后,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说这是项无谓的行动?你说!”
  
    “您所说的,在下不以为然。请问您是否是官拜右大臣的高位、又是故太阁殿下的公子?你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分,万一被敌人砍下了脑袋,岂不是要遗笑千古?”治长豁出了一切,拚命地劝说秀赖。但,并不是秀赖一人,全城的人都发狂似地不顾死活要冲出城外。突然,樱门的石墙燃起火来。每个人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看,二团赤红的火光朝空中猛烈地燃烧起来。
  
  “呀!呀!!”城内顿时一片慌乱。人群中立刻议论纷纷,说是一名叫大隅某的男子私通敌人,放火烧城的。秀赖咬牙切齿,真是又急又气:“城内起火了。这么一来,此事更是刻不容缓。本该午前就要出发的,一直拖到现在,想必幸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吧!走!走啊……”他挣脱了治长,立刻朝城门边去。
  
  这时,由天王寺方面败回的武士速水守久和他残兵败将,全身血迹地敲着城门。他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已方军队不论前线后方都已大败,这消息着实削减了秀赖的勇气。而后零零散散的尖哨兵和游击队一次又一次地传回来消息:“军师已经壮烈成仁了!幸村桑一直和敌人周旋到安居天神附近,在激战中壮烈牺牲了!”城内相继响起了一阵阵悲痛绝望的哭声。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满天通红。城内早有不少的叛徒,敌人已由京桥口攻进来了____各式各样的谣言,似乎窜进了浓浓的黑烟里,笼罩了整个大阪城:“幸村死了!”这一消息如同是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秀赖顿时沮丧下来,连策马前进的力气都丧失殆尽。跟在他前后的人,也惊愕得不知所措,真不知自己的命运到底如何。
  
  大助站在乱军中,眼泪和着血水顺着脸庞而下,他想着与父亲分别的那一时刻……大助旗下的八天狗,一路探询大助的下落,也赶进了这一片混乱的城内____“主公呢?”____“秀赖公呢?”____大家都很担心地在找秀赖。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后,仍然没有一个人见到秀赖的行踪。天守阁也被大火吞噬,“轰!”地一声塌下,激起了满天火星,就像满天撒满了金粉一般……


第二节:谷仓的捷径。
  
  “我恨!”到处是一片火海。处处都如地狱____“唉!实在是……”八天狗的每个人都十分颓丧,你看我,我看你,摇头叹息。大助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____“怎么就是没见到妙义太郎?我看他父亲的仇也没报成,大概就壮烈成仁了!”穴山小十郎嘀咕着。重回火城秀赖住处,寻找秀赖踪迹的车源弥,回来通知大家:“大家立即退至城内山里廊、武器库,在那儿集合!”一定要见征秀赖公的结局。这是父亲在临别之际再三嘱咐的话。
  
  “走!”大助和其他六人,穿过了大火,一直朝城内的最中心走去____“主公!”____“秀赖公!”大家边跑边喊。突然,空中爆起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山里廊的兵械库似乎烧了起来,等到他们赶到,兵械库已是一片火海了____“呀!哎呀!”____兵械库已被烧得垮了下来。火势更加凶猛,直冲上天,成了敌人显着的攻击目标。
  
  这时,他们看见城楼上有一个个小小走动的黑影。又听见了念“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随着一声:“啊!终于完啦!”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喊着:“大助少主!”是治长的弟弟治房!他透过烟雾,一面朝谷仓的方向跑来,一面向大助招手。一人、二人、四五个人朝着治房手指的方向跑去。八天狗觉得非常奇怪,也一个个地跟了上去,只见大家跑进了芦田廊的兵粮仓中。
  
  领头的是治长和治房,随着是明石道全、速水甲斐守、接着是儿子出来麿、毛利勘解由、荻田道喜、高桥半三郎、加藤弥平太,还有二十四名武士,做零杂事的几名女子。其中,有个人乍看很像是秀赖,然而却不是他。兵粮仓后头有条通到淀川的小路,大家就从那儿迅速地往河边跑去。大助和他的手下,在本城完全烧平时,仍是殿后,走在最后面。不久火焰由四面往树林延展过来。
  
  “好吧!”大助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装束,投入了火焰之中。穴山小十郎、伊吹塔之助、筱切等人也都学他,把自己的装束丢入火中。他们如此做的目的,是要让事后检查遗迹的敌军以为他们已经战死了。烟雾中,仍可隐约见到淀川的流火。一艘邮船,张着朱印旗,顺流而下。桨声、话语声跟着船一直不断。
  
    “啊!这下终于打完啦!”____“从今天开始,就是天下太平罗!”____“现在是德川治世的开始!”六七名随军的役夫乘坐在船上。由于他们高声谈话,岸边德川的军队根本就不怀疑他们。然而他们确实疲劳得很。朝阳升起了,碧波荡漾的大海已慢慢地接近了。这几个役夫一见海,都相视着笑了起来。
  
  “喂!喂!!”突然,在三轩家岛的芦荻丛中,有个人在招手呼唤着。一人回头问道:“是哪边的人?”____“是个想搭船的人。”____“哎!没有多大关系的,让他上来,让他上来!”说着就准备划近____“喂!”那个人又喊了:“救救我,拜托,拜托!喂!我只要到对面去!”____“呀!该不会是敌人吧?”____“和尚!噢!有琵琶……”小船中的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马上就把小船驶进芦苇边。在那儿等着的,是一个腿受伤,满是血迹,有点跛腿的琵琶和尚:今川蝉阿弥。
  
    “你们早!各位!”____“有什么事?”____“拜托,拜托,把我带到那儿都好,只要是没有战火的岸边都可以。昨日的激战,有好多城陷落,到处都是敌兵,哪里都不准通行……”____“好吧!快上来!快呀!”____“啊!多谢!多谢!啊!这下我可放心了。这是佛出地狱的船啦!”他得意地撑着拐杖,跳上了船。
  
  小船晃了两下,开始离岸向前划去。这时,站在船头的一个役夫忽然转过身来:“蝉阿弥!”一把捉住了他的右手:“好久不见啊!”另一个人抓住了他的左手____“啊!真田大助!”____“你往哪里逃!”后面又有一个人揪住了他的衣领:“这下你可无法遁形了吧!没想到你是自投落网,招手叫了我们这艘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邮船上的役夫们是除了太郎以外的真田大助和八天狗成员。在高津坡上被流弹炸伤的蝉阿弥,以为这群人一定在昨夜和大阪城一道化为灰烬了,怎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们!____“啊!”他大喊一声,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就用他那只独眼,发出可怖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每个在船上的人。
  
  
第三节:水底怪人。
  
  真田大助坐在舵的旁边,佐分利甚内则抓着船橹。而筱切和道明寺隼人、车源弥三人,一个揪按住蝉阿弥的衣领,另二人把他的双手从后往上吊提起来____“喂!蝉阿弥……”大助喊他。蝉阿弥以愤怒的语气答道:“什么事啦!”他以恐惧然后变成绝望的神色,无可奈何地回答____“记得上一次的风筝会战吧!听说你从德川家那里夺走了凤凰卷和丰家的二卷之后,便逃走了。”____“真巧了,能在此地遇到你,你老老实实地交出来,否则的话,你的死期可要到了,小心你那和尚头落地……”
  
  “啊!的确不错,是我拿走的……但是现在并不在我身边。”他仍然倔强地不说实话____“别撒谎……”在他胸前开始搜查____“啊!那……那是……”蝉阿弥咬紧牙关,极不甘心地挣扎着,但是他的双手和身体都被人控制着,无法反抗____“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小十郎从他的胸怀中,摸出了三个皮卷的轴子。

    蝉阿弥的独眼立即闪烁着凶光,眉宇间露出魔火似的炙焰:“啊!我死也不愿意……把这个……他嚎叫着立即张开嘴巴,咬紧小十郎抓着轴子的小指头和轴子____“呀!”小十郎顿时机警地把手缩了回来。小十郎手中抓住了二卷秘轴,但可惜还是有一个轴被夺了下来,紧紧地被他咬在口中,死不放松。而后,蝉阿弥突然地向左右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不甘心……”从他的胸腹中发出一声怒吼,死命地摔开那抓着他双手的隼人和源弥。
  
  船顿时卷起了波浪,像小树叶般的开始摇摆不定。变成恶魔似的蝉阿弥,趁着船摇摆的机会,踢开了小十郎,然后,猛然地以极迅速的动作,立刻捡起从小十郎手中滑落的二卷秘轴,从船头正对着河中“扑通”一声,跳进水中____“呀!”就在此时传出一声尖锐的惨叫。锐利的白刃,从大助的手中,横着砍向蝉阿弥的颈部。

    刹那间,有一种怪异的喷血声音在宁静的水面上冲了出来。同时,蝉阿弥的脑袋也与胴体分了家。随着一道血柱,那份咬着一卷秘轴的脑袋像流星似的,“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大约在三四丈前的水面上,涌出了一股红色水泡。像血的水泡,没有经过多久,便如吹散了的墨汁一般变成了黑色。蝉阿弥的脑袋,徐徐地沉入恐怖的河底。河底似乎仍传出他那愤恨的怒吼,渐渐地终归于平静。
  
  还好尸体仍留在船上,在打开他紧握的手掌时,发现那上次在风筝会战时被夺走的丰家的水虎和火龙二卷,蝉阿弥的嘴中咬住的那一卷,绝对是凤凰卷。只要把这三卷收齐之后,扶桑掌握图之谜,便自然而然地解开了____“喂!赶紧把脑袋捞上来,那重要的凤凰卷……”大家一齐把竹竿插进河底,寻找那沉下河底的脑袋。这条河从水面到河底只不过六七尺深。伸出头望着河水,就连水底的沙子、小石,鱼儿游泳的样子,都一目了然。
  
  “喂!稍等一下。若是用力过猛地插进河底,搞不好嘴巴上的秘轴会松开,那就糟了。大家等河水稍微澄清点再说。”筱切把头伸出船身,紧贴在水面上,一直不停地瞪眼望着河底。青蓝的河底下,今川蝉阿弥的脑袋,嘴中还紧紧咬着凤凰卷轴,像活着似的在小砂子上面,慢慢地有如浮石般地,徐徐往下游漂去。
  
    “啊!在这下面……”____“在何处……”____“喂!谁脱掉衣服跳下去,立刻就拿得到。”____“要得……”金枪手佐分利甚内,立刻脱下鞋子跳进水中。水面上断断续续地冒出水泡,使人愉快地联想到那是在河底中寻觅的甚内。就在这刹那间,岸边的村庄中爆发出如暴风雨似的吵闹声。嘴中的喊叫声,嚎泣哭叫声。……渐渐地又有船橹划动声越靠越近。
  
  “糟糕,是伊贺队的人来了。”大家回头一看,只见在那不到十文远的地方,出现了一艘间谍船。船上有伊贺队的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铁牛舍葛鼓,以及四五个枪手____“当当……”正对着大助的小船,飞来一阵弹雨。这是从岸边村庄发出来的攻击____“大助少主,往船底。”塔之助把大助推倒后,让他藏在船底,盖了一张草席在他身上。然后,一个摇橹,一个掌舵,顺着急流往海上划去。
  
  “糟糕,忘掉甚内……”一作正后悔不该遗弃在河底工作的甚内时,伊贺队的来乔太郎领着枪手和橹手,大叫着追来:“不要让那些吃败仗的家伙逃走!”岸边有蜂须贺及锅岛的水手,海面上有九鬼盛隆的水兵,都以大助他们为目标。此时,大助的快速船,像一枝箭似的飞驰而去。不用说,乔太郎的船是赶不上的。但是没有任何侥幸的事,大助及八天狗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还有另一招。来乔太即向九马及蜂须贺借了一艘快船,船上乘着杂牌兵,追了上来。此时,橹手只是一心一意地要追他们,没想到船底下埋伏着一名间谍。


第四十八章:水天篇

第一节:独自奋斗的甚内

  “哇!”____“啊!”人群的吼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巨浪。这股如龙卷风般的声浪,一直往高空冲了上去。那从两方向投掷过来的钩绳,此时,“当当”声巨响,使得官兵的巡逻船和一艘飞脚船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____“呀!呀!”从波浪中传出了蝙蝠银平的狂叫声:“是真田余党!”____“啊!大助也在里面……”____“是八天狗们,八天狗这些家伙……”
  
  乔太郎和铁牛舍,同时愕然地说不出话来。昨夜,听说丰臣秀赖的一家及效忠大阪方面的将士,都已与城池一起共亡了。那么,眼前这些真田余党的人们,到底是从何处逃出来的呢?二人木然地呆了半天之后,乔太郎向身边的铁牛舍说:“喂!燃起火把来,通知其他人……。”铁牛舍立即取出船底的火把,燃了起来,朝着陆地上九鬼军的大本营,和在住吉方面的蜂须贺家的水手们,发出请求支援的信号。但是,已经进入了混乱之中,这亡羊补牢之举,根本就于事无补。刹那间,火把就被波浪湿透,无法使用。
  
  大助看见敌人正处于狼狈之中。叫道:“扬起帆呀!”他乘机挥刀砍断钩在船边的钩绳。刹那间,两艘船乘着波浪的起伏,如小鸟飞跃似的立即往左右分开____“真幸运……”高高的波浪,前后相推着。海上与在陆上不同,双方都不容易靠在一起。被海风吹拂的海水,激烈地溅到脸上,但每人都不敢作声。
  
  “一作,赶紧扬起帆。”大助的声音在波浪中响着:“若在此耽误了时间,就会被九鬼、锅岛的水手包围。赶快把舵转正……”____“是!”筱切一作把烂席帆卷好之后,立刻张开立起的席帆。啾……席帆被风吹得鼓胀而起,船只开始移动。船正对着那近在眼前,移步寸许可到的小岛……

    “别让他们逃走了!”来乔太郎和伊贺队员乘坐的巡逻船,立即张起帆从后追赶。这艘船有完好的布帆,大助他们的船在速度上是无法与之相比的____“射击!”乔太郎吼着。碰碰……连续不断的枪炮声,在怒涛中呼啸着。由这些枪声和炮烟,可判断出住吉、大和川、木津、梶尾河附近的德川家海军,似乎准备开始出动。但是淡路岛就在眼前。大助他们的船,在这紧要关头先了一步,到达了由良的浪滩上。
  
  “啊!敌人还跟在后面……”大家转回头一看,只见乔太郎他们的船和那紧跟在后的德川家的三十石船、五十石船等不计其数的兵船,如拉开的捕网,正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____“加油!”大助站在最前面,从小岛上的天川道路,往山坡路跑去。小十郎、一作、隼人、源弥、塔之助统统不离寸步地紧跟在后。转眼就要到达眼前的高山下面……

    一片密林,榛树林及一丛丛的灌木林,山坡越来越高。千草岭上,连路都没有。回头看了看追兵,好像没有继续追来了____“真奇怪!”源弥一个人在喃喃自语____“嗯!是甚内。”____“佐分利甚内居然和伊贺忍者在一起。”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大助及其他人,都产生了一股疑心。

    逃出安治川河口的时候,那个佐分利甚内一个人为了抢夺凤凰卷,单枪匹马去摸蝉阿弥的脑袋,沉入河中。到这个岛上之前,一直没见到他的人影,大家都为他的命运担心。而如今,他居然还在这个岛上出现了,而且混杂在那么多的敌人之间,在追兵中间。这该如何解释?多么地令人想不通。
  
  
第二节:孤岛赤旗。
  
  伊贺队的船上了岸,只看到第一艘船靠在岸边____“等一下!”一个只穿着内衣的男子,率先跳下船,站在岸边大叫。那人正是八天狗之一的佐分利甚内____“哼!好家伙!束手就降,便饶你一命!”杂兵中的一人,刺出一枪,但被甚内夺来____“有我甚内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踏上此岛一步。不相信的,可以来试试,必定叫你们回西天。”甚内大声嚷嚷着。金枪甚内是有名的佐分利流的枪法好手。

    铁牛舍闻言,立刻叫道:“好小子!你乱放屁!”他照例以锡杖在地上敲了一下,站到他面前。乔太郎也抽出太刀。银平也从旁边站了出来。紧接着,十余名伊贺忍者也凑了上来____“好家伙!”他们把甚内团团围住。甚内手上的长枪,就像一只会变化的灵蛇,忽东忽西,左盘右旋,伸前缩后,令人捉摸不定。不多时,已不知何处洒出了一片鲜血。不论是谁冲了上来,立即被刺倒。九鬼、锅岛、蜂须贺的水兵,涌上沙滩,立刻一哄而上。甚内看到后,拿着沾满血浆的长枪便往山丘上跑。
  
    “追他!”____“把甚内杀掉!”在山的半途上的八天狗兄弟,再度转回身,把追兵丢在后面。他们好似十分畏惧,拚老命往山上爬。在这个高山顶上,放眼望去,四国、纪州的各个山及在玻璃似的海面上点缀的几个小岛,都呈现在眼前____“奈都女呢?奈都女!”大助用手围在嘴上,向四面八方叫。
  
    “城里的消息说奈都女到这个岛上来了。不过德川家的手下实在很厉害,可能出了纪州之后,在半路上被敌人的爪牙捉去了!”大助不禁愁容满面。在打仗前,在故乡和她分手之后,没想到便是永别,令人悲从心生____“喂……大助少主!”小十郎走近,以一般猜疑口气说:“那边,那个孤岛上,有奇怪的信号!”____“奇怪的信号?”____“是的。就正在北方。那个岛在四国与阿波之间,是个孤岛。”
  
    “嗯!那可能是沼岛。”____“那个孤岛的山丘上,有一片红色,像是旗子,在那里摇晃着。”旁边的塔之助叫:“呀!那是女人的袖子!”大家一齐放眼望去____“是衣袖!是红色的女人衣袖!”____“那必定是您姊姊的了!”____“还不能肯定!”____“过去看!加油!”路很不好走,大家从山顶上朝岛的东岸,直奔而去。就是再难走的路,此时也不在话下。不一会便到了上滩海滨。放眼一找,有一条渔船。
  
  “好极了!”大家一齐跳入船中。从后面追上来的乔太郎他们,看到了这艘船。也向附近的渔夫讨了条八个桨的快船,从海湾中划了出来。相川七浦之地又有了战事。八条桨的快船,在沼岛后面紧追着大助。一场混战又将开始。很快,双方都登上了小岛____“喂!被打败的八天狗,已经穷途末路了!无路可逃了吧!赶快投降!”铁牛舍葛鼓站在岩石上大叫。
  
  来乔太郎一看到大助,挥着刀子直杀过来。银平也在旁边帮腔作势。伊贺队、锅岛、蜂须贺等组成的杂牌军,在孤岛的海风中,和八天狗的兄弟们开始混战起来。杀!被杀!杀!又被杀!血像火一样乱沥,这是一场生死关头的战斗。但是—一敌人的人数实在比真田党的八天狗多,敌人的尸体一具具地出现在沙滩,在山丘,在海水边。血像是一条条红色的蚯蚓,从每一具尸体中流了出来,成为血泉,成为血池,到处都是一片赤红。五月的阳光朗朗地照在大地上。五月的海面,正在进行血战,加上一阵阵男性的合声伴奏。
  
  
第三节:邪道弟子。
  
  刀刃已染满了血浆。只要是敌人,已不再考虑是断他的手,还是一刀劈了他。但是,尽管不断地杀,敌人的数目还是没有减少。那些人像是由魔术师的箱子中间变出来似的。尸体一直在增加,但是敌人的人数也一直在增加。这是因为相川七浦传来了喊杀声,淡路东岸所聚集的武士们,二艘,三艘,七艘,八艘,一船十二三人,不断地增援到孤岛上来。一旦杀了七个敌人,便又有十个敌人登岸。
  
  真田党的八人,全身已染成赤红。刀子已吸足了血液,便产生了一股精气力量。在这种混战中,位置当然是会随时改变的。此时,大助在最前面,和来乔太郎及蝙蝠银平两个强敌苦战,胜负难ト____“这个小子挡在前面,会令我们事倍功半。先把大助这家伙除去!”乔太郎大声吼道,像一只疯狗般猛攻上来____“好吧!我来助一臂之力!”拿着锡杖,站在岩石上的铁牛舍,像是要手到擒来的姿态,跳了下来:“来桑!我来了!”锡杖夹着一阵风,比话还先到。
  
  “糟了!”大助不禁脱口而出。武神不太照顾,由刀镡的八寸以上,太刀“当!”地一声,被锡杖打断了____“真不幸!”大助丢掉断了的太刀,抽出肋差,挡住蝙蝠银平与乔太郎的太刀。他自知死期到了,闭起双眼。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命运改变了____“哇!”来乔太郎发出一声惨叫。大助毫不考虑地向后飞跃一步,到底发生什么意外呢?一枝白色的箭!
  
  刚听“嗖!”的一声,那箭已经刺穿了来乔太郎的喉管。即使是魔风流的忍者,懂得很多隐身幻术的乔太郎,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枝意外的箭。这是天意吧!____“呀!……来桑!”银平一声惊叫声荡在半空中。他少了来乔太郎,便毫无斗志了。他手一挥,应付似的一剑,像游泳般,背向后,退着逃。
  
  “没出息!”大助把浑身的力道集中在肋差上,向蝙蝠银平砍去____“哇!”随着一声哀号,银平的身子和脑袋分了家。血从没了脑袋的躯体中喷了出来,喷到大约五公尺远的前方。铁牛舍看到这情形,牙齿都恨得咔咔作响,以像是在护摩坛上做诅咒时的凶暴样子,冲向大助:“混蛋!杀了我的手下!”____“恶行者!我要送你一齐归西!”____“放你狗屁!”锡杖从地上朝半空中一卷,地上忽地起了一阵黑风,猛烈得足以连人带马吹起。

    不足两尺长的肋差和六尺的锡杖,天崩地裂地斗了起来。锡杖和肋差相撞,发出清脆如冰的声音。两个人的身形在旋风中如同树叶般轻巧。突然,不知是谁叫道:“恶行者葛鼓,杀父仇人!妙义的太郎今天来讨个公道。八幡,父上的亡灵在上!”从高处有个人往下跳!____“呀,呀,呀!”铁牛舍的身子一缩,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妙义的太郎,居然胆敢到这来!真是令人好笑!”
  
    “这话等下再说!大助少主,他正是我从生下来至今,日思夜想,难以忘怀的杀父仇人!”____“好!去杀他!”____“好!谢了!”但没想到铁牛舍葛鼓在这一刹那之间,居然身形一变,照例用他那妖幻的法术,遁身飞起____“恶魔!邪道的弟子!从师父处没有修得正果,只学得一身邪术。自食恶果的坏蛋!木食来此以佛门正法来 惩罚你!快束手就擒!”
  
  是谁?从天上传来的声音!____“呀!”铁牛舍在吃惊的当儿,仰头一看,自己前面的大岩石上面,站着一个白髯飘飘,穿着云游僧外套的老和尚____“啊!你是高野的旧师傅,木食上人!”铁牛舍像是只被捉住的野兽般说,脚已发软____“你是不是叫铁岳,十余年前从高野的御山逃走的邪道弟子?此后,你修炼邪术及妖法,躲在妙义的深山中。我们在这里相遇,正合佛家所说的因缘,恶因恶果。你的妖术已经没有用了!快纳命来!”
  
    “啊!呀!”____“太郎!去!”____“是!”太郎抽出秀赖赠的短刀:“永难忘怀的杀父仇人!”说着便斩了下去!在师傅面前,正义之前,明朗的太阳下。恶魔的意志已衰弱了。
  
  
第四节:水天茫茫。
  
  像一只猛兽被杀了一般,恶行者的血喷了出来,洒在地上____“杀得好!太郎!”大助及木食上人脱口而出。太郎的眼睛中含了悲凄的眼泪,用脚踩在铁牛舍尚在起伏的胸上____“父仇!”太郎刺下最后一刀,眼泪立刻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此时,仇人的右胸部,亦发现了和射杀乔太郎一样的一根白色的羽尾箭____“啊!是奈都女小姐!”他朝着来箭的方向,以感激的眼神望着。
  
  在不远的小山丘上,有一个穿着劲装,拿着短弓的女子。大助放眼看过去,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姊姊奈都女。那么,这两支箭都是她射的了。但是,为什么姊姊及木食上人和妙义的太郎都会集中在这里呢?____“大助!”奈都女收起弓,从山丘上跑下来。进了大阪城以后,在正月时,她女扮男装,一度回访九度山。因为继承了父亲幸村的个性,没多久便和家臣们处得不太愉快,此后便没有一点消息了。
  
  “好久没见!”两只手握得紧紧的。姊弟的血源,比火还热____“会战的最后一夜,父亲决心和大阪城共存亡,至今生死不明。在敌阵中,碰到妙义的太郎和上人前辈,才能逃出来。”____“那么太郎在乱军中失散后,是蒙木食前辈搭救的吗?”____“是的!”上人拂着白髯:“他好像迷了路,所以助他一臂之力。”奈都女十分高兴地抢着说:“如今我们四个人在这里相逢,真不知该怎么说好,真像在做梦!”
  
  感慨万分的眼神,向四面的海及沙滩看了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梦!梦!一切只似一场梦。定神看去,刚才混战后的沙滩上,尸体堆积如山,海鸟在一片血迹上飞翔。还有几个残余的敌人,搭上小舟,离开这个小岛。从这个孤岛上的军船看来,岛上好像还有很多军队____“大助少主!此地不宜久留,速离此岛!”八天狗们,已经把血刀擦拭干净,收回刀鞘,不知何时已经围在大助及上人和奈都女四周。
  
    “好吧!早点出发!”____“是!”大助走向前,奈都女也走向前,再度握着弟弟的手挥泪告别:“就这样走了吗?”____“只是暂时……”____“我们姊弟两人,难道连一起过一天都不行吗?”____“大阪城虽然陷落了,但是战争并没有结束。只要我们众人一息尚存,家康必定寝食难安。还是战时!我是武士!姊姊,不要这么女人气!”大助心一横,摔掉了奈都女的手。
  
  “喂!我们出发吧!”大助说。大助走在最前面,妙义的太郎紧跟在他后面。八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士,越过岛上的唯一小山,在五月的海面上、五月的天空中,身影慢慢隐去。
  
  “起风了!奈都女小姐!风已经强了,我们去避一避吧!”站在岛上的山顶,高野的木食上人,以无限慈祥的眼神,看着旁边的奈都女。小鸟,平静吧!佛法的树下只是一片和平。佛家的世界中,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德川也好,丰臣也好,都是同一棵树下的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在我的身边,是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对身边的奈都女这么说。
  
  这个时候,发现孤岛的西岸,那像屏风似的绝壁的阴暗处,有一条船像鲸鱼似的冲了出来,乘风破浪地朝前划去。船舱上涂着南蛮红漆。帆张得大大的,是一条萨摩的运烟草的船。柱上插着岛津的家旗____“喂!那边!大助在那边!”奈都女不由得挥手大叫。上人只是静静地,想什么似的看着:“战争终于结束了!”____“不!还没有!”奈都女十分自信地说。
  
  “是的,还没有结束!人类的战争是永远不会结束的……而大阪之战的确是结束了!过了段和平的日子后,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大风暴再度发生……”
  
  萨摩的运烟草的船,眼看着向南方,愈来愈远。水天一线,白云茫茫,船影愈来变得愈小。



【全文完】
发表于 2023-8-29 09: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日本的武侠小说颇值一看,跟中国风格完全不同,文字更简洁,打斗干净利落,不像中国招式花里胡哨,日本的武侠感觉更贴近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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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09:05:28 | 显示全部楼层
请楼主有空再来一篇吉川英治的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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