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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卧龙生伪作《孤剑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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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3 00:43: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孤剑枭雄

署名:卧龙生


第一章:断肢毁体。
  
  一个老人,踽踽地行走着,老人看来年有六十开外,古铜色脸肤,满布着风霜侵蚀的皱纹,灰黑色的布带,围着一件没上扣儿的对襟大褂,裤脚扣束,一双短靴已破旧不堪,肩背上搭着个袋囊,微微显出棱角凹凸,似乎袋囊里除了衣衫用具外,还藏有甚么坚硬的东西!这时,他走进一处朴实的小镇,浓眉下一对眼睛,异於常人似的,闪出熠熠精光,不住的前看后顾,好像在这些可朴乡民身上,会有甚么意外的奇迹发生似的!
  
  在这个横贯官道的小镇街上,老人走进一家酒肆;拣了处靠窗沿的座位,吩咐店家端上来几碟荤素,一壶暖酒。老人取下掩去半个前额的毡帽,露出了满头顶的银发,现在看得更清楚了,苍老的脸肤上,透着幽郁,激愤,自傲。痛忏的错综神情。他眺望窗外行云,仿佛梦回呓语似的,喃喃低声的自言着:“快二十年了,……他们总该把我忘掉了吧……”
  
  老人在酒肆吃了一会酒,重新背起袋裹,顺着官道,北面走去!官道上,一边是葱翠浓茂的巨木丛林,一边是依山作坡的峰麓,峰回路转,回延曲折,老人迷钢的四周看了一下,又继续的踽踽而行。突然,一阵惨厉呼叫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甚低,老人似乎微微一证,凝神四顾,倏的向惨呼发出的方向找去。在官道折角转弯处,一幕惨不忍睹的血淋淋场面,投入老人眼帘,当他正在决定自己行止之际,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哇!”的一声呼啼,擅向他的怀里,后面衔尾急追的,是个疾服劲装的汉子,手握一口缅刀,刀峰已堪堪接近小孩背后二三寸处……。
  
  “哦……”老人惊愕甫起,倏的左掌食姆二指疾仲,将落向小孩背后的刀锋钳住,挪腕微微一拖一推间,汉子手执缅刀,仰天翻出三丈。
  
  “老伯伯!救命哪!……”孩子意识上的自然趋势,也不管面前是个甚么人,一声呼救,向老人怀里直钻。老人一手将孩子抱起,放眼向前面看去,一辆四轮骡拉蓬车翻倒路边,地上肢离尸裂,模糊一片,景像惨厉凄绝之至!就在这个时候,被老人推倒的汉子,已随同七八匹骏骑,和一批慓悍精壮的汉子,潮涌似的向抱作一团的老小二人围了上来。
  
  一个虬须漫颊,粗眉戻目的劲装汉子,突然越出众骑,怒目瞪视,朝老人扫了一眼,沉厉峻声的载指喝道:“老家伙,恁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找上了雷电七煞的岔子,且把名号说出来听听,让爷儿们超渡你登天!”老人精眸凌芒暴射,向遍地尸骸看了一瞥,倏的“呵呵!”一阵凄厉长笑,接着冷冷说:“老夫二十年没有用名字了,在老夫看来,你们今天杀的这几个人,还凑不上当年死在老夫青锋口上的一点零头尾数呢——”
  
  雷电七煞听老人说出此话,不由同是一阵错谔——眼前这乡巴佬似的老头儿,除了一对眼神精芒闪射异於常人外,亦未见得有甚么特殊之处!这时七匹骏骑中,另一个脸肤暂白的劲装武生,厉声喝道:“老家伙,你是谁?”老人并不回答他,还是继续漫声说道:“闯行江湖,杀人势所难免,落手到儒弱妇獝的头上,岂能称上侠士英雄,不过草莽盗匪之辈……”方才发话武生听得激怒已极,“嗤!”的一声喝叱,振剑划起一缕粼粼光波,疾朝老人胸腰处扫来!
  
  老人手抱娃儿,挪身微微一错,武生银剑已经剁空,因用力太猛,差点从马背翻落,急得骇然抽剑疾退,楞住半晌,老人精眸凌芒闪然一曾,并不回招,接着道:“昔年老夫杀人无算,尸骨遍野,少说亦在三千之数以上,却全是铮铮铁汉,江湖人物,—一嘿!像你们这些江湖败类?……真还不值在老夫‘太阿剑’下超渡……”
  
  老人说到这里,雷电七煞中一个看来来年次最长,也就是最先发话的那个满脸虬须的汉子,突然脸色骤变,神情显得紧张至极,颤呐呐地道:“你……你是天下武林追踪缉捕将近二十年的夺魄剑魔乙休子?……”老人双阵冷电暴射,扫过雷电七煞,点头冷冷道:“嗯!正是我,……你们知道了,就得把命留下……”夺魄剑魔乙休子,说活的声音虽轻,但这缕声音,听入雷电七煞耳中,却仿佛激雷行空,巨锤击顶,一个个被镇得呆立当场。
  
  老人神情仍是十分宁静,看着远处一角丛林,似乎在追忆昔年往事。脸色落漠,缓缓道:“二十年前,死在老夫,太阿剑’下的正邪两道的人物,不下三千之数,震憾武林,赢得‘夺魄剑魔’之号,被天下武林高手,蹑踪追杀已二十年,事实上老夫当年并未错杀一人……就正像你等这些奸盗掳惊,剪径截劫,犯了杀不可赦之罪之辈,可是武林中,却因着门户派别,人情权势,把彰彰罪迹掩饰……”雷电七煞一个个听得心胆俱裂。
  
  须知,夺魄剑魔乙休子,远在三十年前,已震撼天下武林,但从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宗派,以及他一身已达无法思议的武功,是从何而来!平时独来独往,不理正邪各门各派,都是一视同仁,生杀之际,全凭自己喜怒意念而定,且出手狠毒,“太阿剑”下,从未留过一个活口,以致杀孽重重,怨声载道!
  
  他闯行江湖十余年间,自僧尼丐道,武林隐异,至牛蛇鬼神,魅魑魁魉之辈,丧命在他“太阿剑”下的人,竟有三千人数之多,整个武林为之哗然,引起正邪各辈,当时武林中竟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能取得夺魄剑魔乙休子首级者,即公认其为天下武林第一之尊!这一来,整个武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夺魄剑魔乙休子,亦到了杯弓蛇影,寸步难行地步,近十年来他才易容改装,隐身匿迹,过着逐水飘萍似的生活。
  
  雷电七煞在北地江湖,原是剧盗悍匪,此番撞进夺魄剑魔乙休子手里,亦真算是天理循环,因果不爽,当雷电七煞闯道江湖时,乙休子已游踪飘忽,离开是非武林,在他们七人心里,只是稔熟这“夺魄魔剑乙休子”名号,可从来没有会过一面,对他一身所负武学,仅是耳闻江湖上的传说而已。
  
  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位曾经叱咤武林,风流一代的人物,竟是这么个貌不出奇的糟老头儿,虽然适才七煞中的一个,已领教过他的厉害,但蛮横一方的七煞,那能就因此心服。雷电七煞都怀着同样一个心理,与其乖乖授首,不如七人并肩拼个死活,何况自己七人,都是此地成名人物,万一能将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脑袋取下,岂不可以平步青云,取得天下武林第一之尊!
  
  雷电七煞同是眼神一转,各个心里都已打定主意,乙休子话未说完,陡地虬须汉子一声暴叱,会同其余六熬,带领一众汉子,怒潮似的向夺魄剑魔围了上去。夺魄剑魔乙休子,“哈哈哈哈哈!”一阵激厉长笑,左臂抱着小男孩,笑声甫落,一声暴叱!众汉子堪堪围近,只见他单掌一挥,陡然间,一股覃云似的潜力四向展开,“铮锵!”一阵金铁交鸣声起处,众人手上的长剑,缅刀,宣花斧,虬龙棍,雷火鞭,判官笔等各式兵刃,宛若漫天花雨似的折断飞脱。
  
  夺魄剑魔乙休子接着一阵狂笑,单掌再次一挥,惨呼厉号,血肉飞溅,肢体翩舞,官道上,又平添了一堆谁血尸残躯!这真是个奇迹,夺魏剑魔乙体子,单掌展出此等毒辣招式,把雷电七熬在眨眼间,连同他们坐骑震成血肉一片,而他臂弯里抱的小孩,不但没受到惊骇,且睁着一对又圆又大的眼儿,滴溜溜的在看着呢!
  
  乙休子招势甫落,盯视着遍地尸骨时,那小孩突然道:“老伯伯,他们都死啦?……”夺魄剑魔乙休子,听小孩此说,心里不禁微微一震,诧异地问道:“孩子你不怕?”小孩儿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珠儿,闪出异样的光芒,看了遍地血尸一眼之后,喃喃道:“老伯伯替明儿爹妈报仇,明儿不怕!”敢情明儿这个回答有点出乎他的意外,乙休子不禁对臂弯里孩子多看了几眼,只见他,长得方面大耳,粉妆玉琢,天资禀赋奇佳,遂和颜问道:“孩子!你是什么地方人?”
  
  明儿小手摸着乙休子背肩上的袋囊,嘴里答道:“爹叫戚维雄,明儿叫戚正明,爹在保定做卖买,这次搬家经过这里,谁知竟碰到这些强盗,爹妈都给杀了……”明儿吐语清晰,口齿伶俐,说到这里,伏在乙体子肩上,呜呜的啼哭起来!乙休子心想孩子无辜,竟横遭这等惨祸,心头亦感到一阵侧恻之感,不禁一手轻抚明儿的头发,怜爱的道:“明儿,你别哭,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亲戚,我送你去?”
  
  明儿啼哭着道:“明儿一家都给强盗杀了,亲戚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老伯伯,我就跟着你啦!你喜欢我,明儿大了会孝顺你!”天真儿语,却是流露着一片真情,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夺魄剑魔乙休子,也不禁为之动容,只是一个天真未凿的孩子,又那里能了解武林中的诡谲与凶险。乙休子喟然叹了一声道:“孩子,你不能跟着我,你不知道有很多人要来杀我,会害了你……”
  
  明儿嫩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楞住半晌,似乎一时不能尽然了解乙休子所说的话,片刻之后,他那黠慧浑朴的小心儿,居然将这个问题想通了。他倔强地分辩道:“老伯伯,要不是你来救,爹妈的仇不能报,明儿也死啦,老伯伯!有人害了你,明儿长大,一样会替你报仇,老伯伯,明儿现在没有地方去嘛……”说到这里,小手拭眼,珠泪儿一滴滴又掉下来!
  
  夺魄剑魔乙休子,这个铁石心肠,杀人无数的刽子手,此时竟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感动得流下数滴英雄热泪——他自从无意中习得一身盖世无俦的绝学后,数十年行道江湖,几曾想到这身后问题——。孩子的天真无稚,启发了他意识中久已掩没的人生真谛,他突然把明儿放在地上,肃穆而慈爱的道:“孩子,你怕不怕吃苦?”
  
  明儿摇摇头,转首看了一下双亲遗尸,目含泪光,低声道:“老伯伯,你报了明儿爹妈的仇,再要怎么苦,明儿也会跟着你……”老人陡然一阵“哈哈哈!”长笑,音韵凄怆,激厉,在他的心灵上,似乎得到某一种的满足,笑罢指着明儿道:“孩子你跪下,磕三个头叫师父,别叫老伯伯了——”明儿照老人吩咐,恭敬葡跪,口称:“师父,明儿向你磕头!”

    夺魄剑魔乙休子,又是一阵敞声大笑,音韵过处,穿山裂石……倏的一手把明儿扶起,朝官道前后看了一眼,道:“明儿,且让为师先把你父母尸体葬好了,我们就走!”说着,从袋囊里抽出一口比寻常宝剑略短五寸的宝剑,剑身出鞘,一片溶金散银,冷芒闪闪,不消盏茶时候,已在官道边树林处,挖成了一个深坑,把戚正明父母掩埋入土,接着转向明儿道:“孩子,你跪地三拜,谢过父母一番养育之恩,将后一日重来此地时,再将此墓整修。”明儿一对晶莹面澄澈的大眼睛里,蕴孕了一泡泪水,在父母土塚前,磕了三个头。

    当明儿行礼之时,夺魄剑魔乙休子不停放目四顾官道附近的动静,一见明儿行礼完毕,很快地舒臂把他抱起,一声长啸,疾向官道北首逸去!到了人迹稀绝之处,他便展开超凡绝伦的轻功,宛若驭风追电,星飞电奔,若莫两个时辰,已来到泰山山麓下邻近界首县城的一个小镇外面。

    乙休子从口袋里取出一颗黑色黄豆般大的丸子,在掌心里碾碎,唾上一点口水,调成水汁,抹在小明儿脸上,接着又将小明几一套锦缎衫裤,扯了几处窟隆,涂上泥水土尘,顿时把一个粉塑玉琢,肥白可爱的小明儿,扮成了一个乌霉阴暗,衣衫褴楼的小耍饭的!他将明儿从头至脚打量一遍,满意地点了下头,又慎重地嘱咐道:“孩子,进镇以后,在人迹稠密处,最好少说话,万一师父遇有意外,你自己赶快逃命——”乙休子说时,明儿唯唯点头,当他听到下面几句,摇头倔强地道:“师父如遇着意外,明儿伴着你,死也不要离开。”乙休子听得轻吁一声,微微点头。

    二人进入市镇,明儿小手拉了乙休子裤腰,踟踟蹰蹰地跟在后面,看起来,真像一个乡巴老头儿,带着小孙子进城。这时,崦嵫日落,暮色回笼,乙休子带着明儿,在走至一个巷尾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似乎发现了甚么,匆促地拖了明儿,走进横街静僻处一个兼营饭店的客店里!

    夜间,乙休子令明儿先睡,自己手握酒,在客房里饮了一整夜的酒,神情显得不安已极,直到四更过后,才勉强上床略事休息。 天才初曙,乙休子叫起明儿,悄悄离开客店,继续向官道北边行去。途经鲁北界首县城,乙休子并不落脚,绕城而过,明儿年纪虽值稚龄,却是天资禀赋非凡,看出师父神情有异,嘴里虽不敢问,在师父手臂里,一对大眼睛,却是朝官道四周滴溜溜的看个不停!

    越过界首县城后,人迹渐渐稀少,夺魄剑魔乙休子弃行官道,绕上山径小路,展开轻功,扶遥登山!明儿诧异的问道:“师父,咱们怎么上山啦?”夺魄剑魔轻轻“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走山路不会遇到人,走起来可以快一点!”事实上,夺魄剑魔乙休子有很多事,是他身畔这个年幼徒儿所无法瞭解的,是以,他只能以这种极简单的话,来作为对明儿的回答。

    乙休子的轻功造,已到了凌虚飞渡,驭风追电的超绝无伦的地步,身形过处,仿佛冷电奔云,未消半个时辰,眼前景象又是一变,重峦叠翠,山色雄秀,一片云海浮沉,但见烟霞综缈。乙休子抱着明儿,越过峻岭危峰,深谷绝渊,来至一个环山兜抱幽谷深嵎的所在。明儿小手抚着乙休子急喘起伏的胸脯,一片童心真情流露地道:“师父,你歇歇吧,你累啦!”孩子寥寥数语,出自真诚,乙休子听来心里却是感到莫大安慰!

    须知,夺魄剑魔乙休子,自从巧得旷古奇遇,无师无门,习得一身惊世绝学后,平时闷荡江湖,始终独来独往,几曾领略过这种宝贵的温情,何况这几句关切的话,是出自他八岁大的小徒儿嘴里。乙休子放下手臂弯里的明儿,轻抚着他的小脸儿,含笑道:“咱们就在这山谷里休息一会再走!”小娃儿一对晶莹澄澈的眼珠儿,朝乙休子眨了眨,惑然的问道:“咱们上那儿?师父……”

    明儿问出此话,一时把乙休子弄得愣住半晌一一他二十年来匿避天下武林高手追杀,到处飘泊,何尝想到过这件事,明儿如此一问,他那里答得出活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孩子:二十年来,你师父从来不曾有过固定的居所……孩子:你能挨得住这苦?”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两天以来,已完全变成了一个慈爱的尊长—一这是“人性。”

    蓦地里,一声“嘿嘿嘿!”沉声狞笑,传自山林深处,笑声甫落,有人发话道:“夺魄剑魔乙休子,别来无恙,江河汇海,不想老夫山陵樵子钱雄熹会在鲁西马蹄山,又与尊驾相遇—一”乙休子听得霍然一怔,这种‘驭风传音’功夫,乃属于内家最上乘的一种功夫,天下武林中,少有能施用者。

    夺魄剑魔一征后即恢复镇定,抵头自言自语地道:“果然自己并未看错,昨晚小镇街巷所看到的,果是这老怪,可是凭自己这份轻功,他竟能衔尾追踪来此,难道他山陵樵子在这廿年间,又学了甚么绝学。”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微微一寒!原来,山陵樵子钱雄熹,为了夺魄剑魔乙休子出手狠毒,一夜之间,杀死了他十二个徒弟,将他恨之如骨,虽然知道自己徒弟行为欠正,惹上杀身之祸,可是究竟师徒情深,谁不爱惜自己羽毛,事后曾与夺魄剑魔乙休子激战过三次,但每次总是技差一着,铩羽而归,这次竟又天涯追踪,尾随来此。

    山陵樵子话音甫落,又是一阵“哈哈哈!”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音韵清晰绕耳,似乎内家真功,又高过山陵樵子一筹!话声随在笑声之后传来:“乙休子!自从蜀东巫山十二峰一别,区区玉山秀士路守礼,竟然又在此地与尊驾相遇……幸甚……幸甚……”
夺魄剑魔乙休子,听得这种斯文柔和的声言,脸色更是一变,一阵错愕惊奇,心里暗暗嘀咕:“这穷酸恁地会与山陵樵子老怪注头同来。”

    这位玉山秀士路守礼,乃是威镇蜀、滇一方的剑客,年龄已在一甲子以上,因其于年青时,内家真功即已登超凡入圣之境,所以始终像一位二十馀岁少年书生模样,玉山秀士的美号,即由此得来。至于他与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过节,也是缘于二十多年之前,夺魄剑魔,以一口“太阿剑”,在一天一晚之间,独身单剑,在蜀东杀死了七百多人,这个空前未有惨剧,曾经震撼了当时武林,轰动一时呢。

    虽然丧命在“太阿剑”下的,全是魑魅魍魉,水贼旱匪之流,只因出手太过惨毒绝情,而为这位威镇大西南的玉山秀士路守礼所不容,二人在蜀东巫山十二峰一役,激战了一天二晚,路守礼藉着地利之宜,仍是未能沾到丝毫便宜!自此之后,乙休子知道已激起共愤,孤掌难鸣,不得不逸离蜀地,来到大江南北。当然,要凭山陵樵子,与玉山秀士二个顶尖儿的人物,联手并肩,围战夺魄剑魔乙休子,乙休子虽是难操得胜,但全身而退却是可能。

    可是,玉山秀士路守礼语音甫落,紧接着又是一阵“呱哇呀呸!”的狂笑传来,笑声过后,有人发话道:“魔头,大江南北,蜀、滇各地,给你撩起一片腥风血雨,流窜二十年,此番竞又想来此地造孽生事,俺长门屠夫贾元庆的一口浑金九炼绞纲刀,首先容你不得。”夺魄剑魔乙休子,听得长门屠夫也已来到,不禁更加色变,他早于武林传闻中,得知长门屠夫生为异种,乃是辽东长白山的一头神狒,与人交配而生,身高丈二,有举鼎拔山之神力,平时行迹不离北地,这次竞也与山陵樵子,玉山秀士同来鲁西,真是出人意外。

    须知,夺魄剑魔乙休子就凭他一身得自旷古奇遇之绝学,决不会惧了此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但如果三人联手,同仇敌忾地来对应他,那他当然就只有凶多吉少了,不过若冒险一逞,并不是绝对没有脱围的希望。可是,他看了身侧的明儿一眼,激怒,愤恨的脸上,立时显出一层幽郁,凄怆的神色,喃喃自语道:“循回因果,自己该负这些血债,孩子无辜,岂能叫他再受流失之苦。”明儿似解非解的看着他师父,他从师父的脸色神情,以及先后传来的阵阵话声中,他似已知道当前将有不幸的事情要发生,只见他突然扑进乙休子的怀里流着眼泪,倔强而勇敢的道:“师父!明儿不怕,你不要关心明儿!”小孩子这几句话,对夺魄剑魔乙休子,骤然间竟产生了极大的威能。

    乙休子轻“嗯!”了一声,豪气陡起,双眸精光暴射,朝来人发话处扫了一曾,便很快地把明儿扎在自己背上,“哐啷。”一声响,拔出封藏戒杀二十年的“太阿剑”,蓄势待三人犹未现身,却于此时又传出了一缕“叽哟叽呃呃哟!”犹若顽童怪笑的声音。夺魄剑魔乙休子听得一颤,暗自缀怙道:“这缕笑声,尤异于刚才三人,难道还有更厉害的人物来了么!”

    乙休子思念未了,嘻笑声甫落,传来一个有如稚儿幼女似的话音道:“咱老头儿钓鱼北海,早已不理是非江湖……你身怀绝学,却是杀人数千,要是武林怀有绝学之流,都像你如此胡来,普天下千万生灵,还不都得丧命在咱们这些握刀执剑的人手上……你此番来到北地,又要使千千万万无辜遭受涂炭,咱老头儿任机,站在地主的立场,可再也不能保持缄默啦,呃~~噗~”

    夺魄剑魔乙休了听罢,四肢顿时一软,平举当胸的“太阿剑”亦垂了下来,古铜色脸色转成纸白,心自付道:“久闻北海钓叟,乃是当今武林中的一位陆地剑仙,其修为已达修真归禅之境,他既插手管上这事,看来今天自己恐再也不能活着出此鲁西马蹄山了。“搜!搜!搜!搜!”从山壑隐处,一连飞下四条身形,山陵樵子和玉山秀士,乙休子曾对招会过,他当然认识。长门居夫贾元庆,身高丈二,满脸是毛,一对怪眼精光熠熠,形相怪异之至,一看也便可知道。剩下的一个当然就是北海钓叟任机了,但见他银须白发,颜如稚童,一对眼睛,却闪射着冷电似的凌芒。
  
  四人落地之后,在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四角站定,山陵樵子钱雄熹“嘿嘿!”一声厉笑后,沉气开声道:“乙休子,你身负绝学,却是背天行逆,惨害苍生,丧命在你‘太阿剑’下的,竟有三千人数之多,同道称你‘夺魄剑魔’,可见他们对你的畏惧与憎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教之,可诲之,而你却一律以三尺青锋处置,造成武林史无前例的空前浩劫,今日老夫会同南北武林前辈来此,要你还出公道!”
  
  “……”夺魄剑魔乙休子,背负明儿,向四人轮回一瞥,无言以对。玉山秀士路守礼,虽已年逾一甲子,看来还是一个浊世无俦的少年书生,只见他柳眉微剔,星眸拢威,逼视着乙休子缓缓地道:“今日我等来此四人,都非倚仗人多势众之辈,奈何你杀孽过重,天理难容,对你实难再讲究武林道义,已次心联手并肩,将你扑灭,以慰含冤九泉,死难瞑目之一众冤魂……你还有何嘱咐,可速作交代,某等替你照办就是!”

  夺魄剑魔乙休子,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钢牙“悉悉!”咀磨,一对精眸喷射出熠熠怒焰,似要发作而又有所顾忌。当然,玉山秀士已说得非常明白,他们已不再理会甚么武林道义,准备四人连手围战,在像他乙休子这种不可一世的武林人物,争的只是一口气,生死根本不当一会事,不过现在他乙休子心里,有一件事比死还要难以决定,那就是他不愿意明儿再走上流浪的命运,他也不顾意明儿沦人他所憎恨的任何一个人的手中,在他心里,总觉得欠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可是,眼前的问题必须对付,只见他钢牙一挫,由齿缝里发出一声凄笑道:“你们四人要把我‘夺魄剑魔’如何处置,才称心愿!”长门屠夫贾元庆“咦嘻嘻!”一声怪笑,道“魔头,这次你在我等四人手里,锉骨化灰,也不能算是委曲了你。”乙休子从鼻子里怒“哼!”了一声,双眸凌芒,扫了长门屠夫一眼,显然,他自付凭他的功艺,除了这位陆地剑仙北海钓叟任机外,单打独战,栽倒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并不会十分困难……。
  
  这时,北海钓叟任机,手扪银须,肃穆地向乙休子缓缓地道:“夺魄剑魔,你一身武学来源,根据典籍记载,老朽心里已有几份猜度,不过凡事顺天者生,逆天者亡,这是千古不易的言定律,人外有能人,山外有高山,这次我等四人,即使仍丧命你的剑下,是否就能容你永远逍遥天网之外,没有高手能人,来与你颉顽较量?
  
  夺魄剑魔乙休子,听任机如此一说后,脸色激变,炬目睁睁地看着北海钓叟…….霍然将头略低,若有所思。北海钓复任机,仅是寥寥数语,竟如醍翻灌顶,澄清了乙休子怒涛澎湃般的零乱思潮……他这几句话不但隐示他已知道乙休子一身武学的来源,而且也隐隐中谶点了乙休子一条去路!
  
  乙休子此时心里矛盾至极,凭他一身得自异传的武功,如要使他乖乖就范,还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至少这四位当代武林高手之中,会有人遭到死伤,然而,北海钓叟任机这寥寥数语,谶破了他的迷津——难道整个武林中,就真的没有一个能制服得了他么?数十年来,在他心里只藏蕴着一个字:“杀。”他毕竟如愿了,但结果呢?除了怨声载道,尸骨堆山。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因为他有了“杀!”的毒手,变得更融和些,反之……。
  
  还有一点,使他更为难的,就是他的背上,他的心里,新添了一个从未臆测到过的重任——一个家破人亡,人海孤雏的孩子。矛盾的意识中,他迷惘的看了周围的四人一眼,喃喃的又说了一句:“你们要把我如何处置,才称了心愿……”这次说话的声音,周围四人都听到了,与适才迥然不一样,软弱了不少——。
  
  “造孽众生,惨害数千生灵,免我们动手,你自己毁体自我,以谢天下武林。”山陵樵子钱雄熹,一阵“呱呱哇!”哼唧后,突然提出了这个处置的意见。夺魂剑魔乙休子闻言,突然一阵“好好好!”狂笑,朗声道:“我不怕了你们,”说到这里炬目睁睁地朝北海钓叟任机看了一眼——断然道:“我自毁肢体,以谢天下武林?”玉山秀上路守礼,“咕咕咕!”一阵冷酷长嘶,道:“夺魄剑魔!丧命在‘太阿剑’下的冤魂,是你替他们超渡的?还是他们自己将脖子迎上你剑锋的?”
  
  路守礼说得突异,不但把其余三人听得愕然,夺魄剑魔亦惘然证住,也是冷冷地道:“依你之意,又将如何?”玉山秀士路守礼星眸精芒闪射,朝乙休子掠过一眼,还是冷冷地道:“区区路某,并不仅为蜀东惨死‘太阿剑’下的冤魂讨还血债,同时也为普天下苍生请命,你既愿意自毁肢躯,以谢死不瞑目之武林冤魂,不必自我毁体,现路某等四人在此,刚好是你两手双足之数,各人在尊驾身上自取一肢,你看这样如何?”
  
  乙休子一阵激怒震愤,面色由红泛白,陡然又是一阵“哈哈哈!”惨厉长笑,点头道:“行!并非我乙休子怕了你等,奈何血痕血洗,天理因果如此而已,不过你等动手时可要利落一点,千万不能伤了我乙休子背上这孩子的一毛一发。”这真是一幕悲剧,然而人生几曾有过真正的喜剧?夺魄剑魔乙休子,转首朝背上的明儿道:“孩子:你别怕……”
  
  “师父:明儿永远不会害怕……·小孩子说得坚毅,果断,从他说话的那种气慨看来,简直不像是一个不到十龄的孩子。山陵樵子钱雄熹首先上前,手握一把利斧,得意中又含有一份悲痛的成份道:“夺魄剑魔:你一左臂抵偿我十二徒儿的屈死之痛~~”言未落尽,利斧带着一缕劲风,落向乙休子左臂齐肩之处。
  
  “嗯!”夺魄剑魔乙休子一声闷哼,左臂齐肩,脱体飞出,乙休子痛得混身颤抖,却没啃出一声!他修为果然不凡,手臂脱体,断臂上虽血流如泉,伤口却是点血不流。山陵樵子手握乙休子左臂,一阵凄厉又得意的狂笑!玉山秀士路守礼,星眸凌芒暴射,一声:“得罪!”银剑粼粼光波落处,乙休子的一条右腿应手而落,夺魄剑魔乙休子翻倒地面,身体一阵抖颤,脸肤惨白,额间珠汗泉涌,仍是未啃一声。玉山秀士路守礼,手执乙休子一条右腿,脸上突然显出异样神色,不过刹那间就恢复过来。
  
  长门屠夫贾元庆,并不打话,箭步上前,钢刀一挥,把乙休子左腿切下,一手执刀,一手握腿,“咕咕咕呃呃呃!”怪笑不已!夺魄剑魔乙休子,痛得葡地辗转,始终不哼一声。明儿才十岁不到,却能与师同忾,他伏在师父背上,泪水串珠假的流下,咬牙切齿,可就是没有哭出一点声音来!这时北海钓叟任机,手握一根三尺长的竹杆,上前几步,把痛得扑地抖颤的乙休子扶起,谶言似的向乙休子道:“苦海无边,慈航普渡,老朽今日有意留你一臂,他年再有机缘,切莫任心行事,茶害苍生,切记,切记。”
  
  夺魄剑魔乙休子,脸上一阵阵痉李,抽搐。汗水涌泉,钢牙“悉悉悉”撕磨,突然,从他钢齿缝里,进出充满怨毒的说道:“现在你们已如心尽,还不速去,十年后,我必向你们索回二腿一臂……”话未说完,“嗳……”的一声凄厉嚎叫,晕死过去!这是一幕凄惨绝伦的悲剧,然面,谁能知道因它而起的将是什么?是从此融和祥瑞?还是又一次的腥风血雨?夺魄剑魔乙休子,悠悠返魂醒来,背上的明儿也晕死过去,“太阿剑”与袋囊亦不知去向!

    乙休子右手单臂解下背上的明儿,轻轻的把他拍醒,慈爱,悲痛的道:“孩子,别哭了,咱们走!”明儿一醒又哭,热泪还像串珠似的挂满小脸。听师父此说,微微一怔,喃喃道:“师父,你的二条腿已被那些恶人斩掉没有啦!怎么还能走呢!”说完又是大哭不已,哀哀欲绝。夺魄剑魔乙休子听了明儿此说,凄然地向两腿伤处扫了一瞥,陡然发出一阵惨绝的狂笑。

    原来这时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因为神智激愤,零乱已极,似乎把这一点竟忘了!惨笑声落,独臂把明儿扶起,纸白的脸肤上,展出层层千变神色,缓缓道:“明儿,师父两腿虽道人斩去,你还长着两条呢!”乙休子说出此话,明儿听得一片困惑,迷悯,他目隐泪光,张着小嘴,看着乙休子发呆。
  
  须知,夺魄剑魔乙休子,曾得旷古未有奇遇,剔骨伐髓,资质已与人迥异,他虽一臂二腿遭人斩落,痛得晕死过去,可是伤处却能很快地凝血结口。他见明儿小脸神情,倏的又接上一句,道:“孩子,你把你师父背着走……”明儿两眼噙泪,看着他师父乙休子,小嘴开翕。
  
  夺魄剑魔乙休子,看了自己稚龄的小徒儿一眼,浩然一声长叹,热泪似同泉涌般的洒下来(刚才他被敌人砍下一臂两腿,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伤心的道:“孩子,你命不逢辰,偏偏在这时候投上我这个师父——现在只有委屈你一点了……”乙休子说到这里,陡然伸出单臂,紧扪在明儿头顶“百汇”穴上,同时阖起双目,这真是一件无法思议的事,从乙休子掌心立时透出一丝温热之气,自明儿“百汇”穴,泌入周身三十方处要穴,偏游紫府,归入丹田,明儿一阵抖颤,小脸上流出滴滴汗珠。乙休子按住明儿“百汇”穴上的手掌,并未松开,急向明儿道:“孩子,你且试一下看,能不能把师父背起来!”
  
  “哦~~”明儿一声惊呼,敢情这时他体内,周身血穴,都已愤张欲裂,正在惊异之际,听师父此说,错愕间,双臂向后一圈,还没有运足气力,已将他师父轻轻地背了起来,奇怪的问道:“师父,你怎么变得这样轻啦!”夺魄剑魔乙休子,单掌仍按在明儿的“百汇”穴上,身体伏在他背上,急促的道:“孩子,你且别多问,师父慢慢会告诉你的,现在先走出这山谷再说。”夺魄剑魔乙休子,怨结天下武林,他唯恐再有武林高手前来追杀,是以,催促明儿快走!
  
  明儿此时,感到周身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神力,当一缕缕热流,从头顶“百汇”穴传入时,周身神力更形增加,虽是背负一人,仍似轻如无物,身子跃跃欲起,此刻听师父此说,小腿儿连忙一纵,这一纵竞有七八丈远近,把他赫了一跳,一时童心大炽,连纵连跃,有如乳燕穿帘,海鸥掠波,随着起伏的山势,向前飘去。
  
  约经盏茶工夫,重峰叠翠,千山万岭,已抛到明儿身后,放眼看去,地势已趋平坦,遥见翠柏苍松错综之处,隐现一片毗连衔接的房舍。乙休子突然向明儿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原来,乙休子自收录明儿后一直在担心仇踪,今天又遇上这桩惨事,是以,连自己徒儿几岁,还没知道。明儿背着师父,边行边答道:“明儿今年七岁啦。”夺魄剑魔乙休子,伏在明儿背上,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今年七岁,熬过十个年头,他就是十七岁,那时刚好是半甲子,便可带他到那里去……唉!十年光阴,虽然弹指即过,只是会不会再有意外……”
  
  “师父,你带明儿上那里去?怎么一定要等过十年呢?”明儿好奇地这样问着。敢情乙休子的自语,他已听入耳中。乙休子唏嘘黯然地道:“这地方是你师父一身功艺得来之处,现在时机未到,只好忍心等待—一你现在年纪太小了,为师说给你听了,你也不会理解的。”明儿虽然七岁幼童,然他天资禀赋过人,听师父此说。不敢在问下去,只好“嗯!”了一声,把这个疑窦闷在心里。夺魄剑魔乙休子,惨然地又问明儿道:“孩子,十年的苦,你挨受得了么?”明儿十分坚决的回答道:“明儿要替师父报仇,十年二十年的苦都不怕。”
  
  乙休子听了明儿此话,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同时也起了一种矛盾错落的感触,暗自付道:“今日之痛,咎由自取,昔年杀人如麻,兰因絮果,所以才有这次断臂切腿的惨剧,下一代的明儿,岂能使他再蹈自己覆辙。”夺魄剑魔乙休子沉思中,像是忏悔,像是怨郁,轻吁了口气,慢然答道:“将后你功艺学成,慢谈报仇,只要能将为师被人斩去的一臂二腿取回,再找到失去的‘太阿剑’,已足使为师瞑目九泉了……”乙休子此时所说的,明儿那能尽然了解,在他一颗浑金璞玉的小心灵里,早已孕蕴了一个凄绝沉痛的深痕,这是永远也无法抹除的!这时,乙休子又道:“明儿,前面是处村庄,咱们且前去看看能否找着一枝之栖,慢慢再作打算。”
  
  明儿应声道:“师父!明儿知道啦!咱们到村里后,找一家有钱人家,求他们布施布施,师父充作明儿的爷爷,说是咱们逃荒到这里来的!”七岁的孩子,竟已这等机智深沉,连夺魄剑魔乙休子,亦为之暗暗错愕惊呆,心里不禁一阵惊惕,心想:“这孩子竟有此等机智,将后功艺学成,不知对武林是祸是福。”明儿背着师父,边说边行,此时已到了苍翠浓荫的树林,来至一座巍峨无匹的村堡之前,他放下乙休子,举首向里探望。
  
  夺魄剑魔乙休子,心里一阵缀怙不安,思付道:“这座村堡,会不会是武林中人物所居的!”须知,乙休子廿年来,到处杯弓蛇影,如今更是一头惊弓之鸟,他一身绝学虽未被废,可是一臂二腿已去,饶有再大功艺,亦无法施展出来,万一又逢上狭路冤家,后果真不堪设想,乙休子正欲唤住明儿,再作计较时,小娃儿已大踏步走到看守大门的儿个堡丁前面,两条小腿儿葡地一跪,哀求的道:“众位大叔,小明儿背了爷爷逃荒到这里,求求你们布施!”明儿口齿清脆伶俐,说话时,一边还用小袖儿拭着眼睛,做得十分相像!明儿这一说,顿时有六七个堡丁围了上来,他们似乎都为这小孩子凄楚可伶的样子所感动。
  
  其中一个年近三十的堡丁忽然开口道:“赵虎,李禄,这孩子怪可怜的!”说到这里,又朝葡伏地上的乙休子看了一眼,又道:“他爷爷还是个残废呢,咱们每人凑点钱出来,给他们爷儿俩……”小明儿葡地又叩了一个头,道:“多谢大叔们布施……”正当众人闹哄哄议论之际,堡里走出一个剑眉入鬓,气度雍容的中年人,虽然也是堡丁打扮,但显然可看出比这夥人的地位要高,他向众人看了一眼,大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最先说话的那个堡丁,急忙上前接着道:“嗷!于总管,您老也凑上一份钱出来,这孩子怪可怜的,还有一个残废的爷爷,他们是逃荒到这里来的!”这位堡丁倒真热心,竟自告奋勇地为明儿与乙休子证明了身份来历。这位于总管,闻言微微一证,朝地上的师徒俩看了一眼,大概他平日对这位堡丁特别信任,只见他含笑点头,道:“魏鹏,难得你有这份好心,看这娃子年龄这么小,老的又是满头白发,咱们给他这么一点儿钱,还是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党家堡房有千间,人有数百,还会少得了他们一老一小吃的吗?就把他们留下是了……”那堡丁,听于总管这么一说,谢了声,道:“你总管既这么吩咐!咱们还有什么说的!”
  
  葡伏在地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听了这一伙人的对话,心里顿时撩起一阵羞愤与不安,大有英雄末路之慨。小明儿在听清那位于总管的话之后,急忙上前一步,朝于总管叩了一个头,脆生生的道:“小明儿多谢于总管与众位大叔救命之恩!”于总管见明儿逗人怜爱,不禁“哈哈!”笑了一声,道:“这孩子怪惹人爱的,……李禄,你到东厢给他们爷儿俩寻一间房,么后再把这小娃儿带到我那儿去。”说罢自去。
  
  李禄“是”了一声,朝明儿道:“小娃儿快扶了你爷爷进去吧,算是你命根厚,遇着了咱们党家堡的人……”小明儿喏喏偻腰道谢,小孩子人小,礼数却是十分周到这次夺魄剑者乙休子,很清楚听到“党家堡”三个字,心里微微一证,他记得昔年行道武林时,曾会过一个姓党的武林人物,结果丧命在“太阿剑”下,他暗付:“不知这里党家堡,与这人有没有渊源关系?”乙休子沉思之间,明儿已走到他的跟前,他仍是伸出独掌按在明儿“百汇”穴上,垂下头,避免与众堡丁朝面。
  
  明儿背起乙休子,众堡丁看得哗然叫奇,有人嚷着道,“吓!这七八岁的小娃儿,竟有这大劲道,背得起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另一个堡丁,惋惜的道:“这老头儿恁地二腿都没有的!”李禄带着乙休子与明儿,穿堂过廊,不久来到党家堡东厢的一排佣仆住宿的房舍之前,把他们送进一间空房之后,即向明儿道:“小娃儿,咱带你去见过于总管!”明儿一对晶莹的大眼睛,朝床上闭目卧着的师父看了一眼,小心眼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含笑向李禄道:“大叔!您先走一步,明儿把爷爷服侍好了随即就来!”这是明儿聪明过人之处,他恐怕师父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他,碍着李禄在面前不便讲。
  
  堡丁李禄点头赞许道:“小娃儿倒是挺孝顺的,我在大门口等着,你马上就来。”小明儿哈腰“喏!”了一声。这时,夺魄剑魔乙休子,感到心神不安已极,可是目前情势已经如此,也只好暂时这么安顿下来再说,见明儿遣走堡丁,就把他唤到跟前,交代了明儿一些如何应付于总管以及众堡丁的话!小明儿跟着李禄来到于总管面前,这位中年人对这小孩,似乎感到很大兴趣,问了不少话!明儿照着师父所交代的一一回答,居然天衣无缝,使人深信不疑,于总管见明儿机灵可爱,就把他留在自己房里使唤!
  
  明儿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睛,突然向于总管眨了眨,问道:“大爷,你是不是这里最大的一个人?”这一问虽然含有深意,出于乙休子的指使,但由小孩子问起来,却只有令人发笑。一边的李禄薄叱道:“小娃儿说话怎地没有礼数!”明儿猛的一惊,以为自己这样一问,已启了人家的怀疑。倒是于总管含笑道:“李禄别责怪他,孩子还小,不懂事呢。”接着,耐心的向明儿解说道:“咱叫于杰,是这里的总管,这里党家堡最大的是七爪飞龙党月田老太爷,咱说了你知道不知道?”明儿心头一安点头不迭道:“大爷,明儿知道啦。”
  
  最后于杰又抚慰着明儿道:“小娃儿,你在这里,重差使不会要你做的,只是不可贪嘴躲懒,你爷爷的吃喝,不用你耽心。”明儿忙谢道:“明儿爷儿俩,多蒙大爷照顾!”小孩子口齿伶俐,逗人怜爱,于杰听得含笑点头不已!一个人未来的道遇与命运,往往可以从他幼年时的天资禀性中看出大概,现在的明儿—一戚正明亦就是这样。


第二章:雪辱三年

  夺魄剑魔乙休子,由明儿口中,知道这党家堡堡主,号称七爪飞龙的党月田,定是北地武林上一位翘楚人物,心里感到莫大威胁与不安!乙休子廿年前嗜杀成性,引起普天下武林各派的共愤,同仇敌忾地来对付他。以至武林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能取得夺魄剑魔乙休子首级者,就公认其为天下第一之尊。如此一来,就是与乙休子并无过节的武林人物,为了要得到这个殊荣,也都希望夺魄剑魔乙休子,能落在自己手里。
  
  这次鲁西马蹄山上,乙休子在山陵樵子,玉山秀士,长门屠夫与北海钓叟四个武林魁首手里毁肢体断的事,已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武林!不知有多少人,为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仅乎断肢而尚未断头而感到遗憾,也更感到兴奋。所以乙休子当前的处境,真是四面楚歌,十面理伏,随时随地,都会有遭到凶险的可能。

  乙休子四肢已去其三,虽然一身上乘内家其力尚未失去,却是已无法运用克敌自保,故他极企在自己身份被发现之前,能把自己孕育在周身的内家真力,灌输到明儿身上。只要明儿能够脱险,那他死也就心安了。他每天子夜时分唤起明儿,先传授一些生平绝学和新近才悟出剑术掌招,然后用他的独臂单掌,透过掌心,将体内一股精萃真元,自明儿头顶“百汇”穴处,灌入明儿四肢百骸及周身筋脉之内。
  
  光阴荏苒,师徒俩来党家堡,不觉已三个多月,这天夜晚,乙休子唤起明儿,正待传授他一些新的武功时,突然,门外传米几声急啸,顿时火炬辉耀,人声杳杂,把师徒俩的住屋团团围住。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有人冷漠地发话道:“夺魄剑魔乙休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党家堡七爪飞龙党月田,正欲千里追踪,寻找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偿还胞弟党长青昔年丧命在你‘太阿剑’下之血债,想不到你竟自行送上门来,真是天网恢恢,还不纳下命来。”
  
  乙休子一听有了警变,精眸光暴射,倏的回头向明儿道:“明儿,你快躲进我怀里来,让为师来应付他们。”外面闹哄哄一片,有人在低声议论:“想不到这老家伙竟是天下武林追杀的魔头,要不是于管家注意到,咱们真被他瞒骗过去了。”夺魄剑魔乙休子,向怀里徒儿道:“孩子!今晚是为师的生死关头,为师决将周身内家真力全部灌输给你,万一为师遭了意外,你可急速逃命,切记要取回你师父遍留各地的残肢尸骨,和寻回追随为师多年的‘太阿剑’则为师虽魂归九泉,也才瞑目。”说话间,单掌已按在明儿“百汇”穴上!

    明儿顿时感引一泓热流,自头顶直下紫府丹田,行转于周身三十六处要穴,与经脉之间。门外的人似已不耐,有人发话道,“党堡主,这魔魁三肢已毁,饶他多大神通,亦展施不出,且让雷某兄弟三人。先进屋刺他几剑,一雪昔年湘地之辱。”七爪飞龙党月田叮嘱道:“雷家贤昆种,还得小心才是,党某先将此屋门墙震塌,出手较为方便。”
  
  “豁啦啦!”一阵巨响,一股狂跪,带起木屑砖粉,直向乙休子师徒处卷至。乙休子吐气开声,吐出一股劲气,硬将党月田劈出掌劲,逼了回去。就在这时,雷家兄弟三口银剑,划起三匹晶莹白练,以品宇形方位,射向乙休子坐处,势若游电,疾速无论。乙休子倏的一翻按在明儿“百汇”穴上的独臂单掌,沉声叱喝道:“孽障找死。”独臂挥处,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如钢如铁般地撞出。
  
  只听半声急促的闷哼,雷家兄弟三人,被平空扫出屋外三丈,顿时凝血闭气倒死地上:夺魄剑魔急又把单掌按在明儿头顶“百汇”穴上,一边告诉他道:“为师刚才所发掌力,就是你每晚所学的‘五行九宫掌’。”说到这里,特将语音转低,揍近明儿耳沿道:“为师一身内家真力,俱得自豫西外方山老君岭玉田岩龙源,”话未说完,破墙外又是一声叱喝,扑进四个疾服劲装大汉。
  
  这四个大汉,俱是江南旱盗水贼,即当时江湖上人称翻江五蛟中的四个,其中一个在鄂北长江沿岸,伤命在夺魄剑魔乙休子手中,他们此番自鄂地来党家堡拜访七爪飞龙党月田,党月田也就是从他们口中才知道夺魄剑魔乙休子,在鲁西马蹄山,被武林四大高手新断一臂二腿之事。七爪飞龙党月田,自胞弟伤命于乙休子之手后,痛心疾言,迎很在心,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是额手称庆,稍舒了心头一股怨气。
  
  真是事有凑巧,就在党月田与翻江四蛟谈论此事时,总管于杰正好有事进来,他一听夺魄剑魔受伤的状貌,立刻想到数月前在堡前收容下来的爷孙二人,他虽然不能绝对肯定这爷孙二人中的爷爷就是夺魄剑魔,但兹事体大,他那敢有丝毫疏忽大意,送柔一个说话间息,将收容爷孙二人的事情据实察知了党月田。党月田一听,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代魔君可能就近在咫尺,喜的是胞弟之仇可报,武林第一之尊有望。他立即请翻江四蛟去后院东厢察看一下,结果证实确实是夺魄剑魔乙休子。这是事情的经过,表过不提。
  
  这时,翻江四蛟手执锯齿钢刀,判官笔,雷火鞭,长剑四式兵刃,劳若山倒海,挟起凌厉劲风,向床上的乙休子与小明儿疾落而至。夺魄剑魔一百薄叱,精眸冷电暴射,冷冷道:“老夫三肢虽毁,尚有一臂,岂容你等猖狂。”臂随声挥,掠空划过之处,狂风暴起,轰然大阵,一股砭肤刺骨劲风,劈过翻江四蛟顶面。
  
  四蛟齐声惨呼,头盖碎裂,摔落破墙之外,乙休子单掌里却多了一口四蛟遗下的一支长剑!破墙外哄然嚣杂的声音,突然静寂下来,乙休子放下长剑,仍将单掌按在明儿头顶“百汇”穴上,续续轻声郑重地叮嘱道“明儿,你年龄还小,不过现在师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宇,你都要切记心头,师父一身旷古未有的修为,都得自豫西外方山老君岭,千仞嵎谷中玉田岩龙潭,蟠龙地穴里的‘龙涎香雾’,此雾需半甲子才喷吐一个时候,如今二十年已过,你需再挨过十年,到老君岭去。”

    夺魄剑魔乙休子,言甫及此,陡闻一声暴叱!两条身形,势分左右,“噗!噗?”两股激厉无匹的掌劲,疾向乙休子处卷来,乙休子单掌一翻,虽及时挡住左边来势,但对右边的掌劲,欲阻已是不及,顿被扫过正着,他闷哼一声,坐落在床上的身体,微微的摆晃了几下,周身血翻气涌,金花满眼。
  
  须知,夺魄剑魔乙休子,这时已将其周身精萃真力,泰半灌进他怀里小徒儿身上!乙休子吃过右边一掌后,激愤震怒,单掌再吐,一股强烈无匹掌劲,掠空劈出,扑进屋里的二条身形,还未拿桩站定,又是“嘻!”的一声急呼,震出破墙之外。这时,外间哗然之声又起,隐隐中还听到党月田的声音,连连的在叫“师父,师叔。”

    乙休子把敌人震退,旋即又把单掌按在明儿“百汇穴上,说话时,急喘连连,他向怀里明儿道:“孩子,为师现已把周身内家功力,灌输在你身上,自己已跟寻常人相差无几……”说到这里,一阵急喘,接着又道:“你急速离开此地,十年后,往老君岭玉田岩龙潭千仞嵎谷,寻找‘龙涎香雾”,吸下这雾后,即可具有举世无匹的内家功力!”
  
  明儿哭道:“师父,明儿不要离开你,死活都要伴着你……”明儿资质天生,聪慧绝伦,虽在七岁幼龄,也知道当前情势之危急。乙休子神绪优郁,薄责的道:“孩子!为师杀孽过重,死不足惜,奈何周身肢骨,遗留天下各地,魂归地府,死难瞑目,十年后你功艺学成,索回师父残肢遗骇,合葬一处,并寻回追随为师多年的‘太阿剑’,你要不听为师吩咐,就是不忠不义,要是你陪同师父丧命此地,谁来料理此等身后之事……”
  
  就在师徒俩说话之间。床后土墙,一阵“豁啦啦!”巨响,倒塌下来。数条身形,由七爪飞龙党月田带领,刀剑拳掌齐向乙休子师徒俩疯狂猛扑。夺魄剑魔乙休子,猛翻独臂单掌,吐气开声,鼓起余勇,迎着众人当头一挥,可怜他,一掌挥出直觉耳鸣眼花。众人凛于他的凶名,纷纷撤至墙沿,乙休子乘机轻声向怀里明儿道:“孩子,你拿着这口长剑,突围逃命吧,十年后再到这里来,找你师父的头骨,躯骨。”说着,单掌运起仅余的最后一股潜力,猛将明儿向破墙外一推。
  
  明儿小手握着长剑,悲苦已极,正待回头向师父有所要说时,蓦地一股威猛绝伦的潜力将他一推,身不自主的被弹出破墙外六七丈远处。就在这时候,传来他师父一声激厉惨呼。明儿听得手足发抖,泪水泉涌似的淌下来,同时心里也下了决断,两条小腿一蹬,游电般飞上屋脊,直向堡外扑去!明儿暗暗心惊,心想在党家堡,师父虽于每夜传授一些剑术掌招,但这种飞跃的神力又是从何而来。这实也难怪。这种功力的转移,乙休子虽在施行时一再向明儿提及,可是七八岁的他,那里就能尽然了解。
  
  他心里虽在想,脚下可没有停,几个纵跃起伏,飞出党家堡风火高墙,隐入一片树林之中!他一路飞奔时,一边把他师父所说的话,在心里又反覆默念,一字不漏地深记在心里!明儿不辨东西南北在林中狂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时东方泛白,晨曦初露,来至一个山麓下的河流边,一夜奔波,又饥又渴,他走上河边一块突石,想捧些河水解渴。他低下头去,水底映出他一个乌墨漆黑的小脸儿,他倏的记起,师父曾有数颗药丸,放在自己贴身袋囊里,一种易容,一种返容回画复自己本来脸相。
  
  小明儿想到这里,从袋里取出白色返容丸,因乙休子曾跟他说过黑色黄色红色是易容所用,白色丸子才是返容所用,放在手掌心里,掺了些河水,把丸子碾碎,然后涂在脸上一阵拭抹,果然拭了不到盏茶时间,再用河水一洗,顿时显出一个粉搓玉环,嫩白可爱的脸庞来。明儿在河边喝了些河水,歇了半晌,又顺着河流,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明儿虽然天生异禀,颖慧绝伦,可是他无法摆脱当前现实的窘迫,当然罗,一个仅乎七八岁的孩子,一般说来还缠在爹娘怀抱里,享受着天伦的抚爱呢!然而他却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的生存之路—一饥饿,疲倦,慢慢地向他侵袭……他踽蜷独行,来至一个小村之前。他站在村头,不禁想起他师父乙休子三月前带着他逃亡的景象,心里一阵凄楚。不住地强忍着眼泪。他因不知自己现在究竟到了甚么地方,离开党家堡已有多远,故总是担心会被村里的人识破身份。

    他沉吟片刻,便学着上次乙休子替他改装的办法,扔去手中长剑,又将自己的一套小厮穿的衣服,撕得破破碎碎。这虽是小明儿的天真做法,却也显示出他绝顶的沉隐和机智。走进小村,明儿大失所望,一片荒芜,前后一条直街,总共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且都紧闭门户,没有一家店铺!饥饿之火,焚得明儿头晕目眩,在小村上找不到一家可弄到一点吃的,明儿只得走出小村,继续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轻功是什么,不过因着饥饿难熬,使他不得不尽力加快脚程。
  
  在人迹稀少之处,明儿身形荡空激射,宛若一股游电划空面过,起落纵跃,仿佛燕羽剪波,掠过树林、河川,山丘,平地。明儿的轻功很本谈不上有什么身法,其所以能如此之快,全凭他师父乙休于转移到他体内的一股精华真力,倘若再有神妙轻功身法与之配合,则其快速又何止此?

    晌午时分,又来到一个极热闹的市镇,这时他已是精疲力尽,脚软腰虚,在横街直巷,兜了不知多少圈儿,捧着肚子,揉着胸,向谁去讨吃的?他终于停在一家饭馆门前,一阵阵的饭香,肉香,逗得他口水直往肚子里咽。不久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三四十岁的酒醉汉子,明儿此时实在饥饿到了难熬的程度,腆觊不安地走前一步,朝那汉子道:“大叔,小明儿肚子饿啦,求你布施布施。”
  
  “去你的,小要饭。”汉子骂着,挥出蒲扇似巨掌,猛朝明儿打去。一个七八岁小孩,要挨上这一掌,不死也得落个重伤,明儿遭此意外,本能地错身微挪半步,左手小掌微微一翻,汉子竟仰天跌到饭铺门内。在寻常人看来,不过一个醉汉倒地而已。可是一声惊“咦,”明儿这石火电光般的手脚,却落进醉汉身后的一个人的眼里!
  
  接着出门的,是个疾服劲装,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人,他困惑,迷惘地向明儿全身上下扫视,满脸怀疑不解之色小明儿本能的出手,醉汉即就倒地,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瞪着一对晶莹澄清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汉子,小嘴里喃喃地说着:“这位大叔喝醉了。”及至看到老人出来,他才又想到饥饿,向老人道:“这位伯伯,明儿肚子饿啦,能不能求你老人家布施布施。”

    明儿的语音清脆之极,这位老人不禁又是一阵错愕,轻抚柳髯,睇看着明儿。敢情。小明儿清朗的嗓音。方面大耳的长相。以及虽然衣衫破碎,却处处显得不象一个小乞儿的气质。又引起了这位老人的猜疑!老人点头柔和的笑了笑,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从那里来的?怎么没有家里人伴着你,一个人在这里挨饿?”
  
  明儿似乎感到这老人慈祥可亲。大眼珠儿眨了眨,道:“伯伯,咱叫明儿,是逃荒出来的,爹妈在路上给强盗杀了。”老人一声惊“哦。”又是感到一阵迷惘,心里暗自忖道:“鲁南金乡周围数百里,未曾听说闹饥荒,在我摩云金剑袁松遐势力范围之内,鲁南一带少有剪径拦劫之徒出现……。这娃儿说话熬是令人猜疑,尤其他刚才对醉汉微一翻掌,好似一种深奥的掌招,而且具有极大威力。难道其中有甚蹊跷?”
  
  袁松遐意念及此,便含笑向明儿道:“孩子,你吃饱了肚子,又向那里去呢?”明儿闻问,不禁想到师父的惨死,一时热泪婆娑,抽泣的道:“明儿没有地方去,他们都死啦。”明儿说话,虽在伤心的时候,仍有一点分寸,他所指的“他们”,当然除了父母外,还有师父乙休子在内,可是明儿听师父说过,遍天下都是他师父的仇人,是以,他不敢把师父名字说出来,摩云金剑袁松遐,见明儿一付伤心悲痛之状,绝不像是揉造出来的,心里一阵嘀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袁松遐虽终不能释疑,却亦被孩子的一番真情流露所感动,他轻抚着明儿头顶,点头慈祥的道,“孩子,你既没有地方去,就住在老夫家来吧!”
  
  小明儿一听大喜。当着街口,朝摩云金剑袁松遐叩了一个头,并道:“大爷,明儿侍候你,你给明儿吃饭睡觉就行了。”孩子们的心里,宛若一块浑金璞玉,他所知道的,曾学到的,永远不会忘掉,明儿向袁松遐跪地口称大爷,当然还是他在党家堡做小厮时学到的,在明儿小心眼里。认为除了父母师父之外,其他能供他食宿的人,就只有以大爷称呼了。
  
  袁松遐听了先是一证,继而莞尔笑出声来,道:“孩子,别叫大爷,老夫喜欢你,才叫你到我家里去住!”摩云金剑袁松遐,乃是一位誉满武林的前辈剑客,他的名号,就是得自他一套威镇试林的“摩云金剑十八招”,近年来,已甚少过问江湖是非,蛰居在离金乡县城二十里的一个叫做南旺集的市镇上。
  
  明儿听袁松遐如此说法,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珠儿滴溜溜的看着他直转,诧异道:“明儿不叫你大爷,又叫你什么呢?”袁松遐看这孩子,又聪明又天真,真是煞费猜疑,百思一解,他不回客明儿的话,反突然地问道,“孩子,你师父是谁?”袁松遐问得太过突然而直截。使明儿仓促之间回不出一个“没有”来,他顿了一顿只得道,“师父的名字不能告诉你……他……他死啦!”
  
  当然,摩云金剑袁松遐再聪明,也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这七八岁的小孩子,竟是叱咤天下武林,杀人盈数三千的一代魔君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唯一徒儿。事实上,返容后的明儿,已与返容前判若两人,即使以前见过他的人也无法辨识得出呢。袁松遐在听了明儿的话之后,又轻轻“哦!”了一声,敢情他还在惋惜这孩子的师父,怎地会抛下这小徒儿西逝,而且在武林中,做师父的不愿自己徒儿在别人前,说出自己名号的例子很多,是以,他也不以为怪! 他歇了歇,含笑道:“明儿,老夫收你做徒儿,你可愿意?”

    人的聚散,果然系乎于缘份,事实上,明儿—一戚正明,确能使每一个长者在一见他之后,就会无形中对他产生喜爱之心,现在连这位涂了自己的一子一女,从未收过徒儿的袁松遐,竟也会对他破例垂爱起来。明儿似乎感到意外,他路作沉吟,开口叫了声:“师父!”又跪地拜了三拜,这些跪拜师父的礼数,夺魄剑魔乙休子,曾经要他这么做过,他他算学到了。
  
  明儿——戚正明,虽然只是七八岁的孩子,可是却在短短的数月中连续遭遇了二次凄惨沉痛的打击——父母惨死。恩师遭害,使他一颗稚嫩的心,在陡然间,加快成熟了几年,知这道了许多在他种年龄不应该知道的事。他紧记着他师父乙休子遭害前所说的每一句话,十年后,往豫西外方山老君岭玉田岩龙潭,从蟠龙地穴中,吸取“龙诞香雾”,使自己具有盖世无匹的内家真力,然后收集恩师遍留各处的尸骨!
  
  这些话,限于他的年岁,虽能熟记在心中,却是不甚了了,然而有一个迫切的问题,在他七岁孩子的心里,却是能知道的,那就是:十年浸长的时间,他不能每天挨着饿渡过去,是以在袁松遐提议要收他为徒时他略作沉吟,即作了决定,向袁松遐唤了声:“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呵呵呵”一阵朗爽大笑,搀起明儿道:“孩子,师父带你去吃东西!”说着,领着小明儿又走进这家饭馆。
  
  吃饭时,袁松遐重向明儿问道:“徒儿,你父母给谁害死的?”小明儿听袁松遐此问,沉思半晌,似乎在追忆数月前夺魄剑魔乙休子,在官道上救他的一幕,接着缓缓地道:“爹是在保定做买卖的,数月前经过泰安近处大道上,一家全给七个强盗杀死啦……”
  
  说到这里,伏在桌上鸣鸣的啼哭起来,却没有把乙休子救他的一节说出来!摩云金剑袁松遐,听得又是百思不解,一肚子疑云,心道:“照明儿如此说法,可能他合家在鲁西泰安近处遭难后,他就沿途经过三百多里路,流落到这里来,可是他又是什么时侯投师习艺的呢?冀地一带近十年来,亦从没闹过饥荒……方才他微一翻掌,即震倒醉汉的一手,如果说是出自家学,则其全家又何以会罗难盗匪手里?”
  
  一连串问题,袁松遐想了半天,始终连接不起来,这时小明儿仍扑在桌上,伤心啼哭不已。袁松遐朝明儿看了一眼,点头惋惜的自语道:“孩子年纪太小,遭了这么一个惨变,把事情都搞糊涂了,或许自己慢慢问地,会清楚的。”说着,把明儿叫起,朝他满挂泪珠的小脸看了一看,慈爱温和的道,“徒儿别哭了,师父带你回家。”

    一个飘泊无依的人海孤维,终于又有了一枝之栖,上苍的安排,戚正明还因此学到了一套震撼天下武林的“摩云金剑十八招”剑术。摩云金剑袁松遐膝下一子一女,子宗璜,年甫十岁,女文瑜,与戚正明同年亦是七岁,俱是袁松遐续弦夫人,昔年武林上一位巾帼英雄,银翅飞燕凌霜红所出,是以他们虽都还在稚龄,却因家学渊源,都已武功了得。
  
  戚正明在这样一个融洽的家庭中,做了不速之客,怎不如乳燕回巢,得其所哉!袁松遐并不子徒之别,有所偏私,照详将自己昔年威镇武林的“摩云金剑十八招”绝学,悉心传授。明儿聪明预意,加上他思师乙休子转移给他的一股精萃真力的辅助,进步得更是特别神速!
  
  摩云会剑袁松遐,对这个身世来历煞费猜疑的徒儿,初时还想间个明白,但结果都因怕撩起爱徒的心头创痛而作罢,同时在传艺之际,他又发现这孩子除内力特别充沛外,并无任何迹象显示他在武术上已有甚基础。心想,孩子来的时候只不过七八岁,即使以前有甚背景,那这个背景对他的影响也不会太大,所以漫漫地,袁松罳对这事也就释然于胸了。
  
  光阴荏苒,戚正明苦等的十年,已过去八年,在此八年中,他不但尽得了“摩云金剑十八招”精湛剑术的真传,而且人也由稚龄幼童,茁长成一个光风霁月,丰神隽永的少年。银翅飞燕凌霜红,对戚正明爱若己出,爱护备至,所以明儿对这位慈祥的夫人,亦跟着宗璜,文瑜叫“妈”。
  
  戚正明在袁家的一段时间,对他将后整个命运的转变影响至大:尤其他与瑜妹,从俩小无猜,到灵犀点通,慢慢地在酝酿着小儿女问的情愫,然而这是非常微妙的,将后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测!就在这一年的九月,摩云金剑袁松遐六秩寿辰,他退出江湖是非多年,原不欲大事铺张,可是他昔年的知交友好,却断断不肯放过这桩盛事,硬逼着他要热闹一番。
  
  如此一来,隐息十来年的袁松遐,顿又成为轰传一时的热门人物。这次摩云金剑寿辰,前来祝寿的,竟然包括东到海外三岛,南及苗岭大理,西到塞外草原,北至辽东长白的各路高手。这种情形,连袁松遐本人也没有意料得到,这充份说明了,他在武林人物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与夺魄剑魔乙休子恰好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这两个人除武功绝世的唯一共同点外,其他方面,无不背道而驰,各走极端。一个是待人谦和,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个则是凡事任性,决不饶人。因此,一个普受武林景仰,一个则遭到群起追杀。
  
  寿辰正日前数天,各地即已来了不少人,袁松遐知道本宅无法容纳得下各路嘉宾,便把南旺集镇客店全数包下,后来还是不够,只好连邻县金乡县城里的所有大小客店,也悉数留了下来—一如此盛况,真是十年来所空前未有。在一般祝贺的宾客眼光里,戚正明成了袁府第二位小主人,甚至很多的,直截的称他“二公子!”时辰前三四天,袁府驷马高车,门限为穿,来祝寿暖暇的嘉宾中,以摩云金剑袁松遐自己说来,真正相识相熟的,还没有十分中的一二,这些武林人物,绝大多数是慕名拜访来的,其中有不少都还想一睹威镇武林的“摩云金剑十八招”绝学。
  
  一个人的作风与作为,断定了他将后的命运与归宿:夺魄剑魔乙休子,凭着一口“太阿剑”,遇事任性,毫不饶人,激起武林共愤,同仇敌汽,群起追杀,最后落得一个惨遭分尸,肢体遍留天下各地。摩云金剑袁松遐,对人谦和,凡事不为已甚,结果在封剑息隐十来年之后,其六秩寿庆,竟仍能轰动天下武林,相率前来庆贺。这真是强烈的对照。而戚正明竟先后做了这两个老人的徒儿!上苍的作弄人,毋也太甚!
  
  戚明正在袁府蛰居八载,虽知师父的一套“摩云金剑十八招”已登玄妙莫测,超凡入圣之境,然而他并没有想到,武林上对此剑术的推崇,竟到了如此地步。照理,他应该是幸福的了,可是他并不,八年前恩师乙休子在鲁西马蹄山以及党家堡遇害的惨况,他并没有因时光的消逝而丝毫淡忘,相反地,由于年纪的增高,他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有了深一层的了解。
  
  将后的行止,更使戚正明感到困惑不安至极,前后两位师父,一位报了爹娘之仇,救了自己生命,为了自己断肢丧命。戚正明经过八年的思痛,已知当年恩师乙休子在马蹄山虽然受困,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脱身仍有可能,又在党家堡,如不将一身精萃内家真力,灌输给自己,虽三肢遭毁,也决不至坐以待毙。此情此爱,岂有极!岂有涯!
  
  现在这位恩师摩云金剑袁松遐,扶育自己八年,一身功夫倾囊传授,恩深不啻父子,然而他老人家遇事谦和,很受同道推崇,他对已故的恩师乙休子能给予同情与谅解么?戚正明迷惘沉思中,一个清脆的唤叫声,把他惊苏过来:“明哥,你呆呆呆的在想什么?楼上已经开席啦!爹叫我来找你。”说到这里,粉靥绽开,像花一般地笑了。
  
  唤戚正明的是袁松遐的掌珠袁文瑜,姑娘虽芳龄年甫十五,长得已是清丽出尘,秀逸若仙,说着之间,玉掌轻挽正明,向楼梯口走去。袁松遐的寿堂,就设在长兴酒店的三楼,坐席于此楼的宾客,除了袁家亲戚外,俱是南北武林上较有名头的人物!袁松遐见文瑜牵着正明上来,含笑薄责地道:“孩子!你上那儿去了?”
  
  戚正明俊脸微红,腼膜地看了师父一眼,嗫嚅轻声道:“明儿见街上很热闹……”夫人凌霜红把正明拉到自己身边,薄嗔地朝向袁松遐道:“那一个孩子不爱瞧热闹,你责他干什么!”袁松遐“呵呵!”一声朗笑,道:“夫人!难怪璜儿,瑜儿说你偏爱了明儿呢!”凌霜红仍是娇嗔的道:“谁说不是,明儿好,做妈的当然要多疼他一点。”

  两老口子在拌嘴,宗璜,文瑜暗扮着鬼脸,朝正明“嘻嘻!”笑着,戚正明俊脸阵阵透红,心里却贯注着一股甜甜的暖流,禁不住感动得星眸湿润起来:一个飘泊人海的孤雏,总算上苍见怜,八年来,一直浸淫在这温暖如春的环境之中。寿宴上,觥筹交错,欢声雷动,戚正明悠闲地向楼厅上各席扫视,忽然间,他的目光停在窗栏边的一席上,面上神情千变,说不出是激愤?是震怒?还是怨恨?
  
  这时,西边一席上,走出两个疾服劲装的青年,朝寿桌拱手一礼,转向袁松遐道:“袁老前辈,樊某弟兄抛砖引玉,愿一演樊家世传的‘金风鸣雷剑法’,以助在座诸位前辈的酒兴,粗技现丑后,也请袁老前辈将‘摩云金剑十八招’绝学,演练一遍,好让我兄弟两人一开眼界。”众嘉宾鼓掌喝彩时,袁松退抚须“呵呵!”一声朗笑道:“使得!使得!樊家贤昆仲有此雅兴,老朽岂能藏拙……”
  
  樊家弟兄双双使过一招“坐拜观音”剑礼后,樊家“金风鸣雷剑”也就跟着施展出来。凌霜红握着明儿左手,低声道:“孩子,现在练剑的两个年青人,就是名震湘鄂的剑术名家一字神剑樊尚卿的两位公子,昔年你师父未成名之前,曾有三次限樊尚卿印证剑术,结果却都落败,后来你师父的‘摩云金剑十八招’的声名虽远驾‘金风鸣雷剑法’之上,却一直没有再印证过,现在你得仔细注意他们的招式。”
  
  “是!妈!”正明对这位师母,可也是恭顺非常。樊家兄弟虽然在喂招演练,招势却是惊险凌厉至极,顿时整个楼厅鸦雀无声,只听到“涮涮涮”的银剑破风之声。拱家兄弟一套“金风鸣雷剑”使完,赢得楼厅众嘉宾的满堂喝彩。兄弟俩面不改色,气不急喘,朝首座上的袁松遐抱拳一礼,同时老大樊冲道:“樊某兄弟现丑已毕,敢请令公子以‘摩云金剑十八招’绝学,赐教。”兄弟二人大概发现了宗璜与正明,故改变了原先要袁松遐演练的计划。
  
  很多慕名而来的贺客,当然都想一睹昔年震撼武林的剑术,与樊家的“金风鸣雷剑”相比,究竟如何,是以,樊家兄弟如此一说,顿时又响起一阵轰然掌声。摩云金剑袁松遐点头“呵呵!”笑道:“老朽岂能扫却二位贤侄浓兴。”说罢转向戚正明道:“明儿!你陪二位兄长,印证几招,可不准使重手脚!”戚正明见师父指派自己,心里微微一证,凌霜红悄声道:“明儿!好机会,还不快去!”
  
  摩云金剑袁松遐不派宗璜文瑜而派正明,原有他一番想法,数年来,他从旁观察,知道正明学艺进境神速,成就已远在自己一对儿女之上,樊家兄弟有恃无恐指名印证,当有一点能耐,如若派指自己儿女,万一失利,虽说不是由自己出手,“摩云金剑十八招”的声誉,也要受到极大的打击。再则,袁松遐知道戚正明出手,十有八九稳操胜卷,那么乘此南北武林高手济济一堂之时,也正好让他莺声初啼,露一露脸!
  
  戚正明一声“应命”,身形从坐椅上扶遥纵起,宛若一道银虹(因正明穿的是一袭白色劲装),毫无一点声息地落向寿桌前的一块四丈方圆的空地。戚正明的轻功如此高妙,不但在座众客为之震惊,即连身为其师的袁松遐,乍见之下也为之一呆,良久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这真难怪,戚正明平日于袁松遐传授其轻功身法时,由于某种顾忌及不愿使宗璜文瑜过份难堪,都没有十分使用乙休子转移给他的真力,今天他自从发现了窗边席上的一个人之后,不禁有点失态,甚么顾忌也不予理会了。请想,戚正明以前单凭乙休子转移给他的真力,即已能纵跃如飞,如今他将这种真力加在袁松遐指点他的轻功身法上施展出来,怎不使在座诸人包括袁松遐要内,为之惊疑不置?
  
  戚正明来到寿桌之前,抱拳向樊家兄弟施过一礼,道:“小弟肤浅之技,犹希二位指正。”老大樊冲,回过礼后,对其弟樊如道:“兄弟,你可先与袁家二公子印证一番!”樊如犹未回答,戚正明又含笑说道:“不必先后,贤昆仲一齐上来就是!”正明虽含笑说得谦礼非凡,可是在印证武功上说来,分明含有侮辱意味!
  
  樊冲惊异中,睥睨扫过正明一眼冷冷道:“少侠既如此说,樊某兄弟从命就是。”话未说完,劲风疾起,樊冲振剑抡腕,急扫正明“阴予”“气衔”,“外陵”三穴。同时间,樊如剑走轻灵,势若游电,擦起一片银雾光幕,卷向戚正明侧面!樊家兄弟俩,气极正明狂做,尽出“金风鸣雷剑”中绝招,势若奔雷,凌厉无匹,招招指向要害,毫不留情。
  
  摩云金剑袁松遐,见此情形,骇得从座中站起身来。只见正明“嗤!”的一声轻笑,身形恍若魑魅游魂,叠腰错步,游走七尺!薄叱声中,踏中宫,跨二仪,展出“摩云金剑”绝招“凤翩朝阳”,势若电掣风剪,挟起一片银虹,右制樊冲,左截樊如。“摩云金剑十八招”本身已是当代成名剑术,且戚正明展使之际,已加入恩师乙休子传输给他的精萃内力,其声势之威猛,自更不同凡响!
  
  樊家兄弟,骤被迫退二步,心里暗自嘀咕,“摩云金剑十八招”果然难以应付,顿时收起对戚正明轻视之心。摩云金剑袁松遐,见明儿一招展出,其势道之威,竟不在自己之下,心里惊喜之余,却又是一阵子的纳闷。夫人凌霜红,见明儿乳莺初啼,就有这等威势,心里那份高兴,真是到了极点,一边目注斗场,一边对宗璜,文瑜道:“你们得学学明儿才是,别说我疼了他。”
  
  樊冲,樊如,渊停岳峙,各定方位,暂取守势。戚正明,边战边想,自学艺至今,从未与人正式对过招,不知自己艺业究竟到了甚么程度。他想到这里,蓦地身形急转,剑演“穹云飞絮”荡起一泓银弧,挟起砭骨寒风,人随剑走,急扫樊冲“气门”“将台”,“期门”三穴。樊冲幸亏早识利害,遇险连忙仰身右挪,勉强闪过“气门”“将台”两穴。
  
  戚正明如影随形,原式不变,直戮樊冲“期门”,樊冲再闪已是万万不能。陡然,樊如一声薄叱,剑带一道光幕,急扫正明身后“对口”,“脊梁”,“脊心”三处险穴。正明岂惧,只见他曲身点足,已轻巧地脱出樊如又狠又毒的一招。斗到极处,正明不禁兴起,于适当时机,将其恩师乙休子遇害前数年始才悟出,在党家堡传授给他的掌式剑招渗杂于“摩云金剑十八招”中施展出来,居然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摩云金剑袁松遐,见徒儿如此聪明,加入奇招,顿使自己的一套“摩云金剑十八招”剑法更趋完美,更具威力,不住暗暗点头,老怀至为欣慰。袁文瑜亦睁着一对澈澄如水的美目,全神贯注着斗场,见正明频频使出奇怪陌生的招式,芳心大奇,揉到袁松遐身边,娇声说道:“爹,你偏爱藏私,‘摩云金剑’中有好几个招式,你都没有教我跟璜哥!”
  
  袁松遐苦笑道:“你明哥的若干招式……”袁松遐话未说完,斗场突然传来正明一声长啸,同时楼厅上响起一片如雷掌声,原来就在此时,樊家兄弟二人的围腰丝带,同时被正明剑尖挑断。正明挑断樊家兄弟丝带的这一招,乃“摩云金剑十八招”中的险招之一,正因此招之险,故其控制也难,弄得不好,即可令对方破胸裂腹,亏得正明内力浑纯,眼明手捷,居然能于疾跃之间,只挑断樊家兄弟丝带,而未伤及发肉分毫。正明手下留情,不但樊家兄弟衷心感佩,同时也把袁松遐的一套“摩云金剑”之威力,宣染得惊魂摄魄,无以复加!戚正明今日在南北武林高手济济一堂之际的如此表现,对以后宗璜,文瑜兄妹行道武林,都有莫大帮助。这是后话。
  
  樊家兄弟满脸羞愧,朝戚正明道谢一礼,退出寿桌前的空地!戚正明星眸冷电暴射,朝窗沿一席上扫了一警,倏的抱剑环揖一礼,朗声道:“在下戚正明承樊家两位兄台相让,衷心惭愧,敢请那位前辈不吝赐教,以续未尽之兴。”言罢目注其师袁松遐,似乎自知出语狂傲。
  
  袁松遐可说是在座众人中最高兴的了,他眼看着自己的一套“摩云金剑十八招”剑法,于退出江湖十年之后,重又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放光彩。爱徒正明击败后起之秀的樊家兄弟,似乎未尽全力,绰有余刃,故当正明投来询问的眼光时,存心要让他大露头脸,连忙微笑点头。
  
  戚正明话出竟没有一点反应,这情形,当然不是因为戚正明刚才表现,将在座群雄震慑住了。面是因为在座的,极大多数都是武林前辈人物,他们自不会不顾自己声誉,地位,而跟戚正明过招演式,印证武功。至于少数晚辈高手,适才已见到戚正明与樊家兄弟的比斗,已有几份心寒,谁也不愿再讨没趣!戚正明见此情形,眉头微皱,计上心来,心想,请将不如激将,陡然间,劲起紫府,气纳丹田,朗然一阵“哈哈哈哈!”长笑,音浪过处,穿山裂石,浑劲已极,窗棂户门,震得“轧轧”出声!
  
  厅内众人,包括袁松遐在内,闻声无不作色,夫人与宗璜文瑜更是惊得发呆,疑在梦中。戚正明笑声?落,星眸冷芒环扫,缓缓道:“在座诸前辈,既不愿与晚辈在剑法上赐教,晚辈改用一双肉掌就是!”说话时,星眸寒芒闪射,注定窗前一席上的一个文巾儒生。戚正明此语一出,摩云金剑袁松退暗暗叫苦不迭,他原先只想让正明向几位前辈讨教讨教,想不到这孩子越来越放肆,万一真的惹翻了那位前辈,岂不麻烦,他那里知道正明别有用心?
  
  戚正明的想法是,蛰居袁府八年,自己的功艺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再过两年,就要去豫西外方山老君岭玉田岩龙潭,吸取“龙涎香雾”,眼看惨害恩师的凶手在座,何不先与他印证一番武功,如果顺利,就先斩断他的一臂或一腿,否则也可摸摸他武功的底细,以后好作准备!戚正明的语气神态,果然激起了窗前那位儒生的反应,只见他“哈哈!”一声长笑,身形飘然离座。
  
  戚正明见激将成功,故作宁静,抱剑一揖,朗声道:“这位世兄,不知欲与戚某在甚么上面见个分晓?”摩云金剑袁松退大声叱道:“明儿不得无礼,这位是玉山秀士路守礼老前辈,岂能兄弟相称。”戚正明何尝不知,只因他恨之入骨,所以故装糊涂,存心折辱他一番罢了。
  
  玉山秀士路守礼,又是一声清朗长笑,缓缓道:“童言无忌,袁老英雄休得责怪!”玉山秀士路守礼,话虽是这样说,心里何尝不叫怪称奇,摩云金剑袁松遐与自己颇有几份交情,看他的神情,也不似在纵徒寻衅,那么他这个与我素昧平生的徒弟,为什么对我如此仇视呢?
  
  正明此时已红了眼,那还有甚么顾忌,仍是冷冷地道:“尊驾欲与戚某在剑掌那一项上见个高下呢?”玉山秀士路守礼,仍是含笑道:“小友剑法高妙,老夫就以‘大悲须弥剑’五招之内与小友见个上下便了。”以路守礼的身份对戚正明说这话,并不过份,可是戚正明却偏不给他这个面子,傲然道:“好大的口气。”接着又道了声:“有僭!”倏的,银光连闪,“唰唰唰,”卷起一股劲风,剑身破空荡舞之处,幻成一片光雾银慕,向玉山秀士路守礼缠来。
  
  路守礼“咦!”的一声惊呼,挪退二步。戚正明右手抡剑之际,同时左手暗地使出其十年来在暗中苦练的各种绝学。由于怕泄露底细,“五行九宫掌”却是避而未曾使出。顿时银虹白线夭娇翩舞,掌风凝雾,掌劲若剪。玉山秀士路守礼,以一位武林前辈之身份,且与袁松遐有着深交,本不愿骤出杀手,此时见戚正明连绵不绝,展出凌厉毒招,根本不像是喂招演练,分明是积怨仇杀,颇有欲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快之慨,不禁激得心火暴起,一声薄叱,“大悲须弥剑”绝学亦自展出。立刻剑影缭绕,剑气纵横,在其四周涌起粼粼银波,硬向戚正明逼近。
  
  突地,一缕龙吟风哕,切金断玉声响过去,星火飞溅,二人剑幕拼个结实。玉山秀士路守礼执剑手腕,震得虎口一阵酸麻。戚正明身形被荡空弹出五尺远处——他霍地纵起,钢牙一挫,功提紫府丹田,力贯执剑腕臂,剑带一片白练,势若游电奔空,又疾朝玉山秀士路守礼卷来。
  
  “明儿不得无礼——。”袁松遐舌绽春雷一声怒叱,感正明向路守礼疾落的银剑,已被师父袁松遐震落当地。当然,喊正明这迅若电掣的一剑,不一定就能将武功绝世的路守礼怎样,但其手中长剑何以会轻易地为袁松遐震落?这恐怕除戚正明自己清楚,其师袁松遐心里有数外其他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注意及之了。
  
  第二天,玉山秀士路守礼从宿店客房起来,发现桌上放着一张杏黄纸笺,上面写着寥寥效语。“积恨八载,雪辱三年”。下面的具名赫然是“夺魄剑魔乙休子”。


第三章:疾风劲草

  戚正明在师父袁松遐六秩寿宴上,以“摩云金剑”绝技,与一代武林前辈玉山秀士路守礼之“大悲须弥剑”,演出惊险凌厉的场面,不但在场众高手,观之相顾失色,就是连他师父袁松遐,亦感到出于意料之外。至于玉山秀士路守礼,更是诧异至极,当他在客店卧房里,追忆白天一幕时,深感戚正明所使出一招一式,似乎都带有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家真力。
  
  这真是一桩无法思议的事,戚正明仅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来历,只是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徒儿,而袁松遐身怀功艺,玉山秀士路守礼既与他有几份深交,当然知道得很清楚!戚正明在比招时,向路守礼频递凌厉狠毒招式,在玉山秀士路守礼想来,对方是个尚未行道武林的少年,且是袁松遐徒儿,当然不会跟自己有甚么夙冤新仇,唯一的解释是这少年初闯世面,极欲一显身手。
  
  翌晨,玉山秀士路守礼起床,在桌上发现杏黄纸笺一张,上面写有寥寥数字:“极恨八载,雪辱三年”。下面的具名赫然竟是夺魄剑魔乙休子。玉山秀士路守礼,看得蓦然震住,使他惊悸的,纸笺具名夺魄剑魔乙休子,倒尚是其次,主要的还在,凭他循回紫府丹田,周身百穴的内家神功,即是在熟睡时,稍有极微声息。也休想逃得过他的耳朵,然而来人,推窗进房,把纸笺搁在桌上,自己竟浑然不知,如若来人把自己处于死地,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么!

    他又想:“当今天下武林,能在我玉山秀士身上使手脚的,可说除了夺魄剑魔乙休子这等人物外,绝无仅有,而乙休子之死,早在八年前,鲁西党家堡七爪飞龙党月田展示其首级而证验于天下了。那么咋晚对自已出手之人,又究竟是谁?”玉山秀士路守礼,睁看着这一纸黄笺辗转思索,得不着一个要领。
  
  就在这时候,有人轻扣门扉,路守礼心绪正在不安之时,下意识的又是一惊!房门开处,进来的原来是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徒儿戚正明,戚正明进房后对路守礼执礼甚恭,并且当面致歉昨天失礼之处!玉山秀士“哈哈!”一阵朗爽大笑道:“贤侄,休得这等多礼,印证武技,常有难免错礼之处……何罪之有!”他说话之际,以最敏疾的手脚,把桌上杏黄纸笺藏起!因为。凭他玉山秀士路守礼在当时武林中的地位,要是把这事传扬开去,真是极失体面之事!
  
  戚正明恭身又道:“晚辈此来,乃奉家师之命,特请路老前辈移趾南旺集宅邸,一聚小宴!”玉山秀士路守礼,见这位丰神朗隽的少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感,须知,玉山秀士路守礼,虽然至今驻颜不移,在昔年武林中也是盛传一时的美男子,曾得到不少身负绝学的巾帼英雄倾慕。今日他一见到戚正明,很快地联想到他当年的一番艳迹韵事!
  
  玉山秀士牵过戚正明的手,开怀地道:“贤侄,你叫什么名字,家居何处?”戚正明落漠的脸上,勉强逼出一丝笑意,答道:“晚辈戚正明,自幼由师父扶养长大!”回答得简单直捷。一个人年逾中年之后,对于少年人,尤其是颖慧绝伦,神姿超逸的少年人,都会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关怀与慈爱的感情。这是人的天性,今日路守礼,仿佛已将昨日长兴楼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对戚正明不住殷殷动问。
  
  路守礼一面整装,一边又道:“贤侄将后行道江湖时,如有机缘,务希往蜀东老夫家中一行,老夫一脉独传,就只有一个女儿,看来年龄倒与你相仿。”说到这里,言不尽传,一阵“哈哈!”朗笑。戚正明带着玉山秀士路守礼,来到师父宅第,摩云金剑袁松遐,原唯恐昨日长兴楼之事,已引起路守礼见怪,故才令戚正明前去邀酌,以示陪礼,此时见路守礼满面春风,紧挈爱徒正明而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酒筵之间,宾主相谈甚洽,路守礼不但没有见怪正明,且一味对其夸奖,这使袁松遐除感诧异之外,更感一份喜悦。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六秩寿庆很快地过去了,而这个寿庆给予每一个赴宴者的最深印象就是金乡长兴楼的那一幕。谁都知道,摩云金剑袁松遐有一位堪称人中之龙的徒弟——戚正明。玉山秀士路守礼不久亦回转蜀东,他一方面为那张黄色纸笺心有不释,另一方面也为发现了戚正明这祥的良材美玉而若有所得,他真希望戚正明能如其所约,往蜀东一行!
  
  至于摩云金剑袁松遐,则因爱徒戚正明能发扬所学,使“摩云金剑”能于天下武林高手之前大放光彩而欣慰异常。然而又有谁知道,伤心人别有怀抱,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幕惨遭分尸的痛事,何尝有过一时一刻离开过戚正明的破碎之心。当他想到伤心处的时候,只有背人弹泪,暗然自语:“恩师!你安心九泉吧!徒儿一定要完成你的愿望,你看着吧!”
  
  光阴荏苒,戚正明在袁家又是二年过去,他长得益发神采奕奕,气度轩昂,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袁松遐两老夫妇,心里也感到非常诧异。一天,夫人银翅飞燕凌霜红,将戚正明拉到身边,关怀的问道:“明儿,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告诉你妈,是不是璜哥、瑜妹欺侮了你,妈会替你作主。”戚正明听得感动不已,星眸不禁微微润湿,急忙分辩的道:“没有,妈!他们对我都很好……”
  
  夫人凌霜燕,对戚正明关怀贴爱之心,真是有逾亲娘,一个做母亲的为儿女应该想到的每一件事,她没有一件没有为明儿想到,此时她见正明摇头否认,“扑!”地笑了一声,轻抚着正明润玉般的俊脸,慈祥的道:“明儿,别焦急!你要有这个心,妈和你师父会替你作主的……不过说来你俩年纪都还小,再过一二年亦不算太晚,瑜丫头在背后常说你很好,她当然不会不答应的!”
  
  戚正明初听时,一片浑愕,不知老人家所说的为何。继而一听,豁然大悟,不由得一个嫩白的俊脸,红得像掩上一层绛纱,含着一种男孩子的羞涩,低头嗫嚅地答道:“妈!明儿从没有想到过这事,你……你弄错了……”夫人见正明焦急不安的样子,知道他说的不是虚话,可是又感到奇怪起来,十七岁的孩子,吃饱着暖,他师父对他不错,兄妹之间又处得很好,还有什么不适意的地方呢?她慈祥而又诧异的看着身边的正明,实在想不出一句话来!
  
  戚正明含着不安而歉咎的神绪,缓缓道:“妈!明儿心里想的,告诉了您,您可千万不能生气!”凌霜红听得一奇,心道:“这孩子,难道心里还藏着甚么不可告人的蹩扭事不成。”接着就道:“明儿你说吧,妈不会生你的气的。”戚正明这时被这种人间可贵的真情所感动,真想把这事的原委真相和盘的倾吐出来,可是他立刻又想到:这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桩大秘密,关系着江湖上的一场腥风血雨。也是恩师乙休子屡次要自己完成的一项夙愿,师父师母爱顾自己虽如亲子,但此事仍以暂时不告诉他们为佳。

    他想到这里,猛然抬头,仰望着他的师母,满脸痛苦色,心里好像是说:“妈!请恕明儿要欺骗你老人家了。”凌霜红见他沉吟不语,疑惑的催问道:“孩子,你说吧,妈疼你,任何事也不会生你的气。”戚正明满怀咎歉,狠了狠心道:“妈!明儿经你老人家与师父扶养十年,恩同再造,明儿双亲虽于明儿孩提即撒手西归,对明儿未尽养育成人之资,毕竟还有养育之恩,如今明儿已经长成,想往冀地故乡一次,略事扫祭,以聊尽人子之道!”
  
  凌霜红点头激赞的道:“原来你有这番心意,做妈的怎么会不答应呢!”就在这时,摩云金剑袁松遐也正好走进房来,夫人凌霜红就替戚正明将一番意思说了,这是为人子之道,袁松遐当然亦不反对。十年相依,亲如骨肉,一旦分离,情何以堪,凌霜红口中虽说不予反对,心里却是凄凄切切。她亲手为明儿收拾了一包细软,千叮万嘱之后,始让戚正明登程。戚正明百感交集,边走边想:“恩师乙休子,为自己报亲仇,断股毁体,此恨何时泄?师父师母十载扶养,视为亲子,此恩何时报?”
  
  人海茫茫,戚正明离开了鲁南金乡,孤身一剑,拾道往豫西外方山老君岭而来,为了一路方便,用恩师遗留的易容药改了面容。这日,来到鲁、豫交界的官道上,遥见前面炊烟袅袅,似乎已是一处市集所在。陡然间,前方不远的转角之处,传来隐隐激斗叱喝的声音,感正明听得不禁心里一奇,加快脚程,赶将前去。穿过一片丛林,发现在一个空地上,十来个疾服劲装的壮汉子,正在围战一个少年。
  
  这少年看来功艺不弱,只是双拳难敌多手,在一群汉子围袭下,似已显得有点难以支持了。戚正明刚刚隐好身形,即听到一个虬须漫颊。形相凶狞,看来还是众汉子首领的汉子,一边挥舞绞钢刀,一边“哼哼”沉声笑着道:“俞清,我看你还是知趣些,将那张‘秘图’交出来,没有你的事,何必替人家卖命填死,再说这近二年来,自从凌悟子李崇元叛离北海钓叟那老怪后,武林上谁不知道,老怪任机费了十年心血,绘有一张觅取老君岭龙涎香雾的秘图。”
  
  戚正明在隐地听到虬须汉子,说出北海钓叟任机,以及老君岭龙涎香雾之事,不禁蓦地里暗自一震!少年俞清,虽然险象环生,还是勇战饶斗,银剑划出粼粼光波,撒招进招,确有一份不可轻侮的功夫!他未等虬须汉子说完,陡地一声暴叱道:“开山郎君李铁环,我看你枉为一代武林前辈之徒,竟作出此种剪径掳掠的行径,俞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要这张秘图,尽可待俞某将之送到豫东,任老前辈徒儿攀虹羽士常天九处后,再径自去取,何必做出这种武林不齿的掠夺丑行!”
  
  俞清说得刻毒凌厉,李铁环舌绽春雷,一声暴喝,右手厚背绞钢刀拨风一抡,其余众汉子立时排山倒海的朝俞清逼近,戚正明一向以为武林中决无人知的秘密,居然由这个虬须大汉口中说了出来,真是大出意外,一时思潮起伏,竟忘记眼前的一场剧烈打斗。突然,一声惨呼传来,戚正明再抬头看时,少年俞清已倒卧血泊之中。
  
  开山郎君李铁环,一声得意狂笑,迅速地从死者袋囊里,取出一包书函稍厚的纸包,纳进贴身衣衫里,才得吩咐众汉子离去。戚正明虽尚不信龙涎香雾秘密已泄,但眼前情形不能不弄个清楚,他立时一声长啸,飞落当场,红脸一沉,剑眉微轩,星眸射出一缕凌芒,扫过李铁环等一众汉子,冷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剪径掳掠,杀害人命,难道不知杀人要偿命么?”
  
  开山郎君李铁环,见戚正明飞身扑至,认定是俞清一伙,“嘿嘿!”一声狂笑道:“你这小家伙,藏头掩尾,你伙伴已归天了,你却来放马后炮,也罢!李某索兴发个善心,让你俩在黄泉路上再做伙伴吧。”话落后背绞钢刀抡腕疾吐,带着一股砭肤劲风急劈而至。戚正明一声冷笑,错身挪步,银剑出鞘,一道耀目白练腾处,李铁环急劈而至的绞钢刀已被震落丈外。接着“排云绣腿”,左足疾吐,李铁环“哟!”的一声怪叫,一个饿狗吃粪,伏跌地上!
  
  戚正明顺着腿势,上前数步,就在李铁环犹未纵起时,一足将他踹住!戚正明招式太快,同来众汉欲援不及,此时想出手又有顾忌,齐都瞪着大眼,不知所措。李铁环背上重压千斤,混身骨节,“轧轧!”出声,这时他才知道这少年不是俞清一伙,武功高不可测,只得涎脸求饶道:“这位少侠,咱李铁环错眼得罪,该死,求你手下留情,饶过这遭!”

    戚正明剑眉一剔,还是冷冷的道:“在下与你无怨无仇,不想取你性命,不过你得将那张秘图交出,并详细说出其中原委情由。”说着,脚下略一加劲……李铁环痛得一嚎,额上沁出滴滴黄豆似汗珠,那还敢哼出半个“不”字,只有颤声的道:“少侠,那张秘图在咱内衣贴身处。”正明俯身探手,自李铁环内衣袋中取出那张秘图,同时移开踏在他身上的一足。
  
  李铁环吁了口气,蹲坐在地上,丧气地道:“这张秘图,乃系北海钓叟任机化了十年功夫绘制而成,画中所示乃武林中一项重大秘密,此事原无人知悉,只因任机绘制此图之目的在加惠其末徒常天九,致令其另一弟子凌悟子李崇光妒恨叛离师门,故而此图与其所示秘密才致轰传武林。”
  
  戚正明听得无限迷惘,可是却十分愿意地细听下去!开山郎君李铁环接着道:“据凌悟子李崇光武林传言所说,钱地外方老君岭玉田岩龙潭,有座蟠龙地穴,于一定时间内喷出一种龙涎香雾,学武之人吸得这口香雾,内家修为骤然间就能抵达不可思议之境,在北海钓叟任机所绘的这张秘图中,详载着此一龙涎香雾的确定路线与位置,以及喷出的确定时间,没有这张秘图,寻觅起来,至为不易,尤其在时间上不易凑巧。”
  
  戚正明听到这里,虎目凌芒一射,追问道:“尊驾定要置俞清于死,又是为的那桩?”李铁环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呐呐不安的道:“俞清是攀虹羽士常天九的义弟,咱们得到详细线索,奉家师太白神翁邱宗圣之谕,来此官道拦截,讵知俞清抵死不肯交出秘图,以致失手将他误杀!”戚正明听得心头一怔,思付道:“师父袁松遐六秩寿宴间,太白神翁邱宗圣,亦曾至金乡长兴楼祝嘏,据说乃是当今武林前辈人物之一,竟然也暗遣徒儿,想染指这张秘图。照此看来,欲夺得这张秘图的前辈高人当不在少数。”正明想到这里,心里颇为不解,何以这个他原以为除了他自己与恩师乙休子而外决无旁人知道的秘密,竟然成了天下武林人尽皆知之事?
  
  他那里知道,北海钓曳任机,学究古今,尤精星象地舆之数,他一直怀疑于乙休子武功的来源,后来在一本古籍中发现了一种龙诞香雾有此妙用后,当即断定乙休子的超凡内力即是借功于这种龙涎香雾之功。并曾于鲁西马蹄山中,当着乙休子之面予以暗示,乙休子当时为之俯首无言。北海钓叟任机既发现了这项秘密,岂肯轻易放过,他化了十年的时间,从堪舆,地质,气温诸学中,推究出了此一“龙诞香雾”的来龙去脉,详细地点,以及喷吐的一定时间!又将这些细节绘制成图。
  
  戚正明恩潮起伏,要自己吸取“龙诞香雾”是恩师乙休子的夙愿,而且估量自己武功,也非吸得此“龙涎香雾”之后,不足以为师复仇。然后,事与愿违,这桩秘密,竟已是天下武林尽人皆知之事,自己功艺再强,也绝难一手擎天,在同一个时间里,敌住天下武林高手。戚正明漠然地看着这张秘图,突现面现喜色,原来他发现图中所示,竟比他所知道的还要详尽得多,不但标明龙涎香雾在蟠龙地穴的那一个部位,而且更注明香雾喷吐的确切时间,屈指算来,还有一百天左右。
  
  戚正明脸上笑容稍现即逝,蓦然“哈哈哈”,一阵清韵长笑,故意显得十分轻松的朝向李铁环道:“为这么一张废纸,也值得你师父如此重视,在下看来可笑之至。”戚正明陡然大笑,可把蹲坐地上的开山郎君李铁环,吓得一震,及听他说出此话,心里又自好笑,思忖道:“小家伙!聪明脸庞,笨肚肠,原来是个草包,武林中因这张秘图,已闹得一片风风雨雨,你还说它是一张废纸!”
  
  戚正明剑眉一挑,接着又缓缓道:“说起渊源,攀虹羽士常天九,乃是在下一位结义拜兄之好友,此张秘图,就由在下顺道带往豫东宁陵交给他便了,你等如仍不死心,可另邀高手迳向攀如羽士索取就是,不过如仍若尊驾等这流人物,还是免了。”戚正明脸色千变,喜怒无常,把李铁环挖苦得入木三分,却是是始终没把自己姓号说出,开山郎君李铁环,虽也是江湖上一位成名人物,却是慑于戚正明威势,敢怒而不敢言,只是轻轻“哼!”了几声!戚正明语毕,一声长啸,带着秘图,飘然而去。戚正明边走边想,这张秘图,不取固属不能,取之又似不义,他人本就聪慧绝伦,智谋百出,走着走着之间,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万全之策来。
  
  豫东宁陵东直大街上,北地武林中的一位翘楚人物攀虹羽士常天九的府邸之前,这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闵子箕的中年汉子,声言要见主人常天九,有重要事宜面陈。攀虹羽土常天九,年近卅岁,为北海钓叟任机最庞爱的开门弟子,在北地武林上,很少有人不知他名号的,是以有生客造访,亦不以为奇,就即吩咐肃客入内。
  
  常天九一见来客,年有三十余岁,虽然身着疾服劲装,却是脸肤淡黄,带有病色,未见有甚超人突出之处,他眼珠略转。似已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来此的用意何在,未待闵子箕开口,寒喧既毕,即就淡淡的一笑,道:“闵壮士谅是路过敝地,如不嫌弃,就请舍间便膳,少待常某自当奉上盘缠。”
  
  这在攀虹羽士常天九,却是经常会遇到的事,一般江湖浪汉,落魄武士,以慕名拜访为由,结果都是讨扰一点银两而去,可是来人闵子箕在听了此言之后,突然一阵“哈哈哈”长笑道:“多蒙常英雄关怀,闵某区区浪迹江湖,萍踪飘泊。却从未在生平素昧之前,沾光讨利,此番前来实为“义”之驱使耳!”
  
  闵子箕的一声长笑,真把这位饮誉一方的攀虹习士常天九给震住了,因这笑声并不是极高,却是轰轰震耳,历久不绝,若非有浑厚无比的内家修为,岂能臻此?常天九顿时满脸通红,暗暗缀怙,今儿真是看走了眼。这位看来毫无起眼之处的汉子,竟是一个修为极深的内家好手,他连忙一面令家人准备酒席,一面结结巴巴的道:“常某失礼之处,犹望闵英雄勿怪,水酒一杯,聊表寸意,咱们慢慢谈来就是。”
  
  闵子箕微微一笑,道;“常英雄有何失礼之处,只因闵某衣衫不整——致令误会而已!”言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攀虹羽士常天九,已认定来人是位风尘侠隐之流,是以,虽明知对方出言调侃,仍是脸色绯红,唯唯答礼!不多时酒筵排上,常天九肃客入座,酒过三巡之后,闵子箕突然从随身袋囊内,取出一份书信稍厚的纸包,递给常天九,落漠的道:“此纸包是否常兄之物?”常天九急凝虑地打开纸包,陡然间,脸色大变,呐呐楞住,半响才道:“此乃家师精研十载,绘制而成的秘图,何会落入闵英雄手里?”闵子箕举杯豪饮一口,斜睇睥睨的反问道:“何以见得此即为尊师之物?”
  
  常天九略一错愕,即便缓缓解释道:“年前小弟从北海乾元岛回豫时;家师北海钓叟曾将此图示弟览阅,并词因尚有一二小节未曾完成,须待一年后,始能遣请北海水道上一位英豪,也就是小弟结义兄弟俞清送来,为着这张秘图,家师兄凌悟子愤而叛离师门,将此秘密传扬武林,致今武林人物,纷纷企图掳夺,小弟正为了此事,寝食不安,耽心异常,因家师在完成此图后,即将有五年的闭关坐禅,闵英雄此图从何而来?莫不是受家师之托?”
  
  闵子箕含笑摇头道:“北海钓叟老前辈,在下区区,仅知其名,不识其人,此图在我取得之前,早已历尽沧桑了。”常天九听得更是惊奇不已,在闵子箕杯里筛满了酒,请求似的动问道,“可否请闵英雄将其情形,略为小弟一说。”闵子箕道:“常英雄所说的那位北海水道英豪俞清,是不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常天九额首急问道:“正是,闵英雄看到他,难道他已……”
  
  闵子箕微微点头道:“令义弟俞青,已遭太白神翁的门下开山郎君李铁环所杀,后来,李铁环又败于另一不知名的少年,这张秘图,闵某即从这少年手中取得。”攀虹羽士常天九,闻知其义弟俞清遭害,心里不禁一阵难受,可是对于闵子箕超乎寻常的举动,更是感到惊疑不置,心道:“这个姓闵的得到秘图不远走高飞,反而跑到这儿来,难道另有企谋……”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把秘图详看了一追,闵子箕似已洞悉他的心意,“嘿!”地一声薄笑,哈哈道:“常英雄是不是对我这不速之客,有所怀疑,如此说来,在下告辞!”
  
  常天九乃当今武林隐圣之徒,当然有其超人突出的地方,他因怀疑而将秘图重新审视一番,不意引起来人不快,起身告辞,他不禁急得羞容满脸,深恨自己太过多疑,忙起身挽住闵子箕一臂,自解的赧然道:“闵英雄切勿误会,在下绝无任何想法。”飞觞畅饮,不久宾主间又十分融和,这位闵子箕对于文才武学,对答如流,只是始终避免道出师门宗派,攀虹羽士常天九,又不便于这时出口相问,只得将这个疑团,闷在肚里。
  
  稍后,闵子箕突然想起甚么似的问道:“常英雄,尊师所绘秘图,难道仅此一份?”闵子箕问得奇突,攀虹羽士常天九听得不禁一楞,随着莞尔一笑,也是幽默地说道:“除非再过十年,武林中不会有第二张出现。”闵子箕自然理会其意,宾主“哈哈!”一阵大笑!酒后,二人又将秘图推开审视,只见图中飞峰危岭,陶谷深怒,到处注着细细密密的蝇头小字。查看“龙涎香雾”喷吐的时日,只剩三十多天了。
  
  闵子箕在攀虹羽士常天九处盘桓了好儿天后,就要告辞,常天九对这位风尘奇士,颇有依依之情,戚然道:“闵兄此去何往?”闵子箕笑答道:“萍踪无定,随遇而安,如有机缘,愿再相聚……”言罢,飘然而去。闵子箕走后,攀虹羽士常天九又陷纷乱思潮之中,暗自付道:“自古武林豪杰,虽能不为财色所动,但对学武一道,却是很少有人能淡泊自持者,老君岭龙诞香雾,乃旷古难逢的奇遇,任何人只要寻获地点,配合时间,立可平地青云,一步登天,这位闵子箕与我生平素昧,何以会将此到手的秘图专程送来……”
  
  常天九想到这里,不禁又把秘图打开,反覆审视数遍,发现不但恩师笔迹,晰然在目,而且若干地方,还是他在北海乾元岛亲限看着师父落笔的此图当然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是赝造伪制。那么闵子箕怎会亲自将之送还给他?他百思不解!这真是一个谜中之谜。闵子箕离去后的第三个晚上,各方武林高手已闻风而至。
  
  其中有开山郎君李铁环的师父太白神翁邱祝圣,还有昔年在鲁境山嵎深谷,各断夺魄剑魔乙休子一肢的长门屠夫贾元庆,与山陵樵子钱雄熹等七人!他们来找常天九共同唯一的目的,当然就是要取得北海钓叟任机所绘的那张秘图。真是天下凡事,棋错一着,全盘皆输,北海约叟任机,费了十载心血,绘了这张秘图,总以为爱徒必能吸得神涎,从此鹤立鸡群,武林称霸。他此刻正坐禅乾元岛,那里知道他这张秘图已引起武林轩然大波,爱徒常天九并未因此得福。
  
  太白神翁邱祝圣,白发披肩,银琴重胸,却是脸肤红润,看不出一点龙钟老态之相,这时已按捺不住,“呵呵!”一阵大笑,向常天九道:“老弟,这次咱们几个老头儿来此,并不是存心欺压你晚辈,这张秘图虽然是尊师北海钓叟所绘,只因此图关系武林至大,老朽等唯恐所得非人,酿成武林灾祸,所以不得不伸手一管,现在你还是快将这张秘图交出来吧!”攀虹羽士常天九处此情形之下,来人俱是与其恩师北海钓叟同辈的武林前辈,当然没有动刀动枪的馀地,除了认命之外,尚有何说!他落漠的脸上,蕴含着一层激怒愤恨的神色,悄然地将秘图放在桌上。
  
  太白神翁邱祝圣又是一阵“哈哈”朗笑,伸手就要来取秘图,突然,“嗤!”的一声干笑。从他身后传来,接着干笑转为狂笑,冷然道:“邱老友,慢着—一这里有七个人呢,听说老君岭喷吐‘龙涎香雾’的地穴,只有一处,还少了六个地穴呢。”话声虽轻,含意却是冷酷凌厉,入木三分,太白神翁转首看去,见是那个隆背躬腰,一头蓬发,身高不到三尺,穿着一件排襟及膝的蓝布大褂,在晋地一带极负盛誉的野山驼翁吕震,他老脸先是赧然一红,接着双眸精光飞射,满脸怒色,似就要发作。

    一边的山陵樵子钱雄熹,已岔口接上道:“据武林传闻,昔年造孽武林的一代魔君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身内家功力,无师无门,就是得自此‘龙涎香雾’之助,是以,依老朽愚见,我等按图索骥,找着‘龙涎香雾’所在,然后七人合力将之毁去,免得将后又使无数无辜生灵遭受涂炭。”山陵樵子作此提议,想是因为仍未忘记其十二个弟子于一夜之间,同遭夺魄剑魔乙休子毁戮之惨。
  
  山陵樵子话声一落,另一边的一个臃肿肥硕,半僧半俗的老头儿陡然敞声大笑。此老是七星笑煞杨琦,是武林中有名难缠的人物,尤其一身轻功之绝,可说冠盖武林。杨琦笑罢缓缓道,“钱老友,此言差矣,因噎废食,削足适履,岂是良策?况武学之为善为恶,全在运用者之一心。轰毁地穴,不但暴珍天物,违悖天理,就是天下武林,亦未必就能由此太平。”
  
  这时丈二巨人;长门屠夫贾元庆,也拉开破锣大嗓子说道:“三个娘六个主意,俺长门屠夫贾元庆,同意七星笑煞杨兄之高见!”贾元庆大声一嚷,把个正在全神贯注于那张秘图的九螺醉客宋羽仙吓了一跳。九螺醉客宋羽仙,乃是一位游戏三昧,玩世不恭的老侠隐,他生平既没有夙怨积冤的仇人,也没有叨作知己的好友。他唯一的牵挂,就是他那袭吕纯阳八卦道衣后面所背着的一只酒葫芦,他真正的武功到了何种境界,因很少与人印证,鲜有人知。
  
  宋羽仙听贾元庆巨嗓一嚷,抬头朝众人看了一眼,哈哈道:“你们这几个老头几,火爆的性子比年轻人还甚,这张秘图上所载香雾喷出的日期,照现在算来,只剩了二十七天,等你们婆婆妈妈,争争吵吵的弄出结果来,再找到那个地方,还有个屁!”敢情,这几个老家伙,都只顾争论,各含鬼胎,谁都没有注意到秘图上那些蝇头小字写的是什么,现经九螺醉客宋羽仙一说,才都作起急来。
  
  最后,南北水道上的枭雄恨水较龙刘松开口了,他缓缓的道:“龙虎相争,必有死伤,何况在座诸公俱是当今武林上的一派宗师,焉可为了这张秘图,而伤了彼此间的和气……”大概是由于恨水蛟龙刘松说得语意沉重,一时气氛更加宁静下来。似乎谁都想听听他能够说出一个甚么办法出来。
  
  恨水蛟龙刘松,接着道:“天生珍物,必有其用,怀德者居之,丧德者失之,决无侥幸获得之理,至于这张秘图,为免为某人独占,以老朽之见,不如将之分为八块,我们七个老家伙,加上这位常老弟,正好是八人……”众人听了,齐是一愕。恨水蛟龙刘松,清了清喉咙,继续道:“外方山老朽昔年曾经去过,附近情形尚能记得个大概,老君岭东麓,有一个叫做西河口的集镇,我等各取此秘图八份中的一份,在‘龙涎香雾’喷发的前三天,同在西河口集镇会聚,将八份秘图碎块拼合起来,然后共同……”
  
  恨水蛟龙刘松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均似已经不耐,因为他们对他这种办法大体上都已同意。而且各人也都筹思好了一个到时候如何独取龙涎香雾的腹案。其中攀虹羽士常天九。心里更感暗自欣喜,因为这张秘图到他手中已有三天,在这三天之中,他已将其中细节研视再三,十有五六,已然熟记在心。恨水蛟龙刘松还待继续说下去时,太白神翁邱祝圣已不耐插入道:“刘兄这办法虽不甚理想,倒尚算公平,咱们且就这么办!
  
  其馀各人因都已成竹在胸,听刘松如此一说,齐都出声附和。野山驼翁吕震,立即令常天九将秘图平按桌上,只见他右掌一阵虚劈,“卟!卟!”数声轻响,尺馀周方的秘图,顿被十分均匀的切成八块,桌面上却是不见丝毫裂纹。野山驼翁吕震,使出这种“飘风裂絮掌”绝学,在场众人齐都微微变色。
  
  恨水蛟龙刘松话到中途,被他们断章取义地截断,原要等机会再有所陈述,那知略一沉吟,桌上的八块残图已只剩下一块,人也走了好几个,他不禁一声吁叹,心道:“本想化干戈为玉帛,焉知这些老东西利欲熏心,一场厮杀,还是无法免去—一可悲!亦复可叹。”
  
  外方山老君岭东麓的西河口小镇上,这日陆续来了几位异装怪饰的老者,崦螆日落之后,这几个老者不约而同的会合在此小镇直街上的一家源升客店里,他们即是二十多天前,在攀虹羽士常天九私邸之前,相约来此的那七位武林前辈了。他们来此小镇都已一天了,他们所约定的日期的最后一刻也过去了,可是他们所等待的,应该比他早到的人:攀虹羽士常天九,却始终不见踪影。
  
  众老者此时表情虽然不一,却都透着一种焦虑不定的神色。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有人忍耐不住了,只听野山驼翁吕震“嘿嘿嘿”。一阵沉笑道:“大蓬船翻倒水沟里,咱们这伙老头儿,这次可在一个小鬼头手上栽到家了,他再不会来了,他早已陈仓暗渡,先我等上了老君岭啦!”野山驼翁如此说法,很快的警惕了每一个在场的人。
  
  恨水蛟龙刘松更是暗地叫声“糟糕”,同时心道:“老君岭秘图,在常天九手中有好几天时间,当然他已详细研究过一番,其中情形早已了然于胸,我这个将秘图分开携带的主意,对他根本不发生影响。”刘松沉思之际,太白神翁邱祝圣大概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他冷冷地道:“刘老友真不愧有恨水蛟龙之誉,此番我等依着尊驾所提主意来到此地,可真成了蛟龙困沙滩了……”说罢”嘿嘿嘿”,奸笑不已!
  
  恨水蛟龙刘松,听了太白神翁挪揄讽讥的话,气得虎目圆睁,奈何自知理短,找不出反驳的话,只有低哼数声以示不服。九螺醉客宋羽仙,酒醉心不醉,听他们一阵争论,抱起葫芦,猛喝了一大口酒,醉眼惺松地道:“你们几个老头儿别闹啦,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咱们赶快把所有的七块残图凑合起来,先找到上老君岭玉田岩的路径,然后尽三天的时间。合力寻找,我不相信少了一块就一定不成。”
  
  醉客这几句话,倒是一点不含糊,众人默然掏出各人的一份残图,凑合了起来。说巧不巧,攀虹羽士常天九取走的一份,正好是老君岭玉田岩通往蟠龙地穴的一段详图,众人无奈,只得依着九螺醉客末羽仙的意见,先赶到老君岭上再作计较。这班人俱是武林上顶尖儿的人物,轻功无不达于炉火纯青之境,是以,仅见轻烟数缕,剑空而过,眨眼间,已抵达万峰连绵之中,七星笑煞杨琦一声雄浑长啸,身形扶遥直升,臃肿肥胖的身躯,宛若一头硕大无类的巨禽,首先攀上重峰顶巅。
  
  静空冷月之下,他放眼看去,只见西北方叠峰重翠,气势雄危,不禁暗自付道:“照秘图所指方向,玉田岩龙潭,该就在这奇峰矗立,重山叠嶂之处了。”他意念及此,又是一声激厉长啸,向那重峰叠嶂之间疾扑而去,馀人亦不甘落后,争相尾随。七老在连绵峰岭之间驰奔了一个夜晚,并未找着一点蛛丝马迹。
  
  当晨曦微曙,东方泛白时,七老来至一个群峰兜抱的中心腹地,这里形势更是凶险,绝峰冲霄,削壁陡立,松涛浇耳,山瀑雷鸣,真是人迹罕至,万径断绝。设非七人俱为武林翘楚,而换上普通人,处此环境之中,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蓦地里,一个怪声由空际传来,似枭鸣,似鹤唳,众老同时驻足抬头,只见一团黑影,游电般由七人顶空一掠而过。
  
  饶是七人目光锐利,谁也都没有看清顶空飞过的是何物太白神翁邱祝圣,愕然道:“这头鸟飞得好快。”敢情,这位年近百龄踪遍四海,奇人异事不知见过多少的老翁,对方才的情形,就只能作如此的解释了。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惺忪,朝散坐在山岩石块上的众老看一眼,又抬头凝视着悠悠行空,自言自语地道:“看来不会是飞鸟。”
  
  宋羽仙话还没有说完,野山驼翁吕震“呱呱呱哇!”地笑着调侃道:“醉老头儿,你说不是飞鸟,该是一条疾飞的身形吧,大概他特别瞧得起咱们几个老东西,故意来炫耀一番。”言下颇有“呱,不是飞鸟,还会是什么?”之意。七星笑煞杨琦,在众人争论之际,自管双手托腮,蹲坐在一樽石块上,心中思索着方才的一个怪声和一缕奇形,对各人的议论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见,这时也突然喃喃地道:“这是不可能的!”
  
  须知,七星笑煞杨琦,虽然臃肿肥硕得像个大水牛,但轻功之绝,却为众老之冠,凭他经验判断,他不相信那划空飞过的是头飞鸟,同时他自信轻功无敌天下,故也不相信那是一个人的身形。杨琦既说不可能,馀老也都不发表意见,一时齐都陷入沉思之中。
  
  众人歇过一阵后,继续展开轻功,向前疾驰,约莫半个时辰,眼前景色突然一变,前面两座排云刺空的山峰挡住去路,一条羊肠浅道,绕着山腰向右侧低谷曲折伸延而下。秘图虽已缺少了一块,但于剩留的七块中,仍可将遗缺部份推断出一个大概,众老来至此处,心里同有一种感觉,认为面前这个低谷该就是玉田岩龙潭了,是以,不约而同地几声激厉长啸,身形相继疾射而下。
  
  降至谷底,又是一番景象,苍松凝翠,奇花葳蕤,谷尾尽处,传来“淙淙!”水流之声。众人落地毫不打停,除了恨水蛟龙刘松神情显得悠闲外。个个争先恐后,疾扑水声发出之处。走在最前面的七星笑煞杨琦,突然一声惊呼:“尸体,一具尸体!”众人闻声围了上来,从时间等方面判断,齐都认为这尸体是攀虹羽士常天九无疑。
  
  太白神翁邱祝圣,眼珠一转,想到常天九身上也有一块秘图,他倏的上前,拉开常天九身上的衣衫,在他贴身各处一阵乱摸。他摸着摸着,脸上神色忽然大变,惊道:“咦!‘五行九宫掌’?”他说的声音不大,可是当传进山陵樵子钱雄熹耳中,却仿佛游雷行空,霍然一震……急切地问道:“‘五行九宫掌’?是不是……”
  
  太白神翁红润的老脸上,满是困惑,诧异之色,“唔”了一声又道:“不错,正是老魔头乙休子惯使的掌力,老朽在二十年前,曾跟他激战过一场,这种掌力,行九宫,走五行,专袭敌人周身三十六处要穴,死状特异,一看便知。”长门屠夫贾元庆,虽然不知道“五行九宫掌”与乙休子的关系,可是在看到各人凝重的神色之后,也感到一阵惊悸不安。
  
  野山驼翁吕震“哼!”了一声,冷冷道:“胡须老头儿,别胡扯啦!这魔头早在十年前死在鲁西党家堡了,当时七爪飞龙党月田,还邀集了不少武林人物,将老魔的脑袋放在桌上,开筵庆祝,那天咱野山驼翁也是座上客之一,难道还会有错吗?”就在这时候,那种怪啸又起,空中一团黑影,急压而下,如电光,如石火,各人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身侧树顶上已发出一阵哈哈狂笑,各人齐都惊得飘退数丈。
  
  抬眼看去,只见一株苍翠浓荫的古松顶上,站着一个鬓发灰白,古铜脸肤,腰束一条布带,裤脚扎口的老人,神态悠闲从容之极。老人长笑声落,严峻无比地道:“夺魄剑魔乙休子练功修真之处,岂容他人涉足,你等枉称武林前辈,简直比剪径盗匪不如,若依我昔年习例,你等都在诛戮之列……哈哈哈……”


第四章:立地成佛

  这个情形,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了,齐都又惊又异,疑在做梦。长门屠夫贾元庆,惊魂一定,愕然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老人又是一阵狂笑,峻酷地道:“是的,老夫正是夺魄剑魔乙休子,你还记得?”贾元庆一对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更大,错愕而讶奇的道:“你的一臂二腿……?”老人神绪激动,朗声缓缓道:“夺魄剑魔乙休子,岂容你等作恶……十年前断肢之恨,不出三载,定必洗雪。”
  
  这时,太白神翁邱祝圣忽然大声的道:“乙休子,二十年前,与你过不去的,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怎可将‘五行九宫掌’施之于一个晚辈身上?”老人闻言一呆,略停后才悠悠道:“窃取‘龙涎香雾’,其心可诛,罪有应得,至于香雾,早在十日前已山老夫吸得,你等不必再枉费心机了,言尽于此,恩怨日后再作了断!”说罢身形暴递,轻云夭夭,眨眼间,化成一个黑点,消逝于山天尽处。
  
  这是个“谜”,在场的七位武林魁首,谁也无法把它解开,其中要算长门居夫贾元庆,山陵樵子钱雄熹最感惊恐不安,十年前他二人亲手把他左腿,左臂斩下,人又不是花草树木,身上腿臂,焉能切而复生!野山驼翁吕震,满口不迭的叫着“怪!怪!怪!”同时心里暗自付道:“难道十年前,鲁西党家堡七爪飞龙党老头,死要面子,面放意耍了一套假戏么?”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因为当时前往参观的人不知有多少,难道大家的眼睛都瞎了么?他百思不得一解,只好又连声叫着“怪!怪!怪!”
  
  众老知夺魄剑魔乙休子所言不会虚假,龙涎香雾必已不在,否则,他绝对不会离老君岭玉田岩面去,只好答然若丧,回返西河口小镇。来到源升客店时,已近薄暮时分,太白神翁邱祝圣走在最前面,他一跨进店门,迎面走上一个气度轩昂,神采奕奕的少年,少年一见邱祝圣,十分恭敬的上前施过一礼,含笑道:“晚辈戚正明,向邱老前辈请安!”
  
  太白神翁邱祝圣见到戚正明,还是在两年前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六秩寿辰期间,虽然已是两年,戚正明已长高了不少,但面容并没有多大改变,所以他在略愕之后,即已认出眼前这少年为谁,他展颜一阵“哈哈:”大笑,兴奋的道:“戚少侠,要不是你先招呼,老夫真个忘了,一别二年,你已长得这么高啦。”

    说话间,六老亦已到达,太白神翁邱祝圣一手牵着戚正明,一一替他引见,引见完毕,又夸道:“英雄出少年,戚少侠二年前,在其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遗六秩寿宴上,曾与一位饮誉西南的前辈同道玉山秀七路守礼比剑,这位戚少侠就凭他师父传授的‘摩云金剑’,竟与路守礼之‘大悲须弥剑’拉了个平手,要不是他师父袁松遐中途拦阻,恐怕,鹿死谁手,还很难论断呢!”
  
  太白神翁说着,手抚垂胸长髯,满是得意之色,就好像戚正明的有所成就,他亦沾了不少光似的。戚正明俊脸微红,十分谦虚的,周旋在这七位武林前辈跟前!这时,太白神翁邱祝圣突又诧异的问道:“戚少侠,你来此穷乡僻野的小镇干啥?”戚正明一声稚笑,漫不经意的道:“晚辈追个人,追来此地,唔!我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追人!”太白神翁听得一时老眼瞪了一瞪,显得十分困惑,迷惘问道:“追的是谁?”戚正明答非所问的回道:“邱老前辈,你老人家的髯须真长,真美!”当然,在这七位老人面前,戚正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儿,所以他的言词闪烁,并未引起众老的怀疑,邱祝圣焦急地追着问道:“孩子,你快说,追的是谁?你不知道就在这老君岭顶上,有一位少年被一个魔头以‘五行九宫掌’劈死!多危险……”
  
  邱祝圣的话虽完全是一派长者关切后辈的口吻。可是戚正明却微微坠入一阵沉思中,半响,才缓缓的答道:“晚辈离开师父后,本要往冀地故居一次,不料中途遇着一桩奇事。”邱祝圣急问道:“什么奇事,你且说来大家听听?”戚正明道:“那天晚辈走在一条豫鲁边界的官道上,看到一个红脸儿少年,年纪虽跟晚辈差不多,本领却是十分高强,几个照面即把十来个汉子栽倒,接着从一个虬髯漫颊,脸相凶恶的汉子身上,取出一个有书信厚薄的纸包。”戚正明说到这里,邱祝圣两眼凌光一闪,“唔!”了一声,却没说甚么。
  
  戚正明接着又道:“因胜败分得太快,晚辈想出手已是不及,后来想到那少年不要金银财帛,只取那个纸包,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乃暗地跟踪下去,不久少年进入一处小镇客店,晚辈也跟了进去,经过一番打听,乃知这少年还有两个同伙,一个是黄脸中年人,另一个是个精干无比的老头。”戚正明说着时,七老原都凝神静听,此刻听戚正明说有一个精干老头,各人心头同时闪过一种感觉,整个客房里的气氛,更加死寂紧张起来。
  
  七星笑煞杨琦突然岔口问道:“那老头儿是不是头发灰白,古铜脸肤,腰间还图着一条布带?”成正明面显惊奇的道:“杨老前辈,你老人家认识这老头儿?”七星笑煞杨琦尚未回答,邱祝圣抢着说道:“杨老前辈不认识他——戚正明你再说下去,后来怎么样呢?”戚正明正待开口说下去时,一旁的山陵樵子钱雄熹,又打岔问道:“戚少侠,这老头儿有没有手臂与腿?”声音微带颤抖,显得十分急迫和期待!戚正明闻问一楞,眼珠略转,随答道:“那老头儿因坐卧在一张床上,袖子长长的,有没有手脚呢,晚辈到没有注意到。”因为太白神翁最关心此事,所以当戚正明略顿时,他便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戚少侠,后来呢?”
  
  戚正明朝七老看了一眼,宁静的又继续说:“晚辈为了一时好奇,想盗出那个纸包看看,谁知一直等了几十天,都没有机会下手,后来乘他们不注意时,设法搬进了他们隔璧的房间,一天晚上,晚辈从木板缝隙里窥视,看到桌上放着一张满是山谷的地图,正好这时老人也向中年黄脸汉子道,“老夫略施手脚,就让他们空自往返,徒劳无功,用大力金刚指,将这图上的‘十字’划成‘廿’真是轻而易举,等老夫吸得龙涎香雾时,他们还在家里做着美梦呢:哈哈哈!”晚辈听了这些话,当然仍不能完全明白个中原委,所以在第二天黄脸汉子携图离店时,晚辈又跟踪了下去……”
  
  戚正明说到这里,太白神翁邱祝圣,跺足连呼:“可恨!可恨!”野山驼翁吕震,也气得“哇呀呀”怒叫,恨声道:“这真是阴错阳差,踹在狐狸尾巴上摔了个大跟斗。”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膝胧,看着戚正明道:“后来那黄脸汉子将图携往豫东宁陵攀虹羽士常天九处,是不是?”戚正明道,“正是。”
  
  恨水蛟龙刘松也由一边接上道,“戚少侠见中年武生离开宁陵后,就一直追来此地?”戚正明颔首道:“这中年武生来到这里小镇后,突然不见影踪,晚辈在这里已找了八九天了。”七老听到这里,算是满意了,因为他们终于弄清了这次徒劳无功的原因,然而他们的疑虑也来了。那个红脸少年和黄脸汉子是甚么人?那老者是不是夺魄剑魔乙休子?假如是乙休子的话,问题可就大啦!当年夺魄剑魔乙休子出手惨厉狠毒,杀人无算,事隔十年,如今武林中犹是谈虎色变,胆战心惊,如今再现踪江湖夺得龙涎香雾,岂不更要猖狂吗?
  
  这时,七星笑熬杨琦,挫着钢牙,咒诅似的道:“这贼魔头,刁黠狡猾至极,竟使出这等天衣无缝的诡计,害得我们空跑了一大趟。”长门屠夫贾元庆,突然大声道:“俺长门屠夫贾元庆,对这件事实在有点想不通,十年前夺魄剑魔乙休子在深山穷谷里,咱家砍了他的左腿,这位山陵樵子钱老友断了他的左臂,玉山秀士路守礼斩了他的右腿,后来在鲁西党家堡,又被七爪飞龙党月田割了脑袋,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现在这魔头的腿骨还放在咱贾元庆的家里,难道真是老魔头死不瞑目,光天白日,现魂作怪不成?”长门居夫贾元庆说话时,戚正明在一边十分注意的听着!
  
  这时,九螺醉客宋羽仙,陡地岔上一句道:“假如那老头真是乙休子,那么那个红脸少年,和黄脸中年汉子,必是这老魔头的徒儿了!”醉眼眯眯,又朝戚正明掠过一瞥,山陵樵子钱雄熹对夺魄剑魔乙休子,知道得比较清楚些,断然回答道:“这老魔头昔年造孽江湖时,始终独来独往,从末听说过有半个徒儿,咕咕哇。”他说到这里时,突然记起十年前在山嵎深谷中的一幕,他记得当时夺魄剑魔乙休子背上,负着一个乌黑面庞的小儿,不过他只是“咕”了声,却并没有说出来。戚正明在众老议论间,没有发过一语,不过他星眸溜溜,注意着每个人的神色,以及他们所讲的话!
  
  陡地,九螺醉客宋羽仙把背后酒葫芦一摇,苦声叫道:“糟啦!没吃可以挨得过,没有酒饮可熬不住,今晚没有一葫芦酒,咱九螺醉客可要归天做酒仙了,你们谈谈,咱得上趟街,痛饮一顿再带上一葫芦酒回来,晚上才能睡个长眠不休!”说着背起大葫芦,摇摇摆摆地出房去了。他的话,谁也没有答腔,因为各人心情都很沉重。
  
  良久,太白神翁邱祝圣气愤愤的道:“这魔头忒也心狠手辣,胸襟狭窄,竟在一个晚辈身上,无冤无仇,施出‘五行九宫掌’毒手来。”戚正明不经意的这么说了句道:“或许不是常英雄吧?”他这句话,太出众人意外,齐都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邱祝圣诧异的追问道:“戚少侠,你何以见得死者不是常天九?”野山驼翁吕震满有信心地道:“不是他,又是谁?”
  
  戚正明微笑答道:“这是晚辈从各位老前辈所说的话加以猜测而已,死者不是脸容模糊么?而且,照诸位老前辈说来,老君岭的龙涎香雾已不是一桩秘密了,因此,于此时来老君岭的,除了你们七位老前辈和攀虹羽士常英雄而外,不能说决无其他武林人物现身,再则,攀虹羽士常英雄也可能由于意外事情缠身,而根本没有来此老君岭呀!”

  戚正明如此解释,真是面面周到,众老虽不能因此疑虑尽释,但对眼前这少年的思虑细密,也不禁齐都暗暗点头。源升客店是西河口镇上最大一个招商客栈,房舍栉比,戚正明住的,是最后一进的最末一间。众人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二更时分,戚正明告辞回房,他穿过几个院子,来到自己客房之前。忽有一个“悉悉!”的极细微声响,从房里传出,戚正明细一分辨,认为这决不是猫鼠咬物之声,里面必有蹊跷!他倏的一声清叱,破门而入。
  
  果不出戚正明所料,房门一开,一个身影进入眼帘。他吐气开声,双掌凌厉递出,立将来人逼退数步。戚正明发现自己行藏已泄,全不理对方是什么人物,尽展自己绝学,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豁啦!”声响中,一只酒葫芦着了掌势余劲,裂成片片粉碎!嘿!他是九螺醉客宋羽仙。九螺醉客宋羽仙,手里拿着戚正明化妆用的对襟大褂,一面闪避着戚正明递出的凌厉无比的掌势,一边分辩道:“戚少侠切勿误会,老朽来此决无恶意!”
  
  戚正明双手招走“五行九宫掌”,势道威猛至极,逼得宋羽仙只有闪避的份儿,一边嘴里发话道:“宋老前辈,休怪戚某出手无情,不管你是恶意善意,现在戚某行藏既被你心破,那么就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条路可走了。”说着“五行九宫掌”更是加紧施为。
  
  须知,威正明的武学已是今非昔比,内家修为已至不可思意之境,任他九螺醉客一位武林顶尖儿前辈人物,又何能与之为敌,但他并不穿窗逸走,还是分辩的道:“戚少侠,暂歇雷霆之怒,且听老朽一言!”戚正明对宋羽仙偷窥自己行藏,震愤激怒已极,是以根本不理宋羽仙如何说法,仍是出手丝毫不留余地,着着递出“五行九宫掌”致命险招。

    九螺醉客宋羽仙暗自心惊,思忖道——像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再挨不过十招,就得伤命。他想到这里,倏地身形暴退,闪过一招,跃过窗槛,薄怒的叱责道:“小娃子,恁地不知好歹,老夫来此,并非心怀恶意,仅由于好奇心驱使而已,你休得跋扈飞扬把前面客房里的六个老家伙惊动了,事情就麻烦啦。”九螺醉客宋羽仙说出此话,戚正明果然有所顾忌,因为“五行九宫掌”虽然凌厉毒辣至极,但如若七个武林前辈名手联合,其威势岂同小可。戚正明虽是不惧,但他此刻尚不欲多找麻烦,无端得罪这么多的武林前辈,虽然其中有一两个是他的师仇。同时他也想到,假如前院六老闻声而至的话,那么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岂不是更多了么?
  
  戚正明思念及此,倒要听听宋羽仙有何申述,立即撤招收掌,冷冷地道:“宋前辈有何见教,请速道来!”宋羽仙从窗槛跃下,一看跟随自己数十年的酒葫芦,裂得片片粉碎,不由一声苦笑,就即坐落椅上,缓缓的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朽深信,戚少侠如此做法,必有其不得已之苦衷,不过,戚少侠你得知道,独木不成林,一臂难擎天,江湖上云诡波谲,单凭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娃子,武功再高,又岂能轻易如愿。同时老朽向你保证,无论你是否将你的苦衷告知老朽,老朽也决不将今日之事透露他人。”

  宋羽仙语音慈和,语意诚挚,尤其说到能够了解正明的苦衷,保证不将今日之事透露他人,使戚正明大为感动。他温和地扫了宋羽仙一眼,低下头去,没有开口。宋羽仙接着道:“老朽野鹤闲云,浪迹江湖,既未系人于仇,亦未赐人以恩,庸庸俗俗地蹉跎了这辈子,老朽深爱少侠一代奇才,不愧人中之龙,甚想与你作个忘年之交,你将后行走江湖,也好多一个指引与照顾!”
  
  宋羽仙惟恐这个武功盖世无俦的少年,暗中摸索,走入邪途,故企先与他搭上关系,然后再设法随时予以点化,其用心亦可谓苦矣!人海飘漂,寂心孤诣的戚正明,听了宋羽仙这种肺腑之言,终于流下了眼泪,他嗫嚅的道:“老前辈错爱,晚辈感激不尽!”宋羽仙一声轻笑,道:“武林中人,毋需虚文俗套,老朽有几点疑问,尚请戚少侠一答。”
  
  “唔!”正明轻应了一声!九螺醉客宋羽仙道:“老君岭玉田岩长松顶上自称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老者,是你戚少侠假扮的了?”戚正明点了点头!宋羽仙又道:“杀死攀虹羽士常天九的也是你?”戚正明道:“那人是我用‘五行九宫掌’劈死的,可那人并不是攀虹羽士常天九!”
  
  “哦!……”老人感到惊奇!戚正明接着道:“因为他一路跟踪晚辈来此,在老君岭上又图谋对晚辈暗施毒手,晚辈一时气极,乃失手将他劈死。”宋羽仙道:“夺魄剑魔乙你子,是你何人?”戚正明看着窗外星空,凄婉简单的道:“恩师。”星眸中已满含了晶莹泪珠。九螺醉客宋羽仙,听得蓦地一震,接着问道:“金乡摩云金剑袁松遐,又是你何人?”戚正明仍是落漠的应道:“恩师!”九螺醉客宋羽仙,重复地又问道:“两个都是你师父?
  
  “嗯!”戚正明痛苦的点了点头道:“恩师乙休子,替晚辈报了父母深仇,从青锋口下救出晚辈性命,马蹄山上因晚辈而断肢,党家堡中因晚辈切颈,临危之前又将他一身内家真力,灌输到晚辈身上,再传恩师摩云金剑袁松遐扶养晚辈十载。”戚正明说到这里,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九螺醉客宋羽仙,见戚正明如此年纪已是历尽沧桑,心里亦是恻恻然,慰劝了他一番,续又问道:“那么涂改秘图,假扮红脸少年,黄脸汉子的都是你了?”
  
  戚正明“嗯!”了声,又点点头!九螺醉客宋羽仙听得心里惊叹不已,暗自忖道:“此子有这等超人机智,再加上他目前的一身盖世无侍的武功,日后对于武林不知是祸是福?”他想到这里,又向戚正明道:“戚少侠老君岭一愿已了,以后又将如何打算呢?”戚正明深深感动,轻吁了口气,喃喃道:“完成恩师乙休子夙愿,将他遍散天下各地的肢骨讨回合葬一处,使他老人家瞑目九泉,再后便是追寻那柄追随他老人家二十多年的‘太阿剑’。”九螺醉客点头道:“有你这份机智武学,完立此愿,当不会有多大困难。”
  
  戚正明星眸噙泪,哀怨,抑郁的道:“晚辈这等事情,万不能给恩师摩云金剑袁松遐知道,恐怕会伤了他老人家心的,师母银翅飞燕凌霜红,对晚辈爱逾肉骨。”说到这里又已不成声。宋羽仙见他悲苦之状,不禁一阵唏嘘,安慰地道:“戚少侠,老朽与你忘年攀交,决助你完成此愿,尚希你略改你恩师乙休子的作风,得饶人处且饶人。”

    戚正明目含泪光,凄然答道:“恩师乙休子在世之时,虽是严峻任性,出手无情,但却从未妄杀一个好人,不过晚辈为感激老前辈知遇之德,日后一定尽量容人余地就是。”九螺醉客宋羽仙听了,姆指一直,十分高兴的道:“行,咱们老哥小弟交定了,明天你看着我出主意就是,夜深了,你赶快睡吧!”宋羽仙叮嘱完毕,穿窗而去!
  
  翌日凌晨,戚正明起床,越过天井,来到前院,只见太白神翁邱祝圣,急呼喘喘的在嚷叫道:“糟老头儿醉鬼,深更半夜出去喝酒,到现在还未见回来,准是丧命在老魔头乙休子‘五行九宫掌’下了。”恨水蛟龙刘松,微微笑了,道“邱老友,不必为他担心,自古吉人自有天相。”他说到这里,戚正明,正好跨进门来,忙转向他打趣地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要找的人多得很呢!决不会找九螺醉客宋羽仙,戚少侠你说是不是?”
  
  戚正明是有心人,见了恨水蛟龙刘松说话的神态,不禁微微一怔,脸皮微红,只好喏嗟颔首称是啦!不多时,九螺醉客宋羽仙,摇摇晃晃地从外面进来,众人见了他那副惨相,齐都一呆,这醉客身上的一件吕纯阳八卦道衣多了好多个窟窿,背上的酒葫芦亦不知去向,山陵樵子钱雄熹,首先急问道:“宋老友这等景况,莫不是昨天晚上真的遇上了夺魄剑魔乙休子?”
  
  当然,在他想来,凭九螺醉客宋羽仙这样一个极负盛誉的前辈人物,在此穷乡僻野的小镇上,设非遇上乙休子那样的人物,怎会落得这般狼狈惨相?而况乙休子不久之前还在这里现过身呢?是以,山陵樵子钱雄熹在不安中,很自然地作如是想法。九螺醉客坐落椅上,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一袭破烂不堪的八卦道衣,缓缓道:“哼!这老魔头真有两下子,要不是我静老头子向来遇事淡泊,蒙他手下留情,今天可真见不到各位啦!”
  
  众人听了,除戚正明外,脸肤都显有异样,不安之色,长门屠夫大声的问道:“醉老头儿,你是在那里遇上他的?”宋羽仙醉眼一扫众人,当他的目光落在恨水蛟龙刘松的脸上时,似乎微微一顿,接着道:“就在前面老君岭山脚下遇上他的,老魔头临走还留言说:‘此番我夺魄剑魔乙休子重现江湖,有恩报恩,有仇雪仇,决不错用掌剑滥杀一人,你老头儿与我乙休子,无恩亦无仇,乙休子放你过去。’说完即没入山侧林中。”九螺醉客宋羽仙,人醉心不醉,说得有声有色,众人之中,听得最感惊悖不安的,是山陵樵子钱雄熹,与长门屠夫贾元庆。
  
  恨水蛟龙刘松,略瞥戚正明一眼道:“天下珍物,各有其主,绝非人力所能勉强,此番我等空手而回,说采亦是意料中事,再留此间无益,还是回去吧。”说到这里,突又转向宋羽仙道:“夺魄剑魔乙休子,既对宋老友留下这个诺言,希望他能说话算数,恩怨有主,不再惨害无辜,免得再引起天怒人怨,须知人谋千算,不及天意一算,他日如有差错,唯你宋老友是问。”恨水蛟龙刘松说出这一席话,别人听了当然不以为意,可是醉老头宋羽仙却听得醉眼连眨暗道:“好利害的恨水蛟龙。”
  
  众人走出小镇之后,即便分道扬镳!临行时,恨水蛟龙刘松指着戚正明,朝九螺醉客宋羽仙郑重地托付道:“宋老友萍踪无定,随遇而安,这位戚少侠既是摩云金剑袁松遐之爱徒,尚请宋老友与他同行,也好让他增点阅历,多个照顾。”刘松此话,首先得到太白神翁邱祝圣的赞同,他颔首道:“刘兄说得正是,醉老头儿,这孩子就算交给你啦!他的武学,已尽得他师父真传,就是江湖阅历尚浅……”他说到这里,又握起戚正明的一只手,显得十分关怀的道:“戚少侠,你尽管随同宋老前辈历练江湖,你师父处不用耽心,老朽此去,正要经过鲁南金乡,到时我将你的情形转告他便了。”
  
  戚正明对恨水蛟龙刘松与太白神翁邱祝圣这两个老人的真忱嘱咐,真是感动至极,唯唯颔首道:“正明谨遵二位老前辈的嘱咐!”这个“谜”算是揭晓于读者诸君之前了,可是它却仍然继续存在于当时的武林之中。也正因为当时的武林未能解开这个谜,以致更多的谜就不断地产生出来。一路上,戚正明将十年前恩师乙休子的一段断肢丧生的的惨痛住事,又更详细地向九螺醉客宋羽仙说了一遍。九螺醉客宋羽仙亦听得黯然神伤,一阵沉寂之后,他向戚正明问道:“我等先往何处?戚少侠不是说过拟往冀东一行么?”
  
  戚正明略一沉吟,便道:“宋老前辈,咱们先往蜀地一行如何?”宋羽仙面色一紧道:“你要找玉山秀士路守礼?”戚正明仰视行空浮云,咬牙切齿地道:“十年前,他断去恩师一腿,十年后,以牙还牙,亦要他……”九螺醉客宋羽仙抢着道:“你也要断他一腿?”戚正明钢牙一控,淡然道:“老前辈放心,晚辈保证此去不流一滴血就是。”
  
  宋羽仙听了心头一松,深信这次过节可有化解的余地。他那里知道面前这少年,诡计多端,聪慧绝伦,除了他父母之外,乙休子是第一个进入他脆弱心灵的人。他为了为恩师乙休子报仇,已忍受了十年,那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他隐含在“不流一滴血”这儿个字里的意义那里就那么简单?二人沿着官道,由豫进鄂,这时戚正明已脱去疾服劲装,换上文中儒衫,一派少年书生打扮,九螺醉客的一袭八卦道衣,早在西河口小镇客店中,被戚正明用“五行九宫掌”震得破烂不堪,这时也换了一件玄色水火道衣。
  
  这日,二人来到鄂北宜城尚有州里的小洪铺,天色已晚,且还下着蒙蒙细雨,宋羽仙提议道:“明侄(二人为了途中方便,已改了称呼。)天色已晚,咱们就在此镇上落宿一晚,明晨再赶路吧!”戚正明点头称好。二人在横街闹处,找了一家膳宿兼营的小客店,宋羽仙既称醉客,当然每餐必酒,他在食堂里找了一张空桌坐下,唤了几碟荤素,暖了一壶酒,与戚正明慢慢对酌起来。
  
  天雨留客,虽然一家简陋至极的小客店,这时亦上了八九成座,食堂中亦显得热闹非凡!柜台侧边的餐座上,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这孩子直是“哇哇!”啼哭不已,那妇人想是怕吵了堂中客人,“乖儿,乖儿”地哄骗个不停,可是孩子却仍是啼哭如故,她气极唬道:“娃儿你再哭,夺魄剑魔要来啦!”说也奇怪,三四岁的小孩,听这么一说,立即将小脑袋朝母亲怀里一藏,一声也不响了!这种情景,九螺醉客与戚正明都看得很清楚,九螺醉客有意无意的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戚正明脸色千变,黯然不安的垂下了头!
  
  忽然,靠墙那边又传来一个怨毒,悲愤的声调道:“唉!今日武林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游修罗南魁子,正造孽大江南北,撩起一片腥风血雨,如今听说那个久已不在人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竟又重现江湖,彭大哥,老魔头乙休子,会不会亦来鄂地。”宋羽仙与戚正明循声看去,见是个精壮慓悍,年有二十余岁的少年,说完上面的一段话后,正目注对坐的一个儒衫中年人,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那被称彭大哥的中年文生,此时正剑眉紧促,抑郁的道,“此魔假如还真活着的话,这事就很难说了。”少年又道:“彭大哥!夺魄剑魔乙休子此番重现武林。会不会与云游修罗南魁子连成一气,果真如此,那么武林可就真不堪设想啦!湘地白马山十九名武林高手围战南魁子,结果齐都埋骨荒山,无一生返,此番宜城九龙堡白玉龙郁云老前辈,集合湘鄂两地武林人物,设计对付南魁子,彭大哥,你看这事能够成功么?”
  
  姓彭的中年人听了少年的话,朝各座回看了一眼,悄声道:“昔年老魔头乙休子,虽然行事任性,手段毒辣,可是死在他手上的,八九都是悍匪剧盗,和行为欠正的正道门下,但这次横行湘、鄂的云游修罗南魁子,却是奸杀掠夺,无所不为的狂獠,至于九龙堡郁老前辈的壮举能否成功,就要看天意了,老魔头乙休子想不至与此獠连成一气。不过万一他们合起手来,则不要说是区区九龙堡,就是整个武林,也将束手无策呢!”
  
  这二人所说的话,当然都很清楚地落入宋羽仙与戚正明耳中,戚正明此时已知道了云游修罗南魁子是怎样的一个人物,见人家将他与恩师乙休子相提并论,心头真不知是怨,是愤,是悲,是苦,因为在他心里,总认为其师乙休子是一个最好的人。九螺醉客宋羽仙,此时也是一声不响,凝神静听。这时少年又道:“彭大哥,这次九龙堡,不知道到些甚么人物?”中年文生沉声缓缓道:“凡是湘鄂两地的激义之流,都不会不到,咱们明日赶到九龙堡,便知分晓了。”这两人亦落宿在这家客店里,谈说一会后,便回房安息去了!

  二人走后,戚正明向宋羽仙问道:“羽叔,刚才两人所说的云游修罗南魁子,你可知道其人其事?”九螺醉客末羽仙,满脸悲愤激怒之色,轻吁了一口气,恨恨道:“要不是今晚这两个人说起,老朽还真把这件事告诉你了,游云修罗南魁子,乃是武林中新近堀起的一个怪物,初时,只知他一身功艺高不可测,只因他独来独往,很少跟江湖人物交攀,是以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后来各处惨厉血案迭起,有仇杀,掳夺,奸杀等不一而足,经各方面探查,终知原来都是他一人所为,这厮嗜杀成性,睚眦必报,而且一杀就是满门,决不留一个活口,此獠之淫毒,更是今人发指,总是集体掳来,先奸后杀,然后将无辜暴尸田野,这厮轻功之绝,几达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境,很少有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者。”
  
  戚正明再也听不下去,星眸精光闪射,钢牙沉挫,怒声道:“朗朗乾坤,岂容此獠猖厥,羽叔!正明誓取此獠之首,以慰含冤九泉,死不瞑目之魂!”九螺醉客宋羽仙,听得直是点头,一行热泪,夺眶涌出,心里含蕴着一种无法喻状的喜悦,心道:“孩子,但愿你永远怀着这种浑金璞玉的良智,则武林幸甚了!”成正明见宋羽仙如此情状,雄心更炽,问道:“羽叔,咱们上那儿去找他呢?”
  
  九螺醉客末羽仙,忙不迭的答道:“有!有!孩子,将才那两人不是说九龙堡正在设计诱斗此獠么?羽叔带你去那儿,白玉龙郁云还是你羽叔的一位杯中知己呢!”这时的九螺醉客宋羽仙,那里还像是个身负绝学的武林人物,他在成正明面前,显得无比的儒弱而慈和,对身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他自觉已负起了一个绝大的责任,他总认为:能左右今后武林,决定今后武林命运的,就是眼前这少年了!
  
  翌晨,二人离开了小洪铺小镇,直往宜城九龙堡赶去!九龙堡距宜城县城南廓不到二里。二人越过宜城,出了南门,行不多久,巍峻的九龙堡已经在望,宋羽仙向前一指道:“明侄,前面就是啦,我们且紧赶几步!”二人勉强到达堡前,即闻“豁啦啦:”一声大响,护堡河上的吊桥已放了下来。接着,堡里传出一阵“哈哈哈!”的爽朗大笑,十来个劲装汉子簇拥之下,走出一个肥肥胖胖,满脸油光的老头儿,想来他就是白玉龙郁云了,白玉龙郁云一见九螺醉客宋羽仙,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道:“醉鬼,你大概知道你家肥蟹爷爷又酿了几坛好酒,特地赶来打牙祭,杀酒虫,是也不是?”
  
  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一眯泯泯嘴“啧啧”几声,道:“你这个肥蟹,真是愈来愈肥啦,不错你说对啦,你家醉鬼公公果是来宰肥蟹,杀酒虫的!”戚正明见白玉龙郁云的臃肿肥相,就已有点好笑,再听他,自称“肥蟹”,又被宋羽仙一阵打趣,再也忍耐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白玉龙郁云胖团团的脸上,一对眯成一条线缝的眼睛,朝宋羽仙身后的戚正明,看了一眼,问道:“醉鬼,你是在那里拐骗到了这么一位英俊漂亮的小夥子?”宋羽仙醉眼眨眨,大声道:“肥蟹,咱家先来问你,你怎么知道你家醉鬼公公,此时此刻来到此地?”白玉龙被九螺醉客如此一问,满脸春风的肉脸上,立时掩上一层阴霾之色,轻叹了一口气,道:“醉鬼,咱们到里面再说吧!”说罢肃客入内。
  
  宾主客厅坐下,宋羽仙迫不及待地又问道:“肥蟹,刚才咱问你的话,你还没有说个清楚呢!”白玉龙郁云忧郁地道:“看来你醉鬼是从北地来此,不知湘鄂一带最近的情形!”宋羽仙未置与否,轻“嗯!”了声!白玉龙郁云继续道:“近月来,湘、鄂等地连遭云游修罗南魁子的茶毒,一夕数惊,民不堪命,咱家迫不得已,乃邀集湘鄂各地武林高手,企将此魔诱来,然后将之围歼,是以在九龙堡周围百里之内,遍布弓箭手,各备‘响铃箭’,不管是敌是友,只要进入这个范围之内,弓箭手即在箭身上写上对方的门派,状相,与名号,分段递射到九龙堡来,以便堡中有所准备,是以,你醉鬼尚未到此,咱家就知道啦!”
  
  宋羽仙“嗯!”了声,笑道:“肥蟹!肥头肥脑,亏你会想出这个鬼主意来。”宋羽仙说道这里便替戚正明引见、并向郁云夸示地道:“肥蟹!这位少年英雄,乃是一代剑客摩云金剑袁松遐的爱徒戚正明少侠。”戚正明上前,以子侄辈之礼,拜见了白玉龙郁云!这时,白玉龙郁云吩咐的堡丁,已将九龙堡英雄馆里的一众湘鄂高手邀来客厅!其间有不少曾在二年前,参加过摩云金剑袁松退的寿宴,目睹过戚正明与玉山秀士的比斗,是以此番相见,亦不显得生疏!
  
  众人谈谈说说,不觉又从云游修罗南魁子,谈到昔年的一代魔君乙体子,白玉龙郁云吁叹连声,扫了众人一眼,慨然道:“江湖风风雨雨,不知何日能了,昔年夺魄剑魔乙休子横行武林,捣得一片腥风血雨,如今又来了这个云游修罗南魁子,手段更是惨厉狠毒,最近听说乙休子竟尚在人世,并重现江湖,倘若这是事实,二魔联手,谁能与敌?天下生灵只有听其宰割了。”众人黯然沉默,九螺醉客暗地朝戚正明看了一跟。
  
  蓦地里,传来“响铃剑”破空之身,立有一个堡丁,手执系着纸条的响铃箭,仓惶地走进来,众人也同时趋前观看。白玉龙郁云慌忙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写道:“云游修罗南魁子来了,速准备!”众人一阵慌乱,戚正明突然不见。未及半晌,一缕“嘘!”破空怪身传来,音响未绝,围墙顶上,已站着一个身穿非僧非俗的巨袖袍褂,个子硕长,脸庞阴森瘦削的中年大汉,只听他“嘿嘿嘿嘿!”一阵干笑道:“你们这伙区区之辈,竟想与我云游修罗南魁子为敌,谅是活得不耐烦了!”
  
  南魁子话未说完,堡墙东角,响起一阵激厉浑厚的长笑,笑声中,一个鬓发灰白,紫铜脸肤,腰围布带的老人,已如败絮枯似的飘落于南魁子对面五尺之处,冷冷地道:“不见得吧!”


第五章:恩怨之间

  就当云游修罗南魁子在九龙堡墙头上,跋扈飞扬,大言炎炎之际,蓦地,在他身前飞落一个古铜肤色,鬓发灰白的老汉,其轻功之绝,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自称夺魄剑魔乙休子!南魁子初听一证,继而一阵“嘿嘿嘿嘿”的狂笑道:“夺魄剑魔乙休子,早在十年前,断肢分尸丧命在鲁地,你这老家伙敢情活得不耐烦了,临死还想博得一点声誉,用上业已锉骨扬灰的老魔头名号,来向你家爷爷讨一个超度!”夺愧剑魔乙休子现身九龙堡,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尤其他居然会仗义出手,阻止云游修罗南魁子施暴,更使所有在场的武林人物,感到惊奇万分。
  
  因为,昔年的夺魄剑魔乙休子,除了奸盗二桩外,何尝不也是一个嗜杀成性的魔君!南魁子喝声一落,即以迅雷之势,使出传自南天山大武峰康茄之“五雷天心掌”,狂飈疾卷,声威骇人,老人一声轻笑,双肩微晃,闪开南魁子凌厉的一掌,从墙顶飘落地上。堡主白玉龙郁云,以及湘、鄂武林众高手,对眼前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白玉龙郁云满怀讶异地走到九螺醉客宋羽仙身边,轻问到:“醉老头儿,你看这个人,会不会真是夺魄剑魔乙休子?”
  
  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一眯,挪揄地笑答道:“肥蟹!这事你还要问我?昔年你不是曾与乙休子会过一次,差点丧命在他‘五行九宫掌’下吗?你只要看看这老头所使的,是不是这套武林独树一帜的掌法就得啦!”白玉龙郁云,一拍肥头道:“不是你说起,咱真把这事忘了。”南魁子见老人从墙顶飘落,一声薄叱:“岂容你走!”身随声,衔尾扑向墙下,双掌连挥,厉招频频施出。呼呼呼,掌劲过处,隐夹风雷之声,势若电掣,凌厉无匹,直扑老人身形落处。
  
  老人舌绽春雷,一声吼喝,身形斜剪五尺,左手弓指卷掌,急敲云游修罗“脉腕”穴,同时间,右手横掌如刃,骈指如戟,若切若点,疾扫云游修罗南魁子“天井”,“气门”,“将台”,“期门”四处要穴。老人双掌并使,怪招迭出,白玉龙郁云骇然惊呼道:“啊呀呀,‘五行九宫掌’!……是他!”
  
  九螺醉客宋羽仙,见白玉龙大惊小怪地一嚷,朝他醉眼一瞪,道:“肥蟹,胡嚷个甚么?难道还会有错吗?”云游修罗南魁子,右手吃老人卷掌一击,饶是闪退疾速,也算是一阵澈骨剧痛,小指被削去半截。同时间,老人右手又已连绵袭到,一声骇呼,南魁子的一袭长衣,道老人指戟划过,立时碎片飘零,虽是避过“天井”,“将台”,“气门”三穴,但乳傍肋骨间的“期门”穴,仍给老人指尖扫着,一阵澈骨痛麻,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云游修罗南魁子,一手扪胸,骇然叱吼道:“老家伙,你究是何人?”敢情,南魁子自从涉足中原武林,无数高手死伤在他的“五雷天心掌”下,从未逢过敌手,今天的这种情形怎不令他震惊!他问出此话时,心里还在想:“难道夺魄剑魔乙休子真的还在人世!”老人朗声又是一阵“哈哈哈!”激厉长笑!笑声激荡,檐阶下的一众武林人物,都似触了一种阴韧的潜力,不由得被逼退半步!老人笑罢,沉声喝道:“孽障!你既闯行江湖,难道不知老夫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名号!”
  
  经老人如此一遏,南魁子再也不能不相信了,他暗自缀怙道:“这老家伙,笑声穿山裂石,内家修为浑雄无比,自己的‘五雷天心掌’,居然只在他手底下走过半招,就即落败,看来他是夺魄剑魔乙休子无疑了~~”南魁子想到这里,凶焰尽敛,枭眼一眨,突地道:“你既是夺魄剑魔乙休子,杀人数逾三千,咱们彼此彼此,同不容于他们这些自以为是正道人物,又何必来管我云游修罗南魁子的闲事。”老人逼前一步,厉叱道:“孽障,昔年老夫杀人盈数三千,俱是江湖败类,旱盗水贼之流,而你奸淫掳掠,剪径杀家,岂能与老夫相提并论!”
  
  老人说到这里,旁观众人无不听得微微动容,白玉龙郁云并轻声向九螺醉客道:“醉鬼,乙休子说的有几分道理,这魔头昔年杀人虽凶,但丧命在他‘太阿剑’下的,却多数都是江湖败类,抑或是正道门下,亦多有行为欠检之处,就是出手忒以狠毒惨酷,不问情由,不分轻重,任性杀戮,毫不容人馀地。”九螺醉客宋羽仙,听郁云此说,似乎意识上感到一缕莫名的安慰,含笑抬头看向老人立身之处。老人薄叱声中,“五行九宫掌”厉招疾吐,双掌翻舞,劲风如剪,气势“呼呼!”幻成一团氲氲浓雾。
  
  云游修罗南魁子那里能敌,一声激厉慑魂悲嚎,血雨浸天飞洒,人已倒地尸裂数块!老人施出“五行九宫掌”绝学,一招之下,击毙天下武林莫可奈何的云游修罗南魁子,饶是在场的俱是湘、鄂武林中成名人物,亦皆为之心胆俱寒,就在众人一阵错愕之间,老人一声长啸,身形扶遥暴递,黑云一闪,瞬息消逝于云空一角!众人从错愕中清醒过来,对方才的一幕犹自心惊魄颤不已,眼看着南魁子散落一地的残肢残体,对乙休子不知是该毁该誉!白玉龙郁云吩咐堡丁把云游修罗南魁子掩埋入土后,领着众人进入大厅。
  
  白玉龙郁云回首四顾,看不到戚正明,不由诧异地问宋羽仙道:“醉鬼!跟你同来的那位戚少侠呢?”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一眯,也向四边看了一看,故作埋怨的道:“这小子,准又是偷偷溜出去玩啦!”说到这里,突又转向白玉龙问道:“肥蟹,我那青青侄女儿呢?怎么不出来见见我这个醉伯伯?”白玉龙郁云一脸肥肉抖了一抖,笑道:“青儿这儿天有伴儿啦!她师姊从别地来看她,师姊妹俩,这一阵子不知躲到那儿去谈心罗。”
  
  宋羽仙又是醉眼一眨,道,“青儿有师姊?她师父是谁?肥蟹!咱怎从没听你说起过?”白玉龙郁云道:“你醉鬼来了就是喝酒,几曾有兴听我谈过正事。”就在这时,戚正明从外面走了进来,白玉龙郁云不及回答宋羽仙,含笑先向成正明招呼道:“戚少侠,刚才上那里去的?”戚正明朝宋羽仙看了一看,十分谦恭的向郁云道:“晚辈倾慕此地景色,适才往九龙堡近处田野间走了一圈。”戚正明说到这里,九螺醉客岔口接上道:“肥蟹,咱说的不错吧,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贪玩。”
  
  白玉龙郁云并没有注意听宋羽仙的醉言醉语,一双眯成线缝的跟睛,诧异地睇视着戚正明的左颊耳沿之处,宋羽仙见他如此神情,顺着他的眼光一看,不觉心里一慌。原来戚正明翼耳之间,有两块鲜红的血渍。戚正明见二老呆看着自已,心里不觉有点奇怪,正要向宋羽仙动问,醉老头儿已抢着先开腔了:“明侄,我猜你一定去看人家杀猪宰牛了,血都溅到脸上啦。”
  
  戚正明听得先是一证,随即很自然的笑了一笑道:“不,羽叔你猜错啦!我在江边看人家杀大鱼,脸上的血渍,该是鱼血呢!”白玉龙郁云本来只是担心戚正明吃了甚么人的亏,当然不会想到方才那一幕上去,及听了叔侄二人的一拉一唱之后,心中也就释然了。九螺醉客宋羽仙见众人已经释然,一双醉跟朝白玉龙郁云眯了一眯,道:“肥蟹,有朋自远方来,无酒待客成何礼数?你肥蟹如厌须咱酒老头儿,咱爹儿俩立即就走1”白玉龙郁云分辩道:“醉鬼,九龙堡吃喝几曾少了你一份?你鬼嚷个啥?”
  
  白玉龙话声一落,即有一个脆而且甜的噪音传来道:“爹,你说谁鬼嚷啊?”随着这个脆甜美妙的话音,从大厅里厢走出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说话的一个,比后面一个略雅,长得黛眉如画,眸若剪波,粉脸儿上,浮着两个浅浅的酒涡,莲步轻移时,两鬓云发微微翩舞,穿着一袭粉红衣裙,娇憨迷人之至。后面紧随着的一个,一身浅绿劲装,长得眉似远山,秋眸含威,琼瑶玉鼻,樱桃朱唇,透着一派英挺俊逸之气。这两个绝色少女进入大厅之后,仿佛春风煦阳同时吹照,大厅内的空气顿时一变。九螺醉客宋羽仙身后的戚正明,陡然间感到眼前一亮。两个少女莲步款款,来自白玉龙郁云跟前,绿衣少女樱口微绽,轻唤了一声:“郁伯父!”
  
  郁云微笑领首,随着对他女儿郁青青道:“青儿,还不敢快拜见醉伯伯,刚才他没有看到你,还在嚷着呢!”青儿敛衽施礼,脆生生的道:“青儿拜见醉伯伯!”青儿莺啼咽啭地一声“醉伯伯”,九螺醉客周身三万六千根汗毛,顿被熨贴得舒舒服服,醉眼一眯道:“侄女儿,愈长愈俏啦!……”郁青青粉颈抬起间,一对妙目已落在宋羽仙身后的戚正明身上。
  
  敢情,戚正明一对朗若辰星的精眸,也正一霎不霎的在瞬看这个清丽出尘,秀绝人衰的姑娘,是以青青粉颈抬起,四目顿时拉成两道平线,紧粘不离了。九螺醉客宋羽仙,夸奖了青儿一句,以为她还要说几句问候自己的话,那知等了半晌不见动静,醉眼圆睁一看,顿时“呸!”了一声,一拍大腿嚷道:“好小子!袁老儿教了你一套‘摩云金剑’剑法,敢情还传了你几手眉目传情的本领哪,”宋羽仙大声一嚷,可把这对小儿女片段的春梦惊苏了,郁青青粉脸宛若罩上一层薄薄绛纱,“嘤”地一声婉啼,急转娇躯,捧着脸冲向她父亲怀中去了。
  
  戚正明的一张俊脸也涨得像块半生半熟的猪肝,嘴唇微动,嗫嚅呐呐说不出一句话来!宋羽仙摸了摸颔下稀稀的几根山羊胡须,犹是一本正经的道:“小子,你要勾搭婆娘,还得先问过我这个羽叔呢!青儿是你羽叔的侄女儿,撇开他老子肥蟹不谈,咱还能作上三分主,少年人恁地这么性急,先来个眉目传情,嘿,多……多没味道……”说到这里,又神气十足的朝白玉龙道:“肥蟹,你说咱醉鬼说的是也不是!”白玉龙郁云,肥团团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轻搂着掌珠郁青青,切齿瞪眼道:“对!作弄小辈,老不正经!”
  
  傍边身穿浅绿劲装的姑娘,禁不住“嗼嗤!”的笑了一声?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眯眯道:“姑娘!你笑个啥呀!你就是青儿的师姐么?”白玉龙郁云,一脸惶急地向末羽仙道:“醉鬼!这位路丽娟姑娘,是青儿师姊,你可别对她胡扯,她父亲知道可要剥你的嗅皮!”路丽娟“嘻!”的一声甜笑,挨到她师妹身边,一对晶莹澄澈的眼睛,却不时瞟向戚正明身上!宋羽仙诧异地问道:“肥蟹!她父亲是谁?”
  
  这时,本来各自闲谈着的众人,或许因为都想知道这个回答,齐都静了下来。白玉龙郁云道:“路姑娘尊亲乃是武林中极负盛誉的一位前辈人物。”宋羽仙不耐道:“真罗索!说出名字不就得了!”郁云接着道:“玉山秀士路守礼!”此语一出,众人一阵嗡然。戚正明更是听得两耳如受巨震,白玉龙接下去所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有灌进耳里,心中思潮一片凌乱,他曾切齿诅咒过惨害恩师乙休子的仇人,他曾经对自己这样说:“断肢之痛,甚于毁体,一死万事皆了,断肢却要饮恨终身,谁使恩师肢体分离,此人也必须受到同样的惩处!”
  
  戚正明脸肤抽搐,钢牙乱挫,当他瞥过路丽娟一眼时,见她粉脸嫣红,娇若鲜花,似乎因为众人在听得她父亲的名号之后的欣敬神情而感到兴奋。她当然更关心戚正明对她父亲会起甚么反应,俏眼不禁朝戚正明多扫了几眼,这情形偏偏又落入九螺醉客宋羽仙的眼中,他大惊小怪地指着戚正明向路丽娟问道:“路姑娘,你认识他呀。”路丽娟粉脸一红,娇声道:“醉伯伯,丽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怎么会认识他呢:”
  
  白玉龙郁云在一边看得心里直打鼓,心道:“这醉鬼诙谐成性,没有一点长辈的正经气,对路姑娘又不知要胡扯些甚么了。”九螺醉客末羽仙醉眼一眯,笑道:“路姑娘,二年前你父亲不是往鲁地去过一次么?”路丽姐稍一沉思,粉颔微点,道:“嗯!爹是去过鲁地一次!”宋羽仙神秘地笑了一笑,又道:你爹回家后,有没有讲什么?”
  
  路丽娟一对晶莹澄激的秀目,睁得又圆又大,显得十分诧异的看了宋羽仙一眼,缓缓道:“你怎……?爹讲过,他说英雄出少年,他在那次出行发现了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这少年在剑法上的造诣,竟能和他老人家颉颃。”宋羽仙接问道:“你爹很气愤是不是?”路丽娟娇笑道:“爹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很喜欢这个少年呢!爹说这少年的师父跟他是同辈,叫我以后有机会与这少年见面时,不要显得太生分,可以兄妹相称……”路丽娟虽是心直口直,实话实说,毕竟粉脸也红了,赧然地问宋羽仙道:“醉伯伯,你问这些干什么?”九螺醉客“哈哈!”一阵大笑,牵过戚正明的一只手,道:“路姑娘,人在这里啦!你怎么还不叫哥哥呢?”
  
  路丽娟霍地粉脸绯红,秀目仍然朝正明偷警了一眼,双手捧脸,莲足跺地,嗔声道:“醉伯伯……我不来啦……你坏……”小妮子虽然装娇卖嗔,到底还是走到成正明面前,三分羞涩七分欢喜的向威正明一裣道:“戚……戚少侠,你什么时候到舍间去呀?爹正惦念着你呢!”
  
  戚正明俊脸更红,敢情他除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妹文瑜外,还从未接触过其他陌生的女孩子,这时听路丽娟一问,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结结呐呐,半响吐不出一句话来……九螺醉客中途又挪揄的打岔道:“路姑娘,刚才你说见了那少年将以兄妹相称,人家现在在你跟前,怎的又叫起戚少侠来啦!”
  
  路丽娟欲嗔还笑地白了宋羽仙一眼臻首垂胸,“吃吃!”一声脆笑道:“醉伯伯,咱们才初次见面嘛!”宋羽仙接着又道:“路姑娘,你知道咱们爷儿俩这次是上那里去呀!”他问得特兀,连白玉龙郁云也听得一奇,心道:“醉鬼!人醉心不醉,说话老是耍花腔,听得人家心坎里痒痒的!”想到这里,大声问道:“醉鬼,别转弯抹角好不好?你这次上那儿去,咱正要问你呀?”
  
  宋羽仙醉眼眯眯,“嘻:”的一笑,道:“肥蟹!醉鬼今儿来限你谈一桩买卖,玉山秀士路守礼出手百两黄金谢媒,咱家替他找了这么一个英俊漂亮的上门女婿,你肥蟹要是肯出一百二十两,咱醉鬼情愿失一次买卖信用,脱手交现货,就把他留在这里!”九螺醉客出口无忌,可把路丽娟郁青青两个小姑娘羞得个没有了主意,粉脸绯红,芳心噗噗直跳。
  
  白玉龙郁云哭笑不得,看看这个丰神俊逸的戚正明,确是人见人爱,可是像醉鬼这么个说法,也实在听得不是个味儿,脸上的肥肉连抖道:“醉鬼……你……你说得不像话……岳父找女婿,可……可不能当作买卖,再说,谢媒那里……那里会有一百二十两黄金……这么贵!”
  
  白玉龙郁云忒也忠厚得可怜,口中说着找女婿不是做买卖,说到末了却又加上一句“这么……贵”,这不但自打了嘴吧,而且也把自己的心思泄了出来,顿时引得厅上众人哄然大笑。九螺醉客蛮像一回事似的接着道:“肥蟹!咱醉鬼交易,童叟无欺,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看货出钱可从来不虚抬高价,你肥蟹不肯投注,咱就不谈啦!”一边的成正明,早就面红连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这时大厅上摆上了三桌丰盛的酒席,三个小儿女的无地之羞,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白玉龙,九螺醉客、郁青青,路丽娟、和戚正明围坐一桌!方才九螺醉客诙谐的取闹了一阵,两个小姑娘芳心里,兀自甜甜地想个不停。路丽娟一入席,即迫不及待地问九螺醉客道:“醉伯伯,您跟戚—一戚少侠当真是去丽娟家吗?”宋羽仙喝了一大口酒,醉眼眯眯地笑了一声道:“咱老头儿只收了你爹十两黄金的定金,难道剩下的九十两谢媒金,就不要了么?”路丽娟听得秀脸一红,芳心却像浇了糖浆,甜甜的,想不笑,愈是要笑。郁青青向戚正明与路丽娟轮看了一眼,仰脸向他父亲道:“爹!青儿跟师姐一起上蜀地去玩,好不好?”
  
  酒席之间,郁云不住地大块肉大块鱼的向戚正明面前送,听女儿一说,点头不迭地道:“行,行,你也该出门行走一番,多增一份阅历。”略顿,又转向戚正明道:“沿途还望戚少侠多多照应。”戚正明只好点头。九螺醉客大声道:“肥蟹!怎么?你想一脚踢开我这个中间人,与他直接交易啦,嘿,没这么简单!”白玉龙给宋羽仙逗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他投出求饶的眼光,低声下气的道:“醉鬼!托你,跟托戚少侠不是一样吗!”
  
  九螺醉客宋羽仙嘴里虽然在穷闹鬼嚷,眼晴却始终暗暗地注意着戚正明脸上的神情,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甚么来。戚正明掌毙云游修罗南魁子,九螺醉客心里感到莫大安慰,他知道人之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谁也难免有错,但是他总认为戚正明的一念之错,却关系着天下武林至大。眼面前就有一件事情,要他宋羽仙来化干戈为玉帛。慢慢地,宋羽仙的脸色逐渐地暗淡了,原来他已自戚正明的剑眉星目中,发现了一股逼人的煞气,表面上戚正明虽然仍是脸挂笑容,但在与他相处很久的宋羽仙看来,这笑容,与平日迥然有异呢!这时,郁青青带着一种少女的羞涩,向宋羽仙道:“醉伯伯,沿路青儿要您多多照应呢~~”
  
  饱经人海沧桑的老怪侠,怎会不明白小女儿心里所怀着的微妙情怀,他知道儿女之情有时确能消除某些嫌隙,但却很少能化解深沉的夙冤积恨,弄得不好还会造成更悲惨的结果呢!同时他也想过,戚正明的一招劈毙云游修罗南魁子,则他的武学,实已远驾昔年的乙休子之上,已达不可思议之境了。因此他的胡言乱语,并不是没有道理,而是深藏着苦心孤诣的,他希望能用千缕情、万缕意的小女儿间的微妙关系,来束缚住这头勇不可挡的出谷乳虎。是以,宋羽仙听了郁青青的话,立即喝了一大口酒,点头不迭的应道:“行!行!青儿一起走,更热闹些。”说罢,醉眼朝路丽娟,郁青青轮扫了一眼,似又恢复了信心,乃又继续打趣道:“你们姊妹俩,在路上可不要吵嘴打起架来!”
  
  宋羽仙此话一出,两个姑娘一阵相顾对看,似乎不知醉伯伯为何说出这种话来。白玉龙郁云敢情已会意过来,脸上肥肉一阵乱抖,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路丽娟郁青青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感觉是特别敏感的,方才一时虽没有听出宋羽仙话中的意思来,此时经白玉龙的一阵突乎其来的哈哈大笑,那还会不明白过来,顿时同都羞得捧面跺足,大叫:“不来啦!”九螺醉客宋明仙连仁转头看向成正明,他泄气了,因为他看到的还是那样的一个面孔—一强笑中带着冷漠!戚正明的这种表情,自他知道路丽娟是玉山秀上路守礼的女儿之后,一直到现在,兀自没改变,九螺醉客宋羽仙,带着路丽娟郁青青两个姑娘和戚正明,离开了宜诚九龙堡,顺着鄂中官道,转向蜀地而来。
  
  沿途,关于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再度出现武林,掌毙云游修罗南魁子的事,已是不径而走,仅在数日之间,传遍了整个武林,成了近数十年来,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对于这些,戚正明似乎并不感到兴趣,只见剑眉紧促,除了偶尔向路丽绢,郁青青,与宋羽仙露出一种极勉强的笑容外,多半时间,都是面容肃穆,陷于极度的沉思中,两个姑娘,都以为他生性就是如此,并没有感到意外。九螺醉客宋羽仙从戚正明的一对幽深如海星眸中,已看出这十七岁的少年正运用着他超乎常人的智慧,决定着某一件事件,或是计划着某一件事情,他真担心。
  
  这一日,四人来到鄂南重镇荆州,城中人烟稠密,店肆毗连,横巷直街中,酒楼客店随处可见,四人沿街走着,忽然间,戚正明惊奇而淡淡地说了一句:“唔!这里也有长兴楼!”这只是成正明由于奇怪面发的自语,他并没有说给别人听的意思,可是一老二女,各有心怀,都是有心人,尤其二女,更有“情人的耳朵是雪尖”的,对威正明这句话,那有听不见之理!
  
  九螺醉客宋羽仙一听酒楼这两个字,醉眼立时一亮,笑道:“敢情明侄看到长兴楼触动故思,想起金乡的师父师母啦?”宋羽仙话还没有说完,郁青青粉脸微绽,“噗嗤”一声轻笑,道:“醉伯伯,你别转弯抹角说话啦,明哥不过是随意说了一句,谁叫你站着不走啦!”路丽娟花枝颤抖,“格格格”碎笑不已,捂口说道:“小丫头,别作孽啦:你不看到醉伯伯在拼命咽口水吗?”
  
  真是一物制一物,九螺醉客碰到这两个姑娘,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硬又硬不起来,谁叫他酒肠子不争气的呢?戚正明心有不忍,含笑接口道:“现在快近晌午,也该是打尖休息的时候了,咱们且就进去,一尝此地长兴楼的口味如何。”宋羽仙一声“着”,当先走入店门。四人上得楼来,店伙躬腰含笑,将四人引入雅座,戚正明点了几只时菜,并要了几壶名酒。店伙走后,各人悠闲地朝四下张望,只见这间雅座非常宽敞,布置雅致,想是由于正值午膳时间,座上客人居然上了个八成。
  
  不多时,酒菜送来,一尝之下,果然味香色美,纯是江南风味,九螺醉客宋羽仙,佳肴醇酒当前,那还顾得长辈气派,一把抢过酒壶,在三人杯中筛了满杯,又命店伙替自己换上大杯,放怀畅饮起来!路丽娟,郁青青两个姑娘本来不善饮酒,但一路上为了使这位明哥哥酒中有伴,每次也都跟着喝上一点。郁青青玉手捧杯,朱唇微绽,含笑向戚正明道:“明哥,你不是答应教我几招‘摩云金剑’么?我敬你这杯酒,算是下定啦。”戚正明捧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含笑说道:“青妹,几招‘摩云金剑’,我既已答应了你,还要下甚么定呢!”
  
  一听说“下定”,路丽娟忽然“吃吃吃!”脆笑起来,向青青揶揄的道:“青妹,‘下定’该是明哥对你说才是啊!”郁青青玉靥倏地飞霞,秀眸白了丽娟一眼,娇嗔的道:“丽姊,你别尽扯到人家身上来了,你爹给醉伯伯十两黄金,干甚么的?”说到这里,又转向九螺醉客道:“醉伯伯,你说可是?”两朵红云;随着心头的一甜,飞上路丽娟的粉脸,似怒还笑地拍了郁青青一记,妙目却又偷偷地朝戚正明瞟了过来。九螺醉客朱羽仙,饮了一大口酒,醉眼一眯,大笑道:“你也是,她也是,就看这位姑少爷是与不是了。”宋羽仙出言无忌,丽娟、青青同时低垂粉脸,她们的心都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噔噔噔楼梯响,走上两个人来,店伙将他们引至戚正明等四人的邻桌坐下。戚正明注目看将过去,只见两人之中,一个是短小精悍的少年,一个是满颊赤髯的大汉,一对鹰眼,闪出熠熠精光,狮鼻阔口,一头蓬发,长相和他身上的一袭浅色劲装,看来颇不相称,虬髯汉子自一屁股落座之后,就向对座的少年嚷个不停,声音刺耳至极,使人不听都不可能。只听他道:“……贾贤弟,云游修罗南魁子突然丧命,真使人意想不到,据目睹当时情形的人说,南魁子竟是毙命于对方一掌之间,这真使咱赤须蛟李奎百思不解,他怎的突然变得如此不济?”
  
  少年语音柔和,缓缓的道:“世上有很多事,往往令人无法思议,这南魁子丧命于夺魄剑魔乙休子之手,或许因为乙休子觉悟昔年杀孽过重,此番再次出现江湖,改变作风,欲多为生灵造福……”虬髥汉子嚷道:“贾贤弟,你竟与他们一般看法?贼魔头乙休子于十年前断肢丧命,乃是铁一般的事实,天下岂真有死而复活的事情,依咱李奎看来,这次向南魁子下毒手的,一定是昔年与贼魔乙休子有渊源关系的人乔妆改扮,其用意不外乎沽名钓誉,掩饰这贼魔昔年的劣行恶迹……”
  
  他们在高谈阔论,戚正明等四人这边,显得十分宁静,九螺醉客宋羽仙除了大碗酒大块肉的吃个不停之外,不时地朝戚正明看上几眼。戚正明更显得悠然至极,与路丽娟郁青青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蓦地,一缕极微的白光,划过九螺醉客的眼帘!“哟”的一声激厉惨呼,虬髯汉子推金山倒玉柱似的从椅子上跌倒地上,一动也不动了。饶他同桌的少年,亦是一位身手不凡的人物,兀自看不出他伙伴致死原因何在,还当他是暴病身亡呢!
  
  路丽娟花容变色,急向戚正明道:“这汉子刚才还在嚷得起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掉啦!”郁青青,也是惊魂方定,痴痴地道:“丽姊!乙休子老前辈不是尚在人间,便是归道山成了神仙啦!在九龙堡显迹一次,把云游修罗南魁子杀死,这汉子说话不逊,得罪了他老人家,所以他再显神迹,把他宰啦!”唉!她们那里想得到?九螺醉客这个老生姜,看看戚正明那种口角擒笑的神情,再一想方才穿过眼帘的一丝极微的白光,他心里已自有数。嘿,好毒:他眨眼看着戚正明,嘴巴套在酒壶口上,呆了!

    路丽娟听了郁青青的一番说法,又见宋羽仙成正明两人都没有反应,乃“格”的笑了一声道:“我的大妹子,你说出这等荒诞无稽的话来,还配做银衣姥姥的徒儿么?乙休子老魔头的恶名,早已盖棺定论,那里还会变作神仙,据爹说,此魔一生的事迹,真是令人发指,有一次他在蜀地,二天三夜之间,竟杀死了七百余人,爹为此事,曾追踪此魔二十多年,终于在鲁西会同了三位前辈高手,才将此魔截获,断了他双腿一臂,如今这魔头的一条右腿,还藏在咱家里呢!”
  
  路丽娟说得起劲,九螺醉客宋羽仙,却是暗自叫苦不迭,心道:“你这小妮子,只图嚼舌头,也不知道坐在你面前的,就是老魔头生下来的小魔头,他正要找你爹算这笔旧帐,你还要火上加油~~”九螺醉客宋羽仙担心至极,战战兢兢地朝戚正明看去。嘿!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见戚正明嘴角带笑,满脸春风,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路丽娟说话呢!
  
  郁青青听了路丽娟的一番话,不服气的分辩道:“乙休子老前辈杀人虽多,但所杀却都不是甚么好人,这次云游修罗南魁子的死,便是有力的证明!”路丽娟小嘴一报,反斥道:“师妹,你真年纪轻不太懂事,凡是老魔头,都有其异于常人之处,谁知道乙休子这老魔头杀死南魁子是真的为了除暴锄恶?难道不可能是由于“一山不能容二虎”,眼见南魁子内名日盛,而心生妒恨么?……”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转头向四面扫视了一周,敢情她想起了方才虬髯汉子暴毙的情形,心里有点害怕。
  
  她向四周扫视了一遍之后,胆子似又壮了起来,继续道:“这次九龙堡现身的乙休子,决不会是真的,爹在二年前,也曾怀疑这魔头尚在人世,不过没有多久,他老人家就又否定了这件事的可能性了,明哥,你说近来现身的夺魄剑魔乙休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戚正明意不犹疑,断然答道:“我想不会是真的,这次他现身九龙堡,杀死南魁子,我虽没有亲眼目睹,不过我仍认为你说的是对的。”郁青青见威正明帮着路丽娟说话,不禁黯然神伤,哀怨欲绝。九螺醉客宋羽仙见了戚正明这种出乎意外的态度,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困惑和迷惘!
  
  怪事尚不止此呢!就从这时起,戚正明与路丽娟鹣鹅鲽蝶,谈得十分亲密,每当路丽娟说到夺魄剑魔乙休子时,戚正明总似出自衷心的严厉批评一番,言下颇有“不管这个夺魄剑魔是真是假,我戚正明有机会总得斗他一斗”之意。对于郁青青,戚正明则极尽冷淡,甚至有时郁青青有意跟他搭讪,他也是神情落漠,装着没有听到。
  
  这,对于一个涉世未深,初坠情网的少女,是多么残酷的处置!叫她如何承受得了1倔强,矜持,是少女的天性,郁青青初坠情网,就尝着如此苦涩的味道,悲观失望之极,同时她更料到抵达蜀东师姊家之后,一定会有更难堪的事情发生。因此她再不犹豫,满怀凄切,也等不及将这顿酒吃完,藉口思念老父,辞别三人,独自一个人走了。
  
  当郁青青向成正明颔着示别时,他也只是将头微点,竟没有吐出半句挽留的话,直到她跨出店门后,回头向他投来最后的一瞥时,他才将头猛垂,脸上掠过些微疚愧之色。路丽娟对于郁青青的突然改变初衷,虽是感到意外,可是她目前却是一个情场胜利者了,对这件事那会想得太多太深!
  
  郁青青走后,三人一时都沉默了起来,九螺醉客宋羽仙手捧酒壶,陷入沉思,他想:“这究竞是怎么一回事,这小子,路丫头狠命地骂他的老子师父,他竟若无其事,无动于中,青儿的话蛮有几分道理,应该是正中其怀,深得其心,他却反而不理不睬,硬把她气走。九龙堡杀死云游修罗南魁子的是冒牌乙休子,难道这次跟我们一起去蜀东的,也是冒脾的戚正明不成?”八分酒意,再加上这个煞费猜疑的问题,九螺醉客宋羽仙果真跌入五里云雾之中了。他愈想愈糊涂,抬眼向两小看去,当他看到路丽娟那张笑得像芙蓉般的娇脸儿时,心里立即有了一种想法,他想:“这丫头真美,这小子莫……”
  
  他想到这里,面有得色,转眼看着戚正明,心里骂道:好小子,你也就只有这么凶呀!口口声声要报仇,还没经得起人家小娘儿几笑,就昏啦!咦!不对!”甚么不对了?原来就在宋羽仙自以为已把问题想通,看着成正明,心里暗笑的时侯,他忽然发现戚正明虽是满脸笑容,可是在他那笑容后面,仍隐藏着一层诡秘狡黠的神色,同时原来的那种阴抑,怨毒,激愤的光辉,兀自没有从他的眼中消逝!
  
  九螺醉客宋羽仙的心又冷了,他丧气地暗自嘀咕道:“嘿,我想得太天真了,事情那有这么简单?这小子深沉得紧,他如果这么容易为色所迷,怎会硬生生地把青丫头气跑,青丫头无论是那方面也不比路丫头差呀!……嗯,对了,敢情这小子还是那句话儿,谁惹了他老子师父,他就要谁的命。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他行事的方便。”他愈想愈觉得有理,八分酒意立时去了三分,目注戚正明,心中骇然地付道:“你这小子的心有多黑?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两个如花似玉小娘儿不值你一顾,气走一个,利用一个,嘿!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
  
  这时,那个此髯汉子的尸体,早由同来的少年移走。食堂中显得静静的,三人无言相对。无言相对,心中却各有一番滋味,一个是甜甜的,一个是狠狠的,一个是苦苦的。甜甜的,狠狠的,苦苦的,三人离开了长兴楼。三人离开荆州,雇船溯江西进蜀东,扁舟泛水,迎浪破涛,放眼两岸看去,时而奇峰插云,时而沃野无际,三人的心怀,齐都为之一畅。戚正明与路丽娟两人更是鹣鹣鲽鲽,说说笑笑,那种情景,任谁见了,也会羡慕。
  
  可是这情形落在九螺醉客宋羽仙的眼中,却只有使他更苦更愁,唏嘘摇头不已。夜了,冰盘高挂,洒下漫天银雾,照在江面上,荡成银蛇千条,粼粼闪动,戚正明与路丽娟并坐船头,像并蒂莲,像连理枝。戚正明凝视着掠过船舷的无尽江波,坠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路丽娟静静地看着他,樱唇微动,似欲开口说话,而又怕扰了戚正明的深思。良久,她终于以香肩一碰戚正明道:“明哥!你干吗看着江水恁地出神?”

    戚正明微微一楞,朝她望了一望,容色一阵疾转,含笑道:“咱们走了这么多路,你还没有说过,你家究在蜀东的甚么地方呢?”路丽娟一阵甜笑,娇声道:“明哥!你自己没有问人家嘛!”说着,娇躯一倒,紧倚在他的身上,接着道:“我家在蜀东双凤镇,西离黔江县城只有二十里,咱们船抵巴东后,再改行官道,绕过鄂西一角,就不远啦!”戚正明“唔!”地轻应了一声,抬头眺看夜空星月。唉!美人在伴,他却是另有怀抱!路丽娟对戚正明的如此神情,好像并不感到意外,他舒伸纤手,轻握住戚正明的一只手,满怀少女甜蜜的憧憬,轻轻悠悠地唤了一声:“明哥!……”
  
  “唔,”戚正明又轻应了一声。路丽娟突然惊惶万分的道:“明哥,你……的手怎么在发抖?”戚正明仰望着星空的脸,忽地猛垂,更加避开了丽娟,强作平静地道:“没有……”事实上,他这时不但手在发抖,同时眼睛也已注满了热泪,他实在情不自禁,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伤心之处,泪水流过面颊,落在他的衣襟上,他乘路丽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之拭去!

  须知,威正明不是神,是人,而且是一个正当青春,血气正盛的少年人,对路丽娟的似水柔情,那里能毫不动心!可是在他心里,却有一个更迫切的东西躯策着他。他不但不能接受她的如海深情,同时他这次计划的完成,还要断送她一生的幸福呢!在这种情与仇的交压之下,任他天生冰心铁肠,又如何能不流泪呢?
  
  路丽娟的纤手仍旧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虽然这只纤手已被晚风吹得冰冷,但戚正明仍可从其中领受到一种高尚挚诚无比的情意,他的理智与感情交战更剧,手抖得更利害,热泪更如泉涌而落。路丽娟终于感到戚正明有点异样了,猛然扑倒他的怀中,嘤声道:“明哥,你究竟怎么啦,是不是有那里不舒服?”
  
  戚正明激动地转过头来,强笑地分辩道:“不!我没有不舒服!”月光下,路丽娟看到他星眸满擒泪水,芳心一酸,哽咽着道:“明哥!你流泪了……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嘤嘤嘤……”戚正明温玉在抱,阵阵少女幽香,直袭心头,目色下,直见怀中的她,清眸半翕,秀肩微锁,香唇如弧,皓齿若现。
  
  戚正明看得满心怜惜,真想俯身拼死一吻,以稍释心中愧歉!骤然间,一股寒流袭上心头,十年前恩师乙休子惨遭断臂切腿的一暮,重又映入他的眼帘……
  
  仇火高涨,情焰又归灭寂了!


第六章:毁容雪仇

  弃舟登陆,这一日,三人已抵达蜀东黔江县城二十里以东的双凤镇。路丽娟粉靥添春,娇态可掬,指手划脚地把当地的风土人情说给戚正明听。走完一条大街,又转了一个弯,路丽娟喜色扬溢地道:“明哥!这条横街的尽头,就是我家啦!”接着又转头向九螺醉客宋羽仙道:“醉伯伯,你有没有来过我家呀?”九螺醉客醉眼眯眯,含笑道:“当昔年醉伯伯来此拜访你爹时,你还藏在妈妈肚子里呢!”路丽娟粉脸一红,轻“啐!”了一声。
  
  三人来至横街尽头,一座巍峨富丽的庄院呈现眼前,路丽娟一声脆笑,娇躯一晃,有若乳燕返巢似的,先自穿入门内!宋羽仙与戚正明二人站在门前,宋羽仙呆呆地看着戚正明,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结果却是一句也没有说得出来。一阵“哈哈!”朗笑声中,玉山秀士路守礼风采依旧,满脸堆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高兴非凡的道:“清晨喜鹊绕梁,果然有嘉宾到来——醉老头儿!什么风把你吹来这蜀东小镇?”宋羽仙醉限一瞪,怪声怪气地道:“老酸,十多年没见了,你还是长得这么白嫩,当真成了仙啦!咱醉鬼一向少管闲事,这次却特别为你老酸做了一件功德事,千里迢迢替你送米一个英俊漂亮的东床娇客!”
  
  玉山秀士路守礼,脸肤先是微微一红,候地又是一阵哈哈朗笑,向末羽仙抱蒙一揖,拉过戚正明的一只手,慈和无比地道:“明儿!(玉山秀士内心喜极,很自然地用了这个称呼),一别二年,你又长高不少啦。”戚正明一见玉山秀士路守礼,心中早已恨很不已,现在他左手被握,真恨不得立挥右手,一掌将他劈死。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早已成竹在胸,同时他也不能使宋羽仙太过难堪,是以,他微微一楞之后,即强作笑容道:“路伯父,你好。”口中叫首“路伯父”,心里兀自不甘,他暗暗自解着:“老贼!我就叫你一声伯父吧,嘿嘿!”这小鬼真狠!
  
  路守礼将二人带至客厅,即吩咐家人准备酒宴,替二人接风洗尘。席间,玉山秀士路守礼,谈笑风生,高兴非凡,当着女儿与宋羽仙之前,对戚正明的天资与武功夸赞不已!九螺醉客猛饮了一大口酒,醉眼一眯,放作冷漠地道:“老酸!你且慢得意,这宝货还是咱硬留下来给你的,九龙堡肥蟹出价黄金一百二十两,咱没有脱手,这回轮到你老酸出价啦!你出价公道,咱们当场银货两讫,要不然——哼!咱醉鬼将他往金乡袁老儿那儿一送了事。”
  
  九螺醉客如此无遮无掩地一说,路守礼先是一呆,继即忖道:“这醉老儿说得好像很有信心,难道摩云金剑袁松遐也有这番意思,才托他将明儿带到这儿来?”他想到这里,不禁快慰地一阵得意大笑道:“行!只要你醉老头儿有这份把握,别说黄金一百二十两,再多上几倍,区区玉山秀士也决不吝啬!”二老出言毫无忌惮,也不知道是苦了还是乐了一旁的路姑娘,只见她表面上虽是臻首垂胸,粉脸澈红,实际上却是聚神聆听,敢情二老的话在她听来,是愈羞愈甜,愈甜愈羞。戚正明却仍是双眉微蹙,微羞中不改冷漠!
  
  席散已是初更时分,路守礼一面吩咐家人,带领九螺醉客宋羽仙入内安息,同时含笑向戚正明道:“明儿!老夫行年七十,每以无子为憾,你能不忘前约,远道米访,慰我老怀弥深,今晚你就与我同榻而眠吧!”戚正明略怔后,微微点头。宋羽仙闻言大吃一惊,酒意顿时消去了大半,目注路守礼戚正明二人,暗自叫苦不迭,戚正明做贼心虚,见了宋羽仙那种神情,急忙转过头去,不敢与他正面相视。
  
  玉山秀士路守礼,满心欢喜,那里还注意到这些,仅向宋羽仙报以感激的一笑,即手牵戚正明,走向自己睡房去了。回房途中,路守礼亲切地问道:“明儿,你怎么会与宋前辈同路?”戚正明生怕自己言多有失,即就含糊简捷地答道:“随他老人家历练江湖!”

  戚正明如此回答,路守礼更相信自己所料不差,想到爱女能得此子匹配,内心快慰之极。回到房中,犹自沉醉于一种美想之中。目注戚正明,愈看愈是欢喜!这段时间当中,戚正明亦是思潮起伏,想个不停,他想:“想不到今夜会与他同室共床,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何不……”
  
  路守礼一面解衣就寝,一面说道:“明儿,此番你功艺习成,仗剑江湖,必须锄奸除恶,济危扶困,方不负你师父袁松遐十年诲教之恩,也才能称得上一个‘侠’字,反之,如果扶技自豪,任性妄为,则武功即使再高,也将一无足取,而为天下人所唾弃了。”
  
  这番话,戚正明听得微微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他本来的那种落漠容色,暗咒道:“老贼:休得假仁假义,任你说到天上,我也得讨还恩师乙休子的一腿之债!路守礼接着又道:“老夫行道江湖数十年,雪泥鸿爪,了无痕迹,唯一值得欣慰的,能是在十年前会同武林三名前辈高手,镇伏了当时的一代魔君夺魄剑魔乙休子,消弥了盘据武林将近卅年的暴庆凶煞之气,老夫当时曾斩落此魔一腿,此腿虽已仅剩皮骨,但老夫仍将之珍藏家中,用作警惕后世子孙的榜鉴。”

    戚正明再也听不下去,双手握拳,面显强忍痛苦之状,路守礼一见大奇,柔声问道:“明儿怎么了!有那里不舒服么!”戚正明闻言警惕,连忙正容答道:“路伯父说得是,明儿没有那里怎样。”不久,二人都已上床就寝,玉山秀士路守礼心无杂念,着枕即就“呼呼”睡去!戚正明激怒膺胸,满腹心事,睡在路守礼里床,兀自蹬着眼睛出神,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四下已是一片沉寂,只有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戚正明挺身轻轻坐起,看着熟睡中的路守礼,心中一阵思潮凶涌,心想:“此刻我只要横掌一切,即可将他右腿卸下,取走恩师腿骨,只是这么做不但要连累到羽叔和师父袁松遐,同时也势将泄出行藏,对以后行事大有不便,而且也忒以便宜了他……”
  
  戚正明思潮起伏,心头凌乱至极,时而搓手握拳,时而摇头微叹,熟睡中的路守礼突然醒来。他抬目注视着正在烦燥不安的戚正明,至为关切地问道:“明儿怎么啦?睡不着么?”威正明闻言霍然一惊,慌乱地答道:“不!没有什么,路伯父!”路守礼见感正明不能入睡,也就半坐起身来,倚在床杆上,略一沉思,即含笑问到:“明儿!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他还以为戚正明是为了儿女间的事而烦恼呢!
  
  戚正明心虚,生怕路守礼问出的话他一时难以回答,乃索性采取主动,抢着道:“路伯父,有一件事情,羽叔只顾喝酒,竟忘记告诉你了。”路守礼闻言眼睛一亮,心想你这小子毕竟按捺不住啦!乃含笑急切地问道:“甚么事?你告诉我也是一样。”戚正明道,“夺魄剑魔乙休子重现江湖,在荆州九龙堡以‘五行九宫掌’劈死云游修罗南魁子,这件事你知道吗?”玉山秀土路守礼闻言又失望又惊惧,险上的期待之色一变而为凝重之色,颓然地“哦”了一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戚正明接着又道:“十年前,在鲁地被你砍落一条右腿的乙休子是不是他本人?这次他重现江湖,会不会来找你报仇?”路守礼脸肤一阵抽搐,沉吟许久,才黯澹而激愤的道:“昔年夺魄剑魔乙休子跋扈任性,惨酷毒辣,残害同道数逾三千,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老夫既侧身武林,岂能袖手不理,这次此魔重入江湖,不管是真是假,老夫等着他就是……”说罢闭目陷入沉思。
  
  戚正明心里恨恨地想道:“说得好听,你还不是为了一点虚名,义气用事,恩师乙休子他老人家何曾错杀一人!”想到这里,恩师一休子的音容状貌,待他的慈爱,以及断肢丧生时的惨况,重又袭上心头,他浑身一阵抖颤,切齿暗咒道:“惨害了恩师,还说这等欺世盗名的话,今晚戚正明若放过你,也枉为人了!”他热血沸腾,正欲遽使毒手……

    蓦地,“笃笃笃!”有人轻扣房门,戚正明陡地一惊,路守礼悄然走下床来,打开房门,门开处,九螺醉客宋羽仙,当门而立,他面色凝重地向路守礼看了一眼,又朝戚正明注视了半晌,大嚷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老酸!敢情你在咱醉老头儿酒里下了春药啦……反来覆去睡不着,偏偏晕沉沉地尽在想那件事……”玉山秀士路守礼见他半夜打门,满口胡言,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却又不好发作,只是楞楞地看着他苦笑!
  
  九螺醉客一屁股落坐,朝路守礼招手道:“老酸,你过来,咱醉老头儿有桩机密大事与你商量!”玉山秀士路守礼黯澹的脸上又出现了一层喜色,心道:“醉老头儿疯疯癫癫,半夜打门,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既是为了这件事,他怎么也不会嫌烦了,他欣然地走到九螺醉客的对面坐下。戚正明坐在床上,见宋羽仙鬼鬼崇崇的样子,心里疑窦顿起,心里一阵嘀咕道:“难道羽仙已识破我的事,特来给他警告……”他想到此节,霍地立下床来,星眸连眨,注定着宋羽仙。
  
  宋羽仙故做不见,俯身向前,凑在路守礼耳边,悄声问道:“老酸,咱醉老头儿,春情荡漾,欲火难熬,这里小镇上,没有有枇杷门巷,秦楼楚馆,咱们去找个乐子……说轻一点儿,别给这小家伙听见!”玉山秀士猛地将头向后一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愕愕地看着宋羽仙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心里暗骂道:“老怪物荒唐至极!”宋羽仙见路守礼沉吟不语,醉眼一眨,又道:“老酸!主从客意,咱醉老头儿不远千里,替你带来东床娇客,你也得舍命一陪才是嘛!”
  
  九螺醉客说得八分认真,倒真使玉山秀士作了难,长眉紧皱,心想:“难道这醉老头儿,真有寡人之疾?”须知玉山秀士路守礼,自老伴去世之后,虽是中馈犹虚,却是洁身自爱,处此情形之下,怎叫他不为难呢?九螺醉客宋羽仙,见路守礼如此神情,陡地“卟!”的一笑道:“酒吾所爱也,色亦吾所喜也,二者不能兼得,舍色而取酒也,老酸!咱醉老头儿不能强人所难,你既不肯带我去寻芳探幽,咱们俩就来个飞觞通宵,你总不能再推辞了吧?”玉山秀士路守礼,再也无法拒绝,只好苦笑颔首。
  
  戚正明立在床前,从二老的神色上,已知道事不关已,暗暗地吁了一口气。路守礼转身对戚正明关怀的道:“明儿!你先睡吧!老夫要跟你羽叔去外厅饮酒,有许多话要谈呢!”戚正明点点头“嗯!”了一声,倒进床里睡倒,路守礼细心地替他盖好锦被,吹灭烛火,才同九螺醉客宋羽仙走出卧室。宋羽仙一旁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感慨摇头叹息。
  
  二人来到外厅,挑灯剪烛,饮酒长谈起来。九螺醉答宋羽仙一落座之后,即咻咻喋喋地说个不停,路守礼那里知道他的用心,看着他那口水四溅的丑像,直是暗暗摇头,他说的甚么?一句也没有听入耳中。九螺醉客宋羽仙,见路守礼无精打采,心神不属,遂将话题一转,问道:“老酸!夺魂剑魔乙休子重现江湖,掌劈云游修罗南魁子的事,你可知道?”
  
  路守礼猛然抬头道:“明儿已跟我说过了,真有这回事吗?”宋羽仙微微一证,一时不明白戚正明将此事告诉路守礼的用意何在,此时见路守礼犹自怀疑,乃答道:“唔!不但听说,而且亲眼看到!”路守礼脸肤痉挛,推座而起。宋羽仙狂饮了一口酒,淡然继续道:“咱醉老头儿几时又会说过假话,乙休子的功力,看来确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在九龙堡大厅前广场上,仅出‘五行九宫掌’一招,即将南魁子震得肢体纷飞,魂断当场!”

    宋羽仙如此说法,倒不是幸灾乐祸,却是据实以告,旨在使路守礼有所警惕。路守礼脸色更变,颤声嗫嚅地道:“天下真会有这等怪事,—一想来十年前断肢之恨,这魔头决不会放过老夫!”二人一阵沉默,大厅上笼罩着一种令人发冷的气氛!“嘘!”一缕怪声,起自大厅屋面。路守礼促促不安地道:“这是什么声音?”九螺醉客宋羽仙没有答腔,眉头紧锁,俯视桌面,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
  
  “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长笑,冲破了沉寂的夜空。笑声未绝,只觉黑影一闪,大厅中,二人座前,已站着一个鬓发灰白,古铜脸肤,腰束布带,裤脚扎口的老人,这种衣着,这种状貌,路守礼怎会忘记!老人精眸寒光闪射,扫过二人,然后落在路守礼脸上,冷冷道:“玉山秀士路守礼,阔别十载,别来无恙!”路守礼斜退二步,惶然道:“你……你是夺魄剑魔乙休子?”
  
  老人冷然道:“正是!你倒还记得……!”路守礼强作镇定,大声问道:“十年前,鲁地深谷中……断臂切腿的不是你本人?”老人“哈哈哈!”又是一阵激厉狂笑,整个大厅被震得“轧轧!”出声,笑声中,顺手取过茶几上的一座尺来高的铜狮,置于掌中,一阵搓揉,铜狮立即变成一个铜球,接着双掌连压,立成扁平,其状如刀。同时慢然道:“不错!鲁地深谷中断臂切腿的是乙休子,党家堡身首异处的是乙休子,今晚在这里拜访你玉山秀士路守礼的也是乙休子!”

    老人所说的话固使路守礼吃惊,手中的动作,更使路守礼大为震骇!路守礼能够驻颜不衰,即因其内家造诣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之故,然而,在他看到老人于从容谈笑之间,将一座铜狮捏成一口铜刀之后,也不禁颓然丧气!这时九螺醉客宋羽仙,呆立路守礼身侧不远之处,兀自低头沉思,对眼前一切,直似未见未闻!
  
  路守礼将眼前情势认清之后,倒反镇定下来,他目注老人,淡淡的道:“你今晚来此,意欲何为?”老人冷冷的道:“老匹夫你惧!老夫若要取你性命,二年前在鲁地金乡客店里,就已下手了!”路守礼回想金乡客店留笺的情形,亦觉老人此言不假,乃道:“那你又待怎样?”
  
  老人钢牙乱挫,由齿缝里拼出一种怨毒的声音道:“老夫要你活,活得比死更惨!”玉山秀士路守礼,也是当时武林中不可一世的人物,各种惊险场面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老人的功力虽浑,气势虽厉,又岂能轻易将他镇慑。方才他之所以仓惶失态,完全是由于老人的现身太以超乎常理之外,以及江湖上各种有关乙休子的传闻,也给他带来恐怖的气氛。此时他早已镇定如常。正盘算着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势!
  
  是以,老人语音一落,只见他游身若电,“仓哪”一声,壁间的一支长剑已自执在手中,愤叱一声:“不见得!”言落,一掌劈翻酒桌,身形疾射,飞向厅前院中。九螺萨客宋羽仙,这时仍是低头苦思,他竭智慧,兀自想不出一个应付眼前情势的办法来。玉山秀士落入院中,身形未定,老人已衔尾追至,路守礼挪身滴溜一转,银剑白光疾吐,招走“大悲须弥剑”绝招“桂子飘香”,“唰”的一声,夹着砭骨劲风疾扫老人“天门”,“气门”,“将台”,“期门”四穴。老人似早知有此一着,身形急递间,铜刀也早已隐夹“呼呼!”风雷之声,凌空向路守礼当头罩下!
  
  二人自大厅扑向院中,出招互攻,全部动作,仅在石火电光的刹那之间。宋羽仙跟踪而出正是老人夹雷霆万钧之势,凌空下扑之时,他一声急呼还没有出口,只听“嚓啦”一缕碎金断玉之声响处,路守礼手中长剑已一折两段,身形跄跟震退八尺!老人急挥铜刀,疾落路守礼右腿,就在这生死间不容发之际,蓦然两条身影,一玄一绿,从两个方向,一向铜刀,一向老人,疾射而至。
  
  “嘭”的一声,两条身影同时倒在地上。老人一声恨叹,身形扶摇暴递,眨眼间,消失于迷蒙夜色之中。倒地的两会身影站起一个,一声“爹爹”,扑向呆立一旁的玉山秀士路守礼怀中。另一个坐在地上“哇哇”直叫道:“姑娘!我的腰给你撞断啦!……嗳唷!”敢情方才那两条身影之中,红影就是九螺醉客宋羽仙,他刚走出大厅,已发觉情势危急,无暇思索,挺头便向铜刀撞去!
  
  当然那条绿影就是路丽娟了,她闻声走出侧门,也正是老人挥刀疾落她爹爹右腿之际,她那还计较利害,疯狂似地冲向老人后背!玉山秀士路守礼,手抚爱女秀发,无限感慨。忽发觉宋羽仙仍旧坐在地上,想到这位风尘怪人方才舍命相救的情形,心里真是又感激又难过,忙与爱女将他扶起。这时厅前一声轻响,戚正明整着衣衫,从里面走了出来,宋羽仙一见戚正明,无名火燎起三丈,切齿大声道:“小子!你还没有死呀哇哇呃~~”戚正明脸肤一颤,半句没有开腔!
  
  玉山秀士路守礼,见末羽仙责骂戚正明,急忙替他分辨道:“醉老头儿,你吃了丫头的亏,怎可找明儿出气,年轻人都比较贪睡,他怎知前厅有事呢?”九螺醉客深深叹了一口气,心头一阵感触,醉眼迷糊,已含了一泡热泪,他急忙转过身去,暗暗地以袖拭去。这个情形戚正明在一边看得非常真切,也自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这时四更已尽,五更将起,众人索性不睡,路守礼令家丁在大厅上备起一桌酒筵。席间,路丽娟呆滞许久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笑容,她满含歉疚地向宋羽仙道:“醉伯伯,你的腰还痛不痛啦!”九螺醉客存心要打破各人心里的沉闷,一手敲着腰背,漫哼了一声道:“姑娘好大气力,还亏得咱几根老骨头硬,要换上别人,可就说不定啦!”宋羽仙说话时语气谈谐,神态恺悌,路丽娟一阵羞笑,心中歉意稍释,妙目又向戚正明斜了过去。戚正明见了宋羽仙那种滑稽像,也不禁微一露齿。
  
  任他宋羽仙如何丑态百出,玉山秀士直是如同未见,他静坐一边,陷入苦思,追忆着方才那惊险的一幕,他想:来人的武功何以高得如此出乎想像,在当今武林之中,与自己齐名的人物虽有不少,但武功都只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即或有高过自己的,最多也只是一两筹之差,可是来人竟能于一招之间,使自己折剑栽倒,其武功岂不高过自己一倍以上?如果说当年鲁西马蹄山中折臂断腿的不是乙休子本人,他蓄意报复,埋首苦修,但短短十年时间,武功也决难突然高过自己一倍,而况自己的武功也已较前大进呢!如果说老魔果已不在人世,今天的来人仅是他的友好亲人,则此人又是谁?既有如此武功,以前何以从未现身江湖?

    玉山秀士反覆思维,兀自不得其解!这也难怪他百思不得其解,他那里知道方才那个老人就是他惊为奇才的戚正明所扮!他又何从知道戚正明在过去十年之中异乎寻常的遭遇!戚正明先得其恩师乙休子于临危之前传输毕身功力,复得摩云金剑袁松遐的悉心调教,最近又吸得武林奇珍龙涎香雾,再加上他本身的超凡异禀,其目前所具的武功造诣已不啻两个乙休子而有馀!他玉山秀士焉能与敌?
  
  再则,各种有关乙休子的武林传闻,以及老人现身后故意显露一手,将铜狮揉捏成铜刀,无不使玉山秀士路守礼心理上大受打击,这种心理上的因素,虽不为像路守礼这等武林好手所承认,但他确已受了这种心理上的影响,因而未能将原具武功尽情施出,殆为无可置疑之事!武家相搏,强胜弱败,丝亮勉强不得,双方武功悬殊不大者,数百招可分高下,悬殊大者,数十招可分胜负,玉山秀士的武功既只及得对方一半,因此其于一招之问落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眉头一轩,若有所感,转脸向戚正明问道:“明儿,你师父的一套‘摩云金剑’剑法,除了你以外,有无别人获得传授?”戚正明闻问一震,立即答道:“除我以外,只有他老人家的一子一女。”戚正明还没说完,九螺醉客醉眼眨眨,诧异地向路守礼道:“老酸!你问这事干啥?”
  
  路守礼沉吟半晌,纳罕地道:“方才老家伙使的一招,颇似‘摩云金剑’中的‘雩云飞絮’一绝,这就怪了!”路守礼说到这里,复又低头陷入沉思,同时口中喃喃自语道:“这魔头居然不愿伤及无辜,经醉老儿与娟儿一岔,即飘然离去,想是他已将我视为囊中之物,已不计较何时下手了呢?唉!不知道他何时再来?”虽是低声自语,但因同席而坐,距离极近,一老二小三人,都听得极为分明。
  
  九螺醉客宋羽仙一声慨叹!戚正明脸肤一阵疾速抽动,陡然开口向玉山秀士路守礼问道:“路伯父!十年前你斩了夺魄剑魔乙休子一条右腿,如今想来,有没有感到后悔?”戚正明的情感终算第一次战胜了他的理智,不过这仅是一时的,只要片刻之后,他就要后悔!如果这时玉山秀上路守礼的回答能令他满意,他固然势必将会含恨终身,但他也就决不会再对玉山秀士怎样了!
  
  可是玉山秀土那里知道戚正明问出此话的用意,事实上即使他知道,像他这等人物,又岂会畏强屈服,乞怜求饶,只听他一阵激愤长笑,淡淡地道:“毒蛇啮手,壮士断腕,你路伯父生平行事,何曾有过后悔二字,况老魔昔年任性妄为,造孽无数,死有余辜!”玉山秀士此语一出,戚正明的情感所占的一点脆弱的优势立即失去,代之而起的是满腔的仇火和满脸的杀气,星眸中寒电熠熠闪射,还亏玉山秀士于一阵激愤之后,抬眼向空,若有所思。路丽娟亦因关心老父,心情沉重,都未注意戚正明此时的神色,要不然,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九螺醉客朱羽仙又是一声慨叹!
  
  这顿酒,由于各人心头沉闷,显得冷冷清清,全无隔晚那种欢愉扬益的气氛,直到天光大明,玉山秀士始推杯而起,请各人回房休息。路丽娟生性好动,虽是折腾了半夜,那能甘心白天睡觉,她见老父已进入卧房,忙拦住戚正明道:“明哥,我陪你去镇上走走好么!”戚正明颔首答道:“好!”九螺醉客一旁看了这种情形,心里直是暗骂:“你们这一老一小,硬把拘魂使当着凤凰捧,咱醉老头明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喝了你们几杯黄汤,不得不替你们挡祸,偏偏你们都不争气!”
  
  九螺醉客心里这样骂着,鉴于夜间发生的事,他可是再也不能让戚正明离开自己片刻,乃急嚷道:“呔!你们这两个小鬼,是不是嫌我老头儿夹在中间不便,明知我闷得发慌,也不约我去凑个热闹!”戚正明没有回答,只是以一种疑虑的限光,扫了他一眼,陆丽娟娇面微红,脆声道:“醉伯伯!好嘛!我带你老家去太白居尝尝埋藏二十年的陈雕,又香又甜又醇口,包管你醉倒那里站不起来。”
  
  九螺醉客一听到“酒”的字眼儿,立即喉头奇痒,口水猛咽,直嚷:“快走!”九螺醉客一边走,一边不厌其详的问着:“路姑娘!你怎知道太白居的酒,竟是埋藏了二十年之久的呢?不会错吧!”反反覆覆,问了又问,就好像没有吃到酒,先谈谈酒也能过瘾似的。那种不热而汗,不劳而喘,迫不及时的馋像,真叫人看了可怜!
  
  路丽娟“噗嗤”一笑,脆生生的道:“唔,双凤镇上的事,我那会不知道,太白居的酒,远近闻名,听说倒在杯子里,高出杯口四五枚铜钱厚,也不会溢出来……还有这酒的香味更是不必说了,别说你们会喝酒的人,就是咱丽娟闻到,也硕是想喝他一口才舒服呢!”九螺醉客宋羽仙,喉间“咕嘟”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路丽娟银牙紧咬香唇,忍住了笑,接着道:“醉伯伯,还有呢……”九螺醉客用衣袖一拭襟前的口水,急切地问道:“还有怎么样,路姑娘你说……你快说来听听!”威正明见了,知道路丽娟在作弄老人家,心有不忍,薄责地道:“丽妹,你怎可把醉伯伯来寻开心呢!”路丽娟“吃吃”一阵颤笑道:“醉伯伯爱听这些嘛……”
  
  不久,三人已来到双风镇闹区的太白居门前,店伙躬腰含笑相迎,送上楼厅雅座。三人就座之后,悠闲地向四下打量,只见楼面轩监,陈设高雅,壁间满挂骚人墨客的诗画,确非一殷寻常酒肆食铺所能媲美。店伙置妥杯筷,侍立一侧,听候吩咐,九螺醉客宋羽仙,轻咳-一声,神气勃勃地打着生硬的川腔嚷道:“么师爷,你们这里有啥好酒?”店伙听了他那半生不熟的川调,忍住了笑,恭谨地答道:“小店备有各种陈年名酒,白乾,茅台,汾酒,大曲,应有尽有!”
  
  九螺醉客又是一连几声轻咳,大声道:“使得,每种先来上五斤,润润口再说。”店伙赫了一跳,暗叫“好家伙!”店伙退去不久,九螺醉客已是等得片刻难耐,缠着路丽娟大嚷不休,他夸赞地道:“到底路姑娘待我不错,使我一次喝遍了天下名酒。”路丽娟闻夸一声娇笑道:“醉伯伯,一种酒五斤,四种不就是二十斤啦!你肚子里难道有一只酒缸么!”
  
  宋羽仙醉眼一眯,十分得意的道:“路姑娘你不知道会饮酒的人,能使酒化气,放个响屁就没事啦!”路丽娟霍地满脸通红,再不开口了。戚正明静静地坐在一旁,对老少两人的话,似在听,又似不在听。一双幽邃若海的眸子里,透着一种异样而使人无法捉摸的光晖,似在想着一件极重大的事情!不久酒菜具各,九螺醉客宋羽仙立刻云里雾里,飘飘欲仙起来。路丽娟与戚正明亦把薄相邀,喁喁低语,桃花面映碧绿酒,谁不认为他们的前程似锦?谁不认为他们未来的生活是一幅美丽的图面?可是……
  
  路丽娟轻啜了一口酒,樱唇微绽,脉脉含情地看着戚正明,柔声道:“明哥,我要你在我家多住几天!”这种出自少女口中的温情软语,任谁听了也会为之沉醉,可是戚正明所感到的却是无比的痛苦,他强作笑容道:“你要我在此住多久?”路丽娟娇羞不胜地道:“我要你永远在我家住下去!让我……”说着,螓首已垂到桌面,那里还说得下去!

    轰地一声,戚正明心头如中巨锤,他没有开口,因为他不敢开口,他正强忍着一阵鼻酸,一开口眼泪就会如潮水般涌出来!事实上,他开口又能说甚么呢?半晌,路丽娟听不到他的反应,偷偷地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星眸失神,容色渗澹,呆呆地像一座塑像,她不禁骇极娇呼:“怎么啦?明哥!”
  
  路丽娟最后的那句话,无异是以身相许,如此情深,戚正明深为感动,精神上受了极大的震荡,顿时陷于痴呆状态,此时忽听路丽娟一声娇呼,惊得霍然一站而起,还以为自己计划中不利于她的行动已加诸她的身上了,双手分握住她的秀肩,颤声道:“丽……丽妹……我怎么啦?”路丽娟双肩被捏,娇“嘤”了一声。戚正明神智已清,立觉自己失态,窘极,忙转话题道:“丽妹,你爹爹年纪已经七十,可是看起来,还好像是你的哥哥一样,真不愧玉山秀士的雅称!”
  
  路丽娟见戚正明已恢复正常,芳心大定,闻问乃欢愉地答道:“爹自幼练的是一种‘太乙全真功’,这种真功能够驻颜不衰。”戚正明听到这里,忽然半响不语,脸肤一阵疾速抽动,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地追问道:“丽妹!这种“太乙全真功”,除了特别能够驻颜面外,有没有其他的特点?”路丽娟向上座喝得跌跌撞撞的宋羽仙看了一眼,悄声道:“练这种功夫的人都有一处致命的弱点,叫做“罩门”,大多在背后的“藏尾”穴上,只要经人一戳,功夫立即尽失!”
  
  戚正明像是心神不宁,也不等路丽娟说完,又问道:“丽妹,你爹与夺魄剑魔乙休子并无不共戴天之仇,为何斩了他的右腿,还要把这条腿暴现在外,不肯埋非入土,说是以此警惕下代子孙,你不认为你爹如此做法太过份么?”路丽娟“哼”了一声,道:“这魔头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爹还常说起,他老人家行道江湖数十年,唯有这件事最值得他称念呢!”
  
  路丽娟说着之间,戚正明转首看着窗外行云,脸肤又是一阵抽搐,痛苦地吁了一口气,心里恨恨地道:“呸!丫头少胡说,待我此间事了,咱们一刀两断,日后你再敢对恩师乙休子有所不敬,看我可会放过你!恩师乙休子是世上最好的人,报我爹娘血仇,拯我刀口余生,马蹄山因我断肢,九龙堡为我切颈,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保存了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的延续,谁污辱他,我就容不得谁。”他想着想着,脸上的容色逐渐难看起来,对路丽娟的一丝怜惜之情,又已在两滴仇泪中化为乌有啦!
  
  九螺醉客宋羽仙这时把二十斤酒喝得涓滴不剩,大嚷道:“好酒!好酒!伙计再替咱各来五斤,愈快愈妙……”店伙听了一伸舌头,心道:“太白居可真来了李太白啦!”路丽娟几曾见人喝过这么多的酒,十分担心地对戚正明道:“明哥,别再叫醉伯伯喝了,真的醉倒了怎么得了。”戚正明淡淡一笑,轻松异常的道:“别慌,再来上两个二十斤,亦醉他老人家不倒!”
  
  事实上,宋羽仙早已有了八九分醉意,要不然,他怎会全没有听到二小的谈话。店伙二次送上酒来,宋羽仙没有喝上几杯,就已醉到十分了。戚正明见宋羽仙已经酪酊大醉,显得十分开心的向路丽娟道,“丽妹,醉伯伯酒醉难受,近处可有水果店,我去买一点来给他消消酒!”路丽娟道:“横街转角处有个水果摊,明哥,你要快些回来,别叫我久等了。”戚正明应了一声“好”,噔噔下楼而去。
  
  一阵穿山裂石的长笑,把酣睡中的路守礼惊醒过来,他正待耸身扑出,一个老人已破窗飞入。路守礼钢牙乱挫,惊怒交集,厉声道:“贼魔!你阴魂不散死缠着路某,究竞欲待怎样?”老人院目精光暴射,验肤抽搞,却是十分缓慢的道:“路守礼,十载断腿之恨,依你说如何了断才算公道?”路守礼恨声道:“贼魔!少废话,快划出道儿来!”老人挫齿“嘿嘿!”一阵狞笑,道:“十年前,你使老夫断了一腿,十年后老夫要毁你‘玉山秀士’四个字!”路守礼怒声追问道:“这话怎讲?”
  
  老人戟指厉声道:“你因驻颜不衰,才赢得这‘玉山秀士’的美号,当年你断老夫之腿,老夫今日要毁你之容,使武林中从此徒有玉山秀士之名,找不到玉山秀士其人,你说这样公道么?”路守礼猛打了一个寒战,钢牙搓磨得“悉悉”作响,暗自忖道:“好毒辣的贼魔!”路守礼知难善干罢休,多说无益,双掌猛然疾吐,同时,挪身移向卧房门边。
  
  老人见路守礼双掌劈来,不避不闪,欺身直扑,右手招走“五行九宫掌”中的“寒水征帆”若拂若点,急逼路守礼的“玉枕”,“风门”,“魄户”,“阳网”四穴,同时右掌一招“章台折柳”扣向路守礼尺楼二骨间的“脉腕”穴。路守礼本待挪身左移,因见老人右掌来势奇猛,急切间又向右闪,待发觉老人左掌又到,再避已是不及,只觉右腕如被钢钳一锁,周身一阵酸麻,即就萎然坐地。老人又是一阵“嘿嘿”狞笑,右手骈指若戟,疾落路守礼背后“敲尾”穴,玉山秀士路守礼一声度厉惨呼,扑地滚转。老人见状似乎心有不忍,疾点路守礼的“肩井”穴,解除了他散功时的痛苦。

    太白居酒厅雅座中的路丽娟;伴着烂醉如泥的宋羽仙,等了几近半个时辰,不见戚正明回来,芳心焦急万分,坐立难安。九螺醉客宋羽仙,忽然像梦游似地从桌面上抬起头来,醉眼惺松,连嚷“好酒”,当他发现只剩路丽娟一人在座时,这一惊真非小可,酒意顿时去了几分,急问道:“路姑娘!你那明哥呢?”路丽娟愁苦地道:“明哥看你醉得怕人,替你到街上买水果去了!”宋羽仙吁了一口大气。
  
  就在这时,戚正明提着一个竹篓走上楼来,略显忸伲地道:“羽叔!你酒醒啦……我替你买来水果了!”宋羽仙醉眼眨眨,含笑点头道:“不必啦!酒醉饭饱,我们该走啦!”说着,拍拍肚皮,领先向楼下走去。三人刚刚走完直街,只见三个家丁,慌慌张张地急奔而来,一见三人即哭着惊呼道:“大小姐,不……好啦,老爷……他……他……!”路丽娟芳容失色,急问道:“老爷怎……怎么啦!”九螺醉客已知有了蹊跷,倏的越过众人,急冲路守礼卧室,路丽娟戚正明也跟着飞奔!
  
  三人同时进了卧室。只见玉山秀士路守礼侧卧地上,白发披肩,佝腰拱背,满脸班剥凸凹,皱纹纵横,往日的洒气英风,已无丝毫存在!路丽娟见老父这等惨状,一声悲嚎,晕了过去!九螺醉客宋羽仙,睹此惨状,不禁热泪盈眶,木然道:“孽,孽,连绵不绝的孽……”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戚正明呆立一旁,面容渗澹,突然翻起一掌,向地上的路守礼疾劈而下……



第七章:古堡魅影

  九螺醉客宋羽仙满眼擒泪,为晕倒的路丽娟推拿。戚正明呆立一旁,面容渗澹,突然翻起一掌,向地上的路守礼疾劈而下。宋羽仙,一声绝呼,已是阻挡不及!出于九螺醉客宋羽仙意料之外的,戚正明这一掌,并未置路守礼于死地,而是拍开他的晕穴。玉山秀士路守礼穴道被解,发出一声凄叹,旁边的九螺醉客宋羽仙,才重重地嘘了一口大气,这时路丽娟亦已悠悠醒来,珠泪串涌,扑向老父怀中,哭喊道:“爹!您怎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啊?”路丽娟这样一哭一问,甫被戚正明拍醒的玉山秀士路守礼,一声悲号,嘴喷一口鲜血,又晕死了过去。
  
  须知,路守礼能享誉武林,赢得玉山秀士的美号,固由于他的一套“大悲须弥剑”剑法使得精湛绝伦,有独到之处,最主要的还是他能将“太乙全真功”练到驻颜不衰之境界,创造了这种功夫的奇迹。此番“太乙全真功”遭毁,遽然间变成了一个丑陋的糟老头儿,使他无法称雄武林,无颜再见故友,这等于攫走了他的灵魂,只留给他一个躯壳。这种打击所造成的伤痛,在爱惜羽毛的路守礼说来,实比乱刀分尸还要超过百倍!他本已悲愤填膺,百感交集,是以再听到爱女凄绝的一哭一喊,即就心中一阵绞痛,口喷鲜血,晕死过去!
  
  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擒泪,将玉山秀士路守礼悠悠拍苏过来,明叹地劝道:“路兄!别再难受了!凡事想开些吧!”路守礼,脸肤一阵抽搐,展开一丝苦笑道:“宋兄,夺魄剑魔乙休子,在路某身上下此一手,也可说是用心良苦,毒辣至极,以破功毁容;来泄他昔年断臂切腿之恨,唉,弹指光阴,瞬息年华,行道江溯数十年,是是非非,荣荣辱辱,都已是雪泥鸿爪……”说到这里,热泪夺眶涌出,一阵抽泣,接着又道:“朝露人生,转眼白骨一堆……”九螺醉客宋羽仙不禁猛打了一个寒噤,因为他发现路守礼的这些话里,不但充满了悲观和感触,同时还含有生离死别的意味!
  
  玉山秀士路守礼这时谛视着爱女路丽娟与戚正明,良久,脸上现出一种依依不舍之色,哽咽着道:“明儿,你要好好照顾丽娟……”说着,骤然转身,挺头疾向墙脚石角上撞去!这段时间,戚正明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他先是对路守礼的如此惨状,心里感到无比的愧次与不安,但很快地,这种愧疚与不安又为万丈仇火所代替,这时他正在恨恨地想着:“路守礼!路守礼!当年恩师诊遭你等断臂切腿,其所受的捅苦与你今日比来,何止千百倍!休怨今日成某出手无情,只怪你等昔年行事忒以狠毒,任性!”
  
  戚正明思潮起伏,呆然木立,对路守礼最后的一句话与最后的一个举动根本未闻未见,本亏宋羽仙在听了路守礼那种充满伤感的话之后,早有警惕,就在路守礼的头额堪堪触及石角之时,双掌疾翻,硬将路守礼的去势捻住!玉山秀士路守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双手拖面凄厉悲号不已!宋羽仙与路丽娟,将他扶坐到椅上。
  
  戚正明这时仍是呆然木立,状如痴呆,路丽娟还以为他伤心过度,甚至九螺醉客宋羽仙也认为他这种情形,是由于侧忍之心发现,内心含疚!其实不然,此时涌现于他思潮里的,却是当年马蹄山山谷中的一幕惨剧:山陵樵子钱雄熹,手执利斧,齐肩斩落恩师乙休子的一条左臂,当时自己伏在他老人家背上,直觉他老人家混身抖颤……玉山秀士路守礼手仗银剑,一片血光喷射,自己随同恩师跌倒地上,恩师的一条右腿,已提在路守礼手中……接着,长门居夫贾元庆,钢刀落处,恩师左腿离体,扑地滚转……

    戚正明脑际划过这一幕幕往事,心若箭剁,星眸热泪如涌……忽听,一个莺啭燕啼的声音,起于他的耳边,“明哥!别太难受了……”戚正明闻声一声凄叹,从痛苦的沉思中清醒过来,只向他扫了怜惜的一瞥,便即转过身去,看向窗外的苍穹。戚正明的这种举动,顿使路丽娟这痴心的少女,感到一片困惑与迷惘……她螓首微垂,凄楚欲绝唉!不如意时伤心事,可怜她承受的也实在太多了!九螺醉客宋羽仙见状不忍,凄然一叹,故将话题址开,道:“路姑娘,你快扶你爹爹到里房休息吧!”
  
  路丽娟扶着老父进入卧室内间,外间只剩下九螺醉客宋羽仙和戚正明两人,宋羽仙朝戚正明看了一眼,喟然道:“明侄!咱们离开这伤心之地吧!”戚正明似乎知道他接说下去还要说些什么,忙抢着道:“不!羽叔!我事情尚未了结,马上还不能离开此地……”宋羽仙听得猛然一震,诧异中带着恳求的意味道:“明侄!你还要如何处置他才称心愿?他已被你散功毁容,这事落在别人身上,已是不堪,更何况自负一世的他路守礼呢!此番他所受的熬煮之痛,已比死尤甚啦……”
  
  戚正明一声喟叹,星眸蕴泪,凄然地道:“羽叔,我岂是生俱铁石心肠,存心要将别人的痛苦来作为自己的满足?恩师乙休子对我恩重如山,恩如亲父,救孤护孤,忍唇含垢,马蹄山因我断肢,党家堡为我丧命,临危之前,犹自殷股叮嘱,以我武功为念!没有恩师,那有我之今日?”说着,挥袖一拭襟前泪水,续道:“羽叔!你愿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么?如果你不希望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就不会以为我今天的做法过份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昔年恩师出手固然任性狠毒,但谁能说他错杀一人?然而他们竟将他老人家……”戚正明一口气说到这里,已是抽泣不能成言。

  九螺醉客宋羽仙眼圈润湿,没有开口。良久,戚正明伤怀略定,又道:“散功毁容固惨,断臂切腿又岂是人所堪受!”宋羽仙仍是没有开言,醉眼中进出二行热泪。戚正明泪尽血继,双手紧握宋羽仙的肘臂,哭喊着道:“恩师乙休子,究竟是邪魔?还是妖孽?他们将他老人家断臂切腿还不够,还要将他的肢骨当作镇邪避煞之用,咽咽咽……”他话未说完,似已不胜悲切,软弱地倒进宋羽仙的怀中!九螺醉客宋羽仙泪如泉涌,抚着戚正明的头额,劝慰着道:“孩子!羽叔了解你,你没有错,不过时至今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相信你恩师乙休子在九泉之下,亦会知道的……你现在还要将他怎样呢?”
  
  戚正明钢牙咬唇,毅然的道:“我要他素车白马,披麻戴孝,将恩师腿骨送回恩师遭害的马蹄山,建立肢骨冢……待我将其他肢骨体骸取齐,再予合葬,这是恩师的遗愿,他临危时还这样嘱咐过我呢。”九螺醉客宋羽仙深深一叹,抬眼看着窗外青天,喃喃地道:“武林恩仇……何时才了……”玉山秀士路守礼遭此惨变,在他来说,真比周身剥去一层皮还要伤痛,这时他睡在床上,愈想愈是难过,几次想自寻短见,都因爱女在侧,凄凄切切,其状堪悯,使他硬不起心肠来。
  
  不久,宋羽仙和戚正明走入内间,路守礼双手捧脸,凄苦地恳求着道:“宋兄!你若还念往日我两相交之谊,就请你快点赐我一掌,……免我生受活罪,贻笑填下武林……呜呜呜!”九螺醉客宋仙,内心纷乱之极,他既同情戚正明的苦衷,又心痛故友的惨况,闻言只好又苦苦地劝慰道:“路兄,别那么死心眼儿了,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人生有如朝露,任你生前再负盛誉,百年后还不是一坯黄土,一堆白骨,……什么事都该想开些才是……”说罢,也已抽泣出声。路丽娟这个天真未凿的少女,在短短一个时晨之内,连受两种打击,老父功散容毁,心上人态度冷淡,她这时坐在老父床侧,似以伤心泪尽,不言不动,陷于痴呆。
  
  忽然,戚正明移步走至路守礼床沿,又似冷漠,又似关切地问道:“路伯父!十年前你在鲁西马蹄山,斩下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条右腿,现在想起来,有没有感到行事过于狠毒而后悔?”戚正明问出此话,玉山秀士路守礼猛然错愕证住,他不知道戚正明问出此话的用意何在,不过他记得,这是戚正明第二次问及此事了!
  
  在戚正明第一次问他时,他曾慷慨陈言,大大地批评了乙休子一阵,可是今天,他在受了重创之后,似乎对一切的一切,都已失去了自信,对戚正明这同样的一个问题,竟是楞住半晌,答不出话来呢!由此可见武林人物之所以魄力出众,胆识过人,完全是靠着多年修为所得的一口真气,这口真气一泄,甚么魄力,甚么胆识,便亦随之丧失,而与常人无异了!唉!武功被废的人,竟是这样的悲哀!
  
  戚正明见路守礼不言不语,立即恐赫地道:“路伯父!‘仇’是用血铸成的一个字,欠了人家的血,到时侯,就必须用血去还……十年前,你断了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条右腿现在他要向你索回,他主没有完成他的目的之前,不是你路伯父死,就是他乙休子亡……”路守礼双手蒙脸,大声悲号道:“乙休子……我断了你的腿,你毁了我的容……血痕血洗。”路丽娟仍是不言不动,呆坐床前,泪水漱漱地流下来!
  
  戚正明眼见如此情形,仍不放松,紧迫着道:“路伯父!你断了他的腿,他毁了你的容……这件事恐仍不能算是终结……”路守礼猛然抬头,悲愤的道:“还不能算是终结?…老魔头还要将我怎样?难道还要我这条残命?唉!也罢,生不如死,死了倒也干净……”戚正明面现凄然,柔和的道:“路伯父!别这样说吧,这只是明儿的推想罢了……他若是要取你性命,在你晕倒在地时,他早可下手了……我之所以作此的推想,是因为你收藏的他那条右腿还没有交还给他……”
  
  九螺醉客宋羽仙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对戚正明这种坚毅而委婉的做法,真是既惊且佩,他感慨地想道:“这孩子良知未混,聪慧绝伦,既要完成恩师的遗愿,又要保全路守礼的性命,真是用心良苦,唉!他实在是个好孩子,只怕将来别人不容易谅解他呢!”宋羽仙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辛酸,涌上心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玉山秀士路守礼,虽是愤恨难平,但对戚正明的如此推想,亦觉额近情理,他仰面向天,默默沉思,口中喃喃地念着:“他说过……十年后,他要索还他的两腿一臂……”
  
  想是当年乙休子断臂切腿的惨状,在此刻身受苦痛的路守礼的心中,也勾起了一丝的怜悯之情,只见他脸上的愤很之色逐渐趋于平和,侧脸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沮丧地道,“明儿,你路伯父如若送还乙休子腿骨,会不会被天下武林所耻笑?”九螺醉客宋羽仙见路守礼已有答允之意,心里真是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已有解决之望,难过是一位傲骨天生,自负一世的老友,遮然间变得这样的软弱,使人兴起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之感,他凄然地目注路守礼,硬着心肠说道:“路兄,你的顾忌也实在太多了,除开恩怨是非不谈,你难道就不能以一种怜悯的心情,将那条腿骨还给他乙休子吗?只要你能心存此念,又何必计较别人作甚么批评呢!”
  
  九螺醉客宋羽仙的这番话,适切之至,不但有助于戚正明愿望的实现,面且也为路守礼的让步找出了一个正大的理由,释去了他心中的疑虑。戚正明向宋羽仙投了感激的一瞥,目蕴泪光,深觉这位老人不但了解自己,而且还处处卫护着自己!路守礼闻言之后,陷入沉思,面色凝重,似正在作着某种决定。
  
  良久,他始如释重负地轻嘘一声,将头微点,安祥地向戚正明道:“明儿!你羽叔说得甚是……老夫决心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武林,以红鱼青灯了此残生,乙休子的腿骨,就烦你行道江湖时,顺路带往鲁西马蹄山吧!”戚正明闻言满脸激动,他不知他是喜是悲,忽见他“哇!”的一声,伏倒路守礼的胸脯之上,哀痛欲绝地哭喊道:“路伯父……明儿我……咽……咽……咽……”他对面前这位老人,忽然满怀款次,竟是泣不成声,唉!是甚么?使他仇火喷发!是甚么?使他至性流露!
  
  路守礼伸出枯瘪的手,抚着戚正明的头额,慈祥无比的道:“明儿,别再伤心了,老夫此刻灵台净明,一切都已看得淡了,这场仇怨,将来你与娟儿量情而行,能了便了,不了也罢!”一位叱咤风云,震撼一时的武林领袖,转眼之间,便仿佛一颗陨落的彗星,划过长空,消失在天际尽处,他说完这短短的几句话,即似疲乏已极,向三人挥了挥手,便萎然地睡去!
  
  三人默默地离开了卧房,宋羽仙在前,路丽娟随后,突然,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明哥!……”二字出口,戛然而止!戚正明转过头来,淡然地应道:“晤:什么事?……”话声冷漠,语意枯涩,这在别人听来,已觉生硬刺耳,何况是情丝紧缠的路丽娟呢:只见她清眸含优,香唇掀动,满脸幽怨凄楚之色,她原已伤痛的心愈加破碎了!
  
  戚正明见状,至为不忍,深贵自己太过寡情!对一个伤心之余的少女,竟是丝毫不假词色!他愈想愈愧,慌忙上前牵起她的一只纤手,满怀款疚地道:“丽妹!有事吗?方才我实因心情沉重!”路丽娟泪渍未干的脸上,现出一丝凄笑,道:“明哥!我心中烦乱至极……我们去后院走走好吗?”戚正明含笑颔首!二人来到后院,在假山后的一块突石上坐下。
  
  路丽娟正值新愁,虽是情人在侧,仍是黛眉深锁,粉面含悲,泪痕隐现,那种凄楚不胜的样子,较之平日的娇嗔神态,尤为逗人生怜!戚正明与她并肩而坐,一阵阵的脂粉幽香直扑鼻端,他为之沉醉了!不自觉地伸出右臂,紧紧地搂住她的纤腰!路丽娟“嘤!”的一声轻啼,整个的娇躯倒进了他的怀中。戚正明软玉入抱,顿时混身一颤,意乱情迷,以嘴唇轻压着她的秀发,柔声轻唤道:“丽妹……”路丽娟清眸半翕,如醉如痴,梦吃般地道:“明哥……明哥,你会喜欢我吗?”剥去少女矜持的外衣,路丽娟将一颗赤诚的心献了出来!
  
  这是世间最美妙的音律,戚正明听得感激涕零,正待俯身一吻,以代替回答,忽然眼光一触她那酷似乃父路守礼的瑶鼻,顿时心头一凛,忖道,“我怎能接受她的爱?她父亲被我毁容散功,这件事不论我有多大苦衷,不论她将来会不会知道,我总是她的仇人,谋其父,图其女,这岂是人之所为?我已毁了她的幸福,抱愧尚且不及,那能在她身上再求有所占有?”戚正明想到这里,浑身一阵抖颇,硬起心肠,轻轻地将怀中的路丽娟推开!这是多大的侮辱!她突破了少女的冷持,向他献出一颗赤裸棵的心,结果被他拒绝了!

    她被他推开了之后,楞住半晌,火红的粉腮,慢慢地变成纸白,热情洋溢的清眸中,喷射出利箭寒冰似的光芒,她原想掩面痛哭,结果她没有!她嘴角掀动,以一种怨毒的声息道:“戚正明!我不爱你,我恨你,今生今世都恨你,一直恨到你死……”她说到这里,转身急步离开后院,向房中奔去!戚正明低头皱眉,他不知道这样对她,是对还是不对,心头一片迷惘和倜怅!
  
  第二天,宋羽仙与成正明整好行装,来至大厅,路守礼拿出一个黄绢包袱,二眼擒泪,声音嘶哑,凄然地道:“明儿!这是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腿骨,劳神你顺便带回鲁地马蹄山……唉!娟儿……她……她太任性了……”说到这里,老眼闭阖之间,滚下两滴泪水!戚正明双手捧过恩师腿骨,想起十年死别,如今始获一肢白骨,心头一阵绞痛,忍不住泪水夺眶涌出!
  
  九螺醉客宋羽仙,醉眼连眨,诧异不安的道:“路兄,路姑娘呢?她怎幺啦?"路守礼一阵凄叹,从衣袋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宋羽仙,颓然神丧地道:“宋兄请看,这是她写的……”宋羽仙接过纸笺,见戚正明仍是心神不属,故意大声地念道:“爹!孩儿不孝,竟在你老人家悲痛之际,远离膝下,孩儿此去,决心天涯追踪,杀彼穷獠,替你老人家报却毁容之仇,归期未定,万望你老人家不要牵心挂念……”
  
  戚正明呆立一边,听宋羽仙念到这里,百愁交集,情泪“悉悉!”而下。唉!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可是他的苦衷又有谁能了解呢?九螺醉客末羽仙读完信等之后,一双醉眼紧盯着戚正明,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甚么似的,路守礼见了戚正明的凄苦情形,安慰首道:“明儿,事既如此,也不必再难受了,你此去可随时探听她的行踪,碰到她时好好地劝慰她一番……我也就心安了!”这真是一个悲剧,充满了血与泪,爱与恨!现在算是一幕完了,可是并未终结!
  
  戚正明携着恩师的肢骨,跟着宋羽仙,抛下一个可怜的老人,离开了双凤镇,又踏上了他充满仇恨的征途!路上,宋羽仙想起路丽娟的出走之事,满含怨怼地责问戚正明道:“明侄!路姑娘的出走,是不是又是你的把戏?”戚正明猛然抬头,星眸擒泪,满脸凄怆之色,摇了摇头,又吁叹了口气。宋羽仙见这个一向倔强的孩子突然变成如此模样,虽是路丽娟出走之事仍不甚了了,但却也不忍再事多问了。
  
  行行复行行,这日二人来到离鄂西施南三十里的小关镇,进镇之后,宋羽仙醉眼圆睁,东张西望,扫视着街旁每一块招牌,看样子,是酒虫子跟他过不去了。可是一连走完几条街,竟没有找到一家酒店,宋羽仙混身乏力,抱怨地恨声道:“嘿!连一个酒店都没有,算个什么屁镇!”一直在浏览街景的戚正明,这时忽然停步不前,指着街旁一家铁匠店向宋羽仙道:“羽叔!你看这家铁店门口挂着不少长剑,咱们进去看看如何?”
  
  宋羽仙闻言,朝戚正明浑身上下打量了好一番,含笑点头道:“明侄,你这副轩昂气度,倒是需要一柄宝刃,只是名品不易求得呢!”宋羽仙说着,领先向铁店走去,掌柜的见顺客上门,慌忙上前招呼!宋羽仙摆着嗅架咧嘴笑道。“别忙,咱们只是看看,买不买还没一定呢!”掌柜的哈腰道,“二位爷来到小店,就是照顾,交易成不成,小店都是一样感谢的。”
  
  戚正明将门头上挂着的十来柄长剑,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都是些粗钢铸制的寻常货品,不由兴致索然地道:“羽叔,咱们走吧,没有一柄合适的。”九螺醉客宋羽仙正待转身出门,忽见他醉眼一亮,飞步走到店堂一角,指着一张矮桌子上嚷道:“明侄!你看这柄剑如何?”戚正明疾上前,当他眼光一触宋羽仙所指之处时,脸上霍然变色。只见那张矮桌上,放着一钢古剑,剑鞘乌黑,较普通长剑略短四五寸。
  
  戚正明顾抖着手,将之取在手中,拔剑出箱,闪出森森寒光,剑身宽仅二指有余,却是薄如纸片,抡抖之际不弯不曲』戚正明一手执剑,一手执鞘,看着剑身上的一个姆指大的缺口,西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嘴角掀动,泪水泫然而下,学柜的见他如此模样,以为他爱极此创不忍释手,急道,“客官多包涵!这柄剑小店不能卖……”戚正明星眸芒暴射,大声道:“为什么?”掌柜的嗫嚅呐呐的道:“这柄剑不是小店之物,是一客人送来修理的!”
  
  戚正明沉声追问道:“谁送来修理的?坏在何处?”掌柜的哈腰急答道:“待小的取来一物,客官便可知道了。”说罢,向内间走了进去。九螺醉客宋羽仙见戚正明这付情景,大为不解,心中嘀咕道:“这孩子怎么啦!即使爱煞此剑,也不必如此紧张嘛!”不多时,掌柜的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手掌中托着一枚姆指般大,刻制得极为精致的白玉小骷髅,哈着腰对戚正明道:“这东西从剑柄顶端掉下来了,那位客人就是要小的替他焊上。”戚正明一见白玉小骷髅,面色更变,异常激动地道:“一点都不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荒村小镇中找到……”
  
  此时九螺醉客宋羽仙亦已从这个白玉骷髅头上,悟出了事情的所以,同时他又想到,这柄一代凶器“太阿剑”既在此间出现,事情决不简单,他生怕成正明江湖阅历不够,把事情弄坏,是以他不等戚正明说完,将满脸堆笑地道:“咱这位侄儿,也有一柄与此相仿的长剑,不久之前遗失,难免睹物感伤……请问掌柜的,可知此剑主人是何等样人?”掌柜的小心翼翼地收起长剑与白玉骷髅,也是满脸堆笑的道:“客官问这个么?小的倒是知道,据送剑来此的小厮说,此剑的主人是古云堡的堡主古心……”宋羽仙故作好奇地道:“古云堡?古心?”掌柜的接着道:“不错,古云堡,在离此约日里的下坝场,堡主古心,自称甚么‘血见愁’。”
  
  九螺醉客宋羽仙,虽还想知道一些甚么,但是不敢多问,准备先用银子将这个掌柜的稳一稳再说,乃“哦”了一声含笑道:“咱叔侄二人,远从蜀东来此,想在贵店定制一柄上好精钢长剑,不知几日才能铸成,需钱若干?”掌柜的闻言眼珠一转,忖道:“哦,你们老少两人一拉一唱,原来用意在此……也罢,我就送你们一柄,打发你们上路吧!”
  
  九螺醉客宋羽仙,浪迹江湖数十年,眼光何等锐利,见掌柜的如此神情,早知其意,微微一笑,从衣袋中掏出两绽五两重的白银,朝柜台上一放,温和的道:“掌柜的!这银子你先收下,不够以后再补,一定要用上好精钢,可不能偷工减料,你说咱们何时可以来取!”十两白银,足可买两三柄上好钢剑,这真大出掌柜的意料之外,只见他立时满脸堆笑,殷勤地笑道:“谢客官照顾,小的一切照您吩附,三天后此时前来取货,决不误事!”宋羽仙一见掌柜的已被稳住,乃大胆地探问到:“掌柜的,你方才说的古云堡,是个怎样的所在?咱们来此也已数日,怎么从未听人谈起过?”
  
  掌柜的此时精神百倍闻言一声轻咳,故作神秘地道:“其实这古云堡,该称新云堡才是!“宋羽仙奇道:“此话怎讲?”掌柜的慢吞吞地道:“这古云堡,本来是座庄院,后来卖给这位古大爷,才称古云堡,算来不过是近几月来的事,这不该称之为新云堡才是吗?”宋羽仙见掌柜的卖弄口齿,心里暗暗好笑,他“哦”了一声又问道:“掌柜的,你怎地知道那位古大爷的外号,叫作血见愁的呢?”掌柜的讨好地道:“这一点知道的人就少啦!要不是送剑来的那小厮那天多喝了几杯酒,嘴里说个不停,我也无从知道呢!”
  
  掌柜的说到这里,似已无甚可说,他想了一想又道:“名称虽称作堡,其实里面的人并不多,据那小厮说,除了老爷少爷二人外,就都是下人……”任他宋羽仙经验老到,阅历过人,从掌柜的这些话中,仍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古云堡的古大爷究竟是个甚么人物?一代魔君乙休子的“太阿剑”,怎会落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中?
  
  这时,静立一旁的戚正明,已是十分不耐,正待开口说话,宋羽仙似乎有所顾忌,忙以眼色制止,并抢着向掌柜的道:“掌柜的,咱们这就告辞,三天后再来取剑……”掌柜的连声喏喏,殷勤地将二人送出门外。二人离开铁店之后,又在镇上转了半天,才找了一个偏僻的客店落下脚来,由于“太阿剑”的突然出现,二人心信未免沉重,九螺醉客宋羽仙居然见酒不喝,拉着戚正明便向房里跑,进房即将房门一关,正色向戚正明道:“明侄,这事看来不很简单,血见愁古心这名号虽从未听人说起过,但你恩师乙休子的太阿剑既是落在他的手中,则可断定他决不是普通人物!”戚正明没有开口。
  
  九螺醉客宋羽仙想了一想又道:“明侄,你确认铁店里的那柄古剑即为你恩师之物?不会看错了吧?”戚正明肯定的道:“羽叔也真是……恩师后来虽已不大用剑,但我也曾先后见他用过两次,一次是以之掘土埋葬明儿双亲,一次是在遇害之前以之应付强敌。纵使世间有形式完全相同的两支剑,但剑身上有个姆指大的缺口,也会如此巧合么?”
  
  宋羽仙点头道:“关于‘太阿剑’的式形,你羽叔虽未见过,却是知道大概。由于这柄‘太阿剑’伤人无数,剑柄末端又有一个白玉小骷髅头,故武林人物又称之为‘骷髅剑’,唉!如此说来,是不会有错了!”宋羽仙沉思半晌,又向或正明道:“明侄,你师父乙休子在马蹄山遭害时,除了路守礼等四人而外,有无其他人物在场?”
  
  戚正明恨恨道:“除了他们四人而外,别无一人在场。”宋羽仙接着又问道:“‘太阿剑’是在什么时侯发现不见的?”贼正明闻问略作回忆,泪水汩汩而出,哽咽着道:“恩师于二腿一臂被毁之后,曾一度昏厥,醒来时便发现‘太阿剑’不见了!”宋羽仙又复陷于苦思,嘀嘀道:“难道当时另有人隐身暗处?”但此人是谁?就是这位血见愁古心么?血见愁古心又是何等人物?二人想来想去,仍是得不到具体结论,一时又复陷于沉默,显然,要解开这个迷,眼前唯一的办法,只有去下坝场古云堡一探究竟了!
  
  是以九螺醉客宋羽仙在沉思半晌之后,即指头向戚正明道:“明侄!这事看来只有暗探古云堡的一途了,不过到时明侄切忌任性行事,因为依我看来,这位自称血见愁的古心,既能持有你恩师的‘太阿剑’,不论其获取的方式是直接抑或间接,其来头决不等闲,且其蛰居古云堡,没有眷属,只有仆从,其中似还有着某种阴谋呢!”戚正明颔首同意。
  
  是夜,月暗星稀,大地一片沉寂,约在三更时分,两条黑影,恍若星奔电走,疾向下坝场方向面去!戚正明自吸得“龙涎香雾”后,轻功几达不可思议之境,饶是他放慢脚步,也还累得宋羽仙满头大汗!从小关镇到下坝场,虽仅短短二十里路,却是到处峰壑起伏,丘岗连绵,人烟绝迹,一片荒僻。二人沿着山径狭道,越岭防润,星驼电奔,松涛瀑雷之声,不绝于耳。
  
  不久,二人走尽山径浅道,来至一个疏落的树林之前,在溶溶月色之下,只见林中有一巍峨巨厦耸立,宋羽仙纵至戚正明身边,悄声道:“明侄!看来这就是啦!”戚正明领首轻应一声,身化一缕轻烟,直向古堡墙内射落,宋羽仙也跟着疾踪面至。戚正明身落堡墙之内,扰目一看,只见阶前满石绿苔,湿滑异常,墙边杂草丛生,高过踪盖,不禁犹疑起来!他转头向甫落地面的宋明仙轻问道:“明叔,是那掌柜的所说不实?还是我们找错地方?”
  
  宋羽仙略一沉吟,接着道:“管他如何!咱们进去探查一番再说!”二人越过前进屋脊,由院中转入内厅,只见厅内阴森黑沉,依稀可见粉墙班剥,桌椅横陈!至此,宋羽仙亦觉情形不对,便向戚正明道:“明侄!此间一片荒凉,不像有人住居的模样,或许我们真的找错地方,且至别处瞧瞧!”二人飞出古堡,又在岗峦壑谷中来回搜索许久,兀自未能发现第二个可疑之处,直至时交四鼓,二人始败兴地折返客店。
  
  第二天午后,二人以看剑为名,又来至那家铁店。宋羽仙一脚进门就道:“掌柜的咱们想看看,宝店的上好钢料,成色如何?”掌柜的闻言,心道:“这位客官出手倒是大方,怎地心眼儿这么细?”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慌不迭地说着:“您老放心,小店世代祖传,信誉卓着,做出来的东西决错不了,尤其您老……小店还图您老以后再上门呢。”
  
  宋羽仙也笑着道:“那里,那里,只因咱们极企有柄好剑,是以有点不放心罢了!”略顿,又有意无意的问道:“掌柜的!古堡主的那柄古剑,取走了吧!”掌柜的道:“还没有,不过今天是取货的日子了。”宋羽仙浸不经意地“哦!”了一声,便即找话与掌柜的天南地北址谈起来,他浪迹江湖数上年,新奇见闻不知多少,这一聊开,那里会完,直至崦嵫日落,暮色来临,掌柜的兀自听得兴致勃勃。
  
  就在宋羽仙戚正明二人不耐久等,微感焦燥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他一脚进门,便嚎道:“古大爷的剑,修理好了没有?”老掌柜一站而起,答道:“早好啦!就等着你来取呢。”说着,从木柜中取出“太阿剑”,十分仔细地用绢布包起,递到那小厮手中。小厮出门之后,宋羽仙也托辞时已不早,道了一声“打扰”,带着戚正明,走出店外。
  
  二人在那小厮身后五六十步之遥,一步一趋地跟着,不久便出了小镇,进入荒郊。戚正明忽然驻足,向宋羽仙道:“羽叔,咱们干脆将这家伙制住,留下宝剑,让那血见愁古心来找咱们,岂不是省事得多么?”宋羽仙摇头道:“我也曾有此想法,不过这样一来,打草惊蛇,不但‘太阿剑’失踪的来龙去脉,不易探出,面且其中可能存在着的一个重大阴谋也将无从得知了!”二人这一打停,那小厮已转了一个大弯,观其方向路线,竟是走向那荒凉古堡,二人不禁大奇!
  
  不久来到荒凉古堡,小厮入得护堡围墙,不走正门,却绕了一个小圈,没入西面的侧门之中!这时星月无光,大地一片昏暗,风吹叶落,发出“索索”声响,矮树摇拽,使人疑为魅影幢幢。二人淌至门边,轻轻一推,门扉竟是虚掩,应手而开,二人略愣,随即以掌护住面门,潜行而入,门内一片昏黑,依稀可见炉灶桌厨,想是一间厨房。越过厨房,进入一个较大的房间,只见其中除一桌数椅面外,其他一无所有。
  
  一连经过几间,情形都是如此,二人心里更加怀疑;心想此人买下这座巨大古堡,却将前厅弃去不用,只从侧门出入,而此间的陈设又是如此简陋,若是正道人物存心在此久住,岂会如此?二人继续向前摸索前进,不久,走进一条狭窄甬道,其中更是一片漆黑,任是二人目力锐利,也是难见二尺以外之物,两侧墙壁,触手冰凉,竟全是用青石砌成,坚固无比!在此情形之下,任他宋羽仙游戏风尘,胆大包天,也不禁浑身发毛,额上沁出冷汗。二人挽臂折促而行,突然戚正明轻声道:“羽叔!你有没有闻到…股气味,好难闻……”宋羽仙轻“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拍”地一声脚下绊着一物,他猛退一步,奇道:“咦!是什么东西?”
  
  接着,他又伸出一足,向前探去,当他触到一个圆滚滚有如葫芦的东西时,顿时心头直冒凉气,骇然道:“是具尸体!不好!咱们快退!”说着,一拉戚正明,就要循原路退出!戚正明毕竟秉赋非凡,在此情形之下,不但未乱方寸,反而激起怒火千丈,他轻声向宋羽仙道:“羽叔!如果这是险地,退也是来不及了,咱们不如索兴看他个清楚!”他说着,双眸一周,气回紫府,将周身内家真力,贯注于双目之中,接着双目猛睁,神光电射,甬追内一切,尽入眼底。他捏鼻俯身,向地上的尸体看去,看着看着,忽见他“咦!”了两声,讶然道:“羽叔,怎么会是他?”


第八章:林中之战

  这时九螺醉客宋羽仙,也已将真力逼向双眼,看清了地上死尸的面貌,颤声道:“野山驼翁吕震……”这是多么的可怕!一代凶器“太阿剑”在这古堡中出现,而这位雄据晋南,以“飘风裂絮掌”将“龙涎香雾”的秘图震为八块,名列当时有数的前辈高手之一的野山驼翁吕震,竟也丧命在这古堡之中,则此古堡的主人所具之武功,必是令人震骇!而其正进行着某重大阴谋,更是昭然若揭了!四周仍是一片死寂。九螺醉客宋羽仙呆了!戚正明也不开口了!
  
  半晌,戚正明才期期地道:“羽叔,吕老前辈之死与恩师“太阿剑”的出现,其间是否有着关连?”戚正明所问的这句话,也正是宋羽仙所要问的,他又那里能够回答?只见他一双在黑暗中闪着晶光的眼睛,谛视着野山驼翁吕震的尸体,丧气地道:“当然有关连,不过这中间还隐藏着杀机无穷,除了此间的主人明白而外,就只有天知道了!”宋羽仙说到这里,便即蹲下身子,希望能从野出驼翁致死的原因中,找出一些线索。
  
  吕震的尸体阅卧于地,一袭对襟及膝的大褂,已是片片破碎,体肤紫红,瞪眼张口,死状极惨,宋羽仙察看了许久,仍是找不出致死的原因,心中大为不解!这时,立身俯视的戚正明;忽然发现野山舵翁的乱发丛中,有品光一闪,急道:“羽叔!你看看吕老前辈头发里是什么东西?”宋羽仙翻开吕震的蓬发,立即现出一颗指姆大的珠子,晶晶发光,他轻轻一拨竟丝毫未动,不禁大奇,接着又用手指钳住向外一拉,“嗤”地一声,珠脱血现,原来子上还连着一根三寸多长的钢针!
  
  宋羽仙执着珠顶钢针的手,微微发抖,嘀咕道:“可怕……可怕……”戚正明局促地道:“羽叔!你可知道何人使用这种歹毒暗器?”宋羽仙不答戚正明的问话,一立面起,急促地道:“明侄:咱们且先退出这里!”说着,拉着戚正明,一阵急走,退出甬道,来至一间大室。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凄厉怪笑,从不远的别室传来!笑声虽不很高,却是使人荡神摄魄至极,显见发笑之人的内家修为,已达不可思议之境。二人并立室中,蓄势戒备。但是在这阵笑声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戚正明气恼至极,乃侧脸向宋羽仙道:“羽叔!此人可恶之极,待我前去将之痛惩……”九螺醉客宋羽仙额首道:“好!明侄可由此门循来路接索前进,我由侧门向南进行查探,一有警兆,即以啸声为号,合力应付……”

    戚正明道了一声“好”,双肩微晃,即向来路扑去!戚正明一面逐室搜索,同时心中思潮起伏,他想:今天那怕是上天入地,我也得将此人擒获,一方面为吕老前辈报仇,一方面恩师的“太阿剑”,此剑追随恩师十数年,岂能落于他人之手,恩师临危之前,也曾一再嘱咐要将此剑追回!他想到这些,气恼之外,更加上了一层悲愤,连连引吭长啸,凡见可疑之处,即以桌椅猛掷过去,震得木屑石粉纷飞!
  
  不久,他已搜至来时所经过的厨房,却是鬼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他失望至极,提起一张木椅,就待向一个暗角奋力掷去!陡然间,声凄绝惨号,从南面传来,他先是一证,当他听出这是九螺醉客宋羽仙的声音时,顿时心头猛撞,浑身一寒。他疾若电闪,返身向回飞奔。飞奔之间,忽觉前面人影一闪,一股凌厉无匹的狂飚已席地卷至……戚正明急切之间无法煞住前冲之势,只得奋力向左侧斜剪一丈。
  
  对方一再暗中弄鬼,戚正明愤怒已极,返身睹定面前丈外的一条白影,将恩师绝学“五行九宫掌”全力施出!左掌一网一推“寒水征帆”,拍向对方前胸,右掌骈指若戟,招走“章台折柳”,若切若点,直戳对方中盘的“无机”,“七坎”,“期门”三大要穴!戚正明“五行九宫掌”含愤出手,左右忍掌齐施,势疾劲猛,凌厉狠冽!
  
  对方似对限前少年施出“五行九宫掌”顺感意外,“咦”了一声,身形闪避略慢,顿被震退七尺:落向墙边。戚正明这时才看出对方原是一个银须白发的老者,他也不答话,更无心细辨对方面答,双臂一振,凌空又向对方猛扑过去!说也奇怪,当戚正明扑至墙边,那银须白发老者竟似鬼魅似地消失于暗角之中!戚正明心悬宋羽仙安危,无暇多事穷搜,转身继续向前疾奔。
  
  他来至与宋羽仙分手的小室,折向南行,一连经过几处都无发现,最后进入一间类似客室的房间,房中桌椅凌乱,碎物满地,戚正明心知问题出在这里,驻足视,当他目光转向西看时,心头“轰”地一声,身子摇摇幌幌地向前冲去!原来西墙下段,倒坍了一个五尺方圆的大洞,想是被强劲的掌力震开,谵淡的星光照射进来,宋羽仙仰面而卧,发间一枚晶珠隐现!眼珠暴突,厥状极惨!可怜一位义侠,一生行侠仗义;满怀悲天钢人之心,竟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人一掬痛心之泪!
  
  戚正明抚尸大恸,声声“羽叔!羽叔!”,直喊得肝肠寸断,声音的哀哀欲绝,足使天怜地悯钢,鬼泣神愁,戚正明哭至泪尽,又痴呆了半响,陡然立起身来,钢牙一阵“悉悉悉”挫磨,大声喝骂道:“狂獠!孽畜!藏头露尾,算那门子人物!你窃据‘太阿剑’,此番又惨害我羽叔九螺醉客,此仇此恨,戚正明你与今生难了,来世难休!你若再不露相出面,我就凭此双掌,将你这古堡扫为平地!”

    一连骂了几遍,兀自不见反应,戚正明气得连声怨哼,返身抱起宋羽仙的遗体,奔出堡外,将之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他放好宋羽仙的遗体,立又纵至古堡附近,运起毕身真力,双臂疾舞,他这时已接近疯狂,“五行九宫掌”威势更是非同小可!只见掌风触处,“豁拉拉,豁拉拉”连响,墙塌壁倒,瓦砾纷飞,一时尘起半空,身震天外!
  
  许久,鸡鸣传来,展曦初露,整个一座古堡已变成了一个极大的土堆!堡屋已成废墟,可是那白发老人却迄未现身,戚正明知其已于事先逸去,并不觉得奇怪。他这时已精疲力竭,只朝尘烟弥漫中的废墟略瞥了一眼,即回至宋羽仙遗体旁边,为宋羽仙整了一下衣衫,颓然坐下,呆呆发征,状如痴呆。
  
  清风送来凉意,晨光驱散了夜色,只有天边一颗孤星,尤在闪烁着逐渐微弱的光芒!往日此时,正是戚正明与宋羽仙早起赶路的时候!接着,太阳升起了,四周的景色消晰可见,宋羽仙的面色在初阳照射之下,更加显得惨白可饰。可是在戚正明看来知没明一丝厌恶的感觉,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这张面孔永远挂着滑稽的微笑,是那么的慈爱!是那么的良善!

    戚正明面垂两行清泪,木然地望着宋羽仙的遗容,喃喃地自语着:“羽叔,你死了,死得如此仓骤!竟不容我向你再说一句话,羽叔,你一定死难膜目吧!因为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你怕我不能放过那些伪善的人,何必呢?你一生为人担心,结果又有谁将你放在心上?子然一身,孤苦伶仃,你与恩师他老人家一样啊!是世间最善良,最慈爱的老人,也是世间最孤独,最可怜的老人……你总是劝我对人宽容,可是我怎么能够?请恕我!我要诛尽谋害恩师与你的仇人,我宁愿坠入无边的罪恶深渊!我也不愿你们两位老人家稍受冤屈!……你的话,我只能永藏心底,死时带入地下……安息吧!羽叔!你给人的是幸福,你身受的是孤苦,你对这人世没有一丝的亏负!”戚正明边哭边诉,真是一字一泪,天怨地愁!忽然,他抑悲抬头,目注三丈外一棵大树的顶端,凝神细听。
  
  “嘤嘤嘤”,枝叶扶苏间传出压抑的悲泣之声。戚正明这时已如疯虎,双腿一弹,凌空面起,双臂向胸间一收一推,“五行九宫掌”全力施出,“格拉”一声大响,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竟已连根拔起,枝叶纷飞,尘烟弥浸。同时只听一声惊咛,枝叶丛中飞出一个淡红色的纤影,翻翻滚滚地落向树下不远处的地面,如粉蝶披风,如雏燕复巢。

  纤影落地,惊恐万状地一翻站起,头也不回,拔脚就奔!戚正明大喝一声“那里走”,几个急纵,已赶至纤影身后。纤影想是心知难逃,突然扑伏于地,“哦哦哦”地大哭了起来。戚正明这时已看清面前这娇小的人儿是谁,冷漠地道:“原来是你!你不是回家了么?”纤影抽泣了两声,凄婉地道:“我没有回家……嘤嘤嘤…”戚正明仍是冷冷地道:“你跑到这儿来干甚么?”纤影抽泣着道:“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的嘛!”戚正明仍是冷冷地道:“一跟在我们后面?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纤影仍是抽泣着道:“我不敢距离你们太近,只敢远远地跟着,你们到了川东师姊家,我也就住在双凤镇上,你们去太白居饮酒,我也知道……”戚正明淡然道:“你何必要这样……不与我见面?”戚正明此话一出,地上的纤影突然愈发放声大哭起来!她当然要放声大哭了!原来,这个纤影就是在鄂南荆州长兴酒楼中藉故与戚正明等分手的郁青青,她离去时虽是伪称思念老父,但事实上谁都明白她是负气出走。既是负气出走,怎好意思再出面相见?戚正明如此费问她,不是正触着她的伤心之处么?叫她怎不放声大哭?
  
  戚正明一见如此情形,立即明白过来,心生款疚,怜惜地道:“青妹!你怎么老是哭嘛!”郁青青立即籍机自解,道:“明哥!醉伯伯他老人家死了!”戚正明也哭了!两人对哭良久,戚正明强抑悲痛,凄苦地道:“青妹,引哭了,太阳也升得很高,你快帮我将羽叔下葬吧!”郁青青拭着眼泪,从地上站起身来。
  
  二人来到宋羽仙遗体旁边,又呆立了一阵,戚正明这才走到了一个小岗附近,运掌连推,震开一个大坑,又至附近找来两块大石板,将一块平正地按于坑底,二人合力将宋羽仙的遗体头东脚西地放在坑底石板之上,又在遗体周围堆起大石,高可一尺,最后盖上另一块大石板,推入四周泥土,形成一个土丘。戚正明看了一下,又至古堡废墟中翻出野山驼翁吕震的遗体,葬在宋羽仙坟墓的一边。同时为两个坟墓立好墓碑。
  
  诸事完毕,戚正明忽又悲从中来,晚倒坟前,泪流满面,如痴如呆地诉道:“羽叔!真就从此永别了么?你与我相处不及半载,便即遽尔离我而去,我与恩师相依为命亦只能有三个月的时间,唉!难道是我的乖运带给你们两位老人家不幸么?……羽叔!你带我走过多少困顿的旅程!你伴我渡过多少寂寞的长夜!如今……那无穷的旅程,无尽的长夜,只有我……”

    戚正明越诉越伤心,最后已是声音嘶哑,不能成声,跪在他身后的郁青青见他如此情形,怕他伤心过度,遂抹了一把眼泪道:“明哥!我们走吧……”戚正明木然转头,向郁青青看了一眼,凄然地立起身来道:“青妹,我到那里去呢?”郁青青见他如此说法,知他在过度悲痛之余,方寸已乱,乃道:“明哥!我们且先续向东行,到达鄂中之后再说吧!”戚正明颓然点了点头,道:“青妹且在此等候,我尚须回小关镇一次,即刻就来!”
  
  郁青青下意识地有点不放心,问道:“明哥还要去那儿则甚?”戚正明道:“我们在那儿定铸了一柄长剑,我去把它取来!”郁青青道:“明哥!算了吧!这种小镇上的铁店能铸出甚么好剑?我们到鄂中再定铸一柄好的不好么?”戚正明又是鼻子一酸道:“这柄剑是羽叔他老人家出钱为我定铸……我要取来作为永久纪念……并将取名‘醉仙剑,终身佩带……”郁青背略一沉吟道:“明哥!我也要去!”
  
  戚正明道:“青妹!我们既已决定前往鄂中,你何必要走这回头路呢?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郁青青道:“醉伯伯生平唯一嗜好便是喝酒,我是去买几种好酒,洒在他的坟上,让他飘渺的灵魂,还能闻到酒的香气!”戚正明感极涕零地道:“青妹你太好了……我真惭愧……我们走吧!”二人展开轻功,不久便到达了小关镇,戚正明取了定铸的长剑,郁青青买了好儿瓶名酒,又同时买了两份纸箔,回到宋羽仙和野由驼翁吕震的坟前祭奠了一番,这才挥泪离开,向东进发!
  
  当日进入鄂中地界,已是薄暮时分,天气忽然剧变,狂风暴雨大作,二人无奈,便在一个叫做三斗坪的小镇上落下脚来。镇小,客店也不会很大,二人定了两个房间,便走入店堂,叫来饭莱,对坐进食。吃至中途,郁青青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明哥!丽娟姊怎未与你同来?”戚正明闻言一颤,支吾道:“她……她没有与我们同来……”郁青青慧质兰心,冰雪聪明,从戚正明的神色之中,已猜到其中有了意外变化,但她并没有再问下去。
  
  风雨声愈来愈大了,彼此说话的声音已不大容易听见,二人一时也便静默了下来。戚正明忽见店伙站在不远之处,搓着双手,一副欲前又止,欲语又休的样子,心里觉得很是奇怪便问道:“店家!有什么事么?”说到这里,转眼向四面扫视了一周,又道:“是不是客人多,座位发生了问题,要我们快点吃完了让位给别人么?”
  
  店伙哈着腰,嗫嚅道:“客官爷,多谢你老关顾,座位不够是小事。……今晚风雨不停,原有的客人走不了,新来的客人却很多,房间早就住满了,刚才又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全镇客店都已客满啦,一定要小店设法,小的因见您老与这位姑娘似是兄妹,所以想跟二位……”店伙说到这里,目注戚正明,不再说下去。
  
  须知,凡是酒肆客店的伙计,他们的一双眼睛,都要比寻常人锐厉几份,不但对来客袋中的空满看得真切,就是对一般男女间的事,也看得异常透彻,戚正明与郁青青两人的缱绻之情,早已落在他们的眼中,是以他才将脑筋动到他们二人的身上。虽然如此,店伙仍是不敢明白地说出要求,只是略透口风,试探戚正明的反应。戚正明听了店伙这番话,已知他的心意为何,虽然他极愿多给别人方便,只是要他与郁青青寡男孤女,同僻一室,却使他十分为难。他皱着眉头,沉凝半晌未语。
  
  郁青青却反显得十分大方地笑向戚正明道:“明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今晚索兴就来个通宵畅谈,也不必睡了。”郁青青说出此话,戚正明虽是有点感到意外,却是再也无甚顾虑,便对店伙道:“店家!你就将我的那间客房让给那人吧!”店伙千恩万谢,哈腰退去。二人在外厢食铺用过晚膳后,便来到客房之中,这间客房宽广仅文来周方,布置得简陋至极,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郁青青虽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话,但这时与戚正明进入这斗室客房之中,芳心却仍难免“噗噗!”直跳,耳根发烧,显得有几分不大自然,在莹莹薄光的油灯之下,螓首垂胸,粉脸透着一种少女的羞态!戚正明又何尝不是,不过他究竟是个男孩子,比较沉得住气罢了,他叫郁青青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替她倒了一杯茶,强作轻松地道:“青妹!你准备甚么时候回家?”
  
  他这句话,只是想解除郁青青的局促,使紧张的气氛趋于缓和,并未如多思索,可是听在郁青青的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只见她螓首微垂,凄侧哀婉地道:“明哥!你讨厌我跟你在一起?”戚正明闻言一证,很快地便也发觉自己的话有不妥之处,急忙含笑分辩道:“不,青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这个打算罢了!”说着,仲手将郁青青的一只纤纤小手握在手中。
  
  经戚正明如此一解释,郁青青受用至极,纤手若拒若就地任戚正明握住,低垂粉颈,娇羞而又欢愉地道:“明哥!那么我们此去拟往何处?”到那里去?戚正明自己没有打定主意,是以他不回答郁青青的问话,却转了一个话题道:“青妹!你跟在我们后面这么久,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荆州长兴楼的事,你还恨我么?”郁青青摇头不迭地说:“不恨,即使你待我再不好,我也不会恨你……明哥!时候不早了,你快上床睡吧,我可以伏在桌子上睡……”

    千缕情,万缕意,寥寥数语,戚正明感动至极,挚着纤手的双手向胸前一拉,郁青青的一个娇小的身躯便倒偎在他的怀中,欲拒还就,他轻揍娇躯,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温柔地道:“青妹!咱们俩都不要睡了,静静地坐谈一个整晚吧!”郁青青“唔!”地应了声!突然,她抬起粉脸,一双清澈的美目,注视了戚正明许久,忧愁地道:“明哥!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以后会不会不理我……”说到这里,秀眸润湿,涌起一层泪光!
  
  “不!”他很快的回答,略一沉吟,接着又道:“青妹!以后恐怕不是我不理你,而是你会不理我……”说着,脸上施上一层阴暗之色,彷佛暖和的春天,陡然刮起一股凛冽的寒风!郁青青见他如此神色。不解也不安地道:“明哥!你怎么这样说嘛!我……”说到后来,语声已带哽咽!戚正明面现一缕苦笑道:“青妹别难受,我仅是这么想而已……”可怜他,对未来的一切,竟是不敢作丝毫美丽的憧憬!这是为了甚么啊!
  
  忽然,隔壁房中有人在梦中发出呓语,声音虽是不大,却能清晰地听到,只听那声音支支唔唔地道:“李大哥!想不到你死得这么惨……一枚金针将你命送九泉……俺徐增虽然无法替你报仇……但你师父邱老前辈处,侮会替你送个讯息……可恨老贼……”戚正明听了,心中大疑,暗自忖道:“这人所说的事情,似乎与那古堡中的人有关……不管如何我得设法探听清楚。”郁青青见戚正明在听到呓语之后现出如此神情,不禁诧异地问道:“明哥!怎么啦!人家是在做梦嘛……”
  
  戚正明“嘘!”了一声,挨在她的耳边道:“青妹!谋害羽叔的人,可能已有了一点线索可寻!”隔房又传来含糊不清的呓语之声:“平白无故……出手伤人……算那门子好汉……”声音逐渐低沉,不多时,已只剩下熟睡的鼾声。郁青青仍是不解所以,戚正明便将自己的所想向她解释了一番,郁青青亦觉颇有道理,二人计划好了次日探听的办法,又谈到别的事情上去,倒不觉得黑夜的漫长。四更过后,郁青青想是疲极,竞伏在桌上昏昏睡去,戚正明在床上拉了一条编被替她盖好,自己却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五更已过,远处传来晨鸡报晓之声。接着,隔壁房中已有“悉悉索索!”的着衣盟洗的声音,戚正明轻轻推醒郁青青,作好准备。
  
  “咔喳!”一声响,隔壁的房门开了,二人不敢迟疑,立即装着早起赶路的样子走出房来,只见一个壮硕魁梧的汉子,走向帐柜,付了房租后,迳向外面走去!待那汉子出门之后,戚正明便也取出数两碎银,交给帐房,与郁青青走出店门,在那汉子身后,遥遥地跟着。不久出了小镇,来至一个浓荫茂密之处。戚正明生恐前面的汉子脱了梢,便向郁青青一打手势,薄啸一声,身形一闪,已落在那汉子身前四五尺处。
  
  汉子本已是惊弓之鸟,此时见一少年施出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将自己截住,更是大吃一惊,知道准是昨日那银须白发老者的同伙,他在过份惊骇之除,忘了生死,胆子反倒壮了起来,指着戚正明大骂道:“你这魔头,身怀武学,不为人群造福,反以惨厉手段加害无率,昨日你害死了俺大哥开山郎君李铁环,今日难道还要斩尽杀绝,放不过俺银尾猿徐增?来罢!”话落,厚背绞钢刀振腕抡舞,卷起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猛朝戚正明扫至!
  
  银尾狼徐增这时悲愤已极,存心拼命,这一刀可说已运用了他平身之力,戚正明虽然身怀盖世无俦的武功,却是不便过份施展,因为他与银尾猿徐增不但无仇,并且对他的心痛友丧,为友奔走的热诚深为同情与欣敬!因此他见徐增一刀劈来,并不还手,只是左脚一蹬,化成一缕轻烟,斜刺里飞出二丈.戚正明纵出二丈,身形一落,即大声向银尾猿徐增道:“徐壮士切勿误会,在下戚正明决非含有恶意。”
  
  戚正明此语一出,银尾猿徐增果然闻声停手,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似的盯看了戚正明,怀疑地问道:“你是摩云金剑袁老前辈的弟子戚正明戚少侠!”敢情,戚正明二年前莺声初啼,在师父袁松退寿宴上,以一套“摩云金剑”,与以剑术驰名的前辈高手玉山秀士路守礼战成平手之后,他的声名已不胫而走,传遍武林,所以这位银尾猿徐增竟能一闻其名即知其人。戚正明上前数步,含笑抱拳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银尾猿徐增见跟自己的是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徒儿戚正明,心里虽已略定,但却不知戚正明跟踪他的用意何在,因而诧异地问道:“戚少侠跟踪在下,不知有何见教?”这时,郁青青亦已从后面赶来,与戚正明两人正好一前一后将徐增夹在中间,银尾猿徐增不禁疑虑又起,蓄势戒备。戚正明睹状急道:“徐英雄切勿误会,在下二人昨晚落店,正与兄台贴邻而住,兄台梦中呓语,说是太白神翁邱老前辈之徒李铁环惨遭仇家所害,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银尾猿徐增听了一怔,心想自己忒也太过大意,竟在梦中泄出心思。他目注戚正明,仍是猜疑难释。戚正明接着又道:“戚某与太白神翁邱老前辈十分稔熟,不啻忘年之交,是以才冒味跟踪,有此一问。”戚正明这话说得情恳意挚,恰当之极,顿使银尾猿徐增疑虑全消,是以戚正明话声一落,他即一声激厉长啸,热泪从铜铃似的精眸中“簌簌!”洒落,凄怆悲愤的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虽说自古英雄难免阵上亡,可怜我那李大哥,死得太惨太冤了!”说罢唏嘘不已!
  
  戚正明见银尾猿徐增确是一位性情中人,至为欣敬,即予以劝慰道:“事已如此,徐英雄也不必过份难受了,太白神翁邱老前辈萍踪无定,遥遥千里,寻晤恐非易事,你不妨将李英雄遭害经过详细赐告,在下或可出个主意。”银尾猿徐增目蕴泪光,沮丧地道:“李大哥是死在一个银须白发的老者之手……”戚正明听得陡然一惊,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又是那古堡中的人作恶,急又问道:“徐英雄可知这老者是谁?”

    银尾猿徐增摇头道:“我也不知这老者为谁,只知道他长相至为特异,虽是白发银发,却是面如稚龄小儿……时作嘻嘻笑声……”戚正明精眸一亮,一个意念闪电般掠过心头,付道:“难道是他……唉!不对!那天在古堡中所听到的是“哈哈哈”的长笑,与这位徐兄所说的并不一样,难到野山驼翁吕震和羽叔的被害,与李铁环的被并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问题仍不能获得解答,戚正明大为失望。忽然,他想起了小关镇铁店掌柜的所说的话,心中立即又升起了一线希望之光,乃又紧张地向银尾旅徐增问道,“请问徐英雄,加害李英雄的,是否除那白发老者而外另无别人?”银尾猿徐增道:“有,还有一个卅余岁的年轻汉子,不过他来得很晚,事情完了,他才现身。”戚正明满意的将头一点,心道:“不错了,古堡中所闻笑声,当是那白发老者借此人之口所发!”

    虽然各方面的情形都与戚正明之所想符合,但仍有一个问题,使他难以遽下判断,他想:“如果此人果为自己猜想之人,则他如此做法的动机为何?他窃据恩师的“太阿剑”固属尚在情理之中,但他连施毒手,害死羽叔、野山驼翁吕震和李铁环又是为了何故?”他想到这里,不禁对原来的猜测,又复失去了信心,沉吟半晌,不存多大希望地向银尾狼徐增问道:“徐英雄对老者暗施毒手的动机,是否略知一二?”
  
  银尾猿徐增略一沉思便道:“俺当时倒未注意及此,不过似听那老者说过甚么……十年心血……秘图……龙涎香雾等之语……”一切疑虑尽释,戚正明的猜想果然一点不错,他闻言“嘿嘿嘿”一声冷笑,恨恨地道:“好个假仁假义的老畜生!”说着,脸肤疾速抽搐,满脸都是杀气!至此,看官请君想也已知那白发老者为谁了,他便是北海钓叟任机!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卅余岁的汉子便是他爱徒攀虹羽士常天九。
  
  戚正明骂的不错,世间确有那些表面仁义,骨子里却满是祸根的人,他们平常装模作样,吓人得很,会使人把他们当作大圣大贤,他们内心是不是真的那样只有天晓得!他们惊人之慨,略施小惠做得漂亮至极,可是真的要他们吃亏,那等于要他们的命!请想,北海钓叟任机当年在鲁西马踪山中,对乙休子所说的那一番话,以及饶过乙休子一臂的那种做法,是多么的感人:可是事情落到他头上时,他的做法又是如何的呢?为了一张秘图之失,竟连毙两位同辈人物,甚至对一个晚辈也不惜施出煞手,其心之狠,手之辣,较之乙休子又是如何?但在此之前,武林人物莫不视乙休子为妖魔,奉他为神仙!真是!人之是非善恶实难从表而上判别!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银尾猿徐增见了戚正明的神态,知道他必已有所发现,乃问道:“戚少侠莫非已知这白发老者为谁?”戚正明这时思潮如涌,怒愤填膺,他已发现窃据恩师“太阿剑”与惨害羽叔的人,就是在鲁西马蹄山伏击恩师,使恩师断臂切腿的仇人之一的北海钓叟任机,真是仇上加恨,虽然任机曾放过其恩师一条右臂,但此刻戚正明已知他并不是出自善意,而是怕恩师持技突围,旨在诱迫恩师就范,这种奸诈的用心,戚正明想来尤觉痛恨,他已下定决心,这个伪善的老贼必须首先除去!因为戚正明正在心潮起伏,思绪凌乱之中,所以在他听了银尾猿徐增的问话之后竟粗暴地答道:“这个戚某暂时尚不能奉告,徐英雄不久便知……请问李英雄是在何处遭害?离此多远?”

  银尾猿徐增见他如此态度,心中虽颇不悦,但仍然答道:“那地方叫野松岭,离此多远俺亦不知道,只知疾奔一整天才到此间。”戚正明沉息半晌,便又道:“徐英雄请传语太白神翁邱老前辈,就说摩云金剑袁松退之徒戚正明,负责代他报得杀徒之仇!”银尾猿徐增,感激而又怀疑地朝这年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看了一眼,道:“戚少侠侠风可佩,俺徐增先谢了!”说罢一抱拳,径自别去!
  
  银尾猿徐增走后,戚正明便迫不及待地对青青道:“青妹,你这里附近可有亲友?”戚正明的脸色难看至极,郁青青看了有点骇怕,凄凄地道:“明哥,你问这个做甚?”戚正明见郁青青一副惊恐不胜之状,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怜惜,轻握着她的玉腕,含笑解释道:“青妹!太白神翁之徒李铁环,在野松岭遭人惨害,我要去寻访一位武林前辈,故需离此数天。”郁青青擒着泪水,挨在他的身旁,疑道:“明哥,你不能带着我一同去吗?”戚正明含笑哄骗道:“这位武林前辈素性怪癖,不喜欢在不相识的人前露相,是以我想你……”
  
  郁青青不等他说完,十分信任的点头道:“明哥我知道啦!这里我没有亲友,就在咱们昨夜住的那家小客店里等你,好不好?明哥!你要几天才回来呢?”戚正明知道她舍不得自己离开,安慰道:“这位前辈,就住在鄂西,我三五天就回来了……”说道这里,又郑重的嘱咐道:“青妹,没什么事情,你最好少出来走动!”郁青青哽咽道:“好……我知道……”戚正明道了声“青妹速回”,一身高吭长啸,身形暴退,眨眼间,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官道尽头!

    郁青青见她明哥施出如此惊人的轻功,秀眸中闪出一缕骄傲的光彩!她呆立良久,始擦干泪水,返回客店。她果然听了戚正明的话,一连三天足不出户,可是到了第四天,仍不见戚正明回来,她再也沉不住气了,芳心凌乱难安,暗自忖道:“明哥叫我不要出外,想是怕回来时见不到我,我远处不去,就在附近走走总该无妨。”她想到这里,更是迫不及待,匆匆吃过午饭,着好劲装,便向三天前与戚正明分手之处奔去!不久,她便来到那浓荫茂密之处,坐在树旁的一块大石之上,呆呆地注视着官道的尽头!
  
  太阳已快西下,仍未见到戚正明的踪影,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待起身返回客店,忽听路旁林中传来叱喝和金铁交击之声,郁青青先是惊奇,继而又作奇想,忖道:“会不会是明哥在与人交手?”她想到这里,便向音响传来之处赶去!转了几个大弯,来到一个林间空地的边缘,只见空地上,一个银须白发,脸肤嫩白的老者,手执一柄比司常短过四五寸的钢剑,正在与另一个古铜色脸肤,身穿对襟大褂的老人剧斗!
  
  白发老者钢剑连挥“刷刷刷”抖出银梅朵朵,挟着隐雷似的破风之声,直朝对襟大褂的老人卷去,同时口中发出女娃儿般的声音道:“孽障!你易容改装,竟想冒充尸腐骨化的老魔,瞒骗天下武林,继承老魔罪业,老夫代天行道,万万容你不得!”话声一落,身形驭风暴进,腾高三丈,钢剑疾挽,带起冷电凛冽,急指对襟大褂的老人“气门”“玄机”,“将台”,“七坎”四大要穴!
  
  对襟大褂的老人“哈哈哈!”一阵激厉长笑,震得树叶激激作响,十丈之外的郁青青亦感浑身一顽!老人长笑声中,手中长剑卷起粼粼银波,直向白发老者的来招迎去!两剑一接,锵地一声,星火四溅,双方各被震退七步!对襟大褂老人因知对方所用钢剑不是凡物,是以只以剑面接其剑锋,饶是如此,他的一口长剑,亦已被碰得像把弯弓!白发老汉“嘻鸣嘻”一阵怪笑,随即道:“孽障,侥你剑下不死,快亮出老魔的‘五行九宫掌’来,老夫好叫你死得心服……”
  
  白发老者提到“五行九宫掌”,郁青青微微一证,她似乎在那里听说过,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就在她微一沉思之际,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俩个老人已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郁青青抬眼看去,对襟大褂的老人拿桩不住,“噔噔噔!”地连退数步!银发老者却又是“嘻嘻哼!”直笑,但这笑声郁青青觉得与先前大异,似乎带着一点凄厉的感觉呢!再仔细一看,这才明白,白发老者的嘴角与下颌之上,已是满布鲜血,殷红一片!郁青青骇然掩目,付道:“这位白发老公公,只怕已内脏走位,伤得不轻……”


第九章:浩气长存

  郁青青骇然掩面,心忖:“这位白发老公公想已内脏走位,伤得不轻!”银须白发老者,嘴角噙血,面现一种又惊又疑的神色,倏地岔开半步,厉身喝道:“孽障,你‘五行九宫掌’虽狠,老夫又岂惧于你!”对襟大褂老人一阵浑厚激厉至极的“哈哈哈!”狂笑,身形疾进,暴叱一声“着”,双掌翻舞,左抄五行,右走九宫,荡起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直逼白发老者周身各穴。白发老者大意错失一招,已受内伤,此时已是色厉内荏,心余力拙,见对方来势更形威猛,急地矮身缩骨,葡地翻出三丈,尸尖一点地面,身若游电般地斜飞七丈有余,堪堪避过力襟大褂老人的奋力一掌,来至郁青青隐身的大树右侧。
  
  对襟大褂老人见他竟能在自己的五行九宫掌势下闪身退走,似乎微微一怔,大身喝道:“老贼!念你昔年马蹄山放过一臂之惠,留下‘太阿剑’,老夫饶你今天不死!”话落揉身疾扑,突然“呼!”地破空声起,红灯打闪……白发老者急切之下,竟抒腕攫住隐藏树后的郁青青柔腰,当作暗器,向疾扑而至的对襟大褂老人猛挪而去。白发老者出手劲疾,对襟大褂老人来势威猛,如果撞个正着,郁青青那里会有命在!
  
  就在此电光石火,生死顷我之际,对襟大褂老人忽然“啊!”地一声急呼,敢情他在身形疾递之间,已看出迎面飞来的红影为何,连忙气纳丹田,急施千斤重坠身法,硬生生的把自己快若闪电的身形制住,同时平伸双臂,向郁青青的一个娇小的身躯迎托而去。饶是如此,郁青青仍是“嘤”地一身惨啼,昏死在他的怀抱之中。白发老者趁对襟大褂老人身形略顿之际,已消失在葳蕤浓茂的树林深处!对襟大褂老人一身冷哼,低头察视怀中郁青青的伤势。
  
  两个老者是谁?看官诸君想已早知。无需作者多作交代。北海钓叟任机虽为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化身戚正明震伤内脏,但他并非真的功力不及,须知他向为武林人物视为陆地神仙,武功高不可测,他之所以落败,完全由于他对戚正明的估计错误,他虽已凭其超人智慧,推断出这位假扮乙休子,独得龙涎香雾的人,就是十年前马蹄山中所见的黑脸小孩,但他却做梦也未想到对方的内力竟会高至如此地步,在他想来,对方纵已吸得龙涎香雾,其内力修为最多亦只能与当年的乙休子相若,绝非自己的对手,但事实上,戚正明不但获其恩师乙休子于临死之前将毕身真力转输,而且生具非凡禀赋,其内力之深厚已不营两个当年的乙休子面有余,足可与他任机处于伯仲之间!而他竞儿戏般地只以八成真力与戚正明硬拚一掌!焉有不受伤落败之理!
  
  至于北海约叟任机突自其潜修多年的北海乾元岛来至中原,固然是为了其心血凝聚的秘图被夺,欲图泄愤,但其中还有一番曲折的经过。半年前,戚正明易容化名,将涂改后的”龙涎香雾”秘图送还给攀虹羽士常天力,并告以取得秘图的经过。常天九虽伤心于义弟俞清的丧命,却庆幸于秘图之失而复得。他想到不久吸得“龙涎香雾”之后,便可功力猛增,称雄武林,心头不禁激荡着一股难抑的喜悦。
  
  岂知不久,这张失而复得的秘图,又为闻风而至的七个前辈高手强行瓜分,他自己虽也得到其中一份,但却是心有不甘,且自思凭自己武功,决非七老中任何一人之敌,到时候也决得不到好处。他越想越恼,故在七老离去不久,即派其拜弟九尾蝎赵冲尾随跟踪,暗中深听七老动静,自己则亦于当天离开豫东宁陵,前往北海乾元岛,找其师父北海钓叟任机。
  
  九尾蝎起冲既系常天九的拜弟,对“龙涎香雾”的妙用当然亦知大概,他到达老君岭之后,即心起贪念,悄悄入山,企图觅得奇珍,称雄天下。他胡冲胡撞,倒是给他摸到了玉田岩龙浑的所在,只是“龙涎香雾”没有吸着,却在戚正明的“五行九宫掌”下送了性命。禁虹羽士常天九到达北海乾元岛,正是北海钓叟任机准备开始为期五年的闭关坐禅的前一天,他丧着脸,将香雾秘图失面复得,又被武林七个前圣人物瓜分的经过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北海钓叟任机闻悉之后,震怒至极,立即放弃了坐关五年的计划,带着攀虹羽士常天九来到中原,欲图尽歼夺图之人,以泄心中怒恨。再则,北海钓叟任机耗费十年心血,埋首精研,绘成香雾秘图,自己不用,也不肯传于大弟子凌悟子李崇光,却偏偏要加惠到关门弟子常天九的身上,如此做法,于情于理都有不合,要说明这一点,就又不得不将他青年时的一段秘密掲露出来!
  
  四十余年前,他原名任宏仪,号称玉宇郎君,虽已年居四十,但还是风姿奕奕,气度轩昂,不知风了多少江湖女儿、巾帼英雄。他心高气傲,对追求他的浊浊群雌竞是不屑一顾,最后他爱上了武林侠隐金指神婆罗宗秀的爱徒血牡丹夏映雪,这位芳华双十的夏映雪,说起来只够做他的女儿,然而,爱情是奇妙的,年龄的悬殊竟未构成丝意的阻碍,夏映雪甘心做了他的情俘,献出了一切!
  
  玉宇郎君任宏仪虽然得到了夏映雪的芳心,却始终未获她师父金指神婆罗宗秀的谅解,他惊于老魔婆的“金指功”绝学,只有带着夏映雪,远避江南。二人在江南一住十年,享尽人间乐趣,只羡鸳鸯不荧仙,并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孩。好景不常,他们的行踪,终于被金指神婆探获,任宏仪自知功艺难敌,只得含泪别了娇妻,带着强探中的爱儿,遁走他方!

    玉宇郎君任宏仪,经此打击之后,深觉功艺肤浅,处处受人钳制,乃蓄意痛下苦功,发奋图强。他为减少牵挂,遂将爱儿改名常天九,伪称是一无依孤儿,寄养于鲁西的一个故友家中,只身远走北海乾元岛,自称北海钓叟,并易名任机。十余年的潜修苦学,果然不负他的一片苦心,内家修为已达不可思议之境,掌法剑术更有了惊人的成就和创见。可是,凡事不能尽如人愿,等他武功大成,二次出现江湖时,金指神婆师徒已踪迹杳杳,不知去向。
  
  北海钓叟任机遍寻爱妻不着,失望之余,便将常天九带回北海,以期将一身武功倾囊传授,聊慰老怀。攀虹羽士常天九,只知师父宠爱自己,却不知其中另有内委。任机费时十载,埋首精研“龙诞香雾”秘图,其目的就是要使其爱子能获此奇珍,称雄天下,一泄当年自己受人钳制的怨气!也正因为这层缘故。他在得知秘图被夺之后,才挟怒来到中原,欲向夺图之人遍施报复。
  
  郁青青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客店中的床上,同时日夕思念的明哥也正含笑地看着自己,芳心又奇又喜,疑在梦中。戚正明关怀的道:“青妹!你醒来啦。”郁青青翻身坐起,道:“明哥!我怎么会回到客店来的?”戚正明浅笑道:“青妹!我叫你不要出去乱跑,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又怎会晕倒在林间空地之上?”
  
  郁青青凄婉地道:“过了三天不见你回来,我实在放心不下,便跑到上次咱们分手的地方去等你,后来听到路边树林里有打斗喝叱的声音,我以为你受到人家的攻击,进去一看,原来是两个老公公在拚斗。我一时好奇,就躲在一棵大树后偷看,不料其中那个白发老公公忽然退至我的身边,一把将我抓起,当着暗器向对方扔去……后来我就不知道啦……明哥,是你将我救回来的么?”戚正明点头轻“哦!”了一声,挨至床沿坐下。
  
  郁青青很在他肩背之上,娇弱的道:“明哥,要不是你将我救回来……多危险,明哥,你去找那位武林前辈,找到没有?他是谁?你告诉我好么?”戚正明面对这位胸无城府,天真无邪的郁青青,实在感到说谎也难,整了半响,才突然想起恨水蛟龙刘松是住在鄂中一带,便顺口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一定知道……他……他是武林人称恨水蛟龙的刘松老前辈!”郁青青一听恨水蛟龙刘松之名,粉脸立即亦喜亦嗔,埋怨地道:“明哥,你做事总是闷在肚子里,不肯与别人商量,找刘叔叔怎么向西面山察里去找呢?……你一定白跑了三天吧,活该!”
  
  戚正明听得蓦地一震,急问道:“甚么?刘叔叔,青妹:你认识恨水蛟龙刘老前辈?”郁青青“噗嗤!”一笑,娇声道:“大名鼎鼎的水龙王,我怎会不知道呢!刘叔叔是爹的拜弟,明哥,你要找水龙王,应该到水乡泽国去找才是嘛!”戚正明原只是想随便说出一个人来搪塞一下,不料大水冲到龙王庙,恨水蛟龙刘松竟郁青青的父执,顿时俊脸涨得绯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郁青青见戚正明如此神情,不忍使他太过难堪,连忙抱住他的一只手臂,歉然地道:“明哥:我知道你准是空跑了三天,没有找到刘叔叔,所以答不出话来,是也不是?你要是早跟我说明多好,咱们只要回九龙堡一问爹爹就可知道,也免得在此耽搁三四天啦。”戚正明仍是没有开口,眼珠连眨,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郁青青接着又道:“明哥!此去宜城已是不远,咱们且回九龙保一次,也好给爹爹早知羽叔遇害的经过……”戚正明霍然站起,精眸中隐现一层杀气,点头嗯了一声。原来他就在方才的一阵思索之后,心里已有了新的计较,他曾听恩师乙休子说过,山陵樵子钱雄熹与恨水蛟龙刘松向称鄂东双雄,他准备先去九龙堡,向白玉龙郁云问明恨水蚊龙刘松的住处,然后再至恨水蛟龙刘松处探听山陵樵子钱雄熹的行踪,索还恩师一条左臂,了却一段公案!
  
  宜城在鄂境北端,二人离开三斗评后,经过一段水路,又走了十亲来天的山道,便已抵达宜城南门外的九龙堡。白玉龙郁云见女儿突然翩然归来,心里高兴至极,及发现戚正明也跟着同来,更是喜上加喜,肥脸一亮,暗道:“醉鬼果然有心人,促成这桩美事。”说着抢前数步,含过郁青青,牵起戚正明的一只手,慈和无比的道:“孩子,你回来啦:路上辛苦了,快休息,什么事都等会儿再谈……”郁青青见老父对明哥如此关爱,芳心顿感一阵温馨,粉脸一绽,现出春花般的笑容!
  
  白玉龙郁云牵着戚正明,又向二人来路一看,笑着道:“你们俩口儿,怎么把醉鬼也仍开不理了!”白玉龙郁云此话一出,郁青青脸上的笑容顿即消失,粉颈低垂!戚正明的脸上更是一惨,精眸中泪光隐现!白玉龙郁云见原欲逗二人一乐的话,竟没有收到效果,心中也自掠过一层阴影,急问道:“明儿:你羽叔呢?他,他怎么啦?快说!”半晌戚正明才凄然道:“羽叔,他老人家死了……”说到这里,再也抑压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啊!”白玉龙郁云听得恍若焦雷击顶,惊呼出声,木然良久,才以蒲扇般的巨掌一拭额头上的汗珠,道:“明儿!你,你羽叔是怎样死的?”戚正明星眸噙泪,愤然道:“北海钓叟任机那老贼妄施毒手……”接着,就将鄂西下坝场古云堡的一段经过情形,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白玉龙郁云。白玉龙郁云涔然泪下,突然,巨掌一拍桌面,暴怒地道!“老贼!宋羽仙与你又无杀父夺妻不共戴天之仇,你竟下此毒手!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就是容你不得!”骂毕,也顾不得有小辈在面前,竞放声嚎陶大哭起来!
  
  郁青青慌得没了主意,抹着眼泪道“爹,你哭做甚么嘛,明哥来此就是要跟你商量如何替醉伯伯报仇的嘛!”白玉龙郁云闻言止住悲声,低头抹着身上的长袍,好像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各人沉默了半响,戚正明才开口道:“郁伯父,你可知道恨水蛟龙刘松老前辈住于何处?”白玉龙郁云闻言一震,猛然抬头,不答戚正明的问话,反诧异地问道:“明儿:你找刘老前辈作甚么?他前几天也来过此间,说是要找你羽叔与你两人,难道你羽叔的死与他有关?”

    戚正明见白玉龙郁云情急乱猜疑,竟误会到自己拜弟恨水蛟龙的身上,知他是因老友的死而伤痛过度,忙道:“郁伯父怎可如此误会,刘老前辈与羽叔亦颇熟识,小侄在豫西也曾与他见过一面。小侄找他只是要作礼貌上的拜访,并告以羽叔之丧,再则……他或许能知道老贼任机的行踪……”郁云点头激赞道:“明儿时以你羽叔之仇为念,可怜他在九泉之下,也必可含笑了!”
   
    这时静立一旁的郁青青,忽然贝齿一咬香唇,恨声道:“好可恶的任机老贼,我真希望他遭到云游修罗南魁子的同一命运,粉身碎骨于乙休子老前辈的掌下。”白玉龙郁云一听郁青青提起夺魄剑魔乙休子,忧伤的脸上更覆上了一层阴暗之色,恨恨地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上的事真是云诡波谲,难以断定,夺魄剑魔乙休子现身九龙堡,掌劈云游修罗南魁子,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普获武林人物的美赞,曾几何时,他竟又在湘鄂一带肆施毒手,作起伤天害理,令人发指的事来。真是豺狼成性,神天难移!”

    戚正明精眸奇光一闪,付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与羽叔离此之后便径往蜀东,除了使玉山秀士路守礼毁容散功而外,何曾露过一丝锋芒?更何曾在湘鄂一带施过甚么毒手?”白玉龙郁云接着又道:“恨水蛟龙刘松上次来找你叔侄二人,可能就是为了此事,现在你去看他一次,倒是有此必要,不过,假如得知了任机那老贼的行踪,千万不可单独涉险,务必知会老夫,合力歼之!”

    戚正明自听了郁云那番有关恩师乙休子的话后,早已心神惶惶,坐立难安,深觉今后自己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便急又问道:“郁伯父,恨水蛟龙刘前辈家居何处?”白玉龙郁云道:“恨水绞龙刘松乃老夫拜弟,现居鄂东白水湖三叉矶……明儿!你途中辛苦,先在此休息几天再走未迟!”戚正明忧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白水湖三叉矶,找到恨水蛟龙剑松,闻言急道:“郁伯父,来日方长,待小侄公案了断,再来九龙堡,好好地侍奉你老人家!”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白玉龙郁云一听“侍奉”二字,本来阴霾四合的肥脸上,顿时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点头不迭地道:“孩子说的是,以后九龙堡能否耀武扬威,就得靠你了!”这话的意思极为明显,戚正明虽也听出白玉龙郁云话中的隐意,但因心中烦燥,也懒得深思多想,白玉龙郁云看着戚正明的那种凛然面顽强的神情,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活,双手扶着戚正明的两肩,恳切地道:“明儿,天色已晚,明天再去吧!老夫也好为你准备一下!”戚正明不好再予拒拂,只得点头!

    次日,戚正明一早就要动身,白玉龙郁云取出一袭天蓝色的精致劲装,及一个背囊,叮嘱道:“明儿沿途小心,你虽已身手不凡,但江湖上的鬼域伎俩仍是不可忽视,袋中金叶。你可沿途兑换应用……你青妹本想随同你去,老夫怕她碍你行程,所以叫她在家等你,你速去速回!”说着竟流下泪来。戚正明见白玉龙郁云如此关爱自己,感动之极,随即换上劲装,背起恩师肢骨和“醉仙剑”,向泪流满面的郁青青看了一限,走出堡门,直往鄂东而去!

    戚正明离开了九龙堡之后,行色匆匆,不多日已抵达鄂东的白水湖,一眼看去,只见碧波万顷,水光滋滟,心胸为之一畅!打听三叉矶所在,却是一无人知,心里烦乱焦燥之极,只得绕湖寻找!中午时分,已绕湖一周,仍是一无所得,丧气地走进一家湖滨小饭店,准备吃饱了再说。他凭窗进食时,忽见湖边木桩上系着一艘小船,灵机一动,想道:“既是遍问不着,我何不自己驾舟入湖去找?”他想到这里,便唤过店伙问道:“店家,岸边那条小船,可否暂借在下一用?”

    店伙见戚正明身佩长剑,衣着华丽,不像行骗者流,忙含笑道:“这条船正是小店所有,客官爷尽管使用就是!”戚正明道声“多谢”,即从袋中取出一片金叶,道:“在下行色匆匆,未及兑换,这片金叶就算作酒资船费好了!”店伙几曾见过使用金叶的客人,最阔气的也不过以银锞付帐而已,虑正明如此豪阔的出手,顿使店伙楞愕当场。戚正明微微一笑,出门走上小船;店伙急忙替他解开缆索。轻轻一推,船身即向湖心荡去。

    戚正明虽毫无操舟经验,但凭功力深厚,船身仍能保持平稳,前行如箭。不久已深入湖心十余里,湖岸也已消失在漫雾之中。又半个时辰过去,小舟来至一大片芦苇的边缘,戚正明心道:“这该就是了,这片芦苇必是环岛面生……”他想到这里,举掌连劈,芦苇纷纷折倒,同时脚下加劲,小船立时如箭般地向芦苇深处射入!深入芦苇十余里,兀自没有碰到一块陆地,戚正明不禁又心烦意燥起来。就在他东张西望犹疑不决之际,突然“噗!噗!”两声,两道水龙,从船底急涌上来!接着,船身下沉,满舱积水,小船变成了浮木!

    北骑马,南行舟,任你是身怀绝艺的陆上英雄,如果不谙水性,掉在水里,还不照样是旱地鸭一只!戚正明虽是智艺双绝,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有叫苦的份儿!他深知船底突然破裂,并非无因,急将“醉仙剑”拔在手中,可是又有何用?船身一阵剧烈震动,他即身不由己的落入水中!他在水中空自挣扎,爱恨仇怨一起涌上心头,忽然间头上挨了一记重击,便即人事不知,晕了过去!许久许久,他悠悠醒转过来,只觉浑身奇痛,血气道流,挺头一看,原来手足俱被牛筋细索紧紧捆住,入肉三分!

    戚正明正自错愕不解,忽然一个洪亮无比的声音传来:“戚正明,你还认得老夫吗?”他闻声更是一震,侧脸看去,只见厅前一张高大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位疾劲装的老人,双目冷电闪射,逼视着自己!他认识眼前这个老者就是恨水较龙刘松,因此心里也就越发奇怪,自己特地赶来拜访,他为甚么要将自己当作阶下之囚?

    戚正明满心疑问,念头还没有转完,恨水蛟龙已“嘿嘿嘿!”一阵狂笑,笑声中充满着悲愤、怨懑、激怒,笑声一落,冷冷地道:“戚正明,饶你武功盖世,机诈狡黠,可是天理难容,仍是落在老夫手里……”戚正明手足被缚,又见恨水蛟龙语气凌峻,心中不禁微忿,抗声道:“老前辈!晚辈特从九龙堡前来拜访,何以竟蒙老前辈如此接待?”恨水蛟龙刘松又是“嘿嘿嘿:”一阵冷笑,厉喝道:“拜访?难得你有这番好意,老夫可不敢领受!你这点鬼蜮伎俩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恨水蚊龙刘松!”

    戚正明见恨水绞龙一再这般说法,以为他已知道自己秘密,心中猛地一凛,但一想又觉绝无可能,乃又大声分辩道:“老前辈的话,句句令晚辈不解……”很水蚊龙刘松晶眸怒火喷吐,解下腰间的一支寒芒森森的绞丝银鞭,离开坐椅,走到戚正明的跟前,切齿恨声道:“小鬼,你少装糊涂,你的来历,老夫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只因看你资质不凡,原希望你好自为之,将功抵过,想不到其袭克貂,仍是你那老魔师父毒辣惨厉的作风……”

    恨水蛟龙刘松说到这里,怒愤至极,双目血丝密布,但却又隐含一层泪光,似乎有所不忍。他咬牙挥鞭,“嗖”地一声,疾向戚正明腰间卷去!戚正明一听恨水蛟龙刘松已知自己来历,顿即明白他所以如此对待自己,一定是由于有人冒充恩师乙休子为恶江湖那件事的误会,正待解释,银鞭已夹烈风压至!他情急之下暴吼一声“且慢!”,劲贯腿背,只听“嘣”的一声,牛筋尽断,他已身化一缕轻烟,斜刺里飞出一丈,兀立地面!

    身法的快速,竟使含忿急劈的恨水蛟龙刘松也未能及时发觉他的消失,银鞭顺势而下,“叭啦!”一声,戚正明原来卧身之处,立被震开一个大坑,碎石纷飞,一丈之内,裂痕纵横!恨水蛟龙刘松一鞭落空,又惊又气,钢牙磨得“悉悉”作响,手执银鞭,颤身戟指骂道:“孽障,果然武功无敌,只可惜不走正道,姿意妄行,茶害苍生……湘东毛家寨玉田郎尚清,与你有何风仇新怨,你竟化装你那老魔师父的状貌,杀尽他全家三十六口,罗山七雄,向为武林正道之士,你也将他们暴尸山野,还有八臂灵官蒋惠良蒋老英雄,金盆洗手退休江湖已有多年,你竟也不能放过……”

    恨水较龙越说越恨,一抖银鞭,“嘣!咧!咧!”一连三招,矫若游龙,夹着凛烈劲飚,猛逼戚正明周身三十六处要穴。他名列当时有数的几位前辈高手之一,在这支银鞭上已浸泽了四十馀年,功夫岂是等闲,正明倾被遇得连连闪避,退至墙边!戚正明退至墙边,想到恨水绞龙刘松不分青红皂白,狠命进逼,不禁怒起,脸肤一阵抽搐,精眸中煞气暴现,双臂一拾,“五行九宫掌”就要发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戚正明的眼光突然一触恨水蛟龙那张长方端正的面孔,面孔上虽满是怒容,但却掩不住一种他常能从他羽叔和恩师乙休子的脸上看到的慈样与正气!

    戚正明一看这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心头顿即一颤,再想到恨水蛟龙刘松与白玉龙郁云的关系,拳起的双臂立时的萎然垂了下来。戚正明这些意念,只发生于电光石火一转瞬之间,刚刚想到这里,恨水蛟龙的银鞭又已呼啸而到!他急切地横飘八尺,立身墙脚,大声道:“老前辈如此紧逼不舌,难道就不能听晚辈一言?”恨水蛟龙气急道:“谁听你的鬼话!”说着运鞭又待发招!

    戚正明一声轻叹,突然背负双手,挺胸昂立,慨然道:“既如此,老前辈只管施为吧!晚辈绝不躲闪,也不还招!”恨水蛟龙闻言一愕,慌忙撤鞭,逼问道:“你认罪了?”戚正明傲然道:“非也!”恨水蛟龙不解道:“那你为何甘愿束手就毙?”戚正明仍是昂首道:“晚辈不愿对老前辈出手,而老前辈又成见夙具,不肯容晚辈一言,叫晚辈有何办法可想?”

    恨水蛟龙刘松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尊,为人也极耿直,他之所以谋算戚正明,完全是凛于一时义愤,立意为武林除害,现在戚正明既已挣脱绑缚,与他成了对手过招之局,说甚么他也不能对一个束手待毙的人出手!所以他在听了戚正明的话后,顿即犹豫不决,大感为难起来!他沉吟良久,始长眉一轩,抬头恨声道:“也罢!你有话就快说吧!但如设词巧饰,举证不确,休怪老夫要将你老魔师父的罪过,加在你身上一并计算!”

    戚正明闻言,脸肤又是一阵抽动,精眸中凶光闪射,抗声道:“老前辈如心存晚辈恩师有罪之念,则晚辈就无话可说了。”恨水蛟龙刘松闻言一呆,掀眉眨眼道:“甚么?乙休子杀人三千,你也要老夫说他无罪?”戚正明满面怒容道:“老前辈只知晚辈恩师杀人,有否想及他老人家因何杀人?”

    “因何杀人?”恨水蛟龙似是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楞楞地将戚正明的问话重复了一遍。戚正明见恨水较龙刘松蹙眉不答,急又进逼道:“是为劫财?抑为劫色?”恨水蛟龙刘松仍是瞪目未语。戚正明乃接着又道:“既非为财,亦非为色,则他老人家所杀俱非善类可知矣!”恨水较龙刘松蹙额沉思,良久,脸上怒气逐渐缓和,始猛然抬头,道:“纵非善类,也未必尽在当诛之列,而你师父乙休子却一例以青锋相加,岂不令人有嗜杀成性,贪逞一己快意之憾!”

    戚正明眉宇带煞,忿声道:“如谓他老人家嗜杀成性,则其剑下岂还有善恶之分?何况,他老人家惨遭断臂切腿,戮颈丧生,临危之前,也只嘱晚辈为他索回腿臂,追回太阿剑,毫不以自身血仇为念!足证他老人家心中只有公义,没有私愤!只论善恶是非,不计个人利害,怎可说他老人家贪逞一己快意?”戚正明说到这里,已是语音咽,泪如泉涌!

    恨水蛟龙刘松生性耿直,为人方正,方才经戚正明一阵连串的反诘之后,就已觉自己昏懵,囿于世俗成见,对事不能深察,只因一时骑虎难下,才以“嗜杀成性”,“贪逞一己快意”等语争辩,此时再经戚正明一一加以分说,顿即不再开口,低头蹙额,同时口中自言自语道:“乙休子实在毫无不是之处,纵有,也只是手段毒辣一点,然而自古英雄又谁能免此?而我竟囿于世俗成见,不加深察,一直怀恨于他,唉!愧对哲人多矣!”恨水蛟龙刘松自言自语,满脸愧色,许久许久,忽又面容一整,严肃地对戚正明道:“令师一代武林圣哲,老夫竟尔对他误解,无任愧恨,只是死者已矣!你又将如何为你自己的滔天罪孽辩解?”

    戚正明见恨水绞龙刘松已释去对恩师的成见,内心至为快慰,闻言忙道:“湘鄂一带的那些惨案暴行,在老前辈提出责问之前,晚辈根本毫不知情!”恨水蛟龙刘松道:“老夫如何能信?”戚正明道:“此事晚辈实在无法举证,老前辈既是不能见信,晚辈甘愿再受绑缚,暂留府中,待老前辈弄明真相之后,再行辞去!”戚正明说得如此恳切,倒叫恨水绞龙不能不信,同时恨水蚊龙剑松也已想到:“这小鬼生性虽极深沉,但却并不邪恶,倘若那些惨案是他所为,他又怎会对我如此客气?”

    恨水蚊龙刘松想到这里,深深地嘘了一口气,缓和地道:“不管如何,老夫相信你就是,折腾了半天,你也该饿了,且陪老夫喝上几杯,老夫还有话问你!”不久,酒菜齐备,二人相继入座,交饮数杯之后,恨水蛟龙刘松忽然放下酒杯,感慨地道:“小侠异禀独具,天生奇才,为善为恶,关系武林祸福至大,此即所以老夫在闻悉湘鄂一带连续发生的惨案详情之后,即不惜以暗算手段加诸小侠之故,老夫这一番全为武林设想的苦心,小侠当能谅察……令师乙休子,一代武林圣哲,方才多有冒犯,亦望小侠勿怪!”

    恨水蛟龙刘松以一个武林前辈的身份,居然说出这种接近恭维的话来,戚正明听来深为感动,急忙立起身来,惶恐地道:“老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师徒能获老前辈谅解,已是感激不尽了!”恨水蛟龙刘松仍是感慨不胜地道:“多承小侠大量海涵,只是……老夫竟将一位最可欣敬之人,当作最可痛恨之人,衷心终觉款然难安……”说罢又是一声长叹,目注戚正明,良久,又道:“当日在豫西外方山,老夫虽凭一时灵机,识破小侠来历,但看小侠年龄最多只不过十七八岁,而令师去世也已有了十载,不知小侠从几岁起即跟随令师?后来又何以曾拜在摩云金剑袁松遐门下?个中情形,能否为老夫一说?”

    戚正明闻言脸色一黯,略作沉吟,即将其恩师乙休子如何忍辱含垢救孤护孤的经过,以及流浪江湖为再传思师袁松遐收留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这些悲痛往事,戚正明每在深夜想起,都曾泪湿袭头,现在要由他口中叙述出来,怎不叫也更加伤心欲绝,所以他开口没有几句,便即开始语音哽塞,一字一泪了。恨水蛟龙刘松见触动或正明的悲思,心中颜感不安,同时,他由正明的一番悲诉之中,更发现了夺魄剑魔乙休子至情至性的本质,内心的愧恨也就更深:他虎目微篓,落下了两滴老泪,丧气地道:“老夫一生行善,也难抵冤屈乙休子老英雄的过错,今后,老夫再无颜争强斗狠!”

    大厅上,老少二人无言相对呆坐,一个泫然流泪,一个唏嘘太息,空气凝为一片死寂!忽然,戚正明将头昂然一拾,气慨万千地道:“这次湘鄂一带连续发生的惨剧,虽蒙老前辈明察,释疑于晚辈,但那行凶之人,既冒用晚辈恩师的名讳,又伪装晚辈恩师的状貌,加深世人的误解,使他老人家的冤屈永无昭白之日,决不能置身事外。”恨水蛟龙刘松长眉一掀道:“小侠之意是要仗义出手,除去此人?”

    戚正明杀气满面地道:“正是,晚辈不但要取得此人之命,而且要啖其心,食其肉!老前辈可知此贼可能匿身之处?”恨水蛟龙刘松见戚正明自愿仗义除恶,内心既喜且慰,闻问忙道:“小侠仁肝义胆,老夫钦佩无已,只是此事老夫也是经山陵樵了钱老英雄转告,故对那行凶恶贼的匿身之处也是懵然不知!”戚正明闻言精眸寒光一闪,霍然起立,急切地道:“山陵樵子钱雄熹!”

    恨水蛟龙刘松见戚正明如此神情,惑然道:“正是,日前老夫有事衡山,曾与他……”戚正明不等恨水蛟龙刘松说完,抢着又道:“他除将此事告知老前辈外,有无说及其他?”恨水蛟龙刘松略作沉思道:“他还说夺魄剑魔乙休子此番重入江湖,要杀尽天下武林正道之士,并请老夫相机连络各地高手,合力将之围歼……”戚正明连声“嘿嘿”冷笑,脸肤一阵疾速抽搐,切齿道:“好厉害的山陵樵子钱雄熹!”

    恨水蛟龙刘松嘡目道:“小侠以为山陵樵子钱雄熹与这次湘鄂一带的暴行有关?”戚正明断然道:“晚辈可以断言,此行凶恶贼不是山陵樵子钱雄熹本人,便是他的同党!”恨水蛟龙刘松不解道:“小侠倒是何以见得?”戚正明满脸愤色道:“老前辈难道不知山陵樵子钱雄熹即为在马蹄山中谋算晚辈恩师的四大武林高手之一?数月前,晚辈化装恩师乙休子,计取武林奇珍‘龙涎香雾’,掌劈云游修罗南魁子,他山陵樵子焉有不担心晚辈恩师向他寻仇之理?但又自思决非晚辈恩师之敌,故乃施出此拖刀杀人,嫁祸东江之计,企图扰乱世人耳目,激起武林公愤,以遂其借手他人,除去其心大患的阴谋……晚辈的这种看法,老前辈不以为尽在情理中么?”

    恨水蛟龙刘松听罢戚正明的一番分析,眼珠一阵连转之后,霍地立起身来,激动地道:“小侠所见极是,老夫竟未察觉及此,真是惭愧!难怪这老东西自老君岭回来之后,即迁居至蓝山九回峰顶,并拢络各地有名人物,成立回龙帮,老夫当时颇为不解,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说到这里,忽然举掌一拍桌面,震得桌塌盘碎,酒溅肴飞,愤声道:“好个可恶的老贼,竟敢欺骗于老夫,不叫你在老夫鞭下震为两段,我恨水蛟龙也枉为人了……”想是气怒已极,语声竟然微带颤抖!

    戚正明见眼前这位老人气怒至如此地步,心中颇觉不忍,忙道:“老前辈休得过份气,晚辈此去寻得此贼,决将您这受骗之恨与晚辈恩师断臂之仇,一并向他讨还就是!时已不早,晚辈要告辞了!”
恨水蛟龙刘松见戚正明就要告辞,心不知怎地竟有一种不舍之情,急道:“贤侄且慢!你虽武功非凡,但山陵樵子钱雄熹那老贼早已有备,且身为回龙帮主,帮众成百,确是不可轻侮!贤侄不妨在此间暂留数日,我们也好多作计议……”

    戚正明见恨水较龙刘松改口称自己贤侄,并关心自己安危,心中顿感一暖,便也恭答道:“多承刘伯关爱……云游修罗南魁子粉身于正明的一掌之下,北海钓叟任机,人称陆地神仙,也经不住正明奋力一击,震得吐血而逃,区区山陵樵子钱雄熹,纵令党羽成千,又何足虑!”恨水蛟龙刘松闻说一震,愕然许久,始道:“贤侄又是因了何故,与北海任老前辈相搏?”

    戚正明面现凄容,恨恨地道:“任老贼面善心毒,为了一张香雾秘图,竟不惜连施杀手,用‘珠顶银针’毒死羽叔宋羽仙与野山驼翁吕老前辈……刘伯父也曾参与当日秘图之争,老贼定必放你不过,短期内他虽因身受重伤无法前来,但刘伯父仍须早作提防呢!”恨水蛟龙刘松听说两位同辈故友死于非命,真是又惊又恐,气急败坏地道:“此话当真?”

    戚正明以满面泪水代替了回答,恨水蛟龙刘松萎然一叹,自语道:“老怪物道貌岸然,满口忠恕,我还当他是位仁厚长者,想不到竟也是这样一个胸襟狭隘偏激的奸贼。”他说此抬头,目注戚正明,道:“贤侄,人心险恶,令人不寒而栗!老夫越发不放心你轻易涉险呢!”戚正明心里急着要走,但又觉恨水蛟龙刘松的顾虑是出于一番善意,只得安慰着道:“刘伯父请勿过虑,正明一定见机将事就是!”

    恨水蛟龙刘松见戚正明不为所劝,无奈,略作沉思,又道:“贤侄急于师仇,老夫自不便强阻,只是……只是希望贤侄能答应老夫一个请求!”戚正明慨然道:“刘伯父尽管吩咐!”恨水蛟龙刘松道:“老夫要你在寻仇山陵樵子钱雄熹之前,先去湘西罗子山一行!”戚正明闻言至为不解,但仍慨允道:“当然可以,只是不知刘伯父要正明去那儿做甚?”

    恨水蛟龙刘松肃容道:“贤侄虽得令师于临危之前转输毕身真力,又获吸武林奇珍‘龙涎香雾’,论功力,确已可抵令师乙休子两倍而有馀,但这种功力毕竟是得自外力的加附,而非来自内修的孕育,故运用时终不能发挥尽致,‘五行九宫掌’亦必限于修习的时日太短而未能得其全部精髓!普通情形之下,贤侄虽能所向无敌,但如果遇上当今的一二顶尖好手,则仍恐不能轻易如愿以偿,北海钓叟任机,人称‘陆地神仙’,修为之深已至超凡入圣之境,像老夫这样的能耐,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敌手,他之败于贤侄,依老夫看来,其中或有其他原因。再则,贤侄身负恩师血仇,仇人众多。万一他们连起手来,恐亦难于应付!尤其是贤侄异禀独具,若以目前武功为限,不再求进,岂不可惜?更何况未来武林的命运势将系于贤侄之一身呢!”

    戚正明闻言凛然,惶感道:“刘伯父之意是……”恨水蛟龙刘松急切道:“正是,老夫之意就是要贤侄在报仇之前,使自己的武功再进一层!”戚正明反问道:“但此事与去湘西罗子山又有何关?”恨水绞龙刘松郑重道:“古仙玉甸子,于百年前悟道登仙,他有一部奇书即藏于此山之中!”戚正明对此似乎颜感兴趣,略作沉思,便又道:“知道此事者是否只有刘伯父一人?为何事隔百年,这部奇书仍未为人取去?”

    恨水较龙刘松点头道:“知道此事者虽不很多,当然也不止老夫一人,只是有很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知既称奇书,玉甸子于收藏时怎会不力求隐秘,在偌大一座罗子山中,别说是不知道收藏的方向,即令知道收藏的地点,也不一定就能顺利觅得呢!因此觅取的唯一办法,就只有守候并追踪那头玉甸子遗留看守宝物叫做神糜子的麟种野兽,此兽飞行神速,且不轻易出现,有人苦守数年不获一见,有人偶而发现,又因轻功不济而徒呼奈何!”

    戚正明听得满心向往,眼珠微转,又道:“寻觅既是如此不易,好多人都已失败在先,刘伯父何必还要正明前去?”恨水蛟龙刘松叹道:“老夫深觉贤侄仇家阴险势大,曾欲贤侄在此盘桓数日,以便多作计较,不料贤侄去意甚切,老夫无奈,故才为贤侄存在此万一之想,不过以贤侄连避老夫四鞭绝招的那种从容闲逸的情形看来,贤侄的轻功确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此去只要能够发现那头麟种异兽,得宝的希望就极浓厚了!”戚正明听毕低头沉思,似乎在作着某种决定。

    忽然他满脸惊惶地道:“刘伯父,正明舟破落水后,手中的一柄长剑和身背的一个行囊有否遗失?”恨水蛟龙刘松见戚正明为了一柄普通钢剑和一个行囊惊惶若是,不禁好笑,乃打趣地道:“贤侄,老夫虽是一介草莽渔民,但还不至贪图到贤侄的这两样东西呢!”
戚正明脸色一红,嗫嚅地道:“您老人家万勿误会,这两件东西在别人也许不值几何,可是在正明却重逾生命呢!”

    恨水蛟龙闻言至为不解,忙问所以。戚正明便将“醉仙剑”的来由以及向玉山秀士路守礼寻仇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在短短的一段时间中,恨水蛟龙对正明的态度,已由误解转变为了解,又由了解转变为偏爱,故在他听了戚正明向玉山秀士路守礼寻仇的经过之后,不但毫未介意,反而极为感动地道:“老夫行道江湖数十年,见过无数子报亲仇的孝行义举,却还没有见过像贤侄这样收集恩师肢骨,感人肺腑的事!九螺醉客宋道友一生孤寂,能得贤侄对他如此情重,他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了!”

    戚正明未再开口,低头吸泣不止,半晌之后,他始抬起头来,满脸祈恳之色地道:“刘伯父,正明有个不情之求,不知您老人家能否答应?”恨水蛟龙慨然道:“快说吧!孩子,那怕是要老夫这条老命,老夫也会心甘情愿的!”戚正明感激涕零,哽咽着道:“恩师他老人家死得太惨了,正明每次思及,就会痛不欲生,为要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正明必须历尽惊险,竭力以赴,故欲将他老人家的一条腿骨,暂时存放在刘伯父这里,万一正明身遭意外,务求刘伯父体念正明的一片痴心,派人将他老人家的这条腿骨,送往鲁地马蹄山,筑一肢骨冢。”这是多么感人的事啊!饶他恨水蛟龙是一时豪杰,这时亦禁不住流下两行英雄热泪来!

    恨水蛟龙刘松一抹泪痕,“哈哈哈哈”一阵敞笑,笑声中犹带哽咽,上前握住戚正明的一只手,激动地道:“孩子!世上有多少伪忠伪孝,伪节、伪义,行尸走肉之徒,哈哈哈哈!孩子,你才真配称得上是一位正气磅礴的少年英雄!你恩师的腿骨就让他安息在这里吧!老夫要晨昏膜拜,让这位受尽冤屈的英雄,能闻到一点香火之气,哈哈哈哈!”戚正明的孤傲再也抵不住心中的悲苦,猛地扑倒恨水蛟龙刘松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他又一次尝到了人情的温暖!


第十章:凶手是谁

    当天傍晚时分,戚正明辞别了恨水蛟龙刘松,离开了三叉矶,径向湘西行去。大路上,他一人踽踽地独行着,四周除了使人更增悲凉萧条之感的风声而外,其他甚么声音也没有,他心中回忆着十年来的往事,双亲的惨死,恩师的遇害,羽叔的丧生,无不像一支长芒,绞刺着他的肝肠!他感到人生的变幻,世事的无常!他开始对生命诅咒!经过十来天的行程,他已来到湘西罗子山山脉东麓的土坪铺小镇,此处虽地处穷乡,倒还有几家简陋客店,他看看天色已晚,便随便走进一家客店住下。

    他用过晚膳后,无聊地躺在床上休息,想到来此的目的,心里不禁想到:“罗子山连绵数百里,耸峰如林,到那里去找玉甸子遗留的奇书!又怎会巧遇那头麟种异兽!唉!也罢,既已来此,终不能过山不入,我就抱着访秘探幽的心情去碰碰运气吧!”
由于戚正明此行只是依约行事,故心中毫无患得患失之念,上床不久,便即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戚正明吩咐店伙代备了数日的干粮,走出小镇,向罗子山高处扑登而上。山路渐走渐险,羊肠狭径,盘绕而上,再向前行,山径断绝,祇见一片幽谷深壑,起伏如涛,饶他戚正明艺高胆大,也不禁感到一阵晕晕然。他纵跃飞腾,饥餐渴饮,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眼见日落西山,才知天色已晚,便找了一处山洞,静坐调息,以恢复一天的疲劳,次晨又继续向峰峦深处纵去。

    戚正明身形驭风急递之际,突然发现远处一座山峰,形壮与众峰迥异,峰顶满是岩石,花纹斑斑,宛似锦麟,两石尖削突出,作双角状,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翻腾欲起的龙头。戚正明看得有趣,忖道:“此峰峰巅好像一个昂首抬颔的龙头,倒是难得看见,我何不先去看看!他想到这里,引吭一声浑厚长啸,身形化作一股游电,掠空划出一道浅蓝彩虹,因他身穿蓝色疾装,眨眼间,已扑上那座龙头峰。

    戚正明扑登峰顶,四周群峰全在俯视之下,极目千里,胸襟为之一畅,不禁又引吭连声长啸!就在他雄心昂扬,凌威顾盼之际,身后低处忽然传来阵阵巨响。他回头向下一看,只见一个深谷之中雾挟飞砂,走石如莅,还夹着猛兽的哮吼与呼呼破风之声!戚正明骇然忖道:“什么野兽在谷中激斗,竟有这等神威?”戚正明刚想到这里,谷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厉慑魂的巨吼,氤氲砂雾之间,顿即血花飞溅,腥味刺鼻!

    不久,雾散砂敛,戚正明这才看清,七八头巨若牯牛的狮子,肢断尸裂,散陈谷底!同时,一头比山狼略大的鹿状异兽从谷底飞纵而出。一头只有狼大的动物,其力竟能撕裂八头巨狮,戚正明见此情形,心中立即省悟。这时那异兽已窜至一块巨岩旁边,距离戚正明已在十丈之外,戚正明急喊一声:“追!”,双肩猛晃,身若游电。疾向那异兽追去!

    异兽似乎颇具灵性,见有人在后衔尾急追,口中发出“来!来!来!”的怪声,飞驰更速,四蹄纷翻,身形已成一道灰影,饶是戚正明轻功造诣超绝无伦,也是无法使相隔的距离缩短分毫。但如此情形,愈发使戚正明深信自己所料不差,这头怪兽正是恨水蛟龙刘松口中所说的麟种异兽神糜子,因此更是毫不放松,紧追不含!

    一人一兽在重山峻岭中也不知奔跑了多久,戚正明已累得浑身透汗,急喘不已,就在他自忖必将因疲极而追脱异兽之际,前面忽然传来“嘘”的一声惊叫,接着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宛若静空突起旱雷,震得戚正明两耳“嗡嗡”作鸣。戚正明骇然停身,放眼看去,只见数丈之外,一条似龙似蟒的庞然怪物,正曲据在山径之旁,头颈与前身直立空中一丈有馀,他这才明白过来,方才的轰隆巨响,就是这怪蟒的尾巴与岩石相击所发出的。

    怪蟒头长二角,蟒头红得发紫,一双眼晴有如巨觥,张着血盆大口,信舌伸缩不已,水桶般巨的蟒身,已把那头巨兽紧紧缠住。戚正明看得既骇且恨,心自忖道:“要不是自己在它身后狂追紧迫,它遇警定可回跃,凭它的机敏灵捷,决不致为怪蟒所擒!”他想到这里,歉疚悯恻之心油然而生,一声震颤长啸,身形暴递,疾扑怪蟒盘据之处,空中长剑出鞘,抖出白虹千丈,同时舌绽春雷一声暴叱:“孽障敢尔!”

    怪蟒亦是通灵之物,一见戚正明剑摇银梅朵朵地向自己扑来,蟒身一阵疾速翻腾,张开血盆巨口,迎着戚正明猛噬而至!戚正明见怪蟒竟然不畏钢剑,而自己身形已经逼近,不禁大骇,慌忙中奋力将腰一拧,硬生生地向斜里飘落三丈开外。那头鹿状异兽,已于怪蟒翻侧腾身之际,脱出怪蟒的缠绕,没入道旁的丛草之中。

    戚正明斜飘落地,狼狈万状,心中恼火,怒目恨声道:“孽障!小爷‘五行九宫掌’发出,那怕你不脑壳开花:只是小爷偏要凭手中这支长剑,叫你断头破腹而死!”说罢钢牙一咬,纵起三丈,凌空向怪蟒猛击而去。正好怪蟒亦于此时飞噬而来,只听“笃”的一声沉响,长剑在蟒头上劈个正着,戚正明被震得手臂酸麻,蟒头却是丝毫无损!怪蟒经戚正明拼死一击,虽未受伤,却因负痛而凶性大发,只见它前半截身子向后一倒,跟着后半截身子向前横扫过来,风声呼呼,如作隐雷!

    戚正明刚由空中落地,拿桩未稳,见变起仓猝,急得只好再行向后飘退三丈。怪蟒扫势落空,蟒尾馀势未消,将一块硕大无朋的巨岩带起半空,向左侧深谷中落去!戚正明见两击无功,心知长剑奈何怪蟒不得,正自不知如何是好,苦思良策之际,怪蟒却又已回头挟怒猛逼而来,他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再行飘身后退。身起半空,忽听丛草中“嘘!”的一声怪鸣,金光一闪,接着又是“卜!”的一声晌,血光暴现,浓腥刺鼻!

    戚正明定身向前一看,只见那头麟种异兽,站在身前不远之处,正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两角上血渍淋漓!再看那条怪蟒,正在地上疯狂地翻滚,肚子上一个碗口大的窟窟,数丈方圆内的草地,都变成了殷红的颜色!戚正明一见这种情形,心中立明所以,忖道:“玉甸子果然神仙中人,连他豢养的一头兽类,也能知恩图报。”

    怪蟒在地上翻滚了一阵之后,似乎疼痛略定,巨睛朝戚正明与麟种异兽一阵瞪视之后,突然蟒头一送一收,又欲作势进扑,戚正明一见大惊,立即一声大喝,以“五行九宫掌”中的一招“金猿敬佛”,双手合抱剑柄,挫腰腾身,向怪蟒左眼疾刺而去。“嗤”的一声,怪蟒的双目已为长剑贯穿!金光一闪,麟种异兽的利角,也于同时刺入怪鳞的七寸要害!

    怪蟒两处要害被刺,翻滚较前更剧,蟒尾盲目乱扫,斗大的石块如雨纷飞,一片轰轰巨响,直如天崩地塌,饶是戚正明天生铁胆,也被惊得变了脸色!许久之后,怪蟒翻腾之势渐衰,混身一阵痉挛,滚落于左侧的深壑之中。戚正明心神方定,忽听“来!”的一声,那头麟种异兽又已如游电般地逃至岩石嶙峋之中,他那里肯舍,一声清啸,紧跟急追而去!

    一人一兽,在重山叠岭之中,一个追,一个逃,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山头,经过了多少时间,日落时分,戚正明已累得浑身透汗,气喘如牛,心忖:“这样追下去,我岂不要活活累死!”就在他这一忖想之际,前面的异兽忽然向一低凹之处疾落而下,等他赶至凹处边缘一看,发现这一低凹之处,原来是一块群山环抱的小盆地,而那头异兽已是踪迹不见,他失望至极,同时也疲累至极,废然地在一块岩石上坐下。

    夜终于来临,夜色笼罩了整个的大地,空山寂寂,凉风瑟瑟,给人以一种与人世隔绝的感觉,他躺在岩石上,仰面看天,浩翰的长空似乎较平日低了许多,往日的恩怨如潮水般地涌上他的心头,想到恨处,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立即飞下山去。最后他又想到追赶麟种异兽的事情,心中实在难甘,决定天明之后,再到盆地中搜索一遍,不管结果如何,都得立即下山,将所有的恩仇早作了断。

    他主意一定,心神立安,不久便昏昏然睡去,第二天一早,他被一阵凛凉的晨风吹醒,挺腰坐起,吃了一些干粮,便走入那块周围只有十数文方圆的狭小盆地。他沿着山壁向前搜索,不久来至一处,山壁上有一道两尺来宽的纵直裂缝,他趋前一看,裂缝之内又有一块二丈方圆的空地,裂缝原来是两侧山壁向当中合抱所留的空隙。

    他穿过裂缝,进入那块空地,左侧山壁上赫然有一个大洞,他心中不由一阵狂喜,但略一思索之后,顿又感到万分失望,那山洞的洞口周围不过二尺大小,根本不能容人直身出入,心想那头麟种异兽虽有可能藏身其中,但却决不是古仙玉甸子的洞府。他呆立沉思良久,决定先将那头异兽逼出洞来再说,于是运劲双臂,奋力向洞口一推,“轰隆”一声巨响起处,尘烟弥漫,山壁上的积土纷纷下坍,等到尘烟散尽,眼前的情形已经全变,原来的山洞已变成了一个八尺多高上圆下方的拱门,戚正明得意地将头一点,问了问腰间长剑,昂然涌身而入,拱门内是一条甬道,漆黑一片,他沿着甬道石壁摸索前进。

    几经转折,前面忽然露出微弱白光,他还以为已穿过山腹,到了此洞的另一出口,心中正自感到失望,那知再转了一个弯,情形完全不是如他所料,只见眼前三丈开外有一道宽仅二尺的石门,门内光明如同白昼。他快步走至门前,向室内打量,只见左侧有一道侧门,直对着石门的石壁旁边,放着一张长形石桌,石桌上除了一只精致的玉盒而外,空荡荡的别无一物,玉盒向外的一侧上横写两行朱砂红字:“混元兜天录,玉甸子留待后世有缘人。”

    戚正明看完这两行红字,不禁浑身一颤,血液沸腾,忘情地向前跨越了两步。他两步还没跨完,忽又向后猛退一步,满脸惊惧地仰首看着石室顶端,石室顶端的石板上,一颗热铁般的珠子正发着耀目的白光,明珠左边不远之处,骇然吊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他呆望着那具骷髅,半响,始低下头来,忖想道:“难道是武林中讹闻讹传,玉甸子并未成仙?但他在临死时为何又要如此苦苦地折磨自己呢?……不,他可能是受了仇家的谋害……”

    他看着那具吊着的骷髅,又看看石桌上的玉盒,许久许久,又自言自语地道:“‘混元兜天录’既是玉甸子注明留予后世有缘之人,取之当然不算罪过,只是他的遗骸总不能永远吊在这里,我应该将之取下安置妥善才是。”他想到这里,自觉心安理得,立即功行双臂,全神戒备地向室内走去,他刚跨入石门三步,立即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景象进入他的眼帘,右侧墙边上,一头凶残无比的雄狮正扑向一个仆地的老人,他一见此情,无暇思索,暴喝一声,疯狂地向那头雄狮扑去。

    “拍!”地一声,狮头已被击成粉碎,沙粒飞扬!他正自一楞,身后忽然“铮锵”“叭啦”之声大作,他骇然飘退门边,定睛一看,只见吊着的那具骷髅已跌落地面,支离破碎,只是头壳的两侧仍深深地嵌着两把月形钢钩,钢钩上又有钢索直通室顶的缝隙之中,同时石桌的周围,还另有十数付钢钩空悬着。他又转头看那头雄狮,雄狮已经不知去向,地上撒满了豆壳稻皮,仆地的老人仍是原来姿势,仔细一看,竟是一具套着衣冠的木偶!

    戚正明面对这种情形,沉思良久,心中恍然大悟,自语道:“噢!对了!这具骷髅一定不是玉甸子本人,而是一位撞入此间的武林人物,此人因见宝起意,致中了玉甸子隐埋的机关设置,玉甸子如此做法的目的一定是在测验来此取宝者的心地善恶,他深知能越过数百里的重峰叠岭而进入此洞者,定具不凡身手,那么此人在进入石室之后决不难发觉猛狮扑人的一幕,并且会因情势的急迫而无法辨别事情的真伪。

    如果他心地善良,先出手解人危困,袭击猛狮,即可引发枢纽,破除室中所有机关。如果他生性贪妄自私,急于取宝,置人命于罔顾,必可触动消息,死于钢钩……我幸亏……”眼前的情形极为明显,戚正明深觉自己的推想极合情理,故略一定神之后,便即大胆地迈步向石桌走去,他走至石桌之前,室中果然未再有何动静,他拨开玉盒上的铜扣,翻开盒盖,盒中空无所有,但见盒底的一块白绢,又是两行朱砂红字:“劈狮救人,足证义勇兼具。赠以奇书,企能精武扬善。”

    戚正明看完这两行红字,心中凛然忖道:“果如我所推想,假如我未能劈狮救人,就要落得像这具骷髅当年的同一命运了,唉!玉甸子用心真苦!可是奇书又在那里呢?”戚正明虽是这样想,心里却是泰然至极,他深信像玉甸子这等人物决不会欺骗于他,故在略一思索之后,便向左边的侧门走去。侧门之内也是一间石室,室中摆设简单之至,一张石床前单调地排着一副石桌石凳,一只黄绫包裹端正放在石桌正中,戚正明来至桌前,黄绫应手毁碎坍落,显出一大一小重叠着的两只玉盒,他打开上面的那只小盒,立即有一股氤氲异香直扑鼻端,一看之下,原来是一颗较龙眼略大的碇丸,盒底的一块白绢上写着“欲习混元兜天录,先服天心归元丹”字样。

    戚正明盖好小玉盒,放过一边,立见大盒盒面上刻有“混元兜天录”五个篆字,他得意地将头一点,打开大盒,盒中满装着极薄的线装古书,最上一本的封面上,写着“子母风雷剑”字样,他一本本地取出,共是五本,除了那本“子母风雷剑”外,后面的四本依次是“游电追虹轻身术”、“和合两仪掌”,“河图洛书篇”和“子午金斗篇”。剑法、轻功、掌法、图阵、医理,五本书分载五种技艺。

    戚正明随手取起一本翻了几页,发现其中满是图示和解说,暗忖道:“这些书中都有图示解说,我只须带在身边随时加以揣摸,根本不会影响我为恩师复仇,为羽叔雪恨!”他想到这里,数日来的心中悬虑抑郁一扫而空,须知戚正明生性淳厚,最重感情,乙休子待他的慈,宋羽仙给他的爱,已盘据了他整个的心灵,他日夕所思者除了为这两位老人报仇泄愤而外,可说心中一无杂念。

    当恨水蛟龙刘松将玉甸子奇书这件事情告诉他时,他心中虽也极为向往,但却丝毫未存获取之心,若不是恨水蛟龙刘松用计骗了他的承诺,他根本就不会来至此间。故这数日以来,他总是难释于血仇的延搁,心中感到无比的抑郁不安。现在奇书已得,而且书中的图解详尽,随时可以揣摩,无需特别化费时间,怎不叫他心中豁然开朗!他愉悦地将散放在石桌上的五本书收起,装回盒中,又解下肩上的包袱,准备包扎妥当后,即行离洞下山。

    他拿起那只装书的玉盒,正待向包袱中塞去,忽觉眼前一亮,只见玉盒原来放置之处,又是一块长方白绢,白绢上也是两行鲜艳夺目的朱砂红字:“来路非去路,精研洛书图,饥食壁间浆,渴饮涧中泉,埋首卧仙谷,贯通兜天录。”戚正明看了这白绢留言,心中顿又烦恼起来,忖思道:“按玉甸子留言的意思,分明是要我在此学完宝录之后再行离去,可是我身负如海血仇,仇人多活一天我且于心难安,又岂能在此久留?‘来路非去路,精研洛书图。’难道洞口还设有某种奇门八卦的阵式,可进而不可出,必须稍研‘河图洛书篇’后才能出阵?”

    他呆立苦思了一阵,萎然地放下手中玉盒,又自语道:“也罢,我就先将一本‘河图洛书篇’学会再说!”说罢打开那只小玉盒,准备依示在习练兜天录之前先服下那顺“天心归元丹”,他取丹在手,又觉干硬难以下咽,便又自石璧中找出一瓶白色浆液,先将丹丸含在口中,然后仰首倒入浆液,“咕冬”一声,丹丸顺喉而下。

    异丹入腹,虽仍余香浓冽,体内却丝毫未见变化,心想也许年代太久,异丹已失灵效,那知片刻之后,情形立即大变,只觉耳聪目明大胜往昔,他听到了许多以前听不到的声音,全靠外室明珠传来薄光的内室,这时竟也纤微毕露,无殊于白日之下!等他将那本“河图洛书篇”重新取出翻阅之后,奇怪的现象更使他疑在做梦,理解之强,颖悟之速,几乎连他自己也不能想像。只不过一天一夜的工夫,一本专载各种图阵的绝学,竟被他完全融汇于胸!

    以戚正明此时的理解与颖悟,如肯一鼓作气,熟读其他四本奇书,再加上剑法掌法所必须的演练工夫,最多也只需个把月的时间,即可全部完成。可是他却不耐再待,匆匆收起玉盒,背起包袱,凭着学自“河图洛书篇”中的心得,走出了那座岩洞。正明离开了罗子山,绕上湘南官道,径奔蓝山而去。这日崦嵫日落,暮色将临时分,威正明来至距湘南郴县三十里的凤栖镇,入镇之后,就在一个横巷静处,找了一家客店住下,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急忙起身用过早点,走出客店准备继续赶路。

  他出门未行几步,即为一奇异现象所吸引,驻足注视,大街上,成群疾服劲装的武林人物,如赴会般的朝直街同一方向走去,各人的脸肤上,都挂着一层忱郁激愤之色,戚正明想到有人冒充恩师,为恶江湖的事情,心中不由起疑,便也混入人丛之中。出镇五六里路又转过一个岗峦,已见一片扶疏的高大林木之中,耸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巨厦,巨厦之外是一堵高与人齐的围墙,门前大道的柳荫下,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全是猿背蜂腰的彪形大汉,个个手执兵刃,如临大敌。

    戚正明疑心更起,暗自道:“如此情形,似乎即将有巨变发生,这些沿途来此的江湖人物,也似是应邀来此助拳的……难道真的又是那回事来了?嘿嘿嘿……”他边走边想,不觉已随在众人之后来到巨厦大门之前,众人相率而入,但当走在最后的成正明走至门口时,忽有一位中年汉子上前向他抱拳一礼道:“请尊驾见示名讳台前,是否来访此间主人金面佛吴荀?”戚正明被问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敢情前行各人都是知名之士,只有自己是个外乡人,便也抱拳含笑道:“在下戚正明,路过贵地……”
  
  中年汉子闻言一声诧:“哦!”凝神朝戚正明上下打量了一阵,即道:“尊驾就是二年前在金乡长兴楼,折服樊家昆仲,与玉山秀士路守礼争得平手的戚正明戚少侠?”戚正明忙谦逊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中年汉子满面惊喜,“哈哈哈!”一阵朗笑,豪放地道:“咱南山鹤姜秀,今日一睹少侠风姿,果然人中之龙,……少侠侠驾莅临,正是咱义兄金面佛吴荀之幸!”南山鹤姜秀说到这里,脸上的豪笑顿又变为一层阴霾。戚正明乘机探问道:“令义兄有何不幸?”南山鹤姜秀摇头叹息道:“戚少侠且请里坐,此事咱义兄待会自会为少侠细说!”
  
  戚正明二年前在金乡长兴楼莺声初啼,以单打双,勇挫名震湘鄂的剑术名家一字神剑樊尚仰的两位公子樊冲樊如,继又与另一剑术名手玉山秀士路守礼争得平手,英名早已不胫而走,尤其樊家兄弟,因感戚正明手下留情,衷心感佩,到处宣扬,以樊家在武林中的声誉,竟也对他如此微赞,顿使湘鄂武林一时为之哗然,莫不视戚正明为一神奇人物,欲求一睹为快,南山鹤姜秀就是其中的一个。南山鹤姜秀将戚正明带入客厅,走到一位颔留清须的老者面前,引见道:“义兄,这位就是摩云金剑袁老英雄的爱徒,戚正明戚少侠。”
  
  金面佛吴荀的一张方脸,黑里透红,威仪非凡,此或许即为金面佛称号之由来,他一听说眼前的少年就是众认后起俊秀的戚正明,立即面现欢容,殷切地道:“少侠侠驾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戚正明抱拳谦答道:“吴老英雄太客气了,尊府门前,戒备森严,莫非有何重大事放发生?”金面佛吴荀闻言老面一黯,摇头慨叹道:“老夫行道江湖数十年,虽不敢说有功于世,但却从未与人有何纠葛,不想此番竟不见容于这老魔头……”
  
  戚正明听金面佛如此说法,心中已有某种预感,但仍追何道;“吴老英雄所说的老魔头是谁?”金面佛吴荀恨声道:“除了那个死而复生的夺魄剑魔乙休子而外,当今武林之中还有几个魔头?”戚正明听金面佛辱骂恩师,虽知他未非有心,但仍脸肤一颤,眼中凶光一炽,冷冷地道了一声“哦!”
  
  南山鹤姜秀见了成正明的特异神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金面佛吴荀接着又道:“老魔头这次重现江湖,手段之毒辣更是变本加厉,杀死湘东毛家寨玉田郎尚清全家三十六口,暴尸罗山七雄,即连退休多年武林名宿蒋惠良老英雄,亦横尸在他的剑下,他不知为何又看上了老夫,夜半投书,说是要在拾日内取老夫合家性命……老夫深知老魔武功惊人,不得已才惊动几位同道好友,以图应变……”
  
  金面佛说此路领,接着又道:“老魔造孽苍生,涂害生灵,朗朗乾坤岂能容他之存在,是以老夫已传言天下武林同道,只要发现此魔形踪,即予围攻格杀,无需顾虑武林道义……”戚正明听毕金面佛吴荀之言,对那嫁祸恩师之人固是痛恨入骨,同时也恨极一般武林人物的蠢庸,硬将滔天罪孽加在恩师一人身上!他恨得浑身微微战抖,双眸喷火,几乎进出眼泪来,他强作镇定道:“投书至今已有几日?”
  
  金面佛吴荀答道:“算来今天正是第十天!”戚正明满面愤色地道:“吴老英雄不必耽心,此贼果真到来,由戚某一人应付就是!”戚正明气极语豪,在座众人中不乏成名高手,且都只知他是摩云金剑袁松遐之徒,所以戚正明豪语一出,四座皆惊,无不以为这少年式也狂妄!戚正明对人的反应并未介意,他此刻心情沉重,正盘算着如何为恩师洗雪不白之冤,将此嫁祸江东的毒计,揭之于天下武林同道之前?戚正明在吴荀处一住四天,兀自未发现那嫁祸行凶之人到来,倒是他趁这段时间,暗中将“子母风雷剑”与“和合二仪掌”弄出了一个眉目。
  
  由于限期已过,仍是丝毫不见动静,邀约而来的一众江湖人物,已有泰半赋归离去。第五天午膳之后,金面佛吴荀,南山鹤姜秀,戚正明,以及十来位湘鄂成名人物,正在客厅中闭谈,暮地一阵“呃——啊啊”狞笑传自屋顶,笑声未落,厅前已如苍鹰般地扑下一位身穿对襟大褂,古铜色脸肤的老汉,老汉身形甫沾地面,双目寒光打闪,扫过大厅,厉声道:“金面佛,老夫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绕你多留人间五天,此刻还不出来纳命!”老者话声高亢浑雄,震得门窗“扎扎”作响,众人正自神摇魄憾,忽然身后又响起一阵“哈哈哈哈哈……!”的激愤抑须的长笑,仓惶掩耳转头,一看发笑之人竟是威正明,齐都惊得离座站起!
  
  戚正明笑声甫落,涌身飞出大厅,向厅前老者戟指喝道:“孽障!为鬼为怪,茶害武林,你究竟是谁?”老者闻得笑声本自一凛,现见飘出大厅的竟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立又哇呀呀连笑道:“乳臭小子,嫌命长么?来!咱夺魄剑魔乙休子超生于你!”戚正明跨前两步,厉叱道:“孽障,冒名为恶,恬不知耻,若不从实说出究竟来,小爷今天要叫你骨锉灰扬!”叱声未绝,“和合二仪掌”已自发出,掌势如雷,挟起一股刺肤砭骨的劲风,左掌逼向老汉“太阳”,“开空”,“肩井”三穴,右掌逼向老汉“气门,“将台”,期门”三穴!
  
  老汉见状霍然变色,欲图闪避已是不及,忽见来势是在中上二盘,急得倒地向后一滚,堪堪避过致命一击。戚正明身形凌空急追之际,厉喝道:“孽障:你既自称‘夺魄剑魔乙休子’,何不施出‘五行九宫掌’来?”老汉倒地滚出,狼狈万状,对戚正明的逼问根本无暇置答,正欲翻身站起,忽见戚正明的双掌已经逼至近切,骇极惊呼,双脚奋力一蹬,身形贴地疾射两丈,挺身立于墙边。
  
  戚正明两击无功,气怒至极,一声暴叱,左出“桂子飘香”,右出“吱山走马”,凌空俯扑而下,老汉无路再退,顿被罩在一片掌幕之中。老汉厉啸一声,银剑出手,挥出匝地银虹,冲破如山掌幕,揉身回攻。戚正明斜跃八尺!“醉仙剑”也亦执于手中。舌绽春雷一声怒叱,招走“云庭飞絮”,剑花粼粼银波,挟若砭骨劲风,直逼老汉“气门”,“将台”,“期门”三处要穴!

    只听“卜”的一声脆响,老汉虽凭急闪免除三穴被戮,但外衣已被挑破一块。戚正明逼退老汉,手持长剑,厉声道:“孽障!你今天撞在小爷手里,非要你现出原形来……”老汉跨立当地,剑尖前指,上身前倾,双睛注定戚正明,眼光中有怨毒也有恐惧,使人看了觉得可恶亦复可悯。戚正明见老汉凶顽不答,脸肤一抽,立又涌身疾扑,一式“月里穿梭”,直向老汉“屋翳”,“应窗”,“乳根”三穴疾扫而去!
  
  老汉似已胆怯气泄,戚正明狠命扑至,他只虚晃一招,身形凌空翻起数丈!旁观众人心情复杂,既震骇于眼前拼斗的惨烈,又惊疑于戚正明武功的高深。南山鹤姜秀长眉一皱,侧脸向金面佛吴荀道:“义兄!戚少侠的武功造诣,似乎还远在他师父摩云金剑袁老英雄之上呢!”金面佛吴荀领首道:“看他无论使剑用掌,其内家修为至少都在一个甲子以上,摩云金剑袁老英雄竟能造就出如此佳徒,委实令人无法思议……”
  
  二人一问一答刚完,斗场中陡然响起一声激厉惨呼,再看时,老汉已伏倒于地,一条左臂与一支长剑飞落于一丈之外。戚正明上前一步,一脚踹住老汉背心,怒叱道:“孽障,你自找苦吃,还不从实说来?”老汉额上汗水如注,但仍顽强道:“咱夺魄剑魔乙休子纵横江湖数十年,不想今天落在一个小儿……”戚正明不等他说完,撩起剑鞘,“削削”两下,击得老汉头顶皮砂血流!戚正明星哞噙泪,切齿怒叱道:“孽障,乙休子老前辈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冒名嫁祸于他?究竟受何人指使?再不从实说来,我就要你皮肉受苦,不得好死!”
  
  戚正明口称乙休子老前辈,又硬说眼前老者是冒名妆扮,旁观众人无不一头玄雾,可是谁也无法解开这个迷底,只有静静地等待着情形的发展。老汉痛得死去活来,抬头朝戚正明盯了一眼,厉声道:“小子你是谁?”戚正明恨声道:“我是谁?我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不象你这魔鬼,出卖灵魂,冒名嫁祸于人……”戚正明说到这里,忽觉老人似在故意拖延时间,顿即恨上加怒,钢牙一挫,左手疾挥,“嘶嘶”两声,老汉的两只耳朵,已硬生生地被他撕了下来!老汉一阵惨厉嚎啼,浑身颤抖,但仍道:“大丈夫生死一线隔,你要老夫说出实话,难上加难……”戚正明闻言心头一凛,左掌疾吐,立将老汉下颔骨拍落。
  
  老汉下颌被拍落后,虽仍能勉强说话,却已无法用力闭合,嚼舌自我之念又告绝望,猛瞪一双血丝密布的凶睛,朝戚正明很毒的扫了一瞥……厉凄道:“小贼种,果然有你一手,老夫八度翁刘菁,这次栽到家了……”老汉吐出名号,旁观众人立即哗然哄起!金而佛吴苟困惑无比的道:“天下真会有这等事!”



第十一章
:乱珠成碧

  自称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老汉断臂栽倒,戚正明为欲洗刷恩师垢辱,一再逼问老汉真实名号,老汉颟顸不答,他气极之下,又施毒手,撕双耳,卸下颔,老汉果然熬忍不过,自承是塞外武林前辈八度翁刘菁,旁观众人无不骇煞怔住。八度翁刘菁连遭断臂,撕耳,卸颔之苦,已是功破气散,藉以冒名为恶的一种“人形珈瑜术”,也便立即失效!当他奄奄一息之际,周身一阵疾速抽动,现出一个脸庞青白,皮包骷骨,形如僵尸的丑相来。
  
  所谓“人形珈瑜术”,乃是塞外武林中的一种旁门之学,此术之奥妙,即在施术者能将自己变为自己想像中人的形相。任何人只要经他见过一面,他就可随时变为此人的化身!由此可见,八度翁刘菁昔年与夺魄剑魔乙休子,曾有过一面之缘?戚正明见八度翁刘菁奄奄将毙,心里不禁大急,此刻他虽已洗刷了这次恩师所蒙的不白之冤,但他深知暗中主谋者必为恩师的仇人,他欲为恩师复仇,岂能将此揭发仇人丑恶阴谋的机会轻易放过。

  他陡地一声薄叱,左手翻过八度翁的身躯,右掌戟指疾落,深嵌于八度翁的“骸尾”穴之中!他出手如风,锐厉无伦,手指入肉寸余,硬将八度翁刘菁的一股悠悠将逝的元神定住。八度翁刘菁求死竟也不能,眨着一双散神的眼睛,凄茫地看了戚正明一眼,满脸都是祈求的神色……戚正明施出此一甫从“混元兜天录”第五篇“子午金斗篇”中学来的绝学,顿使金面佛吴荀等一批高手骇然震住!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年不满二十岁少年身上,竟看到了此一失传几近百年的绝学“挽魂手法”。
  
  这时八度翁刘菁,虽未大声惨激呼出来,但从其神色上,已可知他忍受着无边的痛苦!戚正明沉声厉叱道:“孽障,你要落个好死,就得把伪扮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内委经过情形说出来呀!是受了谁的主使?……若不然,就休怨戚某出手狠毒,要你周身碎筋拆骨而死……”戚正明问出此话,金面佛吴荀,南山鹤姜秀,与一众武林人物,顿又诧异不已,他们心里似乎都怀着一个同样的意念:“这位戚少侠,怎么如此武断!”
  
  八度翁刘菁额上满是一颗颗黄豆般大的汗珠,听了戚正明比问,无力地抬起头来,呓语般喃喃地道:“……老夫系受回龙帮帮主山陵樵子钱英雄礼聘而来,……这些事情都出诸他的授意……唉……”戚正明听毕突然“哈哈……”一阵激厉狂笑,笑声之中,另有一种恍若猿啼狼嗥,满含悲愤的抑郁音韵!饶是在场众人,俱是武林楚翘人物,也不由齐都猛打一个寒噤!
  
  戚正明笑声一落,咬牙恨声道:“果然不出戚某所料……”说到这里,星眸中闪出两道利剪寒冰似的凌芒,厉声冷冷的对八度翁刘菁道:“孽障,戚某虽然与你无冤无仇,奈何你出手亦忒以狠毒,造下滔天罪孽,你若不遭报应,遭你毒害的无辜幽魂,岂能瞑目九泉之下……戚某侪身武林,替天行道,不能不要你有个交代!”
  
  “代”字才落,狠牙一咬,右腕翻掌疾吐,直劈八度翁天灵!八度翁刘菁只“啊:”了半声,立即血雨蓬飞,脑浆飞溅,浑身一阵微颤,便即僵直不动。戚正明刚才如此狠毒泼辣,在场武林人物都不由地魂惊胆寒,由心底泛起了一股凉意。事情到了这里,夺魄剑魔乙休子这次所蒙的垢污,已是一洗而清,相反的,山陵樵子钱雄熹立时成了众所憎厌的祸首罪魁。
  
  金面佛吴荀激怒地向其义弟南山鹤姜秀道:“山陵樵子这厮,好不可恶,我们一向都以为他是一位刚正的前辈人物,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东西!”南山鹤姜秀愤怒万分的道:“这厮恁地阴毒,无缘无故把明朗乾坤,扰成一片惨雾愁云,害死许多武林人士,他到底怀的什么鬼主意?”其他应邀来此助阵一众高手,亦无不面现激愤震怒之色!
  
  戚正明这时忽又“哈哈”一阵长笑,朗声道:“在座诸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山陵樵子钱雄熹此番施出这番令人发指的嫁祸毒计来,还不是因为他黔驴技穷……”南山鹤姜秀迷惘道:“戚少侠!此话怎讲?”戚正明缓缓道:“各位前辈至少长过戚某一二十岁,假如不健忘的话,当然还记得当年鲁地马蹄山,武林四大前辈高手,伏击夺魄剑魔乙休子,诱使他接受断臂切腿之事……”
  
  金佛面吴荀闻言“哦”了一声,颔首不迭地道:“不错不错……老夫记得,山陵樵子这厮即为那四个前辈高手之一!”戚正明接着道:“这不就是了么!或许皇天见怜,不使乙休子前辈的侠魂义魄就此含冤九泉了,此番他居然又能现踪武林,再闯江湖,他老人家对于十年前惨遭断肢分体的一节,岂能就此放过?”
  
  戚正明说到这里,朝众人看了一眼,又道:“山陵樵子钱雄熹,眼看大敌将临,又自思武功不敌了,万般无奈之下,乃不惜杀生保命,企图利用武林人物误解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的弱点,乔妆嫁祸,恣意毒行,加深天下武林同道对乙休子老前辈的痛恨,以遂其剑不染血,即能拔除其眼中钉的毒计!”
  
  这一番话,出自摩云金剑袁松遐的门下之口,充满了对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同情,且极力为他辩护哩!一众高手虽都感到奇怪,但又觉得这些话句句合理,不由得他们不心服口服,而深恨于山陵樵子钱雄熹的惨毒无耻,只为一己的安全,即不惜牺牲这么多同道的生命。
  
  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山陵樵子钱雄熹施出这种拖刀嫁祸之计,可谓恶毒之极,如果成功,则戚正明为师了愿时,势将遭到无比艰险。偏偏弄巧反拙,奸计被戚正明及时戳破,这事只要传扬开去,他山陵樵子不但要遭到天下武林的辱骂与痛恨,一世的声誉前途也将从此断送了。
  
  这时,金面佛吴荀忽然越众而前,目注戚正明道;“戚少侠慧绝天人,刚毅果敢,不愧当今武林一颗慧星,离此之后又欲何往?能不能与老夫等同往蓝山九回峰一行,见见那位杀人魔君山陵樵子钱雄熹?”戚正明闻言略作沉吟,乃道:“戚某尚有要事,非三个月不能完成,故一时尚无法随各位前辈同往!”众人见戚正明居然拒绝,心中至为不解,心想这少年虽是武功高绝,却是热忱不够。
  
  其实他们那里知道,戚正明欲找山陵樵子之心,比他们不知要迫切几倍,只是方才与八度翁刘菁一战,深觉此魔武功不凡,心想像这等魔头,山陵樵子钱雄熹都能从塞外请来,蓝山九回峰一定隐藏更多高手,故在一阵沉思之后,已决定再化三个月的时间,精研“混元兜天录”,使自己的武功再进一层,然后再作计较。
  
  戚正明既表示不愿同在,吴荀等众人也是无奈,南山鹤姜秀忽然开口道:“戚少侠既是另有要事,我等自不便强求,不过仍望少侠于事完之后,能前往九回峰,为人间除此衣冠食兽!”戚正明欣然颔首。他此刻心中舒意至极,揭穿了山陵樵子的阴谋,为恩师洗雪了一次冤辱,他心中有一种完成一次艰巨重任的欣慰。经不住吴荀等人的盛情挽留,戚正明在吴府住宿一宵。

  第二天一早,他即辞别众人,只身循原路而去。行不数十里,已进入山区,他选了一处幽谷,略事收拾,准备定住下来,将“混元兜天录”中的各项武功彻底整理一番。按戚正明的原意,在这三月之中,本只想练完“混元兜天录”的前三篇,“子母风雷剑”,“游电追虹轻身术”与“和合两仪掌”。因为在他想来,这三篇对他目前最为需要。其他两篇,“河图洛书”他在古洞中已研习了一遍,大致可以应用,末篇“子午金斗”,他准备待以后有空时再行研阅。
  
  不想自他服食“天心归元丹”之后,耳灵目聪,理解颖俉大异往昔,只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已尽得了这三篇绝学的神髓,他不但将“子母风雷剑”中的玄妙招术融汇于“摩云金剑”之中,使剑势威力陡增了数倍,同时并将“五行九宫掌”与“和合两仪掌”合而为一,时而五行九宫,时而阴阳两仪,玄妙莫测精奥无比!尤其是,他身具浑厚无比的真力,本已纵跃如飞,如今又配上了“游电追虹轻身术”中玄妙无上的轻功身法,真是如虎添翼,已到了风行绝迹的程度!
  
  也许是奇书当前,欲罢不能,学完剑,掌,轻功,戚正明不自觉地又沉醉于“子午金斗篇”的钻研之中,这本“混元兜天录”的末篇,竟比其余四篇都要难学,戚正明整整化了十天的功夫,才算参悟透澈。然而,他却从这本原来并未列于这次研习计划中的“子午金斗篇”中,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原来这“子午金斗篇,不但是一本有关疗伤易容的宝册,最末几页还详载着一种玄奇的拂穴指功“遥空追魂指”!这种拂穴指功厉害无比,克敌时只需将真力贯注指尖,或点或拂,任他对方身形如何快速,也是难逃穴道被制厄运!全部奇学研习完毕,也正好是三个月的时间。是夜,谈月疏星,一缕身形,掠过绝峰刺天,危尾壁立的蓝山,快若惊虹游电,眨眼间,已化为一个黑点,消逝于往九回峰的方向……

    九回峰南麓一块平缓的山坡上,房舍毗连,黑压压地一大遍,房舍前的一块空地上,此刻正剑光妖娇如虹,叱喝嘶吼之声震天,暗淡月色之下,可见约三十余武林人物,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显然这场剧斗已进行了很久,四处可见折臂断腿,倒地吟呻之人,同时双方的实力也极悬殊。一方已只剩四人在拼死苦撑,另一方则将此四人团团围住,疯狂进迫。
  
  这时,被困的四人之中,忽有一人剑势一紧,声嘶力竭地叱喝道:“山陵樵子老匹夫,你诡异波谲,毒如蛇蝎,今晚即使姜某等丧命此地,天下武林又岂能容你?”迸扑的人丛之中立有一个老者,狞笑一声道:“嘿嘿嘿!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却来闯,凭你们南山鹤姜秀这几个,也想来蓝山逞威,嘿嘿嘿,岂能怨老夫心狠手辣,嘎嘎呃哇!"语音阴毒冷傲至极!敢情这发话老者就是山陵樵子钱雄熹。
  
  山陵樵子钱雄熹口中说着话,双掌却是挥挥霍霍,劈个不停!一声凄厉惨吸,被困四人中的一个中年汉子,又已弃剑倒地。所剩三人退聚一处,背里面外,掌剑频施,拼命苦守!就在三人危如覆卵之际,蓦然间半空中响起一阵“哈哈”长笑,笑声激气成风,地动山摇!围攻众人,骇然飘退,仰首循声搜视,只见左方山腰之间,射出一条灰影,带着锐啸,向众人立身处疾泻而下!

    灰影落至距离二丈高处,盘空回旋一匝,随即飘落于五丈之外的一块突出岩石之上,锐啸之声亦跟着戛然而止。现于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发鬓灰白,古铜脸肤,腰束布带的老汉。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惶乱之声,并有人以颤抖的声音低呼着:“夺魄剑魔乙休子……夺魄剑魔乙休子……”山陵樵子钱雄熹这一代枭雄,竟未立时越众面前,仍然藏身人丛之中,双掌贴于腰际,侧目注定石上老汉,满脸惶惧之色!全场空气一片死寂。
  
  老汉双眸精光闪射,扫过众人一眼,然后落在山陵樵子钱雄熹脸上,冷冷地道:“山陵樵子钱雄熹别来无恙,承你抬爱,十年前鲁地马蹄山公案未了,今番又以区区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名号,杀害无辜而血染半个武林,此恩此德,今日老夫前来,岂能不有所报答……”场中仍是一片死寂!老人见山陵樵子钱雄熹并不答话,哈哈一阵快意狂笑,厉声道:“钱雄熹老匹夫!出来吧!老夫仍是昔年作风,只要是味没天良,为非作歹之徒,无分主从,也无分积恶初犯,一例掌下超生,今天你老匹夫固然非死不可,即使助你为恶的几个武林败类也都休想活命!”老人出语斩钉截铁,断然至极。众人除南山鹤等三人而外,无不闻言一颤,可是这些人都非武林弱者,在认清眼前情势之后,立生拼死之心,脸上的恐惧之色逐渐转为愤怒之色,满眼都是困兽之斗的凶光!
  
  山陵樵子钱雄熹正自苦思应付之策,深恐众人凛于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凶名,定会不战即走,故一直不敢有所举动,现见这些人已为乙休子一言激怒,心中不禁一喜,存心火上加油,嘹嗓一阵“呃哗哗”狞笑,不朝石上老汉,反朝周围众人道:“诸位!这杀人魔君昔年杀人无数,销声敛迹十余年,此番竟又来此蓝山九回峰撒野,跋扈飞扬,气势熏人,全不把我等二十余人放在眼内,为已为人呀,我等岂能容他存在?”说罢作势欲扑。
  
  山陵樵子这一着可然见效了,立时“唰、唰!”连响,各种暗器,如暴雨一地般向老汉洒去了!老汉一声敞笑,双掌一挥,劲风陡起,铁菱角,菩提钉,追魂镖,袖羽箭,诸般暗器纷纷弹回,反害得众人慌忙闪避。山陵樵子钱雄熹早知暗器难以奏功,这时立即大喝一声“上”,领先踊身向老汉扑去,众人亦纷由各面冲向老汉。老汉冷哼一声,“五行九宫掌”已自发出,左掌“入穴探子”,右掌“空庭积翠”,顿时血雨飞溅,一片兵刃断折之声。接着又是一招“瑶池春满”,双臂向前平仲,同时向后一图,激起尘沙弥浸,五丈方圆之内,人影全没。等到尘沙散尽,只见满地都是折臂断腿,腹破肠流的死尸,竟没有一个活人!
  
  呆立于五丈开的南山鹤姜秀等三人,看了这种情形,无不心惊胆战,并齐都在心中暗付:“二十多个江湖一流好手,竟是不堪他三掌一击,如同摧枯拉朽,这是什么武功啊!”老汉闪动如电双目,扫视着遍地杂呈的残尸,忽然“噫!”了一声,纵起三丈,向那一片毗连的房舍落去。南山鹤姜秀等三人,这时也已看清,原来地上那二十几个尸体之中,竟是没有山陵樵子钱雄在内!
  
  老汉落身房舍正门之前,略一沉吟,想是不耐入屋穷搜,一声厉啸,举起双臂,连翻的猛挥猛劈了。“豁啦啦!豁啦啦!”巨响不绝,偌大一片房舍,瞬息之间,已化为一堆瓦砾废墟。房舍已经尽垮,却是未见丝毫动静。这时南山鹤姜秀忽然手指后方,以惶急无比的音声喊道:“乙休子前辈,屋中定有地道通向那边了,您看!”老汉返身循南山鹤姜秀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三条人影,正以极快的身法,向一座宽广的密林疾窜而去。老汉“嘿!”一声冷笑,身形冲宵而起,带着激厉长啸,如一缕轻烟似地射向密林!
  
  老汉身法虽快疾无伦,但那三条人影本已距密林不远,待老汉来自林边,三条人影已自没入林中了,老者怒哼一声,纵上林稍,一阵疾走,瞬息走遍全林,竟是丝毫未见端倪,接着又飘身落入林中了。林中树木虽不十分茂密,但却是走来走去,乃是回到原处,接连试过几次都是如此,老者心中大奇,不禁驻足审视,立即发觉周围树木之中,有不少竟是由人工移植而来,心中立明所以,暗付道:“原来老贼在此还设有某种阵式,想来这片树林是他的真正巢穴了,可是这是一种什么阵式呢?上次我在罗子山古洞中研阅‘河图洛书篇’时,因为悟出了出洞之法,心中一高兴,竟未继续将最后的两页看完?悟,不错,‘河图洛书篇’遍载天下各种图阵,山陵樵子都能应用的阵式,这本奇书中怎会没有……我且再找个地方,将此书翻开看了再说!”
  
  老汉想到这里,似乎颇有信心,“嘿嘿”一声冷笑,虚空发话道:“山陵樵子老匹夫,别说你钻入林中,即令你上天入地,老夫又岂能放过于你,三天内当来取你老命!”说罢一声激厉长啸,纵回林梢,双肩微微一晃,化作一缕轻烟,转眼消失于天际一角。南山鹤姜秀等三人,远远见老汉越林逝去,也不知他已否得手,自己又不敢入林查探,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呆立许久,其中一位老者始开口言道:“我们回去吧。”
  
  南山鹤姜秀凄然道:“咱义兄金面佛吴荀日前在此被擒,至今情况不明,这便如何是好!”老者又道:“此事既有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插手,总该有个结果,蓝山连亘数十里,而被擒的又不止令义兄吴荀一人,如果回龙帮得破,令义兄自可脱险,如果连乙休子老前辈对该帮亦莫可如何,则你我呆留此间又有何益!”南山鹤姜秀无奈,只好随同二人回返湘南风栖镇而去。
  
  原来就在短短的三个月之中,戚正明掌劈塞外武林前辈高手八度翁刘菁,揭穿山陵樵子钱雄熹嫁祸阴谋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整个武林为之哗然,尤其是死于这次事件中的玉田郎尚清,罗山七雄等,及八臂灵官蒋惠良等人的亲友,更是愤怒填膺,暂欲将山陵樵子钱雄烹分尸而后甘。所以前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前往蓝山九回峰,向山陵樵子钱雄熹兴师问罪的武林人物,先后竟有七批之多,但每批都落了锻羽败北的命运。山陵樵子似乎又存着某种用心,对于前往申讨的武林人物,武功乏乏的当场扑杀,成名的则设法生擒!金面佛吴荀即为遭擒者之一。
  
  这日,湘南凤栖镇金面佛吴荀的府邸门前,来了一位年约十七八,身着蓝色劲装,面透坚毅顽强之色的少年。南山鹤姜秀悬念义兄安危,正自困坐愁城,忽见戚正明翩然到来,愁苦的脸上顿现欢欣的光彩,慌忙上前数步,拉起戚正明的一只手道:“戚少侠一诺千金,三月之约,果然如期莅临……”戚正明精眸向厅中一扫,诧异地问题:“姜英雄,令义兄金面佛吴老英雄如何不见?”敢情,戚正明还不知金面佛吴荀在蓝山九回峰遭擒之事。
  
  南山鹤姜秀黯然一叹,悲愤地道:“义兄在九回峰遭山陵樵子钱雄熹所擒,未下生死已有多日了哩!”戚正明闻言一惊,为欲明白个中详情,乃故作奇异地问道:“难道你等已去九回峰会过山陵樵子钱雄熹那老贼不成?”南山鹤姜秀仍是满脸愤色地道:“戚少侠难道还不知道,“自你掌毙八度翁刘蓇,揭露山陵樵子钱雄熹杀人嫁祸诡计的消息传出之后,天下武林同道无不为之发指,前后有八臂灵官蒋惠良老英雄的令侄七尾豹蒋冲,与罗山七雄昔年的一位好友金刀镇八方田欣等,各率武林激义之流,进往九回峰向出陵樵子钱雄熹索讨血债;可怜这些人都是有去无归,谅必惨道毒手……”
  
  南山鹤姜秀说到这里,黯然地看了威正明一眼,接着又道:“咱义兄金面佛吴荀,领油湘南,且身为受害人之一,岂甘落人之后,畏缩不前,故在第五批武林豪杰去面不返之后,即也会同湘鄂武林高手,前往蓝山九回峰与山陵樵子钱雄熹一拼,谁知一去也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日前江湖上传出消息说,咱义兄当时已因力竭遭擒,实事如何,尚难确定……”以后的情形,戚正明当然都已知道,但他为了隐蔽行藏,仍是没明答腔,睁着一双精眸,凝听着南山鹤姜秀继续叙述。
  
  南山鸽姜秀略微一顿,又道:“数日前,咱见义兄迟迟不归,乃又邀约十数友好,同探蓝山,一场恶战,同行友好泰半殉难,如非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适时现踪,咱姜秀势必也将丧命荒山了!”南山鹤姜秀说到这里,突然挥拳猛力一击桌面,切齿大声道:“武林中竟有这等乱朱成碧,颠倒黑白之事,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忠肝义胆,一代仁侠,面我武林人物竟安加论断,硬说他老人家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可恨!…”
  
  戚正明眼眶润湿,激动非凡,心中默默地念着:“恩师,你瞑目九泉吧:你不肖徒儿已经尽力,天下武林同道,不久便可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南山鹤姜秀一阵激愤之后,忽又面色黯然,凄然到,“戚少侠武功绝世,尚望仗义赐助,使咱义兄金面佛吴葡得早日脱险……”
  
  戚正明不待他说完,即便爽然道:“姜英雄万勿如此说法,山陵樵子钱雄熹这老贼,戚某本就放他不过,”南山鹤姜秀见戚正明慨然应允,顿时面现感激之色。戚正明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南山鹤姜秀朝门口略一张望,皱眉道:“蒙戚少侠如此急于咱义兄之难,咱姜秀衷心感激,只是此行至为凶险,人手仍以愈多愈善,日前姜某已着人分别前往桂南与赣北,邀约开碑手邓炳与难脱魂崔玉两位大侠前来相助,其中开碑手邓炳与吴苟乃为刎颈之交,离魂客崔玉更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哩!身负上乘武学,数月前听说夺魄剑魔休子老前辈重现江湖,恣害无辜,曾欲找乙休子老前辈拼命,如今真相大白,他必也恨山陵樵子钱雄熹那老贼入骨,量来此两人均无不应约而来之理,且估计行程,两人均应于今日午前到达,……戚少侠且请稍坐待茶,如果过午两人仍不见来,我们便即动身吧!”
  
  戚正明虽觉此举实属多余,但南山鹤姜秀既是如此主张,显然是对他戚正明的武功尚无深切的认识,和绝对的信心。在此情形之下,他自是不便多说,只得依言入座等待。晌午时分,开碑手邓炳与离魂客崔玉已经先后到达,这两个均已年过五十的老者,一个生像壮实极了,一个却面容清湿,但俱都精神矍铄,威仪非凡!
  
  南山鹤姜秀为戚正明向两老引见,两老对戚正明的事迹已早有耳闻,如今一见,发现他果然目射奇光,不怒而威,小小年纪,已具不世豪爽气慨,不禁齐都频频点头,面现推许之色!由于事情至为紧急,邓崔两人到后不久,略进饮食,四人便即向蓝山九回峰扑奔面去,傍晚时分四人已深入蓝山腹地。
  
  南山鹤姜秀因已来过一次,路径极熟,这时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排峰插云的山岭道:“那便是九回峰了!”不久登上这座峰顶,南边峰下立即现出一块宽广平原,平原西段是一大片树林,东测山腰上有一块十致丈方圆的地方,坍墙倒垣,瓦砾一片。南止鹤姜秀指着那片瓦砾道:“那些房舍即毁在夺魄剑魔乙休子的神掌之下,山陵樵子那老贼狡猾无比,竟由地道中逃入那片树林。”说着又将手指移向平原西端。
  
  这些情形,戚正明当然明白,但他却故作不知地猜测道:“不错,这老贼既称‘山陵樵子’,想来他对林木的利用上,定有独特的造诣,他主要的巢穴,极可能就在那片树林之中!”戚正明的这种说法,显然理由并不十分充分,这只是他明知事实如此而故作此论罢了。他说罢,领先向那片树林飞纵而去,南山鹤姜秀等三人亦急急腾身紧随。
  
  四人来至林前,朝林中略事打量,开碑手邓炳似已感到不耐,道:“不管如何,我们且就分为两组人一探再说……姜老弟随我走……”戚正明连忙阻止道:“且慢!”开碑手邓炳闻声停步,心中颇为不悦,原欲出言责问,但当他的眼光惊过戚正明之面,看到他那凛然沉着的神色之后,立又心平气和,和声问道:“戚少侠有何见教?”

  戚正明目注林缘,缓缓地道:“三位有否发现,这林中树木,虽多为自然长成,但却有不少显出由他处移植而来的痕迹,且树间的间隔距离约略相等,似乎暗合着某种规则……”离魂客崔玉闻言向林中看了一会,面色凝重,冷冷地道:“凭他山陵樵子钱雄熹,难道还能在这林中设下什么图阵不成?”
  
  戚正明仍是目注林边道:“怎么不是!戚某已经看出,此阵名为‘插木离魂’,深含五行生克变化……”敢情戚正明也是在观察很久之后,才确定此阵即为“河图洛书篇”末页中所载的一种阵法。三人见戚正明居然通晓易理,识得此阵,心中又惊又奇,暗想到:“当年摩云金剑袁松遐除了剑术称绝武林外,并未听说他有什么其他武学见长,他的徒儿知道的东西怎的如此之多!”
  
  南山鹤姜秀心系兄安危,方寸已乱,这时搓着双手道:“这便如何是好?咱义兄岂不就营救无望!”开碑手邓炳似乎又已不耐,右掌一拍剑鞘,大声道:“管他什么‘插木离魂阵’,咱们一人一剑吧,砍尽林中树木,不就得了!”离魂客崔玉摇头道:“邓兄少开玩笑,这片树林宽广不下数百亩,欲将其中树木砍尽,岂是易事呢!”开碑手邓炳两次碰壁,委实气极,冲口道:“那么咱们就用火攻,烧他个一片焦土!”
  
  戚正明闻言微微一笑。南山鹤姜秀惶急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咱义兄与一众被擒的武林同道,岂不都要完了吗?”开碑手邓炳面孔涨得通红,再不问言。离魂客崔玉这时忽然浓眉一掀,侧脸向戚正明注视了一会,道:“戚少侠既识此阵之名,是否亦知破除此阵之法?”南山鹤姜秀闻言容色一亮,与开碑手邓炳同以希望的眼光向戚正明注视。
  
  戚正明早知破阵之法,只因开碑手等人争着发话,他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此刻闻问立道:“山陵樵子这老贼设下此阵,自以为天堑难渡,高枕无忧,……嘿嘿……其实在我看来,真是可笑之极呀!”戚正明如此说法,纯粹是在与山陵樵子钱雄熹斗气,并无在人前卖狂之心,但是在南山鹤姜秀等三人听来却是刺耳之极,尤其邓崔二人,更是心中微生反感,觉得这少年忒也狂妄!
  
  戚正明由于言出无意,心中坦然,对各人的反应丝毫未曾发觉,这时继续又道:“此一‘插木离魂阵’其实并无多大奥妙,仅是按反五行变化布设而成,死门逢生,生门逢死。入阵后只须避开生门哩!专拣死门前进,即可畅行无阻……”南山鹤姜秀等三人由于对图阵方面毫无研究。故虽经戚正明作了如此解释,心中仍是一片迷惘。
  
  戚正明见三人仍是不解,微微一笑,道:“三位且随我走……万勿离得太远!…”说罢一声长啸,涌身向林中纵入,其余三人那敢怠慢,急急飘身紧随!此时虽才傍晚时分,阳光普照,但林中却是极为阴暗,戚正明领着三人,沉默地向前逼进!

  盏茶时间过后,似乎已入“木阵”玄奥地区,时而群树挡立,无路可通,时而岔路千条,不知何从!但每次遭遇这些情况,戚正明都只以手略作比划,或是劈倒其中一棵大材,困难即行立解!南山鹤姜秀等三人见此情形,无不心生钦敬之心,尤其离魂客崔玉,不但已尽释方才对戚正明所生的不快,且觉像他这样的少年,狂傲乃属理所当然。
  
  戚正明在“木阵”之中,虽是过关斩关,畅行无阻,但却也似异常费力,约又盏茶时间之后,额上已经透汗,南山鹤姜秀紧随在后,心中颇感不安,感激地道:“戚少侠侠胆义肠,豪气干云,为咱义兄之难如此热心,咱姜秀好生过意不去!”戚正明见自己受人器重,心中至感欣慰,想到如今有此成就,全系恩师乙休子所赐,不禁又是一阵凄楚,偷抹了一把心酸之泪!
  
  四人如此折促前进,足有一个时辰,奇迹果然出现,只见一片青葱浓密之中,一列精致绝伦的房舍寂然静立!开碑手邓炳一声低呼,手指房舍,向戚正明道:“戚少侠,前面那列精致房含,敢情就是山陵樵子钱雄熹的窝巢了?”戚正明额首道:“谅来不致有错!”
  
  离魂客崔玉目注房含,忽然眉头一掀,面现困惑地向戚正明道:“戚少侠,这点老夫倒要请教。这片树林,少说也有百丈方圆,这列房含处此巨幅密林之中,何异米粒之处于沧海:别说老贼已设下这等怪阵,即令在普通情形之下,寻见起米也极难顺利,戚少侠倒是如何能一找就着?”
  
  离魂客崔玉这个疑问,敢情南山鹤姜秀,与开碑手邓炳俱有同感,是以三人六只眼睛,齐都睇视在成正明俊脸上,急待回答!戚正明微微一笑;道:“这当然也是根据此阵的原理,请想,山陵樵子老贼既倚此阵为其屏障,其巢穴焉有不选于阵中最险的阵眼所在之理?是以只要依照比阵原理,向最险要之处的阵眼探进,自可万无错失!”三人点头表示有理。
  
  这一对答,四人已来到那座精舍大门之前。戚正明轻扣门环,门开处,走出一个疾服劲装的中年大汉。大汉一见来者竟是几位不速之客,立时错愕证住,尤其当他发现南山鹤姜秀亦在其中时,脸上的错愕之色更一变而为惊骇与仇视之容!戚正明一抱双拳,含笑向那汉子道:“有劳尊驾通报此间主人,就说鲁地摩云金剑袁松遐之徒戚正明,会同南山鹤姜秀,开碑手邓炳,离魂客崔玉等三位英雄,特来拜候!”
  
  汉子闻言竟未答话,双目呆视戚正明,似乎在他的心中,觉得眼前这年不满二十的少年,与他所耳闻的戚正明之名,实在极不相称。但当他的目光与戚正明的威棱寒芒一触,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心中的疑念立时全消,惶恐无比地道:“戚少侠与三位……请稍待,在下就入内通报……”汉子嗫嚅说罢,一闪身进入屋中!
  
  不多时,正门大开,山陵樵子钱雄赢在一众武林人物簇拥之下,端步走出大厅,在门前石阶上昂然而立,两眼神光电闪,输流扫过阶前丈外并立的四人一眼之后,忽然眼神尽敛,目注戚正明,含笑温和地道:“戚少仪侠驾莅临,老夫蒙宠何似!只不知戚少侠如何越过树林,进入老夫这翠微坑?”因为戚正明已经破阵越林成功,所以山陵樵子最后的两句话也只是附带一问,实无多大含意,甚且还有恭维赞许之意隐含其中,可是听在戚正明耳中,却又大不相同,他冷面一颜,陡然“哈哈!”一阵激厉长笑,笑声回荡林空,震得众人耳鼓失灵,骇然变色!
  
  显然,戚正明挟怒而来,岂会留情,他这一声纵声长笑,不但是报复山陵樵子钱雄熹的语含轻蔑哩!而且存心示威。先给对方一个心理打击!果然一众武林人物。包括山陵樵子钱雄熹在内,在听得笑声之后,无不心胆俱寒,对江湖上有关戚正明的种种传闻,再也不敢存丝毫怀疑之心!戚正明笑声一落,星眸中利剪寒冰似的凌芒闪射,扫过石阶上众人一眼,然后注定山陵樵子钱雄熹,冷冷地道:“区区‘插木离魂阵’,又奈得我戚某何!”

    山陵樵子钱雄熹更是心惊,暗忖道:“这小子据说是摩云金剑袁松遐之徒,袁松遐当年在武林中除了一套摩云金剑的剑法而外,并无其他出众绝学,为何这小子竟能以掌法击毙塞外高手八度翁,且全不将老夫这‘插木离魂阵’放在眼下……看来他除摩云金剑袁松退之外,一定另有其他遇合,其难缠的程度,恐怕并不在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贼之下呢!”

    山陵樵子钱雄熹闪电般地想到这里,忽然眼光一触并立于戚正明两侧,怒目瞪视着南山鹤姜秀等三人,心中一凛,继又忖道:“这小子既揭破老夫的嫁祸之计,又与南山姜秀同来,显然来意不善,我何不……”山陵樵子钱雄熹果不愧为一代巨枭之流,就在这大敌当前的情形之下,闪电般的思索之间,已给他想出了一个极阴极毒,异想天开的诡计!那便是—一他想设法利用戚正明,来为他除去心头之芒,眼中之钉的夺魄剑魔乙休子!
  
  这个毒计,出自对戚正明的秘密毫无所知的山陵樵子钱雄熹,确是极其自然,不足为奇。而且对于此计的如此实施,他也已成竹在胸,七次犯山被他生擒的各方武林领袖人物,都被他囚禁在这翠微坑的秘室之中,其中包括金面佛吴荀,八臂灵官蒋惠良之侄七尾豹蒋冲,与罗山七雄的知友金刀镇八方田欣等人在内,有了这些人质,他山陵樵子不怕南山鹤姜秀等人不乖乖就范,也不愁武林中的公愤不能制压!
  
  至于戚正明,他更自信有办法对付,他认为戚正明与他山陵樵子钱雄熹并无直接的深仇大恨,只要他对威正明掌毙八度翁刘菁与破毁“插木离魂阵”之事不予追究,然后再加以利诱挑拨,他不相信戚正明不会入壳,为他利用!山陵樵子钱雄熹如此做法,也可谓刻毒之极,用心良苦,然而,他就能如愿以偿吗?当然不!因为天下之事,最后蒙受惨败的,不是愚蠢庸俗之辈,而是自诩聪明绝世,高人一筹之流!


第十二章:是非分辩
  
  山陵樵子钱雄熹主意一定,立即一本原态,满脸含笑,对方才戚正明示威性的长笑,以及讥讽性的言词,竟是毫不介意,半请半激地将戚正明与南山鹤姜秀等三人邀入大厅。戚正明见山陵樵子钱雄熹如此友善地接待自己,心中至为不解!这也难怪,撤开他恩师的一笔断臂血仇不谈,戚正明给予山陵樵子钱雄熹的打击之重,可谓已到了无可喻拟的程度,掌劈八度翁刘菁,揭露其借刀杀人的阴谋,使其在武林中的声誉为之扫地,这次又将他辛苦经营的“插木离魂阵”破除。凡此种种,山陵樵子钱雄熹都该对成正明恨之入骨,才合常理。
  
  但如今山陵樵子钱雄熹非但未记前恨,反对戚正明礼遇有加,这怎不使聪明绝世的戚正明感到一片困惑与迷惘!只是他胸有成竹,自信取山陵樵子钱雄熹之命已如探囊取物,明知山陵樵子在这反常的表现之后定必隐藏着某种恶毒阴谋,但他仍是耐性等待,欲求一个水落石出,彻底解决!入厅待茶之后,山陵樵子钱雄熹忽然肃然起立,诚挚无比地向戚正明赞道:“戚少侠武功盖世,胆勇过人,真不愧为当今武林奇才,……前途不可限量……”
  
  戚正明见他一味恭维,虽极恼恨却不便发作,只是微微一笑以示答覆。山陵樵子钱雄熹接着又道:“老夫记得上次离开老君岭时,九螺醉客宋老英雄曾与戚少侠同行,这次怎未见他同来?”戚正明闻言牵动心头剧痛,咬牙一阵强忍,心想如果说出羽叔遇害真情,可能自己行藏亦将泄漏了,乃含糊答道:“他老人家日前与戚某分手,目前却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究在何处。”
  
  山陵樵子见话头已开,乃即转入正题,道:“戚少侠想来也早已知道,当年的一代魔君夺魄剑魔乙休子已重现江湖,由于此魔昔年与老夫有段过节,是以老夫……”山陵樵子钱雄熹话未尽意,含怒静坐一边的南山鹤姜秀突然“哈哈:”一阵狂笑,截断他的话音道:“是以你就不昔丧尽天良,施用借刀杀人之计,收买八度翁伪扮乙休子老前辈,将武林捣成一片腥风血雨……”
  
  山陵樵子脸上神色陡然一变,闪电般瞟了戚正明一眼,敢情,他想查看戚正明对南山鹤姜秀所说之话的反应。但见戚正明此刻面上虽是毫无反应,但精眸之中却是寒光凛冽,令人不敢逼视,饶他山陵樵子一代枭酋,也难禁心头一颤,原欲向南山鹤姜秀发作的怒气,也硬生生地压抑下来。山陵樵子钱雄熹又羞又惭地呆立了半晌,忽然脸上血色全消,嘴唇微颤,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心,只见他一声干咳,朝戚正明等四人身后两丈远处,候立门边的一个银须白发老汉挑眉示意。老汉也立将头微点,掩入内厅之中!
  
  山陵樵子钱雄烹见老汉已经进入内厅,故作悠闲地一整长袍,沉着道:“老夫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哩!以致情急铸此大错,不过一切犹未为晚,挽回并不太迟,是否之间,全在戚少侠金诺一言了呢!”戚正明闻言心头一动,存心要将山樵子钱雄熹所弄玄虚摸个透彻,乃故作诧异地道:“钱老英雄,此话怎讲?”

    山陵樵子钱雄熹又是干咳一声,继续道:“金面佛吴荀以及历次犯山遇擒的各路英雄,俱都安住本坑密室,毫发未损,戚少侠如系为此而来,冲着戚少侠金面,老夫岂敢不识抬举,到时决还他们自由之身就是!”此言一出,戚正明与南山鹤姜秀等三人更是满腹狐疑,不知山陵樵子钱雄熹究竟是什么用心。
  
  山陵樵子钱雄熹此刻面色凝重,一无表情,显见他此一做法并非出于本愿,而是由于迫不得已。他见各人面现怀疑,便又道:“戚少侠不必多疑,老夫此举仍是为了那番苦衷,……只要成少侠能协助老夫完成一事,老夫立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并愿向天下武林同道谢罪!”戚正明将山陵樵子先后所说的话略一回味,再想到他嫁祸恩师乙休子的动机,立即明白他要求自己协助者为何。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仍故作不解地道:“钱老英雄倒是有什么需要我戚某效力的,我愿意帮忙!”
  
  山陵樵子钱雄熹显得十分努力地道:“老夫拟借重成少侠一臂之力,将那魔君夺魄剑魔乙休子歼除。”山陵樵子钱雄熹费尽心机地要除去夺魄剑魔乙休子,可见他对夺魄剑魔乙休子惧怕至何种程度!山陵樵子钱雄熹称雄江湖数十年,威名显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他为何会对夺魄剑魔乙休子惧怕若此?这道理极为简单,须知,凡事理直则气壮,理曲则胆虚,山陵樵子当年在鲁西马蹄山中仗着人多势众,砍落夺魄剑魔乙休子一条左臂,表面上虽撑着武林正义的招牌,可是在他心里,又何尝不觉得他所凌辱的是一个正气磅礴,受尽委屈的失意英雄!他扪心自问,岂不有愧?是以他这种丧魂失魄,日夜难宁的景况,如其说是由于对夺魄剑魔乙休子的恐惧,毋宁说是受了良心的折磨。
  
  可笑他只为一时的快意失念,留下终生恨事,眼见夺魄剑魔乙休子重现江湖,自知厄运难逃,竟又施用毒计,酿成漫天血雨,到头来落得个声名扫地,武林人物群起而攻。如今又不昔以一个武林前辈的身份,向一个年不满二十岁的后辈求助!其情状之狼狈颟顸,着实令人可笑,也着实令人怜悯呀!
  
  只看他向戚正明提出要求时的那种勉强而费力的神态,即不难想像他内心中也确是充满了极端的矛盾与无奈!可是戚正明对他这个求助的请求,并未作正面的答覆,只是,“哈哈哈”的一阵疯狂长笑,笑声中充满了人生的悲欢苦乐——是自傲,也是惨痛!戚正明的笑声愈来愈吭,愈来愈厉,山陵樵子钱雄熹的脸色也愈来愈白,下颔连同胡须也已微颤微抖!
  
  戚正明这种笑声已代替了他的回答,山陵樵子钱雄熹当然心中明白,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待戚正明笑声一落,便又含笑道:“戚少侠远来辛劳,后厅备有粗肴水酒,宾主同图一醉如何?”说罢侧身肃容!戚正明跟珠微转,尚未决定如何区处,一旁的离魂客崔玉已自纵声大笑道:“既是主人有此盛意了,咱们只好扰叨一杯了!”这种表示当然代表着四个人的回答,南山鹤姜秀与开碑手邓炳虽极担心,却是无可奈何,戚正明则面现落寂,一无表情。
  
  山陵樵子前行带路,四人紧随于后,过堂穿屋,几经转折,来至一间极为宽敞的花厅。花厅中排着一桌丰盛的酒席,酒席旁边并立着两个衣着极为特异的老者,一个白发银须,面庞瘦削,双眸之中闪射着莹莹碧光,另一个圆脸光头,赤足露胫,身穿非僧非俗大氅。经山陵樵子钱雄熹引见之后,戚正明等四人,这才知道这两个老径俱非中原人物,银须白发老者来自塞外,号称碧漠翁冷子元。圆面光头老者来自苗疆,号称紫云散人卓清。
  
  七人相继入席,酒过三巡,戚正明正待寻机发作,山陵准子钱雄熹先已一声干笑,开言道:“嘉宾在座,理当有所助兴,卓英雄的两位爱徒多才多艺,能否请出歌舞无支,以博贵客一笑!”紫云散人卓清早得山陵樵子示意,是以不待戚正明有开口的机会,立即点头不迭地应声道:“当然!当然!使得!使得。”说罢击掌为号,左侧门中,立即走出九个年方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八个少女一律异妆怪饰,袖不及肩,裤不盖膝,裸呈白嫩四肢,纤纤玉臂间各挽一种奇形乐器。众少女走至厅心,各占方位,靡靡乐声,立即响起。紫云散人卓清再次双掌轻拍,悠扬乐声中,又是两个少女,分由左右侧门中翩然而出!这两个少女虽亦二八之年,但却比方才八女更是明艳,眉若远山,目蕴秋水,琼瑶玉鼻,丹朱樱口,令人目眩神迷。二女除各披一袭薄如蝉翼的绛纱而外,竟是寸缕未御,玉肌若隐若现,起舞时,柔腰款摆,粉臂晃波,胸前一双玉乳不住微微颤动!
  
  这种景象,教谁看了不为之沉醉!尤其是这两个少女于载歌载舞之际,两双秋眸,竟是注定戚正明片刻不离。有时戚正明羞得偏脸侧视,她们也必立即跟着转移,大有“此舞为君开,如何将眼斜之慨!”离魂客崔玉这位浪迹江湖数十年的怪侠,足迹遍及天下各地,其见闻阅历之丰,岂是常人可与比拟,尤其在今天这种情形之下,他岂敢有丝毫大意,所以妙舞开始不久,他便已看出蹊跷。
  
  原来他发现这两个少女的秋眸,始终在争取与戚正明的视线接触的机会,而且秋眸之中蕴含着一种异于寻常少女应有的神采,除了洋溢的春意而外,另还有一股慑人心神的妖氛邪气!离魂客崔玉发现此一现象之后,略一思索,立即认出这两个少女所施的竟是南疆的一种旁门之学“瞳眸慑魂术”,不由大吃一惊,他深知此术利害无比,任何人只要为其所乘,立时心神丧失,听凭施术者驱使。
  
  由于酒席排于厅心,四围都是空地,两个少女交相配合,不管戚正明的面孔转向何方,总有一女逼视当前。更由于戚正明不知究里,误将眼前情景当着普通“脂粉阵”看待,自持定力深厚,以致提防之心并不太切,渐渐竟也为之所动,忘其所以地注目与少女秋眸相对,一瞬不瞬!南山鹤姜秀与开碑手邓炳两人,由于并非施术对象,除了南山鹤姜秀因尤在壮年,血气仍盛,而略受美色所惑外,其他并无若何感觉。
  
  就在戚正明神智渐泯,灵台渐晦之际,他隔座的离魂客崔玉霍地一立而起,戟指山陵樵子钱雄熹大声喝道:“堂堂武林成名人物,竟也借重蛮荒妖术!”戚少侠得天独厚,功参造化,区区‘瞳眸慑魂术’又奈得他何!”离魂客崔玉这故意的一声叱喝,戚正明犹如醍醐灌顶,立即神智全苏,灵台复明。
  
  这种“瞳眸慑魂术”山陵樵子钱雄熹本未准备对戚正明使用,因为他深知戚正明修为极深,使用起来多半无效,后来他见厅中情形极为有利,才临时决定一试,不想戚正明经验阅历不够,竟险些着了道儿。山陵樵子钱雄熹见阴谋已经败露,戚正明又在向他怒目而视,一时心胆俱寒,恻恻地向后移退数步,霍地一个转身,闪电般地向厅门外疾射而去!
  
  戚正明舌绽春雷地一声怒叱,一掌推翻酒桌,身形腾空而起。南山鹤姜秀等三人亦纷纷亮出兵刃,横身拦在碧漠翁冷子元,紫云散人卓清与十个少女之前!诸人的这许多动作,快若电光石火,可说是发作于同一时间。就在山陵樵子钱雄熹一脚跨出厅门时,戚正明凌空向门边疾射之际,突然一声“呛啷”的震天巨响,花厅四周,已沿墙边落下一座铁罩哩!铁罩周围作栅状,栅上铁条粗如儿臂,每根铁条之间宽仅三寸不到。
  
  南山鹤姜秀等三人截住碧漠翁冷子元等人的目的,原在随止山陵樵子钱雄熹捣鬼,不想山陵樵子钱雄熹对此竟是毫不在乎,心中实是无奈,只得收起兵刃。放开碧漠翁等人,瞪目向门外怒视!碧漠翁冷子元瘦削冷漠的脸上,也满是惊疑不解之色。
  
  紫云散人卓清奔到门边铁栏之前,大声叫道:“钱老英雄,你老人家怎好这等做法?我们……”山陵樵子钱雄熹,这时昂立门外六七尺之处,“咯咯咯!”狞笑不已!他对紫云散人卓清的话并不理会,却戟指戚正明厉声道:“戚正明,你砂坏老夫好事数桩,老夫仅以一臂之力相请,你竟是如此不识抬举……”戚正明将头微偏,口角擒着一丝冷笑,对山陵樵子所说的话直如听而不闻,山陵樵子钱雄熹见状更怒,狂吼道:“老夫得不到你,就得毁了你……”
  
  这时,手扶栅上铁条的紫云散人卓清又抢着开言道:“钱老英雄:咱们是你老人家邀请来的,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山陵樵子钱雄熹见紫云散人卓清乱吵乱闹,似乎感到厌烦,倏地一瞪怒目,“嘿嘿”一阵冷笑,厉声道:“少说废话,老夫邀你,乃是看重你的‘瞳眸慑魂术’,谁知你这鬼把戏竟是毫不中用,老夫不罚你欺瞒之罪已算客气,你还罗嗦个什么!哈哈!你就陪着他们等死吧!”说罢又是“嘿嘿嘿”狞笑不已。
  
  碧漠翁冷元子,见山陵樵子如此寡情绝义,煞是气极,急也扑至栅边,戟指怒责道:“山陵樵子钱雄熹,你这等行为,那里还有一点江湖道义?”山陵樵子钱雄熹闻言又是颟预一笑,冷冷地道:“老夫一生行事,向来不知道仁义二字应作何解,贤昆仲迢迢数千里从塞外来此,理应生死与共,你义兄八度翁刘菁,即毙命于这姓戚的小子掌下,如今虎困牢龙,此是你碧漠翁冷子元报仇雪恨的良机,你若有本事将他制服,老夫立即启栏谢罪,要不然,老夫既已一错难免再错,就只有委屈尊驾,作殉葬之鬼了!”碧漠翁冷子元听了山陵樵子这种歪论,直气得吐气呼呼,浑身发抖。
  
  南山鹤姜秀于山陵樵子与碧漠翁对答之际,一直在抬眼四搜,这时忽然伸臂紧握栅架,试力摇撼了。山陵樵子见了“嗤!”地一笑,道:“姜英雄,不必枉费力气了,老夫这座栏架上的每根条柱,都系精金钢母所铸,岂是人力所能略动分毫!”山陵樵子钱雄熹刚刚说完,静立厅心的戚正明突然将头一抬,朗声发话道:“钱老英雄,戚某承你这等抬爱,真是汗颜无地,依你之意,是不是只要戚某助你一臂之力,退却强敌,你即可解除我等今日之困?”
  
  戚正明说出此话,南山鹤姜秀等三人无不面现诧异神色。山陵樵子钱雄熹闻言也是一证,随即双目神光闪射地注定戚正明,似欲从戚正明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戚正明的神色淡漠如故,山陵樵子钱雄熹注视半晌,仍未看出究竟,只得探问道:“戚少侠此番与南山鹤姜秀等三人,不惜冒险进入‘插木离魂阵’,来此翠薇坑,究竟用意何在?”戚正明故作郑重地道:“钱老英雄崇信尚义,望重武林,戚某仰慕已久,此番特来造访,竟是不得其门而入,情急之下,乃出手臂倒几株树木,孟浪之处,尚希钱老英雄勿怪!”
  
  山陵樵子钱雄熹听得老脸一红,心中暗骂道:“小子口齿好损,此番落入老夫手中,总要教你识得老夫的厉害!”山陵樵子钱雄熹心中虽如此想,却未形之于色,只朝戚正明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多谢戚少侠盛意,老夫心领……不过在老夫看来,戚少侠此来目的,当非在此!”戚正明一笑道:“不错,戚某来此确是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据伏诛于戚某掌下的八度翁刘菁临死之前透露,他的罪行乃是受了你钱老英雄的指使,戚某因向知钱老英雄德高望重,未敢骤信,故戚某此行,一方面固欲一瞻钱老英雄的侠义风范,再方面也是为了欲将事实真相弄个明白!”
  
  戚正明的词锋越来越峻,山陵樵子钱雄熹的老脸涨得时红时白,不时“嘿嘿”干笑,聊以自解。戚正明话完半晌,他才又略整面容道:“戚少侠有话不妨明说,何必出言挖苦,老夫早已说过,老夫此举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戚少侠能为老夫将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贼除掉,老夫甘愿金盆洗手,谢罪天下武林……”
  
  戚正明见山陵樵子钱雄熹对已故恩师存意刻毒,且口称“老贼”,不禁怒极,脸肤一阵疾颤,就要发作,但当他看到山陵礁子钱雄熹的那种委曲求全的狼狈之相之后,心中却又快意之极,乃继续说道:“夺魄剑魔乙休子,乃一代武林前辈,武功绝世,戚某又岂能与之颉顽!”
  
  山陵樵子钱雄熹见戚正明话中并无回绝之意,急道:“老夫生平何曾恭维过人?单以独臂塞外奇人八度翁刘菁与轻易闯过‘插木离魂阵’两节而论,已足证戚少侠在掌法与易理上俱已有了惊人的造诣,尤其戚少侠方才在大厅上所发的那声长笑,所俱撼人心魄的威力,又岂是武林称绝的‘狮子吼’可比!”
  
  戚正明闻言一阵“哈哈”长笑道:“钱老英雄过奖了,事实上,戚某此刻正是你钱老英雄的阶下之囚呢!”山陵樵子老脸又是一红,嚅嚅道:“此仍由于戚少侠不察,致中老夫谋算罢了。”戚正明略一沉吟,接道:“钱老英雄方才说过,只要戚某答应条件,完成使命,老英雄即甘愿金盆洗手,谢罪天下武林,不知老英雄准备如何谢法?”
  
  山陵樵子钱雄熹闻言一怔,敢情他口是心非,口中虽屡称“谢罪天下武林”,心中却是未作此想哩!此刻经戚正明一问,顿即不知如何回答,不过他老谋深算,眼珠几眨,已将利害得失分析清楚。他深知他与戚正明的谈判已至紧要关头,如再不给以满意答复,最多也只能与夺魄剑魔乙休子处于伯仲之间,只要这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一旦形成,必定会死缠难休,即令不两败俱伤,也将从此分不出余力来对付他山陵樵子!
  
  他想到这里,大禁宽心大放,慨然道:“只要戚少侠能将那老魔除去,我山陵樵子钱雄熹任凭戚少侠处置就是!”戚正明闻言一阵惬意大笑,道:“多承钱老英雄如此器重,戚某岂能不识抬举……这样吧,戚某如能侥幸不辱所命,就请钱老英雄自断一条左臂,并尽释遭擒于此的各路英雄如何?”
  
  山陵樵子钱雄熹先是一震,继而觉得这个条件实在算不了什么,因为他深信将来要他实现诺言的机会并不太多,乃故示爽快道:“以武林同道对我山陵樵子钱雄熹痛恨的程度来说,戚少侠这个条件不能算是太苛,只是老夫仍有一点难以理解,戚少侠何以别的不要,单要老夫一条左臂?”戚正明峻斥道:“呸!此乃戚某为钱老英雄办事所提出的个人要求,至于钱老英雄将如何谢罪武林一节,尚有待于天下武林的共议,戚某对此岂敢擅专!”
  
  山陵樵子钱雄熹听得老脸一抖,暗骂:“小子欺人太盛”,但很快又复心中释然,心想除了老魔与你这小子而外,天下武林又奈得老夫何?当下一阵干笑道:“戚少侠说所极是,理应如此,只是设若戚少侠不能完成此一任务,又将如何?”戚正明傲然道:“戚某不幸因此伤命,自怨学艺不精,又如果徒手而归,亦当自断一臂,以报钱老英雄抬爱之情……”山陵樵子钱雄熹得意地敞声一笑道:“使得!使得!老夫与戚少侠这桩买卖算是做定了!”

  当戚正明与山陵樵子钱雄熹讨价还价之际,南山鹤姜秀,离魂客崔玉,以及开碑手邓炳三人虽是惊奇不解,但自思对双方都无影响力量,也只得保持缄默,听凭事情的发展。山陵樵子钱雄熹似乎仍不放心,忽又进逼一句道:“戚少侠,你我既侧身武林,说话当能够算数吧?”戚正明“嗤!”了一声道:“钱老英雄跻身武林前辈之列,如何竟存有这等小人之心!”山陵樵子钱雄熹又遭挖苦,尴尬至极,干笑道:“那里,那里,老夫不过提醒一句而已……老夫这就拉起铁罩放戚少侠出来。”
  
  戚正明又是一声冷笑,漫不经意地道:“免了,戚某既能闯破‘插木离魂阵’,区区铁栅又岂能困得住我!”说罢双手插入栅缝,运气左右一分,十数根儿臂粗细的钢条竟是应手而曲,现出一个一尺多宽的大洞!戚正明显露如此神功,众人无不骇然咋舌,山陵樵子钱雄熹更是惊得面无人色,心想这小子既有这等能为,何以又要向我委曲求全,难道是因为我将夺魄剑魔乙休子看得太过利害,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存心要找那老魔一较高低?他觉得这种解释极为合理,心中立时大定,戚正明走出铁栅,其他各人亦相继走出。
  
  山陵樵子钱雄熹为欲缓和彼此之间的不快气氛,连声大呼“摆酒”。席间,由于各人心情复杂,空气显得极为沉闷,只有戚正明神态自若,毫不以适才发生的事情为意。不久,众人也就分组谈说起来。尤其碧漠翁冷子元,并不因戚正明劈毙其义弟八度翁刘菁而心存仇视,反与他谈得极为熟络,山陵樵子钱雄熹见了又气又恨。
  
  酒残肴尽之后,戚正明起身离座,面向山陵樵子钱雄熹郑重道:“戚某这就告辞,以便完成使命吧!在戚某返回之前,钱老英雄若再施什么诡谲伎俩,就休怪戚某出手绝情,不守方才只取一臂之诺。”说罢又转向南山鹤姜秀等三人道:“钱老英雄既承认于戚某完成使命之后释放吴荀等各位英雄,三位即请在此静待,一切容戚某返回后再作计较!”说罢身形一闪,已消失于厅门之外。
  
  戚正明一去两日,毫无音讯,就在众人闲坐大厅,分拨议论之际,厅外墙头上忽然响起一阵激厉而浑雄的“哈哈”长笑,震得众人如中雷击,心颤神摇。笑声一落,厅门外的空地上,已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鬓髻灰白,紫铜脸肤,腰围布带的老头。山陵樵子钱雄熹早已骇得面无人色,恻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似乎觉得远离眼前老人一步,生命即可多一层保障。
  
  但当他的眼神掠过周围众人一眼之后,他那砰然欲碎的心中,立又泛起一股凉气。原来这周围三十多个人,除了姜秀等三人而外,竟有一大半以一种不屑与鄙夷的眼光盯视着他。这当然是由于山陵樵子钱雄熹寡情绝义,只图逞一己私意,置同僚生死于不顾,致伤透了这些人的心之故!另外一半的人虽原为山陵樵子钱雄熹的死党,但慑于眼前老人的声威,竟也随着碧漠翁,与紫云散人诸人乘风转舵,面现落漠,毫无与山陵樵子钱雄熹同仇敌忾之气的表示!山陵樵子钱雄熹见了这种情形,下颔打颤,象困兽般地局促于厅中一角,双眼全神向前注视!

  老人飞身进入大厅,见了山陵樵子钱雄熹的狼狈之状,忽又一阵震撼长笑,笑罢戟指喝道:“山陵樵子老匹夫,如何畏缩不前,当年的威风那里去了!”山陵樵子钱雄熹已知难逃,骇极之下,心中倒反泰然不少,强提一口真气,艰涩地道:“老魔,你阴魂不散,两次纠缠老夫意欲何为?”老人切齿道:“老夫来此,原欲凭着一双肉掌,扫平你的巢穴,不留一个活口,将当年的一臂之仇,讨还个连本倍利,更要你锉骨扬灰,永劫不复……”老人言落于此,大厅上一片静寂!山陵樵子钱雄熹怒目圆睁,嘴唇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老人接着又道:“不过,老夫于来此途中,与一位姓戚的小侠相遇,据那位小侠说,此间不乏武林节义之士,乃是受了你山陵樵子钱雄熹的瞒骗,是以老夫初衷已改……”山陵樵子钱雄熹心知如容老人再说下去,事情可能更糟,乃连忙大声阻止道:“老魔休得罗嗦,你究欲怎样,快说吧!”
  
  老人闻言又是一阵“哈哈!”敞声大笑,接着道:“钱雄熹,你怕了,你想来个痛快的?嘿嘿,没有那么容易,老夫偏要你站在那里听老夫数说!老夫当年虽然杀人三千,却是未曾错杀一个正直之士,而且老夫每次行事,无不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功过一人承当。那像你,谋害的尽是一些节义同道,而且兼及被害者的一家大小,撩起漫天腥风血雨,而你又无勇气承担,不但借手于人,而且嫁祸于人,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做法,那里还有一点武林人物的本色!像你这样的人,岂是一死足以赎罪?是以老夫不但不要你死,而且要你活……如今你已遭天下武林同道所唾弃,你在他们心目中只是一个恶魔,他们鄙视你!他们痛恨你!这样我已感到快意,比杀死你更要快意!”

    老人一口气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不说,双眸寒光凛列,逼视着山陵樵子钱雄熹。山陵樵子钱雄熹呼吸急促如喘,眼中血丝满布,不时双肩晃动,似欲作势进扑,但每次都在老人威凌的目光逼视之下,废然而止!

    老人虎视山陵樵子钱雄熹许久之后,续又冷峻地道:“来吧!钱雄熹,别装死了,老夫说过不要你的命,自然不会骗你,老夫今天只准备带走两条左臂,一条是钱雄熹你的!一条是老夫我的,老夫那条左臂对老夫虽已一无用处,因为老夫的义腿与假臂已练至运用随心的程度,但它毕竟曾是老夫身体的一部份,代表着老夫的荣辱,老夫可不能不将之收回,至于要带走你一条左臂,那不过是老夫向你索讨的起码利息,所谓天道好还,你钱雄熹当不会谓老夫过份!……动手吧!钱雄熹!老夫可不愿你束手待毙,老夫要凭武功讨还这笔血债。”
  
  老人说到最后,倏地右掌戟指虚空一圈,只听“唰”地一声,山陵樵子钱雄熹的一件长袍,已如利剪划过般地齐腰中断,下半截坠落地面。在场众人见状,无不面容作色,离魂容崔玉见闻广博,更不由的惊喊出声:“绝传久矣的‘遥空追魂指’!”

    山陵樵子钱雄熹身为武林前辈,那会不知道这种指法的利害,顿时骇得牙关打战,豆大的汗珠如雨面下,原有的一点拼死之心,亦随之消失净尽,他呆立良久,始惨笑道:“魔头,老夫认栽了,这左臂……你动手吧!”老人略一犹豫,便点头道:“也罢,你既没有勇气出手,老夫也只好不客气了。想当年老夫那条左臂也是在毫不抵抗的情形之下被你砍下的!”说罢探手腰间,“醉仙剑”已自执在手中,白光一闪,立见血花飞溅。山陵樵子钱雄熹一声凄厉惨嗥,“蹬!蹬!蹬!”一连跌退寻丈,左肩下血如泉涌。
  
  老人一手执剑,一手提臂,引亢一声长笑,笑声凄厉而带嘶哑,仿佛有无穷的抑郁怨恨要在这笑声中发泄出来,厅上众人无不为之鼻酸。紧张关头已过,离魂客崔玉怀着一种欣敬的心情朝老人细细打量,当他的眼光一触老人腰间的剑鞘之后,脸上的神色霍然大变,骇然忖思道:“戚少侠的长剑怎会落在他的手中?难道……难道戚少侠当真找他拼斗过了?遭了他的毒手?”离魂客崔玉想到这里,心头“轰”地一震如中巨锤。
  
  接着他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对,因为他想到这个自称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老人最近两次现身,言语行动上都极与武林正道人物友善,不但未与一个正道人物为敌,且似乎处处给他们卫护!那么戚正明的长剑怎会落在他的手中呢?离魂客崔玉苦思良久,兀自无法了解。他想着想着,忽然眼珠一阵疾眨,接着又深深地将头一点,忘形地叫出声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一旁而立的南山鹤姜秀闻言,疑惑地问道:“崔英雄,你说什么明白了?”离魂客崔玉满面含笑,未予置答。老人笑声一落,长剑入鞘,朝坐倒血泊中的山陵樵子钱雄熹道:“山陵樵子钱雄熹,多蒙慨意成全,你我马蹄山中的一段公案一半已了,老夫那条左臂又在那里,还不快快交出。”
  
  山陵樵子钱雄熹,倚坐血泊之中,眉头紧皱,闻言眼中闪过一股怨毒光芒,恨声道:“老魔,你有能耐不会自己取吗?”说着,仰首看向厅顶一角。老人循着山陵樵子钱雄熹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丈多高的厅顶东南角上,果然吊着一个略呈方形的包袱,他毫不犹豫,一声微啸,身形已扶摇腾起。老人以“静空飘絮”的身法腾空而起之后,山陵樵子钱雄熹愁苦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层凝重而紧张之色,目不转瞬地向那挂着包袱的厅顶注视。
  
  老人腾至厅顶,一手搭着包袱,一手伸向横梁抽解绳结。结解绳脱,老人忽然一声震撼怒啸,身形疾翻,满面寒霜地坠落于山陵樵子钱雄熹的面前。山陵樵子钱雄熹将头一低,“呱呱咕”连声冷笑。老人瞪目切齿道:“老匹夫,你当真想死?”山陵樵子钱雄熹又是一阵“嘿嘿”冷笑,道:“老魔,你还凶个什么!现在要死的已非老夫一人呢!中了‘玉锁追魂针’的结果你想必清楚,两个时辰之内骨化肉消而死,老夫深知你武功非凡,会曾费了一番苦心,将这种毒针按置在紧靠绳结的横梁之内,既隐秘,距离又近,若不预知防范,实是万难躲闪。哈哈,你乙休子当年不是以机警出名吗?怎么竟会愈老愈狂,疏忽若此?虽然讨回一条烂臂,却赔了一条老命,哈哈,老夫今生能除掉你这老魔,虽死何憾!”
  
  老人闻言果觉左臂逐渐麻木,又怒又骇,举学作势劈出。就在山陵樵子钱雄熹闭目等死之际,老人的脸上忽又闪过一种复杂的神色,萎然地垂下举起的右臂,紧了紧肘下包袱,飞身向厅外纵去。山陵樵子钱雄熹目注老人消失之处,“嘿嘿”狞笑不已。他这种毒如蛇蝎的作风,更加激起了在场众人的反感,同以鄙夷愤怒的眼光瞪视着他。南山鹤姜秀一领长剑,纵至山陵樵子钱雄熹面前,厉喝道:“老贼,武林中有你这种卑劣无耻的东西存在,岂会有安宁之日?”话落挽剑一道银虹,朝山陵樵子钱雄熹拦腰疾扫而去。



第十三章:枭雄末途。
  
  山陵樵子钱雄熹见老人身中“玉锁追魂针”吞声逸走,得意得几乎忘了自己的断臂之痛,“哇哇呃!”狞笑不已!就在他狰狞丑态毕露之时,蓦地身前响起一声叱喝,“刷”地一声,游电似的白练,已向他身边卷来,势道捷疾,凌厉无伦。山陵樵子钱雄熹正值新伤,流血过度,真力无法运集,身形亦陷于呆滞,虽能及时发觉危机,却是既不能出招化解,又不能纵身闪避。
  
  就在南山鹤姜秀长剑逼近山陵樵子钱雄熹腰间,而山陵樵子钱雄熹自份必死之际,忽然“呛啷”一声金铁交响,南山鹤姜秀蹬蹬倒退数步,满脸愕然之色:另一边,离魂客崔玉手执长剑,剑身尤在嗡嗡颤鸣。显然地,是离魂客崔玉抢救了山陵樵子钱雄熹一命!离魂客崔玉如此做法,不但南山鹤姜秀骇然证住,即连惊魂未定的山陵樵子钱雄熹;亦自坠入五里浓雾之中,大厅上的其他众人,亦莫不面现惘然不解之色!

  敢情在他们想来,离魂客崔玉竟出手抢救山陵樵子钱雄熹,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离魂客崔玉略楞之后,倏地扔去手中长剑,走到南山鹤姜秀跟前,面现歉然之色地解释道:“姜英雄!你如此一剑将这老贼处死,岂不太便宜了他……”说着,朝地上的山陵樵子钱雄熹看了一眼又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误遭老贼‘玉锁追魂针’的暗算,照他说,两个时辰内,即将毒发身死,毛发不剩,我等必须命他将解药交出……”
  
  南山鹤姜秀哦了一声,其他众人也都豁然而悟,敢情他们因为气怒至极,只图泄愤,竟是没有想到这里。山陵樵子钱雄熹听了离魂客崔玉这话,恍若齐头盖顶挨了一记闷棍,徒睁怒目,却是无可奈何!离魂客崔玉拾起长剑,与南山鹤姜秀一同走至山陵樵子钱雄熹的面前,冷声道:“钱雄熹,你若想留得一条残命,就快将‘玉锁追魂针’的解药交出,否则,休怪我等对你不情不义,一人刺你一剑后……要你落个乱刀分尸……”离魂客崔玉颜色肃穆,语气凌厉至极!
  
  山陵樵子钱雄熹浑身颤抖,脸肤纸白,敢情他已不胜断臂的痛楚,与众人给予他的精神威胁!不过他心里极为明白,在此新伤未复,友叛亲离的情形之下,自己无异是网中鱼,瓮中鳖,如不答应对方要求,只有多受皮肉之苦,落个乱刀分尸的下场。所以他在沉吟片刻之后,便即恨哼一声,勉强地道:“钱某承你等如此抬爱,还有何说……‘玉锁追魂针’解药就在……”说着,下颔向厅顶一抬,继道:“就在左起第三根横梁中段的隙缝之内。”南山鹤姜秀,先朝厅顶看了一眼,接着又厉声朝山陵樵子钱雄熹喝道:“老贼!为鬼为蜮,是不是又要使出甚么云诡波谲,见不得人面的伎俩。”
  
  山陵樵子钱雄熹低头恨哼,不吐半语!离魂客崔玉道:“姜英雄蓝视着这老家伙,待崔某上去看看。”南山鹤姜秀一挥银剑,挑了一朵银花,抵住山陵樵子钱雄熹腰间,冷冷的道:“老贼!只要离魂客崔英雄稍有一点差错,姜某就叫你腹开大洞,腑脏横流!”离魂客崔玉一声薄啸,双足微点,势若白鹤冲天,直向山陵樵子钱雄熹所示之处腾身而起。他左臂搭住梁身,右手舒伸,探向横梁隙缝之中。
  
  由于老人误中“玉锁追魂针”之事在前,这时厅上众人齐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离魂客崔玉的动静,唯恐再有同样事情发生,大厅中一片死寂!南山鹤姜秀对山陵樵子钱雄熹恨得切齿刻骨,似乎存心要给他苦头吃,这时他抵在山陵樵子钱雄熹腰间的长剑,剑尖已陷入肉中半寸有馀。
  
  山陵樵子钱雄熹痛得“哀哀!”直呼!“噗!”地一声轻响,离魂客崔玉手执一包已褪了色的绢布小包,自厅顶飘落地面。他落地之后,随即打开小包,小包内是三颗黄豆大小的红丸,因为红丸透着阵阵幽香,他断定必是“玉锁追魂针”的解药无误,凝重的脸上,立时泛出了丝欣容。自老人中针受伤离去,前后也不过几盏茶的时光,可是在心急如焚的离魂客崔玉,却似乎已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所以他于解药到手之后,毫不停留,只向南山鹤姜秀叮嘱一番,便即身形暴递,如一缕轻烟似地,消失于厅门之外!离魂客崔玉离去之后,南山鹤姜秀与开碑手邓炳等人,又逼着山陵樵子钱雄熹释放被囚的金面佛吴荀与各路英雄。
  
  山陵樵子新道重创,豪气已消,尤惧乱刀分尸之惨,对南山鹤姜秀等人的要求,竟是毫未留难,乖乖地说出了密室的所在。这真是一幕戏剧,始作俑者的山陵樵子钱雄熹就是这幕戏剧中可悲的人物!然而谁又是这戏剧中可喜的人物?是碧漠翁冷子元与紫云散人卓清么?是金面佛吴荀等一众被囚获释的各路英雄么?不是!被人利用者与被人谋算者有何喜之可言?

    是戚正明么?更不是!无边的慈爱带给他无穷的仇根!他为深恩的未报而烦恼!他的深仇未雪而不安!恩与仇,爱与恨煎迫着他!他天生多情却不能去爱!他天生仁慈却不能放下手中的长剑!山陵樵子钱雄熹的下场,在他只觉得自身增多了一层罪孽!他没有感到快意!他也没有感到可喜!不错!这是一幕悲剧!
  
  在风云变幻的武林之中,又几曾有过喜剧!离魂容崔玉飞身出了大厅,即循着来时路径向林外疾驰,他脚下纵跃如飞,心中思湖翻腾如涌。他深信自己的推测一定不错,那自称夺魂剑魔乙休子的老汉,一定就是戚正明所扮,他虽尚不知戚正明如此做法的动机为何,但他认为他必有某种不得已的苦衷!更由于他不知从何时起已对戚正明心生偏爱,总觉得对这孤寞而顽强的少年负有极大的责任,所以他这时不住地东张西望,内心忧急如焚,同时口中默默地念着:“这小鬼用心虽苦,却是机警不够,凭他的武功,只要略存戒备之心,又怎会为‘玉锁追魂针’所算!还亏得这次我也赶来此间,要不然,他岂不就此白白送掉一条小命!”
  
  不久他已来至林边,仍未发现戚正明的踪影,心中更形惶急,只得绕林疾走,刚刚越过一个土堆时,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戚正明已恢复了原来的装束,蓝色劲装上的纽扣尚未扣全,身边放着一个黄色包袱,正蹲在一块巨石之上,左手握着右腕,双眉紧皱,显然地是因为剧毒已发,痛得无法跌坐用功!戚正明忽见离魂客崔玉仓惶走来,连忙撑身站起,同时将胸一挺,强作平静地大声道:“崔老英雄来此,莫非要寻找何人?”话声开始虽高,最后却显见低沉无力!
  
  “离魂客”崔玉见戚正明如此顽强,抵死不屈,不禁鼻头一酸,流下两行老泪,哽咽着道:“孩子!我已逼迫‘山陵樵子’那老駴交出了‘玉锁追魂针’的解药……你赶快将之服下,不要再逞强了!”说看将三颗红丸塞进戚正明的右掌之中。戚正明嘴屑掀动,目注“离魂客”崔玉,一瞬不瞬。“离魂客”崔玉见戚正明尤自迟疑,只得拉起他的右掌,送到他的嘴边,并以一种恳求的语音道着:“孩子一切我已大致明白,快服下解药吧!”
  
  最难得的是人的真情!真情的力量也最大!戚正明服下三颗红丸,眼泪如雨般地疾洒而下!果然药到毒解,戚正明的痛苦立见消失,他整了一整衣襟,面现不安地问“离魂客”崔玉道;“崔老英雄,戚某如此做法,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离魂客”崔玉不欲戚正明此时多诉哀曲,忙抢着以一种慈和的声音道:“孩子,这事咱们慢慢再谈……为免他们起疑,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戚正明萎然垂头,默默地跟着“离魂客”崔玉向翠薇坑走去。“离魂客”崔玉与戚正明两人进入大厅,“南山鹤”姜秀等人正忙着向“金面佛”吴荀等一众获释的各路英雄寒暄问候。众人一见戚正明归来,同是一声欢呼,围拥而上,“金面佛”吴荀更是激动无比地喊道:“戚少侠义薄云天,为了老朽之事,多有辛苦了!”
  
  “南山鹤”姜秀忽然发现戚正明面色苍白,眼球凹陷,惶然道:“戚少侠!你离开‘翠薇坑’三天,怎地生病啦?”戚正明尚未选择好回答之词,拉着他一只左手的“开碑手”邓炳已唯恐失去说话机会似地抢着说道,“戚少侠!你回来得太迟啦……要不然就能见到‘夺魂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他老人家来过这‘翠薇坑’……你看……”说着,用手一指斜卧于地的“山陵樵子”钱雄熹,又以敬慕而激赞的口吻继道:“夺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唉!怎地心肠太软,只断了这老家伙一条左臂……”

    “开碑手”邓炳话未说完,“南山鹤”姜秀已抢过话头,气忿忿的指着“山陵樵子”钱雄熹道:“这老贼云诡波谲,惯使鬼蜮伎俩,‘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竟遭了他的暗算,身中‘玉锁追魂针’……”他说到这组,突然眉目一掀,转向“离魂客”崔玉,急切地问道:‘崔英雄!你不是送‘玉锁追魂针’的解药给‘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的么?有没有找到他老人家?”“离魂客”崔玉闻言微微一怔,偷偷地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敢情他还不敢断定,戚正明是否愿意就此将秘密泄露于众人之前。
  
  戚正明眉头微皱,将头略低,阅历丰富的“离魂客”崔玉已明白其意,乃不动声色地编造道:“身中剧毒之后最忌运功速行,故崔某断定‘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一时决不会去得太远,一定在附近某处跌坐调息,所以在取得解药之后,即循来路向林外追踪,果然在林边的一棵大树之下找到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对各位英雄能辨别忠奸的表现至表欣慰……他接过解药并未立即服食,便飘然而去了……后来……”说着一指戚正明,又道:“后来在回来的路上,正好与戚少侠相遇。”“离魂客”崔玉说完,深深地嘘了一口大气,想来因这番话出于临时编造,说来至感吃力。戚正明无力地看了“离魂客”崔玉一眼,深陷的大眼之中闪过一缕感激之色。

  “金面佛”吴荀闻知‘夺魄剑魔”乙休子身中剧毒,竞然流出眼泪,颤声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分明是盖世仁侠……武林同道竟然乱朱成碧,黑白颠倒,将他老人家诬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君,怎不令人痛心……今后江湖上如再有人敢褒慢侮辱他老人家,咱‘金面佛’吴荀,第一个要找他拼命!”众人黯然无语,大厅上一片寂静,各人似乎都在心底默祷着他们所钦敬的那位老者的安然无恙!又一层欣慰的微笑掠过戚正明苍白的脸肤!眼眸中泪光隐现!
  
  人的生命延留只不过短短数十年的光阴,然而他的毁誉流传,却能与世长存,与史永垂!洗刷一个污名已是不易,更何况将一个极丑恶的毁谤转变为一个极美好的称颂!戚正明历尽酸辛,眼见其恩师乙休子的仇耻冤辱已经完全洗雪,即将备受天下武林同道的爱戴,怎不喜欢得泫然欲泪!众人黯然无语,“山陵樵子”钱雄熹,忽然睁开他那惫乏困惑,光散神敛的双目,朝戚正明看了一眼,以一种咎责的口吻道:“戚少侠!你曾经说过,以一条手臂作注,为老夫拒止‘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贼来‘翠薇坑’作怪……如今那老贼……”
  
  “山陵憔子”钱雄烹话未说完,只听“啪!一声脆响,他那苍白的左颊之上,已结结实实地被“金面佛”吴荀掴了一掌,口角噙血,气得浑身发抖。“金面佛”吴荀尤自盛愤激怒地道,“孽障……你还敢对‘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口称‘老贼’,你才是为鬼为蜮,云诡波调的魔鬼,妖怪,畜生!……你再敢对他老人家出语不逊,看吴某会不会割掉你的舌头,叫你今生口不成言!”“山陵樵子”钱雄熹,本想激感正明去找‘夺魄剑魔”乙休子,为他出口怨气,想不到竟因此挨了一记耳光,凭他‘山陵樵子’钱雄熹数十年来在武林中的地位,受此折辱,真也够他受的了!
  
  “离魂客”崔玉听了“山陵樵子”钱雄熹责问戚正明的话,先倒是一证,续而一想,真正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已经去世十余年,戚正明对“山陵樵子”钱雄熹所作的承诺,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的,由此可知成正明纯粹是在寻“山陵樵子”钱雄熹的开心,他想到这里,立即面容一整,严峻地道着:“钱雄熹:你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还不知省悟,你也不想一想,戚少侠是甚么人物,他会帮着你去与‘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为敌?再则,你那铁栏根本就关他不住,他又何必要与你作甚么一条手臂的赌注?人家出栏以后没有一掌将你劈死,已算对你够客气的了,你偏偏不知好歹,死不饶人,你这把年纪当真是活在狗身上的么!”
  
  戚正明宅心仁厚,眼见“山陵樵子”钱雄熹如此惨况,心中颇为不忍,眨着一双陷落的大眼,缓缓地道:“钱老英雄!为人在世但求一个心安,老英雄只要觉得当年砍落‘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一条左臂时,却是有愧于心,那么他老人家今天切除你老英雄一条左臂也就算不得甚么了,只要钱老英雄今后能够搁开这场恩怨,不再记恨,我想他老人家也决不会为己过甚,一定放你不过!”“山陵樵子”钱雄熹凄叹一声,萎然地垂下头去!

  “山陵樵子”钱雄熹断臂,被囚的各路英雄获释,大事已毕,在一片“珍重!再见!”声中,群雄纷纷拾道赋归。戚正明亦带着黄色大包袱,与“金面佛”吴荀等四人,离开了“翠薇坑”出得蓝山之后,戚正明又称另有要事,即欲与“金面佛”吴荀等人告辞,“离魂客”崔玉坚持与他同行,戚正明亦未拒绝。“金面佛”吴荀深感戚正明救援之恩,一再坚留而不获,只得于殷订后会之后,怅然地带着“南山鹤”姜秀与“开碑手”邓炳离去。“金面佛”吴荀等三人辞去之后,一老一少,“离魂客”崔玉与戚正明,亦即向鄂东方面扑奔而去。
  
  按照戚正明心底的计划,他准备先至“恨水蛟龙”刘松处取回恩师腿骨,然后往宜城“九龙堡”探访“白玉龙”郁云父女,鄂地事了,他准备返回鲁地一次,一方面探视久别的“摩云金刚”袁松遐夫妇,一方面也可将已经收回的两件恩师的肢骨先行安葬。待这些事就绪之后,他便再入江湖,追索“长门屠夫”贾元庆,“北海钓叟”任机,以及“七爪飞龙”党月田等的行踪,彻底完成恩师遗愿!
  
  世事的变化有如氤氲的重雾,人生即跋涉在这无定的重雾之中!戚正明,这个人生征途中的苦行者,虽怀着一个虔诚无比的心愿,然而他就能顺利地越过上苍安排在他前面的重重障幕么?这,不到时候,谁也不能预知!老少两人低头踽踽而行,原野中一片萧瑟。太阳已快衔山,秋风吹拂着路旁的枯草,卷起了老少两人的衣角。戚正明眼角噙泪,已将一段悲痛的往事诉说完毕。
  
  “离魂客”崔玉连声慨叹,老脸凄然。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离魂客”崔玉突又开口道:“‘玉山秀士’路守礼的闺女路姑娘,美慧之名传播武林,人家既是对你一片深情,你又何必如此决绝!”戚正明唏嘘道:“我为恩师血仇将他父亲毁容散功……虽然她一时不知底细,可是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我若接受了她的……唉!岂不要被天下人责为谋父图女么?”
  
  “离魂客”崔玉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无限同情地道:“你伤透了路姑娘的心,她一定会恨你恨死了!”戚正明抬头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是的!她最后一次离开我时曾说‘我不爱你,我恨你……一直恨到你死!’她说这话时的眼神之中充满着怨毒……”“离魂客”崔玉又是一声概叹,道:“她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后来你有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呢?”戚正明道:“她父亲对这件事并不深知,只知道她是出外寻仇,我与羽叔临走时,他还嘱托我代他探听他女儿的行踪,善加劝慰……只是我一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离魂客”崔玉沉默半响,面显忧虑地道:“爱的力量最大,由它所生出的恨也最毒,此所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世间隐人异士正多,路姑娘此去难保不会有所遇合,戚少侠对此倒是不能不多加注意呢!”戚正明的面色更形凝重,他并不是惧怕这种可能的演变会带给他重大的威胁,而是担心将来与路丽娟相遇时难以处对!
  
  两人行色匆匆,这日已来到鄂东白水湖三叉矶。“恨水蛟龙”刘松见戚正明安然归来,心中欣喜非凡。而他于昔年行道江湖时与“离魂客”崔玉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彼此都极仰慕,是以不用戚正明引见,两人已自把手言欢!“恨水蛟龙”刘松,将二人引入大厅,趁着“离魂客”崔玉在厅角欣赏壁画之际,悄声向戚正明道:“戚贤侄!蓝山‘翠微坑’,‘山陵樵子’钱雄熹断臂的一切情形,老夫已有耳闻,想来这又是戚贤侄之所为了。”
  
  “恨水蛟龙”刘松说着,不时侧目朝“离魂客”崔玉扫视。戚正明闻言“嗯”了一声,即开始简要地叙述掌劈“八度翁”刘菁与切落“山陵樵子”钱雄熹一臂的经过,他说话的声音虽不很高,却是全无顾忌“离魂客”崔玉在场之意,“恨水蛟龙”刘松颇为不解,疑惑地道:“戚贤侄!你的一切,难道这位崔老英雄俱已知道了?”戚正明点头道:“是的……后来正明不慎中了‘山陵樵子’钱雄熹的‘玉锁追魂针’,就是崔老英雄设法解救的。”
  
  “恨水蛟龙”刘松闻言哈哈一阵微笑,道:“如此甚好,来来来,崔老英雄,咱们坐下来谈一会儿吧!”说罢,一面陪着二人入座待茶,一面通知排上酒席,准备为二人接风。他今天显得高兴非凡,刚一入座,即手捧茶杯,满面含笑地向戚正明道:“戚贤侄掌劈‘八度翁’刘菁,揭开‘山陵樵子’钱雄熹的奸谋之后,盛名已经传遍天下啦!”“离魂客”崔玉点头道:“刘兄所说不假……人中祥解已出,群雄争辉的局面不久就将结束,武林统一之期已经不远了!”
  
  戚正明俊脸微红,眼见老一辈的人物对自己期望如此之深,又想到自己今生也偿还不了的恩情,心里有一种惶悚的感觉。“恨水蛟龙”刘松接着又道:“想不到‘山陵樵子’钱雄熹这老贼竟做出这等令人齿冷的事来……还有‘北海钓叟’任机亦非善类,想来武林人物对乙休子老英雄的恶劣印象,就是他们这几个奸雄恶意渲染而造成的呢!”“离魂客”崔玉点头表示同意。
  
  品茗坐谈未久,酒席已经排好,三人起身入席。席中,三人所谈的仍是“八度翁”刘菁丧命与“山陵樵子”钱雄熹断臂的那几件武林大事。直至酒尽肴残,“恨水蛟龙”刘松始醉眼惺忪地向戚正明道:“戚贤侄!你离此之后尚欲何往?”戚正明道:“正明拟于拜访“九龙堡”“白玉龙”郁云老英雄之后,折返鲁地拜见师父师母,然后再入江湖,继续追寻仇踪。”
  
  “恨水蛟龙”刘松一听戚正明提起“九龙堡”,立即“哦”了一声道:“我几乎忘了,青青姑娘前几天还跟她父亲同来此间……小姑娘谈起你掌劈“九度翁”刘箐的事来,真是津津有味,神采飞扬……”他说到这里,脸上展出一丝含蓄的微笑,继道:“戚贤侄!师仇固然要紧,终身大事也不该过份忽视啊!”戚正明玉面涨得通红,低头不语。

    诚然,戚正明年仅弱冠,已是历经沧桑,他所做的,无不超过了他年龄多多,因此他在身心方面虽然早熟,可是青春的欢乐并不是属于他的!如今“恨水蛟龙”刘松提起终身大事,他那枯竭的情湖中倒也泛起了些微漪涟。三个轻盈的少女身影先后浮现在他的眼前……郁青青……袁文瑜……三个少女的身影在他迷茫的视线中一阵疾转,此隐彼现,此现彼隐,终于两个身影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乌发粉面,纤腰修腿,她,她是袁文瑜!“摩云金刚”袁松遐的掌珠,他的师妹!
  
  唉!即已有一个少女潜据了他枯涩的心版,为何又要加上两个少女,一个为他心碎,一个为他沉醉?心碎的一个已恨他入骨,准备向他报复:即将心碎的一个又将如何?是含忿成仇?是饮恨以死?但无论是含忿报复抑或饮恨以死,都将是他的不幸!都非他之所愿!这,又是上苍给他的作弄么?就在一个忽隐忽现、欲沉欲浮的少女倩影,渐渐将戚正明带回那往日的旧梦之际,忽然一阵洪犷的笑声在他身前响起,他凛然一惊,如做了一场梦似的清醒过来。
  
  只见“恨水蛟龙”刘松正斜倚在一张木椅上仰首大笑,“离魂客”崔玉也正面向自己露齿微哂,他立即羞得面红耳赤。将头猛低。“恨水蛟龙”刘松见状又是一阵大笑,道“这还不容易!太容易了……”戚正明心知“恨水蛟龙”刘松有了误会,连忙编造掩饰道:“刘伯父,你误会了,正明正在……”他毕竟不惯说谎,魁了半天,竟是说不下去。
  
  “恨水绞龙”刘松不忍他太过难堪,忙也面容一整道,“由于天下武林同道对‘夺魄剑魔’乙休子老英雄的观感业已改善,‘北海钓叟’任机等人势将施出更为阴毒的诡计,戚贤侄倒要多加注意才是!”戚正明恭谨道:“多谢刘伯父垂注,正明自当谨慎就是……不过那任机老贼也有来此间寻事之可能,不知刘伯父有否筹好对付之策?”“恨水蛟龙”刘松豪迈一笑道:“戚贤侄但请放心,老夫武功虽不能与那老贼相比,但水中功夫却是天下第一呢!”
  
  二人在白水湖留宿一宵,第二天一早,戚正明即向“恨水蛟龙”刘松取回那条寄存的恩师腿骨,与新进取回的左臂合并包在一处,随同“离魂客”崔玉,向宜城九龙堡方向扑奔而去。行约五十里,来到一个小镇,正是晌午时分,二人便走进一家食铺,准备略进饮食后,再继续赶路。
  
  进食之际,“离魂客”崔玉忽然压低嗓音,向戚正明道:“戚少侠,此番你扬名湘地,单掌劈死那‘八度翁’刘菁,武功近乎神化,再加上蓝山‘翠薇坑’那档子事,一般人都只以为是乙休子老前辈现踪惩恶,因此据老夫看来,‘北海钓叟’任机等人,恐怕都会暂时销声匿迹呢……”
  
  戚正明轻“嗯”了一声道:“别人也许可能如此,‘北海钓叟’任机可不一定呢!那老贼自视极高,凭戚某这点作为断难使他信服,而且他机灵透顶,根本不信恩师乙休子有重现江湖之可能……”说着忽然面泛怒容,切齿大声道:“这老贼在鄂西害死羽叔‘九螺醉客’宋羽仙,只要有一天撞在戚某手里,断断放他不过……”
  
  戚正明话声未落,蓦地身后传来“嚓啷”一声脆响,他连忙转身张望,只见一个身穿长衫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正低头看着身前地面跌碎的酒杯。中年文士抬头见戚正明向他注视,面上立即现出一种不太自然的微笑,歉然地道:“在下不慎跌落酒杯,有扰尊驾了!”戚正明原也以为对方的失态是因为听了自已的话而受了震骇,及见对方不似江湖人物,立即疑虑尽消,认为跌落酒杯确是偶然不慎所致,又见对方执礼甚谦,忙也点头示意,返身落座。
  
  未几二人饭罢,出店继续赶路,一路行来,因为所行俱属官道,不便施展轻功,故速度并不较常人为快。个多时辰之后,也才不过出镇二十余里。此时已进入山区,路旁山壁陡峭,二人走着走着,“离魂客”崔玉忽然停步,手指前方,疑惑地道:“咦!你看!”戚正明抬头看去,只见十数丈开外的一块山边突石上坐着一人,身着青色长衫,正是在酒楼中跌碎酒杯的那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发现二人,立即起身向二人急步而来,“离魂客”崔玉对这中年文士早就心中不释,如今又见他在此深山险径中出现,疑心更起,是以立即运劲双臂,以备不测。中年文士走近二人身前丈许站定,抱拳一礼,肃然道:“连番骚扰,至以为歉……”说着,目注戚正明,又道:“不敢动问,这位可是在湘南郴县单掌劈毙‘八度翁’刘菁的戚正明戚少侠?”中年文士於说话之际,面现愁苦之色;似乎心中有着某种隐忧。
  
  戚正明闻问立即答道:“不敢!戚正明正是在下区区,只不知尊驾又是如何称呼?”戚正明此语一出,中年文士愁苦的脸上立时泛出欣喜之色,好像眼前这少年的得以发现,就是他隐忧的立即解除,他惶恐地道:“在下‘凌悟子’李崇光……寻访戚少侠已经很久了。”“凌悟子”李崇光这个名字戚正明听来颇感耳熟,眼珠略转,已记起对方的身份来历,当下“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李英雄,真是幸会……李英雄寻找在下有何见教?”
  
  “凌悟子”李崇光肃容答道:“戚少侠单掌劈毙塞外奇人‘八度翁’刘菁,武功绝世,在下现正遭家师‘北海钓叟’任机与师弟‘攀虹羽士’的追杀,拟清戚少侠义伸援手……”“凌悟子”李崇光也可说找对了人。“北海钓叟”任机是戚正明的双重血仇。戚正明恨之入骨,只恨没有找处,如今听说这老怪并未隐去,仍在附近逞凶,立时仇火大炽,玉面含煞,迫切问道:“他们师徒俩现在何处?”

    “凌悟子”李崇光不知底细,以为戚正明如此情急,是因为急于自己的危难,不禁深为感动,连忙答道:“师弟‘攀虹羽士’常天九已经朝相数次,家师‘北海钓叟’任机却是一直未见现身……”戚正明追问道;“你在何处与‘攀虹羽士’常天九相遇?”“凌悟子”李崇光略作思索,即道:先后两次,都在鄂东官道的小镇上。”一直在旁边静听的“离魂客’崔玉这时忽然接道:“你快将你们相退的情形说来听听!”

    “凌悟子”李崇光点头道;“第一次是在青龙小镇北端的林边,师弟常天九从我背后偷袭,幸我及时发现,未为所乘,他偷袭不成,又出言恐吓,说师父也在鄂东,只要我自动前去请罪,便可无事了,我深知家师性格,未予置信,他只得悻悻而去,第二次是在三槐集的一条街道上,当时师弟明明看到了我,他却装着未见,偷偷地出镇而去,我知道他是去告诉师父,当即躲进一个朋友家中隔了好几天才敢出来,从此东躲西藏,日夕难安……幸好此时戚少侠掌劈‘八度翁’刘菁的消息传来了,我立兴请戚少侠赐助之念,苦寻一月有余,今天总算如愿。”
  
  “凌悟子”李崇光说完这番话之后,戚正明并未立即继续开口,只是闪动着一双充满智慧之光的星眸,仰视着长空行云。良久,他忽然低头,眼中智慧之光一变而为利剪寒冰似的凌芒,逼视着“凌悟子’李崇光道:“戚某方才在酒店中所作的愤恨之语,想已全部听入李英雄耳中……李英雄可知戚某的出身来历?”
  
  “凌悟子”李崇光,闻言霍然一惊,极度不安的颤声道:“戚少侠乃蒙冤数拾年,最近始为天下武林谅解的‘夺魄剑魔’乙休子老英雄的传人……”戚正明脸色并未稍霁!“凌悟子”李崇光虽自信没有说错了话,但在戚正明凌芒闪烁的精眸逼视之下,仍是感到惶悚难安,结结呐呐地继续又道:“正邪是非,绝非乱朱成碧,黑白颠倒的阴谋所能永掩,‘夺魄剑魔’乙休子老英雄的冤辱得可昭雪,实乃天意必然,李某於此向戚少侠深致庆贺……李某师门虽为四方向往的,但事实上又岂如一般人之所想像?”
  
  “离魂客”崔玉听“凌悟子”李崇光说得恳诚,极为感动,乃道:“李英雄快人快语,不失性情中人,你但情放心,戚少侠对你这件事,谅来不至袖手不管……”说罢,侧脸向戚正明看了一眼。戚正明将头一点,便向“凌悟子”李崇光道:“戚某师门来历,李英雄切不可泄漏丝毫……至于那‘北海的叟’任机师徒追杀李英雄之事,李英雄大可不必过份畏惧,请仍照日常行事,戚正明与这位崔老英雄自当摇随身后,一有警变,便可立至!”
  
  “凌悟子”李崇光闻言,己已戚正明有意欲将自已当作香饵,诱使“北海钓叟”任机师徒现身,心中虽然极为害怕,但在经过一个多月东藏西躲的流浪之苦之后,却也将“北海钓叟”任机师徒恨透了,故他略一沉吟,便即面含忿疾之色地道:“李某谨遵戚少侠吩咐,戚少侠的身世来历,李某决不向他人吐露片语支字……李某这就向鄂东行去,一有发现,当以长啸为号……”
  
  事情的发生与演变,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北海钓叟”任机欠戚正明双重血债,戚正明恨之最切的,只苦于没有找处,不想由于“凌悟子”李崇光的出现,竟使他在无意中获得了这一线索。“凌悟子”李崇光踽踽独行,戚正明与“离魂客”崔玉遥随於后,中间相隔距离约莫一里不到。

  这日行至距宜城约三十里的一处山下,官道曲折绕山而过。时值傍晚,夕阳斜照,戚正明眺望看天边的彩霞,淡淡道:“崔老英雄,‘北海钓叟’任机那老贼迄未现踪,我们不如加快脚程,于天黑前赶至‘九龙堡’吧!”“离魂客”崔玉“嗯”了一声,没有立即表示意见,似乎在沉思着某一种问题,半晌之后,始困惑地道:“‘攀虹羽士’常天九月前两次现身,可见他师徒二人并未将你掌劈‘八度翁’刘菁以及‘翠薇坑’有乙休子老前辈现踪的事情放在心上,由此可知,他师徒二人仍留鄂东的可能确是极大的了。”
  
  戚正明颔首道:“崔老英雄言之有理,老贼迄未现身,委实令人失望……”戚正明话声未落,前面突然传来一缕激厉惨呼!戚正明喊声“不好!”,身形暴递,势若星泻,循声向前疾射而去。不久绕过几座小山,立见山侧官道上,一个脸蒙白巾、身穿疾服劲装中年汉子,正举剑过顶,向断臂踣地,犹作困斗的“凌悟子“李崇光劈去!“凌悟子”李崇光未及发啸示警,便即断臂踣地,显然是受了那蒙面汉子的暗中偷袭。


第十四章:恩怨难分

  “凌悟子”李崇光坐卧血泊,蒙面汉子长剑己堪劈及他的当头!戚正明身在数丈之外的空中,出招化解已是无及,万般无奈之下,一声劲叱,左掌疾挥,揉合了“和合两仪掌”在内的“五行九宫掌”已自发出,一股狂飚如潮急涌,蒙面汉子的一个身子立即飞起半空,一支长剑和一片带皮的发丝亦向丈外落去。
  
  须知“五行九宫掌”霸道至极,挡之者无不粉身碎骨,血肉横飞!但如练至收发随心之境,仍可化锐为钝,化直撞为侧旋,戚正明对蒙面汉子的身份未明,自然不会猝然取他的性命。戚正明一掌发出,顺势凌空一踊,将飞起半空的蒙面汉子接在手中,同时戟指在蒙面汉子的“肩井”穴上一按,飘身落地,将蒙面汉子朝地上一摔。这间,蒙面汉子虽已全身酸软无力,肢体不能转动,但神智却极清醒。
  
  “擦”地一声,蒙面白巾已被揭开。戚止明手执白巾,激怒地道:“果然是你……”“离魂客”崔玉疾奔而来,远远地高声问道:“戚少侠!他可是‘攀虹羽士’常天九?”戚正明慢声答道:“怎么不是,想不到这厮果真如此绝情,竟向自已师兄痛下毒手……”蒙面汉子仰卧地上,双眸满含诧异与惊悸之色,冷声地向戚正明道:“尊驾是谁?常某与你素昧生平,此番奉师谕清理门户,追截师兄,你何以要来横身干涉?”
  
  须知,戚正明在将“香雾秘图”送还“攀虹羽士”常天九时,曾经改装化名,故此番狭路相逢,戚正明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戚正明。戚正明闻言厉斥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我且先问你几件事,你得从实说来,若有半点虚假,休怪我出手无情!”
  
  “攀虹羽士”常天九,面对这年不满二十,武功高不可测的少年,深知如不曲意迁就,其结果一定是对自己不利,是以在戚正明喝斥之后,虽然气极,但仍答道:“只要常某所知,自当直言奉告……”戚正明盯了“攀虹羽士”常天九一眼,厉声问道:“你师父‘北海钓叟’任机,化名‘血见愁’古心,在鄂西施南郊外下坝场‘古云堡’中,害死‘野山驼翁’吕震与‘九螺醉客’宋羽仙两位老前辈,当时你是否在场?”
  
  “攀虹羽士”常天九闻言霍然一震,已知戚正明救援“凌悟子”李崇光并非偶然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而是有所为而来,当即心胆俱寒,嗫嗫地说不出话来。戚正明见状,目射噬人光芒,厉叱道:“你究竟说是不说!”说着举掌作势欲劈!“攀虹羽士”常天九浑身一阵哆嗦,呐呐地道:“除了常某师徒二人外,其他只有两个听凭使唤的小厮……”戚正明继续逼问道:“我挥掌扫平古堡,你师徒两人是如何逃走的?”
  
  “攀虹羽士”常天九道:”古堡中设有地道,可通两里外的荒郊……少侠如此细问……是……是何用意…将名讳赐告……”戚正明“嘿嘿嘿”一声冷笑,道:“你急甚么?……在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我是谁的……”常天九闻言面色大变,颤声分辩道:“常某当时需亦在古堡之中,但吕、宋两位前辈均死于家师‘北海钓叟’任机的‘珠顶钢针’之下,常某并未出手……”
  
  戚正明闻言哈哈一阵撼人心魄的长笑,笑落,大声道:“常天九,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你师父‘北海钓叟’任机虽毒如蛇蝎,可是对你却是情深义重,传你武功不说,且将他视为生命的‘香雾秘图’破格赐赠给你,你难道就能不替他担待一点?临死还要将罪过朝他一人身上推?再说你与他同住那古堡之中,羽叔宋羽仙遇害的那天夜里,又是你发出的那声乱人耳目的长笑,难道你就能完全推脱同谋的关系么?嘿嘿!羽叔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因此谋害他的人的罪过也最大,你虽非主谋,也得偿命!”
  
  “九螺醉客”宋羽仙飘零一生,孤独无依,在戚正明心目中,他算是一个弱者,戚正明对他除了敬爱而外,还有层怜佩,再加上恩师的血仇,“北海钓叟”任机实在是戚正明最为痛恨的一个仇人,无形之中,“攀虹羽士”常天九也就成了他遗恨的对象!戚正明越说越厉,“攀虹羽士”常天九面泛死白!戚正明说至最后,想系气极,浑身微颤,气喘连连,略顿之后,又疯狂地大喊道:“你师父任机老贼现在何处?”
  
  “攀虹羽士”常天九骇极之下,神智已趋麻木,对死亡的恐惧反不苦先前之甚,他听了戚正明的逼问之后,也以一种怨毒无比的声音道:“他么?嘿嘿,他往鄂东‘白水湖’找‘恨水蛟龙’刘松去了!”戚正明闻言心头轰地一响,如中巨锤,脸色更变,星眸中射出了噬人的光芒!“攀虹羽士”常天九见状已知死神即将降临,立即咬牙切齿道:“小子!你凶个甚么!常某今天大不了一死而已,你是有种的,且将你的名号师承与这场恩怨的来龙去脉抖露出来……”
  
  戚正明虽然凶霸霸地如同煞星,但一听“攀虹羽士”常天九又要他说出师承名号,一时倒又作难起来,侧脸看着虚空,不言不动。一旁“离魂客”崔玉见戚正明不愿说出师承名号,心知他并非真的要取“攀虹羽士”常天九之命的,乃连忙向“攀虹羽士”常天九喝道:“常天九!你别不知死活!你如果要命,就快别追问人家师承来历……”
  
  “攀虹羽士”常天九神智早失,竟未听出“离魂客”崔玉话中寓意,暴声道:“少噜嗦!他小子的师承如此见不得人,难道他是从甚么贼窟狗穴里出来的?小子!说出来算你有种,老子无论生死,也永世与你没完!”戚正明脸肤抽搐,瞬息千变,“攀虹羽士”常天九话声未落,他即厉叱一声道:“住嘴!你既不想活,小爷还有甚么不能成全你的?告诉你吧!你师父‘北海钓叟’任机毒如蛇蝎,假冒伪善,诱使一代剑圣‘夺魄剑魔’乙休子断臂切腿,无缘无故,毒陷风尘仁侠‘九螺醉客’宋羽仙死于非命!这两位老人家,一位是戚某恩师,一位是戚某谊叔!明白了么?可以死而无怨了吧!”话落剑出,血花飞溅,“攀虹羽士”常天九立即横尸就地!
  
  “离魂客”崔玉目睹惨剧,深深地一声慨叹!武林中的恩怨有如一团乱发,永远纠缠不清,戚正明这仇恨的一剑,顿又在武林中种下了重重杀机,后来“金指神婆”罗宗秀的爱徒“血牡丹”夏映雪重现江湖,发现北海钓叟任机即为其当年的夫婿,攀虹羽士常天九即为其爱子,乃与戚正明展开了一连串的厮斗,这是后话。
  
  戚正明劈毙“攀虹羽士”常天九之后,热泪盈眶,如呆如痴,长剑柱地,抬眼向空,喃喃自语:“羽叔!正明又在造孽了,你老人家一定会不愿意吧?可是我实在情难自禁啊!请你老人家宽恕宽恕我吧!你的话我并没有忘记,只是我今生不能……”戚正明哀怨地泣诉时,“离魂客”崔玉也感动得老眼孕泪,这时他思然有所发现,惊诧地“咦”了一声道:“明侄!你看!”说着用手一指前方。
  
  戚正明闻言神智清醒,抹泪向前看去,只见“凌悟子”李崇光正一手抚着断臂伤口,向前狂奔!他略作沉吟,淡淡地道:“此人想来亦非善类……唉!由他去吧!”“凌悟子”李崇光不别而逃,显然是对戚正明存有敌意,可是戚正明自剑劈“攀虹羽士”常天九之后,猜神上似乎受了极大的创伤,一时颇不欲再生事端,尤其他此时心系“恨水蛟龙”刘松的安危更不想多事周折,所以他眼看“凌悟子”李崇光逃去,并未追究。
  
  片刻之后,戚正明深深地吁了口长气,向“离魂客”崔玉道:“崔叔!正明还得连夜赶往鄂东白水湖去,‘恨水蛟龙’刘老前辈虽然水中功夫了得,‘北海钓叟’任机老贼云诡波谲,阴谋多端,正明实在难以放心,你老人家就在九龙堡等我好了……”崔玉颔首答道:“明侄你赶快去吧!老夫将这具尸体埋好之后,就去九龙堡等你……”戚正明闻言道了一声:“我去了”,便即使开“游电追虹轻身法”,腾空越山而去。戚正明仆仆风尘,一路上心急如焚,深悔当时没有问清北海钓叟动身去白水湖已有几天,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惨剧没有发生。
  
  不一日,戚正明已来到白水湖之滨,一眼看去,水光敛艳,碧波万顷……他照着“恨水蛟龙”刘松告诉他的入岛暗号,朝湖心嘹嗓一声长啸。果然,片刻之后,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一颗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看出是一叶扁舟,箭也似地向戚正明立身之处射来。戚正明不等小舟靠岸,便即纵身而上,操舟老者正好是“恨水蛟龙”刘松的随侍仆役,他一见戚正明,便热烈地招呼道:“原来是戚少侠来了,老庄主又要高兴几天啦!”
  
  戚正明听老者如此说话,知道此间并未有何意外发生,心中顿即一宽,便也搭油着道:“老庄主在家么?”老者一面操桨,一面答道:“老庄主平时很少外出,……他老人家还真想不到戚少侠今天会来的呢!”戚正明心中暗暗纳闷,忖道:“这是怎么搞的,难道‘攀虹羽士’常天九这厮于临死之前还要撒下一个通天大谎,来作弄于我?”
  
  不久,小舟进入三叉矶,“恨水蛟龙”刘松亲自出迎,他对戚正明的去而复返委实感到意外,所以入厅就座之后,便即向戚正明问到:“贤侄!你与‘离魂客’崔老英雄不是要去宜城九龙堡么?怎地突然又单独折了回来,难道路上发生了甚么事故?”戚正明闻问,即将劈毙“攀虹羽士”常天九以及由“攀虹羽士”常天九口中获悉“北海钓叟”任机已来白水湖的经过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
  
  “恨水蛟龙”刘松激动非常,既感于戚正明关心自己安危的热忱,忧又于他的出手过份,深恐有失天和,造成日后艰险。他沉吟半响,始沉重地道:“贤侄!请勿怪老夫直言,你剑毙‘攀虹羽士’常天九,似乎失之过激,你恩师乙休之子被害,可说与他毫无关系,就是你羽叔的死,他也只是一个同谋,真正的元凶首恶还是他师父‘北海钓叟’任机……”
  
  戚正明劈死“攀虹羽士”常天九,心中本就后悔,现再经“恨水蛟龙”刘松一说,更是感到不安,当即低头不语,满脸愧疚之色。“恨水蛟龙”见状不忍,连忙劝慰道:“事既过去,贤侄也不必过份难过,常天九虽说罪不至死,但死了也不能算是什么冤屈,至于老夫此间,贤侄千万勿再过份担心,三叉矶四面皆水,‘北海钓叟’任机那老贼虽是厉害,但老夫凭数十年的水中造诣,自信尚能应付!”戚正明点头称是。
  
  在三叉矶留宿一宵,第二天一早,戚正明别了“恨水蛟龙”刘松,又向宜城九龙堡扑奔而去。心急赶路,他舍去官道,专走荒野捷径。这日来至一个叫做塔儿弯的渔村,村中泰半都是渔民,由于人口聚集,显得颇为热闹,他未进饮食己有整整一日,腹中颇感饥饿,便走进村尾的一家食铺。乡间食铺,简陋至极,掌柜的兼店伙只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他一见这么一个衣衫鲜明的少年容人走进店来,顿即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招呼才是。
  
  戚正明在一条长凳上坐定之后,即吩咐掌柜的弄几样普通的荤素送上来。那知老掌柜的却苦着脸,结结呐呐地道:“客官爷……下食店本短生意淡,那会备有甚么好菜,只有现成的萝卜盐菜,……和咸鱼……您老……”戚正明微微笑道:“老掌柜,不拘什么端上来就是,在下只要果腹一顿,还要赶路呢。”
  
  老掌柜手慌脚乱地向菜厨走去,后房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道,“当家的,水缸里不是养着一条金睛鲤鱼么?既然这位客官爷不比平常,就捞出杀了吧!”掌柜的闻言一喜,点头不迭地道:“真是,要不是阿金妈提起,咱到忘了……”说着,又满心高兴地转向戚正明道:“客官爷,小老儿杀鱼做汤给您下饭,请你多等片刻!”戚正明含笑道谢,心里觉得乡野人民诚朴可爱。
  
  不多时,老掌柜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又送上一碗白饭,虽是粗肴淡饭,但饥不择食,戚正明吃得特别有味。三下两下,已将鱼汤白饭吃得一点不剩。他吃罢起身,在桌角上放了一片金叶,也不管老掌柜的惊极而呼,即出门向山中奔去。他上路不久,忽觉腹中“咕噜噜!咕噜噜!”地响个不停,也未在意,直至胸腔郁闷,腹中开始绞肠剧痛,他才不由地疑惧起来。
  
  须知以戚正明的功力修为,平时根本就不会生病,如今忽有这种现象发生,当然事非寻常,他略作沉吟,即奔出山区,走回官道,希望能赶至一处镇甸落下脚来。他虽是剧痛难当,神智却仍极清明,心中忖道:“难道是那食铺中老掌柜在饭菜中放了毒药?”他想到这里,立又认为那是绝不可能,因为他深觉那老掌柜的诚朴恳挚,而且又无谋算他财物的企图。
  
  戚正明心中在想,腹中剧痛不断加重,额上汗流如雨,面泛紫色,两腿打颤,移步更形艰难。他咬牙皱眉,强忍无比痛苦,终算给他挨到了一个小镇,他摇晃着撞进一家客店,随便要了一个房间,即朝床上一倒,抱腹啡吟!掌柜的是个心肠慈厚的老汉,对这位旅客中患了重病的少年客人极表同情,也不征求成正明的同意,即着人请来大夫,为他诊治。
  
  凭戚正明的功力修为都不能驱逐的病魔,又岂是一般土着大夫所能为力?所以一连请了三个当地所谓的名医,都是摇头而去,连病源都诊断不出。戚正明此时任人摆布,心中思溯翻滚如潮,回想着腹痛之前的经过,当“金晴鲤鱼”这四个字的声音在他的思潮中重新浮起之际,他顿即浑身一阵剧颤,绝呼出声:“我命休矣!”原来他此时猛然想起,“金晴鲤鱼”正是“天心归元丹”的克忌之物,服过“天心归元丹”的人如果误食“金晴鲤鱼”,定必绞肠而死,除非及时服用冰芝雪莲等灵物,无可药救。
  
  这一切,“混元兜天录”的“子午金斗篇”中记载得极为清楚,只因戚正明认为“金晴鲤鱼”是稀有之物,吃到的可能极少,故于看到那段记载时并未予以重视,却想不到偏偏有这种事情发生,这恐怕也是命中注定吧。冰芝雪莲天地至宝,一时到那里去求?戚正明辗转床笫,自知已临死亡边缘,往日的爱恨仇怨,一起涌上心头!一个思怨交迫,爱恨交织的生命,就将结束!上苍慈悲!不!上苍不会慈悲!上苍果真慈悲,它怎会赋于戚正明以这样一个悲惋凄恻的命运?它既已赋予戚正明以悲凄惋侧的命运,又怎会遽尔夺去他的生命?上苍不会慈悲!戚正明充满悲苦辛酸的生命不会就此结束!
  
  果然,就在群医摇头而去,戚正明陷入昏迷,好心的老掌柜急得搓手哀叹之际,房中突然走进一个英俊挺秀,容光鉴人的少年公子。少年公子进房之后,朝木床上昏迷不醒的戚正明看了一眼,即转向一旁坐立难安的老掌柜道:“在下就住在邻房,刚才这边的事听得极为清楚……这位相公的病竟令众医束手,在下略通医理,愿为一试!”老掌柜的正急得没有主意,闻言立道:“客官爷真好心肠,就请您快些为他诊断吧!”少年公子微微一笑,走至床边,伸出一双白玉似的手,犹疑地按向戚正明的腕际,不知为何,他那有如薄粉的脸上,这时忽然泛起了两抹红云。
  
  红云方起立消,少年公子的手才在戚正明的腕脉略微一按,便即抽身后退,满脸惊容的自语道:“这位……这人好深的修为!是什么病魔?竟能将他缠至如此地步?”说着,一双美目不禁又朝戚正明看去,戚正明此时面色惨白,修眉微皱,不减平日凛然顽强之色,少年公子看着看着,脸上的红云再现,续又自语道:“这人如此年纪,即俱如此造诣,真是令人震骇!我……我……只是他生的甚么病呢?不对?他不是生病!凭他的内家修为,岂是任何病魔所能缠倒?想来他一定是中了某种巨毒!对!一定是!我且给他吃几粒‘玉芙灵修丸’,然后再用师父他老人家的逼毒疗法为他试一下再说!”
  
  他想到这里,立即转脸向期立一旁的老掌柜道:“店家!你赶快去准备儿桶热水和一支大浴桶,并多带两个人手来!”老掌柜一见少年公子似乎有了办法,高兴得老脸开花,连声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热水有的是!”说着,飞快地开门去了。不久,走廊上响起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之声,老拿柜的已带着两个年轻店伙,分别提着两桶热水和一支大木桶,走进房来,少年公子吩咐将木桶在床前放好,倒入热水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倒出四粒黄豆大的红色丹丸。
  
  他看着手中红丸,面现俏皮的笑容,自语着道:“这种‘玉芙灵修丸’乃系混合冰芝的液汁炼成,师父他老人家视为宝物,一洗一服,两粒也就够了……嘿嘿……我偏偏要多用上几粒!”移步向前,从手掌中取了两粒红丸放入木桶之内,又用温水将另外两粒灌入戚正明腹中,最后,吩咐两个年轻的店伙道:“请两位替这位相公脱去衣衫,然后将他放进木桶,小心扶着他,除了面孔露出水面而外,身体的其他各部都须浸在水中……”他说完转身,仰看着壁上的字画。
  
  两个年轻店伙手脚确是于净俐落,未及片刻,已将少年公子所吩咐的诸事做好,同声道:“客官爷!是这样么?”少年公子闻声回头向木桶中匆匆一曾,立又抬眼向空,点头道:“很好,就是这样,需时可能很久,你们两位可以轮流扶着他。”说罢走至窗前桌边坐下,拨弄自己的手指,面现焦忧之色。
  
  各人都在等待着,默默无语,室内静悄悄地。许久许久之后,沉寂被打破了,戚正明的腹中,突然响起了阵阵的“咕噡咕噜”之声。少年公子闻声抬头,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接着“拍拍”之声不绝,木桶中的热水如沸,水泡连泛,奇臭扑人!又接着,戚正明口如喷泉,青黑色的水,急射如注。少年公子忘形地欢呼一声:“好了”一站而起,俊脸上闪烁着愉快而欣慰的光彩!但转瞬之间,他那满面的春风的脸上忽又掩上一层黯然的神色,低头沉思,默默自语。
  
  片刻之后,他又自怀中取出那支玉瓶,倒出两粒红丸,将全神贯注于木桶中的老掌柜喊到面前,道:“老人家!这位相公想已脱离险境,等会即可将他搬回床上静养……这里是两粒药丸,等他醒来时,勿忘交他服下!”老掌柜接过药丸,肃容道:“公子爷真好本事,妙手回春,等这位小相公醒来之后,小的倒要教他好好谢您一番!”就在这时,戚正明突然如释重负似地吁了一口大气,少年公子闻声似乎一惊,偷偷地朝木桶中的戚正明看了一眼,急促地道:“在下要告辞了!”
  
  老掌柜闻言一愕,诧然道:“怎么!公子爷这就要走?您老救了这位小相公一命,这位小相公连知都不知道呢!”少年公子微微一笑,道:“济危救困,乃为人在世的本份,何必要求人知,在下尚须去桐柏……尚有要事,及待离去!”说罢不容老掌柜再有说话的机会,微一挥手示意,转身出门而去。老掌柜抢前一步,征望着门外少年公子消失之处,摇头叹息,欣佩不已。老掌柜呆立了一阵之后,随即吩咐两个年轻店伙将戚正明搬回木床,盖好绵被,又合力移去木桶等物,并将房间略事整理。诸事完毕之后,老掌柜轻轻关好房门,悄悄退去。
  
  不过盏茶时光之后,戚正明悠悠醒来,想起误食“金睛鲤鱼”之事,以为此身已在鬼域,一阵伤感,清泪潮涌而出!一团乌云随风飘去,强烈的阳光由小窗中射入房来,戚正明霍然推被坐起,惊疑失声道:“咦!这分明仍是人间嘛!这是怎么回事?”他苦苦寻思,兀自不解究竟,忽觉口渴难熬,便即穿衣下床,向房外走去。老掌柜一见戚正明走出房来,惊得老脸失色,仓皇地道:“啊呀!小相公!你……你大病初愈,怎么就下床乱跑?……你这不要吓死人么?”
  
  戚正明朝老掌柜凝看一阵,怔怔地道:“老人家!在下所得乃为不治之症,是你老人家救了我的么?”老掌柜奔至戚正明身边,先不答戚正明的问话,将戚正明拉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又从怀中摸出那两颗红丸,始急切地道:“小相公!你怎么想得到的?你的病来势凶恶,一倒上床便即人事不知,我老儿一连请了三个本地名医,全都束手无策,我老儿那能救得了你?唉!你快将这两颗药丸吃下去吧!”戚正明心感眼前老人的关爱赤诚,不忍拒拂,便将两颗红丸接过纳入口中,一咽而下。
  
  老掌柜见戚正明服下药丸,正瞪着一双陷落的大眼凝注着自己,乃立即继续道:“也是小相公命不该绝,就在小相公奄奄一息,我老儿急得没有主意之际,忽然惊动了隔房的一位公子,那位公子年纪不到二十,人品好,心肠好,尤其本事好,他给你吃了两颗药丸,又用两颗药丸放在热水里给你泡了一个澡,你就立即面泛红晕,气息沉浊,好啦!”戚正明道:“刚才你给我吃的那两颗药丸也是他的么?”
  
  老掌柜道:“怎么不是;是他临走时交给我老儿的!”戚正明失声道:“甚么?他已经走了?”老掌柜黯然道:“是的!他已经走了!这位公子果真是世间少见,救了人家一命,竟一点不想居功,还说什么济危救困,乃人之本份,唉!我老儿活了这大把年纪,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好人,小相公!将来你要是遇见他,你得……”

    戚正明目射奇光,未等老掌柜说完,霍然起立,激动地道:“我戚正明顶天立地,岂能平白受人如此重恩,天涯海角,我也得将此人寻着……老人家!你可知道在下这位恩公往那儿去了?”老掌柜略作回思道:“他只在无意中说出要往甚么桐柏……桐柏,该是桐柏山吧!”戚正明眨眼凝思,喃喃自语道:“桐柏,桐柏山,不错,除了桐柏山,没有别的地方以‘桐柏’为名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两片金叶,恳挚地道:“老人家?您待在下的好处,在下今生没齿难忘……这两块金叶,就请你收下吧!”

  老掌柜惊惶后退,摇手不迭地道:“小相公这如何使得!人家公子于你有救命之恩,都不望报,我老儿为你尽了点微劳,算得甚么?这样吧!我老儿是个没出息的生意人,你就付个半分碎银作为一夜的房钱,其他的却是万万不能接受,万万不能接受!”戚正明更为感动,仍是恳挚地道:“在下以后要常来看望您老人家,这就算存在这儿的吧!”说罢不等老掌柜再行开口,转身回房,取了包袱和长剑,飞也似地出了店门。
  
  戚正明出了客店,便走入山林,遥遥地顺着官道,施足“游电追虹”轻功,向鄂北桐柏山疾驰而去。要寻找一个人,如非先有约定,本就极为不易,何况戚正明目前所要寻找的是个只略知年龄和装束其他一无所知的人!戚正明遥遥地顺着官道飞驰,每逢一个市镇都略作停留,查访每一家接近官道的茶坊酒肆。
  
  两天过去了,距桐柏山已不到四十里,戚正明迄未见到一个如老掌柜所说的二十不到公子打扮的少年,倒是发现不少的江湖人物,正向柏桐山方面集中。第三天,他来到青苔集,崦嵫日落,已接近黄昏时分,他匆匆将官道旁边的酒肆茶坊察访之后,便在镇尾的一家玉灵春酒店落下脚来。定好房间,即走入食堂,发现满座都是各式的武林人物,心想桐柏山近日内可能有重大的事故发生。饭毕入房,由于数日奔波,疲惫已极,上床未久,便即沉沉睡去。
  
  小镇中客店简陋,房间都只以木板分隔而成,午夜时分,戚正明忽被一阵“咭咭咯咯”的笑语之声惊醒。戚正明不欲私听人家谈话,将头缩入被中,无奈话声就发自隔室,又值夜深人静,无论戚正明如何极力回避,话声仍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这时,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华妹,你将这等稀世珍品,用在一个素昧生平的人身上,不太可惜么?”答话的声音清脆悦耳,敢情是个妙龄少女,只听她“嘻”的一声轻笑道:“银姊……‘玉芙灵修丸’既是一种灵药,就应用于救人,我用它来救人,怎能谓之可惜呢!”
  
  戚正明一听说“救人”两字,心有所感,不禁凝神静听。被称为银姊的接着又道:“华妹!你行事任情,就是在这些地方,‘玉芙灵修丸’固是用于救人的,但也不能随便用在一个不相识的人身上,而且你一下子就用上六颗。”“六颗”,戚正明听得霍然一震!那被称为华妹的分辩道:“救人就是救人……怎还分甚么相识不相识!银姊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受了伤,难道除了师父和我,就没人救你了么?至于我一下用了六颗,那是因为……因为我没有使用过‘玉芙灵修丸’的经验。”
  
  被称作银姊的进逼道:“死丫头还要嘴硬!你说!你为甚么一下用上六颗,你说没有使用‘玉芙灵修丸’的经验,哼!鬼才相信!我代你说了吧!那位受你施救的一定是个小子,生得很俊,你深怕他会死,所以不惜一下子给他吃了六颗‘玉芙灵修丸’……死丫头!我说错了没有?”被叫做华妹的少女嘤咛了一声,嗔道:“银姊欺侮人,我不跟你说了!”被喊作银姊的少女“格格”一笑,道:“华妹!我说的不错吧!嗳!告诉我有甚么关系嘛!将来也许需要我在师父面前说两句好话呢!”
  
  被喊作华妹的少女意乱情迷,嘴上虽在装娇作嗔,心里却巴不得她那银姊多问几句,故在那被称作银姊的少女话声一落之后,她便“咭咭”一笑,低声道:“银姊!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取笑我啊……那小子年约十八九岁,虽在病中,面色苍白,但看起来仍极英俊挺拔,凶霸霸确是讨人喜欢!”被喊作银姊的“咭”了半响,强忍住笑道:“你说用师父她老人家的逼毒之法为那小子驱毒,难道……难道你竟替他宽衣解带过了?”
  
  被喊作华妹的少女“呸”了一声道:“银姊又在取笑我了,那些事当然有店伙去做,我看都不敢看一眼!”二女同时“咭咭”而笑。戚正明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暗暗忖想:“根据她们所说的内容,这被喊作华妹的少女,应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掌柜的老人分明告诉我说是位少年公子,难道……”戚正明的忖思未毕,隔室的话声又起,只听那被喊作银姊的故作认真地道:“哼!难说你没有替那小子宽衣解带?但一个二九年华的大姑娘,跑到人家小子的房间里,也该够羞人的了!”
  
  被喊作华妹的少女吃吃笑道:“银姊你多担忧啦!当时我一身贵人公子打扮,谁又知道嘛!”戚正明闻言暗暗点头,忖道:“果然不错……大丈夫岂能知恩不报,我这位恩人虽是个女子,不便现身与她相见,但明天总得设法由暗中认清她的状貌,以便日后徐图报答。”戚正明想到这里,觉得心安理得,正待净神再睡,沉寂半晌的隔室忽又传来话声,只听那被喊作银姊的少女打了一个呵欠道:“华妹!你爹这次有没有来?”被喊作华妹的少女似乎正陷于沉思,闻言惊得“哦”了一声道:“集议对付‘夺魄剑魔’乙休子,他老人家怎会不来呢?我们党家堡,除了总管于杰外,所有的高手全都出动啦!唔,不早了,明儿再谈吧!”凭空一个焦雷,震得戚正明半天透不过气来!


第十五章:错竹横枝

  戚正明误食金睛鲤鱼,病危客店,被一行踪诡异的少年公子所救!他为要报答那少年公子相救之恩,照着客店老掌柜所指述的方向,兼程往桐柏山追寻而来。就在他落宿离桐柏山十里的青苔集小镇时,夜深无意从邻房少女的谈话之中,发现了自己所要找的人!戚正明万万想不到,这位旅途仗义解救自己的恩人竟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少女,更使他感到惊奇的是;其中一人竟是鲁地党家堡堡主,七爪飞龙党月田的女儿……

    眼前的这段过程,端使戚正明困惑迷惘已极。因为,邻房说话的两个少女(他从她们语音中,断定她们是少女),一个被称作华妹,一个被喊作银姊——在她们对话中可以听出;那“华妹”正是自己在塔儿湾渔村误食金睛鲤鱼后,救过自己性命的少女,亦就是鲁地党家堡,七爪龙党月田的女儿……

    诚然,戚正明只听到她说话声音,可不知道她长得何等模样……而对方呢,对自己的脸肤形相,定已认识得极为清楚……戚正明又从她们说话里听出,桐柏山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紧迫之势犹如剑拔弩张,而所有剑弩的指标,却准对着自己另一个形相——“夺魄剑魔乙休子”!当然……照眼前的情形看来,戚正明必需要有一个新的决定!至于,跟这被叫作“华妹”的少女错综复杂的恩与仇,只有让时间来替他安排!
  
  戚正明辗转沉思之际,远处已传来鸡鸣报晓的声音,他推窗看去,晨曦吐曙,彩云里涌出一轮旭日……邻房也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着衣之声!他一整衣衫,坐在床沿,微微额首,扬眉浅笑了一下——敢情,他对自己新的决定,感到极为满意!“依哑!”是邻房开房门的声音……戚正明候地站起,量准恰当的时间,亦把自己的房门打开……

    “哦……”一缕甜醇,轻韵的矫啼……狭窄的客店走廊上,戚正明软玉温香,竟与邻房走在前面的少女,撞个满怀!那少女轻啼过后,一眨晶莹澄澈的美目,诧异地吐出一缕娇声:“是你……”戚正明俊脸绯红,他本只想装着出门有事,以期看清邻房少女的面貌,不意恁般凑巧,竟跟人家撞个满怀!少女莺声轻啼,吐出“是你!”二字,这岂不是明明承认她就是扮妆少年公子,在小镇客店里。解救过戚正明之人?……紧随在她后面的,当然就是昨夜被喊作“银姊”的了,

    她见其华妹带着十分诧异讶奇之色,看着眼前一个英姿挺拔,玉树临风的少年,并轻声吐出“是你”二字?芳心不禁暗自纳闷,嘀咕付道:“可能华妹跟这少年是认识的!”她想到这里,樱唇微呶,揶揄似的道:“唷!原来华妹还有这么一位知……友在这里,怎地不跟我引见,引见呢……”
  
  她本来想说“知心人儿”,究竟自己亦是个姑娘家,在陌生的男孩子面前,实在说不出口,是以换用了“知友”二字……“华妹”似乎知道她同伴的含意,陡然粉颊涌起二朵矫艳的红云,薄嗔着道:“银姊……你……”说到这里,一对睫毛如荫的美目,又朝戚正明盈盈地递过一瞥,戚正明俊脸烧得发红,愕愕地一时间找不着该说的话!“银姊”见“华妹”一付既急且嗔的样子,不由“噗嗤!”笑了一声,道:“你不认识他,怎地会招呼他呢?”
  
  “华妹”被逼得羞容满面,低头啜嚅地道:“他……他就是昨晚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那个人嘛……”“银姊”听她如此说后,不由也轻“哦!”了一声,一对盈盈秋水似的美目,禁不住朝眼前这位英俊潇洒,神采弈弈的少年看了一眼……敢情,人对于一件美好的事物,自然中会产生一种爱悦的意识,这位“银姊”姑娘,对当前的戚正明,似乎就含了这种感觉!
  
  这时的戚正明,总算找到话题了!抱拳朝“华妹”深深一揖,道:“在下戚正明,蒙女侠旅店仗义援手,衷心感激……”“华妹”螓首垂胸,粉脸通红,未答一言,其意却尽在不言之中……旁边的“银姊”,听少年自称戚正明,神情骤然一怔,圆睁晶莹澄澈的双眸,带着三分诡异,七分高兴的口吻,问道:“您……您就是‘摩云金剑袁松遐’袁老前辈的弟子,戚正明戚少侠?……”说到这里,同时又用纤手在“华妹”香肩处轻轻一推,含着薄责似的音韵,道:“华妹……要找的人他自己来了……你……你怎地不说话哪……”
  
  戚正明一傍听得内心不禁纳闷称奇,忖道:“自己跟这位姑娘素昧生平,她要找自己干什么……?”是以。不由圆睁了一对黑白分明的星眸,出神地凝注着她们两人……!“华妹”突然抬头,朝戚正明瞟了一眼,淡白梨花面上,浮着清甜的笑意,随又刁蛮矫憨地向“银姊”说道:“你真是的。要说话,亦不能在这狭仄的走廊上说呀……银姊!咱们还是到外厢店堂里坐一回儿吧!”说到这里,浅浅一笑,转向戚正明道:“戚少侠……好不?”
  
  戚正明含笑颔首!应了一声!便随着二女向店堂走去。三人落座后,戚正明星眸中蕴孕百思不解的神色,困惑的睇视着这对秀绝人寰,清丽出尘的少女,似乎希望早点知道她们寻找自己的原因!“银姊”用玉臂轻轻撞了“华妹”一下,浅笑着道:“华妹,快说呀……你看人家瞪眼张嘴的在等着你说话呢!”
  
  戚正明一阵啼笑皆非,只有苦笑了一下!“华妹”的粉脸又红了,仿佛掩了一块终色的云霞,朝“银姊”白了一眼,粉靥微绽,展出一缕少女羞怯的笑意,对戚正明道:“咱们从鲁地南下时,摩云金剑袁老前辈曾派人传过口讯,要我们代为寻找你……戚少侠!”戚正明听她说出此话,虽然还不知道其中内容详情,心头却像被一枝铁锤猛击了一下,陡然涌起一股辛酸,暗暗思付道:“师父师母对待自己,十年抚养,情如骨肉,此番为了清理恩师乙休子的昔年公案,奔波大江南北,竟把二老再造之恩,置之脑后!”
  
  戚正明痛心沉思之际,旁边的“银姊”却“嘻!”的一笑,岔嘴向“华妹”道:“华妹……你讲话恁地急……。也该先把咱俩的来历身份介绍一下,再说别的也不迟呀……”“华妹”见她中途打岔挖苦自己,气得小嘴一抿,狠狠的白了她一眼,才指着她向戚正明道:“这位是余银馨余姑娘……咱叫党咏华,奉父亲七爪飞龙党月田之命,来此桐柏山……”
  
  戚正明听她说到这里,心头又是猛地震了一下!党咏华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接着又道:“这次因夺魄剑魔乙休子重履江湖,行踪出没无定,又要造孽众生,荼害无辜,是以家父会同北地武林同道。来此桐柏山一聚,声讨这昔年为害武林的一代魔君!”戚正明听到这里,心头恍若灌注了千百斤重铅,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党咏华显出一份诧异的神情,睇视了戚正明瞬转千变的俊脸一眼,继续道:“摩云金剑袁老前辈,经家父之邀,本待同来桐柏山,后来可能因为一时抽不出时间,是以派人嘱咐我们,要我们在遇到你戚少侠时,约你同来桐柏山,联手并肩,应付夺魄剑魔乙休子……”
  
  党咏华说得莺声百转,而在戚正明听来,不啻行空焦雷直贯耳鼓,震得愕然不知所措……这时,他困惑的向党咏华看了一眼,喃喃地说道:“家师怎地知道戚某行踪是在这一带?”党咏华正待开口,旁边的余银馨已接口道:“戚少侠!你目前声誉之隆,已是震撼天下,师徒不啻父子,摩云金剑袁老前辈对自己徒儿的行踪岂会不予留意……”戚正明听余银馨此说,俊脸飞红,一时却找不着该回答的话!
  
  ——这是一椿无法思议的事,上苍似乎在冥冥中替他这么安排了,目前流传中的“夺魄剑魔乙休子”是谁?“戚正明”又是谁呢?摩云金剑袁松遐,对戚正明十载扶养,视若亲子,对他说来何异生身慈亲——可是,这次他老人家却应了七爪飞龙党月田的邀请,并且还捎信命戚正明协助追杀“夺魄剑魔乙休子”……饶是他戚正明再颖悟绝伦,对眼前的这桩难题,一时也想不出个妥善的安排。
  
  这一切在党咏华与余银馨说来,做梦也不会想到!此时在她们的心目中,对眼前这位神采卓逸的少年,都已怀着极度的好感……因此党咏华嘴角含着一份轻盈的笑意,缓缓道:“戚少侠怎地亦于此时来此桐柏山麓?真是天假人愿……”党咏华问出此话,虽然有万斛的柔情,戚正明听来却是满肚子的蹩扭,暗自思忖道:“要早知道你是党月田的女儿,天大的恩惠,也当日后徐图交待,何苦在这档口,赶着来追寻你!”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可没有这么说出来,微微带了一层青年人的羞涩,期期说道;“戚某幸蒙党女侠仗义相救,兼程寻访而来……为的是道谢救命隆恩……”党咏华听得十分受用,眸角递过一脉情波,轻声说道:“疾病相扶持,乃是侠义的本分,以后都是自己人了,请少侠勿再这般见外……”党咏华不经意的说出这话,旁边的余银馨,不由得“吃吃!”一阵碎笑,俏眼儿朝党咏华一瞥,打趣道:“唷!华妹!你跟这位戚少侠,什么时候开始成了自己人啦……”
  
  党咏华话出漏子,被余银馨一番揶揄,顿时粉脸垂到胸前,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戚正明固然是男孩子,可也经受不起余银馨这种戏谑与作弄,俊脸迅然也泛起一层微红!余银馨深恐她华妹恼羞成怒,急忙展开一双柔和的纤掌,轻轻托起她的粉颈,求侥似的道:“华妹!你银姊多嘴损人,你两可别认真……”党咏华抬起嫣红的粉脸,朝余银馨白了一眼,地又朝戚正明盼顾了一下,竟“噗!”地笑出声来……她的心醉了!恬静的少女心河,被抛下一颗细石后,泛出圈圈的涟漪微波——她心中已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触……

  在平时,假如余银馨说出这等戏谑挑逗的话,她一定会生气不依—而现在却并没有……余银馨跟党咏华戏言说笑时,戚正明再度陷入极度不安的沉思中。就在这时候,年岁稍长的余银馨,见自己过份的戏谑,竟没有引起党咏华的生气,芳心感到惊奇,但在略一思索之后,立时恍然大悟――!她含了一份神秘的笑意,迅然起身,朝戚正明与党咏华看了一眼,缓缓道:“华妹,算来长门屠夫贾老前辈同来的几位北地武林人物,这时也该要到了……我先往桐柏山白幕谷走走,你陪戚少侠多谈谈。”
  
  戚正明一听到长门屠夫贾元庆,不禁心神一震,脑海里陡然浮现昔年在鲁地马蹄山,一个身高丈二,满脸黄毛,手执绞钢刀的凶恶形相……他心头涌起一股无比的悲愤,暗自思时道:“原来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老东西,俱已来至此地,我戚正明——!”汹涌在他心头的仇火,已掩没了他一切的顾忌!这时,余银馨朝他递来甜醇含蓄的一警,微笑面带着关怀的口吻道:“戚少侠!你伴着华妹在这里,可不能欺侮她喔……”说到这里,“嘻!”的一声脆笑,彩影一闪,便已出了客店!
  
  余银馨走后,戚正明和党咏华腺然感到沉寂室息起来,党咏华秀眸朝两边扫了一眼,柳眉微蹙,轻声的向戚正明,道:“戚少侠!这里太嘈杂了……咱们往镇外走走……离此不远有处玉段岩……那儿很幽静!”说活时,秀眸凝视着他的俊脸,似乎在等待他的同意,戚正明听她此说,心里微感诧异,忖道:“她对这里怎会这等熟悉?”随着勉强地颔首道:“党女侠有此雅兴,在下自应奉陪……”党咏华对他这样的回答,似乎感到有些儿不太满意,秀眸一眨,矫媚地扫了他一眼!
  
  两人离开了客店,并肩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这时早市日上,街道中人声嚣杂,熙来攘往,十分热闹,而他与她之间,却显得异常沉默……他俩的心理,各自蕴着不同而微妙的思潮……!在戚正明的意念中,他要设法把眼前的党咏华,与自己综错虬结的恩与仇,划分出来!……她曾从绝症中,挽救过自己的性命,而她又是自己杀师仇人七爪飞龙党月田的女儿。
  
  党咏华——这已趋成熟的少女,平日的体验再加上本身的颖慧,已使她对某种事情,有了应有的爱好与追求!她对戚正明,过去虽然治愈过他的绝症,但是,那是偶然的,在当时,她只知道行侠救人,根本没有希望有任何的报偿——可是陡然的演变,居然又遇到这少年,她发觉自己有了从来未曾有过的蜕变—一她对眼前的少年男,竟有了强烈的想象……她觉得唯有他能填补她的某种空虚……

  然而。她恬静的芳心里。虽然已汹涌着无数浪花,可是,她必须要维持她少女应有的矜持—一她从不曾有过像今日的这种遭遇与经验,是以。她数度欲言又止。甜蜜的时间,在沉寂中俏悄地溜过去……两人很快走出青苔集小镇,四周已没有嚣杂喧啤的人声,伴同着他们俩的,只是崎岖山径与葱郁浓茂的树林。
  
  党咏华侧首不经意的看了戚正明一眼,漫声轻吟,纤手指向峰腰低洼的一块平地,道:“那边就是玉段岩了……”她说时音韵很轻,可是在戚正明听来,却觉得特别有力,他没有顺着她手指向前看去,却将一双充满魔力的眼神,落在她的粉脸之上……他这一瞥,突然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她的美似乎并非仅限于轮廓外表,而且像独处在空谷中的一朵幽兰,另有一种深藏的气质之美!
  
  就在这短短的一瞥中,戚正明的眸神,似乎被一块极强烈的磁石所吸引:不能离去。也不忍离去!——他们仍在走着——戚正明那道痴凝的眼神,仿佛一股无形的热流,这股奇突的热流,不但熏红了她的粉脸,更溶化了她的芳心……终于……一声婉啼轻“嘤”螓首垂胸,秀眸避开了他一双强烈撩神的瞳目,芳心“噗噗!”激跳!当戚正明发现自己神情失态时,立也俊脸泛红,忽然不安!
  
  “晤,那里景色真美……”不过还是轻轻的回答了她,党咏华似乎正期待看他回答出这句话,愉快地报了他一个会心的微笑!两人沿着山径小道,绕了几个弯,眼前景色骤然一新!四围奇花烂漫,风送幽香,苍松虬结,屏绕着十来丈方圆的平地!党咏华纤手一撩披肩云发,樱嘴微绽,含着一缕轻盈的甜笑,羞怯地一看戚正明,道:“你看这儿多美,这地方还是昨天银姊无意中找到的,后来才知道叫作‘玉段岩’,咱们在草地上坐一会儿吧……”
  
  戚正明起初尚微显局促,后见党咏华这般泰然坦诚,不安之态便也一扫而空——斜睨着对方的轻盈甜笑,含笑应道:“嗯!真美……仿佛一块世外桃源……”两人蹲在柔软如茵的碧草上,薰风轻抚着她的粉脸,拂动着她的衣袂,她随手拔了一枝嫩草,衔在嘴里,脸带春花般的笑意,向着远处凝视。戚正明侧首一瞥之际,那宁静的心河里,仿佛被抛下一块细石,瞬然激起无数旋漪波纹,情不自禁地喃喃轻念了一声:“真美……”
  
  党咏华亦听到他的一缕轻语,倏的侧转粉颈,带了一份少女天真纯朴的甜笑,故意地问道:“你说这里景色真美,是不?”他抬眼朝党咏华掠过一瞥,道:“是的,我是在说这里景色,但我也在说你!”他说话的音韵很轻,党咏华却一字一音的听进耳里,顿时粉脸涌起一层鲜艳欲滴的霞彩,螓首低垂在胸前,听到自己的心房中,“噗噗”跳跃的声音!
  
  ——这可能是她出生十八年来,最觉动听的一曲音律,过份的喜悦,使她在无限的娇羞中,又带上一份惊惧。她抬头向或正明睇视了一眼,似乎想要从他英俊的脸上,证实他所说的话是否出于真诚。她一睇之下,花容突转黯然!只见戚正明于说完那句话后,抬头望着朵朵行空的浮云,似乎坠入悠悠的沉思之中。党咏华婉声轻“嘤!”,连忙掉过头去!她的一缕轻咛,把沉思中的戚正明惊苏过来,他惊觉自己的失态,款然地看了她一眼!
  
  又是一股无形热流,鼓起了党咏华的勇气,她轻声间道:“你说我……美……是真的?……我从未听人对我这么说过……”断续的轻声慢语,戚正明听得心神微微一荡……两道柔和朴实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瞪着她的粉脸……薰风轻拂,拨散了她柔软的乌云,凌乱的散落在香肩之上……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用手将她散乱的云发,轻轻掠向肩后,坚决地道:“不!我没有骗你的!你确实长得很美!”
  
  党咏华粉颈低垂,羞涩地绽唇一笑,纤手拨动着地上的柔茵嫩草,慢声说道:“你喜欢我……?”党咏华柔语细声的吐出这四个字,戚正明浑身一颤,刹那间,他愕愕地,竟找不着适当该回答的话!她似乎等着对方的回答,当她感觉到四周沉寂无声时,诧异地抬起粉眉,一对晶莹澄澈的剪水双眸,满含着柔情,怀疑地睁看着戚正明……眼前的这一幕,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外表涂着醇蜜的糖农,在阳春气息中滋长。
  
  然而,它的内在却是苦涩的。他与一般青年人相同。有着同样的某种的需求,可是在他的心头中,却有着一条难以弥合的长痕!他的心头,理智与情感。在不断冲撞着:两条清浊迥异的水源,汇流到一起,对方是一个清丽绝尘,幽娴贞淑的少女,已卸除了少女们所应有的矜持,向他献出了真挚赤裸的心……只须一个极简单的回答,“是”或“否”,便可决定这是一幕“悲剧”,或是“喜剧”!
  
  但他没有很快回答,星眸中喻着一圈济济的泪光;嘴角却淀出一缕柔和的笑意,轻轻扳转她的香肩,虽是个无言的动作,却可替代了心与灵的共鸣!党脉华“嘤:”然一声,娇躯已经轻盈的投进他的怀里!戚正明两条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搂住她的娇躯!她整个身体,已粘贴在戚正明的怀中,微风荡中,少女的幽香迷人欲醉。
  
  党咏华星眸半闭着,她醉了,恬静的心河中,激荡着汹涌的波涛!愈荡愈急,猛撞着的堤防。终于,提防崩溃了。她抛去了少女矜持的外衣,玉臂轻舒,把他的头颈,用力的搂住……!无声的感应,胜过了有声的言语!两片熟透的樱唇,粘贴在戚正明的颊下,时光在他俩身畔悄俏溜过,此时此刻,春的气息已吹开了威正明的心扉,如若说,他与党咏华一吻的代价,是天地的毁灭,他也宁愿,诚然,这是不能苛责的,他是人,他不是神,他是有人性生理要求的少年人!
  
  党咏华一声轻“晤”,两片嫩滑幽香的樱唇中,丁香微吐,度出了她少女赤诚的心声,——心的共鸣,灵的交应,完成了一曲春的旋律!半晌,党咏华松开了环搂在他颈间的玉臂,恍若春梦回苏,秀目惺松,向戚正明送过一缕脉脉的倩笑,她又将蟀首深藏到他的怀中,像要扣开对方的心语,虽然,他俩相识仅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可是在双方的意识上,仿佛已有了极悠久的交谊——这是一桩无法思议的事!这时,偎依在他怀中的她,突又吐出一缕轻盈的声音,道:“我们虽然相识未久,但我似觉已有数年,过去梦里仿佛常有一个影子,跟你一样,所以我对今天的事情,并不觉得太意外,”——这是她的心之倾诉。
  
  戚正明轻抚着她的云发,像瀚海中苦行者,在摸索他该走的方向,她接着又轻轻的道:“我在小客店里初见你的时候,好像心里就有一点异样的感觉,要不然,我亦不会把玉芙灵修丸给你内服外涤,”戚正明心里一片惘怅,低头轻轻吻着她散乱的软发,凌乱的思潮,像一团浓雾,困惑,迷惘,党咏华螓首微挺,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掌。轻抚着他的脸庞,梦回呓语似的又道:“我离开那家小客店后,真奇怪,心里总是忘不了你,想不到你会追寻而来!”就在这时,戚正明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寒流,瞳眸润湿,满含晶莹的泪光!沉醉在爱河里的党咏华,敢情没有注意到,仍然是紧紧地偎依在他的怀中!
  
  ——当他想到昔年恩师乙休子,惨死党家堡的一段血海沉冤时,噬心绞肠,几次地想要推开偎依在怀中的她——仇人的女儿,救命的恩人。然而,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党咏华对他有过救命重恩,他不能恩将仇报,要她担负上一代的血债,何况正在她荡气回肠,倾诉缕缕儿女衷情的时候!他凌乱的思潮中突又泛起蜀东双凤镇路家后院的一幕!
  
  当他从自己怀中推开一个少女时,她怨毒,诅咒的声息还缭绕在耳际:“戚正明,我不爱你,我恨你,今生今世都恨你,一直恨到你死!”一阵阵思潮,一段段旧事,掠过戚正明的心头,薰风轻拂,他又闻到了怀里党咏华云发中散出的缕缕幽香,他又感到一片困惑,迷惘,这时,在他怀中端动的她,又以一缕细微的声音,娓娓地道:“今天早上见到你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又惊又喜!想不到我们真地又会见面!你以后跟银姊一样,叫我‘华妹’好么?”
  
  戚正明仿佛已被千缕万絮的软红情丝所捆束,使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持重!党咏华吐出的细碎声息,陡然化成一股无比的力量,粉碎了他方趋沉静的心!他再度紧拥住她的娇躯,火热的口唇,紧贴在她的粉腮耳鬓之间,轻声道:“华妹!我感激你!”玉段岩下的一段春的诗页,使戚正明面临一种严重的考验,他要在“爱”与“恨”,“仇”与“恩”之间,打出一条道路!他轻吁了一口气,喟然叹道:“华妹!一个已不在人世的老人,他的忠奸善恶是否能仅凭少数人的偏见来断定!”
  
  党咏华秀眸微眨,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诚然,她似乎还辨别不出戚正明所指述的,究竟是那桩事情!戚正明说到这里似乎突有所感!他朝党咏华柔和一笑,岔开话题,缓缓的道:“华妹!咱们在此已耽了不少时候!此间谅来你很熟悉,还有好玩的去处没有?”
  
  他的这声“华妹”,听得党咏华心如浇糖!只见她粉靥微绽,带着一份娇媚,柔声应道:“明哥,只要你不厌烦我!不一定在此地桐柏山,等到‘夺魄剑魔乙休子’公案了断后!我愿陪你遨游三山五岳!做一对人间神仙…”她说到这里,似乎发现话里有了语病,粉脸一红,羞答答地止住不说……党咏华几次提到“夺魄剑魔乙休子”。戚正明听来心头感到极度的痛苦……禁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党咏华见他突然吁声叹气,不由芳容一黯,不安地道:“明哥……你心里不高兴么?”戚正明不愿有一点可疑的形迹,给她看到,倏地长眉一舒,朗爽的笑道:“没有这事,华妹!这是因为你太关心我了!”党咏华从柔软如茵的草地上站起,抬眼看天,道:“时侯果真不早了……明哥!咱们走吧……”说到这里,一掠柔发,又娇媚地道:“明哥!咱们到‘白幕谷’去,很多从北地来的武林人物都聚集在那里,待我替你引见一番……”戚正明颔首轻应了一声,脸肤微颤,闪过一丝冷漠之色!
  
  白幕谷,位于桐柏山的南麓,确是一个静僻的所在,即使近处的猎户乡民,亦很少来至这个地方的,白幕谷的浓荫深处,有座名叫慈云的道观,观主凌虚真人,乃是一位久绝江湖的武林异人,为了这次“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公案,这位老人竟然重作冯妇,涉足江湖。若如以武林师门辈份来说,这位世外异人与七爪飞龙党月田的师父菩提叟乃是方外知友,是以党月田亦得称他一声师叔。
  
  党咏华带着成正明来到白幕谷慈云观,替他引见了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与父亲七爪飞龙党月田后,戚正明俊目一扫,发现生性仁厚的太白神翁邱祝圣,竟也与这伙人搅在一经!脸上不禁微泛为难之色,太白神翁邱祝圣,想不到戚正明也来到慈云观,顿时显得惊喜非凡,连忙握住他的一只手,殷殷地问道;“戚少侠:你怎地也会跑到桐柏山来的?”戚正明见老人家对自己如此关怀,内心感动不已,但由于某种顾忌,只伪称系奉师命来此……!
  
  旁边的七爪飞龙党月田等诸人,对这位戚少快的能够来临,无不表示无上欢迎!…戚正明没有理会众人,只向太白神翁邱祝圣道:“想不到在此遇着你老人家!”说时孺慕之色,溢于言表。这时,太白神翁邱祝圣突然想到一件事,诧异地问道:“戚少侠!怎地没见九螺醉客宋羽仙老英雄与你同道来此?”邱祝圣此话一出,戚正明颖悟智慧的脑海也随着一转,似乎对眼前所要应付的,又多了一个决定!
  
  他俊脸上突然掩上一层悲愤之色,钢牙挫磨,恨很地道:“他老人家已被人暗算……惨死在鄂西施南下霸场的古云堡之中……”戚正明此话一出,不但是太白神翁邱祝圣骇然震惊!连在场的所有武林人物,亦莫不错愕相视!太白神翁邱祝圣急切地追问道:“古云堡是何所在?宋老英雄惨死在什么人之手?”戚正明恨很地叹了口气,两行热泪,禁不住“簌簌”流下,悲债激怒地道:“北海钓叟任机那老贼下的毒手……!”
  
  戚正明说出此话,在场所有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咦!”的一声惊呼!显然,在这些武林人物想像中,这是一桩极不可能的事!太白神翁邱祝圣老脸上惊诧之色未落,戚正明星眸泪光中进出两缕激怒的凌芒,恨恨地又道:“除了羽……宋老前辈外,前后遭了任机毒手的,还有野山驼翁吕老前辈……与你老人家的弟子开山郎君李铁环……”此言一出,好似千百斤的重锤,过击在太白神翁的心头,差点把这位老人震得晕眩过去!
  
  太白神翁邱祝圣,激怒已极,浑身颤抖,急喘吁吁,却还带着一份怀疑,急急问道:“戚少侠!可是真有此事!”戚正明仰天长吁一口重气,敢情他又想起古云堡中羽叔惨死之情形,热泪泉涌,缓缓的答道:“野山驼翁吕震与宋老前辈,先后惨死古云堡是我亲目所睹,古云堡已被我以双掌扫成平地,现在他两位老人家的坟冢就在彼处,至于开山郎君李英雄之惨死,则是得知于其结义兄弟银尾猿徐增的转告……”
  
  七爪飞龙党月田不禁激奇地道:“北海钓叟任机,乃是武林中成名的前辈人物,他使出此等毒手来,其用意何在……”太白神翁邱祝圣,深信戚正明所言不虚,爱徒开山郎君李铁环确已惨遭毒手,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戚正明接着又道:“据银尾猿徐增说,他隐约听到对方于行凶时说过‘十年心血……龙涎香雾……秘图’等语!”
  
  戚正明说到这里,太白神翁邱祝圣恍然大悟,陡然一阵凄厉悲愤狂笑!接着激怒道:“老贼为了这桩事,竟露出如此狰狞面目……老夫岂能轻易放过……”戚正明听邱祝圣此说,接口又道:“老贼为泄‘香雾秘图’被夺之恨,誓要尽杀昔年参与之人……据我推测,老贼行踪必仍在湘鄂一带……”
  
  这时,长门屠夫贾元庆突然朝邱祝圣道:“邱老友,任机老贼既然出没湘鄂一带,咱们此番南下来,固然是为要了断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公案,可是对他亦不能不注意几分!”须知,长门屠夫贾元庆亦是当时瓜分“龙涎香雾秘图”的七人之一!是以他听了戚正明的话之后也显得特别忧虑!
  
  太白神翁邱祝圣寿眉一掀,似又想起一事,急向戚正明问道:“戚少侠!老贼任机既然出没湘鄂一带,据说山陵樵子钱雄熹,便盘据在湘南蓝山九回峰,昔年他亦是瓜分‘香雾秘图’的七人之一,任机老贼有否去找过他?”戚正明星眸环视众人一遍,朗声说到:“山陵樵子钱雄熹虽未遭受北海钓叟任机的毒手,可是他目前的景况却比死更要痛苦十倍!他已遭天下人所唾弃,再也不能出江湖……”戚正明明声说出此话,把所有在慈云观的廿七位武林高手个个怔住!
  
  太白神翁邱祝圣首先愕然的问道:“戚少侠,此话怎讲?”戚正明激愤地道:“山陵樵子钱雄熹想系对当年在鲁地马蹄山谋算乙休子老前辈之事感到羞愧,是以一听说乙休子老前辈重履江湖,便即惶惶不安,不顾武林一代前辈人物的身份,施出移祸江东的毒计,邀请塞外高手八度翁刘菁装扮乙休子老前辈形相,肆施毒手,惨害湘东毛家寨玉田郎尚清全家三十六口,与八臂灵官蒋惠良,罗山七雄等正道英雄……”
  
  七爪飞龙党月田,对眼前少年的一番话,诚然感到诧异至极,激奇地问道:“戚少侠:你对这件事,怎会知道得这等详细?”戚正明微微一笑。道:“山陵樵子浅雄所使的鬼蜮伎俩阴谋诡计,就是戚某一手揭破……”他说出此话,顿时整个大殿上,仿佛变成了真空状态—一片静寂!
  
  戚正明缓缓地接着又道:“八度翁刘菁运用塞外旁门秘学‘人形珈瑜术’,扮装乙休子老前辈形相,到处寻衅肇事,有一次他在湘南梆县凤栖镇,准备向金面佛吴荀老英雄下手,正好被戚某撞上,当场用单掌将他劈毙,据其临死之前供认,他实系受了山陵樵子钱雄熹所主使!”戚正明话刚说完,大殿上顿时掀起纷纭的议论之声…


第十六章:五行奇阵

  戚正明在夺魄剑魔乙休子名讳之下。加了“老前辈”三字!这对在场众人不啻是一个大讽刺——可是众人只道他是摩云金剑袁松遐之徒,故并未发生丝毫怀疑!这时,七爪飞龙党月田忽向戚正明道:“戚少侠,怎见得山陵樵子钱雄熹已遣天下人所唾弃……”党月田问出此话,本来人声喧哗的大殿,顿又显得静寂起来。党咏华——这个初尝爱滋味的少女,发觉她心上人的一言一止,受到众人的重视,芳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与喜悦。
  
  戚正明星眸中射出两道异样的精光(近乎于傲慢,不屑的神色),拢目环顾群雄,朗声道:“这也屑说得么?山陵樵子钱雄熹只为一己之私,竟使出施刀杀人,嫁祸江东之计,害惨武林正道人士,事情被揭露之后,却仍不思补过。竟将前往声讨的各路英雄囚禁起来,意图据以挟持,如此鬼蜮行径怎不被天下人所唾弃……”

  戚正明豪气如虹,朗朗说出此话……七爪飞龙党月田顿时脸色泛红,堵口无语……太白神翁邱祝圣,在旁边垂目倾听,频频颔首。一旁的党咏华突然插嘴道:“明哥,你怎么知道山陵樵子钱雄熹,囚禁了各路英雄?”党咏华问得固然出奇,一声“明哥”,更是惊动四座。七爪飞龙党月田瞠目怔住,暗自嘀咕道:“咏华才自鲁地来此不久,怎地会跟这少年人称兄道妹起来?”党咏华问话时满脸钦慕,眷恋,喜悦的神情。
  
  戚正明俊目又朝四座一瞥,朗声缓缓道:“戚某单掌劈毙八度翁刘菁之后,曾闯上九回峰翠薇坑毁除山陵樵子钱雄熹自视为天堑之险的‘插木离魂阵’!”说到这里,看了党咏华一眼,续道:“你想,我怎会不知道?”戚正明说出此话,在座的武林人物,莫不对他感到激赏钦佩,但却有几个人却心存怀疑,不予置信!怀着这种偏见最烈的,要算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
  
  凌虚真人年逾百龄,却是脸如满月,秃顶银须,形相庄严,他听完戚正明这番话后,不由“呵呵!”一声长笑,向戚正明道:“小孩儿说话,未免忒以离实需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师门来历,在场诸人几乎全都知道,山陵樵子钱雄熹所设立的‘插木离魂阵’岂是你所能闯越的?”
  
  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按着戚正明的师门来历,说出这几句话,一般说来,确在情理之中!同时,以武林辈份来说,七爪飞龙党月田与摩云金剑同辈,而凌虚真人乃是七爪飞龙党月田的师叔。当然,凌虚真人要高出戚正明两辈!当凌虚真人说出此话时,颖悟绝伦的戚正明,立即起了一个新的意念——他想如果在慈云观达到某种目的,必须要有使众人惊服的表现!即使牺牲性命,他亦得一试。
  
  他知道慈云观聚集的这一伙,都是为着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而来,而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乃是这一伙人中的翘楚,如能将他折服,问题即可迎刃而解!是以凌虚真人话音甫歇,戚正明突然纵声一阵激厉长笑!这串笑像山崩,像地裂,又像静空然响起一个焦雷。慈云观大殿梁柱,震得吱吱摇晃!三清祖师爷的神位,几乎要从龛桌上震落下来!党咏华花容失色,一片纸白!
  
  所有在场的武林高手,在座的霍然离座而起,围立的骇然震退数步,一个个张惶愕顾。这那里像是笑声,简直是千百头雄狮,齐声作绝望的怒吼!偏偏这串笑声,竟是从一个看来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口中发出,而这少年的来历,仅不过是武林一代剑客,摩云金剑的徒儿。如若在场的众人,以后将这件事传扬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戚正明这功起丹田的纵声长笑,传入凌虚真人的耳中,他虽未如众人一般地惊得发呆,却也凛然动容。戚正明笑声甫落,冷峻地向凌虚真人道:“戚某替天行道,荡魔除奸,即令说屡克强敌是由于上苍见怜,侥天之幸,但自古将军阵前亡,由来英雄剑下死,戚某肤浅末学,却不知进退,倒想在慈云观,再图侥幸一次。”他说出此话,在场众人,连同太白神翁邱祝圣在内,莫不骇然变色。这分明是向这位隐世异人凌虚真人,寻衅挑战。
  
  凌虚真人额下银须飘动——并非大殿上突起狂风,而是由于他的“呼呼”闷吼——两条银白寿眉下的瞳眸,射出两道冷电似的精光,朝眼前口发狂言的少年人看了一眼。他强抑心头涌起的怒火:冷冷地道:“小孩儿说话不知轻重,就是你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在老夫跟前,也不会像你这等狂悖无理,谅来你羽毛已丰,自负不可一世了!”戚正明淡淡一笑,漫声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是你夜郎自大,还是我自负不可一世!”敢情,戚正明为要实行他心里的某种计划,是以词锋愈来愈峻,丝毫不留余地。
  
  这在他本身说来,固然是桩将生命一掷的冒险,可是以在场众武林人物看来,这简直是失于常态的狂悖。太白神翁邱祝圣,对戚正明眼前的行为,讶异之余,更感忧虑。七爪飞龙党月田,对目前发生的意外,显然有些失措,一时之间,竟茫然失去了主宰。至于党咏华,这位初坠情网甫尝爱果的少女,对戚正明的武功虽是不甚了解,但她却是希望奇迹出现,使戚正明能扬威人前。时光不断地溜过去。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饶是涵养修为再深,亦是忍受不住戚正明的这种大言不惭,不可一世的做态。
  
  陡然他“嘿嘿!”几声干笑,厉声冷冷地道:“小孩儿,照此说来,你是以真本实学,毁除山陵樵子钱雄熹之‘插木离魂阵’,倒是老夫小看了你了!”戚正明俊脸依然一付做然之态,冷冷道:“唔,或许如此!”因为凌虚真人在当时武林中,所处的地位极尊,是以当他盛怒激忿下与戚正明问答时,谁也不敢插进半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凌虚真人听戚正明此说,盛怒的脸肤上,突然显出一层谲诡之色,颔首应声道:“小孩儿!你既能拆毁山陵樵子钱雄熹的‘插木离魂阵’,想来对‘河图洛书’之学有所心得!白幕谷北首方圆二百里,人兽绝迹,乃因昔年一位武林异人在那里设了一种‘五行阵’,此阵分金,木、水,火、土五层,小孩儿!老夫决不让你白试,只要你能拆破‘五行阵’,不但声威震撼天下,且能得到一口稀世珍宝,古仙神器的‘五行剑’,老夫蛰居白幕谷数十年,就是为了想得到这支‘五行剑’,此番就成全了你吧。”
  
  凌虚真人出此主意,要戚正明破除“五行阵”,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因为在众人想来,凭凌虚真人的惊世绝学,为了这口“五行剑”,在白幕谷蛰居数十年,都未能如愿的,由此可以想见,这“五行阵”绝非等闲可比!这时,七爪飞龙党月田,好奇的问道:“凌虚师叔,你老人家既已知‘五行阵’分金、木,水、火、土五层,为何还不?”
  
  凌虚真人目射凌芒,朝戚正明掠过一瞥,似乎含着一份不屑的神情,转首对党月田道:“‘五行阵’分金、木、水、火、土五层,金层‘刀尖梅花桩’,木层‘花衢柳陌道’,水层‘九涧十八弯’,火层‘雷电风火网’,土层‘混凝胶魂土’!老夫昔年浪迹江湖,偶获‘五行剑’埋藏所在的秘图,上面载有‘五行阵’各层的装设名目,‘五行剑’就埋藏在阵中土层‘混凝胶魂土’之内。”
  
  凌虚真人向党月田说过此话,又带着惋惜的眼光向戚正明看了一眼。他究竟是位修养有素的隐世异人。接着缓缓地道:“小孩儿!你若自问没有这份能耐,可别把小命当作儿戏,以后说话勿再大言不惭,目无尊长也就是了!”凌虚真人话未说完,戚正明立即朗声道:“老前辈的善意心感,不过既承掷下命题,戚某岂能临难而退,人之于世,黄土白骨,不过眨眼光阴而已!”
  
  戚正明说出此话,整个大殿顿又为之寂静—一诚然,从一个年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口中说出这等话来,实是令人震骇!戚正明星眸环顾一匝,又向凌虚真人道:“戚某以弱冠之年,愿向老前辈诚进一言,老前辈切勿听信片言段语,使修持数十年的清白之躯,沾上污点。”戚正明说罢,大殿上所有武林人物,神色之间,莫不显露着一片困惑,迷惘,凌虚真人更是微微一怔,戚正明接着又道:“戚某此去‘五行阵’,不幸去而不归,只有自怨学艺不精,如若侥幸成功回来,戚某斗胆,要在老前辈跟前,提出一个请求。”
  
  凌虚真人忽然发觉眼前这少年人似乎有所隐衷,并非生性狂悖。是以他闻言频频颔首,应道:“你有何要求,说来便了。”戚正明神采如虹,星眸含光,断然道:“请老前辈引退是非江湖!”戚正明此话一出,大殿上一众北地武林高手,一时为之哗然。凌虚真人从这少年人的话语之中,虽然判不出其中原委,可是隐隐中,已认定他的言行是出诸赤诚,发乎正义!
  
  凌虚真人在慈云观面壁数十年,虽然未能达成其取剑的初愿,却已参得无上的道基。他闻言微微一笑,道:“小孩儿,我成全你的一片苦心。答应你就是。”这是一种瞬息问微妙的转变。凌虚真人初觉戚正明是一个狂悖无状的少年,但在彼此言词衷达之后,这位息隐武林数十年的老人,对戚正明已有了深度的晾解!这时,他似乎有点后悔,不该对这顽强而正直的少年,提出一个注定失败,走向死亡的难题!
  
  他沉吟半晌,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纸卷,穆肃地递向戚正明,道:“小孩儿,这是五行剑埋藏的秘图,你藏在身上,上面虽然没有破解‘五行阵’的方法,可是对阵里所设金、木、水、火、土五层位置记录甚详,还有‘五行剑’神奇的剑招,亦大致载于其中。”如若以戚正明坚毅顽强的性格,决不会接受凌虚真人给这种含有同情的赠与!但在他发现对方一脸的真挚与期待之色之后,再也狠不起心肠,辜负对方一番善意。
  
  他接过五行剑的埋藏秘图,并没有道谢,只是在他那双炯炯如电的星眸之中,吐出两缕异样的神光。眼前这一幕,在场二十系位式林高手,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满意地了解!戚正明接过秘图之后,用不同的眼色,分别向七爪飞龙党月田,长门屠夫贾元庆,太白神翁邱祝圣,与一众武林人物,递过一眼!就待向慈云观外走去。陡然,眼前白影一闪。党咏华突然像乳燕穿林似的扑到他的跟前,含着无限关切,幽怨而挚诚的神情,凄然道:“明哥,我陪你一同去,好么?”
  
  七爪飞龙党月田,对自己这位掌上明珠的突然与戚正明这般眷恋,本就始终弄不明白。这时见她竟要跟戚正明同去闯阵,奇怪之外,更是大吃一惊。因为,凌虚真人口中所说的“五行阵”,实在使人听之不寒而栗!他大声喝道:“咏华!你去干什么?”党咏华自幼娇生惯养,父母护之如拱璧,何曾听过父亲对她这般大声叱喝过。是以她在闻言之后,先是粉脸阵红阵白,神情盈盈欲泣接着便任性地道:“戚少侠去得,我怎地去不得?”
  
  党月田虽然领导北地武林,可是在女儿面前,却是尊严毫无,一脸啼笑皆非,像责备,又像哄骗地道:“咏华,‘五行阵’的凶险,你刚才已听你太师叔说过,那岂是好玩的去处么?”党咏华听父亲说出此话,似乎更坚定了她与戚正明同往“五行阵”的意念。突然,她粉脸掩上一层痿苦,哀怨之色秀眸之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泪光,幽幽地道:“既是爹这么说,咏华越发要跟他去了。”
  
  党月田更是不解,不禁暗付道:“这小子究竟具有甚么魔力,竟使咏华痴心至如此地步!”其实,戚正明并不希望党咏华跟在他的身边。他本想出言拒止,不想她们父女俩先为这事争执起来。是以他只有楞楞地站在一边,希望党月田能打消她同去之念。七爪飞龙党月田无可奈何之下,便侧首看着向凌虚真人,似乎希望这位师叔替他作个决定,这固然因为凌虚真人辈份尊高,其实内中还另有文章,且容后文再作交待。
  
  “就让她跟他去吧!”凌虚真人面壁数十年,参透玄机,他见戚正明方面大耳,清奇出尘,绝非中夭之相,是以,他同意党咏华与戚正明同去。凌虚真人的决定,大是出于众人意料之外!戚正明见凌虚真人如此决定,自是无法再予反对!戚正明在慈云观的一切作为,仿佛与他完成他恩师乙休子临终遗言之初愿有了距离。其实不然,他正运用他颖悟绝伦的智慧,以企在不违背再传恩师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嘱咐的原则之下,完成其心愿。戚正明带着党咏华离开了慈云观!
  
  党咏华跟着戚正明走出观门,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感到十分称心如意,她道:“明哥,咱们现在就往‘五行阵’去啦!”戚正明侧脸看了她一眼,带着一份薄责口吻道:“华妹,凌虚老前辈苦守‘五行阵’数十年,尚无法逾越雷池一步,其构设之艰,埋伏之险,不难想像得知,这次我与凌虚老前辈言语冲撞,赌下这生死之博,才去冒此奇险!你跟我同去,万一有个意外,岂不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党咏华一听轻“嘤!”,秀目蕴含着一圈泪光,显出无限柔情,幽幽地道:“明哥!你别责备我好么!就是因为此行凶险无比,我才要跟你一起去的嘛……”虽然是一缕轻袅的声音,却有如一阵春风,深深地叩动着人的心弦。
  
  果然,戚正明的心神为之一震,星眸含着一份惊奇的神色。看了她一眼。党咏华如花的脸上,绽出一缕羞怯而满足的甜笑。不久,二人已进入了白幕谷北首的丛林,山势凶险,乱峰刺天,松涛怒啸,山瀑雷鸣,不时还传出山风刮过石缝的“嘘嘘!”怪吼声!戚正明回目四顾,只是万径断绝,悬崖耸立,果是一处人兽绝迹的所在!

    他陡地一声清啸,左臂搂起党咏华纤腰,身如飘絮,凌空暴起,手攀山壁上的虬松老藤,恍若一头敏捷的猿猴,揉升而上,党咏华纤腰被他有力的手臂一挟,顿感浑身酸软,胸前双峰紧压在他的胸肋之上,更使她有一种沉醉的感觉,她不禁发出“唔~~唔~~”梦回呓语似的娇咛!穿过几抹轻烟,戚正明抱着她,已登上山顶,轻轻将她放下。党咏华满脸娇慵,羞怯怯地道:“明哥!我跟你来,反累赘了你啦!”
  
  戚正明没有很快回答,一手轻轻搭着她的香肩,星睁中吐出了两道柔和怜爱的光芒,直睇视着她,党咏华陡然感到一股热流涌到脸上,传入心中!戚正明缓缓地道:“我不感到累,倒是你恐怕禁不住这场辛苦!”说到这里,星眸朝山下看了一下,道:“入山不到十里,山势竟突然变得这等凶险起来……”党咏华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安地道:“哎呀!据凌虚老前辈说,五行阵幅员二百里,我们没有带干粮来,此地又是鸟兽绝迹,以后拿什么来吃呢?”
  
  党咏华突然提起这事,戚正明也不禁心里暗暗一震!就在二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山风中忽然传来阵阵呼喊之声。戚正明侧耳一听奇道:“华妹!好像有人在叫你,像是个女人!”党咏华道:“唔,恐怕是银姊,明哥,我们去看看吧!”戚正明道:“此地乱山丛立,行途不便,华妹且在此稍侯!”言落,嘹噪一阵激厉长啸,身若游虹一瞥,向来时山壑中纵去!党咏华眼看戚正明射下山谷,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空虚,孤寂,仿佛从温暖的阳光中,忽地跌进酷寒的冰窟里!
  
  不多时,党咏华只觉微风一拂,戚正明已站立她的面跟前,手上提着一个布包!觉咏华喜极噙泪道:“明哥!你去了这么久,把人都等得急死了!是银姊么?”戚正明嘴角泛出一缕轻笑,道:“华妹!来去不过盏茶时间吧!余女侠在桐柏山山麓迎接武林人物,回到慈云观时,才知道咱们到这儿来了,真巧!咱们正在耽心干粮,她居然把干粮送来了。”党咏华接过他手里的干粮布包,含笑道:“银姊就是这么一个人,嘴上不饶人,心地却是满善良的,真亏她想得周到!”
  
  戚正明打开秘图,研究“五行阵”的位置布设,“五行阵”圈圈相套,秘图上就用大小不等的五个圈,次第套叠在一起,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等字样!戚正明指着最里的一个小圈,向党咏华道:“这里就是‘五行阵’中的土层‘混凝胶魂土”,那口五行剑也就藏在此中!”党咏华幽怨地轻叹了口气道:“明哥;你也真是,无缘无故与凌虚老前辈撞冲的什么?跟他打下这个赌,到这等凶险地方来!”
  
  戚正明仰首看看一抹晚霞,满脸穆肃,似乎陷入凝想之中,他没有回答,只喟然轻叹了一口气。接着,他收起秘图,对党咏华道:“华妹!现在天色将暮,咱们赶快找一处安妥的洞穴,宿过一个晚上,这里可能已是‘五行阵’的金层‘刀尖梅花桩’的边缘了!”党咏华颔首轻“嗯!”了一声!二人照着秘图所指的方向,扑下这座山峰,沿途纵跃腾扑,足足经过半个时辰,这时已是暮色苍茫,才找到一座较合适的洞穴,二人就在洞穴里息宿下来!
  
  翌晨,党咏华蜷卧在洞穴一角,先自苏醒过来,秀眸惺松,轻轻把戚正明摇醒!二人走出洞外一看,敢情昨晚暮色朦胧,是以没有注意到,这时才发觉洞穴前十来丈处,有一片纵深数十丈,弧形弯曲,两端一望无垠的沙床,沙床上每离数尺,满插着一根根尖锐无比,似竹非竹的杆子!党咏华微感迷惘地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五行阵’中的金层‘刀尖梅花桩’!”戚正明正全神凝视着这两端起伏无边的沙床,苦思穷索,是以对她的话,并未理会。
  
  党咏华又道:“明哥!这长堤就算是刀尖梅花桩,咱们穿过空隙,只要不碰着竹杆,那还不是一样可以过去么?”戚正明两眼前视,仍未回答,党咏华娇躯微晃,人已向沙床纵去!“哎哟!”一声惨呼传来!戚正明凛然惊顾,党咏华粉脸惨白,娇躯已是一半陷入沙中!在这一发千钧之际,戚正明那还顾忌后果,一声暴叱,身走“游电追虹”轻功神学,恍若冷电一瞥,飞向沙床边沿,气回紫府,功起丹田,以周身神力贯注右臂,一把扭住党咏华的胳臂,空中转折硬生生的把她提了出来!
  
  党咏华被从沙中救出,由于过度的惊骇,已经晕了过去,经戚正明替她推拿之后,她才慢慢回苏过来,党咏华睁开秀眸,涌出两颗晶莹清泪,咽声道:“明哥,又是我累了你!这些沙怎会比水还要难于着力,怕死人了……”戚正明道:“华妹,你怎么如此轻举妄动!”党咏华珠泪未干,凄然道:“明哥,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戚正明把她扶到山洞边,星眸又转向沙床,凝视着根根直立,锐厉无伦的杆子,沉思不语!
  
  半晌,他检起一块坚实如铁,有拳头般大的岩石,贯注内家真力,猛向杆子尖端扔去!“咔!”的一声响,岩石竟被杆尖贯穿,碎石散落沙床,慢慢在沙层中沉没。戚正明看得不由心里一惊,暗道:“这杆子究竟用何种东西做的,竟是锋利如此!”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半晌之后,他忽又猛然抬头,检了两块岩石,用极均匀的内家真力,先后不重不轻的向杆子尖端扔去,结果第一块仍被杆尖震碎,落进沙河里,但第二块却巧妙地罩在杆顶之上。
  
  党咏华看得心里发楞,诧异的道:“明哥:咱们应该想法子渡过这条沙河,你老是扔石子要干什么?”戚正明微微一笑,又检起一块拳大山石,对党咏华一晃道:“华妹!你替我收集这般大小的山石来,愈多愈好!”党咏华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暗忖道:“明哥真还是个大孩子,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这么样子的贪玩。”二人在沙河边,一个检石,一个扔石,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戚正明运用内家真力,使出均匀平衡的手法,把山石扔向沙河,一块一块的套在锐利无比的杆尖之上!最使他为难的,便是十来丈以外的杆子,很难的拿捏劲力与准头。

  数十丈纵深的沙床,石块祗能套住十来丈以内的杆子尖端,戚正明歇手凝视沙河上高低不一的尖杆,楞楞的出神沉思。这时,党咏华敢情亦已看出他扔石块的用意,娇躯轻依在他的身畔,柔声地道:“明哥!你能不能在身形腾起的时候,用同样的手法,扔出石块?”戚正明听得微微一证,随即左右二乎,检起两块岩石,挫身微纵,轻飘飘的飞向已经套上石块的杆尖,展出行云流水的轻功绝学,踏着套着石块的杆尖,跳到十来丈尽头处,接着右手一扬,石块居然亦罩住杆子尖点!
  
  党咏华一语点醒戚正明,他数次的往返,果然辽阔的沙河,一根根细杆尖端,都被拳头般大的石块套住!戚正明满意地向党咏华一笑,道:“华妹!行啦,还是由我抱着你,来!”世上的事情往往如此,有时一件轻而易举之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经道破,实在简单之至。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蛰居白幕谷数十年,为了取得“五行剑”,也不知来此辽阔的沙河多少次,结果都是失望而回!
  
  戚正明一手搂住党咏华柔腰,错足垫劲,身形已扑向沙河,以静空飘絮,凌虚飞渡的上乘轻功恍若蜻蜓点水,瞬息便越过数十丈辽阔的沙床!这并非奇迹,而是运用智慧后的代价。二人越过沙河,党咏华粉脸泛白,娇喘吁吁,芳心馀悸未已!横在他们前面的,却是一片浓密丛林,树木粗可合抱,枝干交错,绵绵相接,色泽苍翠欲滴,宛若一堵遮天翠幛!二人坐在一块山石上,稍事休息,准备再闯第二重关!
  
  党咏华纤手指着前面的一片丛林,道:“明哥!前面的树林,大概就是‘五行阵’中的木层‘花衢柳陌道’了!”戚正明轻“嗯!”了一声,一双星眸却是炯炯有神的睇视着眼前的一片花树间夹的丛林半晌,始颔首道:“华妹!趁着白天,咱们设法先越过这‘花衢柳陌道’再说!”这时,党咏华本来一片迷惘而惊悸的神情,突然变得宁静下来,紧握着戚正明的手,艰难地说道:“明哥!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可别见怪……”
  
  戚正明微微一怔,星眸连眨,诧异地问道:“华妹!什么事?你且说来,我决不会见怪的!”党咏华侧首朝身后的沙河看了一眼,仿佛鼓了很大勇气,轻声道:“从你越过沙河刀尖梅花桩的冷静沉着看来,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绝不是肆逞匹夫之勇的莽撞之流,可是我想不透,你何以又会无缘无故地跟凌虚老前辈言语冲撞,而赌下这个生命之博来?我相信你决不是为了这柄‘五行剑’,更不是与凌虚老前辈有甚纠葛过节,明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此番你跟凌虚老前辈言语冲撞,和硬闯‘五行阵’!究竟用意何在?”说到这里,秀眸已隐透泪光!她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接着又道:“明哥!不管你对我如何,但我已是此身非君莫属,矢志不移!我已将心底的事告诉了你!你亦把心里的事情告诉我。明哥!”说着,竟“嘤嘤!”啜泣起来!
  
  戚正明深感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喟然地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俊脸上涌起一层忧郁痛苦的神色,级缓地道:“华妹!我俩的认识,可能会是一桩极大的错误!不过,现在还来得及,你、你、你回慈云观去吧!我送你过沙河!”党咏华听他说出此话后,哭泣戛然而止,粉脸苍白,满是哀怨凄绝之色,无声的眼泪有如泉涌般!戚正明心知刺伤了她的心,抚着她的香肩,歉然说道:“华妹,不是我不喜欢你!实在是我不能喜欢你!唉!只好辜负你一片深情了!”
  
  说着也已语音硬塞,星眸噙泪!党咏华见他如此,一时倒反怔住!半晌,始又忧伤的道:“明哥、明哥,你有甚么苦衷,就说给我听吧!我……我不会使你为难的……”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呆看着她带雨梨花般的粉脸,星眸中,充满了愧歉,懑怼之色。他似乎想说!结果,还是摇摇头,一声苦叹!上一代的血仇,变成了下一代的情泪!党咏华见戚正明犹疑不语,幽怨道:“明哥!你怎么不说,你说嘛!我就是为了你死!亦是甘心的!”
  
  戚正明听得心头猛震,紧握着她的纤手,喃喃呓语般地道:“华妹,你现在不知道我是谁,是以,你才待我这样好……”党咏华含泪的秀眸,吐出诧异激奇的神色,她在戚正明紧握着自己纤手的手背上,又加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焦急地问道:“明哥,你,你不是当今武林一代剑客,摩云金剑袁松遐老前辈的徒儿?”
  
  戚正明满含凄苦的俊脸,绽出一丝苦笑,摇头道:“华妹!摩云金剑袁松遐,固然是我授艺恩师!可是还有一位!”说到这里,突然咽住,半晌,又十分费力地接着道:“还有一位,就是你们此番南来桐柏山,急欲会斗的‘夺魄剑魔乙休子’!”他在颤索!他之如此做法,是因为他眼见一个痴心的少女,巳解脱了少女矜持的外衣,毫无保留地向他献出一顾赤诚赤裸的心!他是人,他是一个宅心仁厚,坦诚笃实的少年人,他不愿骗取一个玉洁冰清的少女的情感!他深知,说出此话之后,可能会引起可怕的后果!可是,此时此刻,他总觉得他必须让她对自己有一个正确的选择!



第十七章:地老天荒

  戚正明运用他颖悟绝伦的智慧,带着党咏华,渡过了“五行阵”中的金层“刀尖梅花桩”。这时,党咏华对他已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与了解。同时也对他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她感到戚正明与凌虚真人言语冲撞,不惜用自己生命作赌,来此“五行阵”觅取“五行剑”,似乎含有另一层用意!于是,她苦苦地向戚正明追问!戚正明在她一片至诚感动下,终于向她泄露了心底的秘密!他嚅嚅着道出这桩内委时,星眸中泛着异样的神采,等待着党咏华可能的反应与转变。
  
  党咏华芳心猛震,仿佛坠入五里雾中,她以一种困惑、迷惘、激奇的神情,幽幽地问道:“明哥!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千古不变之律,你师父既已丧命在我爹的手里,我爹何必还要会同北地武林同道,追踪来此呢?”戚正明悠悠地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对当年我恩师乙休子被害之事发生了怀疑,或者是由于心中过份恐惧的缘故吧!”党咏华低着头道:“那近来数次在大江南北出现的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又是谁呢?”戚正明闻言目注党咏华,嘴唇微动,几次欲言又止。
  
  半晌,始将牙一咬道:“这,你若是要我说出,那么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党咏华见戚正明的态度骤变,嘤咛一声,矫躯向后猛让数步。忽然间,她心有所悟!她浑身一阵疾颜,住目凝注戚正明,一瞬不瞬,接着,疯狂地扑进他的怀中,颤声道:“明哥!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你用心太苦了!嘤……”戚正明本想狠起心肠,将眼前这为难的局面打开。不想党咏华于明白了事情真相之后,不但没有丝毫敌意表示,反而寄予他无限同情。
  
  他心中大为感动,再也硬不起心肠,唉叹一声,黯然道:“我们暂时不谈这个好么?”说罢,抬眼向前面的一片密林看去。这片密林,花树间夹,绵亘无际,显然就是“五行阵”中的木层“花衢柳陌道”了。方才通过金层“刀尖梅花桩”时已经大费周章,对眼前这木层“花衢柳陌道”,戚正明心中实在没有甚么把握。他静立呆视,思潮起伏。良久。他始感慨万千地哺喃自语道,“深恩血仇,黄土,白骨!”他不胜思怨爱恨的煎迫,又在心中萌起了悲观消极的念头!
  
  党咏华深深地向他看了一眼,漫声吐出一缕音韵:“君情……侬意……生恋……死爱……”她竟向他提出了“金石盟”,“生死约”。戚正明闻言浑身一阵剧颤,向她投了怜惜的一瞥,又是凄叹一声。默然良久,戚正明起身走向密林,党咏华抹了一把眼泪,撑起矫躯,悄然地跟在他的身后。二人进入浓密树林,只见随处都是错综崎岖的羊肠小径。小径两侧,拥塞着各式各类的奇花异卉,万紫千红,柔风拂过,泛起缕缕扑鼻浓香……

    党咏华默然随在身后,可怜她泪痕满面纵横,犹思逗引情郎开怀,只听她悠悠地道:“明哥!真想不到这‘花衢柳陌道’,竟然是这般景色美好的所在,一点也不可怕……”戚正明颔首低应了一声——这时,幽香愈来愈浓,缕缕香味沁入肺脾,舒适至极,二人照着“五行秘笈”所示的方向,向花树深处闯去!戚正明在行走之际,特别注意着花树排列的次序,似乎要从其中找出暗桩消息埋伏的所在!走了一段,始终看不出花树之中有何究竟。
  
  他心里不禁暗暗嘀咕,想道:“这些花树,很本不是按着甚么八卦易理,五行奇门所排列……这个‘花衢柳陌道’的凶险,又在何处呢?”四周的异香,更浓更烈了,奇怪的是这种奇异的香味,不但不使人感到厌恶,且令人有一种无法喻状的舒适感觉!它似乎能使人忘却一切的忧烦与创痛,使人觉得自己正向人生最幸福,最甜蜜的路向,二人漫步曲径,不觉已进入密林的腹,此时除浓烈的香味而外,更有一种难耐的燠热,渐渐地从四周侵袭而来。

    党咏华一声轻“嘤!”矫情惫乏地紧倚在戚正明的身边……秀眸含春,朝戚正明盼顾了一眼,懒洋洋地道:“明哥!累死了……咱们歇歇再走吧!”戚正明轻“嗯”了一声,木然转身,扶着党咏华,同在一株巨树下的石块上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他回目四顾;只见周围白茫茫一片,除了能看清眼前景物外,天日已被密树浓荫所遮,无法看出目前已是什么时辰!
  
  周围的浓香与懊热更形浓烈了,不断的向他们侵袭,在他们体内掀起了一股汹涌的热流,戈击!冲撞!翻腾,渐渐地,热流又蜕变成一团烈火。烈火熏炙得他俩脸泛红霞,眼睛里也充满了无数血丝,紧接着烈火行筋脉,越紫府,恍若一股无法遏阻的巨浪,涌入丹田!浓烈的异香,仍是缭绕在他们二人的周围,不但没有减弱,而且继续不断地增强。他们深深地对看了一眼!
  
  党咏华粉脸绯红,秀眸漾溢着如醉如痴的媚波。她轻“嘤!”了一声,凄婉地道:“明哥……嗳……”戚正明俊脸火红,钢牙磋磨,显然也正忍受着一种天赋强烈需求所加诸他的无边痛苦!他明知像这样的强抑下去,自己势必要被那强烈无比的欲火所焚!然而,他仍是咬牙忍受着!党咏华酥胸起伏,矫喘连连,半合半开的秀眸之中,春意荡漾,透着极端迫切的期待。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是任由欲望的烈火焚烧而死,一是互相解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任他如何运功抵阻,欲火的冲击却是愈来愈厉。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突然!党咏华绝喊一声,疯狂地扑进他的怀中。戚正明最后的良知堤防至此尽坍!他的心似欲暴裂,他的身子似欲飞扬。一展双臂,紧紧地将党咏华搂住。他的神智已经恍惚,仿佛听到党咏华呓语般的呼喊:“明哥!我,明哥……”戚正明没有开口,他给她的回答是裂衣断带的行动!

    密林中一片沉寂,除了那残红败叶的坠地之声!戚正明的生命史展开了新的一页!“五行阵”中的木层“花衢柳陌道”的安排,似乎隐蕴着单阳不生,孤阴不长的玄理。任你身怀绝学,武功盖世,一旦陷身此阵,也只有被熊熊欲火活活烧死的份儿!可是冥冥中,上苍似早已替戚正明作了安排,他此番冒失前来,偏偏有党咏华随在身畔。说来真有点不可思议!戚正明与党咏华,经过这番鸳鸯交颈,凤凰于飞之后,顿觉灵台清明,杂念全消,恍若从一个混沌迷蒙的梦境里苏醒过来!少男的忸泥,少女的矫羞,现露在他们的脸上。
  
  戚正明对这段过程,诚然辨不出是苦,是甜?他忽然不安地看了党咏华一眼,嚅嚅的道:“华妹!想不到我会这么迷糊!做出这等事来……你……”党咏华螓首垂胸,道“明哥!事已如此……我们谁都不能怨谁,只要你将后不把我忘记,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到这里,幽怨地轻轻叹了口气!戚正明不胜感触地道:“想不到‘花衢柳陌道’,竟是这么一个魔幛,华妹!你又救了我一次性命……”
  
  党咏华螓首微挺,困惑迷惘地朝他看了一眼,柔声说道:“明哥,我俩既有了此番经过,二人就应合而为一,无分彼此,岂能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但愿天长地久……长日厮守……”音韵低微,目蕴泪光。显然在她的话中,隐含着一层深意!戚正明仰首向天,又跌入幽遽的沉思中!许久,他始低声说道:“华妹!咱们还有三关未闯呢!”二人走出树林,蓦觉眼前一亮。晴空万里,煦阳西斜,已是未申之交。
  
  戚正明打开“五行秘笈”,查看了一番,依着秘笈图示,二人走向一条羊肠小径!小径嵌在两垛恳崖之间,崎岖曲折,一线见天。党咏华偎依在戚正明身畔,喃喃诧异地道:“明哥我们已进入‘九涧十八湾’了么?”戚正明微微颔首,应道:“唔……不知此中又埋伏了些什么云诡波谲的设置……”二人继续行进。
  
  不久来至一处,石壁当路横阻,石径左右分为两条。戚正明略一沉吟,便带着党咏华走上左边的石径。行未数十丈,类似的情形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只得又随意选了一条岔道向前走去。戚正明一面走着,一面皱眉苦思。石壁挡道,石径分岔的情形屡现不穷,二人一连转了十几湾,党咏华额上已经透出汗水。她矫咛一声,抬头向戚正明道:“明哥!你忘记这儿是‘九涧十八湾’的阵式啦?我们这样跑,要跑到甚么时候才品完啊?”
  
  戚正明向娇容困乏的党咏华看了一眼,道:“华妹!别耽心,我已想出破解的办法了……”党咏华惊喜地道:“明哥你真聪明,甚么办法?说给我听听,好么?”戚正明道:“这办法很简单,你等下看着我做就是了。”二人说着之间,又来至一石壁挡道,石径分岔之处。戚正明放开党咏华,跨前数步,双臂平举,奋力向前一推,渗和了“和合两仪掌”的“五行九宫掌”已自发出!只听“豁啦啦”一阵震天巨响,如闷雷行空,石屑纷飞。
  
  党咏华粉脸失色,自然地向戚正明靠近数步,石屑散尽之后,石壁上立时现出一个一丈多高,三尺多宽的大洞来,洞中也是一条石径。党咏华大惑不解地道:“明哥,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把石壁打开,结果里面还是一条石径……又有甚么用呢?”戚正明微微一笑,十分自信地道:“华妹有所不知,方才我们走了那许多路都是白走,这条石径隐蔽在石壁之中,显然是出阵的真正通道,我们循之前进,定然无误。”
  
  党咏华见戚正明说得有理,便点头应道:“明哥,那么我们快些走吧!”二人穿过石洞,走上石径,向黑暗中摸索前进。这条石径,与方才所经过的石径一般宽窄。但他二人却再未遭到任何阻挠,几经转折,便已走出栈道,来至一个极为空旷,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一阵凉风吹来,二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气,精神为之一振,抬首看着天,淡月疏星,已是深夜时分。党咏华玉瓜初破,经过这一番折腾,似乎已是不胜痛楚,步履缓慢蹒跚,秀眉深颦紧皱。
  
  戚正明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面现歉愧之色,伸手楼着她的纤腰,同在山边一块巨石上坐下。二人沉默地坐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心中同是思潮翻涌!一个为孝与爱的不能两全而发愁,一个为恩与仇的难以区处而苦恼!夜,是那样的沉静,许久许久。党咏华突然抬头幽幽地道:“明哥……你……你会不会把我忘记?”
  
  戚正明略一沉吟,毅然道:“不会的……华妹……你救过我两次性命……况且我们……”党咏华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又道:“明哥!以我猜想,你与凌虚老前辈赌下这生命之博,并不是为了甚么‘五行剑’,而是为了在一众北地武林人物之前示威,而其最终目的,则在准备……向我爹寻仇……”戚正明闻言心中微微一震,没有开口。党咏华凄然地又道:“明哥!我已为你……献出了一切,难道……还不能弥补你心头的创痛么?”
  
  戚正明面现痛苦之色,沉吟许久,始艰难地道:“华妹!你对我的恩情,我将刻骨铭心,没世不忘,可是,你要知道,我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趣味,早已对人世不存丝毫依恋,我之所以苟且至今,只是因为我恩师乙休子的血仇未报,他老人家孤苦一生,为了保全我的生命,不惜忍让仇人砍下他的腿臂,最后又因传输功力于我,而致力竭丧生于你父亲的手中,这种恩,这种爱实在比天还高,比地还厚……另外还有一位老前辈,羽叔九螺醉客宋羽仙。也是不计一切,全心全意地卫护着我,将我的生命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最后也因我而遭了北海钓叟任机那老贼的毒手!唉,华妹,我实在不能自己,我只有在洗雪了这两位老人家的血仇之后,再来向你请罪,那时即使你一剑将我刺死,我也是毫无怨言!”
  
  戚正明嘶声地说到这里,党咏华已是感动得泪如雨下,倒在戚正明怀中,双肩不住抽动。戚正明也抹了一把眼泪,凄然道:“华妹!我们还是暂时不谈这些吧!”二人又陷入沉默!四下静悄悄地。夜,显得格外漫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终于泛出了曙光,接着万道彩霞由东方天际洒满天空,景象已是清晰可见。党咏华微挺螓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气。
  
  突然,她哦了一声,道:“明哥!那边的一排山峰上。怎的都冒着烟呢?”戚正明顺着她玉手指处一看,连忙打开“五行秘笈”。将图再仔细参详了一番,颔首道:“那便是‘五行阵’中的火层 ‘雷电风火网’,华妹!咱们走吧,只要能越这座冒烟的山顶,就可到达‘五行阵’阵心,埋藏‘五行剑’的土层‘混凝胶魂土’了。”说罢,收起“五行秘笈”,一手扶起身边的党咏华,向那排冒烟的山峰扑奔而去。不久来至峰下,只见峰腰岩石濯濯,寸草不生,二人犹疑一阵,便纵身向峰顶扑登而上。

    瞬息到达山腰,忽觉四周的空气闷室酷热异常,脚下的岩石,也炙热得不易着足。戚正明心中正自奇怪,已听党咏华娇呼道:“明哥!你看……那些浓烟里,还夹着鲜红的火舌呢!我热得受不了啦!”戚正明闻呼抬眼看去,果见氤氲浓烟里,熊熊烈火,不住地吞吐,心中不禁骇然付道:“此刻才至峰腰,已是如此闷窒难耐,炎热异常,想来这排山峰,万万硬闯不过……”想罢伸手一提党咏华右臂,几个腾跃,又回至山下。
  
  回至山下,戚正明先将党咏华扶坐在一决岩石之上,然后目注峰顶,皱眉苦思起来。许久许久之后,他始又开口道:“华妹,峰上既是无法硬闯,我们且沿着山脚走去,也许能找到一个栈道,通过这座山脉。”言落纵身扑向山左。党咏华连忙起身,尾随疾赶。飞驰顿饭光景,果然在一处山壁上,发现一个四尺余宽的缺口,二人心中一喜,便折身向缺口中走去。行不十数丈,忽见前面不远之处,浓密的藤葛盘绕缠结,四尺多宽的狭道,已被完全遮断。二人只得停下步来。
  
  党咏华疑惑地道:“明哥,这些山上寸草不生,怎地这狭道中会生出这多的藤葛呢?”戚正明目注藤网,慢应道:“可能这类藤葛,天生不畏酷热吧。”他说着仍是目注藤葛,一瞬不瞬。同时眉头紧皱,苦苦思索,显然他已发现眼前盘结如网的藤葛大有蹊跷,不敢轻举妄动。峰顶既是不能飞渡,那么除了在这些藤葛上打主意而外,尚有何法?党咏华见戚正明久久犹豫不决,心中似感不耐,娇声道:“明哥何必杯弓蛇影,把这些藤葛看成天罗地网?古人披荆斩棘,难道凭我们乎中两支长剑,还不能将这些藤葛除去么?”
  
  戚正明虽对这些葛燕藤心存戒惧,但一时也说不出其中厉害来,是以他闻言之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又是片刻之后,党咏华怎么也看不出这些葛藤中,有何臭妙之处,心中便极思在情郎面前有所表现,她俏目转得几转,缓缓向前移了几步,俯身从地上检起一块碎石,纤手微扬,向葛藤中扔去。“咔!”地一声,石块射入葛藤之中,除了这声撞击的音响之外,其他竟是一无动静。党咏华胆气更壮,玱!长剑出鞘,一声娇叱,涌身便向葛藤扑落。
  
  戚正明一见她身形晃动,待欲阻止,已是不及。只听一声惊极的惨呼,党咏华的长剑只与葛藤一触,一个身子便被弹起两丈多高,向葛藤丛中翻落而下。戚正明骇然之下,毫不犹豫,身形疾射而起,一把搂住党咏华的纤腰,空中转折,降落原地。党咏华俏目微闭,半边粉脸已是血肉模糊,焦黑如墨。戚正明一面以手抚着她的背心,一面轻声喊道:“华妹!华妹!”党咏华嘤咛一声,惊魂乍转,余悸犹存地道:“明哥!这葛藤好利害!银剑碰上,竟然会火星飞溅,我只觉浑身一阵麻木,就被震弹起来!”说到这里,似觉颊上炙热,纤手抬起一摸,立时怆然绝呼:“哎呀!我的脸!”嘤嘤娇啼,泣不成声。
  
  戚正明紧紧拥搂着她的娇躯,无限怜惜地道:“华妹!别难过!”党咏华抽泣道:“明哥:你知道女孩的容貌,比生命还……”戚正明不等她说完,抚慰道:“你为我所受的委曲。已不止此,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你对我的一片心意,巳不是外貌所能影响得了的!华妹!你只管放心,先息养一会……”


第十八章:生离死别

    党咏华逞强好胜,欲思在情郎面前有所表现,挺剑扑向狭道上的怪异藤葛,惨遭了毁容之厄!虽经戚正明用灵药敷治,创口凝结,痛苦消失,可是,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少女的第二生命:美貌。一张犹若鲜花的脸!半边变成了焦炭!戚正明心中万分愧歉不安,只有连连的向她柔声抚慰,企以心中的赤忱,来弥补她心底的伤痛!
  
  党咏华苦笑一声,凄然地道!“明哥!你也不必替我难过,我既随你来到此间,且已献出我……只要你不对我嫌弃,一切我都不计的……”口说不计,却仍难禁一股辛酸涌上心头,盈盈落下一串泪珠!戚正明一声苦叹,热泪也自如涌而出!正在二人相依对泣之际,突然“嘘”的一声怪响,掠过他们的顶空,音尾消逝在狭道的曲折之处!二人同时骇然一怔!
  
  戚正明心下暗暗称奇,这缕划空怪响,分明是身怀超绝轻功神学者飞行时所发出的衣袂带风之声音。他脑海里掠过一阵激奇的思潮,暗付道:“这座‘五行阵’,据凌虚真人说,乃是一处人兽罕绝的所在,怎地会有这种异声,难道有隐世异人蛰居此地不成?”如果不是党咏华受伤,戚正明非得衔尾追踪,探出个究竟不可,奈何他这时正值伤心人在侧,不便稍离。乃至略一犹疑,已失去这追踪的机会!
  
  党咏华秀眸噙泪,怔证地看着他。敢情刚才的一声音响,已使她暂时抛开了心头痛事,而要想从戚正明的脸上,看出一些究竟来。戚正明柔和地笑了笑,安慰她道:“华妹别怕!这不过是某种怪鸟的飞渡之声,咱们且设法越过这重‘雷电风火网”再说!”党咏华轻应一声,痛定思痛,她以纤手轻抚着受伤的半边粉脸,仍是凄婉地紧紧挨在他的身边!
  
  “雷电风火网”这惊心的名字,震摄着这两个少年人的心弦,他俩几次欲前又止,突然,戚正明紧跨两步,运起周身劲力,贯注左右双臂,使出融合了“和合二仪掌”的“五行九宫掌”猛向前方山道两侧的岩壁上劈去!党咏华看在眼里,芳心不禁暗暗讷罕,忖道:“明哥双掌不劈向藤葛,却劈向二边的山岩上,这是干什么?”她忖想未完,已听“豁啦啦”几阵巨响,斗大的巨石纷纷下落,蛛网盘结的藤葛立被掩没。狭道中,凭地堆起了丈来高的石堆!

  戚正明朝石堆看了一眼,转首朝党咏华关切地道:“华妹!你紧随在我的身后。”话落纵身一跃,登上石堆。接着又是双掌连挥,向两边岩壁上猛劈不停。党咏华紧随在他身后,起初是诧异,这时才渐渐有些领悟,暗道:“哦,原来明哥深恐藤葛中还有玄妙,乃不惜自己牺牲真力,震下巨石开道。”戚正明双掌挥舞,边劈边走,足足化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把这曲折迁回的山径走完。可是,这时他已精疲力尽,一脚踏出山径,身形遽然一晃,一个踉跄,几乎瘫痪倒地!
  
  党咏华一声惊呼,急舒双臂,连忙把他扶住,张皇地道:“明哥!你怎么啦?”戚正明惨然含笑道:“华妹!不要紧,想来我是刚才用力过猛了……”党咏华闻言芳心略定。一面扶着他用功调息,一面纵目四顾,只见此刻又来到一个四山环抱的小盆地之中。盆地中央,横贯着一条三丈多宽的泥潭。潭中泥浆翻滚如沸,热气蒸腾,并发出噗噗响声!党咏华一见花容骤变,颤声道:“明哥!你看!前方那道翻腾的泥潭,大概就是‘五行阵’最后一层的‘泥凝胶魂土’吧!”
  
  戚正明凝睇着噗噗滚动的泥浆,嘴唇一阵开翕,面现肃杀之气,颔首轻哼了一声!党咏华紧偎紧依,喃喃地道:“明哥!‘五行剑’如若掩埋在这沸腾的泥浆里,数十年来亦当早被溶化了!咱们这就回去吧!”戚正明摇首坚决地道:“华妹,人不可言而无信,我一定要完成此一诺言。”党咏华向满脸毅色的戚正明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半晌,他终于决然道:“是的;”虽然仅是两个字的回答,却不啻两支利箭,直贯党咏华的芳心,她一阵颤栗,泪珠“簌簌”直落着,悲声道:“明哥:难道我对你的一片痴心,丝毫也不值你一顾么?”人非木石,孰能无情,戚正明岂独冷酷心肠哉?事实上正因为他天生情重,是以恩师的惨死,使他毕生难忘,恩师的血仇,使他永绕于心:柔情难消,师仇必报。他此刻内心的痛苦,不言可喻。
  
  只见他在听了党咏华的话之后,热泪盈睫,呼吸急促,许久许久之后,始悠悠地一叹道:“华妹!你对我的一番恩情,海枯石烂,永世难忘……奈何上苍作弄……唉:可恨冤家偏相逢!相逢偏把深情种!唉!华妹!原谅我吧:反正我在尽歼仇首之后,也……”说此已语不成声。话中显有厌世之念。党咏华闻言凛然一惊,一把将戚正明紧紧抱住,放声大恸,一面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明哥!我再不逼你了。可,我,就让我先葬身在这‘混凝胶魂土’中吧!”

  戚正明心如刀绞,悠然道:“华妹!你这又何苦呢……”党咏华凄然泣道:“明哥!我怎能眼看着自己成为垂骂百世,遗臭万年的不孝女儿呢?”戚正明默然半晌道:“也罢,一年之后,我尽了师仇,当重来此地与你相见,千年万世,永远厮守!”党咏华柔肠寸断,盈盈起立,一横心,就待纵向翻滚沸腾的“混凝胶魂土”泥潭之中!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无量佛”号,有人以洪钟似的声音说道:“道本玄通,魔凭智伏,你俩既山誓海盟,为何一个又要埋身泥潭,做那隔世鸳鸯?”
  
  两人正在生离死别,肝肠寸断之际,闻言俱是骇然一怔,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远之处,不知在何时,飘然站着一位秃顶银须,身披水火道衣,看来已逾百龄的老道长!戚正明一看之下,已知来人是谁,期期哎哎地道:“凌虚老前辈!您……您怎地亦来到此地呢?”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手抚银须,一阵纵声朗笑,接着脸色一肃,道:“戚少侠不愧是盖世精英,武林奇才,身怀师门血海之仇,竟不为凄艳绝代,至情至玉的儿女之情所惑!”
  
  党咏华闻言已知儿女情私被老人撞破,顿即粉脸泛红,羞愧之余,连忙岔开话头道:“凌虚老前辈:您是不是也是来取‘五行剑’的?”凌虚真人大笑摇头道:“五行本非阵,何处有剑埋!老朽韬光养晦,苦修数十载,居然尘心不净,激使戚少侠闯此‘五行阵’,说来真惭愧……”说此顿了一顿,又说:“戚少侠身怀绝学,智勇过人,可惜年少气傲,险乎平白陷险……”说着,激赏地朝戚正明看了一眼,续道:“‘花衢柳陌道’中那件事,错不在你,只怪老朽一时疏忽,哈哈哈,这样有何不好?这样有何不好?”戚正明与党咏华二人同时低下头去。
  
  凌虚真人说罢,忽然神情一肃,陷入一种沉想追思之中。半响,突又抬头,脸上掠过一丝决然之色,从怀中摸出一块古色斑烂的方形佩玉,递给党咏华,道:“这是一块佩玉,你拿去看看……”党咏华不知凌虚真人突然要自己看这块佩玉,是甚么意思,略一沉吟,便仲手接了过来。只见这块佩玉,形作正方,色呈碧绿,并有金链串系两端。孤玉的正面,刻着一幅丹凤朝阳的图案。反面则刻着四个大字和二行小字,四个大字是“长命百岁”两行小字是“爱女罗咏华周岁纪念”和“父母爱赠”。

    党咏华看了一会,知道这是做父母的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但仍不知凌虚真人将此物拿给自己看的用意。茫然抬头,向凌虚真人问道:“凌虚老前辈,这是人家父母赠给女儿的礼物,您拿给我看是甚么意思呢?”凌虚真人道:“我要使此物物归原主!孩子。收起来吧!°党咏华闻言一怔,更是迷茫地道:“老前辈,您是因为此物的受赠者名叫‘咏华’,故而要将它送给我么?可是我姓党,并不姓罗啊!”
  
  凌虚真人激动地道:“孩子,可怜的孩子,你姓罗,你并非姓党,七爪飞龙党月田并不是你的生父,你的生父是八臂郎君罗崇玉,亦为江湖知名之士,在一次武林剧变中,与你母亲玄衣娘许文婷双双罹难。那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你祖父又因皈依三清,不便将你带在身边,便只好将你送给七爪飞龙党月田夫妇收养!”
  
  党咏华听了这番话,心头轰然一声,有如雷震,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之后,她才逐渐平静了下来。接着又沉想了一阵,满脸惊恐之色,自言自语地道:“唔,不错……难怪我妈待我那样好,给我吃的是山珍海味,给我穿的是缕罗缎绸,而我总觉得她与我之间有一层隔阂,她对我的爱似乎永远不能及于我的心灵深处,哎呀!我……”她想到这里,对凌虚真人的话已不再置疑,红着眼圈,浑身剧颤,凄然抬头向凌虚真人道:“晚辈活了十八年,如今才算明白了真正身世,多谢老前辈点示之德,只是……老前辈对晚辈身世既是如此透澈,想必与先父先母关系非浅,啊!难道……”说着忽然双目注定凌虚真人,紧张激动万状!

    凌虚真人也是激动地道:“不错!可怜的孩子,我就是你那皈依三清,将你遗弃的不肖祖父!”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流,苍须颤动,语不成声了。党咏华“哇”地一声,疯狂地冲入凌虚真人的怀中,放声嚎淘大哭起来。凌虚真人手抚党咏华秀发,眼望虚空,悠然道:“这件事,我本想永远使之湮没,一方面我已一心向道,决心排绝万丈红尘,一方面也是为了你一生的幸福,生怕你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心情抑郁,甚至为报仇而以身犯险,所以才把这块佩烈玉收存身边,以免启你之疑。及后发现七爪飞龙党月田夫妇,对你疼爱备至,视如已出,我心正慰,以为从此俗务已清,可以死无牵挂了,那知刚才看见你们那种凄婉的情形之后,久已枯萎的尘念,竟又重起波动!”
  
  党咏华凄凄切切,悲声道:“爷爷!您好狠心啊……嘤嘤……”凌虚真人强颜笑道:“可怜的孩子,爷爷已经认错了……如今好了,爷爷又是你的爷爷,你又是爷爷的孙女儿了,而且……哈哈!”说着抬头看着戚正明,满脸愉悦地道:“戚少侠!贫道诱你闯入‘五行阵’之事,你不会怀恨在心吧?要不然,你怎能得到我这位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哈哈哈。”凌虚真人韬光养晦数十载,果然修持有素,瞬息之间已平抑了他那波动的情怀,谈笑自若了。他这一心情开朗,顿时解开了眼前凝结的空气。
  
  党咏华嘤咛一声,推开了凌虚真人,凄楚不胜地道:“爷爷:你还笑得出来呢!你看华儿这付丑相,今生还有甚么……”凌虚真人闻言面容一肃,接着又点了点头,转向戚正明道:“戚少侠:贫道问你几件事,你得据实说来……”戚正明迟疑道:“老前辈尽请垂问,晚辈当据所知奉答。”
  
  凌虚真人干咳一声,沉神道:“你与夺魄剑魔乙休子,是甚么关系?近来数次出现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可是你之所扮?还有,那外方山老君岭玉田岩地穴中的‘龙涎香雾’,是否为你所获?”说罢,目注戚正明,一瞬不瞬。戚正明闻言心中懔然,知道眼前这位老人玄机莫测,万万蒙骗不过,只得点头应道:“是的,老前辈慧眼入微,‘夺魄剑魔乙休子’是晚辈恩师,数次以他老人家的状貌出现江湖的确是晚辈……获取‘龙涎香雾’的也是晚辈。”
  
  凌虚真人点头道:“果然如此,此事我苦思数月,不得其解,直至昨晚听到你与华儿的一段谈话之后,始恍然而悟……唉……”他说到这里,忽然转向党咏华道:“华儿别伤心了,一个时辰之内,爷爷还你往日容颜就是!”说着又转向戚正明,道:“‘龙涎香雾’,天地精英,除能化为真气,使吞吸者之内力陡增至不可思议之境之外,用之于医药,更有起死回生,培肌接骨之效。戚少侠!你且运气行功,将真力逼至指尖,然后破指取血,为咏华涂擦,她这种表皮外伤,不难立即斑除瘢落,复原如初。”戚正明与党咏华闻言俱是一惊,随之一喜。
  
  戚正明喜的是:对伊人玉容遭毁的愧憾可以解除!党咏华喜的是:花颜得以恢复,容光再照个郎!凌虚真人话落未久,戚正明已自立掌当面,目注指尖,运起功来。党咏华呆看着戚正明的俊脸,心中又喜又优!忽然间,党咏华闻言心头一沉,心想:“对呀;明哥风度翩翩,堂堂一表,我这付丑相跟在他身边,岂不有损他的威仪么?”她想到这里,居然浑身一颤,顿即不再开口。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之内,戚正明已运功完成,只见他左手五指色呈紫赤,接着他举手就齿一咬,立时鲜血汩汩而出,他以右掌醮血,在党咏华颊上伤处一阵涂抹。瞬息之后,党咏华脸上热气蒸腾,所涂的血迹也逐渐涸干,又片刻之后,奇迹出现。干涸的血迹,成块脱落,带下了焦疤烂皮,居然用不着用水洗涤,党咏华的一张脸,已是容光再现,恢复了本来颜色。凌虚真人手抚长须,面露安慰的微笑。
  
  戚正明更是目瞪口呆,连说:“这真是不可思议!”党咏华一见二人神情,伸手一摸娇面,疯狂地倒入戚正明怀中,香唇颤动,秋眸模糊,蕴满了喜极的眼泪!只不过转眼之间,憾海已填,复仇的障碍也已消除,戚正明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上苍总算第一次向他这个人海孤雏,伸出了温暖的手!
  
  凌虚真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此话一出,党咏华心头一震,她喜极而泣的脸上,顿又罩上一层阴霸!抬起粉颈,向神情寞然的戚正明看了一眼,黯然道:“明哥!你回慈云观,究要怎样处置我爹爹呢?”戚正明不作回答,仰首向天,半晌之后,忽然热泪簌簌涌出,转向凌虚真人,激动地道:“老前辈!你老人家对晚辈恩师乙休子的看法如何?他老人家是武林中的一代圣哲?还是如一般人所认为的江湖魔魁?”
  
  戚正明突然同出这话,凌虚真人骤然为之一怔,半晌之后,他始以一种不十分肯定的口吻道:“一个人的是非善恶,是要经过长时期的考验,才能确定的,你恩师乙休子老英雄生前行事为人的是善是恶,在时间消逝,空间变换之后,世人自能给他一个公正的定论。”戚正明面容忽肃,愤然道:“老前辈如此说法,未免有点不能正视事实!”
  
  凌虚真人闻言又是一证,面现不愉之色,洪声道:“令师杀人三千,你教我如何正视事实?难道……”戚正明眉宇含威,忿声道:“晚辈恩师一不为财,二不为色,所杀无一善类!”凌虚真人更是不悦,又道:“纵非善类。焉可不分恶性轻重,一例以青锋相加?”戚正明仍是忿声道:“晚辈恩师所杀那三千人中,请问老前辈认识几人?”凌虚真人楞了一楞,道:“一个不识!”戚正明咬牙扬声道:“那三千人老前辈既是一个不识,凭何断定其中有一非十恶不赦之徒?又怎知晚辈恩师于诛除彼等之先,未作恶性轻重之忖度?”
  
  戚正明神情激愤,顿了一顿,接着又道:“面且晚辈恩师他老人家心肠仁慈,克已厚人……”凌虚真人本已低头沉吟,闻言忽又抬头道:“令师心肠仁慈,克己厚人,有何明证?”说时神色已逐渐缓和。戚正明正色道:“他老人家惨遭断臂切腿,戮颈丧生,尝尽人间最难熬之苦,受尽人间最难忍之辱,可是他老人家于临危之前,只嘱晚辈相机索回残肢遗物,对其自身血仇奇辱,却毫不为念!设非心肠仁慈,厚人而薄己者,怎能如此?”
  
  凌虚真人神情肃穆,低首寻思,半响之后,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夺魄剑魔乙休子’确是一位苦心独具的一代豪侠,只因我六十年僻处深山,昧于武林实情,竟为世俗成见所蒙……唉!我这出家人真是罪孽深重了!”他想着想着,颔下苍发竟微微颤动起来。又半晌之后,他终于霍然抬头,黯然道:“令师一片苦心,受尽屈辱,为其弟子者,雪仇洗辱,乃理之当然……不过贫道忝与七爪飞龙党月田师门有一段渊源,贫道原以百岁高龄之躯,恳请戚少侠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格外施仁,放他一条生路……”
  
  戚正明剑眉一掀,道:“老前辈德昭道深,为他人请命亦在情理之中,奈何七爪飞龙党月田悖理枉义,乘晚辈恩师断臂切腿之际,加以惨害。他为一己私念,明知所害为一受尽屈辱的失意英雄者,却不知惭愧隐敛,反割下晚辈恩师……邀宴各地武林人物……这种毫无心肝之人,岂能容他存身干天地之间?”说到最后几句,已是声泪俱下。
  
  凌虚真人微叹一声,道:“自古忠奸难两立,而况他是戚少侠的师门血仇,刚才贫道为他请命本属逾份……也罢,此事贫道决心不予过问!”“哇!”地一声,党咏华跪倒戚正明脚下,泪眼模糊,嘶声道:“明哥:”你……你放过他吧……嘤嘤嘤!我愿生生世世做你的牛马……报答你!嘤嘤嘤……”
  
  戚正明昂首向天,脸肤抽搐,冷漠中又有一种痛苦之色。凌虚真人寿眉一掀,沉喝道:“华儿!血债血还,戚少侠有戚少侠的苦哀,你念党月田对你十年养育之恩,也只能慢慢除图化解,岂可逼人太甚?万一化解不成,你只要在事后另谋报答之道也就是了。”说着又目注戚正明道:“戚少侠!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就是他们这次前来邀约贫道,原欲贫道我为他们主持其事,如今贫道中途抽手,在人情上已觉难以交代,倘若再让他们当着贫道之面被人寻仇,那就更使贫道老脸难下了,所以贫道拟请戚少侠放过今天,待日后有机会时再相机行事。”
  
  戚正明略一沉吟,慨然道:“这个晚辈理当遵命。”说作精眸一转,又道:“不过,晚辈也有一事恳请,晚辈身份来历,在晚辈未能尽歼师仇之前务企老前辈暂守秘密!”凌虚真人点头道:“这个自然,戚少侠尽可放心。”说罢向戚正明与党咏华二人分别看了一眼,又道:“华儿!爷爷回观即与你爹七爪飞龙党月田商量让你恢复本姓,同时宣布你与戚少侠缔结良缘之事……唉!且看今天的喜气,能否冲散些许来日的腥风!好了,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就来。”话落袍袖一挥,腾身而起,有如一缕淡烟,消失于山脊之后。
  
  凌虚真人一走,党咏华立即向戚正明怀中一倒,莫明所以地,流着也不知是忧还是喜的限泪。戚正明看着她乌黑的云发,嗅着她醉人的幽香,心头思潮忽涌,他想起了娇巧纤小,有如依人小鸟的郁青青!他想起了英挺俊逸,有如秋阳照射的路丽娟!他想起了文静娴淑,有如僻谷幽兰的师妹袁文瑜!这三个少女,他知道,对他都有着很深的情意,有的甚至已向他赤裸裸地吐露了心曲。
  
  可是对他她们如海的深情却漠然处之,未作丝毫的酬慰!因为当时他总认为,他这一生,除了为恩师复仇和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而外,实在没有多大意义。也许在这两件事完成之后,他的生命也就归向灭寂。他对未来,未敢作太多和太远的打算!如今,“花衢柳陌道”上一番风雨,他的生命史己开始了绝大的转变!他占有了一个少女的身体,糊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丈夫!从此,他的生命已不再属于他自已一人所有!在这世界上,他除了恩师的血仇和遗愿之外,又多了一份责任!他的生命已有了意义!虽然这个意义并不是他所希望的!大错已经铸成,纵然他想对以前那三个少女的深情赤爱有所酬答,也已成为绝不可能!他想着想着,不由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他觉得他满身都是罪孽!
  
  忽然他怀中的党咏华嘤咛一声,惶然道:“明哥!你叹气……你想到什么啦?”戚正明凛然一惊,木然道:“没……没有什么,华妹!咱们回慈云观去吧!”党咏华朝戚正明脸上深注了一阵,道:“不!明哥……我们在这里多息一会儿好么……”语音哽塞,说着竟萎然坐到地上。戚正明微叹一声,木然道:“华妹!这儿有甚么可留恋的呢?”
  
  “明哥!这儿确是没有甚么值得留恋的,可是一离开这儿,你我就要为恩怨爱恨缠扰为烦恼忧愁侵袭,只有在这儿,我们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这儿虽是山荒水浊,却留下了我们的血债泪痕,与悲欢哀乐的影子……我爱这儿!明哥!我不要离开这儿……嘤嘤嘤!”愈说愈悲,凄凄切切,令人闻之断肠!戚正明心中一阵黯然,知道她仍是为自已欲向七爪飞龙党月田寻仇之事而担心,而苦恼!他一时苦于无语劝解,只得也坐下身子,将她搂入怀中,抚着她的玉颊和云发,作那无声的安慰了。
  
  二人默然偎依,与周遭的荒山老树同归于沉寂!许久许久之后,一阵山风吹来,戚正明凛然抬头,立起身来,扶起身边的党咏华,颓然道:“华妹,冥冥中一切早有安排,你我都身不由己……唉,凌虚老前辈在等着我们。我们走吧!”党咏华朝戚正明看了一眼。只见他面色苍白。心知他为爱恨折磨的程度较自己犹甚,不由地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哽咽道:“明哥!你不要难过好么!我,我为了你,甚么痛苦都愿忍受的!”爱情的力量竟推翻了七爪飞龙党月田对她十余年的养育之恩!戚正明感激之下,心头更是一阵莫明的绞痛!
  
  党咏华凄然又道:“我们怎么出去呢?仍走来路么?”戚正明仰首一看,道:“不!来时我们因为必须依约逐一破阵而入,如今出去可就不必了,刚才你不是看到凌虚老前辈从那边山脊上飞越而过么?来!我带你走!”话落一挽党咏华纤腰,薄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有如一缕淡烟。循着凌虚真人离去的方向疾射而去。
  
  瞬息出了山区,来到慈云观外,戚正明将党咏华放落在地上,略整衣衫,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一日一夜以来,他劳多逸少,为恩怨爱恨折磨,逼血为党咏华疗治火灼之伤,如今又经过一阵飞驰,心力交疲。面色愈发显得苍白。党咏华见状,泪痕纵横的脸上又添新泪!她颤声道:“明哥!你……·你要好好地休息一番啦!”戚正明惨然一笑,正欲开口,忽然一串娇音传来:“啊哟!我的小妹子,恭喜你啊!”二人抬头一看,只见那位“银姊”余银馨含笑向他们走近。党咏华粉面绯红,垂下螓首。

  戚正明干叹一声,木然的脸上略透忸怩之色。就在这时,七爪飞龙党月田与一众武林人物,想系闻得余银馨的叫喊,纷纷走出观门,七爪飞龙党月田洪声道:“戚少侠少年英才,真是了得……好教老夫等佩服……”忽又目注党咏华道:“华儿!你如今已明白了你的身世,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两样,为父养育你十余年,一直就将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咱们还是父女……”说着竟老泪纵流,哽咽着说不下去。

    党咏华见此情景,十余年的父女之情一齐涌上心头。这位生性冷漠而执傲的老人,待人虽极为严峻,可是对她却百依百顺,从无厉色。她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一声颤呼,疯狂地冲到七爪飞龙党月田的怀中,抱住他的双腿凄婉之极地喊了一声:“爹爹……”热泪如潮水般涌出!七爪飞龙党月田老泪纵横的脸上,现出慰极感极的笑容。俯身抚着党咏华的云发,激动无比地道:“华儿!你……你应该高……高兴才是……不要难过,爹爹 还是会一样疼你的!”
  
  党咏华猛然一抬头,绝呼道:“不!爹爹,华儿永远还是爹爹的女儿,华儿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华儿要侍奉你老人家一辈子!”七爪飞龙党月田对党咏华这种凄婉哀切的举动,只以为是至情流露,那里还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他抹了一把老泪,须抖颔颤地道:“痴孩子,你有这番孝心.已足使爹爹快慰一生了!走!咱们看看你爷爷去!”

  众人回到大殿,凌虚真人坐在大殿中央的一个蒲团上,他待众人在四周站定,先朝戚正明与党咏华二人看了一眼后,然后又向众人回视一匝,朗声道:“我辈武林人物,一诺重于千金,戚少侠连闯‘五行’四阵,进入阵心,虽未取得那柄‘五行剑’,但错不在他,因为‘五行剑’早于‘混凝胶魂土’中化为乌有了……是以贫道必须实践诺言,打消重入武林之意,不再干预任何武林纠纷,……此一苦衷,尚希众位英雄谅解……”他话声未落,大殿上骤起哗嚣声,似乎都为凌虚真人的中途改变初衷而感到失望与意外。
  
  半晌之后,凌虚真人一指党咏华,又道:“小儿八臂郎君罗崇玉遇难之后,遗此一女,当时由于贫道已皈依三清,不便絮带身边,只得寄交党家堡党老英雄抚养……刚才贫道与党老英雄情商,承他首允,即日起让此女恢复本姓,并与戚少侠缔结良缘,往后还请各位英雄多予照顾。”戚正明与党咏华年岁相若,一个是武功绝世,一个是貌美如花,谁见了不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以凌虚真人的话声一落,众人无不鼓掌表示庆贺,并立即有人提议道:“拣日不如撞日,何不就在此时此地为这双壁人订下金石之盟,白首之约?让我们也好就便叨好一杯!”
  
  凌虚真人想是内心高兴过份,居然一反平时严肃之态,从蒲团上一跃而起,纵声大笑道:“贫道遵命!备酒!”众皆欢腾,连七爪飞龙党月田与长门屠夫贾元庆二人,竟也未为凌虚真人的中途撒手,扑杀“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计划受阻而担忧!他两面现微笑,不时地向戚正明注视。敢情他两心中,对这位武功高不可测,连凌虚真人也大为激赏的少年,也产生了新的主意!自然他们这个主意,与当日山陵樵子钱雄熹所玩的那一手如出一辙,不过他们的愚昧更为可笑,而所得的结局也更为凄惨罢了。
  
  尤其七爪飞龙党月田,虽然如今咏华姑娘已恢复了本性,但以人情而论,他们之间的实际父女关系并不能就此而断。这也就是说,今后戚正明不啻是他的女婿,凭他泰山老岳丈的地位,教自己的女婿去做一件大快武林之事,那还不是恭敬如命!是以,他此刻不但为生仇死敌的不足为虑而高兴,且为有了一个武功盖代,前途无量的晚辈而得意!他看看戚正明,又看看罗咏华,竟然仰天哈哈狂笑起来。
  
  筵席开始,凌虚真人,七爪飞龙党月田,戚正明,罗咏华,长门屠夫贾元庆,与另外三个年纪较高的武林人物共坐一桌。席间,七爪飞龙党月田对戚正明异常亲切,笑容满面,“明儿!明儿!”地叫个不停!他表示关怀地向戚正明道:“明儿!你离开这儿之后,是不是就要前往鲁南金乡,拜望你师父摩云金剑袁老英雄去呢?”戚正明略一沉吟,笑道:不!……晚辈于返回鲁南金乡拜谒师尊之前,尚欲前往鄂中宜城,探望一位前辈。”
  
  七爪飞龙党月田殷殷地又道:“明儿!你回鲁南拜望你师父之后,务要转往党家堡一行,我为你收拾好房间,以便你在那儿久住!”戚正明心不在焉地颔首应了一声。忽然他又转向长门屠夫贾元庆问道:“贾老前辈!你老离此之后,就要回到北方家中去么?”由于七爪飞龙党月田说个不停,长门屠夫贾元庆一直没有找着与戚正明搭话的机会,此刻他忽见戚正明向他问话,立即高兴得一裂大嘴,笑道:“老夫行踪一向不离此地,这次难得来到江南,当得趁机游历一番……同时也好探查一下‘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魔的出没行止。”戚正明脸肤一阵疾颤,接问道:“江南景色,处处宜人,不知贾老前辈拟先往何地?”

    长门屠夫贾元庆道:“此刻尚无一定行止……”说此忽顿,眼珠数转,又目注戚正明道:“戚少侠来到江南已久,能否为老夫充个识途老马,陪同老夫畅游几处名胜?”话落一阵哈哈大笑,仿佛要使戚正明从他这阵笑声中。体会到他是个十分风趣而可亲的人!戚正明也笑道:“晚戚正有此意。”长门屠夫贾元庆喜出望外地道:“好极了!戚少侠盖代奇才,人中麟风,此番有你同行,老夫更是放心大胆了。”罗咏华垂首面现戚容!凌虚真人闭目一声叹息!


第十九章:无头血案

  戚正明与罗咏华自“五行阵”中回到白幕谷慈云观之后,观主凌虚真人,当众说明了罗咏华的身世,并宣布了罗咏华与戚正明的婚事。订婚的盛宴上,七爪飞龙党月田与长门屠夫贾元庆,怀着借重戚正明对付“夺魄剑魔乙休子”的用心,对戚正明极尽奉承。长门屠夫贾元庆更藉口初到南方,邀约戚正明为他充当识途老马,陪同他畅游几处名胜。戚正明自是求之不得,当即欣然答应。长门屠夫贾元庆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所邀约结伴同行,倚为歼仇有力靠山的少年,就是他的冤家对头,拘魂使者!这似乎又是上苍的安排!否则,在现实的人世间,自投罗网的情形已底稀有,那会有人为仇家谋算杀害自己的计划铺路之事!
  
  七爪飞龙党月田,对长门屠夫贾元庆的邀约戚正明,不但没有心存妒忌而加以阻止,并还在神色言谈之间极力怂恿,希望威正明与罗咏华能随长门屠夫贾元庆去各地游历一番。他如此做法显然别具用心!那便是他不但已利用戚正明,为他铲除梗心大敌“夺魂剑魔乙休子”,同时他也想借“夺魄剑魔乙休子”之手,剪除他在鲁地领导地位的竞争者,长门屠夫贾元庆!因为长门屠夫贾元庆,经常居留鲁地,武功高不可测,颇得鲁境一般武林人物的推重,与七爪飞龙党月田不啻是一山中的二虎,彼此自是难以相容。
  
  这次他俩相率南来,一来是因为对付共同大敌,彼此有携手合作之必要,二来也是因为一般武林人物的推举。如今七爪飞龙党月田有了戚正明这样半个女婿,已自信“夺魄剑魔乙休子”已不足为忧,在此情形之下,他自是要处心积虑地要置长门屠夫贾元庆于死地了。长门屠夫贾元庆是个老粗,他只以为七爪飞龙党月田一味地帮他的腔,顺他的意,旨在怂恿戚正明去对付“夺魄剑魔乙休子”,至于七爪飞龙党月田的另一层用意,他可是未能透悟。这一顿订婚酒,直闹得夜深始散。第二天一早,戚正明与罗咏华拜别了凌虚真人,会同了长门屠夫贾元庆,走出白幕,向桐柏山外行去。生命的行程,犹若跋涉在氤氲浓雾之中,谁也无法臆测到即将来临的一刹那,将会发生些什么!
  
  当初戚正明在湘南蓝山九回峰,向山陵樵子钱雄熹讨得一条左臂的血债之后,本拟前往鄂北宜城探望白玉龙郁云父女。后来在鄂南小洪山下剑毙攀虹羽士常天九,得悉北海钓叟任机有谋害恨水蛟龙刘松的企图,乃临时改变计划,折往鄂东白水湖三叉矶报讯,不想就在此短短的十天之内,竟产生了这许多意料不到的变化!戚正明既是应长门屠夫贾元庆之邀充作向导,行程当然是由他决定,而他所选择的第一个去处,便是鄂北宜城九龙堡。
  
  一想起九龙堡,戚正明的心不由地往下一沉,脑中立即浮现起一个俏丽纤巧的倩影,那便是白玉龙郁云的掌上明珠,青青姑娘!当然,他此番带着罗咏华同行,可想而见的,青青姑娘在骤然获知他们关系之后,她那一颗玉洁冰清的芳心,将要受到何等严重的打击!他垂首缓缓而行,心潮起伏,不知如何应付届时的局面。就在这时候,一缕清甜的声韵传入他的耳里:“明哥,又到青苔集啦,咱们歇歇再走吧……”
  
  这缕娇音,立即把他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之中,少女们柔弱的心田是善感多愁的,她们对于那“生命的第一蔁”:初尝爱之琼露的事,尤其印象深,即使年华消逝,两鬓泛白,她们仍能清晰地忆回少女时代初恋的种种。现在罗咏华的一颗芳心之中,除了一种浑浑然的甜蜜滋味而外,可说是一片空白!
  
  戚正明测首爱怜地瞥了她一眼,点头道:“好,华妹,咱们还是去玉露春酒坊坐坐……”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天色,接着又道:“时已不早,咱们今天就在这小镇上住宿一宵,明展再赶路吧。”他不但赘了她的心意,而且说话的声音柔和至极,因为他的内心,对这个将身体奉献给他的少女总似乎存着无限的歉疚。
  
  这时,走在他们前面的长门屠夫贾元庆,在听了戚正明的意见之后,突然也开口说道:“戚少侠说的是,咱们今晚就投宿在这个小镇上。”不久,三人走进那家兼营客店的玉露春酒坊,戚正明定好三间客房,又吩时店伙送上酒菜,就在食堂内,与长门屠夫贾元庆把盏饮起来!罗咏华以茶代酒,伴着他们吃喝,在她一对幽邃如深渊的美目里,闪烁着缕缕奇异的光采,她似乎在担心着甚么事可能即将发生!
  
  长门屠夫贾元庆喝了一大口酒,突然像想起甚么似地问道:“戚少侠,你准备先带俺老贾去何处呀?”长门屠夫贾元庆这话,似乎早在戚正明的意料之中,他微笑着颔首道:“咱们正沿着官道,走向鄂北宜城……”长门屠夫贾元庆点点头,又道:“戚少侠!据你看来,‘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魔头,是不是已离开了湘地,来到了鄂地?”他问出这话时,神情极是紧张,既希望自己猜对,戚正明朝他看了一眼,“晤”了一声,道:“是的,据我推测,‘夺魁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在离开了湘南蓝山九回峰现身之后,必是来到鄂地,据说他得悉有几个故人来了鄂地,他要来此找他们了断昔年的一桩公案……”
  
  长门屠夫贾元庆脸色大变,嘴唇翕动,想说甚么却又没有开口,戚正明又朝他瞥了一眼,接着道:“贾老前辈如欲找他,在去鄂北的途中,一定会遇到他的!”长门屠夫贾元庆闻言更是浑身一颤,双手按住桌面,目注窗外的夜空,坐立不安。戚正明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接着又道:“当日在湘南蓝山九回峰翠薇坑,‘夺魂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仅以‘遥空追魂指’虚晃一圈,山陵樵子钱雄熹的一件长袍,便如利剪划过般地齐腰中断了,也就因为他施出了这套功夫,山陵樵子钱雄熹才俯首听任断臂。”
  
  长门屠夫贾元庆仍然目注窗外,脸色惨白,额上泌出点点汗珠,喃喃呓语般的念道:“‘遥空追魂指’?这是一门绝传武林数百年的武学,这……这老魔头几时练成的?”他骇然已极之下,尚能分清这一点,可见他确也不很含糊。因为,倘若“夺魄剑魔乙休子”这种“遥空追魂指”的武学不是新近始行练成,则当年在鲁西马蹄山中,怎会轻易就范,落得断臂戮腿的悲惨结局?他喃喃自语了一阵,突然收回呆视窗外的目光,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惑然道:“戚少侠,你怎知道的?”
  
  戚正明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为营救一位被山陵樵子钱雄熹囚禁的武林前辈金面佛吴荀,当时正好在场,亲眼看到。”长门屠夫贾元庆紧张无比地听戚正明说完,又将目光看向窗外,脸上的神色不断地转变。许久许久之后,他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恨恨地道:“贼魔头!你的‘遥空追魂指’虽然厉害,但恐怕仍奈何不了俺长门屠夫的‘雄关铁壁金甲功’……”戚正明闻言蓦然一怔,脸肤一阵抽搐,佯作赞赏地问道:“‘雄关铁壁金甲功’?贾老前辈,那是怎样的一门武功呀?一定非常厉害吧?”
  
  长门屠夫贾元庆,楞得一楞,似乎警觉失言,但在看了戚正明一眼之后,便又傲然自得地道:“戚少侠你不是外人,俺长门屠夫贾元庆的老娘,乃是长白山中的一头神狒,是以俺身具异禀,练成一种‘雄关铁壁金甲功’的秘门绝学……此功一经运起,任他掌,指,刀,剑,也休想伤得俺一根毛发。”
  
  长门屠夫贾元庆说到这里,猛喝了一大口酒,轻呼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凭俺的一身能耐,这个‘雄关铁壁金甲功’己久无用武之地,此番为对付贼魔头的‘遥空追魂指’可不得不把这套压箱底的本领掏出来了,不过因为荒废过久,还得费些时间,再事练习一下……”戚正明慢“哦!”了一声,已从零乱的思潮中找出一桩自己极需知道的事,他举杯饮了一口酒,沉声问道:“贾老前辈!昔年你在鲁西马蹄山砍落夺魄剑魔乙休子一条左腿,听说那条左腿的残骨,至今你还存在家里……”
  
  长门屠夫贾元庆,恨“哼!”一声,以一种极为不屑的口气道:“俺长门屠夫贾元庆,才不会那样费事呢……那贼魔头的一条狗腿,早被俺晒干磨成骨粉,放进一只坛子里……”他说到这里,狰狞一笑,得意非凡地问道:“戚少侠,你猜俺把那只坛子藏在甚么地方?”戚正明悲愤填膺,心如刀绞,他强忍着,藉喝酒低下了头,暗暗咬牙道:“我……猜不到……”长门屠夫贾元庆,悠然地又倒了一杯酒,举杯一饮而尽,纵声大笑道:“戚少侠,俺知道你怎么猜也猜不到,俺把那装狗腿灰的坛子,藏在臭毛坑底下……嘿嘿,我要他徒子徒孙,永世翻不了身……”说完,又是一阵刺耳狂笑!
  
  戚正明的膺胸悲愤,已转化成一种力量,此刻他脸肤上,竟然找不出一丝激动之色!长门屠夫贾元庆的这种恶情狂态,简直是在鞭笞着他自己的命运!静坐一边的罗咏华见此情形,心知可怕的事情一定会提前发生,她柔嫩的芳心禁受不住,“咔嗒”一声响,纤手颤抖,手中的饭碗,跌碎地上,长门屠夫贾元庆,微感一怔的看了她一眼,戚正明当然知道她跌跛饭碗的原因,他精眸略转,显得若无其事而异常体贴的向罗咏华道:“华妹,你累啦,先回房去歇了吧,我跟贾老前辈正喝得高兴,还有很多的话要谈呢……”罗咏华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秀眸中带着一缕异样的神采,朝长门屑夫贾元庆看了一眼,匆匆地向后面走去。
  
  罗咏华回房之后,戚正明仍是找些问题,与长门屠夫贾元庆继续攀谈。这时,他仿佛觉得,坐在他的对座,满脸长着黄毛,身高一丈开外的长门屠夫贾元庆,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毒的野兽!他心中暗作决定,对付一个毫无人性的野兽,只有用没有人性的手段!目前,他所急需知道的事情,是长门屠夫贾元庆的“雄关铁壁金甲功”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武功!
  
  因为,要破除一种功夫,必须先知道那种功夫的性质与修练之法。可是任由戚正明旁敲侧击地套问,长门屠夫贾元庆却始终机警地未吐片语只字。最后,他从长门屠夫贾元庆的“雄关铁壁金甲功”,想到了玉山秀土路守礼的“太乙全真功”。他记得,玉山秀士路守礼“太乙全真功”的弱点,是在背后“敲尾”穴下有个“罩门”,“罩门”经人一戳,周身功力立即消失……戚正明冷眼睇视着长门屠夫贾元庆,心里暗暗地忖道:“‘雄关铁壁金甲功’是否也有‘罩门’呢?……它的‘罩门’是否也在背后‘敲尾’穴下?”
  
  长门屠夫贾元庆既是不肯透露,戚正明为免使他起疑,自是不能多问。二人又枯坐了一阵,便同时起身回房休息。三人的房间同在一条回廊之内,罗咏华住进了最里面一间,剩下的两间当然是戚正明居中,长门屠夫贾元庆居外。戚正明待长门屠夫贾元庆入房之后,便走到罗咏华房中探视。
  
  罗咏华此刻正纤手支托着香腮,坐在床沿,靠在桌边,凝视着桌上的一盏油灯,出神沉思,她一见戚正明走进房来,侧首浅笑了一笑,带着一份不安的神情,关心地道:“明哥……”戚正明知道她要问甚么,连忙朝隔房一指,并轻“嘘!”了一声,罗咏华一声嘤咛,停下口来。二人谈了一阵,戚正明便回房入寝。
  
  翌晨,天尚未太亮,玉露春酒坊的一众客人,便被街上的凄惨哭呼之声惊醒;戚正明与罗咏华闻声正披衣下床,长门屠夫贾元庆已在扣拍他们的房门。二人开了房门,只见长门屠夫贾元庆,气吼吼地道:“他妈的,俺正睡得又香又甜,偏偏有人穷哭穷叫的,他妈的,真讨厌!”
  
  长门屠夫贾元庆话声才落,忽见店伙在回廊口一伸脑袋,大声嚷道:“客官爷!不好啦,这里青苔集小镇,昨天晚上一连出了七条人命!”三人同时一惊,店伙不待他们开口动问,接着又道:“真惨哪……受害的七个人,都是没有出嫁的闺女连本店掌柜的千金秀珠姑娘,也被害死啦!”他说到这里时,眼中涌出大颗眼泪,接着又道:“秀珠姑娘死得真惨,头颈上被咬了个大窟窿,一身血都被吸干……脸上白得怕人!”
  
  罗咏华打了个寒噤,颤抖着倒进戚正明的怀中,戚正明玉面含煞,精眸中精光闪射,敢情,这件事已激起他的干云豪气,侠义胸怀,他愤怒地喃喃念道:“难道是采花贼行凶奸杀?”店伙抖索着道:“客店爷,刚才官家已来查验过,秀珠姑娘除了……除了颈项上被咬了个大窟窿之外,其他没有一点伤痕和……异状……”店伙抹了一把眼泪,正要再说下去,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哭喊,他只好摇摇头,匆匆离去。

  戚正明钢牙搓磨,皱眉沉思,倏地他朝身边的罗咏华,与倚立墙边的长门居夫贾元庆看了一眼,呓语般地喃喃低念道:“辣手摧花……竟对一些无辜的少女下此毒手,真是人间豺狼!”罗咏华颤声嗫嚅地道:“明哥,照刚才店伙所说的情形,掌柜的女儿是颈项处被咬了一个大窟窿,且身上的血液被极干,我想再狠毒的人,也不会渴饮人血……看来这不会是人作的恶,面是豺狼妖魔之类的东西在作怪的……”
  
  长门屠夫贾元庆频频领首道:“罗姑娘说的颇有几分道想,俺亦不信有喝饮人血的人……”他们前后这样一说,戚正明一时倒拿捏不定,因为心肠仁慈的他,更不相信世间会有喝饮人血的,他底头暗下付道:“难道天地之间,真会有妖魔鬼怪……”就在此际,后厢房悲哭之声又起,凄凄切切,令人鼻酸。戚正明猛然抬头,道:“待我去看看,那惨遭毒手的少女死状如何?”说着,迈步向后面走去。
  
  罗咏华紧眼一步,促声道:“明哥,我……带我一起去!”罗咏华虽也是武林中人,但毕竟是个女儿之身,心软胆脆,尤其此刻在情郎跟前,心中多了一层依靠,愈发显得柔弱不胜!长门屠夫贾元庆跟着也道:“俺也要去看看,这究竟是甚么回事?”三人来到后厢房的孝堂中,声声凄泣悲号,使人闻之断肠,尤其老掌柜夫妇,眼看爱女遽尔惨死了,悲痛过度,已是晕晕糊糊的靠在木椅上,双眼呆滞地瞪视着前方,仿佛失去智觉一般!
  
  戚正明牵着罗咏华,挤过围泣的亲友,果然发现那被害的少女,脸肤一片纸白,颈项前侧有个金钱般大的洞孔,筋肉翻露却是没有半点血溃,这时,正有几个亲友在替她包扎清洗创口。戚正明见状怒恨填膺,侧首一看身边的罗咏华,只见她粉脸惨澹,眼圈红红,秀眸中含着一圈泪光。他知道罗咏华禁受不住眼前这惨厉的情景,便牵着她的手,与长门屠夫贾元庆一起退出,回房收拾一番,一同走出店门。
  
  当他们三人走过青苔集小镇的街道时,可听到远近传来一片伤心断肠的哭声!戚正明咬了一下牙,沉痛地道:“咱戚正明身怀武学,向以荡魔锄奸为己任,此番遇上这桩事,岂能袖手不管?”他说到这里,突然转首向长门屠夫贾元庆道:“贾老前辈,依你看,这次在青苔集行凶的,究竟是何等人物?”他毕竟还是不信妖魔鬼怪之说。
  
  长门屠夫贾元庆听了戚正明这话,低头蹙额,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半晌之后,始缓缓地道:“俺仍是同意罗姑娘的看法,是人就不会喝饮人血,除非妖魔鬼怪,山魈旱魃之类的东西,否则决不会凶惨到这种地步……”他说到这里,突然脸上狞色一闪,大声道:“哦,对,说不定就是‘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魔头干的,那老魔头是出名的心狠手毒,一生杀人不下三千……”

    戚正明闻言周身剧颤,脸肤一阵急速抽搐,暗骂道:“长门屠夫贾元庆你这老贼,你表面长得一付浑相,实际上却是满腹的阴毒险诈,竟然将这件血案推到我恩师的身上,这番……嘿嘿……看着办吧……”戚正明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了一下无边的怒火,暗下里将长门屠夫贾元庆的血债,多加了三分利息!
  
  三人离开了青苔集小镇,沿着官道向北行进,这日来到距鄂北枣阳卅里的吴家店!吴家店虽只是一个乡间城市,但由于地当要冲,人口繁密,异常热闹,不下于一般县城,这次在吴家店投宿时,戚正明只定了两个房间,因为他鉴于青苔集的血案,准备整夜守在罗咏华身边,以便保护,同时他又为他们二人夜间谈话方便起见,故意将两个房间,定在不同的厢房之内。
  
  夜间,推窗望去,夜空星月无光,一片黝黑,四周显得极度的沉闷,窒息。罗咏华偎依在戚正明身边,畏怯怯地轻语道:“明哥,把窗子关上吧,外面黑得好怕人……”戚正明一抚她蓬松的黑发,带着一份擦揄的口吻,含笑道:“华妹,近几天来,你好像变得愈来愈胆怯了?别忘了你也是江湖中的一位巾帼英雄啊……”罗咏华粉脸飞起两朵红云,矫声道:“明哥!你怎不知道!女子嫁了人,就甚么也不想啦,如今我已属于你,还要争甚么强,斗甚么狠呢?”说着站起身来,将窗子关好,矫弱不胜地倒进戚正明的怀中,戚正明也爱怜地搂住她的纤腰,二人同时沉醉于沉默的温存之中。

  许久许久之后,罗咏华始抬起粉脸,轻轻池挣脱戚正明的怀抱,纤手拢了一下散乱的柔发,担心地道:“明哥!告诉我好么?你此番究竞要将长门屠夫贾元庆如何处置呢?”罗咏华一提起这事,顿时撩起了戚正明满腹的悲愤与幽郁,他沉吟了一下,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听他说,他还有一种不惧‘遥空追魂指’的秘门绝学‘雄关铁壁金甲功’…我必须要将他这种功夫的根底摸清楚,使他没有还手的徐地!”
  
  戚正明说话时,罗咏华又自动地偎进他的怀中,纤手拨弄着他的襟衣,突然,她仿佛想起了一桩重大事情似地轻“哦”了声,道:“明哥,我想起来了,我们这次出发来桐柏山之前,我曾听我爹他们计议过一件事情……我爹他们当时的计划,是先把‘夺魂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引来鄂北,然后再把他老人家诱入鄂北隆中山石化峰的‘玉巫谷’,听说那‘玉巫谷’凶险至极,一旦被困其中,万无生理!”
  
  戚正明间言精眸中凶光一闪,迫切地追问道:“华妹!这阴谋,长门屠夫贾元庆当然也知道了吧?”罗咏华摇了摇头,道:“不,他并不知道,因为他与一些拥护他的人到得很晚,没有参与计议,而我爹也似乎不愿让他知道!”戚正明略一思付,又问道:“华妹:你可知道那玉巫谷中;究有何等凶险?”罗咏华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因为当时我只是抱着一种跟他们南来游玩一趟的心理,是以对他们的计议,没有十分注意去听。”她说到这里,螓首微挺,面现一种歉然之色,不安地朝戚正明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突然窗外有一缕微细的风声掠过。戚正明不假思索,放开怀中的罗咏华,打开窗户,跃落院中,凝神向四下搜视。但见庭廊寂寂,了无异象。接着又纵上瓦面,巡行一周,仍是一无所见,他心系罗咏华的安全,不敢远离,同时也觉得,凭自己动作的快速,闻声即出,既然无所发现,想来不是甚么夜行的江湖人物,而是猫鼠追逐,此刻已钻入墙隙壁洞中去了。他心中释然之后,便飘身下屋,回至房中。罗咏华见他这番举动,心中意识到甚么事,紧紧地抱住他,好像抱着他就有了一切的保障。
  
  第二天清晨,戚正明在静坐调息中被一片嚣杂鼎沸的人声吵醒,他起身打开房门,走出房外,正好有个老年的店伙匆匆走来。戚正明连忙拦住问道:“老人家,外面这样热闹,难道贵镇这早就开市了么?”老店伙似乎神不守舍,闻言楞了半天,始结结呐呐的地道:“小客官!开市那会这样早,是出了人命啦!刚才听李二回来说,本镇一夜之问出了六件命案,都是年轻未出嫁的闺女,死得可惨呢!脖子上被咬了个大富窿,身上血都不知到那儿去了……”老店伙说到这里,急急慌慌地绕过呆立发征的戚正明,向外面奔去。
  
  这些话,站在房门口的罗咏华听得清清楚楚,她娇躯一阵颤栗,紧依到戚正明身边,响响不安地道:“明哥!看来又是与青苔集的无头血案一样,真怕死人了!”戚正明猛然抬头,精眸发光,愤然道:“华妹别怕,咱们就在这吴家店耽搁几天,将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走,咱们去找长门屠夫贾元庆那老家伙去……”说罢拉着罗咏华,向前厢房走去,不久便来到长门屠夫贾元庆的房外,戚正明举手在房门上拍了几下。
  
  长门屠夫贾元庆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瞪着一双铜铃似的怪眼,看着戚正明与罗咏华二人,诧异地道:“戚少侠!时间这样早,就要赶路么?”说罢一声干涩的怪笑。戚正明摇摇头,道:“谁说赶路?这里吴家店又出了人命案子啦,方才一位老人家说,有六个少女遭了毒手,死状竟和青苔集的命案一模一样……”
  
  长门屠夫贾元庆闻言,神情之间,似乎错愕一怔,满脸诧异地道:“有这等事?”戚正明接着道:“反正咱们此行旨在游历,在下的意思,咱们何妨在此逗留数日,以便将此事侦查一番……”他说到这里,突然星眸中炯炯精光闪射,愤慨地道:“戚某非得看看,这惨无人道的行凶之贼,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长门屠夫贾元庆略一迟疑之后,立即颔首道:“戚少侠,咱长门屠夫贾元庆自是没有异议!”于是,三人便在吴家店住了下来。当夜,吴家店平安无事,可是却在一个邻近的小镇上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但待戚正明等三人赶到那个小镇之后,同样的惨剧,却又会发生于另一个小镇之中。戚正明虽是愤怒填膺,却因贼踪无定,只有徒呼奈何!鄂北一带,继青苔集、吴家店之后,连续发生着少女黑夜裂颈飞魂的血案!五天过后,无辜被害的少女,已由原来的十三名,增加到三十五名,一时闹得人心惶惶,天愁地怨,天下武林为之晔然震动。同时言之凿凿,纷纷指证传说这制造惨案的凶手,就是昔年杀人三千,后来断臂切颈,最近又现踪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
  
  虽有少数武林耆老,如恨水蛟龙刘松,白玉龙郁云、离魂客崔玉,与金面佛吴荀等人竭力反驳,拼命为“夺魄剑魔乙休子”申辩,却终究抵不住人们对“夺魄剑魔乙休子”根深蒂固的成见。戚正明半年多来为其恩师洗刷垢辱的努力,已尽付流水,化为乌有!人们对“夺魄剑魔乙休子”逐渐转佳的印象,也顿时又变为较前更加厉害的谩骂与咒诅?戚正明痛心疾首:—他怒恨之下,决心暂时放开旧恨,先了新仇!他苦苦思索,认真仔细地研究分析着连日来所发生的血案。
  
  首先,他从行凶者有时在血案现场留下标记,嫁祸恩师这一点上,判定这行凶者必是恩师的生仇死敌。接着,他将几个与他恩师仇恨最深,而武功最高的武林人物列举出来。共得五人:北海钓叟任机、玉山秀七路守礼、山陵樵子钱雄熹、七爪飞龙党月田、长门屠夫贾元庆。最后,他又将这五个人作了一番透澈的分析与推敲:

    北海钓叟任机,虽然是五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但他老奸巨滑,思虑精密,根本不相信新近出现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体子”是“夺魄剑魔乙休子”本人。同时,他此刻也正忙于连杀谋夺其爱徒攀虹羽士常天九“香雾秘图”的几个武林前辈……是以,这次行凶嫁祸的人绝少可能是他;玉山秀士路守礼,自从功破气散,爱女出走之后,已是心灰意冷,当然更不可能做出这件事来;山陵樵子钱雄熹,已玩过这种拖刀嫁混的把戏,结果不但阴谋败露,造成遍地仇家,而且还在蓝山九回峰断去一臂,想来不敢再作此一尝试!
  
  至于七爪飞龙党月田,虽然也是怀恨他恩师最切的人,但由于他武功较弱,是以也是畏惧恩师最深的人,且他在桐柏山白幕谷已明显地表示将对付“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任务托付给了他戚正明,当然不会再采取其他的行动;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与他结伴同行的长门屠大贾元庆了.
  
  由于长门屠夫贾元庆一直与他同行,所以在戚正明心目中,长门屠夫贾元庆是这次血案涉嫌可能最小的人,因为他知道长门屠夫贾元庆对他的武功深具认识与了解,他不相信长门屠夫贾元庆改在他身边有不轨的行为,这是他将长门屠夫贾元庆,放在最后分析的原因。可是在他将前列四人详加分析而不获结果之后,他只得也对长门屠夫贾元庆近日来的言行,略作了一番回味!那知这一回味,竟得到了使他震惊的发现!他想起了当他向长门屠夫贾元庆探问行凶者可能是谁时,长门屠夫贾元庆所给他的回答。
  
  他也明白了,何以在他表示要留在吴家店缉凶的意思之后,第二天的血案便发生在其他邻镇的原因!他更觉悟到长门屠夫贾元庆复习并加强其“雄关铁壁金甲功”的方法,原来是喝饮少年童女的鲜血!他想到这里,不禁浑身一阵战栗,他暗责自己太过自负,太过糊涂!同时,除了恩师血仇之外,他对长门屠夫贾元庆又多了一份被愚弄的恼恨!
  
  这天傍晚,他们三人进入了距鄂北樊城二十里的一个叫莫河湾的小镇。落店之后,一切和往常一样,罗咏华很快地吃完晚饭。回房休息,戚正明与长门屠夫贾元庆则继续对坐饮酒。长门屠夫贾元庆今天似乎特别高兴,一大杯,一大杯的酒直朝肚子里灌。戚正明面对着这满脸黄毛,身高逾丈的长门屠夫贾元庆,心中怒恨交进,思潮油涌,筹思着用一种怎样的毒辣手段,来处置这形如兽,心也如兽的怪物!
  
  良久之后,他似乎筹思已有所得,微笑着抬起头来,朝长门屠夫贾元庆看了一眼,接着,他又似乎要证实他的推断,试探地向长门屠夫贾元庆道:“贾老前辈,据你说,这些血案乃是‘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所为,如果属实,则他岂不是早已来了鄂北,且就在咱们左近,而咱们随时都会与他遭遇么?你的‘雄关铁壁金甲功’已经复练好了没有呢?”
  
  长门屠夫贾元庆闻言先是一怔,铜铃怪眼圆瞪,朝戚正明困惑疑忌地看了一瞥,接着便纵声一阵大笑道:“戚少侠别担心,俺的‘雄关铁壁金甲功’,如今七级浮屠就只差了一个顶,说不定今晚就可完成……”他说到这里,又得意地一阵大笑,接着道:“俺这次复练神功,进展顺利,成就出乎意外的理想且威力比往日更增一倍,嘿嘿,即使他‘夺魄剑魔乙休子’不来找俺,俺也要找他呢!”戚正明闻言已断定自己的推想不错,心中既恨且怒,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注视着长门屠夫贾元庆,等他再说下去。

    长门屠夫贾元庆,猛喝了一大口酒,有恃无恐地道:“戚少侠,依你看来,‘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魔头,咱们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长门屠夫贾元庆问出此话,似乎正中戚正明的下怀,他微微一笑,以一种肯定的语调缓缓地道:“鄂北隆中山石化峰的玉巫谷,是‘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昔年闯行江湖时的老巢之一,我想他这次既来鄂北,一定仍会在那儿藏身……”说到这里,略显紧张地向长门屠夫贾元庆反问道:“贾老前荤,玉巫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所在呢?”长门居夫贾元庆眼珠连转了几转,摇头道:“俺老贾自从懂得人事之后,一直居留北地,从未来过南方,怎会知道玉巫谷是个河等所在?”戚正明见他不知玉巫谷的情形,心中感到一阵无比的快意。
  
  就在这时,街头传来“嗒嗒嗒”的马蹄之声,马蹄声在店门外停止。片刻之后,便见七个疾服劲装的武林人物鱼贯地走了进来。七人进店定了七间客房,便由掌柜的领至戚正明与长门屠夫贾元庆的邻桌坐下。也许由于长门屠夫贾元庆的生相特别惹目,这伙人在落座之后,齐都向戚正明这一桌看了一眼。七人中,有个年在五十开外的老者,脸庞瘦削,一双金瞳,炯炯发光,神威非凡,看似这伙人中的首脑。七人语音嚣杂,威正明与长门屠夫贾元庆已无法继续说话,各自低头喝着闷酒。
  
  忽然,那金瞳老者抬眼环扫一匝,止住其余六人的交谈,以一种沉重的语调缓缓地说道:“我等蒙恩师父兄授艺,习得一身武功,仗义江湖,荡魔锄奸,乃是责无旁货之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语调更为沉重地道:“哪地发生这桩骇人血案,已震功天下武林,若干武林前辈已侦骑四出,决心将这令人发指,丧心病狂的凶贼缉获铲除,以息天怒人愤!老夫金瞳神猿于七,为了响应这几位老前辈的盛举,故尔邀约各位来此!”
  
  金瞳神猿于七话声未落,其左侧的一位中年汉子忽然神色不安地道:‘于老英雄,据江湖传闻,这次行凶杀害无辜少女的,乃是昔年震撼武林,近来再次涉足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不知确是不确?”金瞳神猿于七闻言扫了中年汉子一眼,薄责地道:“事情真相未明之前,怎可妄加判断;恨水蛟龙刘松等前辈正竭力反驳此一传说,认为又是像数月前山陵樵子钱雄熹所施的卑鄙恶劣手段一样,必是某些克忌‘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之徒,阴谋嫁祸……这几位老前辈为了早日破案,替‘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洗刷清白,现已分区缉凶,恨水蛟龙刘松封锁各地水路,鄂地则由九龙堡堡主白玉龙郁云与离魂客崔玉负责指派……”
  
  戚正明听了金瞳神猿于七的话,心中深为感动;暗自忖道:“难为这几位老人家,为了我恩师的清白,如此热心奔波,我戚正明……”他渐愧之余,不禁朝对座的长门居夫贾元庆恨很地看了一眼。长门屠夫贾元庆显然也听清了邻桌传来的话,只见他大口喝着酒,脸上挂着得意的狞笑,接着,满脸的狞笑又变为满脸的慑人煞气。突然,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嚣狂而毫无顾忌地向戚正明问道:“戚少侠!你说‘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魔藏身在鄂北隆中山石化峰的玉巫谷中,不会有错吧?”
  
  长门屠夫贾元庆此话一出,邻桌七人的谈话顿即中断,齐以错愕的目光向威正明这一桌射了过来。长门屠夫贾元庆那几句话,委实骇人,任谁听了也会大吃一惊!第一、他口称“戚少侠”。“戚少侠”是当今武林中的传奇人物,英名早已供撼天下!第二,他提到‘夺魄剑魔乙休子’,‘夺魄剑魔乙休子’这个名号是多么震慑着人们的心!不管是恨他的,还是爱他的!第三,他提到‘玉巫谷’。这七个人都是鄂地的知名之士,‘玉巫谷’是个怎样的所在,他们怎会不知?第四,他问话的神情,显示他有意找‘夺魄剑魔乙休子’寻仇。一个人竟敢找‘夺魄剑魔乙休子’寻仇,那这人是个怎样的人物?
  
  的确,长门屠夫贾元庆那几句实在骇人极了,可是他却毫不为意,昂首擎杯,等待着或正明的回话,一点不将邻座的七人放在眼中,戚正明十分机灵,他眼见邻桌七人的错愕神色,生恐在双方搭话后破坏了他既定的计划,是以连忙肯定地面简单地答道:“不会有错?”接着又道:“贾老前辈,时已不早,咱们休息吧。”
  
  这时长门屠夫贾元庆似乎也已无心饮酒,闻言站起身来,与戚正明一起向店后客房走去,这次在莫河湾小镇,戚正明为了监视方便,所定的两个房间,却是贴邻相隔。乡间小镇的客店简陋不堪,客房与客房之间,仅不过隔着一层薄板而已。戚正明走进房间,罗咏华尚未就寝,她正欲向他问活,忽然传来邻房长门屠夫贾元庆叫唤店伙之声。戚正明向罗永华作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坐到床上,贴近壁边,倾听邻房的动静。
  
  不久,便听见店伙走进邻房,长门屠夫贾元庆沉声问到:“店家,依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隆中山石化峰的玉巫谷在甚么地方?”长门屠夫贾元庆话落半晌,还没有听到店伙的回答。只听长门屠夫贾元庆粗沉的声音又道:“咦!俺向你问话,你怎地不答,隆中山石化峰的玉巫谷在什么地方?”
  
  长门屠夫贾元庆问话的声音虽不高,但由其语调的森冷,可见他此刻的脸色一定凶狠至极,果然店伙经他一声低喝,立即结结呐呐地道:“回大爷……由此西行约三十里,有座耸天高峰,那就是隆中山的石化峰,再翻……翻过那座高峰,就……就是玉巫谷啦……大,大爷……那玉巫谷……”长门屠夫贾元庆听到这里,似已不耐,低喝道:“行了!滚!”他这样喝着,敢情还推了那店伙一把,只听一阵跄踉的脚步声一直响到门外,蹦!房门接着也关上了。
  
  戚正明与罗咏华轻轻走下木床,移近桌边,听得门外走廊上又传来那店伙埋怨诅咒的自语之声,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死在玉巫谷,可不是咱王三作的孽……”两人闻言对看了一眼,戚正明用手指在茶杯中沾了些茶水,在黑漆桌面上写道:“长门屠夫贾元庆就是杀害无辜少女的凶手,今晚咱门别睡,严予监视!”罗咏华看完桌上的字迹,娇躯一阵疾颤,樱口一张,就要追问。
  
  戚正明连忙一手捂住她的樱口,一手又在桌面上写道:“切莫声张!”罗咏华嘤咛一声,娇怯怯地倒入戚正明的怀中。二人依偎静坐,凝听邻房中的动静。棒析三击,时间巳是午夜时分,正值罗咏华不胜连日来赶路的劳顿,靠在戚正明肩胛上朦胧睡去之际,突然邻房发出微细的开窗之声。
  
  戚正明闻声霍然起立,扶住罗咏华,在她耳边轻声嘱咐道:“华妹!你赶紧去将金瞳神猿于七老英雄他们喊来,我要当场辑凶,将恩师他老人家的不白之冤,昭雪于天下!”话落放开罗咏华,掣出“醉仙剑”穿窗而出,落身后院之中,向长门屠夫贾元庆的房中略一打量后,便又飞纵上屋,纵目四下搜视,但见夜空寂寂,瓦面浮霜,却看不到长门屠夫贾元庆的丝毫踪影了。
  
  戚正明心急如焚,他倒不是担心贼踪远逸,从此师仇难报,即使长门屠夫贾元庆逃到天边,他也能将他找出,讨还师门血债。他此刻所焦虑的是他认定长门屠夫贾元庆仍在附近,如不及时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势必又是一个少女颈裂血固,无辜被害,他无奈之下,只得盲目地在瓦面上绕镇狂奔。刚从镇西经镇南绕到镇东,忽然镇北街尾传来一声少女的凄厉惨呼!好快!敢情这老怪在傍晚进镇时就已相准了地形,选定了对象。
  
  戚正明闻得惨呼,浑身一阵冷战,星眸喷火,钢牙搓磨,一声暴叱,拼命地向镇北扑去。他在盛怒之氽,已改变了逼使长门屠夫贾元庆陷入“玉巫谷”的初衷,决心立即将他碎尸掌下。可是就在他扑至距镇北街尾二十余丈之处之际,已听一阵“杰杰”怪笑,一条巨大的身形从街尾最后一家的前楼中疾穿而出,只在瓦面上一沾,便又转向西方飞射而去,并凌空发话道:“戚少侠!俺‘雄关铁壁金甲功’巳功德圆满,这就赶往石化峰玉巫谷,找那老魔‘夺魄剑魔乙休子’算帐,不必劳动你啦……”戚正明一声冷嘿,正待加劲猛追,却听罗咏华在身后急促地娇喊道:“明哥!我巳将于老英雄他们都找来啦……”




第二十章:狂徒末路。
  
  戚正明闻声略一思索,刚刚停步转身,罗咏华与金瞳神猿于七等人巳如飞而至。金瞳神猿于七先道了久仰,接着将他同行的六人一一向戚正明引见,戚正明也将长门屠夫贾元庆的暴行内蕴细说了一遍。由于山陵樵子钱雄熹嫁祸阴谋的败露,以及恨水蛟龙刘松等前辈人物的竭力辩解与宣扬,江湖上对“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为人,早已有了相当的认识与了解。是以无须戚正明多说,金瞳神猿于七等人对他所说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金瞳神猿于七在明白了血案的实情之后,愤然道:“想不到鄂地这次令人发指的凶杀案,竟是这恶獠所一手造成?”说到这里,又惑然地道:“北地武林前辈人物之中,曾听说过有长门屠夫贾元庆其人……唉!他怎会丧心病狂若此,赶到南方来做出这等毒逾豺狼的暴行!”戚正明喟然轻吁了口气,道:“据长门屠夫贾元庆自己说,他要复练一种‘雄关铁壁金甲功’,练功夫居然要喝饮少女的鲜血,真是邪门,不可思议!”各人沉默了半晌。
  
  金瞳神猿于七忽又开口道:“戚少侠!晚间在食堂里,听你跟长门屠夫贾元庆那老怪说,‘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现正存身在隆中山石化峰的玉巫谷中……可是真有其事?”金瞳神猿于七问出这话,戚正明不由一怔,一时不知应否将自己的用心说明,只得含糊其词地道着:“长门屠夫贾老贼此去石化峰玉巫谷,就是为了追踪‘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金瞳神猿于七跺足道:“长门屠夫老贼前去送死且不去说他,倒是‘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怎地也会到那种地方呢?”
  
  戚正明见金瞳神猿于七如此地关心自己恩师,心中既安慰又感动,同时也由对方的神色之中,证实了“玉巫谷”的确是个非凡地方,当即骇异地探问道:“于老英雄,‘玉巫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凶险所在?”金瞳神猿于七稍作沉思,道:“这是近数年来武林中的一个传闻……隆中山在襄阳县西,乃汉末诸葛武侯隐居之地,据说当年诸葛武侯曾在此山石化峰的‘玉巫谷’中,藏有一批兵书异宝。自此说传出之后,先后已不知有多少武林人物入谷探寻,但结果都是一去渺杳,未见一人生还出谷!如今此谷已被人们视为死域绝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又深为忧虑地,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进入玉巫谷,难道也是为了那些遗珍么?”
  
  戚正明昕了金瞳神猿于七的这番话,心头暗喜,认为长门屠夫贾元庆此去势必陷身绝地,受尽活罪……但他转而一想又觉不妥,暗念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地死去,我要使他在死时明白:他的死,是他在十年前砍落恩师乙休子一条左腿的代价!我要告诉他:他是死在‘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徒儿戚正明的手上!”这时,金瞳神猿于七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道:“此刻己是黎明,咱们回客店去吧……老贼惨害无辜者,自取灭亡,倒省了咱们一番手脚……”
  
  回到客店未久,天已放亮,金瞳神猿于七换过衣衫,来到戚正明房中……他见罗咏华与戚正明同居一室,心中大为一震,满脸讶异而不安地侧目向罗咏华看了一眼。敢情他与白玉龙郁云,交谊甚笃,知道白玉龙郁云父女对戚正明的一番用心。彼此寒暄之后,金瞳神猿于七先开口道:“或少侠此番准备前往那儿?”未等戚正明回答,接着又道:“是不是去宜城九龙堡?”
  
  戚正明略一沉吟,便“嗯”了一声,道:“正是!不过晚辈因与一位朋友相约在此晤面,尚须在此耽搁一两天。”罗咏华闻言一怔,敢情她从未听戚正明提起过与朋友约晤之事。这时戚正明向金瞳神猿于七问道:“于老英雄?晚辈拟向您打听一个人……您可知道武林中有位人称陆地神仙的北海钓叟任机?最近湘鄂一带,有否发现他的行踪?”金瞳神猿于七不假思索地道:“当然知道,这老东西也是昔年在鲁西马蹄山胁迫‘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的四个武林前辈之一……怎么?戚少侠是否跟他有所渊源?”
  
  戚正明摇头笑道:“不!晚辈只是受人之托,顺便探听一下罢了……于老英雄也知道他目前行踪何处么?”金瞳神猿于七道:“这个倒是不知,不过老夫最近却由一位来自黔地的老友口中,获悉了这老怪物的一件秘闻艳事……”戚正明闻言大奇,忖道:“这老贼已行将就木,怎还会有甚么秘闻艳事……”戚正明心中想着,脸上便不由地现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金瞳神猿于七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接着道:“远在四十余年前,北海钓叟任机原名任宏仪,号称玉宇郎君,巳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知为何,他竟与一位年华双十的少年女侠夏映雪发生恋爱,由于彼此年纪悬殊太大,夏映雪的师父金指神婆罗宗秀坚决反对……”罗咏华听到这里,樱口微张,秀眸圆睁,一付凝神静听模样,敢情女孩儿家对这种事特别发生兴趣。
  
  金瞳神猿于七继续道:“玉宇郎君任宏仪,懔于金指神婆罗宗秀的‘金指功’绝学,只得私携夏映雪逃奔江南,二人在江南一住十年,只羡鸳鸯不羡仙,享尽人间乐趣,并生了个又白又胖的男孩……”罗咏华粉脸一红,不甚娇慵地看了戚正明一眼,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醉。金瞳神猿于七呷了一口热茶,接着又道:“可惜好景不常,他俩的行踪,终于被夏映雪的师父金指神婆探悉,任宏仪自知功艺不敌,只得含泪别了娇妻,带着被祝中的爱儿,远循地方……”
  
  罗咏华听到这里,竟然眼圈微红,幽怨地轻叹了一口气。戚正明则在心底暗忖道:“这老贼原来还有亲生骨肉……”金脆神猿于七继续又道:“玉宇郎君任宏仪追此打击之后,深感自己功艺肤浅,以致受人宰割,于是他将襁褓中的爱子,伪称是个无依的孤儿,寄养在鲁西的一位故友家中,而自己则只身远走北海乾元岛,自号北海钓叟,并且易名任机,潜心苦修……”
  
  戚正明心中激奇不已,响喃自语道:“北海钓叟任机年轻时,竟还有这么一番凄侧的遭遇……”自语及此,忽然心中一动,向金瞳神猿于七道:“于老英雄!照时间算来,北海钓叟任机的儿子如今也应该是个中年人啦,怎地……”金瞳神猿于七道:“据老怪物告诉老夫那位朋友说,他那唯一的亲生骨肉,已于数月前丧命在‘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之手……”金瞳神猿于七话声未落,戚正明心头猛震,“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
  
  金瞳神猿于七对戚正明的神情并未十分注意,接着又道:“据老怪物说,近半年来出现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并非‘夺魄剑魔乙休子’本人,而是他的传人或故友乔装改扮!”戚正明脸肤不由地一动,问道:“于老英雄,尊友是那一位武林前辈?”金瞳神猿于七歉然一笑,道:“老夫这位朋友,因早年受过刺激,立意退出江湖,是以不愿有人知道他的名号……尚祈戚少侠鉴谅。”戚正明略一沉思,又问道:“于老英雄!北海钓叟任机的那个儿子,是否也是当今武林中的知名之士?”金瞳神猿于七微微颔首道:“据说在鲁地颇有声名,姓常,名天九,人称攀虹羽士。”
  
  “攀虹羽士常天九?”戚正明心中轰然一震。金瞳神猿于七接着又道:“北海钓叟任机本欲天涯追踪,拼杀‘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以为爱子报仇,后因得悉金指神婆罗宗秀已在黔边娄山赤水峰去世,乃改变主意,决定先去黔边寻访睽别数十年的爱妻夏映雪,然后再作为子报仇之举……唉,倘若他们两个连起手来,‘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可真难以对付呢!”罗咏华娇面变色,戚正明则神情漠然,他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北海钓叟任机现在应该是在黔边了?”
  
  金瞳神猿于七略一思索道:“这很难说,这些事还是北海钓度任机两月前在湘北告诉老夫那位故友的,目下他究竟行踪何处,实是无法推断。”武林中的恩恩怨怨,有如一团千头万绪的乱丝,永远纠缠不清!北海钓叟任机因于十年前参与鲁西马蹄山围歼“夺魄剑魔乙休子”之事,后来又为了“龙涎香雾”的秘图被夺而将九螺醉客宋羽仙与野山驼翁吕震惨害于“珠顶银针”之下,戚正明因而将他恨入骨髓,必欲歼之而后甘;但戚正明却又因剑劈北海钓叟的唯一亲生骨肉攀虹羽士常天九,而成为北海钓叟任机的生仇死敌!他们这段恩怨,真不知如何结局!
  
  金瞳神猿于七说完北海钓叟任机昔年的一段秘事之后,又与戚正明闲谈了一阵,便即起身辞出,带着同行的六人,离开了莫河湾,向鄂北方面奔去。七人走后,罗咏华带着一份忧虑,幽怨地向戚正明道:“明哥!北海钓叟人称陆地神仙,武功高不测,如再加上金指神婆的传人夏映雪,可说天下无人能敌!明哥!你……你以后切勿再以‘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的化身出现江湖啦!”戚正明见她满脸期待,一片痴情,不忍违怫,只得含笑点了点头。
  
  罗咏华安心地娇咛一声,忽然,她又美目一转道:“明哥!刚才你说与一位朋友约在这儿晤面,那是谁呀?我怎不知道这件事的呢?”戚正明俊脸微微一红,含糊地答道:“是一位隐世异人,我很久之前就与他约好了°”这话显然大有毛病,罗咏华竟然没有发觉,她接着问道:“明哥!这位老人家知道咱们住在这家客店么?他什么时候来呢?”

    戚正明歉然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他老人家并不到镇上来,今晚三更过后,咱们在郊外见面的。”罗咏华似有所感,凄楚地道:“明哥!我跟你一起去好么?”戚正明爱怜地道:“华妹!你别耽心,我并非前去争杀厮杀,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事完就会回来的!”罗咏华一声嘤咛,眼蕴泪光,无限娇婉地点了点头。
  
  夜晚,戚正明待罗咏华睡熟之后,佩好醉仙剑,背上随身袋囊,穿窗而出,向西方扑奔而去!夜静更深,街上行人绝迹,戚正明出镇之后,便即展开学自“混元兜天录”秘笈中的“游电追虹”轻功神学,身形凌空激射,星驰电奔,恍若一双硕大无朋的飞禽,飞腾在夜空之中……约莫盏茶时光之后,他己来到一座连绵无际的山岭之前。他停下身形,抬头朝前面的山岭看了一阵,点点头,双肩一晃,隐入路边的一处树丛之中。
  
  俄顷,一个鬓发灰白,紫铜脸肤,腰围布带的老汉,恍若败絮枯叶,一瞥轻烟似的从树丛中飞射出来!一声激厉无伦的长啸,身如灰鹤腾空,向山顶扶摇直上。瞬息到达山顶,落身在一块突石之上,纵目四下一阵打量,便又身继续向西面扑去。扑奔不久,忽见前面两侧危峰耸立,一条平直的小径,从两峰之间穿越而过。
  
  灰发老汉不假思索,踏上小径,疾扑而前。声小径,地势忽然低陷,前方群峰围抱,原来已来到一个数十亩方圆的盆地边缘。俯视盆地之中,雾气迷漂,隐约可见小径纵横,密如蛛网!灰发老汉朝盆地中俯视了一阵,点头道了一声:“这就是了。”接着又哺喃自语道:“这下面错综复杂的小径,显然是一种阵式,‘玉巫谷’的凶险之处,想必就在此吧!”自语完毕,目中突然精光闪射,向盆地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径来回地扫视起来。
  
  他一面认真的扫视,一面嘴唇不住地翕动,仿佛在默念着甚么。时而眨眼点点头,时而又皱眉摇摇头。最后他又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石,在地上缓慢地画着。好半晌之后,他突然一站而起,右掌一拍大腿,愉悦无比地大声自语道:“倒五行,反八卦,真厉害!难怪那些武林人物有进无出,此谷被视为绝地!幸亏我熟识了‘混元兜天录’中的‘河图洛书篇’,深通玄理,否则冒然而入,真是不堪设想!”
  
  欢然一笑,又得意地念道:“老贼呀!老贼!总算你够运气!倘若我识不透此阵的玄妙,你岂不要死得糊里糊涂么?”念到这里,忽又“呵”了一声,道:“且慢欢喜,这老贼是否真已陷入此阵呢?不要他嘴上说得硬朗,实际上却在中途开了溜,那才……”自语及此,忽见盆地下面偏左的一条纵直小径上,现出一条巨大的人影,怒腾狂冲而行,瞬息又消失于小径的转折之处,却送来“哗啦啦,晔啦啦”的石裂土崩之声。

    灰发老汉见了这幕情景,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纵身便向盆地中俯射而下!长门屠夫贾元庆,恣施毒手,惨害了数十位无辜少女,将他那邪门左道的“雄关铁壁金甲功”复练完成之后,满以为来到隆中山玉巫谷,就可找着他的死敌‘夺魄剑魔乙休子’扫除心腹大患。谁知闯入玉巫谷之后,盲冲了大半夜,不但没见到“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影子,反而迷失了方向,但觉四周混混沌沌,不见天日!
  
  他骇然晤到身陷奇阵绝境,暴怒之下,手劈脚踢,不住地击打着小径两边的岩石土丘!就在他急怒骇惧交集之际,身侧不远的隐暗之处,突然响起一阵激厉浑雄的长笑,长笑声中,一个鬓发灰白,紫铜脸肤,腰围布带的老汉,宛若幽魂鬼魅似地飘落在他身前一丈之处。灰发老汉身形站定,又是一阵激厉狂笑,道:“长门屠夫贾元庆,阔别十年,想不到咱‘夺魄剑魔乙休子’,会在这隆中山玉巫谷中与尊驾相遇,幸甚,幸甚……”长门屠夫贾元庆正在焦躁慌乱之下,骤遇惊变,不由骇得连退数步,愕然嚅嚅地道:“你……你……就是‘夺魄剑魔乙休子’……”灰发老汉又是一阵“哈哈”狂笑,震得山谷回应,天塌地裂,厉声冷冷地道:“老贼你好健忘,虽说阔别十年,难道见面也不相识么?”
  
  长门屠夫贾元庆来此闯谷,原就是自侍“雄关铁壁金甲功”,要找“夺魄剑魔乙休子”一决生死,他对眼前的老汉自然不会惧怕,刚才他的骇极之状,不过是因为在骤然之下,以致他内心中对“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种潜伏性的恐惧作崇罢了。此刻他心神一定,胆气立壮,桀桀一阵怪笑道:“老魔头!少嚣狂!俺长门屠夫贾元庆来此的目的,就是找你!看掌!”话落掌出,一股强劲无比的飚浪,直向一丈开外的老汉滚撞而去!
  
  灰发老汉一声闷嘿,双肩微晃,横闪一丈,长门屠夫贾元庆见老汉飘身闪避,以为他戒惧自己的凌厉掌势,立即双臂一收一推,吼道:“老魔头逃得了么?拿命来!”掌劲过处,隐夹风雷之声,震得斗大的砂石,翩空腾起!灰发老汉一声轻笑,倏然影踪渺渺,不知去向!长门屠夫贾元庆又气又怒,又急又恨,有如一头猛狮,狂吼着向老人身形消失之处扑冲而去。扑冲了个空,却听另一小径转折之处,传来灰发老汉的冷笑声,道:“长门屠夫贾元庆!你连老夫的衣角都捞不着一片,就想追寻老夫,来‘玉巫谷’现形么?……”长门屠夫贾元庆闻声毫不打话,身形再度腾起,“嘿”地一声闷吼,双掌又自疾退而出!
  
  但见砂飞石走,尘雾迷濛,灰发老汉的冷笑却又到了他的身后!长门屠夫贾元庆气怒得浑身发抖,狂嗥道:“见不得人的贼魔头,即使你遁入十八层地狱,俺长门屠夫贾元庆,也不会放过于你……”话落返身,狠命地又向冷笑声发出之处扑去。“轰隆”一声,一块山岩被击得粉碎,灰发老汉的身影仍是丝毫未见。
  
  一连三扑落空,长门屠夫贾元庆已被弄得头昏脑涨,耳鸣眼花,他定了定神,破口大骂道:“贼魔头!你有种的就出来见个真章,如此一味的窜躲算得那门子英雄好汉!”他话声未落,忽听耳边一尺左近“嘿!”的一声,他吓了一跳,跄踉踉连退数步!隐处的老汉哈哈大笑道:“长门屠夫贾元庆!你听到老夫的声音就吓成如此模样,还敢大言不惭地耍见个真章,咱们还是比比轻功身法吧!”
  
  至此,长门屠夫贾元庆已知老汉存心捉弄,根本不愿与他正面交手,恨极之下,便也不再开口,凝神倾听,只要附近一有声响,便是一掌劈去!许久许久之后,长门屠夫贾元庆已盲目地劈出了百掌以上。这时他已感到真力不继,可是每当他停住身形,欲图略事喘息之际,灰发老汉必又趋近他的身边,刻意嘲弄,逗得他心神难安,暴跳如雷咬牙冲扑。他就这样屡扑无功,却又欲罢不能,像一头疯狂的巨兽,在错综复杂的小径之间,盲冲瞎撞了三天三夜。
  
  这时他又饥又渴,疲备不堪,委然地在小径旁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连喘大气。灰发老汉连喊了几声“老贼”,见他没有反应,乃哈哈一阵大笑,道:“长门着夫贾元庆,昔日鲁西马蹄山中的威风,面今安在?这也是你气数该尽,老夫正在到处找你,想不到你竟自己投上门来,哈哈!”长门屠夫贾元庆仍是不住地牛喘着,对老人的这番话,直如未闻!灰发老汉似乎无奈,半晌没再开口。
  
  突然,“冬!”的一声沉响,一块碗口大的圆形岩石打在长门屠夫贾元庆宽阔的背心之上!长门屠夫贾元庆,庞大的身躯向前冲跌数步,戾月血筋密布,脸上黄毛根根暴张,咬牙切齿地带着哭音道:“贼魔头!你有种就凭真功夫讨债,一味地作弄老夫是甚么意思?俺‘雄关铁壁金甲功’坚如精钢,你何不出来试试!”话声未落,前方一文之处忽然“哒”地一声石子落地的脆响,长门屠夫贾元庆恼恨之下,以为灰发老汉正藏身该处,连忙运集浑身真力,亡命地飞扑过去,立意一击成功,同归于尽!
  
  “哗啦啦”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一个合抱的石笋被他庞大的身躯撞得齐腰中断。他本已元气大伤,如今再经此一撞,虽因有“雄关铁壁金甲功”护体,皮肉未受损害,但内腑却因剧烈震荡而起了痉挛抽搐!他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就在这时候,又传来灰发老汉的声音,道:“长门屠夫贾元庆!现在还不是你休息的时候,等会你魂归地府,就可永远长眠安息啦!起来,跟老夫答话!”话落一声爽朗长笑,飘然现身而出,站定长门屠夫贾元庆身前五尺之处。
  
  长门屠夫贾元庆一见灰发老汉现出身形,铜铃巨目中射出悸惧而怨毒的光芒,挪动了一下蹲缩于地的身子,冷冷地道:“贼魔头,俺长门屠夫贾元庆今天认栽了,要剐要剥,听你的便吧!”灰发老汉冷然一笑,道:“这还不容易!不过,老夫昔年杀人盈数三千,被杀者无不在死前自认该死!老贼!你认罪么?”长门屠夫贾元庆不耐地大声道:“贼魔头!那来这么多废话?俺长门屠夫贾元庆只知强存弱亡,今天如果是你夺魄剑魔乙休子落在俺长门屠夫贾元庆的手中,还不也是一样……”
  
  灰发老汉见长门屠夫至死嘴硬,立即面上拢上一层寒霜,冷峻地喝道:“孽障!如今生死岂能由你!十年前你斩落老夫一条左腿,今天固然要你本利偿清,而近日来鄂地卅余位少女的人命,你也得有个交待!”长门屠夫贾元庆闻言一楞,骇然地怔望着灰发老汉,开口不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连日来的罪行,竟然俱已蒋在跟前这位生仇死敌的眼中。他愕视着灰发老汉,灰发老汉冷漠的神色使他又复颤抖起来。
  
  他早知难免一死,只希望能痛快一死。可是,他从灰发老汉的语气与神色之中,己料知灰发老汉将给予他的,并不是痛快的一死。而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待遇!灰发老汉脸上的冷漠之色不变,长门屠夫贸元庆的颤抖愈形加剧。许久,长门居夫贾元庆在一个寒噤之后,突然停止了浑身的颤抖,戾目中射出了困兽之斗的凶光来,庞大的身躯一缩一弹,朝半丈之外的灰发老汉狠命撞去。
  
  灰发老汉暴退三尺,厉叱道:“孽障,如今还有你猖狂的余地么!”声落抬臂骈指,虚空一划,一缕圈形的劲气,朝长门屠夫贾元庆的下盘疾旋而去,一声凄厉惨嚎,血雨飞射,长门屠夫贾元庆的一条左腿,已自脱体分离!灰发老汉嘿嘿一笑,冷声道:“孽障!‘遥空追魂指’旷古神学,你凭了‘雄关铁壁金甲功’的左道旁门,竟然自行投到!岂不是冥冥中鬼使神差!”长门屠夫贾元庆扑地滚转,哀号不已!
  
  灰发老汉朝他看了一眼,厉声又道:“孽障!如今你也知道断肢的痛苦了么?……老夫当年在马蹄山被你等砍落两腿一臂,有否哼过半声!”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带哽,两行热泪,夺眶涌出!长门屠夫贾元庆果也硬朗,闻声不再悲嚎,但仍禁不住浑身抖颤,挣出了满头的汗珠。灰发老汉又朝他看了一眼,喟然道:“孽障,休怨老夫出手狠毒,只怪你不仁不义,毒逾蛇蝎,这是你应有的报应!如今老夫断腿的公案暂了,但鄂地三十余名少女的人命,你仍得有个交待!”说罢,舒臂将长门屠夫贾元庆揽腰挟起,一声悲啸,脚踏“五进四退,左三右六”的步子,向“玉巫谷”外走去。
  
  戚正明肩搭小袋囊,回到莫河湾那家小客店,这时距离他离去之日,已经五天了。掌柜的一见他回来,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道:“客官爷,你回来啦!”戚正明含笑点了点头,跨进店门,立有店伙将他带到他与罗咏华同住的那间客房之前。戚正明推开房门,略一打量,便转头向店伙问道:“店家,那位女客人呢?”店伙哈腰应声道:“回客官爷,你老走后第三天,那位女客人就走啦……她说你老还会回来,所以小店才把这间客房留下。”

    戚正明心中大震,促声问道:“她是如何走的?”店伙含笑答道:“是另外一位女客人,带着她一起走的。”戚正明更是又惊又奇,喃哺念道:”另外一位女客人,那是谁?”想着又向店伙问道:”带她走的那位女客人?是何等状貌?”店伙又哈腰答道:“客官爷,这很难说呢,小的只记得,她长得美极了,唔,也佩着宝剑……”
  
  戚正明知道从店伙口中,已问不出所以然来,是以轻“嗯”了声,便走进客房之内。他在房内仔细察视了一番,发现罗咏华所有的随身之物,均已带走,显见她在离去之时极为从容不似受人劫持。然而她去那儿了呢?戚正明苦苦思索,忽然,他似有所得,哺喃自语道:“唔,对了,金瞳神猿于老英雄与白玉龙郁伯父是知交好友,他到了九龙堡一定会提到我来鄂北的事情……可能是青妹赶来接我,我不在,于是她就先将华妹带走……”

  他想到这里,心中顿即一宽,愉悦地又念道:“我昨晚还在九龙堡,要是早知道如此,也省得空跑这一趟了。”念罢欣然一笑,走出房门,到柜上结了帐,出店向九龙堡赶去。宜城九龙堡与莫河湾小镇,相距并不太远,以戚正明的脚程,当日薄暮时分,便已到达。这时,九龙堡华灯齐上,热闹异常,大厅上一片飞触欢笑之声。白玉龙郁云一见戚正明到来,宛若凭空掉下一块珍宝,一双肥嫩的手,紧紧的将他抓住,高兴非凡地道:“明儿,你郁伯父想得你好苦……这下来了……可别走就是啦!”
  
  离魂客崔玉带着一份神秘而含蓄的微笑,也向戚正明招呼道:“戚少侠,你辛苦啦!”戚正明应答之余,星眸不住地向大厅上十数桌男女宾客扫视……他没有发现罗咏华的影子!他心里暗急,忖道:“莫非她跟青妹一起,在房里?可是他忖想未完,突然传来一缕清脆游甜的娇声,“明哥……”接着便见通向内室的甬道上惊鸿一闪,一条娇小的身形象乳燕般地扑到他的面前,嘤咛一声,低下头去。

    他含笑地应了一声:“青妹……”心里却又奇忖道:“怎地华妹没有跟青妹一起?”白玉龙郁云将他牵至上席坐下,吩咐下人添上杯筷,笑吟吟地道:“明儿;你来得真巧,今天你郁伯父正邀来各地武林友好,庆祝一桩大好喜事:”戚正明一心挂念着罗咏华,骤听之下,还以为白玉龙郁云所说的大好喜事是指他与罗咏华的联烟之事,方自俊面一红,却听白玉龙郁云接着道:“明儿,让郁伯父告诉你,‘夺魄剑魔乙休子’老英雄,昨夜再次现身九龙堡,而且又做了一桩功德善事,将杀害鄂地三十五位无辜少女的凶贼长门屠夫贾元庆擒获送来此间,啊令我等转知所有受害苦主,前来泄恨……”
  
  戚正明刚刚喘过一口气,却又被离魂客崔玉神秘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去。他低着头,又想起了罗咏华,暗忖道:“看情形华妹并不在此,那她又到那儿去了呢?那带她离去的少女又是谁呢?”就在他疑思不安之际,紧靠他坐着的郁青青,用筷子挟了一块嫩鸡,送到他的碗里,粉脸带着甜甜的笑意,道:“明哥!你吃嘛……”白玉龙郁云一边见了,点头不迭的答道:“小俩口子多天没见面了,该亲热亲热啦……哈哈……”郁青青一声娇咛,粉脸藏入自己的一双柔掌之中,扭着小身子,道:“爹……你说得青儿多……难为情……”小儿女的情态,引起满厅的哄然大笑……戚正明却兀自暗暗地贴念着:华妹究竟往何处去了…




第二十一章、此恨绵绵。
  
  戚正明乔扮其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身份状相,在隆中山玉巫谷将长门屠夫贾元庆作弄磨折了三天三夜。直待长门屠夫贾元庆精疲力竭,始以“遥空追魂指”切落他一条左腿,以索还这凶獠当日在鲁西马蹄山恃众劫杀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血债。最后更为了鄂地三十余名少女的命案,连夜将长门屠夫贾元庆送至宜城九龙堡,俾使命案真相大白于世。并留束暇堡主白玉龙郁云转知所有受害苦主,前住泄恨。
  
  戚正明在处断了这公私两件公案之后,旋即恢复本来面目,肩搭小袋囊,赶返莫河湾那家小客店会晤其未婚娇妻罗咏华。那知一脚跨进店门,店伙便告以罗咏华已于他离去的第三天,由另外一位少年女客带走。戚正明听说之下,本甚震惊。及至想到可能是郁青青闻讯前来接引,这才放心。但疑虑终究难以尽释,故又急急向宜城九龙堡赶去。

  戚正明赶到之时,九龙堡正当华灯高悬,宾朋满座,为“夺魄剑魔乙休子”再次现踪,擒来血案真凶的德举,大开庆功之宴,白玉龙郁云一见戚正明到来,如获至宝,肥脸放光,像捧凤凰似地将他扶至上席坐下,郁青青更是喜气凝眉,依坐戚正明一侧,劝酒挟菜,柔情万缕。可是任由郁家父女款候殷殷,以及满座宾客的羡赞眼光纷投齐集,戚正明的心头却始终盘绕着一个问题:他的华妹究竟往何处去了?
  
  路丽娟摆脱了少女矜持的外衣,向戚正明献出一颗真挚赤裸的芳心!但结果,却遭到戚正明无情的拒绝,使她柔弱脆嫩的心灵与自尊受到了严重的刺伤与摧损!爱之深,恨之切,由于这种刺伤与羞辱,使她对戚正明由高度的热爱,蜕化为无比的痛恨,这乃属必然之事。她曾怨毒诅咒地向戚正明说:“我不爱你,我恨你……今生今世都恨你,一直恨到你死……”她熬不住心头的痛苦,只得抛下甫遭毁容散功的老父玉山秀士路守礼,留书离家出走!她哀伤欲绝的心坎里,深烙着两个仇人的影子。
  
  一个是使她父亲功破气散,容毁名丧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另一个便是摧毁了她少女的自尊,使她蒙受无比羞辱的戚正明:虽然她在留书上只提到为父复仇之事,可是实际上促使她离家出走的原因,情恨并不在其父仇之下。蕴埋在她心底的这种恨火,一但发泄出来,势必难以收拾。是的,她要报复,她不住地在心底向自己宣誓着。
  
  她写好留笺,背起了行囊,含着满眶的泪水,抛下新遭创痛的父亲,悄悄地离开了自幼长大的家园……经过一天的盲目奔行,傍晚时分,来至一个山区,山径错综,通向不知之处,她有点茫然,不禁暗然念道:“我往那儿去呢?”念着念着,一串珠泪滑过粉腮。她举手抹干了泪水,继续向前走去。续行约一个时辰,暮色已临,忽见深壑横阻,山径断绝。她停下疲惫的脚步,回首四望,但见暮色中空山寂寂,老树影影,一阵阵的夜风,带来丝丝的寒意。
  
  此情此景,顿使路丽娟悲忿的心怀中又涌上一股莫名的凄凉与空虚。这种空虚与凄凉,渐渐化为一种绝望。压熄了她的怒焰恨火,消失了她报仇泄忿的勇气。最后,更剥夺了她生命的意志。她垂首呆望着面前的山壑,热泪粉坠如雨,凄然哭念道:“戚正明,这是你把我推下这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我今生恨你……来世也恨你……”说着,旋首朝来路看了一眼,幽幽忏悔地又念道:“爹!女儿不孝,在你遭受惨变之后,遽然抛下你离家出走……女儿实在不愿再留在这冷酷丑陋的大千世上,要先你一步而去了……”

    念罢,又凄苦地大哭了一阵,最后终于将牙一咬,心一横,莲足一蹬,纵身向深谷中跳了下去。诚然,爱之一物,在生命的过程之中,占着极其重要的一环。当一个人被“爱”所摒弃时,其生命虽不致就此因而断绝,却也会因此遭受到致命的创伤。路丽娟连经老父毁容之痛与爱之挫折,芳心早已破碎。再加上一日苦行,精疲力竭,处身荒山,日暮,路绝。此情此景,从小娇生惯养的她,那还能经受得了?难怪她要遽失生趣,投身深壑中,以求一解脱了。
  
  路丽娟从悬崖上跳落深渊,初时神智甚是清楚,及后因疾坠的身体,数经翻卷,便渐渐晕迷起来了。她在神智似醒非醒之中,犹有一缕意念盘绕脑际……她知道自己已渐渐接近死神的手掌,只要身休一着地,那就粉身碎骨。那知不想就在此际,忽觉一股强劲的气流由壑底向自己疾涌而来,身形虽然仍是往下坠落,但下坠的速度已显然缓慢了许多。接着,她更发觉了奇怪的现象,此刻自己的身子,并不是垂直向下,而是斜斜地向山腰间飘去。
  
  有此发现,路丽绢迷糊的神智立即完全清醒过来,同时心中也浮起了一种可怕的意念,她曾听人说过,深山幽谷中常有多年成精的怪物,能够张嘴呼气,物野兽飞禽由远处或高空吸进口中!路丽娟一念及此,忙将身子稍微挣扎了一下,睁眼朝侧面降落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头披长发,身穿缁衣,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站在壑壁上一块凸出的巨岩之上,且正仰首向天,双臂并举,似乎正在运功作势发力。
  
  路丽娟见此情形,心中已自明白,暗下忖道:“看这老婆子模样,决不似山魈旱魅之类……”忖思未完,飘坠的身子已经着地,她一时尚不知如何对付眼前的情势,是以只在心中暗暗盘算道着:“这老妇能缓和并吸引我疾速下坠的身子,想来即使不是妖魔鬼怪之类,也是一位隐世异人,如果对我存有恶意,我万万不是她的敌手,不如暂时闭眼不理,看她如何处置于我?”主意打定,便即闭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佯装昏迷。
  
  老妇人以掌力将她吸至凸岩之上,并用手在她头额上摸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自语道:“这女孩子身穿疾服劲装,显然亦是武林中人,怎地会来这金佛山牛田谷跳崖自杀?谅来必有甚特别伤心之事……”老妇人这些话,躺在地上的路丽娟听得很是清楚……她正自心中沉思,判别对方用意之时……突然在一阵悉悉索索的撩衣声响之后,自己口中已被塞进一个冷硬的丹丸……她先是心里一惊,及至想到对方语气中似乎没有恶意,并忽觉丹丸散发出一股使人肺脾舒畅的清香,这才消除疑处未予挣阻。
  
  丹丸一入口,不用咀嚼,便化作浓液,流入肚中,接着,她更感到一股热流起于体中,过紫府,走丹田,立时心神清新。四肢百骸舒畅无比。她一时仍摸不清对方来路,是以仍然闭着秀目,装着昏迷的样子。老妇人哦了一声,似乎为丹丸失去往日灵效而感到惊奇,不过在发现路丽娟原本惨白的脸上,此刻已转为殷红之后,立即有所领悟。她慈蔼一笑,执起路丽娟的一只纤手,喊道:“姑娘好起来啦。”路丽娟被识破心底秘密,只好忸怩地站了起来,却仍是不敢抬头。
  
  老妇人并未因她的失礼而感到不快,反满脸含笑,关切地道:“孩子,年纪轻轻的会有什么烦恼竟要跳崖自杀?是不是受了人家甚么委曲,何不说给老身听听?”路丽娟听了这话,顿被勾动伤怀,于是头一低,纤手掩面,香肩抽动,嘤嘤哀哭不已。老妇人见状,以为自己猎测不错,忙又道:“孩子,你受了何人的委屈,是你妈妈为甚么事错怪了你么?”一提起“妈”,路丽娟哭得更加伤心,她哭着道:“娟儿从小就没有了妈啦……”
  
  老妇人闻言一怔,脸上涌起一片同情与怜惜之色,慈和地道:“孩子,别哭了,都怪老身不好,勾起了你伤心之事……”说着,将路丽娟揽入怀中,并捞起衣角,为她拭泪。这等慈爱之情的表示与举动,路丽娟大受感动,她抬头朝老妇人看了一眼,凄然嚅嚅地道:“你……你老人……家对……娟儿这样好……就让娟儿称你一声干妈可好?”

    老妇人一听这话,虽是有点感到意外,但眼看怀中少女楚楚动人,心中也着实喜爱,当即连连颔首道:“孩子!要老身做你干妈,怎有不好之理……”接着,并又含笑逗道:“孩子!你要老身做你干妈,你知道老身是谁么?”老妇人问出这话,路丽娟才想起自己孟浪,与人家相识还不到半个时辰,怎就认起干妈来呢?想到这里,她不禁粉脸立时涨得绯红,嘤咛一声,嗔呼着,又将螓首藏入老妇人的怀中!
  
  老妇人见她一派少女娇态,脸上的慈笑更盛,轻抚着她青丝般的柔发,慈蔼无比地道:“老身夏映雪,武林人称‘血牡丹’,只是这称号已多年没有用过了……”路丽娟闻言,不觉一怔。她仿佛记得她父亲曾提到过“血牡丹”这个名号。老妇人“血牡丹”夏映雪接着又道:“干妈久居黔地大娄山赤水峰,这次来此金佛山牛田谷,是为了等候一个人,想不到竟因此无意中救了你……”路丽娟抬起螓首,困惑地问道:“干妈:你在这儿等谁呀?”
  
  血牡丹夏映雪话音未落,路丽娟霍地从他怀里蹦了起来,睁大着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眸,不胜惊疑地道:“哦!原来就是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跟我爹还是好朋友呢……”路丽娟这话,立即引起血牡丹夏映雪的兴趣和注意。她轻拍着她的香肩,含笑道:“娟儿!你认老身作干妈,怎地没告诉干妈你爹是谁?”路丽娟娇声道:“干妈!你老人家一开始就没有问娟儿嘛……我爹名叫路守礼,武林人称玉山秀士…”

  血牡丹夏映雪若有所忆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道:“娟儿!你多乃是武林中一位杰出人物……你又为了什么要跳崖自杀,是不是你爹责骂了你……气不过……”血牡丹夏映雪忽又想起这事,路丽娟立又伤怀大恸,她再次哭倒血牡丹夏映雪怀中,悲苦不胜地道:“不是的;干妈……十年前,我爹在鲁西马蹄山中,与‘夺魄剑魔乙休子’结下一段生死过节,最近这魔头忽然再度出现武林……”
  
  接着,她便将当年四大武林前辈高手,在鲁西马蹄山连手围歼“夺魄剑魔乙休子”,以及“夺魄剑魔乙休子”日前现身川东双风镇向她爹寻仇的一番经过情形,很详细地说了一遍。她说完这些经过,抹了一把眼泪。喃喃又道:“娟儿此番离家,本要天涯海角追杀‘夺魄剑魔乙休子’,以索报我爹毁容之仇,可是后来一想,我爹那等成就,尚且栽在这老魔头手上,凭娟儿一点能耐,又如何是老魔对手?父仇子报,做女儿的不能为父报仇,尚有何颜偷生于世?是以左思右想,只有跳崖以求解脱!”
  
  显然,她所说的虽然都属实情,却只是她离家出走,以及跳崖自杀的一半原因而已。血牡丹夏映雪于听完她的一番叙述之后,并未立即开口,双眉微蹙,仰首向天,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之中。许久,许久,她始颔首轻“嗯”了一声道:“干妈蛰居大娄山赤水峰二十余年,对目下武林中的情况不是了了……不过对‘夺魄剑魔乙休子’那魔头心狠手辣的作风,却是极为清楚…”顿了一顿,哺喃自语地又道:“宏仪既也曾参与当年之事,老魔自也不会轻易放过于他……”她说着忽见怀中路丽娟满脸愁怨之色,忙安慰道:“娟儿!你不必为这事难过……等你干爹来此之后,干妈总当与他研究出一个对付之策来……”路丽娟抬起泪渍未干的粉脸道:“干妈,你老人家是与干爹相约在此牛田谷会面的么?”
  
  “不,干妈只是请了本地两位武林朋友前往大江一带去寻访于他,他何时能来此间,现在干妈也不知道。”路丽娟想了一下,又道:“干妈,你老人家既已从大娄山赤水峰来此牛田谷,何不索兴亲自去大江一带寻访干爹呢?”血牡丹夏映雪怜爱地在她粉脸上抹了一把,又旋身指着石壁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含笑道:“干妈目下正在潜心研练一种‘九回驭风掌’此种掌力于研练期中不宜问断,是以无法分身……”路丽娟听了,似楚非懂地“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血牡丹夏映雪朝她看了一眼,见她仍然满脸凄色,以为她突然想家,乃道:“娟儿,你的父仇自有干妈负责代你料理,待你干爹来此之后,咱们就送你回双凤镇你爹处可好?”路丽娟闻言一震;忙道:“不,不,娟儿没有妈,现在你老人家就是娟儿的妈,你老人家到那里娟儿也跟到那里……‘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魔头一日不除,娟儿决不回家……”
  
  血牡丹夏映雪见她如此急于亲仇,深为赞许,柔声道:“好,此事慢慢再说?……夜雾甚重,且随干妈回洞去吧。”说着,牵起路丽娟的纤手,向石壁上的洞口走去。路丽娟随血牡丹夏映雪走进石洞,石洞中极是曲折,左转右拐,行约盏茶光景,始来至洞底的一间石室。石室约四丈宽广,顶壁上嵌有数粒明珠,照耀如同白昼。


第二十二章:再入江湖。
  
  韶光如矢,路丽娟自被血牡丹夏映雪收为干女儿,留在金佛山牛田谷石洞之中之后。转眼便是半年。在这半年之中,血牡丹夏映雪对她极尽疼爱,并将乃师金指神婆罗宗秀的秘门绝学传授于她。有一天,路丽娟在血牡丹夏映雪的指点之下练完一套掌法,忽然想起甚么似地开口问道:“干妈!那天晚上在洞外谷底,你老人家把我从半空中救下来,是用的一门甚么武学?”
  
  血牡丹夏映雪闻言点了点头道:“干妈所用的就是‘九回驭风掌’。这种掌力的特点即在可刚可柔,发出后能产生一种回吸之力……”路丽娟闻言极是向往,睁大一对俏眸,企求地道:“干妈!你能不能将这门武学也传给娟儿,将来娟儿遇上他…‘夺魄剑魔乙休子’时,才好报仇泄恨……”敢情。她本要说遇上戚正明时好向戚正明报复,忽然发觉不对,乃又中途改口。
  
  血牡丹夏映雪含笑道:“娟儿,你是干妈的干女儿,将来也是干妈的衣体传人,这门武学当然要传授于你的,目下你所学已多,应该先练演纯熟才是……”血牡丹夏映雪刚说到这里,突听洞外隐隐传来一缕啸声。她连忙停住话头。侧耳凝神细听。路丽娟俏声问道:“干妈,这是什么声音?”血牡丹夏映雪未予置答,仍在凝神细听。脸上却露出紧张之色。
  
  忽然间,她一手牵起路丽娟,急急地向室外走去,经过曲折的通道,不久便来至洞外那块平坦的山岩之上了。这时,啸声入耳更加清晰。且似乎显得比先前急迫。血社丹夏映雪满脸现出无比兴奋的神采,含笑向路丽娟看了一眼,忽也嘹嗓引吭长啸起来。两缕啸声遥遥应和。此起彼落。其情形,仿佛故友重逢,互相酬答。路丽娟一旁暗暗称奇,睁大一对晶莹澄澈的美目,凝视着血牡丹夏映雪,却是不敢打岔发问。
  
  远处的啸声越来越近,路丽娟方自愕然,前方浓雾中隐约可见的峰顶上,已传来一缕尖细的语音道:“映雪,一别卅年,总算上苍见怜,我俩还有相逢之日……”声语刚落,只觉浓雾中人影一闪,血牡丹夏映雪身前,已站了一位银须白发,颜如稚童的老者。血牡丹夏映雪一声激动的娇啼,疯狂地冲入老者怀中。路丽娟见此情形,心中立时豁然,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干妈数月以来日夕等候之人。也就是自己干爹。北海钓叟任机。

  两夫妇温存了一阵之后,血牡丹夏映雪轻轻挣脱北海钓叟任机的怀抱,微带腼腆地旋首看了路丽娟一眼,指着北海钓叟任机道:“娟儿,快来拜见你干爹!”北海钓叟任机在心情激动之下,这时才发觉到爱妾身边还有一人,且见她眉似远山,秋眸含水瑶鼻樱唇,一派清丽之气,心中不禁奇异,不知爱妻如何收得这样一位绝色义女。路丽娟盈盈前行几步,敛衽施礼道:“娟儿拜见干爹……”北海钓叟任机欢悦地嘻嘻一笑,伸手将她扶起。
  
  接着便以疑惑的眼光看向爱妻,似欲有所询问。血牡丹夏映雪已知其意,遂将路丽娟的身世与遭遇细说了一遍。北海钓叟任机听说之下,似被触动心头悲愤,钢牙搓磨,目射寒光,怨毒无比地诅咒道:“孳障!任某总有一天要啖你之肉,拆你之骨!”说到这里,看了低声欲泣的路丽娟一眼,柔声向血牡丹夏映雪道:“映雪!玉山秀士路守礼乃为夫的一位好友,他今遭受毁容散功之痛,咱们对他的女儿该好好看待才是。”
  
  血牡丹夏映雪点点头,却忽然问道:“宏仪,咱们的孩子呢?”她问得虽极简单,语音中却透着无比的急迫与期待。因为这是她唯一真正的牵挂!北海钓叟任机闻问之后,白嫩的脸上一阵抽搐,畏缩地避开了血牡丹夏映雪的眼光,沉重地道:“他……他死了!”这一句话,仿佛一支狠劲的利箭,击碎了血牡丹夏映雪三十年来的憧憬,也贯穿了她的一颗迟暮之心。她一声恸呼,再次扑入北海钓叟任机的怀中,促声道:“宏仪,这话可真,孩子是如何死的?是生病还是……”
  
  北海钓叟任机在经过极度的激愤之后,神绪似乎显得很疲惫,他紧搂着怀中的爱妻,悠悠地道:“他是被人杀害而死的,遗尸于宜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山下,头体分离……”说着老泪横流,不能成声。血牡丹夏映雪又是一声绝号,张口喷出一蓬血雨,身子不住打颤。她喘息了许久,忽然脸上掠过一层怨毒之色,愤声道:“宏仪:你说!孩子是给谁杀死的?”
  
  北海钓叟任机咬着牙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血牡丹夏映雪埋怨责备地道:“宏仪!你我分袂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和孩子,只因师父始终不肯放松,是以无法出来寻访你们……前十年,听说你在北海乾元岛练成一身神功,改号北海钓叟,重入武林,且赢得‘陆地神仙’之誉,想来造诣非凡,因何竟保护不住你我的这一点骨肉呢?”
  
  北海钓叟任机惶恐地道:“映雪!孩子遇害之前,我正好因事离去,待我事完赶回。他已身首异处,弃尸荒道。我追查数月,未悉仇人为谁,直至最近,始听说他是死于‘夺魄剑魔乙休子’那老贼手中……不过,据我分析,这再次出现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决非老魔本人,而是他的故友或传人乔装改扮:”血牡丹夏映雪一声惊“哦”。路丽娟脸上也现出疑讶之色。接着,北海钓叟任机又将他耗费十载心血,绘成‘龙涎香雾’秘图,结果却被武林高手掠夺失散的一段经过,告诉了爱妻血牡丹夏映雪。
  
  血牡丹夏映雪得知爱子丧命在‘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剑下之后,痛心疾首,悲愤填膺,这时她‘九回驭风掌’绝学业已练成,那里还愿耽留?是以即日便会同夫君北海钩叟任机与干女儿路丽娟,离开了金佛山;向大江一带急急赶去。他们此番联袂再入江湖,最大的目的固然是追查‘夺魄剑魔乙休子’或其化身,将之除去,以报杀子之仇和伤父之恨。其次,北海钓叟任机对于‘龙涎香雾’秘图被夺之事仍是念念不忘,必欲尽歼参与其事之人而后甘。
  
  行色匆匆,未十日,已抵鄂北隆中山麓的上平集小镇。他们一路行来,耳闻目见,江湖上虽然并无多大变化,却有两件事引起他们极大的注意!一件事是后起之秀的戚正明,被渲染成传奇中的神化人物。其声誉之隆,远驾于任何一位前辈人物之上,另一件事便是人们对‘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观感已有了极大的转变,到处传诵他‘掌劈云游修罗南魁子’的事迹。
  
  且将他的名号由‘夺魄剑魔乙休子’改为‘夺魄剑圣’。尤其鄂地一带的武林人物,因为知道长门屠夫贾元庆已寻往“玉巫谷”向他寻仇,显得惶惑不安且日夜关心着他迎斗长门屠夫贾元庆的结果,为他的安危担心。这两件事的发现,使北海钓叟任机等三人大他为不安。戚正明声誉的高扬,路丽娟感到有说不出的妒恨,她决心要设法毁掉他的威名,毁去他的幸福,使他痛苦地死去。
  
  她暗暗诅咒着说:得不到他,就毁了他!人们对“夺魄剑魔乙休子”观感的转变,也使北海钓叟任机夫妇大为恐慌,因为如在目前情形下向“夺魄剑魔乙休子”寻仇,势必会引起武林公愤。不过他们痛于失子之恨,已是不计一切,决意不惜冒犯众韪,也要前往“玉巫谷”,找“夺魄剑魔乙休子”拼命。他们在上平集一家客店中落下脚来,北海钓叟任机独居一室,血牡丹夏映雪则与路丽娟同住一个客房之内。
  
  晚上,血牡丹夏映雪整理随身行囊,路丽娟从旁看到包袱内有一只悬胆型的白玉瓷瓶,好奇地取过打开一看,只见其中装满豆大的红丸,便倒出几粒,笑向血牡丹夏映雪问道:“干妈,这红丸子一颗颗地挺好玩,是做甚用的呀?”血牡丹夏映雪抬头见了。大为一惊,忙将玉瓶与红丸取过装好,同时爱怜地瞪了路丽娟一眼,薄资道:“孩子,干妈在整理行囊,你怎地随便拿东西呢!”路丽娟受到责备,不由粉脸一凄,低下了头!
  
  血牡丹夏映雪见状心中不忍,忙又解释道:“孩子!不是干妈不准你拿东西,而是这‘龟甲子午锭’剧毒无比,见水即溶,沾到身上。立即皮绽肉裂,有如龟甲。你生得如花似玉,千万碰它不得……”路丽娟一声轻“哦”,响喃念道:“‘龟甲子午锭’?好厉害!”倏又睁大一对晶莹美目,激奇地道:“于妈,你老人家藏著这个。是要对付谁呀?”

  血牡丹夏映雪含笑在她粉腮上抹了一把,道:“傻孩子,当然是用作对付那些对不起干妈的人啦!”说着,便待将玉瓶向包裹中塞去。路丽娟眼珠连眨,似有所思,忽然,她粉面一沉,促声喊道:“干妈……”血牡丹夏映雪闻喊一怔,道:“孩子,又是甚么事呀?”路丽娟需喝地道:“干妈!你把这‘龟甲子午锭’给娟儿几颗……好不好…”说出这话,似要掩饰神情的不安,娇笑着偎入血牡丹夏映雪的怀里,血牡丹夏映雪低头看着她,诧异地道:“娟儿!你要这‘龟里子午锭'干甚么?”
  
  路丽娟嘻嘻一笑,不敢照实回答。却一把拿过玉瓶,迅速拔出瓶塞,倒出几颗‘龟甲子午锭”,放入怀里,这才淘气地娇声道:“干妈,娟儿拿几颗玩玩,可能也会有人侮娟儿……过几天如果不用,再还给你老人家好啦!”血牡丹夏映雪莫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接过玉瓷瓶,认真的叮嘱道:“孩子,玩玩可以,可千万不能沾水,知道么?”路丽娟连连点头,并口称:“干妈,你老人家真好。”
  
  北海钓叟任机和血牡丹夏映雪夫妇,一听说长门屠夫贾元庆在“玉巫谷”中与‘夺魄剑魔乙休子’已交手了两天两夜,本待立即赶往,协力将“夺魄剑魔乙休子”除去,但后来略一打听,得悉“玉巫谷”是个极为凶险的所在。乃又临时改变主意,决心暂抱观望态度,静候长门屠夫贾元庆与夺魄剑魔乙休子拼斗的结果。在他们想,能借他人之力能诛除强仇固好,即使不然。亦可待对方久战疲惫之后。再设法前往泄恨。对于这件事,路丽娟一点也不关心,因为在她想,既有干爹干妈出头,父仇已是不成问题。现在她所最最关心的是她当日情人,今日仇人的戚正明的行踪。
  
  次日清晨,路丽娟向血牡丹夏映雪和北海钓叟任机藉词上街购物,出了客店,走向小镇闹区。她在闹区溜达了一阵。又走出镇外,盲目地向东面行去。不知不觉地,她来到了与上平集相距约六里的邻镇莫河湾。她一边走在街道上,一边糊思乱想,她希望能于偶然中,与戚正明相遇,当街尽情地羞辱他一番,然后再把他诱到上平集,让干爹干妈给他一次痛惩。她边走边想,东张西望。
  
  忽然间,她“唢”了一声,停下脚步。目注一家客店门口的一位少女的背影,嘀咕着道:“青妹怎会在这里的?难道……”忽然想到戚正明的阻却自己,可能是因为郁青青的关系,心中不禁一阵气怒,狠狠地哼了一声。但接着又忖道:“不管它,我且先问问这丫头……”想到这里,便蹑步走了过去,伸手在那少女的香肩上拍了一下,同时“嗤”地一声脆笑道:“青妹,想不到路师姊会在这里遇上你吧……”少女一声惊咛,转过身来,面现愕然之色。
  
  路丽娟看清那少女的面容,粉脸陡然涨得通红,急忙向少女致歉道:“对不起。小妹错认了人,这位姊姊请勿见怪!”少女毫不介意,柔和地笑道:“没关系……”接着,向满脸羞红的路丽娟看了一眼,又笑着道:“这位姊姊将小妹误为令妹,莫非小妹长得与令妹很像吧?”路丽娟见对方十分温和,羞意渐消,并心生好感。当下点了点头道:“是的,敝师妹郁青青,是宜城九龙堡白玉龙郁云老英雄的掌珠,身材相貌与你十分相像,只是你比她更美一些……”


第二十三章:蛇蝎美人。
  
  没有人不喜欢赞美,而在女子,她们最希望受到赞美的,是她们的容貌。所以,那少女在听了路丽娟的话之后,粉脸上立即涌起两朵愉悦的红云,笑盈盈地说道:“这位姊姊真会说笑,小妹就住在这家客店里,如不见弃的话,请到小妹房中坐坐如何?”路丽娟自离家出走以来。已半年未与年龄相若的人相处。
  
  现见眼前少女不但生得秀美绝伦,且性情温柔,遂顿生结纳之心,是以闻邀之下,即也含笑道:“怎好打扰?”少女见路丽娟已有允意,忙道:“那里那里,他不在,我一个人闷在房中也寂寞得很,姊姊肯陪小妹谈谈,真是太好了……”说着便牵起路丽娟的一只纤手,向客店后走进去。
  
  进房坐下之后,路丽娟回味少女刚才的话,心中不禁有点纳闷,付道:“听口气,这少女方才说‘他’不在……分明是指她的丈夫而言,我原当她是个姑娘家,原来却已是个有夫之妇了!”向少女暗暗打量了一眼,继又忖道:“这少女长得清丽出尘,她的夫婿想来也是人品不凡,方才她站在客店门外,可能就是等她夫婿回来,这俩口子一定是对思爱夫妻……”她想到这些,心中不自觉地浮现起戚正明的影子,同时粉面一热,但很快地又樱唇一咬,脸上涌起一层寒霜。
  
  少女端过一杯茶,殷殷地问道:“这位姊姊看来不是本地人氏吧?”路丽娟颔首轻应道:“唔,小妹来自蜀东。”说着,心中忽然一动,向少女身上的华丽劲装看了一眼,忖道:“运少女既身着劲装,她的夫婿十之八九也是武林中人,如今……戚正明名噪大江南北,江湖上无人不知,我何不向她打听听……”她想到这里,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故作平静地道:“这位姊姊,小妹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话出一半,忽然想到自己所打听的人乃是个男的,不禁有点顾虑起来,是以忙将话语顿住。
  
  少女却大一对晶莹美目,含着柔和的笑意道:“这位姊姊,你打听谁呀?”路丽娟无奈,只得嚼喘地道:“新近据起江湖的一位少年英雄戚正明,你可知道他目下行踪何处吧?”少女闻问之下,深感意外的一愕,瞪大一双晶莹澄澈的乌眸,注视了路丽娟半晌,似乎怀疑听错而慎审地进何道:“这位姊姊!你问的是不是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徒儿,戚正明,戚少侠……”

  路丽娟紧张地道:“不错,小妹问的正是他,你知道么? ”少女有些不解,却是幽幽地道:“他,他离开了三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少女这几句话,词意虽不十分完整,却已将她与戚正明的关系,说得明明白白。也就是说,她刚才所说的“他不在……”中的他,就是指的戚正明。不用交代,这少女当然就是罗咏华了。
  
  路丽娟闻言之后,心中立时轰然一声,如被焦雷,头一眩,眼一黑,儿乎当场瘫痪栽倒!不过,一股突发的悲恨却给了她无比的力量,她在神思一泯之际,猛然伸手一按桌面,终算没有倒了下来。罗咏华自听她提起戚正明的名字之后,早于困惑中带着一份奇疑,此刻一见她如此情形,心中更是一怔,忙关切地道:“这位姊姊怎么啦?是不舒服么?”
  
  路丽娟强抑百转的柔肠,淡淡一笑,感激地道:“没……没有什么,小妹近来着了点风寒,常闹头晕。”口中说着,心中却在切齿诅咒:“戚正明呀戚正明,我对你柔情如水,一片痴心,你却将我视作粪土,不屑一顾,摒拒于千里之外……要不是我干妈血牡丹夏映雪相救,我早为你葬身在金佛山牛田谷的千丈深渊之中了,我还以为你是鲁男子柳下惠呢,结果你又为甚么娶了这个少女,我那一点比不上她?你与我有甚么仇恨?好,你既存心作辱于我,我……我又何尝不能毁掉你一生的幸福……”

  路丽娟在心底诅咒了一阵之后,怒恨之火稍平,她纤手一拢披散的云发,粉脸上逼出一缕柔和的笑容,娇声道:“唷,如此说来,小妹可是遇上嫂嫂啦。”这话一出,罗咏华不但粉面绯红,且更加疑惑不置,心中闪电般付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听明哥说过,他有一位师妹袁文瑜,是摩云金剑袁松遐的掌珠,难道……”她想到这里,佗满面娇羞地道:“这位姊姊,莫非是袁家姊姊么?”
  
  路丽娟“格格”一阵娇笑,娇声道:“不!嫂嫂弄错啦:小妹路丽娟,家父人称玉山秀士路守礼,世居蜀东,年前明哥曾和一位老前辈九螺醉客宋羽仙去寒舍住过几天……这次小妹来大江一带游历之时,家父嘱咐务必寻得明哥,以资问候……不想一别半年,小妹已有了嫂嫂啦!”最后的两句话,显然含着酸酸的讽刺,可借罗咏华心地纯洁,毫无心机,竟然丝毫没有听得出来。
  
  倒是她一听眼前这少女自称是玉山秀士路守礼的女儿,心头不禁一阵猛震,以为对方是向明哥寻仇来的,但转而一想,又认为绝不可能。因为她深信戚正明的秘密行藏,到目前为止,武林中尚无人知。她想到这里,心下顿宽。并怜惜地看了路丽娟一眼,暗下决定道:“这位姊姊的遭遇却也堪怜,我应好好待她才是。”于是便道:“哦,原来是路家姊姊……姊姊你既是要找明哥,那就在这里等着他吧,说不定他随时都可能回来的!”
  
  罗咏华越是态度温和,路丽娟心中越是有一种嫉妒的愤恨,她又强逼出一丝凄笑,打趣着道:“嫂嫂,你是如何跟明哥订下白首之约,结成神仙美眷呀?”任她竭力以怒恨支持着自己,但问出这话,仍不禁连向腹中暗吞着泪水!罗咏华闻问红云又上粉脸!但由于她对路丽娟已生出同情之心,不忍阻拂,遂将当日她与戚正明同闯“五行阵”。历经艰险,事后由祖父“凌虚真人”与义父“七爪飞龙”党月田共同作伐,造成这件婚事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啦。
  
  自然,由于少女羞涩的心理,她并未将“花衢柳陌道”中的一段因果说了出来。凌虚真人隐迹数十年,江湖上鲜有人识,但七爪飞龙党月田称雄北地,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事。路丽娟听罗咏华说是七爪飞龙党月田的义女,心中虽微感意外,但她此刻满怀妒恨,且有干爹干妈作为靠山。那里还有甚么顾忌?
  
  这时,她正急急地暗下筹思报复戚正明的办法。她抬头朝罗咏华艳光鉴人的粉脸上看了一眼,妒恨地暗念道:“不管你是谁的女儿,祇要你是他的妻子,就该陪他受罪!”她心中虽恨,但由于可能将来会有利用罗咏华之处,是以丝毫不敢形之于色,且竭力地以巧语拢络。果然,由于罗咏华善良纯洁,毫无心机,是以片刻之间,二人便已谈得水乳交融,十分投契。
  
  时间已是响午,犹未见戚正明回来,路丽娟忽然道:“嫂嫂,明哥究竟甚么时候回来?难道他临走没有向你交代?”她左一声“嫂嫂”,右一声“嫂嫂”,罗咏华听来极不自在。她红着脸,嗔声道:“娟姊,你比我大一些,别老叫‘嫂嫂,嫂嫂’的嘛,真难听,你就喊我一声华妹好啦……”接着,面色一黯,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明哥离开时,只说是去会晤一位隐世异人,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回来。”路丽娟惑然地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二人静坐了一阵,路丽娟忽然想起甚么似地又道:“华妹。姊姊随干爹干妈来到鄂地,落脚在距此约六里的上平集一家客店中,由江湖传闻,听说长门屠夫贾元庆为了追杀老魔“夺魄剑魔乙休子’已闯入隆中山‘玉巫谷’去了……”路丽娟提起这事,本只因闲得无聊,随便用来作为谈话资料。可是听在罗咏华耳中,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直震得她浑身一阵剧颤,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因为她知道得最为清楚,目下所谓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实际上就是他的未婚夫婿戚正明。
  
  她粉脸失色,促声道:“娟姊!你这话可真?”路丽娟“嘻嘻”一笑,挪揄地道:“华妹!这事恐怕祇你一人不知道了,两个老鬼在‘玉巫谷”中斗了三天三夜,外间早已传遍半边天啦。”三天三夜,时间上正好吻合。至此,罗咏华已是不能不信,芳心立刻乱了起来。路丽娟接着轻松地又道:“据说,隆中山玉巫谷,是武林人物目中的死域绝地,想不到这老魔头竟会隐藏在那种地方……”
  
  罗咏华听了这话,想到金瞳神猿于七所述有关“玉巫谷”中的一切,心中便越发没有了主意。路丽娟一眼瞥见罗咏华惶张的神色,不禁一怔,却是想不通其中的缘故。罗咏华不安地道:“娟姊!隆中山玉巫谷当真是个极为可怕的所在么?”路丽娟略一沉吟,摇摇头道:“传闻如此,咱也不十分清楚,华妹!明哥织横大江南北,他对此应该有所耳闻,难道他没有对你说过?”
  
  罗咏华芳心已乱,闻问并未置答,只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妹娟,明哥今天大概又不会回来了吧,我在这里已闷了三天,很想出去散散,顺便送你回去,可好?”路丽娟眼珠一转,点头道:“好,咱们现在就走。”罗咏华开门唤过店伙,吩咐道:“店家!咱们出去走走,家兄随时会回来,你得将这间客房留下来!”店伙唯唯而去之后,罗咏华又返身走至床边,将随身各物收好背起,始又含笑向路丽娟道:“娟姐!咱们走吧。“说罢,领先走出房门。
  
  路丽娟见了心中十分奇怪,一面跟随着向店外走过,一面却在暗”咕道:“既是出去走走,干甚要将这些随身之物也带去呢?”忽有所触,又骇然忖道:“难道这丫头装模作样,巳洞悉了咱的心思不成?”她想到这里,正好来到镇尾,便忍不住向罗咏华问道:“华妹,咱们只是出来走走!你怎地把行囊也要带在身上?”罗咏华楞了一下,嚅嚅地道:“咱……咱想去隆中山,玉巫谷去看看……”路丽娟闻言一震,错愕地道:“甚么!你要去隆中山玉巫谷?”
  
  罗咏华无法搪塞,索兴大胆地道:“是的,娟姊,你不知道,‘夺魄剑魔乙休子’老前辈二次出现江湖之后,作风已改,决不会加害于人……他与长门屠夫贾元庆拼斗了三天三夜,一定非常惨烈,是以咱想前去开开眼界……”路丽娟见她如此自负,忖道:“敢情这丫头有了个了不起的好丈夫,乱抖威风,跋启飞扬,得意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她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又涌起一股酸味,秀眸中闪过一层怨毒的光芒,暗道:“哼,既是你自己不想活,我又何必管你……”再将心一横,以激赞的口吻道:“华妹!你有这份豪气,不愧巾帼英雄,难怪明哥会爱上你啊……”
  
  罗咏华羞涩地一笑,没有开口。敢情她对戚正明一片痴情,挂念着他的安危,确是一点没有将“玉巫谷”的凶险放在心上。这时,路丽娟忽然故作坦然地道:“华妹,要不要姊姊去跟你作伴?”罗咏华忙道“不,小妹因三天来闷得发慌,才想出来好好地玩他一下,姊姊上午已走了不少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路丽娟心中暗笑道:“死丫头倒还识趣,想来上天有眼,注定我有报复的机会……”心中在暗笑,口中却道:“好,那姊姊就不奉陪,以免扰兴……不过华妹到时也应尽早回店,否则明哥要是回来了,岂不要急坏么?”说着,心头不禁又是一痛。
  
  二人边行边谈,不觉已走进了上平集的街头,罗咏华立即停下脚步,依依地向路丽娟道:“娟姊,小妹这就要折往隆中山去了,你请回店休息吧!……返来时如果方便,一定会来拜望你……”路丽娟点点头,忽然道:“华妹,姊姊忘记告诉你了,据说隆中山半山腰一带的树丛之中,萦绕着一种山岚瘴气,不慎触及,浑身便会开始溃烂,极是危险!”


第二十四章:旧情难述。
  
  路丽娟说出这话,罗咏华不禁凛然一震。她倒不是畏惧,而是因而又为此刻正在“玉巫谷”中的戚正明多添了一份忧虑。路丽娟见她粉脸失色,生恐她中途改变主意,忙从怀中摸出两颗“龟甲子午锭”,一面递向罗咏华,一面柔声说道:“华妹,你既不要姊姊伴你同去,就把这两颗红丸带在身上吧,这种药丸,除毒防毒极为有效,你在入山之后,可用山泉在掌心中将之溶解调和,然后再涂在脸上和衣衫遮掩不到之处,便可无虑了。”
  
  罗咏华深信不疑,伸手接过红丸,感激至极地道:“娟姊!你太好了……”说着,低头朝掌中看了一眼,愉悦地道:“娟姊,这药丸如此有用,叫什么名称呀?”路丽娟微微一证,道:“这叫‘龟甲子午锭’,是我于妈血牡丹夏映雪从黔地带来的:”罗咏华听到“血牡丹夏映雪”几字,似觉很是耳熟,但由于心急有事,并未加以深想。

  她点头轻“嗯”了一声,将红丸藏进怀中,微挺螓首,向路丽娟道:“娟姊,谢谢你,我去了……”说罢挥挥手,一扭娇躯,朝一条狭窄的横街走去。路丽娟目送她去远之后,嘴角现出一丝胜利的微笑,默念道:“哼,走时是个如花似玉的俏佳人,回来就得变成一个狰狞可怖的母夜叉了……哼哼,咸正明,让你去怜香惜玉吧……”
  
  她自语至此,禁不住心中一阵得意与满足的激动,不住地“吃吃”脆笑着,但忽又喃喃自语地道着:“吭,隆中山玉巫谷既是一个死域绝地,这丫头岂不有去无回?……哼,管他,她死也好,活也好,反正够他姓戚的受的了!”说罢又是一阵得意脆笑,不过笑声到了最后,却带着一些哭音!
  
  罗咏华一心挂念着情郎戚正明的吉凶安危,满怀瘘楚,单身只剑,一路向隆中山下疾行而来。到达山下,已是崦嵫日落的黄昏时分,她毫不犹豫,略一打量路径,便向山顶扑登而上。攀登约一个时辰之后,来至一处,天已大黑,附近传来“淙淙”水声。她一听到泉水冲击声响,立即想起路丽娟所说的山岚毒癴和怀中的红丸,于是,略一张望,便循着水声寻去。
  
  不久寻至泉边,她摸出红丸,喜悦地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哺哺自语着道:“这红丸又有用,又可爱,我只用一颗即可,留一颗给明哥用……”说着,将一颗藏回怀中,另一颗放在左学心内,以右手勺了一些泉水,浇在红丸之上。待其溶解,又用手指将之调匀,这时她虽感到一阵微微刺痛;却因心无所疑,是以并未介,接着,她便将调匀的红丸溶液,涂遍脸部,颈部,手部等暴露的地方。
  
  她涂抹完毕,轻松地吁了口气。那知正待举步寻回山道,忽觉刺痛猛然加剧。她咬了一下牙,以为这是一般药物必有的现象!不多时,刺痛更转为裂痛,且越来越形厉害,有如刀刺剑剁,她一声哀呼,蹲下身子,“索索”发抖。接着,她便再也支持不住,仆地转侧。终而一声绝号,昏死过去。
  
  深山夜静,风瑟瑟,泉水淙淙。除了地上倒卧着一个娇小的人儿之外,一切如常。转眼一夜过去,次日清晨,罗咏华“唉”地一声苏醒过来。她一惊坐起,秀眸疾扫之下,只见晨曦四布,朝霞满天,自己正坐在距泉潭不远的草地之上。这时,她身上痛楚已消,回思隔晚情形,仿佛做了一场恶梦。她叹了口气,愉悦地默念道:“娟姊的红丸虽有奇用,却是太厉害了一些,差点把我痛死;”
  
  默念着,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就待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忽然间,目光至处,一声惊呼;当即呆住!原来她那双原本柔嫩滋润的纤纤玉手,此刻竟变得又干麻又粗糙,且皮绽肉裂,状如龟甲!这种变化,怎不令她惊恐万状:她呆视着双手,泪如泉涌,颤声悲呼道:“我的手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她忙抬手摸向自己的脸上……手脸触处,全无感觉,只发出难听的“沙沙”之声,不用说,脸上与颈间,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了!她周身一阵的抖悚痉挛,绝望中犹似不信,疯狂地冲向潭边,以企借水光中的影子,证明究竟。她冲到潭边,蹲下身子,将头部向水面上伸去,缓慢地,战兢地,因为她心中害怕,害怕证实后可能得到的可怕结果!但终于,水中现出了一个影子——柔丝云发依旧,只是柔发盖罩的面庞已失去可爱的光辉!块块累累,皮开肉翻,眉斜眼歪,鼻塌唇裂,……一点不是本来的面目,也一点不像人的面目!
  
  “这是我的面影?这是我?天哪……”她绝呼着。泪如雨落,泪水落在水面上,水面上起了波纹,那张面影,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影,随之消逝不见了。当她哭得泪尽血继,声嘶力竭的时候,神思也稍微定了下来,忽然间,她奋立而起,切齿诅咒道:“路丽娟,路丽娟!你这毒如蛇蝎的坏女人,你与我何怨何仇?你将我害至如此地步!……”
  
  顿了一顿,目射怒恨之光,又呼道:“我不能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遥望峰顶,一阵感伤,又凄然泣道:“明哥……明哥……你真忍心,将我一人丢下不管,你可知道我现在落得如何的诊况?……上次在‘五行阵’中,你曾以一滴鲜血,愈我半脸火伤,如今我又脸颈俱遭毒毁,其亦命耶?唉,我虽为须偷生一复仇尚时,只是比翼双飞之梦,长相厮守之愿,已是无从酬偿了……”
  
  一想到与或正明今生已缘尽于此,敢情比甚么都要难过,心中一阵绞痛,顿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竟又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她挣扎站起身来,引颈四望。这时,她除了心中隐藏着幽深的一爱和一恨之外,情绪已能完全稳定,她凄然向峰顶看了一眼,悠悠地道:“不管如何,明哥我总是要找到你的!”想着便走回登山小径,默然向峰顶行去,她走得很慢,这并非因为她功力已失,而是她的芳心已经碎了!
  
  日正当中,她到达峰顶。又前行约五十馀步,来至一个深谷边缘,但见谷底矮树成林,小径错综,幽静冷寂,煞是神秘。她低头向谷中注视有顷,伤感地念道:“看来这就是了!……明哥,我来找你了,长门屠夫贾元庆该不是你的对手吧?你见了我。还能看出我是你的华妹么?”说罢,凄然抹了一把眼泪,便毫不考虑地循着谷壁,向谷底攀落……

    可怜她又那里知道?她那魂牵梦绕的人儿,戚正明,已于几个时辰之前,挟着长门屠夫贾元庆,由此谷的另一面越山离去!世间之事,莫不有因。当日戚正明为了某种顾忌,刺伤了一位少女的芳心,以致造成今日罗咏华的惨祸。如今,路丽娟刻毒地对罗咏华加以陷害,倘若罗咏华能得不死,又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这,不到时侯,谁也无法预料!
  
  鄂北九龙堡的庆功盛宴上,戚正明被拥坐上席,他由于未发现未婚娇妻罗咏华的迹影,心中至为郁闷!他兀自默想着:华妹究竟往何处去了?就在他默想入神之际,他身边的郁青青的娇声又起道:“明哥,菜都凉了,你怎不吃嘛?”戚正明失神中间声一惊,忙道:“青妹,我不很饿,你自己吃吧——”说着,似乎觉得有点太使人家失望,略一沉吟,忙也挟了一块嫩鸡,放到郁青青的碗中。
  
  郁青青甜然一笑,低头取食,而就在一瞬之间,戚正明的一颗志忑不安的心,又想到了老问题之上。他想着想着,忽有所得,默忖道:“据客店的伙计说,华妹是由一位身佩宝剑,容貌秀丽的女客带走的,如今这位女容即已证实不是青妹,当然也应是华妹相识且关系深切之人,但这人是谁呢?华妹在莫河湾一带有甚么熟人呢?”问题仍是透解不开。
  
  郁青青见他总是愁眉苦脸,忧急地喊道:“明哥!你怎么啦,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戚正明又是一震,歉然含笑道:“不,青妹,我那有什么心事?”白玉龙郁云抬起醉眼,猛喝了一口酒,大笑道:“青儿,你明哥的心事,就在你身上!你已经在他的身边,他还会有哈心事呢?……”
  
  白玉龙郁云大声一嚷,顿时羞得二人玉脸绯红,在此情形之下,郁青青纵蹩着满肚子的话,却再也不敢向戚正明吐露了。戚正明借含羞低头之际,又将混乱的思绪,汇集了起来。终于,他又想通了一点,暗喜道:“对了,带华妹离去的一定是她的师姊余银馨……”方觉云开日见,忽又发现与情理有所不合,那便是,余银馨已随七爪飞龙党月田返回鲁境,怎又会在鄂地出现呢?
  
  不过,尽管有此疑点,他已确实找不出第二种解释和第二个可能的人来,于是他便暗下结论道:“不会错的,除了她师姊余银馨,还有谁能使华妹欣然地随之同去?”坐在他身边的郁青青,虽因怕人取笑而不敢与他说话,但一双晶莹美目却未曾一刻离开过他的身上。她发现戚正明脸色不断转变,时而喜,时而愁,芳心中除了疑讶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优伤。
  
  白玉龙郁云这时也已注意到了威正明心神不宁的神情,他痴笑一敛,肥颊一抖,诧声间道:“明儿,怎么啦!老皱着眉头,当真有甚心思么?”戚正明猛然抬头,惶然道:“郁伯伯,明儿没有什么心事。”郁青青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忧声道:“明哥,你一定有甚心思,快告诉我爹嘛……”戚正明经郁青青父女一逼,也不想再事隐瞒,当下道,“郁伯伯,明儿拟往北地一行!”
  
  白玉龙郁云闻言一证,沉吟着没有开口。郁青青大为作急,她心中希望她爹能极力出言挽留,却见她爹张目不语,以为她爹没有听清,是以忙道:“爹!明哥说,他要去北方一趟,你……”白玉龙郁云点一点头,道:“明儿!你怎地突然想起来要去北方呢?”戚正明不假思索地道:“郁伯伯,家师摩云金剑袁松遐与师母银翅飞燕凌霜红,收留明儿于流浪飘泊之际,抚育授艺,培植明儿十年,恩比天高,如今明儿远离膝下,忽而半载,理应回去拜望一番以慰老怀……”
  
  果然他这也是实话,他久已有此心愿,只因征务纷扰,一直无法实现罢了。而且这种话颇合人伦大道,白玉龙郁云自是不便坚持,于是他道:“明儿!这是你的一片孝心,郁伯伯当然不能阻止于你,但望你访罢恩师之后,早日归来……”口气之中,已将戚正明当作入门女婿。
  
  郁青青见父亲也已放弃坚持,知已无望,不禁心头一惨,哽咽着道:“明哥!你……你才来此一个时辰不到,怎地就要走啊!……”说着泪如雨下,不能成声。戚正明见状也是心中一痛。诚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郁青青对他的一片痴情,他那能不知?只是如今他此身已有所属,又将奈何?他强抑住不安,展出一丝微笑,抚慰道:“青妹,我拜罢思师之后,当会再来看你……”
  
  戚正明含泪辞别了郁家父女,乘夜上道,急急地向鲁西赶去。他一路施展轻功,身轻如絮,可是他的心情却有如沉铅!命运之神将他引向鲁西,在那里,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处置:首先,他须去金乡拜望师父师母。其次,他的生身父母十年前在鲁西泰安遇害,尸骨就葬在当地,久荒的庐墓,必须他去整理。
  
  再其次,他虽已为思师向长门屠夫贾元庆讨还了一条左腿的血债,但恩师左腿的骨灰,仍在长门屠夫贸元庆的家中,他必须前往搜取。再其次,思师当年在党家堡被切颈丧命,切颈血债固须讨还,而所遗的头骨躯骸,也得索回。夜空中飞驰着一条黑影,力乏,路遥,寂寞,孤单……天边悬挂着一颗星星,明明灭灭,好似不胜负荷,摇摇欲坠……


第二十五章:善恶之别

  戚正明怀疑未婚娇妻罗咏华的突然失踪,可能与他的养父七爪飞龙党月田有关,是以在宜城九龙堡席不暇暖,便藉故辞出,携带着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左臂和右腿的遗骸,连夜向鲁西急急赶去。他肩负重任,饱经爱恨情仇。一路仆仆风尘,披星戴月,日以继夜,心中充满着错综而沉深的怅思。
  
  他此去鲁地,除了查明罗咏华失踪的真相之外,尚须整理生身父母的庐墓,拜望再传恩师摩云金剑袁松遐夫妇;向党家堡七爪飞龙党月田讨还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的断颈之仇与头躯遗骸,前往长门屠夫贾元庆家中寻回他恩师的左腿骨灰,以及达成他恩师临危时要他在鲁西马蹄山筑一肢骨冢的遗愿。
  
  一想起长门屠夫贾元庆,戚正明不由又暗暗咬牙。他虽已砍落了长门屠夫贾元庆的左腿,虽然他也已知道这凶獠已在宜城九龙堡被一众愤怒的武林人物凌迟而死,可是他对这凶獠的痛恨仍未尽泄!这原因当然是由于这凶獠的颟预跋扈,暴戾成性,在明知自己铸成大错之后,非但不思悔悟而销声恩迹,反而虚言惑众,以图掩盖罪行。结党逞威,以图永绝后患,更且为了修练邪功,而谋害了三十五名少女,嫁祸于人。
  
  这等顽恶的行径,岂是一死足以赎罪?而尤其使戚正明痛恨的,是此獠用心刻毒,将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条左腿,研成碎粉,装于瓦瓮,埋于粪坑之下。这种绝事,又岂是稍有一点人性者所做得出来的?由此种种,戚正明对此獠特别恨之入骨,也是他用最严厉的手段处置此獠的原因—一在“玉巫谷”中将他折磨了三天三夜,然后又将他送交宜城九龙堡,任由受其涂害的苦主泄恨凌迟而死。
  
  这日,他抵达距归德不远的一个叫大牧集的镇甸,时间正值晌午时份,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便走行一家食铺,打尖用膳。这大牧集虽然很小,但由于地当豫鲁要冲,又值午膳时间,是以食铺中生意极是忙碌,客座已上了足有八成。戚正明急于赶路,在店伙送上饭菜之后,随即埋首进食,对四下的一切,也无暇多事注意。
  
  那知一碗饭还没吃完,店门口突然拥来许多小孩,一个个指手划脚地说个不体,闹成一片。戚正明本来不想理会,及至发现部份食客神色有异,乃才情不自禁地引颈向门口看去。他一看之下,大为一怔,只见紧靠店门外的地上,坐着一个蓬头散发,衣衫褴褛,形貌极是凶恶的老丐。
  
  这时老丐正敞开噪门“哇哇”怪吼,掌柜的则手提两串子钱,面现憎厌而惧怕之色地向老丐说着好话。一个要饭的怎会这样难以对付?戚正明心中奇怪,忙又立起身子,举目由食客们头顶上向外细望,这才看清老丐敞开的胸脯上鲜血一片,一个斗大的铁钵,用铁丝穿悬于胸肉之内,极为可怕。
  
  他见此情形,已有几分清楚,暗下忖道:“记得羽叔宋羽仙在指点我江湖阅历之时,曾特别提到过,江湖上有一班恶丐,穷凶极恶,专门用各种惨厉可怖的手法,向同道中人寻事生非,向良民诈敛钱财……这种恶丐一旦碰上,如自忖武功不敌,最好多给点银子让他们走路,否则麻烦不断,迟早要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
  
  戚正明暗忖及此,忽听那恶丐在一阵“嘿嘿”怪笑之后,又敞开破锣似的嗓门嚷道:“咱老要的托体四方,此番前来贵镇乞求布施,预定大店纹银五两,小铺纹银三两不足不走,你掌柜的倘再延宕下过,则咱老要饭的今天一天的收入,就都得算在宝号身上了!”这是甚么话?简直比强盗土匪还要跋扈嚣张嘛!
  
  可是,满座食客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自顾低头吃饭,不敢稍露声色。——敢情他们也都知道这类恶丐的厉害,不愿惹祸上身。戚正明大为震怒,心想这还有一点王法嘛?就在他正欲有所处置之际,蓦闻“呔”的一声如雷闷喝起处,由食堂左角飞射出一条黑忽忽的巨大身形,紧接着又是一阵“劈卜,玱琅”的金铁暴裂和坠地的杂响。
  
  循声凝目再看时,只见恶丐前面,已多了一个又矮又黑,壮实如牛般的少年,挥着碗大的掌头,犹自恨恨作色。而恶丐吊在胸前的那个斗大铁钵,则已四分五裂,散落于地,只剩下穿插肉内的一条铁丝。这变化发生得太以突兀,恶丐正在跋扈飞扬之际,显然全未防此,一时也被镇慑得当场怔住。
  
  肥黑少年倏又指着恶丐的鼻尖,暴吼道:“嗨!你这老要饭的,是土匪还是强盗?上门要饭,只能听人家情愿,怎能逞凶强求?”恶丐回过神来,戾目怒张,冷冷地道:“尊驾何人,竟敢插手管咱老要饭的闲事:”肥黑少年嘹嗓狂笑道:“你问小爷是谁?小爷乃是好人的孙子,坏人的祖宗,你这贼要饭的强横霸道,小爷怎能不管?”
  
  戚正明听了这话,知道这肥黑少年有点浑,但却对他心生好感,忖道:“这位黑哥心地善良,浑得可爱。”恶丐见肥黑少年毫不卖帐,似乎恼怒至极,目射凶光,“嘿嘿”一阵狞笑,咬牙切齿地道:“蠢东西,凭你这点道行,也想插手架梁?咱老要饭的此刻无意与你计较……你这条小命……留不到明天这个时候!”话落,朝地上碎裂散落的铁钵看了一眼,起身扬长而去!
  
  恶丐这番话,食堂中的一众食客自是无不听得极是清楚,是以齐都以关切的眼光,看向肥黑少年为他担心。肥黑少年显然亦知恶丐是怎样的一类人物,不过他好像全不在乎,恶丐走后,他犹自恨恨地道。“哼,来甚么都可以,咱贾准都接着,咱贾准就是不信邪!”说着,走回原位坐下。

  食铺老掌柜的见凶神已退,欢慰中还带有一层忧虑,他走到肥黑少年面前,感激地道:“多蒙小客官仗义呵护。小老儿万分感谢……”说着朝桌上的酒莱看了一眼,殷勤地又道:“小客官,待小老儿为你重新换上酒菜,今……儿的这点粗肴淡酒,就算是小老儿作个小东吧!”说罢转身,就待吩咐店夥换上酒菜。
  
  自称贾准的肥黑少年却忙不迭摇手制止道:“你老人家千万别这样,咱贾准看到不平之事就得伸手一管,可并不是甚么包揽打架,骗吃骗喝之徒。”他说完生恐老掌柜的还要纠缠,是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往桌上一扔,匆匆起身,向店外走去。自这肥黑少年出手惩凶之后,戚正明就一直注意着他。
  
  因此,肥黑少年这种有功不居,拒绝受禄的举动,戚正明看得十分清楚,他不禁又暗暗激赏地道:“这少年真不愧为一条汉子……”接着又忖:“听刚才那恶丐的话,分明是表示不能放过于他,而他却一派想劲,满不在乎……我可不能见死不救。”戚正明想到这里,肥黑少年已走出店门,于是他忙也摸出一块碎银,交给店伙,走出店外,遥随在肥黑少年身后,向前走去。
  
  肥黑少年走在大街之上,左顾右盼,注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客,似乎在寻找着甚么人一般。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转了好几圈之后,便走出镇外,出镇不久,又折往山边,走进一座破落的古庙。戚正明以为他就在古庙中落脚,正犹豫着是否跟着进去,却忽见他又不安地从庙中走了出来,并在略一张望之后,在庙门旁边蹲身坐下。
  
  戚正明见此情形,心中大为惑然,暗自忖道:“此刻已接近黄昏时分,如要歇脚,干甚坐在门外呢?……难道这破庙内还有人不成?”时光悄悄溜过,肥黑少年许久未再有何动静,只将头伏在膝盖上,似乎业已睡去。就在戚正明疑难不决,微感不耐之际,庙门内忽然青影一闪,走出一个颇具几分姿色的青衣少妇。
  
  由这少妇满面虔诚的神情判断,显然是刚在庙中求神许愿完毕。肥黑少年似被少妇脚步声谅醒,猛然抬起兴来,他先朝少妇看了一瞥,接着又看看天色,最后点点头,似乎已有所决定。他待少妇上了官道,这才站起身来,摇摇地尾随在后。戚正明藏身矮树丛后,见此情形,颇为纳闷,一时弄不清肥黑少年在搅甚么名堂。

    眼看他已走出很远,忙也跟了上去,戚正明边走边想,忽然间有所会悟,不禁咬牙暗骂道:“嘿,这小黑胖子好不可恶!当着人浑充真仁君子,英雄好汉,背着人竟作此下流勾当!此番落在咱戚正明手里,要教你现出原形。”他这厢恨得牙痒,走在前面的肥黑少年却忽于此时敞开嗓门,唱起小调来。少妇听到后面有人唱歌,不安地回头看了一限,立即加快脚步,埋首疾奔。

    不久,官道前方一侧现出点点灯火,隐隐可见是一座村落。少妇一阵疾奔,来到村落附近,又惧怕地回头看了肥黑少年一眼,然后张惶地冲进村去。这时肥黑少年也已停下脚步,目送少妇冲向村内,口中仍哼着那支小调,显得十分轻松。戚正明隐身在路侧的一个土堆之后,密切监视着肥黑少年,准备一待他有不轨举动,便立即现身予以惩处。
  
  那知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肥黑少年不但未有任何邪恶举动,且在少妇身影没入村内之后,他竟返身走了回来!戚正明见此情形,不禁楞住,忖道:“莫非他是先弄清地点,准备深夜行事?……可是也不对呀,他只看着她进村,并未进一步相定她住处呀!”他刚想到这里,肥黑少年已从他附近走过,且歌声一停,喃喃自语着道:“女人家走路真慢,这么一点路走了这么久,真教人不耐!”
  
  戚正明闻言眉头方自一皱,肥黑少年却已接着又念道:“不过咱走了这段路也不算冤枉,前天这儿还发生过奸杀案,单身女子走夜路总是危险的。”一听这话,咸正明立时恍然大悟,暗暗自责道:“惭愧,我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接着又钦敬而激赏地道:“这姓贾的少年真不愧是个仁肝侠肠的英雄人物闹市仗义惩凶,古庙僻处无欺,为避瓜田之嫌,自动坐到庙外,最后为了天色入夜,将女流护送到家,如此之人,真是难得!”

    他忖度及此,发现肥黑少年已走出很远,且又唱起了那难听的山歌。于是他连忙转出土堆,继续跟了上去。敢情由于惺惺相惜之故,戚正明此刻对这肥黑少年,除了原有的暗中护卫的目的之外,又多了一份倾慕之心与结纳之意。肥黑少年一路大摇大摆,边走边唱,似乎很是得意。

    未几,大牧集又已在望,当他经过那条通向古庙的小岔道时,脚下顿了一顿,但在略作犹豫之后,又继续往镇中走去,同时口中嘀咕道:“今晚不住在这里,住到镇上去,免得那贼要饭的说咱藏头露尾的怕了他……”不久,进入镇区。这时夜已很深,多数商店业已收市。肥黑少年略一顾盼,便不加选择地走进一家简陋的客店。

    戚正明自思好在尚未露相,是以也就毫无顾忌地随后走了进去。店伙为了省事,将他们分别带进相邻的两间客房内住下。肥黑少年入房未及片刻,便已呼呼入睡,发出牛吼似的鼾声。戚正明却辗转床次,思潮汹涌,无法成眠。他一方面系念着未婚妻罗咏华的下落与诸多未了的心愿,一方面又关心于肥黑少年的险恶处境,不忍弃他而去。
  
  他苦思了半夜,总算拿定了主意。他想:华妹初入江湖,与人一无恩怨,无论是否已随她师姊余银馨回了鲁西,一时决不会有何凶险;至于其他的待了心意,早晚不急在一二日之间,倒是这肥黑少年,心地善良。生性耿直,满腹侠肠,一腔正气,不能不给予援手。他准备以两天的时间,协助肥黑少年,将恶丐的组织彻底铲除。他这样决定了之后,心中也就安定了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下隔壁肥黑少年颇有节奏的鼾声,愉悦地一笑,悠悠睡去。
  
  次日清晨,戚正明很早起床,密切注意着隔房的动静,准备一待肥黑少年出房上道,便立即跟着出去,藉机与他攀谈。那想到等了半天,隔房自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声与一阵喃哺低语之后,竟从此便没有了下文。不但未见肥黑少年出门,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中午,又听到他传唤店伙送进午饭后,又复归于寂然。
  
  像这样的一连继续了三天,肥黑少年除了在用膳时间喊店伙将饭食送入房中外,不但足不出户,且连房门都不打开一下。戚正明初时颇感不耐,但后来却被激起了好奇之心,立意非要看看这肥黑少年的葫芦里装了甚么不可!第三天午后,戚正明正靠在床上小憩,突被邻房的话声惊醒。只听贾准的破锣噪子嚷道:“咱在这儿等了三天啦,把人都闷死了,快拿去吧,咱还要赶路呢……”
  
  接着便又听到一个抖颤的苍老声音道:“你这位爷真是活菩萨,天下最好的好人。”顿了一顿,又道:“这块马蹄金,还请大爷收下,算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戚正明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惑然忖道:“这小黑胖子躲在房里三天,难道是为了等人接洽甚么生意买卖?”他还在思忖,又听得贾准不耐地道:“你老人家何必这样?这马蹄金想来也不是你的,再说,咱虽知道这东西有用,却也最讨厌这东西呢?”
  
  苍老的声音道:“少爷说得不错,这包金子确实不是小老儿的,而是由小老儿携往府衙,为家主人全家二十余口赎罪用的,倘若遗失,不仅家主人全家要被处死,小老儿也只有一死以洗清白。少爷见财不昧,并在此守候三天,理应有所酬谢,家主人当也不会责怪,是以小老儿敢不胆作主,还请少爷不要见笑才好……”
  
  戚正明听了这番话,心中立时恍然,不禁暗道念:“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位胖哥当真太难得,只可惜武功造诣不够,我应设法传他几项功夫,以使武林中多一位卫护正义的的大侠才好。”他闪电般想到这里,只听肥黑少年又在不耐地嚷道:“不要,不要,咱说不要就是不要,你老人家再多噜苏,咱可不高兴啦。”
  
  浑人说话有时不够婉啭,但其所表示的心意却是纯真的。苍老的声音道:“既然少爷执意不肯,小老儿也不政坚持,那就请受小老儿一拜……”冬冬冬,果然响起了头顶撞击地面之声。只听肥黑少年惶急地道:“使不得,这……这……你老人家的年纪可做咱的爷爷,这,不得了……”
  
  接着,又听老人叹了口气,想是已被拖起,他颤声道:“敢请家爷赐知尊姓大名,以便小老儿归告家主人,”贾准“哈哈”一笑,道:“咱贾准生平行事,向来好事不留名,坏事一身当,别问了,你老人家还是快些回去吧……咱也得走了!”戚正明听了先是一怔,旋即失笑道:“这个家伙端的浑得可以……嘴里已吐出了姓名,还硬叫人家别问。”
  
  只听老家人费冲忙不迭地道:“原来是贾少爷,小老儿当归报家主人,永铭肺腑,没齿不忘。”肥黑少年“哦”了一声,敢情他也已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那老家人费冲已辞别离去。接着又传来黑肥少年大呼店伙结帐的声音,戚正明知道他即将离店,忙也传唤店伙,结清了帐,整装待发。
  
  不久,邻室房门再次开启,肥黑少年沉重的脚步声已踏出门外,戚正明待他走出约莫丈许后,这才也走出房门,悄悄地跟在后面。未及片刻,二人先后来到了前面店堂之中,戚正明眼珠一转,迅速由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扔在地上,并立即大声喊道:“喂!这位兄台,你的银子掉啦!”肥黑少年闻呼回首,先愕然朝戚正明看了一眼,继又低头看着地上的碎银,犹疑地道:“这银子怕不是咱的吧?”戚正明认真地道:“哦!这就怪了,在下明明看到从兄台身上掉下来的呀!”

   
第二十六章:赤尾毒蝎

  肥黑少年贾准听戚正明说得极是认真,怔了半晌,举手摸着后脑,疑惑地喃喃嘀咕道着:“奇怪了,咱身上好像没有这样的银子嘛!”戚正明俯身捡起碎银,一面递向他,一面笑着:“这是一块普遍市面上流通的银子,也许兄台以前放在身上,忘记了。”贾准皱眉点了点头道:“唔,也许是这样的……”接着眉浓一扬,朝戚正明看了一眼,欢悦无比地道:“你这人真好,不像那些人专门给咱亏吃,咱们做个朋友,可好……”
  
  戚正明含笑点头道:“有何不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贾准环眼一亮,狂嚷道:“甚么?你说结兄弟?那,太好了……只是咱长得又黑又矮又肥又粗,而你却长得这样标致,怎么配呢?”说着,满脸现出沮丧气馁之色。戚正明知他由于其貌不扬,有点自卑心理,忙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相知贵相知心,贾兄怎地说出这种话来?”贾准大喜过望,咧嘴道:“真的?兄弟你不是骗咱?”
  
  戚正明认真地点点头道:“真的,我不骗你。”贾准欢悦地一踩足,却又微现忸怩地道:“咱今年廿一岁,你……你呢?”戚正明笑道:“这么说,小弟虚度十八,得喊你一声准哥了。”贾准又兴奋地一拍大腿,咧嘴道:“那咱喊你明弟,哈哈!”说着,朝戚正明上下打量一阵。飞扑而前,一把将戚正叨紧紧搂住,乱蹦乱跳,不住狂笑。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戚正明方自一怔,他却又咧嘴大笑道:“咱贾准如今有了兄弟啦,谁有咱兄弟长得漂亮……哈哈……”当街乱吼乱嚷,戚正明虽然有点啼笑皆非,难以为情,但却深为这种粗犷豪放的热情所感动。他旋首向四下围观的闲人看了一眼,面现一份少男特有的羞涩,亲切地转向贾准道:“准哥,这儿人多,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去如何?”
  
  贾准点头不迭地道:“明弟说得对,咱们兄弟应该痛饮一番去!”说着松开双臂,牵起戚正明,冲出店外,又走进附近的一家酒店。进得酒店,他根本不容戚正明有开口的余地,呼酒喊菜,嚷个不停。不久酒菜上齐,他分别为戚正明与自己斟满一杯,举杯道:“明弟:咱们喝一杯,干!”戚正明虽不善豪饮,但眼看对方兴高采烈,那能拂却。只好端杯一饮而尽。
  
  他唯恐喝得太多,是以放下酒杯,立即便开口道:“准哥!你家居那州那府?来此大牧集有何贵干?”贾准闻问一楞,环眼连眨,摸着后脑道:“那州那府,咱不清楚,咱只知道咱住的那地方叫土桥头!”戚正明知他所说不假,含笑点了点头。贾准接着又道:“咱出来是找咱爹的……”他似乎对谈论这些不感兴趣,说完忙又举杯邀饮。戚正明无奈,只得又陪饮一杯。
  
  就在这时,人声鼎沸中,店门口又走进了三人。三人进店后略一张望,便走至戚贾二人的邻桌坐下。贾准得与戚正明结为兄弟,心中充满着从未有过的高兴,他虽不善言谈,却尽找些自以为,“高雅”的话,说个不休!忽然间,邻桌有人“哦”了一声,似是菜汤飞溅,贾准右臂上顿被沾湿了一片。
  
  贾准向来不拘小节,见衣衫被菜汤沾污,只道人家出于无意,是以他谈笑如故,连头都没回一下的。戚正明由菜汤飞溅的劲力上发觉事情有异,精眸微转。立即神色不动地侧首向左面看去。只见那三个落坐未久的食客之中,两个中年汉子面色冷漠,正在低头啜酒,那个圆脸老者则从汤碗内捞起一把汤匙。朝戚正明歉然一笑。

    老者这番举动,显然地是要告诉戚正明,汤匙不慎落汤碗内,是菜汤泼溅的原因。戚正明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这确是饭馆中的常见之事,无法据此向人家责难。他由于有所猜疑,脸上便现出心神不安的样子。贾准正自说个不休,忽见戚正明似乎若有所思,不禁泄气地道:“明弟!咱在说话,你怎地好像没在听呀?”戚正明一怔,含笑道:“准哥!咱正听得出神呢!怎说没听?”
  
  就在这时。邻桌的三个食客忽然同时站起身来,在桌面上丢了一块碎银,匆匆向店外走去。戚正明见此情形,疑念更起。贾准见戚正明口中与他答话,眼睛却看向别处,心中更为奇怪,不禁也回头张望。这时那三人已踏出店门。贾准张望了一阵,嘻嘻笑道:“这几个家伙点了菜不吃就走,发神经……”
  
  忽然发现那桌上还有个包袱,“哦”了一声又道:“明弟!他们忘了把东西带走啦!”说着起身移步,就待上前提取包袱。戚正明已判定事情必有蹊跷,连忙大声喝阻。贾准见戚正明阻止于他,且双眸炯炯地注视着包袱,心中甚是不解,便也眨动环眼,向那只包袱看去。突然,那只原本安静静止的黑布包袱,竟然微微蠕动起来!
  
  接着“卜”地一声,包布破裂,骇然由裂缝中钻出一个茶杯口大的扁平蛇头。红信吞吐,扁头一俯一挺,蛇身已脱出包袱半截。这幕可怖的情景,很快地便被其他的食客所发现,于是整个的酒楼,顿时便陷于一片哗然骚动之中!奇怪得很,这条约有儿臂粗细的青蛇,自扁头伸出包袱之后,凶晴便一直死盯着贾准,这时更意无旁贷地向贾准游去。
  
  贾准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嚷道:“哎唷咱的娘……咱什么都不怕,就怕这没脚的长虫!”他口中嚷着,身子不住地左右窜跃。怪蛇的扁头则跟着他的身形摆动。戚正明由蛇尾色呈鲜红的一点上,已认出它就是“混元兜天录”“子午金斗篇”中所记述的一种“赤尾毒虺”。他有此发现之后,心中也不禁大为骇然,精眸连眨,筹思着对付之法。

    这时店堂内早已乱成一片,胆大的夺门逃奔,胆小的两脚发软,抱住桌椅,呼娘喊爷。扁头怪蛇见贾准不住地窜腾,似乎已是不耐,“吱”地一声、弹身飞起,睹定贾准,疾射而去。贾准黑脸泛白,一声绝呼,脚下猛点,越过一张饭桌,总算以数寸之差,避过了怪蛇的一袭。扁头怪蛇身子落地即起,毫不迟疑地又向贾准窜去。
  
  贾准虽壮如牯牛,身法却也相当敏灵快速,眨眼间一连三纵,闪过扁头怪蛇的三次猛扑。扁头怪蛇三扑三空,却是屡仆屡起,兀自不肯放松。戚正明见怪蛇专门追噬贾准一人,有时甚至舍进求远,绕过自己向贾准窜去,心中颇是奇疑,但在略一思索之后,立时恍然而悟,暗念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刚才溅到准哥身上的根本不是甚么菜汤,而是某种药液,而这种药液对‘赤尾毒虺’有极大的诱惑力量……”
  
  他想到这里,贾准正好纵到他的身边,那扁头怪蛇也窜射到五尺之内。他玉面一沉,挪身让过贾准,绽舌喝道:“孳障!敢尔……”声落掌出,飒风飚涌,直向疾射至的蛇头迎罩而去。但闻“轰”然一声巨响,屋宇隐动。一条长可及丈的怪蛇,竟被震得寸寸断折,飞落满地。

    戚正明在救友心切与对恶物的怒忿之下,发出绝传武林的“和合两仪掌”,震碎恶蛇,虽使一众抖悚的食客脱离了恐惧。但其掌力的神化成能,却又使他们陷于极度的骇异之中。尤其贾准,更是呆瞪着双环眼,满现错愕与迷惘之色。此时此地,戚正明自是不愿与他多说,只朝他一挥手,便转过身子,急急地向店外走去。
  
  贾准皱着浓眉,埋首紧随而出。二人一阵疾行,不久便到了镇外。这时贾准再也按捺不住,他飞纵两步,挡在戚正明的前面,愕着一双环眼,惶惑无比地问道:“明弟!你,你是谁呀?咱,咱真想不到你有这大的本领……”戚正明“嘻嘻”笑了笑,道:“准哥!咱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咱叫戚正明嘛。”

    贾准重复着念道:“戚正明……戚正明…”接着紧张地道:“明弟!近年来有位震撼大江南北,睥睨天下武林的戚正明戚少侠……难道就是明弟嘛?”戚正明玉脸一红,微现忸促地道:“准哥?是就是啦……干甚说这样多呢……”贾准一听说这位新结义的兄弟,竟是当代武林英才,誉满天下的戚正明,当即呆住,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始忽然“轰”地一声拜倒于地。喘嚅地道:“小子贾准,拜谢戚少侠救命之恩……”戚正明大为一怔,一面慌忙伸手搀扶,一面惶然道:“准哥!咱们义结金兰,不啻同胞手足,为了区区小事,你怎地竟这样…”贾准站起身,低着头,仍然嚅嚼地道:“戚少侠仙子谪凡,千万别再如此称呼小子,小子万万不敢当得!”
  
  —浑人心眼最死,敢情他从江湖传闻中获知了戚正明神化的事迹之后,已对戚正明起了至高的崇拜。戚正明苦笑笑,认真地道:“准哥你怎可这样说法?一旦结义,生死与共,岂是开玩笑的?再说准哥心肠善良,小弟还自愧不及呢!”贾准摇摇头,蹩了许久,始为难地道:“兄弟说的话都是对的,咱听兄弟的话,只是以后还得请兄弟对咱多多管教管教才好!”管教?这话从何说起?戚正明了解他此刻的心情,无奈之下,也只好含笑点了点头。
  
  贾准见戚正明含笑点头,心中略安,他想了一下,忽然又道:“兄弟,咱想请你帮个忙,可使得?……”戚正明仍自含笑道:“准哥,你怎地又这样说了,咱们既是结义兄弟,何能谈到帮忙二字?准哥的事就是小弟的事呀……”贾准眨了下眼,点点头道:“兄弟教训的是……”接着,咽了一口唾沫,规规矩矩地道:“咱这次出门是找咱爹的。咱爹两月前离家前往大江一带去,是为了追寻他老人家的一个仇家,咱因为听说那仇家很厉害,很不放心,所以要去找他……”
  
  他口词鲁钝,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竟连仇家是谁也没说出,末了,却还吃力地加了一句道:“唔!就是这么回事……”戚正明点点头,道:“准哥!伯父他老人家想来也是武林中的一位知名之士吧?”贾准忙道:“那里那里。”戚正明又问道:“他老人家的仇家是谁呢?”贾准忙答道:“哦,这个咱刚才忘记说了……咱爹的那个仇家是叫做‘夺魄剑魔乙休子’……”
  
  戚正明闻言心头轰然一震,脑中闪电般交闪着两个名字:“贾元庆,贾准,贾准,贾元庆。”他强抑着激荡的心神,语音微颤地促声问道:“准哥,伯父他老人家的名号如何称呼?”贾准谦虚地道:”我爹在北地武林中很有名气,号称长门屠夫贾元庆。”戚正明浑身剧颤,双眼发直,两腿发软,一个失神,几乎栽倒。贾准见了一怔,惊惶地道:“兄弟,你怎么啦?”戚正明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失神地向前路冲去……

    贾准心中大乱,他摸着后脑,想了一想,忽然“哦”了一声,喊道:“兄弟,莫非怪咱请你帮忙么?凭你的武功,决不会输给那‘夺魄剑魔乙休子’的呀……”戚正明冲行如故,未予理会。事实上,他也许根本没有听到!贾准没有了主意,一面起步紧追,一面又喊道:“兄弟,好兄弟,咱不要请你帮忙啦……哦哦哦……”他喊着,竟然哭了起来。
  
  可是前面的戚正明仍未止步,他冲行着,目光发直,脚下有点跄踉……他脑中轰轰隆隆,好像装了很多东西,又好像甚么也没有!他心中充满着一种难以抑制的郁闷,他用双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诚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凶残如豺狼的人竟会有这样一个淳厚善良的儿子,而自己又偏偏与这个仇人的儿子结成兄弟——像路丽娟所留给他的情恨一样!

    以天下之大,人海之浩瀚,这种事何竟会如此之巧?这,除了说是上苍给他的作弄而外,还有甚么更好的解释?他冲奔着一一目光发直,脚步跄踉。贾准,一面跟着飞奔,一面哭喊。忽然间,前方不远横现出一条宽阔的河流。贾准一见快到河边。而前面的戚正明依然奔行如故,不禁大急。连忙奋身一纵,挡在戚正明的面前,“哇哇”大哭。
  
  戚正明一惊止步。朝贾准卦面眼泪而又满现惊骇的黑圆脸上看了一眼,浑身一颤,如潮的热泪,顿也洒了下来。贾准见戚正明已无继续奔跑之意,心中略定,似哭似笑地道:“兄弟,你是怎么啦?把咱吓坏啦!”说着,忽然发现戚正明双眸失神,面色惨白得可怕,顿又一惊,慌乱地道:“哎哟!兄弟你生病了啦?……哦,莫非是刚才在酒楼中出手救咱时,被长虫喷了毒气么?”
  
  戚正明见贾准一片关切与惶恐之情,心中十分感动,当下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准哥,没有什么……咱很好!”贾准朝化看了一眼,皱皱眉,忽又傻笑道:“兄弟!咱想来想去想不通,那长虫怎地不咬别人偏偏专朝咱长得胖,肉香,好吃么?”戚正明知道他说出这话,目的在使自己开怀,不禁心头又是一痛。不忍使对方失望,只得强笑着道:“准哥!人的皮肉都是一样的,那会有香有臭……”

    说完朝贾准诚实的脸上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道:“准哥,这里面确是有一个原因的。”贾准一怔,高兴地道:“兄弟:那是甚么原因呀?”戚正明道:“那条扁头蛇是那个恶丐做的手脚。”贾准愕着环眼道:“那个恶丐?”戚正明道:“就是前几天在酒店门口被你打碎铁体的那个恶丐。”贾准惊声道:“兄弟,你怎知道的?”


第二十七章:恩仇之界

  浑人心肠直,说话也简单,戚正明摸不透他这句“你怎知道的”的话,是问他如何知道他毁钵惩凶之事,抑或是问他如何知道毒蛇为恶丐所施的手脚,抑或是两者都包括在内?戚正明想了一下,遂先将前几天看到他惩戒恶丐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才继续说明道:“可能自你那天仗义出手整治了那恶丐之后,你的行踪就一直在他们的监视之中,留下扁头蛇的那三人,随咱们之后进入酒楼,落座在咱们邻真,都非出于巧合,且那三人中的一个面孔肥圆,新刮胡须的老者,现在回想起来,就是那恶丐假扮!”

  贾准频频领首,想了一下,倏又怀疑地问道:“兄弟,咱还是不太明白,那长虫是臭要饭的放的固然不错,可是那长虫又怎会通晓人性,认识咱就是那臭要饭的仇家的呢?”他居然能想到这层道理,戚正明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微笑,他一面挥了挥手,领先沿着河边走去,一面静静地道:“准哥,刚才在酒店里,你右肩和右臂上不是被他们发了一片菜汤么?你闻闻看,是怎样的味道?”

    贾准略微一楞,随即依言低头举臂一闻。闻了一下,忽然皱眉道:“这是甚么菜汤呀?怎地臭希希的?”戚正明道:“那不是菜汤,那是一种药液……”贾准瞪眼道:“怎么?他既要放毒蛇,还要洒毒药?好心狠!”戚正明见他仍未悟出其中道理,只得一笑又道:“准哥,药液并不一定有毒,但却是扁头蛇最爱吃的东西,这就是它只追你而不追别人的原因了。”
  
  贾准一拍大腿,“哦”了一声道:“兄弟,你真了不起,咱真佩服!”说着忽然神色一黯,讶惑地自语着道:“世上的人怎地都这样坏?咱一路来此,吃了许多亏,这次要不是碰到兄弟,准得把老命送掉!”戚正明听了他这话,越发感到他纯洁无邪得可爱,同时心中也顿又痛苦了起来,他暗下怨忖道:“上苍忒也作弄于我,这样一位纯朴善良的少年,怎会竟是那仇獠的儿子?又怎会与我巧遇,且给为兄弟?”

    他想到痛处,恨不得立即转身向跟随在身后的淳厚少年吐露出实情,告诉他:“我就是你父亲的仇家,你父亲已死在我的手下。”然后,横剑自刎,可是他又那能这样做呢?他不但一身的恩怨情孽亟待处理,而且他怎能忍见这善良纯洁的少年新交,由高度的热望骤陷于极度的失望?甚或陷入比他还深的痛苦之中?他矛盾着,他苦思着,酸苦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快步前行,仰着脸,不让身后的贾准看到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终于,他有了决定,暗暗念道:“是的,恩师的遗愿我必须完成,华妹我必须找到她,我只有在这些有了适当的处理与安顿之后,再向准哥表白一切。”他惨痛地想到这里,正好来到一座密林前面,身后的贾准忽然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向他喊叫道:“兄弟,你可愿陪咱去找咱爹,对付那‘夺魄剑魔乙休子’呀?”
  
  戚正明闻言一震,方自作难,不知如何措词作答。不想就在此际,“嘘”地一声划风微响,左侧密林之中,流星般地飞出五粒黑点,向贾准疾射而至。戚正明何等造指?虽在极度扰伤之中,仍不失其耳聪目明,他急切间发现贾准尚浑然未觉,慌地旋声喝道:“准哥;快!”他喝着似乎觉得时间已经无及,乃迅即右掌疾推,发出一股广披的柔力,将贾准一个肥大的身子带得平飞面出,同时左掌一挥,将那五粒飞射而至的黑点震落尘埃。
  
  “蓬”的一声,贾准身子着地,他飞快爬了起来,一手摸着肥臀,一手摸着后颈,楞着眼道:“兄弟,怎么回事?你怎不声不响地就……”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敢情他已发现此刻地上有五枚黑球,正在冒着蓝烟。戚正明道:“准哥莫声张,刚才树林中有人暗袭……”戚正明话未说完,陡闻“噗、噗”连声,林中已跃出好几个疾服劲装,脸相狰狞的人来。
  
  落地一字排开,共是七人,而那假扮乞丐,托体诈财,且又在酒店中施放毒蛇的老者,也骇然立在其中。戚正明想到这班人恃强凌人,睚眦必报的邪恶作风,当即心中大怒,玉面一沉,转向贾准道:“准哥别怕!这些人寻事生非,穷凶恶极,待小弟打发他们走路!”话落,也未见他作势,身形已陡然前移丈许,悄无声息地到了那七个来人的面前。

    如此快疾的身法,加上刚才双掌齐出,同时救人与震落毒球的威势,早使当面七人心生懔骇。不过他们凶恶成性,且仗着人多,仍然一个个面透煞气,目射凶光。那伪扮恶丐的老者更一声狞笑,冷然道:“小子!看来你确有一份能耐,怪不得敢插手管咱爷们闲事!快快报上名来,爷们好将你与那黑小子一并超度!”

  戚正明星眸凌芒闪射,不屑地朝七人扫了一瞥,倏地傲然长笑,冷冷叱道:“小爷是谁,你等不配动问!你等为害善良,作恶多端,此番自行投到,一个也别想逃出生天!”他如此严厉一叱,左侧一个高瘦汉子立时按捺不住。只见他一声暴吼,长剑抖出粼粼银波,便向戚正明疾扑而上。戚正明微微一哼,脚下微挪,举掌一招一旋,那高瘦汉子的身子立即加速疾射,虚空绕飞三匝,接着“蓬”地一声撞在路侧一棵大树上,脑浆四溅。

    这等神功一出,剩下的六人心中发毛,即连站在他身后的贾准,也看楞了眼,嘀咕道:“咱这兄弟长得像书生模祥,怎有这好武功!”戚正明玉面凝霜,朝对面六人分扫一眼,厉声道:“看到没有?好教你们知道,只要你们不知悔改,继续为恶,小爷随时都可取得你们狗命!还不快滚!”敢情他特别施出这神功,旨在杀一儆百。

    可是这六人均已积恶太深,良知尽泯,在戚正明厉声训戒之下虽也不禁懔惧,但在戾目一阵翻滚之后,却不约而同地一齐扬掌挥剑,蜂拥地向戚正明猛扑而上。戚正明又是冷冷的一哼,一声薄叱,双掌齐挥,但见飙浪涌处,血肉横飞,剑折骨断之声响成一片。待得声息风平那如虎似狼的六个凶汉,已是头落肢残,没有一个还保存着人形了!贾准目瞪口呆,有点失神地道:“兄弟,你这是甚么武功呀?”
  
  戚正明面现漠然,没有开口。贾准定了定神,又道:“兄弟!咱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啦……凭兄弟这等身手,‘夺魄剑魔乙休子’就是十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啊!”戚正明闻言心中一震,眉头一皱,但在朝贾准坦诚无邪的肥脸上看了一眼之后,却只摇了摇头道着:“准哥;咱们走吧。”贾准茫然道:“兄弟,咱们现在到那里去呢?”环眼转得几转,忽又欢悦地道:“好,兄弟,咱带你走。”说罢迈步便向前路奔去。
  
  两人奔行约两个时辰,进入了一座镇甸。这时天色已经入暮,贾准走在大街上,不住地东张西望,戚正明以为他要找地方打尖,是以在走过一家客店门前时,忙道:“准哥?就住在这几好啦。”贾准没有接腔,却忽然“哦”了一声,飞步向对街的一家饼店奔去。他奔到饼店柜台之前,摸出一块碎银,买了一大堆烧饼馒头,叫店伙包好,挟在胁下,又匆匆奔回,傻笑着向戚正明道:“行了兄弟,咱们找地方去吧。”
  
  戚正明一证,讶道:“准哥,你究竟要到那儿去呀?……贾准道:“咱们找个隐僻的地方落脚去。”戚正明又讶道:“为什么?你怕?”贾准摇摇头,为难地道:“兄弟,咱还是想请你帮个忙。”戚正明以为他又要提出老问题,心中方自一紧,却忽听贾准又补充道:“兄弟,你的本领这样大,肯不肯教咱一点儿?咱如能学得你一二成本领,就可以去找咱爹,帮他对付仇家啦。”戚正明闻言立即点点头,笑道:“可以,可以,这有甚么不可以呢?”
  
  戚正明之所以毫不考虑地答允贾准学艺的要求,一来由于他对这淳朴善良的少年早就存有加以培植造就的意愿,再方面是由于他想借此求得一点慰藉。虽然长门屠夫贾元庆罪有应死,但他对贾准仍然深感歉然。至于贾准将来可能会用学得的武功来对付他,他是不会考虑及之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为他自己考虑过甚么。他自八岁那年被恩师乙休子救出青锋口下起,便一直生活在恩怨爱恨的缠夹之中,为报恩而奔走,为情孽而忍受,他从未将生命当作自己的生命,他心中没有自我!
  
  贾准一听戚正明满口答允,高兴得咧开大嘴,一时不知说甚么是好。戚正明朝他胁下的纸包看了一眼道:“准哥,你买这么多的烧饼馒头又是干甚么?”贾准得意地道:“咱知道,要练功夫就得先找个隐秘静僻的地方,而咱人又生得笨,学起来决不止一天两天,所以咱……”戚正明已明白其意,笑道:“准哥想得真周到。”接着又道:“准哥,你知道那儿有隐僻所在么?”
  
  贾准摇了摇头道:“咱也不知道,咱准备到镇外去找,二人走出镇外,初时尚能借镇中射出的灯光,依稀搜视远近各处,及至离镇较远之后,但见四下一片漆黑,根本难辨一丈之外的景象。贾准东顾西盼了一阵,失望地道:“咱忘了今夜没有月亮,这般黑漆漆地怎么找法呢?”戚正明凝目向前一扫,忽道:“准哥别急,那边有座土岗,咱们且翻到岗顶上去看看,也许岗后会有理想的隐僻之处。”说着,领先向土岗纵去,贾准兴奋地跟着飞奔!

    不久翻上岗顶,贾准急喘不已,却迫不及待地道:“兄弟,你再看看,岗下可有好地方?”戚正明目注岗下道:“有是有一幢破房屋,好像是座小庙,只不知其中有无人住,要是没有人住,倒是个十分理想的地方。”贾准道:“不管他,咱们下去看看再说。”说着,不顾一切地向岗下冲去。二人来到岗下破屋之前,发现果然是座破庙。庙门顶上横着一块匾额,虽已剥落不堪,但仍可辨出上书“文魁段”三字。
  
  庙门虚掩,随风启闭,显然无人住居其中。贾准大喜过望,嚷道:“这真是个好地方,既冷僻,又宽敞,别说只住三天两天,就是住上十天八天,也不会有人前来骚扰……”说着一望戚正明,满是歉然地又道:“兄弟?只是太委曲你啦……为了咱在这里受罪!“戚正明这时忽然想起他鲁西之行的各项要务,心中大为焦灼,可是眼看贾准一团欢喜,又不忍使他失望,是以闻言之下,忙笑道:“准哥,你以后千万别再说这些话,小弟会感到难过的!”说着心中一阵莫名的黯然,低头向庙门内走去。


第二十八章:义气英雄

  贾准摸索着在墙边放下胁下的干量包,燃起火种,旋首朝殿内四周看了一眼,忽然目注神龛之内,愕然道:“兄弟:你看,那尊神像好不狰狞可怕!”戚正明抬头一看,薄责地道:“准哥!不要乱说,这就是司理人间文事的天界文魁星君啊!”贾准眨了眨环眼,傻乎乎地道:“哦,文学好的叫文魁星君,那么兄弟武学天下无敌,可以称‘武魁星君’啦!”
  
  戚正明苦笑笑,没有理会,却上前几步,向文魁神像拜了一拜,默告道:“弟子戚正明,留宿星君宝殿…”他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正想继续将心中一些憾事忏祷一番,忽听身后的贾准急急地喊道:“唔,兄弟…唔唔…”戚正明一听贾准语音混糊,以为他又见到甚么可怖之事,慌地转身一看,却见他口中塞满东西,同时手中托着两个馒头,递向自己。
  
  贾准见戚正明已转身向自己愕视,连忙将口中之物“豁”地一声咽下肚去,一本正经地道:“兄弟,你该饿啦,快吃,吃饱之后咱们就开始练功。”戚正明无可奈何,只好放弃忏祷之念,伸手接过馒头,贾准却哦了一声,又道:“兄弟,咱说错啦,一日奔波,你早已疲累,咱们还是吃饱就睡,明天早些开始吧!”戚正明这时似乎不愿多说话,一面将馒头凑向嘴边,一面漫然地“嗯”了一声。
  
  两人用过乾粮,贾准脱下身上大氅,铺在地上,向或正明道:“兄弟!地上硬细绷的,你睡在咱衣服上比较舒服些,咱皮粗肉厚,就睡在地上好了。”说完,“蓬”的一声,已如推金山倒玉柱似的睡倒地上。戚正明惶然道:“准哥,这怎么可以,咱们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苦同尝,说甚么咱也不能以你的衣服作垫,而让你睡在地上啊。”说着,抓起地上的大氅,丢给贾准,接着并也脱下自己长袍,向地上铺去,忽然噗的一声,长袍内飞出一个小包,跌落到贾准身边。
  
  贾准慌地侧身伸手捡起,一面递给戚正明。一面不经意地问道:“兄弟!这小包中装的甚么?”戚正明闻问神色一紧,楞了半晌,这才嚅嚅地道:“没有甚么,几颗药丸罢了。”他这小包中所装之物,与他背上包裹里的恩师腿骨一样,同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又不愿对一个诚朴的人说谎。是以说来极为吃力。说完之后,并立即蹲身整理睡处,意思是希望对方不要再问。
  
  可是贾准却又傻里傻气地跟着便又问道:“药铺里买来的么?”戚正明漫声答道:“不,是我按照一部秘笈所载调配而成的。”贾准傻里傻气地又道:“兄弟,真有你的,这药丸叫甚么名字呢?”戚正明一面整理行囊,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咱还没有想出适当名称……哦,对了,就叫它‘红珠追魂丹’好了说着,忽觉失言,神色一紧。贾准并未在意,却紧接着道:“追魂?这丹丸是要人命用的?”
  
  戚正明精眸一阵连眨,红着脸,嚅嚅地道:“不,是救命用的,小弟为它取名‘追魂’,是因为它能替垂死的人将飞出的灵魂追了回来。”贾准浑然道:“不错,不错!这丹丸真好,名字也取得好!”打了一个呵欠,又道:“时间已经不早,不谈了,咱人笨,问题越问越多,兄弟,睡吧……”说完蹲身铺好大氅,身子一倒,便呼呼睡去。戚正明朝他淳厚坦白的肥脸上看了一眼,摇摇头,心头不期然地又泛涌起一股伤忧与感触。
  
  他呆思了一阵,叹了口气,正待卧地睡下,却忽然就在此际,庙前土岗一角,传来“呜、呜、呜。”的微声。他凝神一听,便已判定这怪声是绿林强人指挥连络的令号。怪声断断续续,渐渐向破庙这边接近。戚正明有所惊觉,暗道:“这破庙想必是剪径掳掠之徒聚会分脏所在吧……”戚正明想到这里,立即伸手推了贾准一下。贾准一惊坐起,用手背揉了揉睡眼,茫然道:“兄弟!你、你怎么还没有?”
  
  戚正明不待他说完,连忙掩口一声轻“嘘”,接着又拾手向庙外指了一指。贾准见戚正明一派神秘之状,方自一愕。“呜、呜、呜。”之声又起,且已近在门外,同时庙侧庙后也隐约可闻吃吃低语。贾准低声讶道:“兄弟!这,这是什么声音呀?“戚正明尚未及回答,陡闻“蓬”的一声沉响,好像刀剑之物钉入木板之中。紧接着,屋顶上又是“跄踉”的连续数响。二人正自猜疑不定,一股油灼臭气已自扑鼻而来,同时更见门缝瓦隙之中,冒进阵阵浓烟。
  
  贾准惊呼道:“兄弟,不好,火、火!”他惊呼未完,“嗤”的一声,一枝油膝箭带着一团火,由门隙中疾射而入,钉在神龛之上。戚正明见此情形,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认为决不是普通盗匪来此聚会,而是仇家冲着他们二人而来,当下低声嘱咐贾准道:“准哥,仇家来犯,小心准备…”说着解下长剑,递向贾准,又道:“准哥!你使用此剑,准备跟着我闯!”贾准皱眉道:“兄弟,你把长剑给咱,你用什么?”
  
  戚正明断然道:“准哥不必顾虑,小弟惯使双掌。”贾准点点头,接过长剑,却又问道:“兄弟!你说的仇家是谁呀?”戚正明双目精光暴射,举掌待发,一边简略地道:“准哥,此时此地,咱们的仇家除了那班专门伪扮乞丐,以凶恶手段诈人钱财的家伙而外,还会有谁?”贾准恍然大悟,怒声道:“这些人怎地死缠不休,太可恶……”接着,又微现歉然地道:“兄弟,这件事由咱而起,却屡次连累了你……”
  
  戚正明侧顾了他一眼道:“准哥,除暴安良,人人有责,何况咱们谊属义兄弟,同生共死?你怎地又说出这样的话呢?”话落掌出,“轰”然一声,两扇破庙门暴裂飞散得踪迹不见。戚正明侧首向贾准点头一示意,一声清啸,射出庙外。贾准忙也一晃肥躯,蹑尾纵出,并立在戚正明身边。这时虽已时届深夜,但由于破庙屋顶上已有数处着火,是以附近景相,仍可看得十分清楚。
  
  二人扫目一看,发现这座破庙竟有三面被土岗环绕。且见岗腰之间,人影幢幢,散立着近百名老少不等,面色凶恶之人,一个个挽弓搭箭,据高临下的虎视眈眈。看情形,犹有主持之人,隐在僻处,尚未现身。就在贾准环眼愕瞪,戚正明盘算着如何对付之际,猛闻一声短劲的厉喝,起自正面岗顶上的一株树下。喝声一歇,划空锐啸大作,漫天怒箭,有如骤雨般向二人立身处涌射而下,文魁殿前,顿成弹丸之地。
  
  戚正明喝得一声:“准哥小心!”双掌齐挥,飚浪疾涌,密如飞蝗的怨箭,顿即纷纷偏向断折坠地。贾准忙也肥躯疾旋,长剑猛舞,近身怒箭,悉被震落。奈何人家是早有预谋,挟怨而来,箭多人众,盛茶时间过后,怒箭依然如雨,骤势竟丝毫未见稍衰。这时贾准已是急喘连连,险象屡见。敢情他虽天生蛮力,却不谱运用之道,是以不能持久。
  
  他急喘着,急声向戚正明道:“兄弟,咱不行啦……你不必顾咱,趁咱还能分散他们一些注意力之前,你赶紧走吧……”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显然是因为箭势忽然加剧,应付不暇,无法分神。戚正明连忙又向他接近一步,帮他震挡箭雨,并安慰他道:“准哥别慌,小弟定可应付得了……”箭雨绵密,毫无欲息迹象。这班恶徒为达目的不泽手段,他们为了对付戚贾二人,竟打开官府兵库,将所有的弓箭都搬了前来。
  
  戚正明眉头微皱,心中又怒又恼,恨不得立即上土岗,杀他个片甲不留,可是眼见贾准不能独立自卫,他又不能舍他不顾,倘若挟起贾准一同前闯,则不但自己一臂无法运用,而贾准的长剑也势必无从施展。在那种情形之下,单凭自己右掌,是否能有效地阻挡住漫天铁雨,实在没有绝对把握。是以他尽管怒火沸腾,却是未敢轻举妄动。
  
  这时,贾准已是更加不济,他喘促地道:“兄弟,你怎地还不走啊……咱今天反正已经死定……快走吧!再迟恐怕……”他似乎已无法支持,说到这里便又说不下去。戚正明心中猛震,精眸一转,忙说:“准哥莫说傻话,咱们赶紧贴背应敌,你只须注意你自己身前与左右两侧,背后由小弟负责照顾便了。”说着横移数步,又微一侧身,便与贾准站了个两背相对。
  
  这样一来,情势果然大为稳定了下来。不一会,岗顶那株大树之下,忽起一声冷哼,紧接着又是一声断喝。断喝一落,箭雨骤收。戚正明不知对方突然停止发箭是何用意,举掌戒备,一时仍不敢轻动。贾准吁了一口大气,返身凑到成正明身侧,轻声道:“兄弟,莫非他们箭已用完?”戚正明略一沉吟,道:“可能如此,不过这班恶徒诡计多端,咱们仍须小心!”
  
  僵持好一会时间,二人正自猜疑不定,岗顶大树下忽然又起厉啸。啸声划过夜空,撼人心魂就在啸声延续中,那业已半边着火的破庙左侧,忽有三条黑影一闪,接着便是三道黑线,闪电般射向戚正明背心。显然,前方岗顶的厉啸之声乃是一种阴谋,目的在扰乱戚贾二人的心神,以掩护同党由庙后施放冷箭!在这种情形之下,冷剑的破风之声为啸声所掩,戚正明果然未能立时警觉。不过饶是如此,凭他的武功造诣,也必将有惊无险。
  
  可是,贾准由于对成正明友爱逾恒,他并不会因成正明的武功高强而稍存侥幸苟免之心,是以他偶一回头,发现三支利箭已疾射至戚正明身后五尺之内之后,立时心中大慌,一面大呼:“兄弟快躲”一面仍唯恐有失,横身往戚正明身后挡去!戚正明闻呼猛然返身,贾准已一声闷吼,仰面倒地,咬唇一笑,便自气绝。只见他胸前并插三支钢杆箭,入肉半截,箭尾犹在颤动不巳。
  
  戚正明狂呼一声,热泪进射,府身便待向贾准身上扑下,但猛又收住扑势,头一抬,满脸煞气,踊身向庙后冲去。就在这时,箭雨又起。他毫不虑忌,双掌挥舞,冲势依然不停。他冲到庙后,一眼便见三个手持劲弓的中年凶汉,正在拔足飞奔,他哼得一哼,飞纵而前,右手震挡四下疾骤的箭雨,左手骈掌向前横着一划,但见惨号起处,血光涌现,三个凶汉顿时变作六截!
  
  他填膺的怒忿,并未因三个汉子的丧命而稍泄,立即飞身上岗,冲入对方排列的阵势之中。这时由于利箭已无法对他发射,他神威更腾,双掌挥舞,如疯如狂,所到之处,惨呼随起。转眼之间,他已从那座形如马蹄的土岗的左端绕至中段。就在他距离那株屡次传出嘴喝之声的大树尚有三文之际,大树下面的长草丛中,忽然飞纵出一个独眼老者。独眼老者阴沉的脸上满是惧色,身形落地,只朝戚正明看了一眼,便即转身向土岗外面逃去。
  
  戚正明一眼警及,那能容得?当即绽舌一声厉叱,腾空面起,双掌推处,独眼老者立即一声闷哼滚下土岗。戚正明精眸一转,紧随着飞身而下,左手抓住独眼老者的乱发,右手一起一落,独眼老者已头躯分离。他提头在手,纵回岗顶,扫视之下,只见右侧土岗上的恶徒,纷纷丢落手中弓箭,四散逃遁。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无意追杀。
  
  但在他远远向倒卧于地,身插三支利箭的贾准尸体看了一眼之后,立又将牙一咬,腾身扑往土岗右端,身如游龙。返复窜腾,不到半盏茶时间,整座土岗,便在一连串惨号过后,归于沉寂。他站在岗顶,玉面惨白,身子有些摇晃,接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由于悲愤攻心,用力过度所至。他毫不理会,只略微呆了一下,便即纵落土岗,奔到贾准横尸之处,丢落手中人头,拔去贾准胸前三支钢杆箭,委然坐在地上,望着贾准尸身,陷入痴呆。
  
  这时破庙业已倒塌,火势也转弱,代之而起的,是薄薄的曙光。他痴坐着,面色呆滞,许久许久,终于又禁不住痛泪潮涌……诚然,他与贾准接交虽只一日,但交深不在年多,只要相知能入灵魂深处,一日之交又何异百年之交?他俩这一日来的互卫互护与相体相谅的金兰之谊,又岂亚于任何手足骨肉之情?因此贾准的死,怎不使他伤痛欲绝。更何况贾准是为救他而死?更何况贾准的父亲是死在他的手下?
  
  是以,他此刻的心中,除了一种折翼之痛之外,还有无穷的歉憾!她虽已热泪如潮,仍是难遣心中憾恨,于是他拜在贾准尸体旁边,默诉道:“准哥,倘若英灵未远,请聆听你明弟的泣诉,你不是要寻访伯父他老人家,帮他老人家对付他的仇家么?告诉你,准哥,他老人家的仇家就是你的明弟,我,我已将他老人家置于死地,并且用的是最严厉的手段,准哥,你听到了么?

    准哥,你为甚要救我?为甚么不让我死在利箭之下?我的生命本应交给你以抵偿伯父他老人家的血债,你怎地反而为挽救我的生命而牺牲了你的生命?上苍太也无眼!不,准哥,这也许是上苍对你偏护啊!它不愿让你圣洁的手举起仇恨的宝剑?它不愿使你无邪的心蒙上罪恶的阴的手举起仇恨的宝剑?它不愿使你无邪的心蒙上罪恶的阴影?
  
  而我,你的明弟。却以罪孽之身承受了你宽恕的恩……啊……上苍对我是多么无情啊……安息吧,准哥,血债总是要尝还的!恩情总是要报答的!但请你用你的仁慈宽限我一段时日,因为目下我的生命并不属于我自己,恩师是我的生命之源,他的血债,我必须为他尽数讨还,他的遗愿我必须为他尽数完成……安息吧,准哥,我们相交苦短,死后当可永相厮守……”
  
  他泣诉至此,天已微明。他凄然站起身来,利用破庙火墟中的砖石,挖土筑墓,将贾准安葬于土岗之下,并以仇头作祭,他在墓前凭吊了一阵,忽又想起隔晚与贾准相聚时的情景。黯然念道:“准哥,你不是要跟我学武功么?—你不是很羡慕‘文魁星君”的美号么?好,让明弟来使你达成心愿―”说罢,便在墓前将“和合两仪掌”与“子母风雷剑”的招式分别演练了一遍,接着又削石为砷,运指在碑石上写道:

    混元兜天录传人

    武魁星君贾准大侠之墓。
  
  义弟戚正明敬立
  
  他立好碑石,见天已大亮,只好黯然一拜,依依攀岗而去。


第二十九章:桀花妙舌。
  
  戚正明怀着满复忧鬱与惆怅,黯然地离开了贾准的基地,赶往鲁西。因着贾准的死,使他对人性的善恶多了一层了解,可是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思与仇,却仍然感到迷惘与困惑。沿途上,戚正明的心头,像注满了一团沉重的铅,几乎使他窒息的喘不过气来,当眼前映现出圣洁无邪,浑厚憨直的贾准的影子时,又像一枝锐厉无比的钢剑,剁入他的心囊,不自觉地一阵颤索……

    他闭着眼,默默地诉愿道:“准哥!你安息吧!明弟以后会给你一个交待……”这是戚正明心的誓言,心的诉愿,这个生逢坎坷,命运多舛的孩子,会实现他誓言,诉愿的—戚正明因着和贾准相聚,突然间遭着这桩意想不到的打击,心头沉重,精神萎顿,无形中缓慢了脚程!这日,终于抵达鲁南金乡南旺集—他授艺恩师摩云金剑袁松遐的住处之前!
  
  戚正明来到庄院门前时,发觉门前一片冷落,他骤然泛起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心头一阵“砰砰”的跳动!当他进入大厅,袁宅所有的家人,似乎都现出一种类似于惊疑,不安的神情……他暗自嘀咕忖道着:“离别何曾几时,怎地他们不认识咱戚正明啦!”意念落地,就即唤过一名老家人,问道:“袁忠,老爷和夫人呢?”袁忠朝他怀疑的看了看,张嘴似乎想说出一些话来……结果却是指了指里间卧室,极简单的道:“在……卧房里……”
  
  戚正明满腹窦疑,疾步走进两位老人家卧房:当他一进入房门,一股熏鼻的药味迎面扑来,摩云金剑袁松退,和夫人银翅飞燕凌霜红,分别睡卧在两张床榻上…袁文瑜一对美目,红肿肿的似乎流过不少眼泪,这时坐在她母亲床榻边,愕愕出神的疑看着。袁宗璜手捧药碗,在待候他父亲摩云金剑袁松遐,见戚正明进入卧房;显得意外的一怔!

    摩云金剑袁松遐一怔之下,正显出某种神情时,戚正明已急步走近床沿,施礼道:“师父!明儿回来啦……想不到你老人家……”戚正明激动得语不成声,摩云金剑袁松遗靠在床头沿。两眼直看着他,却是肃穆而含蓄的道:“明儿!你……你是谁?”戚正明听得心头一震,困惑不已的答道:“师父?明儿就是明儿呀…”袁松遐幽幽的叹了口气接问道:“昔年叱咤江湖,被天下武林人物追踪二十年的夺魄剑魔乙休子是你何人?”

    戚正明听他师父袁松遐问出这话,不由周身机伶伶的抽了个寒噤!他从袁松遐语意中,断定师父已知道了自己和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段渊源!在他脑海刹那间一瞥思潮过去,倏地有了个决定,是以执礼极恭,朗声应道:“明儿不敢隐瞒师父,夺魄剑魔乙休子老人家,乃是昔年明儿恩师”
  
  戚正明还要说下去时,袁松遐轻轻“哦”了声,倏地又道:“近年来,扮装夺魄剑魔乙休子,活跃江湖上的是谁?”戚正明给他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迫供似的追问,有些摸不透这位授艺恩师袁松退将对他采取何种态度,急得泪水盈睫,颤声嚅嚅的道,“就是……明儿所扮……装……”摩云金剑袁松遐禁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你如此做法,用意何在?”
  
  摩云金剑的话声,把熟睡中的银翅飞燕凌霜红惊醒过来,袁文瑜睁大了一对哭肿的眼睛,愕看着减正明的后影—―摩云金剑袁松遐问出这话,戚正明忍不住大颗泪珠簌簌落下,边哭边说,把鲁地马蹄山一段前后恩情说了一遍,接着又道:“师父,明儿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恩师乙休子对明儿恩同再造,为明儿丧命党家堡,他老人家最后的遗谕嘱咐,并非报仇,而是要明儿索回遍散各地的四肢骨骇。并找回太阿剑!”
  
  戚正明说到这里,哭呼的又道:“师父,思师夺魄剑魔乙休子,并不是像江湖传言中所传说的那种杀人魔君。明儿要洗雪他老人家的冤屈!”这时床榻上的银翅飞燕凌霜红,仿佛安慰似的向戚正明道:“明儿好好地说吧,别那么伤心……你师父并不是怪你—祇是任机那老贼太可恶了!银翅飞燕凌霜红幽幽的说出这话,戚正明听得蓦地骇然一怔,衣袖一拭脸上泪渍,惊疑不已的道:“妈:你老人家怎地突然提起北海钓叟任机?”
  
  北海钓叟任机,血牡丹夏映雪夫妇俩,和他们的于女儿路丽娟,在鄂北隆中山麓的上平集小镇耽留了数天。路丽娟伪称隆中山树丛里有山岚瘴气,给了罗咏华二颗龟甲子午锭,他相信罗咏华一定会使用。到时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一定会变成一个丑八怪,她回到上平集客店里,愈想愈高兴,愈想愈得意:“戚正明呀戚正明……你毁不了我,我却毁得了你……眼看你一个美貌娇妻,断送在隆中山玉巫谷,即使这丫头能出得玉巫谷,你戚正明天长地久地伴着一个母夜叉似的妻子,亦够你痛苦一辈子了……”

  路丽娟想到这里,突然杏眼圆睁银牙一控,狠狠地“哼”了声,喃哺自语地又道:“不够,不够……还不够…这些痛苦还消不了我心头的恨。我还要再加些痛苦在你身上,一直到你死!”路丽娟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冷不防夏映雪推开客房门。走了进来,微感诧异地道:“娟儿?你在跟谁说话呀?”

    路丽娟猛从床上翻起,粉脸通红,心里一阵“噗噗”直跳,倏地一对晶莹眼珠儿一转,故意幽幽地叹了日气,才道:“干妈,娟儿暗自在想,什么时候找着‘夺魄剑魔乙休子’替爹爹报仇!”说着,泪珠簌簌地掉了下来,其实她这些眼泪是为了戚正明的寡情绝义,对自己视若草芥。
  
  血牡丹夏映雪安慰的道:“娟儿,这事不用你操心,‘夺魄剑魔乙休子’老魔头,跟你干爹干娘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夏映雪说到这里,咬牙恨恨地叹了口气,又道:“你义兄常天九,就惨死在这贼魔头之手!这桩公案你干爹干娘要以死相搏,不见血岂能干休!据你干爹说,这次出现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决非老魔头本人,而是他的故友,或是衣钵传人所扮装!”
  
  北海钓叟任机,血牡丹夏映雪,和他们的干女儿路丽娟,为了等候隆中山玉巫谷中长门屠夫贾元庆激战“夺魄剑魔乙休子”的结果,是以在鄂北隆中山麓的上平集小镇上,又耽留了一天!这日从江湖传闻中,获悉“夺魄剑魔乙休子”已再度现身露相,将长门屠夫制服,送交宜城九龙堡处置之事!北海钓叟任机听了这个消息,心头仿佛给铁锤猛打了下,不由暗暗抽了个寒噤!
  
  任机夫妇俩正忧心炽炽地谈着这件事,路丽娟心机一动,倏地接口道:“干爹,老魔头‘夺魄剑魔乙休子’,既在宜城九龙堡现相,可能与九龙堡堡主白玉龙郁云已攀上几分交情,咱们何不往九龙堡一问究竟?”路丽娟提出这个主意,任机夫妇齐都微微颔首表示可行,血牡丹夏映雪道:“娟儿!前番听你说,你跟白玉龙郁云之女青青姑娘,有师姊妹之谊,不妨你以拜访名义,往九龙堡一行,探听一下夺魄剑魔乙休子行踪!”
  
  路丽娟听她干妈说出这话,点头不迭地道:“好,娟儿此刻就去,如有老魔头‘乙休子’的消息,娟儿立刻回上平集告诉你们两位老人家!”路丽娟临走时,北海钓叟任机突然想起似的吩咐道:“娟儿,你见到白玉龙郁云时,别说你跟你干爹在一起!”路丽娟睁大了一对美目,迷惘地“唔”了一声!
  
  宜城九龙堡和上平集小镇,相隔不远,路丽娟在人迹稀少处,展使轻功脚程,是以晌午时分,便已抵达!路丽娟见过白玉龙郁云。郁青青见师姊来到,不胜欢悦。立即拉她走进自己闺房,以一叙离情!路丽娟因临走时曾得北海叟钓任机的吩咐,虽然不知内委。却相信其中定有重大缘故,是以,她索性连她干娘血牡丹夏映雪之事亦不提,只编了一串美丽谎言,与她师妹谈过一阵,就即问道:“师妹,据近来江湖传闻,老魔头‘夺魄剑魔乙休子’曾现身此地九龙堡,可是真有其事?”
  
  郁青青美目朝她楞楞看了一瞥,仿佛感到路丽娟所问的话,不太顺耳!半晌,才颔首道:“唔,乙休子老前辈他老人家确曾在此地九龙堡现身露相,而且又做了一桩功德善事!”路丽娟睁大了眼睛,故作惊奇的问道:“师妹!什么善事呀?”郁青青显得不胜敬佩钦慕的道:“他老人家真配得上一代剑圣,武林英杰,他老人家现身九龙堡,将杀害鄂地卅五名无辜少女的凶贼长门屠夫贾元庆送来这里,嘱令我爹通知受害苦主前来泄恨以解心仇!”
  
  郁青青说到这里,倏地想到一桩心头甜甜的事,粉脸一红,螓首一垂,“吃吃”碎笑着道:“师姊!他、他来过啦?”路丽娟听得一怔,困惑的问道:“师妹,你说的是谁呀?”郁青青听她师姊追问,一张粉脸愈发透出一阵娇羞嫣红,抬头朝路丽娟看了一眼,仿佛甫待出嫁的姑娘,羞于说出心上人似的,嚼嚅道:“就是明哥嘛……他,他现在往鲁地拜望他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去啦。”
  
  路丽娟听郁青青说出“明哥”二字,怀疑自己听错似的惊“哦”了一声,喃喃道:“‘明哥’,你说是戚正明……他、他来过这里九龙堡,又去了鲁地摩云金剑袁松遐处?”路丽娟一时无法将郁青青所说的话与某件事实连贯起来,罗咏华被自己骗入隆中山,他怎地会来九龙堡,又往鲁地?路丽娟颤声响喃说着,两排银牙几乎咬碎般的一阵锉磨,粉脸涵出一层骇人的苍白!郁青青由于突然在人跟前,揭开了少女秘密,不胜娇羞,又把螓首低垂胸前;是以,并未注意到路丽娟的脸色神情。
  
  须知,路丽娟乃是跟郁青青年龄相仿的少女,诚然她从郁青青的这份神情中,已看出其中内委!一缕柔情已缠在戚正明身上。突然。路丽娟格格一声娇笑,挨近郁青青身沿,显出异常关怀地悄声问道:“师妹!你跟师姊讲,你是不是喜欢明哥?别含羞,咱们师姊妹不啻同胞手足!”郁青青羞红了粉脸,抬头感激的看了她师姊一眼,颔首轻“嗯”了声!
  
  这时,路丽娟除了膺胸的悲愤激怒外,陡然又燃起一股无名的妒火!她尽量抑制着戈击冲动的情绪,温柔体贴的问道:“师妹!你知道明哥喜欢你么?”郁青青听她师姊问出这话,突然记起过去自己和她,还有九螺醉客宋羽仙,伴同着戚正明首途进蜀,路上分离的一幕,是以显得儿份顾忌的朝路丽娟看了一眼,当她看到对方一脸柔和关怀之色时,这才颔首含羞的道:“唔,明哥好像也很喜欢我……”
  
  路丽娟听到这话,好像一寸芳心给利箭刺了一下!这时罗咏华的影子,又涌现在她的眼帘!突然“吃吃”一阵脆笑,道:“师妹!明哥也许喜欢你,可是他喜欢的人多呢!”郁青青听得猛的娇躯一颤,嘴嘴地道:“师姊,你!”路丽娟收敛起笑容,殷殷关怀地道:“师妹!你别急嘛,咱话还没说完呢!”
  
  话落此,朝郁青青苍白的脸色飘了眼,这时,她虽替郁青青感到一份瘘凉,同时亦觉到无比的快慰—路丽娟接着道:“明哥所喜欢的,可不是你师妹一人,还有一个呢,她是称雄北地武林人称七爪飞龙党月田的义女罗咏华姑娘!再说得近一点,这位罗姑娘可就是明哥如花的美眷呢!”郁青青听得粉脸纸白,娇躯一阵抽摘痉挛,尤其听到最后一句时,银牙咬唇,禁不住珠泪簌簌不止的流下来。’路丽娟显得一片菩萨心肠般地又道:“师妹!你这么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儿家,不值得为明哥流泪的:”
  
  郁青青秀眸含着尚未坠下的清泪,诧异地问道:“师姊!你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郁青青陡然间问出这话,差点使路丽娟为之语塞,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用这刹那时间,掩饰了内心的不安,突然薄责的道:“师妹!明哥和七爪飞龙党月田义女罗咏华的一段美满良缘,已成了今日武林的盛事佳话,你,你怎地还不知道?”
  
  郁青青听到这里,睁大了一双泪光晶晶的美目,轻轻吟“哦”了一声——旋首凝视着香闺外朵朵飘空行云,喃喃自语般的道:“明哥!真会有这等事!”路丽娟见目的已达,生恐言多有失,匆匆告别师妹郁青青,怀着满足快意的心情,离开九龙堡返回上平集小镇!抵达客店时,已是日薄傍晚时分,走进客房,祇见北海钓叟任机夫妇脸上满布一层骇人的青白颜色……任机身前,跪着一个年有四十多岁,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文士!
  
  血牡丹夏映雪见路丽娟回来,招呼似的看了她一眼,路丽娟轻轻挨近夏映雪身边,诚然,客房里这幕不寻常的场面。使她感到惊愕!可能因着路丽娟的突然进入,暂时扰断了他们的谈话!这时。只见北海钓叟任机,厉声冷冷的向地上文士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跪地的中年文士,战战兢兢的道:“徒儿不敢欺骗你老人家,目前横行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确是戚正明所扮装……”听了这话,偎在血牡丹夏映雪身边的路丽娟,恍若陡中焦雷,一阵昏眩,几乎跌倒地上!

    血牡丹夏映雪一把将她纤腰轻轻搂住!北海钓叟任机,好像还怀了几分怀疑,沉厉又道:“李崇光!你叛门离师,死罪难免!你既前来请罪,需把你师弟遭受戚正明之害的一段前后经过详细说来,为师格外施恩,饶你一命!”凌悟子李崇光嚅嚅地道:“徒儿在鄂中宜城近处,见到戚正明……”说着,伸手轻抚了一下过去被攀虹羽士常天九所断的左臂上的疤痕。颤声喃喃地又道:“徒儿从师弟处获知师父谕召。正待首途起程,却忽遭戚正明与另一名离魂客崔玉拦住……”


第三十章:心里誓言。
  
  乱朱成碧,黑白颠倒,凌悟子李崇光冒着必死的凶险,来会见他师父北海钓叟任机,信口雌黄,捏造歪曲事实,其目的何在!显系因着龙涎秘图企谋未成,此番攀虹羽士常天九既死,希望北海钓叟任机念在已往师徒份上,重新将他收列门下,传得几手绝学——凌悟子李崇光说到这里,抬头畏怯的看了他师父一瞥,接着又道:“戚正明拦住徒儿和师弟后,追问过去在鄂西施南郊外,下坝场古云堡中,化名血见愁古心,害死九螺醉客宋羽仙,与野山驼翁吕震之事:”
  
  北海钓叟任机听到此节,缓缓领首,自语似的道:“好小子,果然不出咱意料之外……”任机自语声落,厉声又道:“后来呢?”凌悟子李崇光见了他师父厉声追问的神情,心头一阵狂跳,可是这时他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嚅嚅接着道:“当时师弟稍加分辩,戚正明便仗着身怀之学,将师弟处于死地,徒儿援助不及,毁臂在戚正明剑下!”北海钓叟听到这里,呱呱哇一阵失常的狂笑,倏地两眼射出两道冷电似的凌芒,厉声冷冷的道:“李崇光!你说这话可都实在?”
  
  凌悟子李崇光捣蒜似的磕了几个头,答道:“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北海钓叟任机还是冷冷地道:“李崇光!难得你有这份好意,奈何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因何将龙涎香雾之事,传泄于天下武林,以致老夫十年心血白费,今日强敌四顾!你师弟常天九之死,虽非出于你手,却是导源于你身上,你判师离门,本该凌迟处死,姑念你今日来此,说出这桩内情,老夫格外施恩,痛痛快快的成全你!”

    老贼任机峻声沉厉的吐到一个“你”字,右臂疾出,劲风卷起,凌悟子李崇光立时脑壳震碎,死于非命!任机一掌劈死李崇光,嘴里还是喃喃诅咒道:“逆徒!休怨老夫出手狠毒,奈你死有应得!”说着,从腰袋里取出一只玉瓷小瓶,倒出一撮粉沫,洒在尸体上,顿时一具尸体,连骨带肉,化成一滩黄水:这时路丽娟虽生具一副蛇蝎心肠,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份情景,亦不禁机伶伶的抽了个冷颤!
  
  北海钓叟任机处置了李崇光后,咬牙恨恨道:“小杂种。原来是你为鬼为蜮,云诡波谲使下的毒谋,你惨杀了老夫的嫡血骨肉,老夫岂能轻易放过!”血牡丹夏映雪也悲愤激怒的道:“戚正明!你惨杀我子。我要你块肉分尸,锉骨扬灰,才泄心头之愤!”夏映雪话落,突然想起甚么似的向任机道:“宏仪!戚正明日前还在隆中山玉巫谷中与长门屠夫贾元庆激斗,诚然此刻尚不会远走他方!”
  
  北海钓叟任机尚未回答,路丽娟倏地接上道:“干妈,娟儿在九龙堡听师妹郁青青说,戚正明已离开鄂地,往鲁西找他另一个师父云摩金剑袁松遐去了!”北海钓叟任机忿忿说道:“摩云金剑袁松遐老匹夫,原来你也在作怪!”于是北海钓叟任机,血牡丹夏映雪,与路丽娟离开鄂地,急急赶往鲁地而来!
  
  任机夫妇为爱子报仇心切,脚程极快,戚正明则因途中偶遇贾准盘桓了许多时候,更因贾准之死,戚正明心头遭受了奇重的打击,脚程缓慢,是以北海钓叟任机等早戚正明抵达鲁西金乡南旺集。北海钓叟任机等人,抵南旺集摩云金剑袁松遐庄院时,宗璜文瑜兄妹俩正驰骑野外狩猎未回!这三个不速之客的来到,诚然会使摩云金剑袁松遐银翅飞燕凌霜红夫妇俩,感到不胜意外,登门是客,袁松遐只得殷殷肃客入内!
  
  血牡丹夏映雪咬牙切齿,急着要追找扮装“夺魄剑魔乙休子”,杀害自己爱子的戚正明,进入袁宅大厅后,不顾袁松遐热忱招待的盛情冷冷的道:“袁老儿,咱们夫妇来此的原因,谅来你已知道,不必装模作样,快叫你徒儿戚正明出来,冤有头债有主,冲着你‘摩云金剑’的徒儿,咱们不难为你是了!”血牡丹夏映雪认定戚正明已返袁宅,摩云金剑袁松遐是故作虚伪状的,说出这话。
  
  袁松遐听了她这极尽冷讽热嘲,刻毒挖苦之话,不由心头一震,暗中却是困惑,迷惘至极,是以亦含了三分怒意,愠然道:“夏女侠何出此言,莫非劣徒咸正明在外有何乖戾跋扈,不敬尊长之处,等他回返,着他向两位当面赔礼便了!”袁松遐话未落,北海钓叟任机“嘿嘿”一阵狂笑,戟指他的鼻尖,厉声道:“袁老儿!你欺世盗名,自诩武林中正派人物,却收下老魔头夺魄剑魔乙休子临死前所收的逆徒减正明!”
  
  摩云金剑袁松遐行道江湖数十年,向极洁身自爱,一听北海钓叟任机说戚正明乃是昔年被天下武林追踪二十年的夺魄剑魔乙休子所留下的徒儿,蓦被骇然一怔……但他在忍受不了任机戟指鼻尖指责的激动下,宁愿暂时不管戚正明与自己的一段因果往事……倏地一声薄叱:“老匹夫,摩云金剑袁松遐的住所,岂容你等撒野放肆:”
  
  话语过处,横掌疾吐,划出一股锐厉劲风,掠过自己顶面,猛切任机指逼来的指风!北海钓叟任机一声轻哼!吐出手指疾速撤回!大厅上的喧哗叱喝,惊动了里堂卧房,因身体不适正在养病中的夫人银翅飞燕凌霜红!凌霜红抱病协助丈夫袁松遐,对付北海钓叟任机夫妇和路丽娟,大厅上立即展开一场激战!袁宅虽有不少谙识武功的家人,但都极平庸,在这种高手相搏的情形之下,根本无济于事。
  
  摩云金剑袁松遐在应付这三个强敌之际,不时尚须分神兼顾抱病在身,出来助战的夫人凌霜红!路丽娟本身所怀之学,乃由她师父银衣姥姥曾秀姑,和父亲玉山秀士路守礼所亲传,已有浑厚造诣,后来在金佛山牛田谷复经血牡丹夏映雪一番指点,是以其目前武功,要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上。血牡丹夏映雪接连使出练自金佛山牛田谷的“毒妇怨啼掌”,袁松遐一时分神疏忽,“肩井”穴处,立遭夏映雪掌风扫中,伤倒地上!
  
  就在夏映雪向摩云金剑袁松遐扑近时,北海钓叟任机忽然一声轻喝,阻止她使下毒手,并挥手示意,带着夏映雪,路丽娟撤离了袁宅!北海钓叟任机这次居然一变往常暴戾阴毒之性,阻止乃妻夏映雪向摩云金剑使出毒手,自是另有一番原故!因为他想,他等已捣扰袁宅,且伤了摩云金剑袁松遐。如若戚正明匿藏在袁宅,决不会不出来助战!他们此来目的主要在找戚正明,戚正明既然不在,打死袁家的人只有徒招江湖公愤,倒不如留下活口,好让戚正明自动送上门去找他们。是以他权衡利害轻重,才决心容忍一时,带着妻女离去。
  
  等到宗璜,文瑜兄妹回返庄院,才知家宅有变。父亲受伤,摩云金剑袁松遐被血牡丹夏映雪的“毒妇怨啼掌”掌风扫着肩井穴,这时他仅能抑制病伤不起变化,却无法将夏映雪所伤治愈过来,就在次日,戚正明返抵师门。银翅飞燕凌霜红把北海钓叟任机等三人,来袁宅捣扰的一番经过情形,说与戚正明听了之后,摩云金剑袁松遐诧异的道:“明儿,昔年四大高手,在鲁地马蹄山围杀夺魄剑魔乙休子,北海钓叟任机亦曾参与其事……这次他来鲁地追找你又为了何事?明儿!莫非你与他除了马蹄山一桩过节之外,尚有其他公案?”
  
  戚正明暗然叹了口气,道:“任机老贼人面兽心,假冒伪善,诱使恩师乙休子断臂切腿,窃走‘太阿剑’,为了‘香雾秘图’之事,在鄂西古云堡,无端惨害羽叔九螺醉客宋羽仙,和另一位野山驼翁吕震,继后又在鄂地宜城近处官道上,饬令其子攀虹羽士常天九,追杀乃师兄凌悟子李崇光,明儿仗义相助,误杀常天九,老贼此番寻衅找来,可能就是为了他儿子常天九之事!”
  
  戚正明向他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说出这桩内委后,心里却是暗暗嘀咕的想道:“任机老贼怎会知道自己扮装恩师乙休子的呢?他又怎会找到鲁地师父家来……”戚正明正在心里沉思,银翅飞燕凌霜红微感惊疑地问道:“明儿,北海钓叟任机怎会有常天九此子?”戚正明闻问之下,就将任机四十余年前,与血牡丹夏映雪的一段艳闻秘事说了一遍,接着又道:“任机和常天九明是师徒,其实是父子关系!”
  
  凌霜红听到这里,却是更感激奇的道:“明儿!那咋天跟任机夫妇同来此地的少女,又是谁呢?此女身怀之学,似乎还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上!”戚正明“哦”了一声,摇头道:“这个明儿倒是不知,可能是血牡丹夏映雪新收的女弟子吧!”这时,床榻上的摩云金剑袁松遐,仿佛忍不住伤势的痛苦,又在轻轻的呻吟!戚正明极感不安的走近床沿,清泪“簌簌”不止,嘴嘴求饶的道:“师父,明儿不肖,连累了你老人家!”

    摩云金剑袁松遐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摇头道;“明儿!这不关你事,你师父一时疏忽,遭血牡丹夏映雪独门掌法的指风扫着,大概不要紧的!”戚正明听了袁松遐这话,朝他脸上看了一阵,蓦然道:“师父!你老人家可能是穴道被制,待明儿来解解看!”说着,戟指在他师父身上轻轻地敲拍了一阵,只不过眨限时间,摩云金剑袁松遐身上的痛苦顿时霍然全失!
  
  袁松遐猛从床榻坐起,惊疑不已的道:“明儿!你由何·处学来这玄奇的解穴手法?是不是过去夺魄剑魔休乙子道友传授于你的?”戚正明听师父袁松遐,口称乙休子道友,心里陡然感到莫大的安慰,脸上透出一缕稚气的笑意,摇头道:“不是的,方才明儿所使的解穴手法,乃是学自‘混元兜天录’秘笈中的‘子午金斗篇’!”袁松遐一听说“混元兜天录”,不禁骇然一震,接着满脸喜色,旋首向夫人凌霜红道:“明儿居然学得‘混元兜天录’中绝学,真是奇数!”
  
  于是,戚正明便把在湘西罗子山龙头峰,从古仙玉甸子秘穴中获得“混元兜天录”一书的经过说了一遍,接着并将一年来在江湖上的各项遭遇向他们老夫妇俩细细禀述,当他讲到桐柏山南麓白幕谷,与罗咏华缔订良缘一节时,袁松退掌珠袁文瑜姑娘,立时睁大了一对晶莹美目,满含着凄楚,忧郁的神情。
  
  戚正明接着又道:“咏华在鄂地莫河湾客店中突然失踪,可能是给他义父七爪飞龙党月田诱骗而去,是以此番明儿赶来鲁地,除了拜望师父师母并处理昔年恩师乙休子的几件遗愿外,为了咏华的行踪,还得前往党家堡一行!”戚正明的寥寥数语,击碎了一个少女袁文瑜多年来憧憬中的美梦!他说完话,无意中一瞥,触着文瑜晶莹秀目中的幽怨,骤然间心头一震,这时,他极力熬住自错综凌乱的情绪,不让它显露于形色上,

    他向袁松遐夫妇施过一礼,嚅嚅地道:“师父,妈!明儿想就此告辞,待日后一身孽债了处,再来侍奉,两位老人家善自保重!”银翅飞燕凌霜红道:“明儿,你离家一年,应该多住几天?……”戚正明黯然伤感的喃喃道:“明儿不该违抗慈命,奈因此去须处断之事甚多,北海钓叟任机当时既自动退去。这里当不至再来,明儿要去找他!”

    摩云金剑袁松遐颔首缓缓道:“霜红,让他去吧……明儿此刻已非比过去,他举足轻重之间,已足能影响天下武林的命运!……”袁松遐说罢,又旋首向戚正明勉励的道:“明儿!你此去好自为之,乙休子道友虽然负冤身死矣,然你今日的行事作为,已可使他老人家含笑九泉,至于老夫与你,虽则师徒,不啻父子,你不必过份顾虑!”戚正明听了这话,忍不住一阵酸楚,匍跪在地,泣不成声。一颗孤寂的星星,飘挂在夜空,慢慢地流转,戚正明离开了金乡南旺集袁宅,又踏上他未完的征程。
  
  北海钓叟任机,血牡丹夏映雪,和路丽娟离开了南旺集袁宅,在金乡县城,找了一家客店打尖歇下!在客店房中,北海钓叟任机沉思的喃喃道:“照白天的情形看来,成正明那小贼确实不在袁老匹夫庄上!”血牡丹夏映雪怀疑地问路丽娟道:“娟儿!你从九龙堡所探得的,难道不确?”路丽娟分辩道:“干妈!这是师妹郁青青亲口跟咱说的,怎会错呢!”北海钓叟任机缓缓颔首道:“如此说来,戚正明小贼前来鲁地,一定尚有其他玄虚!”
  
  路丽娟听了任机这话,心里忽然一动,忖道:“对啦!戚正明乔装老魔头乙休子,去隆中山玉巫谷栽下长门屠夫贾元庆,回莫河湾客店,发现罗咏华突然失踪,一定会怀疑到七爪飞龙党月田身上,他在师妹跟前说来金乡摩云金剑袁松遐处,实在是去了济南党家堡!”路丽娟想到这里,咬牙切齿,诅咒道:“戚正明!你这衣冠禽兽的畜生,扮装老魔头乙休子,将我爹毁容散功,使他老人家一辈子不能见人,又将我害到这种地步,永生永世,咱与你势不两立!”
  
  她于是突然向夏映雪道:“干妈!戚正明可能会上济南党家堡?”血牡丹夏映雪听得一楞,北海钓叟任机惊疑的问道:“娟儿!何以见得呢?”路丽娟一对晶莹美目滴溜一转,缓缓道:“鄂地武林传间,戚正明还娶了一房媳妇,就是党家堡七爪飞龙党月田的义女!”她说出这话,任机夫妇不禁一震,任机不胜惊愕的道:“七爪飞龙党月田昔年斩下老魔头夺魄剑魔乙休子的首级,并还邀集武林中人,设下庆功的‘人头宴’,他还会将女几许配给这小畜生!”
  
  路丽娟樱唇一嘟道:“干爹你怎地想不通?戚正明闯行大江南北一带,有两个不同的身份形相,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才是老魔头乙休子!七爪飞龙党月田把他义女许配给戚正明,他怎知道戚正明就是扮装老魔头的小魔头,我想他此番去党家堡,并不是会亲访岳父,而是要喋血党家堡去的呢!”北海钓叟任机颔首激赞不已的道:“娟儿!你想得是,说得对,这小畜生必是已去党家堡无疑的了!”路丽娟没理会他义父赞美,心里暗自思忖道:“戚正明:戚正明!休要怨我狠毒,这是你冷傲无情的报应啊!”


第三十一章:善恶之分。
  
  北海钓史任机认为路丽娟的话极是有理,旋首向夏映雪道:“映雪,娟儿说得甚是,这小畜生既不在金乡袁老儿处,极可能已前往济南党家堡,咱们追踪前去,定能找得着他!”这时,路丽娟一对晶莹美目滴溜一转,若有所思的轻“哦”一声,倏地向任机夫妇道:“干爹、干妈……你们两位老人家先往鲁中济南党家堡,娟儿在金乡近处休息数天……党家堡乃是鲁地武林风云际会之处,娟儿会衔尾来找你们两位老人家的。”
  
  北海钓叟任机听得微感不解……血牡丹夏映雪却颔首称是道:“娟儿!你想得周到……如若你发现了戚正明行踪,暂且不必与他周旋,暗中注意他的落脚去处,再来通知你干爹干妈便了!”路丽娟点头道:“娟儿知道!”第二天晨起,任机夫妇首途赶往济南党家堡,路丽娟则留在金乡客寓!
  
  隆中山的峰璜,冉冉升起一轮圆月,不多时,把满山满谷笼掩上一层轻软的银纱!月色泻射在玉巫谷错综复杂的小径上,像是用条条银白色的缎带,编织成的一幅天然图案!蓦地,玉巫谷的一角,一瞥速若流霓普星般的黑点,凌空暴递升起,然后悠如轻烟般地射向隆中山外:这瞥黑点的行程,捷速无伦,无法分辩出是飞禽,是彗星,抑是武林中夜行者的身形。
  
  这是路丽娟离开九龙堡后的第三天,郁青青的香闺里,突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是一个容貌奇丑的中年道姑!道姑所穿的一件外衣,古旧不堪,几乎像是从泥塑木雕的神像上剥下来的,再不就是从尸体上脱下来的,像是文生儒衫,又像是水火道袍!穿着这件外衫的,是个蓄有长发,奇丑怪相的妇人,只有用“道姑”二字比较妥当,这妇人长得奇丑称绝,因着她这付脸容,即使穿上任何的衣衫,也不会引起行人的注意。
  
  这道姑由九龙堡堡丁接引,她指明要见这里堡主的千金青青姑娘,这些堡丁,知道自己主人和小姐乃是武林中人物,对于异装怪饰的江湖上人,并不感到惊奇,是以道姑很顺利的便见到了要见的人了!宾主寒喧施礼过后,郁青青发现这位道站,虽然长得奇丑不堪,说话的音韵,却是曼妙无比,无形中有了个很好的印象,含笑问道:“不知少师父上下称呼,莅临九龙堡唤召青青有何指教的地方?”
  
  丑道姑听了郁青青此问,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凄然的笑意,道:“出家人命运多舛,自幼皈依玄门,不知自己姓氏,姑娘就请以‘丑姑’两字称呼便了!”郁青青听丑姑如此说法,芳心不禁替她有点黯然难受。只感到眼前这奇丑不堪的道姑看来并不刺眼,且对她生出一份同情和怜悯,郁青青也不插嘴说甚么,静静地听她说出来九龙堡拜访自己的原因1丑姑说到这里时,幽怨悲愤的又轻叹了口气,接着道:“青青姑娘,咱向你探听一人,谅来你知道,你师姊玉山秀士路守礼之女路丽娟,她在何处?”
  
  郁青青听道姑突来九龙堡是为了探听师姊路丽娟的行踪,不由暗自一愕,心道:“师姊所交往的人物,我都有几分清楚,从未听她说起有这么一个丑道姑的人,哦!是了,可能是师姊才结识不久的吧!”郁青青沉思至此,才道:“日前师姊曾来过九龙堡一次,现在不知她去往何处,少师父寻访师姊,不知有何贵干?”丑姑一对斜眼,闪出缕缕使人无法捉摸的柔光,朝郁青青掠过一瞥,异常失望的轻“哦”了一声!
  
  这时她一对高低参差的歪眼里,吐出两缕异样的光彩,喃喃自语的道:“此番不遇,谅来自有相见之日……”话落此,仿佛抑住了激动的情绪,却是幽幽地道:“敢问青青姑娘,有位戚正明戚少侠的行踪,你、你可知道?”郁青青听她又问起戚正明的行踪,不由心头又是一震—抬头微微惊疑的看了丑道姑一眼,这才缓缓道:“戚少侠已去了鲁地金乡,他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处,少师父又是为了何事找他?”

  丑姑并没有回答郁青青,只执礼甚恭的道了谢,匆匆走出香闺,离开九龙堡而去—她的去向,是北地鲁南金乡,沿途脚程之速,宛若驭风追电,荡空激射过处,几乎使人怀疑是一颗陨星掠空越过般……戚正明离开了南旺集袁宅后,在金乡县城耽留一宿,翌晨,首途鲁西,沿着官道往泰安方向赶了去!
  
  戚正明来到邻近济宁的界湖镇,这里虽是一个小镇,却是人烟稠密,店肆毗连,不下于一般县城,横巷直街随处可以见到酒楼客店!时值响午,戚正明走在直街闹处,准备找处饭店打尖用膳,当他拢目掠过街头巷尾时,发现街上有很多身着疾劲服装,异装怪饰的江湖人物,且有不少似曾相识般的向自己递过一瞥异样的眼色!戚正明虽暗自嘀咕,却亦不经意的走进一家饭店!
  
  饭店老掌柜的一见戚正明进店,注神看了他一眼,倏地,执礼甚恭,却含有几分怀疑似的道:“这,这位是戚正明戚爷吧……小店不敢接待上宾,这里界湖镇最大的一家‘江山楼’,有,有不少爷们恭候你呢!”戚正明蓦地一怔,心道:“有这等怪事,自己初来此地,素昧生平地怎会有人设宴接待,照眼前情形看来,仿佛有人知道咱戚正明这时会来这里界湖镇。预先吩咐了所有的酒肆食铺!”
  
  戚正明一瞥思潮甫落,老掌柜身后桌座上,又匆匆过来一名疾服劲装的武生,朝他抱拳施过一礼后,穆肃恭敬的道:“禀戚少侠,小的们已知你来界湖镇,由‘屠龙手’江爷、‘铁翅苍鹰’虞爷、‘巫山玉狮’杨爷等老前辈吩咐,特派小的们在界湖镇各酒肆食铺守侯,恭请你前往‘江山楼’!”戚正明心中大奇,正欲向这武生问话时,却见他执礼甚恭的又施一礼之后,已导引走在前面,于是他祇有怀着百思不解的疑窦,尾随走去!
  
  不多时,戚正明跟着那名武生,来到一家楼筑三层,巍峨高丽的酒楼之前,敢情早经有人先来通报,戚正明抵酒楼门前,已有大伙的武林人物,排列恭候。戚正明又是一阵惊疑,暗自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们有所企谋?”戚正明沉思未落,恭候酒楼门前的这伙人中间,走出一位年有六十开外的老年武生,上前抱拳含笑道:“戚少侠,金乡长兴楼别曾几时,想不到此地界湖镇江山楼,老夫屠龙手江长清,得与戚少侠再次相聚……幸甚,幸甚!”
  
  戚正明知道老者所说金乡长兴楼见过面的话,是指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六秩寿庆之事,这时倏地追忆想起,过去师父袁松遐,曾经提起过这幺一位“屠龙手”江长清的北地武林前辈!于是他忙以晚辈之礼,上前见过“屠龙手”江长清。“屠龙手”江长清倏地含笑拦住,一边指着身后数位武林中人,道:“戚少侠,老夫断乎不敢受你这份大礼,来。咱为你引见一番—这位是‘铁翅苍鹰’虞申虞老英雄一‘巫山玉狮’杨七、‘铁掌金刀’陆雨新。”
  
  戚正明抱拳回礼时,心里惊疑不已的想道:“哦!照眼前情形看来,鲁西南一带的武林知名之士俱已来此江山楼啦!他们用意何在?”戚正明被这几位武林人物拥上这家江山楼三楼,一间布置得极为宽敞的楼厅雅座中,这家江山楼酒店,已被“屠龙手”江长清等一班人包了下来,是以从底层到三楼,所有桌座上,已坐满了疾服劲装的江湖人物!当戚正明由江长清等几位长一辈的武林人物,伴上三楼,经过这些人跟前时,其中有半数以上,纷纷从坐椅中站起,显出一份崇敬和爱戴的神情,其中也有一部份人,瞪眼仇视,面现不肖一瞥的神色!
  
  戚正明拢目一瞥过处,对今日江山楼的盛宴,已有几分清楚!宾主即席坐落,“屠龙手”江长清似乎代表着今日主人的地位,敬酒过后,缓缓含笑的向戚正明道:“今日戚少侠重莅鲁地,老夫江长清等,代表鲁西南江湖同道,在此江山楼设宴为戚少侠接风洗尘!”江长清话未说完,同桌的铁掌金刀陆雨新,不耐烦似的大声接上道:“江老!某等忝列武林中人快人快语,毋须转弯抹角……戚少侠得天独厚,承受两位武林先进衣钵,一位是待人谦和,普受崇仰的摩云金剑袁松遐,另一位却是杀人盈数三千,天人武林群起追杀的夺魄剑魔乙休子!…”
  
  “铁掌金刀”陆雨新话声落此,旋首朝同桌的“屠龙手”江长清,“铁翅苍鹰”虞申,“巫山玉狮”杨七等众人看了一匝,倏又转向戚正明道:“戚少侠此番重临鲁地,是不是因昔年夺魄剑魔乙休子丧命鲁地之故,欲杀尽鲁地知名之士,以泄前恨?”戚正明骇然震惊道:“陆老英雄何出此言?”“铁掌金刀”陆雨新“嘿嘿”一阵冷笑,抬头朝三楼十余桌武林人物看了一眼,有恃无恐的缓缓道:“戚少侠未临此地之前,已有武林中人飞箭传书,转知我等戚少侠来鲁地的行动企图……此话难道还会有假?”
  
  “铁掌金刀”陆雨新说过这几句挑逗爆炸性的话后,三楼桌座中的江湖人物,立起一阵哗然!就在这股哗然声浪激荡播投之际,戚正明突然纵声一阵激厉长笑!这阵笑声,像静空遽然响起一声焦雷,震得这家江山楼栋柱都“吱吱!”出声,桌上的菜盆酒杯,几乎要震落地上!也震得在场所有武林人物,一个个骇然惊愕,从座中站起!

      接着,他傲然朗声道:“区区飞箭传书,岂能判断皂白是非,戚某此番重来鲁地,自有交待之处,私事毋须奉告!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昔年杀人盈数三千,既非劫财,更非劫色,他老人家青锋当诛之列,俱是牛蛇鬼神,江湖败类,无不慎为善恶之分。继后,他老人家在鲁地马蹄山,惨遭断臂切腿,戮颈丧身之痛,临危遗命,也只嘱戚某索回腿臂,追回‘太阿剑’!并不以本身含冤惨死之血仇为念!”戚正明慨言至此,语音哽咽!

      这时,“巫山玉狮”杨七,倏地一边接上道:“戚少侠切莫误会,我等设宴相邀,并非含有其他原故,此番有江湖人物,暗中飞箭传书,某等邀请鲁西南武林知名之士来此界湖镇江山楼,只是想请戚少侠列席阐明事实真相而已!”“巫山玉狮”杨七话落,转头朝“铁掌金刀”陆雨新掠了一瞥!戚正明这时对他们两人所说“飞箭传书”之语,心有分教,必是北海钓叟任机暗中所使毒计,他抑住心头悲愤激怒,感激的朝“巫山玉狮”杨七看了一眼,接着,便又朗声激昂的道:“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平素行事只论善恶是非,不以个人得失为念!至于出手狠毒,加诸于江湖败类,魅魉魍魑身上,却是荡除宇内妖氛,澄清大好乾坤之急效之道,无有不是之处!可恨世人竟束于成见偏激,不予深察,径自对他老人家诋毁怀恨!”
  
  戚正明话声落此,抬眼朝三楼桌座众人环视一匝,倏地又道:“戚某过去扮装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形相,行踪出没大江南北,先后掌毙云游修罗南魁子,揭露山陵樵子钱雄熹嫁祸江东,移罪恩师乙休子阴谋,及最近在鄂地隆中山活擒惨杀卅五名无辜少女的狂獠长门屠夫贾元庆!戚某所行之事,是否有偏激乖张之处?”他说到这里,抬头又朝十来张桌座上江湖人物掠过一瞥。这时,三楼楼厅一片穆肃,沉静,戚正明的话虽已说完,空间似乎还荡送播扬着他的音韵!
  
  显然,戚正明所说的话,已起了作用,产生了莫大的威力!戚正明歇了歇,接着又道:“戚某所说的话,如若言不符实,掩饰夸张之处,则昔年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断臂切腿,戮头丧命,此番戚某愿意在此界湖镇江山楼,重演这幕武林惨剧!”戚正明悲愤激昂中,倾流出心的痛楚,这江山楼底层二楼的江湖人物,亦已汹涌登上三楼,诚然已获全体人的共鸣与同情。
  
  “屠龙手”江长清颔首劝慰道:“戚少侠,令师乙休子道友,青红皂白,善恶是非之处,早已被天下武林所谅解,少侠切莫因着今天之事有所烦恼,某等今日邀戚少侠来此共宴,仅是鲁西南一带地方人士,关心戚少侠的行止而已!”戚正明被邀宴于界湖镇江山楼,在盈数近千的江湖人物跟前,虽不能与“鸿门宴”比拟,却亦是隐伏杀机,凶险四布。昔年夺魄剑魔乙休子杀人盈野,整个武林中为之震撼,如今江湖每个角落里,都有他的仇家。
  
  夺魄剑魔乙休子虽已黄土埋骨,而戚正明的真正师门来历,已公诸于天下武林,诚然,絮因兰果恩仇延绵,昔年遭乙休子杀害者的亲族师友,都要找戚正明来了断这桩公案。何况,以戚正明本身说来,在行道江湖短短的时期里,亦已造成了不少冤家对头!戚正明来江山楼时,已怀着应付意外惊变的心里,准备接受突发变故,是以在毫无悸虑之下,傲然朗声,坦然赤诚的说出这些话,却意外的化干戈为玉帛,融和了凶恶的气氛—。
  
  江山楼盛宴终了,“屠龙手”江长清,“铁翅苍鹰”虞申,“巫山玉狮”杨七,和“铁掌金刀”陆雨新等几位领袖鲁西南的武林人物,恭送戚正明走出酒店!戚正明这次界湖镇江山楼的赴宴,虽是经人暗中飞箭传书,存心陷害,其用意在希望引起共愤,趁着这群雄会宴时,将戚正明处于死地!而在意外转变之下,戚正明不亢不卑的说出昔年夺魄剑魔乙休子行止为人,不但获得了这些武林中人的凉解,更且抬高了他在北地江湖上的声誉!
  
  可,谁是暗中飞箭传书的人呢?戚正明离开了界湖镇,单身一剑,往泰安方面而来:这日来到鲁西接近宁畅的山口驿小镇!见已近晌午,戚正明找了一家饭店打尖息下,吩咐店伙端上晕素数碟,一壶暖酒,独自一人慢慢浅酌起来!这是一家很简陋的食铺,店堂里放着几张旧板桌,和几把条凳,店门左角处一个冒着青烟的炉灶……这时已值晌午时份,食客也祇有四五人而已!
  
  这时,食铺门口,前后又走进来二个客人,各自占了一张桌座坐下,先到的一个是位老态龙钟的老媪,当戚正明看到衔尾进入的那位食客时,不由剑眉一蹙,喃喃悄声自语的道:“这位道姑长得这么丑,倒是少见。”原来这名道姑身穿古旧玄黑缁衣,一张脸上长得块块累累,皮开肉翻,眼眉歪斜,鼻唇塌裂,几乎失去了人相!
  
  戚正明用过午膳,匆匆首途,走上蜿蜒曲折的山径小道!这条山径,迂回曲折,顺着山坡形势,延伸入一座翁葱的树林里,这时正是日正当空,从树叶缝隙里,漏照出一条条银蛇似的光芒!暮地,一缕“嗤”的掠风锐响,起自树顶浓阴之处!戚正明闻声辨位,一声惊“哦”,错步挪退数尺!几乎在同一时间!“笃”的一声,一支锐利无比的羽翎箭,箭身上扣着一张薄纸,结结实实地钉在距离戚正明身前不到数寸的树身上?
  
  戚正明骇然一震,旋自环顾,似乎要扑登树顶,追搜敌踪,但当他一眼看到箭身上扣着的薄纸,立又改变主意,先伸手取拿薄纸!就在他的手指正要触着箭身薄纸之际。陡地,身后传来一缕急促的声音道:“有毒!”戚正明闻声缩手,旋首朝身后一看,一瞥黑影几若游电似的飞出树林!


第三十二章:剑底情仇。
  
  戚正明身后这瞥身形,消逝得捷速至极,就是以他的眼神疾扫之下,亦仅不过看到一瞥轻烟似的黑影而已!戚正明百思不解,困惑重重,照方才情形看来,放箭的人固然是敌人无疑,可是示警相救之人,又因何不欲现身相见!他想到这里,倏地上前半步,朝箭上的薄纸上看去,只见字迹娟秀,好像出于女子手笔,上面写着:“戚正明!当你手执此纸时,半条命已经入土,再走三步,便要魂归九泉,因这张纸上染有‘三步离魄散’!可怜你死了还不知谁下的毒手,告诉你吧,她是爱过你,亦是最痛恨你的人。”
  
  戚正明惊骇至极,喃喃自语道:“这纸上的笔迹口气分明出于女子之手,这,这是谁呢?”他沉思半晌,脑海里映演出所有相识的女子:袁文瑜、郁青青、罗咏华、路丽娟。一瞥意念落此,喃喃惊疑道:“难道会是她?”他生恐这张染有“三步离魂散”的纸笺,会误害了别人,燃起火种,立即焚毁。走出树林,沿途上戚正明的心中,像注满了一团沉重无比的铅块,几乎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一缕极熟悉的声音,不住地缭绕在他的耳边:“戚正明。我不爱你,我恨你,今生今世都恨你,一直恨到你死!”
  
  他蹒跚地走在曲折山径上,禁不住又喃喃地道:“难道真会是她!”戚正明自语声落此,抬头仰望飘空白云,嚅嚅痛苦的又道:“人生真如一出悲剧,充满了血和泪,爱与恨,一幕一幕的演下去,演到何时何日才算终了?”他自语至此,已是泪眼婆娑,踽踽地走着,心头涌着千头万绪的幽思,剪不断理还乱,突然一群飞鸟“噗噗!”掠空飞起,他才醍醐灌顶的惊苏过来,举目望处,倦鸟还巢,夕阳西斜,已是薄暮时分!
  
  戚正明纵目前望,山岗土丘间,夹着一条曲折迂回的山道,看不到一丝人烟!心头一怔,双目贯神,拢目向极远处一看,青翠扶疏的树荫中,露出一排红墙,戚正明缓缓颔首自语道:“那边敢情是处寺庵庙观所在!”自语声落,身形扶遥暴递,几个腾飞纵跃,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座荒无香火的古庙!推门进入古庙,举目朝大殿一看,心头猛又一怔,只见残殿之下,蹲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正在张嘴啃嚼干饼!
  
  老妇人见戚正明进来,似乎微微一惊!戚正明深感不安的道:“老婆婆!在下错过宿店,今晚拟在这古庙耽留一晚,会不会惊扰了你老人家?“老妇人巾布包头,额前露出一堆乱发,几乎把上半脸全都掩住,这时只听她吐出沙哑的声音答道着:“相公既是错过宿店,就在这古庙中打尖一晚何妨,老身这把年纪,已可做你奶奶啦,你也不必避嫌。”
  
  戚正明玉脸微微一红,大步进入大殿,这时他才依稀看出,这老态龙钟的妇人就是白天在山口驿小镇食铺里曾经见到的,不禁又暗暗忖道:“这位老人家忒亦可怜了,年迈苍苍,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赶路!”他坐落大殿一角沉思时,老妇人忽然“悉悉索索”从腰袋里掏出几块干饼,递给戚正明,喃喃道着:“年纪轻轻,饿坏了肚子可不行哪,这点干饼快拿去吃吧!”戚正明心里感动不已,摇头含笑道:“老人家你,你自己吃,咱不饿!”
  
  老妇人见戚正明不肯接受干饼,显得薄责而关心似的道:“年轻人真不懂事,出门在外身体要紧啊,饿了肚子怎么行,快吃了,咱带着还多呢!”戚正明见老妇人这份盛意,推却不过,祇得道谢后接过——是时敢情他也正有几份饿意,是以接过干饼,便大口的啃了几口!他吃过几口后,心里不禁暗思忖道:“可能这位老人家吃的这些干饼,已藏有几天了,故才含有一股酸味!”
  
  戚正明这瞥思潮未落,突然间感到一阵晕眩,支持不住,翻倒地上,就在他似醒非醒,头脑一阵晕昏时,依稀听到一缕冷锐的声音道:“戚正明,你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声音至此,戚正明已完全晕死过去:老妇人话语一落,“刷”的一声,从贴身处抽出一柄晶光四射锋厉无比的匕首,缓缓走近戚正明跟前,冷厉的又道:“戚正明!休怨老娘狠毒,只怨你自己忒以残忍,你在双凤镇太白居酒店,用花言巧语从咱身上,骗得爹的‘太乙全真功’罩门所在,毁了他老人家的武功颜容,害得他老人家一辈子不能见人!”
  
  她说到这里,悲愤的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曾献给你一颗赤裸真挚的心,谁知你狼心狗肺,目的既逞,就将我一脚踢开!你剥夺了我自尊,刺透了我心灵, 我为你差点含冤千古,埋骨在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她话落此时,银牙咬碎似的擦磨,清泪像串珠似的“簌簌”不止的流下来,泪影婆娑的两眼里射出赤红的怒焰。注视着晕死地上的戚正明:只听她幽愤怨绝的又在道:“戚正明!你是我爹毁容散功的仇人,你是我蒙受无比羞辱的仇人,我现在要向你报复!”
  
  说着慢慢蹲下身子,匕首的尖点,已对准在戚正明的胸前!喃喃诅咒的接着又道:“戚正明,我要看看你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话落,匕首抖动,就要向戚正明胸前刺下!蓦地!“叮当”一声,一瞥流电似的银虹射到,她手中匕首,遭了重手打出的银弹所击,竟被震出数尺之外!并闻一缕幽幽的语声,起自大殿阶前,道:“路丽娟,我要看看你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扮装龙钟老媪的路丽娟骇然大震之下,扭身看去,一个奇丑无比的道姑,正从大殿阶下缓步走上殿来。
  
  路丽娟惊怒已极下,尖锐的大声道;“你,你是谁?”丑道姑仍是幽幽的道:“我,我是人,不像你是鬼,你用飞箭暗中传书。蛊集鲁西南武林人物,企图借刀杀人。谋害戚正明,又在山口驿小镇外树林里,使用毒物害他,两次不成,犹自阴魂不散,在这古庙里,又要使出奸计!”丑道姑说着,一步步的向路丽娟逼近!路丽娟骇然至极,身形跌退数步,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要干涉老娘的事?”丑道姑闻得此问,突然一阵凄幽长笑!

    路丽娟混身一震,死盯着这个失去人相的丑道姑,希望她说出一个究竟来,丑道姑笑声落后,冷冷道:“路丽娟!你要问我是谁,,你且先说出,你,你用‘龟甲子午锭’,曾经害过几个人?”路丽娟惊悟过来,一手指着丑道姑,惊怒不已的道:“你,你,你是罗咏华?”罗咏华缓缓颔首道:“是的,我是罗咏华!”话落此,一张失去人相的丑脸上,透出一缕惨厉的笑意,又道:“你想不到吧?”这时,路丽娟感到身前的这个丑道姑,不是人,是个狰狞可怖的鬼,而这个鬼,却是自己一手把“她”推进阴曹地府去的!
  
  路丽娟震惊不已的道:“你、你没有死在隆中山玉、巫谷?”罗咏华又是一阵惨笑,缓步逼近路丽娟跟前,冷冷的道:“你,你想不到吧!我会活着离开隆中山玉巫谷,我会追踪前来!”罗咏华缓步逼近路丽娟跟前,使她感到一股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晕眩!但当她垂首看到自己手中一口晶芒四射,锋利无比的匕首时,立即勇气陡生!惊悸恐惧全消。她“嗤”的冷笑一声,娇叱道:“小贱人!你没有埋骨隆中山玉巫谷,让老娘再来超渡你!”话声一落,右挥匕首,左吐玉掌,朝罗咏华揉身扑上!
  
  罗咏华娇躯微微一挪,一股轻风过处,避开刀掌袭击,身形已游走数尺外!一边又自冷冷道:“路丽娟!我不计关山遥隔,前来找你,诚然不见真章,也不会干休!”说着扭头朝晕迷倒地的戚正明扫过一瞥,接着又道:“咱们且到庙外去拼上一番!”罗咏华生恐与路丽娟在古庙大殿上激战,说不定她会突使毒手,加害于晕迷未醒的戚正明!
  
  这时路丽娟心神愤惧之下,不会想到这事上去,不过她看到方才罗咏华游身闪避的身法,却有些骇然,心道:“咱从师父银衣姥姥曾秀姑,爹爹,以及干妈血牡丹夏映雪他们三位老人家处,也从未见过如此快疾的身法呀!”她一瞥思潮落此,却给膺胸盛怒蒙住,一声厉叱,戟指罗咏华道:“小贱人!饶你能逃离隆中山玉巫谷,此番遇着姑娘,也会再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话落,跃身飞出古庙!
  
  罗咏华“嗤”地一声冷笑,错身微挪,已随路丽娟身后衔尾飞出!她一出古庙,却并不马上与她交手,步若行云流水,速似惊虹流电,直往树阴深处飘行而去!路丽娟又惊又怒,忍不住紧随而上,娇声叱道:“小贱人,你方才跋扈飞扬,口吐狂言,怎地一出庙门,就想逃走啦!”罗咏华以玄奇无伦的轻功绝学,不速不缓的始终超前三四丈,一听路丽娟叱骂,幽幽冷冷地边走边说道:“路丽娟。武学一道包罗万象,咱们先自较量轻功有何不可,你若自认轻功一门无法与人相比,咱就让你先出题便了!”话落此,又不屑的“嗤!”了一声!
  
  路丽娟听她这些挖苦,挪揄之话,心头激怒已极,一边丹田使劲脚程加速,一边咬牙恨声道:“小贱人,你有多大能耐,竟敢恬不知耻的在老娘跟前卖狂!”罗咏华又幽幽地道:“路丽娟!别在嘴上逞能,有能耐展出来吧!”罗咏华和路丽娟,各以武学中轻功绝技较量,两人荡空激射,速若星抛电驰,飞行在夜色深浓的山壑深谷中!朝霞初上,旭日东升,黎明时分,罗咏华独自一人返回古庙!

    这时,晕卧在古庙大殿上的戚正明,脸色纸白,呼吸短促。已值奄奄一息,弥留之际!罗咏华一股辛酸涌起心头,珠泪簌簌,夺眶流出!螓首埋在他的胸前,悲啼不已的唤呼道:“明哥!明哥!莫河湾客店一别,想不到我俩都遭到了这等悲惨的命运!明哥!你知道华妹现在你的身边吗?”她哭得泪尽血继,声嘶力竭,神思稍微宁定下来,忽听古庙外传来“索索索”声音(或许风吹树梢枝干声)。
  
  倏地,朝晕卧地上的戚正明看了一眼,喃喃自语的又道:“明哥目前已是震撼天下的武林人物,此番突然惨死古庙,如果给仇家得知,死后尚要遭到污辱……”自语落此,凄然哭泣的又道:“明哥、明哥、你我命运多舛,你华妹托天之佑,隆中山玉巫谷得逢奇遇,含垢偷生,北上鲁地只求再见你一面。想不到你遽然遭此惨变!如今比翼梦碎,你华妹亦不想留在这世上了!”
  
  罗咏华说着,双手托起戚正明。飞出古庙,向山巅隐处驰去——约有盏茶时间,来到一处青葱峭壁之下,这时,一边是壁立千仞的山峰,一边是飞絮飘浮似的云海,罗咏华把戚正明放在山岩巨石上,用手轻扪着他的胸前。幽幽谶念道:“明哥!待你奄奄气息一断,华妹便抱着你,一同跳入这万丈深渊的云海里,明哥!”


第三十三章:以牙还牙。
  
  罗咏华将昏迷中的戚正明,抱上绝壁峰腰,她已知道戚正明中毒过深,无法救治。是以,她祇待他奄奄一口气咽下。就准备抱起他的尸首,一起跳入千仞云海的深渊中!当然,她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她期待着奇迹的出现。能把他的生命挽回过来!现在,她除了一对流干了泪水的眼睛,睇视着仰卧山石上的戚正明外,并还用手轻轻揉着他的胸前!轻轻地揉着,揉着,突然,“噗!”的一声,从戚正明腰袋处,掉下一包东西!罗咏华惊疑不已的一手取起这支拳大的小包!打开看时。里面全是一颗颗有黄豆般大的红丸!
  
  她将红丸子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只觉一缕极舒适的香透肺入脾,本来她忧于戚正明的遭难,心头抑郁悲苦,感到晕晕沉,一闻这包红丸,竟骤然感到神智清朗起来!罗咏华激奇不已的喃喃自语道:“明哥身上藏有这包红丸,怎地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丸子清香扑鼻,提神醒脑,不知能不能治救明哥的毒伤!”自语至此,怀着一股意外的希望,又把戚正明肩上的背包解下,想再从背包中找得一点药物,她解开一看,仅是几条已干枯的人体肢骨!

    罗咏华把背包扎好,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明哥身上秘藏此药,虽然不知他的用途,却是清香醒神,或许是宗治病良药亦未可知……眼前明哥病毒已值弥留之际,看来已难逃死劫,不如就将这红丸给他饮服数颗,但愿上苍见怜,能产生一个奇迹!”她心意一决,一手撬开戚正明口齿,一手把四五颗红丸放进他的嘴里!罗咏华睁大了眼,凝神看着仰卧山石上的戚正明!半晌,戚正明肚里突然起了一阵“咕咕”怪响!四肢慢慢抽搐展动!罗咏华看得心头一阵狂跳!
  
  不多时,戚正明原本纸白的脸色,竟渐渐透出一层淡红……肚子里的怪响益形加厉!罗咏华枯干的眼眶,禁不住又涌起一泓清泪,喃喃祝福道:“明哥,明哥,上苍见怜,但愿你身上能产生奇迹!”就在他喃喃祝祷时!倏地。挪身闪进树林隐僻处!戚正明“哇”的一声,从嘴里吐出大堆乌黑带有腥味的污水,仿佛疲惫已极,从山岩上缓缓坐了起来!他睁开红丝密布的两眼,嘴里唔唔呓语般的道:“哦!这里是什么所在?我怎地会到这儿来呢?”
  
  他喃喃自语着,走下山岩大石。举目朝四周环顾一匝,只见身后是青葱峭壁,前面却是云絮飘浮的千层云海!戚正明仿佛沉思般的又喃喃自语道:“我记得夜晚投宿在一座古庙里,遇到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她给我吃了一块干饼,吃上没几口就晕倒地上,后来还仿佛听到那老妇人喃喃诅咒的声音,哦!这么看来,一定是那龙钟老媪暗中计害于咱了!”
  
  他自语至此,怀疑的又朝四周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地上包装他师父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肢骨的背包,和盛藏“红珠追魂丹”的小包,再过去不远,还有一堆冒有腥味的乌黑污水!戚正明闻到地上污水的腥味,与自己嘴中含有的一股怪味相仿,他竭力思索,要把眼前的事实连贯起来!半晌他忽然大悟似的缓缓颔首自语道:“是了!在古庙所见到的龙钟老媪,一定是仇家所扮妆,她在那些干饼里,早做了手脚!后来又给一位武林高手所救,将我带来此间半山峰腰,给我服下我所配制的‘红珠追魂丹’,才逃脱此劫!”
  
  戚正明将他师父乙休子的肢骨背袋,背回肩上,又把“红珠追魂丹”小包藏进贴身衣袋内,迟疑半响,又自语道:“扮妆龙钟老媪的仇家是谁?把我救来这里半山峰腰的又是谁?”他自语着,忽闻身后风吹树枝,沙沙”作响,不经意的扭头望了一眼!眼前的演变,诚然除了戚正明本身外,并不是一个 “谜”!隐藏在树林一角的罗咏华,两眼窥看着戚正明的动静,这时,在她心中孕藏着一股幽怨的愁思,她口舌间,几乎要溜出一缕尖锐的呼声!
  
  她想唤呼,失去勇气,她想流泪,泪水已干,犹豫,怅悯,凄怆,怨怼,更掺入一缕薄薄的喜悦,眼见戚正明背起背袋离去,她亦悄然飞出树林!罗咏华由衷地热爱着戚正明,然后面对残酷的现实,比花娇艳的脸庞,惨遭路丽娟毁容后,已失去人相!呎尺之间,使她畏怯的不赶上前相认!戚正明怀着极度的困惑,迷惘,离开了半山峰腰,走不多时,来到山壑深处的一脉蓊葱的树林外!
  
  突然!一阵惨厉刺耳的笑声,自树林隐处的一角传来!笑声恍若狼嗥枭啼,杜鹃泣血!戚正明听得不禁混身发寒。旋即朝声音来处看去!笑声甫落,又传来一缕颤抖话声:“戚正明,你死得活该!了断了我心头之愿,哈!哈!哈!罗咏华,你这小贱人,你不杀我!却用‘龟甲子午锭’毁了我的面容,哈!哈!哈!我这条命就是换了戚正明的性命亦值得!哈!哈!哈!!”
  
  戚正明听了这段疯疯癜癫的话,心里又惊又奇!猛地双足一点,跃身闪入大树巨木隐处之内!举目一看,见树林一端,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脸容极丑,老态龙钟的妇人!除了脸相已变外,赫然正是昨晚在古庙里,给自己吃饼干的老媪,他听老媪说出“戚正明”、“罗咏华”的名字,心头震谅不已下,已料定这老妇就是向自己下毒手的人!、是以。一声叱喝,身影一飘,把老媪去路截住,厉声戟指道:“你这老婆子奸诈可恶,戚某与你无冤无仇,你竟暗中使下毒手!?”
  
  老妇人忽见戚正明现相,骇然震惊至极,身形暴退数步,呆了半晌,始咬牙切齿,厉声诅咒的冷冷道:“你,你怎地没有死?”戚正明虽在盛怒之下。心头却暗暗惊奇的忖道:“山口驿小镇食铺中看到的道姑,已丑得出奇,怎地这老退丑得更凶!他刚才说他是毁容在华妹手里!”他一瞥意念落此,大声问道:“你究竟是谁?”老婆子经戚正明一问,忽地一阵惨厉长笑!接着,又从两排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一缕怨毒的声音道:“我是谁?我是曾经爱过你,如今却要食你之肉,剥你的皮,恨你入骨的人!”
  
  戚正明机伶伶抽了一个寒噤,猛然道:“你是玉山秀士路守礼之女,路丽娟所扮妆!”路丽娟傲然“哼”了一声,厉声诅咒道:“戚正明,你这人面兽心,欺世盗名的孽畜,你毁了我爹的‘太乙全真功’,害得他老人家活着这辈子不能见人,咱,咱那点亏待了你?你,你竟……”路丽娟说到这里,厉牙猛挫,说下去!戚正明心中惨然,不知如何来处置眼前的场面,只有耐着性子问道:“路姑娘!你方才提到罗咏华和‘龟甲子午锭’,又是怎的一回事?”
  
  路丽娟冷哼一声,道:“戚正明!咱们冤家路狭。在此地相遇,咱虽知武学造诣逊你一筹,但此番也要舍命相搏,了断这桩公案!”戚正明心头击撞,失了主意,只有楞眼看着她。路丽娟一手摸了摸皮翻肉开,块块累累的脸肤,“一阵惨厉长笑,倏地一手指着戚正明道,“你这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多少玉洁冰清的女孩子毁在你手里!咱为了要报复你的绝情寡义,和扮老魔头毁害我爹‘太乙全真功’之仇!追到鄂地,在莫河湾小镇遇着你那如花美眷罗咏华,把她骗入隆中山,用乾娘血牡丹夏映雪的‘龟甲子午锭’,毁了她花般的玉容!想不到这小贱人命牢,竟没丧命在隆中山玉巫谷,衔尾追踪前来,还几次救了你这无情无义的魔鬼!”
  
  戚正明给她一阵痛骂,昏头转向,却明白了一件事,心道:“原来华妹是这样失踪的!”路丽娟已甩开性命,准备血溅荒林,与戚正明一拼死活,是以做然朗声,尖锐刻薄的接着又道:“咱在古庙里本用‘御天香花’掺人干饼想把你毒死,想不到罗咏华小贱人又追踪前来,比划轻功栽在她手里,小贱人以牙还牙,将‘龟甲子午锭’和水涂在咱脸上!魔鬼:咱们两人虽互相毁容,却都是为了你!”
  
  戚正明听得并不震怒,却像枝枝利箭,剁在心坎上,浑身索索发抖,心里在暗自分辩着道:“天哪!难道我戚正明真是杀人不见血的魔鬼!”路丽娟摸着皮开肉裂的脸肤,牙一咬,又道:“戚正明:你是鬼!你是见不得人的魔鬼,欺世盗名,扮妆老魔头乙休子形相,行功积善,想掩盖老魔头昔年令人发指的罪行!”戚正明脸肤一抖,努力的道:“你、你敢胡说!”
  
  路丽娟“哈哈哈”一阵狂笑,指指戚正明道:“戚正明,你这魔鬼,孽障!你怎么地尽让姑娘痛楚,你、你干吗不下手杀了我呢?告诉你,你在鄂地官道上,杀死我干爹北海钓叟任机的爱子常天九,还断了他老人家的大弟子李崇光一臂,当时你在他们跟前吐出的话,你还记得吗?°戚正明听了这话,心头惊怒不已,付道:“北海钓叟任机,怎的又会成了她的干爹?凌悟子李崇光这厮好不可恶,她手臂分明断在他师弟常天九剑下,怎地又赖到咱的身上来!”
  
  路丽娟诅咒的又道,“你狐狸露出了尾巴,咱干爹干妈已追踪北上,前来找你了!”戚正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跟随北海钓叟任机夫妇上金乡师父那儿去的少女,就是她!”他一念至此,倏地冷冷道,“路,路姑娘,任机夫妇现去何处?“路丽娟峻声沉厉地应到:“戚正明!我告诉你!他们两位老人家现在正在济南党家堡七爪飞龙党月田处等你!”戚正明不胜惊疑地喃喃自语道:“在党家堡等我?”

    路丽娟一对怪眼一翻(她一对晶莹澄澈的美目,已为“龟甲子午锭”所毁),诅咒的道:“正是等你去报到受死,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戚正明抬头朝她掠过一瞥,穆肃冷静的道:“路丽娟:你随同任机夫妇北来鲁地,衔尾追踪于我,刻毒陷害,前后两次,如不是罗姑娘示警援救,我早已遭了你们的毒手,说来咱们有所过节怨仇也该了断了,你再不必苦苦进逼!”说到这里,不胜幽郁的叹了口气,仿佛为了某种原故。
  
  使他无法向路丽娟发泄心头的怨怒,接着又冷冷地道:“至于我破毁你爹的‘太乙全真功’一节,那是你爹造孽在先。当年在鲁地马蹄山,你爹活生生砍下我恩师乙休子一条右腿,残忍无过于此,而我仅只毁了他的武功,并未取他性命,你所遭毁容之痛,更是由于你自己用云诡波谲之计,将无辜的罗姑娘陷害在前,这是她以牙还牙,你应得的报应!”戚正明说着时,路丽娟咬牙欲碎似的挫磨,圆睁一对怪眼,吐出缕缕怨毒之光地瞪着他!

    戚正明仰首苦叹了一口气,又道:“你既非我的敌手。我亦不愿再罹杀你,你无从舍命相搏,你、你去吧!”路丽娟听了这话,不胜惊愕的轻“哦”了一声!戚正明忽地想起甚么似的又道:“你此去谅是往济南党家堡,你可转知北海钓叟任机夫妇,和七爪飞龙党月田,党家堡即使是龙潭虎穴,戚某也要去闯上一闯!”说罢,不待路丽娟开腔回话,足尖疾地一点,身形暴递,好似一瞥流星,射向树林之外!
  
  戚正明出得树林,想起遭着无辜之灾的娇妻罗咏华,心头像戮入一口利剑,痛心疾首,悲愤不已矣:嘴里喃喃谶念的诉祷道:“华妹!你为我缕心刻骨,一片至情,暗中追随,数度救我于难,为什么你不现身相见呢?你虽毁容于奸人之手,可是我岂会为了区区肤肉外表,而稍移对你之情,错待了你!”戚正明走出崎岖山区,找着官道,往泰安奔去!
  
  这日,他来到泰安城,在客店宿过一宵,翌晨,绕行于大街小巷,准备找一家棺木店,往泰安城外收殓他父母的尸骨。他正缓步走着,无意中抬眼一瞥过处,忽然惊“哦”一声,站住脚步,喃喃自语的道:“前面庙场口站着的,不是九龙堡的青妹么?”庙场口石阶上,迎风鸽立,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外罩一件金线绣边的风衣,领口露出镶嵌珠玉的剑柄,两条剑穗在领外迎风飘拂,风衣乍展之间,现出里面一套天蓝劲装。
  
  戚正明未敢冒然出声招呼,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这时,身穿劲装的妙龄少女,盼头之间正好扭头过来。戚正明惊呼道:“青妹!果然是你,你、你怎地会来此地?”郁青青突听稠密人群中有人唤呼,显得一惊,当她见到戚正明时,粉脸立时涌出一缕甜甜的笑容,欢愉的道:“明哥!是你!”话落此,一张春花般的粉脸,忽又拢上一层薄薄的秋色,不胜幽怨地道:“明哥!我找得你好苦!见了文瑜妹妹后,才知你已沿鲁南官道,北上济南,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说到最后两句时,一片喜悦之色,又扬溢在玉脂似的粉脸上!戚正明听得猛地一怔,惊愕不已的道:“青妹:你方才说‘文瑜妹妹’,就是我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的千金文瑜姑娘么?你去过她那里?”郁青青樱唇一嘟,垂下螓首道:“明哥!这是你离开九龙堡时自己说的嘛!”戚正明听了这话,关怀埋怨的道:“青妹!你,你来鲁地干吗呀?”

    郁青青不胜幽怨的道:“明哥!你,你不知道,江湖上的消息传递得很快,你假扮夺魄剑圣老前辈的事,已传遍武林啦!我爹他老人家焦急得不得了,他人家说:‘想不到当今武林中的一代英才戚正明,竟是与重入江湖,震撼天下群雄的【夺魄剑魔乙休子】同一个人!’他老人家又说:‘过去夺魄剑魔乙休子行道江湖,结下不少仇家,这次明儿身份揭露,支身单剑北上鲁地,难免会发生意外凶险!’明哥!你很多事都没告诉我!”


第三十四章:飞鸽和剑。
  
  戚正明面对着这位玉洁冰清,真挚无邪的少女,并耳听她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来,心头陡然间涌起一股莫名的隐痛!他淡淡的一笑道:“青妹。我没有什么瞒着你啊!”郁青青避开他哀怨的眼色,幽幽地道:“明哥你还说呢?你和那罗咏、罗咏华姊姊的事,你、你瞒得我紧紧的。一点都没给我知道!”戚正明一怔,道:“青妹!这,你怎的知道?”郁青青道:“师姊路丽娟去九龙堡时告诉我的。”说着,睁大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目,朝戚正明身后看了一眼,激奇的问道:“明哥,那位罗姊姊呢?”
  
  戚正明忧郁的长叹了一口气,就将路丽娟向罗咏华挑起一份莫须有的怨仇,路丽娟随同她义父母任机夫妇先入鲁地,罗咏华衔尾追到,向他报复毁容的一段经过说了一遍!接着又道:“罗咏华自鄂地隆中山脱险入鲁,前后从路丽娟手里,救了我两次性命,目前行踪不明,路丽娟在树林中与我分手后。可能已追随她义父母任机夫妇,去了济南党家堡七爪飞龙党月田那里!”
  
  郁青青听了这番曲折经过,睁大一对晶莹美目,也不知是替那一个伤心,“簌簌”地滚下两行珠泪!半晌,始嚅嘴地道,“明哥,路师姊真太凶了!将罗姊姊害得好苦!”她说到这里,带雨海棠似的粉脸上,突然涌起薄薄的红云,显得很努力并微带口吃的问道:“明哥:你,你怎的待罗姊姊那么好?”郁青青所指的“好”,乃是缔订良缘的事。

    戚正明咎歉不安的轻“嗯”了一声,回头一瞥,发现自己和郁青青站立大街闹市说话,由于郁青青身穿华丽劲装,流泪抽泣,已引起几名土着乡民的惊疑,是以忙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悄声道:“青妹!这里谈话不便,咱们找个静僻的地方去!”两人走出泰安城,找了一处林木扶疏的隐蔽之处坐下!戚正明自知隐瞒不过,就将他跟罗咏华同闯桐柏山白幕谷五行一阵,误入“花街柳陌道”。灵性迷失,铸成大错的事说了一遍!
  
  接着又道:“青妹!你明哥生不逢辰,命运多舛,在儿女之情上亦是倍受折磨,罗姑娘既给我毁了清白之身,我岂能叫他饮恨千古!唉;想不到平地起风波,无辜的罗咏华,亦为我遭了魔劫!”戚正明言至此时,禁不住热泪盈眶,溅满衣襟!郁青青幽幽的叹了口气,眼圈红红,悄声安慰道:“明哥!别难受!这不是你的错,路师姊太狠了!”她说到这里,微感诧异地又道:“明哥!你途经此地泰安,是否往济南党家堡去?”
  
  戚正明含泪道:“那当然要去,不过要待办完一件事,昔年恩师乙休子,从强人手里把我救下,我父母尽遭强人所害,两位老人家的遗体肢骨,当时由恩师草草掩埋在泰安城外二十里的官道边,此番来到泰安,要修建两位老人家墓地:“戚正明说出这话,郁青青深感意外的轻“哦”一声,仿佛自语的幽幽道:“这么说来,咱爹和几位老人家来到鲁地。恐不容易找到你啦!”戚正明一怔,道:“青妹,你是说郁伯伯他老人家亦来了鲁地?还有谁?”

    郁青青缓缓颔首道:“嗯,爹接得从豫地武林友人的飞箭接驿传书,才知你乃是一代剑圣乙休子老前辈的衣钵传人,近来出现大江南北,震撼武林的夺魄剑魔乙休子,亦就是你明哥所扮妆!他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后,惊喜非凡,却耽心你只身单剑进入鲁地,身份形相既明,会遵到昔年乙休子老前辈的仇家谋害!当时白水湖三叉矶的恨水蛟龙刘伯伯,和太白神翁邱祝圣与七星笑煞杨琦两位老前辈,也正好在九龙堡跟爹谈论过去野山驼翁吕震与九螺醉客宋羽仙两位老前辈遭北海钓叟任机惨害古云堡之事,他们三位老人家,为了追索任机的行踪,替羽叔和吕老前辈报仇,就一起赶来了鲁地!”
  
  戚正明深感意外,喃喃感触地道:“敢情上苍因我戚正明杀孽过重,故有这宗转变,由恨水蛟龙等三位老人家来了断任机这桩公案!”自语声落,转头问郁青青道:“青妹:你是和郁伯伯他们几位老人家一起来到鲁地的么?”郁青青粉脸一红,螓首垂下,嘟嘴道:“咱们原是一起离开九龙堡的,因心里一直耽心着你,,等不及,就先走了一步!,爹和他们几位老人家,大概也会先往鲁南金乡摩云金剑袁老前辈那儿?”
  
  于是,郁青青帮助戚正明在泰安城外二十里的官道边,找着了他父母戚维雄夫妇的埋尸之处,重新收殓棺埋葬,并建立墓冢!戚正明见到父母尸骨,想到这些年的倍经沧桑,遭尽折磨,忍不住热泪如涌,哀哀哭倒在地,直哭得泪尽血继,晕死过去!傍边郁青青虽然含泪苦劝,奈何身为人子,骤见父母尸骨,那能不痛心断肠……郁青青见他晕死地上,这时墓冢已经筑好,倏地朝官道两端看了一眼,见人迹稀绝,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不经戚正明同意,抱起他疾往隐处奔去!
  
  金乌西坠,夕阳落照,戚正明由郁青青抱着,走过一段时间,已在郁青青怀里悠悠解苏过来!郁青青放下戚正明,羞红着脸,嚼嘴不安地道:“明哥!我怕你伤心过度,伤了身体,所以把你抱离两位老人家墓地,明哥,你不会怪我吧?”戚正明深为感动,摇头道:“不,青妹!我怎会怪你!”郁青青听得芳心十分受用,螓首垂胸,轻轻“嗯”了声!二人沿着官道而行,走不多时,只见焦黄夕霞映照下。
  
  一缕炊烟袅袅,前面敢情是处村落所在!郁青青摇指前方,道:“明哥!前面是处村集所在,咱们打尖休息一宿,明儿再赶程吧!”她说话时,戚正明凝神看着袅袅上升的炊烟,若有所思!郁青青见他没有回答,幽怨地又道:“明哥!你怎的不说话嘛?”戚正明朝她歉然一笑,指着升空的炊烟道:“青妹:前面并不是甚么村落……你看那边只有一缕炊烟升起,总不会整个村落的人。只用一个炉灶起火呀…”
  
  郁青育仰首又看了远处升起的炊烟一眼,激赞的道:“明哥:你说得不错!……°她话没说完,喜又惊“噫”了一声,纤手指着炊烟起处的一脉树林上空,惊奇不已的道:“明哥你看:那头鹰儿好凶,他在欺侮一只小鸟呢:戚正明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朝暮色苍茫的天空看去。果然一头兀鹰正在搏杀一头白鸽。振翅飞扬,白鸽已临凶险之境!郁青青焦急的又道:“明哥!这头鹰多可恶,欺侮弱小,我们快把它打死!”

    戚正明见了这凶鹰搏杀白鸽的情景,自然的联想到江湖上弱肉强食的现象,不禁怒起。一声薄叱,就地拾起一颗龙眼大的细石。以三分功力,向那兀鹰弹指掷出!“嘘”一声掠风脱响过处,空中溅发一泓血光,那正欲扑杀飞鸽的凶鹰,已给戚正明的小石击得破胸开膛。噗噗泻落地上!白鸽在兀鹰毙坠之前,亦已受伤,这时也挣扎着跌落下来!郁青青忙不迭上前几步,双手把受伤的白鸽捧起,怜爱的道:“小鸽儿真可怜,你给人家欺侮啦!”说着一手握住白鸽两脚,一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

    戚正明含笑挪揄道:“青妹!你对这些飞禽走兽也存着这份菩萨心肠,其实,唉,咱们走吧!”他话未说完,郁青青忽然又“哦”了一声,惊疑不已的道:“明哥!怎地这只小鸽脚上。拴着一卷小纸笺?”|戚正明猛地一怔,急道:“甚么!快解下给我看看:”戚正明接过打开,却是一张宽不及寸,长有二三寸的黄纸条,上面写有一行细若蝇兴的小字:“映雪,我已抵达,速携剑来此,任机。”戚正明看罢,喃喃道:“天下恁有这般巧事,任机老贼飞鸽传书,竟落到咱们手里!”郁青青道:“明哥!上面写的什么呀?”
  
  戚正明一手递过纸笺,犹疑地道:“照此来看,任机夫妇显然并未同道而行。”郁青青看了亦不明白其中内委,见戚正明神色凝重,芳心也跟着暗暗着急!两人正纳闷,忽闻一声沉喝,前面树林里黑影一幌,眨眼之间,两人身前,已站着一个身穿灰蓝褴褛长衫,银白须发的老人,…戟指着戚正明和郁青青大声叱道:“何处来的小杂种,把老夫的鹰打死!?”喝着,两眼精光暴射,像要吃人似的瞪着他们二人!
  
  戚正明忽然一震,正欲措词回答时,郁青青已针锋相对地冷冷道:“这位老人家说话好没由来,你说这鹰是你养的,干甚么不把它放在家里,却任它满天乱飞,杀害别的鸟儿呢?”指指手上受伤飞鸽,道:“你看!弱肉强食,把这头小鸽儿糟塌成这般模样,要不是咱们把它救下来,它早给你那头鹰吃掉啦!”蓝衣老人大声粗暴的道:“女娃子!你把老子的鹰弄死,一命抵一命,把你的小命留下来!”
  
  戚正明见老人来意不善,认为他是借题发挥,实际上却是为了那张纸笺,乃纵声一阵激厉长笑,道:“看你这位老人家很像一位忠厚长者,想不到却助桀为虐,与北海钓叟任机等沆瀣一气,你说一命抵一命,区区戚正明就凭你出主意便了!” 蓝衣老人惊“哦”一声,瞪直了眼,朝戚正明盯了半晌,神情好像饥饿已极,一手摸了摸肚子,又猛咽了一口水,这才指着戚正明,喃喃诧声道:“戚正明?最近江湖上传闻北上鲁地,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衣钵传人戚正明,是,是你?”
  
  戚正明一听蓝衣说话老人的口气,心里不禁暗暗有些惊愕,心道:“看样子,这位老人家与北海钓叟任机鸽脚拴书之事,并没有甚么关系!”一瞥思潮落此,倏地执礼恭答道:“在下正是他老人家的传人,不知老前辈如何称呼?”蓝衣老人骤然脸色舒展,缓缓颔首道:“戚少侠既是乙休子道友的传人,误杀老夫区区驯鹰,亦毋须提论了,老夫终年一袭蓝衫,是以,江湖上反不知老夫本名‘于二’,只以蓝衫老人相称。”
  
  戚正明听老人道出名号,不由暗暗一怔,心道:“曾听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说过,北地武林中有位风尘怪客,平素行止离奇,且有酷嗜飞禽的怪癖,人称蓝衫老人于二。想不到竟在此地不意相遇!刚才自己用细石射毙的那头凶鹰,可能是于老前辈捕捉飞禽所用,难怪他气势汹汹。”他沉想及此,不由抬头朝蓝衫老人歉意地望着!这时,蓝衫老人于二又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道:“戚少侠!你方才提起北海钓叟任机,为的何事?”
  
  戚正明听他问出这话,略一思索,便简略的把自己与北海钓叟任机的一段恩怨轻过说了一遍……接着,又将鸽子脚上拴的那张纸笺递给他看,这才又道:“方才戚某还当这事与于老前辈有关,冒犯之处,祈勿见怪!”对戚正明这番话,老人似乎并不感到多大兴趣,他一手摸了摸肚子,旋首朝方才来处树林扫了一瞥,戚正明话落,他忍不住的道:“戚少侠!你和这位姑娘赶路来此,可能还没吃过东西,咱老头儿备有儿种山野猎味。咱们填饱肚子再说!”
  
  蓝衫老人于二如此一说,两人果然感到有儿分饿意,戚正明知道老人脾气,当下笑道:“那打扰你老人家了!”这时,郁青青一手抚着受伤的小鸽子,心道:“这老头儿刚才来时,凶霸霸地像要吃人,现在倒又变得挺和气的,可能他就住在树林那一边!”蓝衫老人于二导前一步,身形疾扑树林,戚成正明与郁青青衔尾相随。越过树林,两人抬头一看,并未见到半间茅屋草轩,只有一片土丘。

    戚正明与郁青青跟在老人身后。正要开口动问,蓝衫老人于二已身若掠空苍鹰。转进一座深谷,两人跟到谷口,这才看到谷内有一个挖地作灶的孔穴,旁边堆积着大堆干枯树枝,夜风吹过,送来阵阵肉香:戚正明豁然大悟的暗暗忖道:“树林外看到的一缕升空炊烟,原来是这位老人家烤山野猎味时冒起的!”蓝衫老人走到挖地作灶的孔穴处,一手拿了一个烤熟的山禽,分别递给戚正明与郁青青,自己也忍不住满肚饿火,大口咬嚼起来。
  
  半晌之后,蓝衫老人肚子已填有半饱,衣袖一抹嘴边油渍。道:“戚少侠,方才你说乙休子道友曾遗下一口‘太阿剑’过去你在古云堡又发现‘太阿剑’在北海钓叟任机处,这张纸笺上所说的‘携剑来此’,会不会就是指那口‘太阿剑”?“蓝衣老人于二说出这番话,戚正明听了有如醍酬灌顶,颔首喃喃道:“于老前辈说的甚是,威某竟把这一点忽略了!”说完,朝郁青青手上那头受了伤的白鸽看了一眼,一阵困惑,焦虑不安的道:“可是仅凭这一点,如何能找着北海钓叟任机之妻,血牡丹夏映雪目前的行踪所在?”
  
  蓝衣衫人于二领首缓缓道:“这头飞鸽,乃是鸽中珍品。属于百灵鸽之类!欲搜找血牡丹夏映雪行踪,当然是从这只‘百灵鸽’身上着手了。”戚正明闻言已有所悟,郁青青却忍不住的道:“于老前辈,这‘百灵鸽’虽属异禽之类,可是它又不会说话,我们如何从它身上找出血牡丹夏映雪的行踪下落呀?”蓝衫老人于二悉悉索索地从腰袋里摸出几样粉散药物之类的东西,替“百灵鸽”敷伤。抬头朝她笑了笑道:“郁姑娘!待老夫把这头‘百灵鸽’伤处治愈后,让她带领你们,去找血牡丹夏映雪。”


第三十五章:险中求生。
  
  戚正明精眸一转。忽然问道:“于老前辈。假如这头鸽子飞得太高,我们不是难以跟得上么?”“百灵鸽”经敷上粉散药物后,已病伤尽脱,于二虽两指握住它的脚。却仍在掌心中“噗噗”振翅欲起。蓝衫老人朝戚正明郁青青两人含蓄地看了一眼,手扪银须。含笑道:“老夫已捻断它两翅长羽数根,它虽照旧能翱翔飞行,却已无法高空飞翔。”说到这里,抬头朝天色看了眼,又道:“此刻东方已微露曙色,就将黎明,待会你们将这头‘百灵鸽’放出手,衔尾眼随它,不难找着血牡丹夏映雪的下落!”
  
  蓝衫老人于二别出心裁地替他们想出这个方法,戚正明心里大为感激1蓝衫老人于二一手轻抚“百灵鸽”羽毛,接着道:“‘百灵鸽’乃不常见的鸟中珍物,不知他们两个老怪物由那里得来!”原来,这头“百灵鸽”系血牡丹夏映雪所豢养,由于鸟身极小,且很少放出,故无人知道。蓝衫老人于二将“百灵鸽”交给戚正明,一边谶语似的叮嘱道:“戚少侠?凡事慎戒兰因絮果,除非大憝巨恶,得饶人处且饶人。切莫学你师父乙休子道友作风,昔年杀人盈数三千,虽说存心至善,结果终究落得一个分肢离体,尸首不全而终!”
  
  戚正明恭敬应答道:“于老前辈赐言,晚辈刻骨铭心。不敢或忘!“蓝衫老人于二脸上露出一缕满足的笑容,颔首道:“孺子不凡,夺魄剑魔乙休子地下有灵,亦当含笑了。”说着,抬头又看了下天色,只见朝霞初上,旭日待升。已是清晨时分,乃旋首朝二人道:“戚少侠!你和郁姑娘这就首途起程吧!”戚正明和郁青青拜别了风尘怪客蓝衫老人于二,走出深谷。戚正明一手放出‘百灵鸽”,让它翩空飞去。
  
  这“百灵鸽”虽给蓝衫老人于二捏断了翅翼长羽数根,可是当它展翅飞翔时,仍是疾速非凡。戚正明展使轻功,衔尾疾追,几个起落,已把郁青青抛落后面很远。他只有停下脚步,朝疾步赶来的郁青青道:“青妹!此事实不需两人同去,不如你暂回泰安城,在咱们相遇的庙场口近处找一家客店住下,咱找着夏映雪索回‘太阿剑’之后,再来找你。”
  
  戚正明这话虽说得婉转至极,但郁青青那会不知其意?她粉面一红,缓缓额首道:“好;明哥。青妹听你的话。可是明哥你要来啊!”戚正明应急了一声,身形速若一瞥流星,凌空衔尾继续追去。过午时分,人鸟先后越过一处荒僻小村,白鸽忽然在一座尼庵上空徘徊飞翔,经久不前。戚正明见这情形,知道这座尼庵里大有蹊跷,倏地跃身至尼庵门外三四丈远处的一棵巨树身后,隐藏起来。
  
  果然,“百灵鸽”在尼庵上空盘绕飞翔了半晌,仿佛已找着了它主人似的,双翅一束,落进尼庵里。戚正明在巨树后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光景,蓦闻“伊啊”一声,庵门半开,走出一位头披长发,身穿缁衣,年有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在他肩背处,背着一只杏黄色的背包,包身狭长,顶端露出一截剑柄。戚正明凝神一警,剑柄上端正地嵌着一枚白玉小骷髅。]不是“太阿剑”是甚么!他心头激荡,毫不犹疑,一幌身,便到了那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猛然一怔,挪退半步,朝戚正明凝神瞪看了一眼,厉声冷冷道:“小娃儿,干吗拦住老身去路?”戚正明执礼甚恭,却是异常严肃地问道:“不敢动问这位老人家,可是血牡丹夏映雪夏老前辈?”血牡丹夏映雪微感一博,缓缓颔首道:“是又怎样:戚正明拾手指着她肩上的黄色剑包,道,“珠还合浦!完璧归赵,请夏老前辈留下这口‘太阿剑’!”他这话一出,血牡丹夏映雪立即猜出了眼前这少年的身份来历。
  
  她咬牙切齿,齿缝里吐出一缕怨毒的声音,冷道:“你就是扮装老魔头夺魄剑魔乙休子,横行大江南北的戚正明!”话未落,青锋耀虹,剑光暴现,粼粼银波打闪,血牡丹夏映雪已将“太阿剑”掣出,剑尖指向戚正明“玄机”、“七坎”、“章门”三穴!血牡丹夏映雪剑招出得快,左掌“毒妇怨啼掌”吐得更快,剑光缤纷,银雾迷漫之际,“呼呼”掌风锐响随起。戚正明错身闪开剑尖,蓦觉一股奇寒无比的劲风,如潮涌到,心头一惊,自然趋势下,身演“游电追虹”轻功神学,又游走七尺!
  
  两人接招化招,仅不过在刹那之间。戚正明身形游走之间,已决定了眼前处理之策,倏地厉声道:“夏映雪!你只要留下‘太阿剑’戚某放你一遭!”血牡丹夏映雪这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容得戚正明多说,凄厉长笑道:“小贼!你杀死我子,此仇不共戴天,老身此番已决心舍命相搏,谁听你谈神说鬼,花言巧语!”言落,左掌右剑,又朝戚正明揉身扑上。戚正明并不回手,只是一味闪避。夏映雪峻声喝道:“小贼?你因何不出手相拚,难道想搏取同情?”说着,掌剑交攻,威势益厉。
  
  戚正明闷声不响,仍然游闪如故。两人一攻一守,连绵了一个多时辰,戚正明虽因只守不攻,数次陷险,差点丧命在夏映雪掌剑齐施之下,血牡丹夏映雪激愤盛怒,连出重手,这时也已累得血翻气涌;急喘不已,陡然,戚正明双肩微晃,纵出十来丈外,厉声冷冷叱道:“夏映雪,别不知进退,你且看!”说罢,右掌中食两指一骈,遥向庙侧两丈外拂去,但闻“嗤”地一声,一棵斗粗石柱齐腰中断。他接着道:“此乃绝传久矣的‘追影捕形,遥空追魂指”,谅你有过耳闻。”血牡丹夏映雪骇然变色,没有答腔!
  
  戚正明喟然轻吁口气,又道:“戚某不愿西造杀孽,是以才不欲与你交手……”说着顿了一顺,又道:“你丈夫北海钓叟任机,假冒伪善,毒如蛇蝎诱,使戚某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断臂切腿,窃走‘太阿剑’!后又化名血见愁古心,同他儿子常天九,在鄂西施南郊外下坝场古云堡,无缘无故害死九螺醉客宋羽仙,和野山驼翁吕震两位武林前辈!至于戚某杀死常天九,虽不能说是误杀,但当时他辱骂戚某恩师太甚,诚某一时气极,才将他处于死地。”
  
  手血牡丹夏映雪听了戚正明这番话,老眼中虽仍满蕴怨毒之色,却因凛于戚正明的“遥空追魂指”神功,不敢有所举动。她僵立许久,始咬牙恨恨地道,“小鬼!你取得‘太阿剑’之后,又将如何?”戚正明漠然道:“戚某只求及早完成恩师乙体子遗愿,本身生死早已置于度外,你夫妇如要向戚某报复,戚某随时领受!”血牡丹夏映雪愕然一怔,再也无话可说,加之在武学造诣上,又逊了对方一筹,只得掷下“太阿剑”,转身朝山谷隐处俏然逸去。
  
  戚正明一声喟叹。缓缓折腰从地上捡起“太阿剑”。心中默默祝祷道:“恩师;明儿总算又替你老人家完成了一桩遗愿!”戚正明将“太阿剑”与恩师左臂右腿遗骸包在一起,背到肩上,绕入官道,向前奔去。夕阳西坠,暮色苍茫,戚正明来到一处颇为热闹的镇甸。横巷直街商店林立,酒楼客店随处可见。他心头沉重,身体困乏,便在镇尾找了一家客店歇下。店家把吃的送进客房,戚正明忽然问到:“请问掌柜的,贵处是什么地方?去济南尚有多远?”
  
  店家含笑答道:‘回客官爷!这里是鲁西偏北的‘土桥头’,此去济南已经不远,只需一天脚程就可到达了!”戚正明一听“土桥头”的地名,心头激烈的震荡了一下,浑身剧颤,挥手叫掌柜的退出,扣上房门,睡倒榻上。这时,他眼前映现出一个又矮又黑,壮实如牛的少年!他禁不住哀声自语道:“准哥!你在九泉之下,一定瞪眼看着你这个寡情无义的兄弟吧!你牺牲你纯洁无垢的生命,救下我这个百罪之身!准哥!我抱恨终身,百死难赎!”

    戚正明喃喃自语着,热泪如涌泉而下!喝嚅痛苦的又道:“准哥?我追随百灵鸽搜找血牡丹夏映雪,怎会在鬼使神差之下,撞到你的故乡鲁南‘土桥头’镇上来呢!准哥莫非你英灵有知,着意成全,让咱能早日了却恩师遗愿么?”戚正明一边流泪,一边喃喃痛诉,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翌晨,戚正明走出客店,略一打听,找着了长门屠夫贾元庆的居处,土桥头镇外一幢荒芜败落的庄院。
  
  戚正明抵长门屠夫贾元庆庄院时,似乎突然感到一种森森逼人的凄凉意味,只见庭园荒芜,杂草蔓长。他未见有人出来招呼,只得自己移步走入中间大厅,这时才见从里厢侧门走出一个年迈苍苍家人打扮的老汉。老汉骤见戚正明,惊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尊驾来此欲寻何人?”戚正明来贾庄时,已拟下了腹稿,他决意在任何情形之下,不愿发生流血冲突来取得乃师乙休子肢骨,可是他眼前唯一的疑题是,准哥除了他爹长门屠夫贾元庆外,家里还有些甚么人。
  
  他听了老人的问话,稍作迟疑,便缓缓答道:“在下袁明,与此间少庄主贾准乃是结义兄弟。”“戚正明”三字目前已震撼天下武林,他不得不换用他师父摩云金剑袁松遐的“袁”姓,而改名“袁明”老人家一听戚正明这话,睁大着一对老眼,惊喜不已的愕看着他,半晌,才颜声嘴嚅的道;“哦,原来你是袁爷,小的贾荣这厢有礼了,袁爷,你可知道少庄主现在何处?唉!自少庄主走后,江湖上便传言老庄主在鄂地隆中山遭害在‘夺魄剑魔乙休子’之手,老夫人惊怒之下一命呜呼!贾庄树倒猢狲散,所有家人丫环一个个卷盗细软逸去,现在只剩下咱老头儿一人啦!”

    戚正明听得心头如遭铁锤猛击,混身机伶伶的抽了个寒噤。他尽量抑制住激动的神绪,缓缓道:“你家少庄主现去豫地。”因为说的是假话,良智的资备,使他再也无法继续下去。老家人贾荣却道,“袁爷,此番您既来贾庄,倘不嫌咱老头儿接待不周,就在这儿耽留一天吧。”戚正明感激的“嗯”了一声,随着老家人走进清冷的内院。夜晚,戚正明趁着夜静更深时,起床搜找他师父夺魄剑魔乙休子的肢骨。他暗自忖道:“据长门屠夫贾元庆说,他已把恩师肢骨晒干磨成骨灰,埋藏在臭毛坑底下,咱只要从各处毛坑处搜寻,谅能找着。”

    戚正明为完成恩师乙休子遗愿,毫不顾粪坑的恶臭刺鼻,翻起贾庄所有毛坑,逐一搜找。快将黎明时分,戚正明已满身染着恶臭,也翻过所有毛坑,却未见乃师骨灰坛子,禁不住一声苦叹,涌出二行热泪,啼喃谶念道:“恩师,你老人家如泉下有灵,就请赐予指引,以免明儿手上多沾血污,多罹杀孽!”戚正明念着,随手掀开毛坑下一块石板,一眼瞥过,只见污泥深处,露出一个锅底般的东西,连忙用手扳起,赫然正是一支碗大的古坛。
  
  打开古坛塞子一看,里面一堆灰白色的粉末,他喃喃颔首自语道:“这坛中必是恩师骨灰无疑!”戚正明找着了恩师的骨灰,回返卧室换下恶臭衣衫,这时已是雄鸡报晓凌晨时分。戚正明又完成了恩师夺魄剑魔乙休子的一桩遗愿之后,匆匆离开土桥头小镇,向北奔去。上了官道,他忽然犹豫起来,拿不定是否要去泰安,会同郁青青,同去党家堡?他沉吟片刻,终于有了决定,喃喃道:“唉!恩师遗愿一完,我此身亦了,我还去找她作甚……”

    一念及此,拾头朝官道前面看了一眼,人迹稀绝,立即双足一点,展使轻功绝技,往济南方向疾奔而去!土桥头客店掌柜所说的一天脚程,在戚正明“游电追虹”的轻功疾驰之下,缩短了大段时间。戚正明奔行两个时辰,济南城业已在望,同时并见宫道左边百丈外的山腰间一脉苍翠浓荫的树林中,墙堡隐现。他停下脚步,喃喃自语道:“好快,党家堡已经到了!”


第三十六章:孤魂侠泪

    戚正明进入党家堡大厅,只见血尸残躯,满宅惨烈景象!北海钓叟任机仰卧地上,胸腹处一个拳头大的血窟隆,汩汩鲜红,还在向外涌流,显然死毙未久。白玉龙郁云,太白神翁邱祝圣,恨水蛟龙刘松。与七星笑煞杨琦等四位武林前辈,正在围战七爪飞龙党月田。当他眼神落向大厅一角时,更是一怔,急呼道:“师父!妈!饶过血牡丹夏映雪一命吧。”原来摩云金剑袁松遐与银翅飞燕凌霜红夫妇俩,为雪日前扰宅之辱,正围战夏映雪,袁松遐一剑正欲将血牡丹夏映雪处于死地。
  
  戚正明突然出现党家堡大厅,且替夏映雪求情,不禁使他们夫妇俩愕然一怔。围战七爪飞龙党月田的四位武林前辈,经戚正明这么一呼,亦不由都中止激战,惊愕的朝他看来。戚正明不安的看了几位老人一眼,这时,他发现郁青青竟也在大厅一角,正惊喜而幽怨向他看着。戚正明走到袁松遐夫妇跟前,恭声道:“师父!妈!血牡丹夏映雪隐居西南多年,从未为恶,且其子死在明儿手下,求二位老人家饶她一遭。”
  
  他说出这话,仰倒地上,被袁松退一口金剑正指着咽喉的血牡丹夏映雪,亦茫然一证住,刹那间,两眼中怨毒,愤怒的神色,已改换成感激,羞愧,摩云金剑袁松遐倏地收起金剑,颌首道“明儿!为师依了你就是,”血牡丹夏映雪从地上站起,抱起丈夫任机,飞身向党家堡大厅外纵去。戚正明走到七爪飞龙党月田面前,冷漠缓缓的道:“党月田!此时此地,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七爪飞龙党月田脸色遽变,惴惴退了两步。今日震撼天下武林,叱咤江湖的“夺魄剑魔乙休子”,乃是由乙休子衣钵传人戚正明所扮妆之事,已传遍江湖每一角落,七爪飞龙党月田岂有不知之理?更何况戚正明身怀之学,超逾昔年乃师乙休子几倍,几达神化之境!戚正明一在党家堡大厅出现,七爪飞龙党月田已是心胆俱寒,犹若死神的魔掌在向他招呼!而当他眼神掠过站立在周围的白玉龙郁云,太白神翁邱祝圣,恨水较龙刘松,七星笑煞杨琦,和袁松遐夫妇时,更是浑身凉透。
  
  陡然,戚正明一阵惨厉沉痛的长笑,戟指党月田,缓缓又道:“党月田!你杀害成某恩师乙休子,且邀集武林中人,设下‘人头宴’你人性何在?此番戚某来此,这桩公案如何交待,你倒先说来听听。”七爪飞龙党月田在骇极之下,知道大限难逃,心中反倒略显泰然。强提一股勇气。嚅嚅分辩道,“戚正明,老夫已将爱女咏华许配于你,你乃是老夫的晚辈半子之份,你敢以下犯上?”
  
  戚正明闻言一楞,但旋即将牙一咬,一声冷笑,缓缓道:“罗咏华乃八臂郎君罗崇玉,玄衣娘许文婷夫妇之女,桐柏山白幕谷,慈云观观主凌虚真人罗济人之孙,与你党月田有何干涉?”七爪飞龙党月田脸色泛出一层纸白,艰涩的道:“那你要将我如何?”戚正明双眸寒光凛冽,逼视着七爪飞龙党月田,厉声冷冷道:“血债血还,杀人偿命。”七爪飞龙党月田听了戚正明此话,立即呼吸急促,两眼血丝满布,仿佛在死神前作最后挣扎。
  
  蓦地!七爪飞龙咬牙一声怒喝: “小魔!尔敢!”话声未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掌疾吐,全力向离隔不到二尺处的戚正明疾拍而到。七爪飞龙党月田舍命相搏,突然发难,摩云金剑袁松遐等众人骇然惊起,却已抢救不及。陡然,一瞥轻烟过处,七爪飞龙党月田两掌竟然落虚,戚正明恍若事前预知似的,身形一闪,已游走至七尺之外。戚正明旋身一声薄叱:“孽障,休怨戚某出手狠毒!”话落,右掌戟指,遥空一戮,只昕“可”的一声;血花飞溅,七爪飞龙一声凄厉惨号,一条右臂已脱体落下!

    太白神翁邱祝圣对面泛死色,仆地抖索的七爪飞龙党月田看也不看一眼,却轻松地道:“哦!戚少侠这一手,乃是绝传武林的‘追影、捕形、遥空追魂指’绝学!”在场武林前辈听太白神翁说出这话,莫不骇然惊奇不已。戚正明缓步走近七爪飞龙党月田,道:“党月田,昔年戚某恩师乙休子遭你惨害,他老人家的遗体存放何处?你若想免受皮肉之苦,就快从实说来。”
  
  七爪飞龙党月田坐卧血泊中,浑身颤索,听了戚正明此言,两眼闪出一股怨毒之光,朝戚正明掠过一瞥,才道:害“老贼尸骨,就埋在这大厅中央地下,你自己不会取?”他话落半截,旁边太白神翁邱祝圣忽然厉声接上道:“党月田,难道你死前还要施展云诡波谲毒计?”听了太白神翁这话,众人齐都理会过来。七爪飞龙党月田更是浑身一震,低下了头。他呆了半晌,从地上摇摇站起,走到大厅中央,朝或正明等众人看了一眼,右脚猛踏,蓦然“豁啦!”-一声,地面裂开一个五尺方圆的窟门。
  
  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号,被起一蓬血雨,七爪飞龙胸腹处已给由地窟中射出的一支怒箭洞穿而过。太白神翁邱祝圣喟然感触的道:“七爪飞龙党月田总算识相,自己找了个超渡!”众人移开党月田尸体,戚正明从地窟里取出乃师乙休子的髑髅。戚正明见到恩师乙休子尸骨,一股悲愤辛酸涌起心头,禁不住热泪簌簌,哀哀哭倒地上。

    摩云金剑袁松遐安慰道:“明儿!事已过去,不必过份伤心,如今你已完成乙休子道友各项遗愿,他该瞑目九泉了。”说着,朝白玉龙郁云等人看了一眼,又道:“如今咱们协助明儿,为他恩师筑造一座墓地,以安乙休子道友在天英灵!”白玉龙郁云颔首道:“袁老此言甚是,咱们这就开始办理。”戚正明背起恩师遗骸,提着“太阿剑”,由摩云金剑袁松遐等人伴同赶到鲁西马蹄山。

    戚正明以他镂心刻骨永难忘怀的回忆,很快便找着了他思师昔年遭武林四大高手惨害之处。这是一宗奇迹,经过恩与仇的冲击,血和泪的泛滥,在马蹄山重峦叠翠的深谷中,建起了一座巍峨雄伟的墓家。它是昔年被天下武林追踪廿年,凡能取得他的首级,即公认其为天下武林第一之尊的夺魄剑魔乙休子长眠之地!世事的转演,蜕变,忒以令人不可思议,这次替他建造墓地的,除了他的衣钵传人戚正明外,其余都是当今武林中的前辈人物,夺魄剑魔乙休子倘若地下有灵,当含笑矣。
  
  墓冢完成之日,来马蹄山凭吊的人众,只有当年摩云金剑袁松遐六秩寿庆的盛况,可与比拟。照理说,戚正明心愿已了,应该一舒愁肠了,但不然武林各地人士,祭拜夺魄剑魔乙休子墓地的第三日,郁青青首先发现她的明哥突然不知去向!鲁南泰安二十里外的官道边,戚正明挥泪走出他父母的墓地,面西行去。

  两天之后,豫东商邱之南的一个小镇郊野,戚正明站立在一座土岗环抱中的孤冢之前,仰望浮空白云。喃喃自语:“瞬息年华,弹指光阴,黄土一堆,永埋千古长恨!”低头看着刻字“混元兜天录传人,武魁星君贾准大侠之墓”字样的一块墓碑,默告道:“准哥!谢谢你延长了我的生命,使我得以完成未了的心愿!请容我以百罪之身,追随你于地下!”言毕,右掌举起,向自己天灵盖上拍落!
  
  就在此际。身后蓦起一声沉喝,接着一个苍迈的声音斥道:“戚正明!你能就这样死么?你在咏华身上所种的冤孽纵可不管,难道凭你年轻有为之身,对天下武林,一点责任也没有么!”语声低沉,有如纶音,戚正明浑身一阵剧颤,右掌垂落,泪水潮涌而下。泪眼模糊中,只见白玉龙郁云左手牵着丑脸垂泪的罗咏华,右手牵着含羞带笑的郁青青,飞奔而至。且肥脸放光,欢声道:“敬谢凌虚老前辈成全小女…”
  
  跟着,土岗上传来师母银翅飞燕凌霜红的声音道:“死丫头!你哭甚么?你明哥与你认识在先。又是你爹的唯一徒儿,还怕你爹不会作主?去!快去把他喊回家去吧!”天际一颗星星,摇摇欲坠,忽然突出浓云,吐出清辉!


   (全集完)









  
发表于 2023-10-13 07:3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坛友可知真正作者是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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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3 19: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书是上官云心的《孤星泪》,谢谢网友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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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3 20:06:0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书是上官云心的《孤星泪》

多谢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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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1 15: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据以参校的底本是哪几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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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1 18: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泥瓦匠萨奇 发表于 2023-10-21 15:12
楼主据以参校的底本是哪几本啊?

https://book.kongfz.com/273767/5582377308/是这个版本,上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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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1 19:48: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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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2 17: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凌妙颜 发表于 2023-10-21 19:48
辛苦了,已录入网站。https://www.gulongbbs.com/wuxia/shangguanyunxin/guxl/

好的,那实体书我就要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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