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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秦红《剑客的末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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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7 23: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6-21 16:32 编辑

來自《武俠世界》第1013期 (感謝@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檔案)









《剑客的末路》








第一章:惩顽自衞 奈不谅于闾阎



一把剑。
一匹瘦马。
一卷舖盖。
他走在夕阳下。
夕阳无限好?
不,他最怕看到了夕阳,因为夕阳很快就会西沉,黑夜很快又将降临,当夜之魔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时候,他又要备尝孤立与寂寞的痛苦。
以前,他不怕孤立,不怕寂寞,可是现在他怕了,因为他已经跑了好几年,已经太累了。
他决定回家去。
可是,现在距离家鄕还有两天的路程,还要忍受两天的孤立和寂寞……
抬目往前一看——
「唔,前面的路边有酒帘在飘动!对 了,那是二麻子的酒店,今夜就在他的酒店里住宿吧!」
XXX
二麻子的这爿酒店,规模并不大,而且很简陋,又坐落在荒郊上,可是生意挺不错,主要原因是他的酒店刚好坐落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因此凡是路过此地的人,大都会进入他的酒店打尖,喝几杯老酒。
现在,酒店中就有四个人在喝酒。
他们,个个生相粗犷骠悍,而且还佩
带着武器,分明是武林道上的豪雄。
二麻子正在忙着送酒端菜,眼角瞥见有个人在门口下马,就随口招呼道:「大爷,您请里边坐,小店有好酒好菜……」
等到他将酒菜摆上了桌子,转身向外迎出之际,突然浑身一震,惊得呆住了。
来人跨入了酒店,疲倦的面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二麻子,生意好吧?」
二麻子简直儍了眼,失声道:「你……你是……舒爷?」
来人点了点头,在一个座头上坐了下来。
二麻子好像面对一条大虫,呆了半晌后,才移步慢慢挨过去,面上堆出讨好的笑容道:「舒爷,几年不见了,你……」
来人取下包袱放在桌上,透了口气道:「给我来些吃的,酒也来一些。」
二麻子诺诺连声,就急急转去张罗酒菜了。
当酒菜来了「舒爷」的桌子后,围坐在靠里边那一桌的四个武林人物把二麻子叫过去,其中一个年轻人压低声音问道: 「那家伙是……」
二麻子以更低的声音回答道:「舒伯雄!」
年轻人眸子一亮道:「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
二麻子点点头,向他附耳道:「他杀了很多人,这几年一直在逃亡!」
年轻人很兴奋,站了起来。
同桌一个中年人连忙按住他肩头,要他坐下,表情严肃地说道:「小雷,你坐下!」
小雷笑道:「怎么呢?」
那中年人瞪了他一眼道:「坐下!」
小雷不肯坐下,咧嘴悍笑道:「我一直希望有这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怎可错过?」
那中年人又瞪了他一眼,低声道:「 不可以,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小雷推掉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摸摸腰上的悬剑,不理同桌四人的劝阻,举步向那舒伯雄走过去。
舒伯雄埋头吃喝,好像未发觉有人来到了自己的座头跟前。
小雷含笑道:「舒伯雄?」
舒伯雄继绩飮食,未予理会。
小雷声调一沉道:「你是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
舒伯雄点点头,没有开口。
小雷道:「听说你的剑快如闪电,对方的剑才拔出一半,你的剑就已刺中对方 了?」
舒伯雄淡淡答道:「没有那样快,以讹传讹罢了。」
小雷嘿嘿一笑道:「你不用谦虚,人人都知道这是事实,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找你挑战了!」
舒伯雄轻「唔」一声,一直吃个不停 ,似乎不希望有任何冲突发生。
小雷眉毛一扬道:「舒伯雄,我自觉拔剑速度也不慢,咱们切磋几招如何?」
舒伯雄摇摇头。
小雷冷笑道:「你怕了?」
舒伯雄点点头。
小雷突然纵声大笑,道:「你们看,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快剑,原来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他的同伴听了大吃一惊,那中年人立刻开口斥责道:「小雷,你疯了,快些回来!」
小雷很狂妄而倔强,耸耸肩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难得在此碰上,正是我雷小龙出名的大好机会,你们要是害怕,就坐在那里别动, 我打一只老虎给你们瞧瞧!」
说到这里,身形微挫,马步一沉,握住剑柄,目注舒伯雄沉声道:「舒伯雄,你站起来呀!」
舒伯雄没有站起来,依然只顾吃食,只淡淡说道:「年轻人,你为甚么不回桌去喝你的老酒?」
小雷瞇着眼睛道:「我要领敎领敎你的闪电剑法!」
舒伯雄摇摇头道:「对不起,我已很久不再接受挑战了。」
小雷道:「为甚么?」
舒伯雄道:「累。」
小雷冷笑道:「不见得吧!我听说你每次与人动手都不超过三招就胜了,甚至 往往第一招就将对手劈了。」
舒伯雄缓缓道:「我每次与人动手或杀了人,都是出于自衞,非不得已,绝不杀人。」
小雷道:「这一点我相信。」
舒伯雄道:「那你又何必逼我动手,增加我的痛苦呢?」
小雷道:「因为你是江湖第一快剑,击败了你,可使我一举成名!」
舒伯雄轻轻一叹道:「年轻人,你错了,人怕出名猪怕肥,人一旦出了名,烦恼就会随之而生,使你后悔莫及。」
小雷嘴角荡起一片冷笑,野野地道: 「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人死留名,虎死留皮!」
舒伯雄喝了一口酒,又擧箸吃菜,一边吃一边道:「回桌去吧,你这么年轻,不能辜负了父母养育你的辛劳……」
小雷一哼道:「少废话,今天我一定 要见识见识你的闪电剑法!」
舒伯雄摇摇头道:「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小雷目涌凶光,表情强悍地道:「你跟我不动手,我却有办法逼你动手!」
舒伯雄不再理眯。
小雷右手紧握剑柄,整个人好像拉得满满的弓弦,尖叫道:「舒伯雄,你是歪种么?」
这话一出口,空气突现紧张,二麻子和那三个武林人脸色一阵苍白,都以为这 下舒伯雄一定按捺不住了。
岂知舒伯雄却是一副充耳不闻之态,丝毫不被他所激怒。
这种情形,变成小雷按捺不住了,他反被舒伯雄的相应不理所激怒,突然厉吼道:「接招!」
蓦然间,从剑鞘里冲出一道耀眼的银虹!
「啊!」
那三个武林人紧张得站立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看见空中血光迸溅,接着看见一只手掌和一把长剑落到地上,再看见小雷叭达一声摔倒在地!
最后,他们看见舒伯雄在收剑入鞘——没有人看见他拔剑,现在只看见他在收剑!
小雷的右手,整个手掌没有了,鲜血如喷泉飞射,他赶紧用左手紧紧握住右腕,止住流血,却掩不住心中的恐慌,发出了一声颤傈的悲呼。
他的三个同伴急忙一齐上前,一个解下腰带紧紧绑住他的右腕,一个检起他的手掌和长剑,另一个将他挽扶起来。
「快走!」
他们三人都没有勇气替小雷报仇,扶着小雷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舒伯雄冷冷道:「站住!」
三人浑身一震,刹住了脚步,一脸恐惧之色。
舒伯雄道:「付过酒帐没有?」
其中一人连忙掏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 ,三人随即扶着小雷出门而去。
舒些雄叹了口气,喝下一杯酒,这才说道:「二麻子,眞是抱歉,把你的店弄 脏了。」
二麻子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忙道: 「不要紧,拭一拭就干净了。」
他入内拿出一块湿抹布,擦拭着溅在桌椅上和地面上的血迹,一面说道:「舒爷,您还是快走吧!」
舒伯雄道:「怎么呢?」
二麻子说道:「雷氏五虎,你听说过吧?」
舒伯雄点点头道:「听说过,据说他们『雷氏五虎』在鄂西名气根大,是令人谈虎色变的人物——那年轻人与『雷氏五 虎』是何关系?」
二麻子道:「那年轻人叫雷小龙,是五虎老大雷如鸣的独子。」
舒伯雄又叹气道:「这么说,我又惹上麻烦了。」
二麻子道:「雷如鸣对他这个儿子视如宝贝,现在你砍断了他的手掌,等于毁了他的一生,这比杀了雷如呜本人还要严重!」
舒伯雄道:「另外那三人呢?」
二麻子道:「他们是雷小龙的朋友,刚才舒爷来到了之前,小的从他们谈话中得知,他父亲雷如鸣和他四叔雷如钧五叔雷如霆也都到了蜀东!」
舒伯雄道:「他们来蜀东何为?」
二麻子道:「小的不知——舒爷,你还是快走吧!等下他父亲和两个叔叔要是赶到了,麻烦可就大啦!」
舒伯雄道:「好,我马上就走。」
他掏出银子放在桌上,将包袱挂到肩上,站起问道:「最近剑鎮有没有发生甚么大事?」
二麻子道:「小的没听说。」
舒伯雄带着感伤的口吻道:「离开那里已七八年了,对我来说,七八年好像七八十年……」
二麻子道:「舒爷要回鎮上去?」
舒伯雄道:「是的。」
二麻子问道:「岳老爷子肯让你回去吗?」
舒伯雄说道:「我有妻儿在鎮上,他如不让我在鎮上留下,总得让我将妻儿带走。」
话声一顿,又道:「我希望他能让我留下,我一直没做错任何事情……」
他移步走出酒店,跨上坐骑,向二麻子摆摆手,即策骑上路,绝尘而去。
二麻子目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觉摇头叹息道:「这个人眞可怜,谁叫他要练成那样举世无敌的闪电剑法呢!」
XXX
夜之魔翼已笼罩整个大地。
舒伯雄在距酒店约十几里路的佛光寺借宿,在该寺一间客房歇了下来。
以前,寺庙或道观他的心目中不占重要地位,他觉得出家人的与世无争实在太可笑,人生在世岂可一辈子心如止水默默无闻,而应该有一段灿烂的日子才算不虚为人,可是最近几年的看法不同了,他反而开始羡慕出家人的生活,觉得他们才是懂得享受人生的乐趣,因此他开始喜欢在寺庙或道观借宿,图一个晚上的安宁。
但是今天晚上,他所借宿的这座佛光寺并未能给他以安宁,因为主持本寺的老和尙居然也认得他!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
舒伯雄呆了,说道:「老禅师认得在下?」
老和尙颔首微笑道:「是的,很久以前,贫僧曾在剑鎮做过法事,见过施主杀死一个去剑鎮向你挑战的人。」
舒伯雄「哦」了一声,苦笑道:「那种事情,经常在发生,直到现在也还在发生……」
老和尙含笑道:「舒施主,你似乎改变了不少。」
「变得怎样?」
「昔日的雄心丧失了,锐气也已没有了。」
「哦。」
「不过,施主现在看来比以前更成熟更沉着。」
「嗯,也许在下比以前懂得一些人生道理,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舒伯雄永远是舒伯雄,想改也改不了,想逃也逃不掉!」
「施主此言怎解?」
「以前,在下渴望成名,常常找高手比划,后来在下成名了,赢得了『江湖第一快剑』的称号,但是从那以后,在下反成了被人挑战的对象,有时候不杀人都不 行,逼得我走投无路……」
「听说施主被逐出了剑鎮?」
「是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在下杀人太多,虽然那都不是在下的本意,但是岳老爷子认为在下锋芒太露,会为剑鎮带来麻烦,就迫令在下离开剑鎮,浪迹天涯。」
「这些年来,施主在江湖上吃了不少苦头?」
「这倒没有,在下只是觉得太累,希望回家歇歇,看看妻儿,最近几年,在下尽量在逃避挑战,自觉已渐渐为人淡忘,也许岳老爷子会准许在下回鎮居住。」
老和尙点了点头,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施主对人生的看法有了改变,此乃可喜可贺之事。」
舒伯雄叹道:「在下要不是有妻儿之累,眞想出家当和尙,像你老禅师一样,过清净无为的日子。」
老和尙哈哈一笑道:「施主此言差矣!出家人不一定能解脱苦恼,一个人之是否能解脱苦恼,全看他的本性及处世因应之道;贫僧以为,人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平时多多行善,不作伤天害理的事,则虽遭拂逆,亦可释然于怀,所谓仰不愧俯不怍是也。」
「老禅师所言甚是。」
「刚才施主说杀人非出于本意,此点非常重要,像施主这样的人,整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难免会遇上一些桀惊不驯之徒,你不杀他,他要杀你,因此你虽杀人 ,仍可心安。」
舒伯雄失笑道:「老禅师这种看法,只怕不会为其他佛门中人所赞同吧?」
老和尙笑道:「是的,贫僧的看法较为大胆,但是却不迀腐。」
舒伯雄舒了一口气,说道:「道理是不错的,但老禅师太高估在下了!」
老和尙道:「怎么说?」
舒伯雄道:「实际情形是:在下根本不是侠士,因为在下从未行侠仗义过。」
「哦,你不是一位侠士?」
「是的,在下只是个武夫,只是个肤浅的人,在下唯一与人不同的就是练成了 一身剑术而已!」
「何不利用你的剑术去行侠仗义,锄强济弱,伸张正义?」
「没有机会。」
「怎说没有机会?」
「自从在下成了名后,先是一直忙着接受别人的挑战,然后是躱避别人的挑战 与寻仇,天天东躱西藏,根本没有机会做一桩自己想做的事!」
「为甚么要逃避别人的挑战?」
「太累了。」
「施主,你一再表示太累,可是贫僧倒看不出你有一点累的样子。」
「我心太累。」
「何以有此感觉?」
「刚才在下说过了,在下天天在接受别人的挑战,没有机会干一件自己想干的事,我的生活完全被人所左右,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人。」
「施主说得太严重了。」
「是眞的!」
「请恕贫僧出言无状,施主可能不是太累,而是……」
「甚么?」
「爱惜羽毛!」
「奇怪……」
「奇怪么?」
「是的,别人可以有这种想法,你老禅师怎么也会有这种想法呢?」
「贫僧这种想法并无错误,一般练武之人在成了名之后,大都爱惜羽毛,怕被人击败!」
舒伯雄默默的注视着他,渐渐发觉眼前这个老和尙并不是一个有「深度」而可 与「谈禅」者,当下不再反驳,只淡淡一笑道:「也许是吧。」
老和尙目中突现一丝锐芒,微笑道:「贫僧以为,身为,一个练武之人,是不能逃避别人的挑战的,武林本是一块竞争之地,优胜劣败,强存弱亡,乃是武林之定 律,你成了名后,如不接受别人的挑战,那你就不是眞正的强者了。」
舒伯雄笑笑不语,心中很希望他赶快告辞,好让自己松弛松弛,上床睡觉。
老和尙却很健谈,以咄咄相逼的口吻道:「施主以为然否?」
舒伯雄只得耐着性子答道:「是的,不过老禅师一定不知道在下自成名后接受了多少人的挑战……」
「多少?」
「眞正的武林高手有三百多位,自以为是高手的有上千之多。」
「因此你烦了?」
「是的,烦透了!」
「不对,施主还是要继绩接受挑战,直到……」
「被人击败或被人杀死为止?」
「不错!」
「老禅师,你的口气眞像一个武林人物。」
「贫僧本来就是。」
舒伯雄呆住,呆望对方半晌,忽然觉得很厌烦,道:「对不起,在下赶路疲倦,想歇息了。」
老和尙微微一笑道:「等与贫僧切磋几招之后,再歇息吧!」
舒伯雄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老禅师也要向我挑战?」
老和尙神色一正,点点头道:「是的!贫僧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七八年了!」
舒伯雄正色道:「老禅师,请勿忘记你是一位与世无争的出家人。」
老和尙道:「贫僧的确与世无争,但是贫僧酷爱练武,至今已有三十寒暑,一直很少与高手较量,如今难得遇上施主这样的高手,咱们难道不可在毫无恩怨和意 气之下切磋几招么?」
舒伯雄道:「切磋二字,只是一句好 听的话,一动上手,彼此都想取胜,因而难免伤了和气,甚至造成伤亡。」
老和尙说道:「不会,咱们以点到为止。」
舒伯雄摇头道:「有许多人在动手之前,也是这么说,但是动手之后,却招招狠辣,恨不得立刻将在下劈于剑下,在下为求保命,结果总是……唉,算了吧,老 禅师,我不想再与人动手了!」
老和尙却不肯罢休,站了起来,道: 「这样好了,施主若眞不肯与贫僧动手过招,那么咱们彼此各施展几项功夫,看看谁高明!」
他不容舒伯雄表示意见,便往外跨出,说道:「施主请到寺后来吧!」
舒伯雄一听是各自施展剑法,觉得可以接受,于是取剑跟了出去。
两人一起来到寺后一片竹林边上。
今夜,月光皎洁,明亮如画,而且凉风习习,眞是较技论剑的好时光!
老和尙手上握着一柄青钢剑,在南面的竹林边上站好,笑问道:「施主有意见没有?」
舒仍雄道:「没有,只要不过招,在下全听老禅师吩咐。」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施为,我跟着你怎么施为!
老和尙目光闪了闪,陡地横跨一步,手中长剑「呼!」的横扫出去。
他身右的一排竹子应声而倒,竹子断口平整,表皮没有一点破裂,砍得漂亮极了!
「呼!」
又一剑自竹子的根部反扫过去。
于是,七八截长约一尺的竹筒就滚在地上——这不是在施展功夫,而是他需要这些竹筒。
不过,虽然这两剑平平无奇,却已显示出他功力非凡,确有一身神奇的剑术!
舒伯雄笑道:「老禅师果然不凡。」
老和尙道:「施主莫误会,贫僧是要用这些竹筒来练剑。」
舒伯雄道:「我知道,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老禅师这两剑已足够令人折服矣!」
老和尙用剑将其中三截竹筒拨到舒伯雄脚下,道:「贫僧先献丑,请将这三截竹筒抛上空中好么?」
舒伯雄点点头,象起三节竹筒,用力向上一抛,竹筒就直飞上八九丈空中。
老和尙身形微挫,目注那三截竹筒落下距离地面约三丈高之际,突然纵身疾起 ,空中长剑连挥,似电光闪动了几下,随即势尽飘落下来。
竹筒亦同时落到地上,但已变成了六 截,而且毎一截都一样长短,断口也一样 平整!
空中发剑,而能在一瞬间斩断三截竹筒,而且使六截竹筒长烜一样,这份能耐,确实武林罕见,足以惊世骇俗了。
舒伯雄拍手喝彩道:「好剑法,老禅 师这三剑使得太髙明了!」
老和尙面有得色,口中嫌虚道:「施主过奖了,贫僧只是抛砖引玉罢了。」
舒伯雄道:「说实话,老禅师这份技艺,一般武林高手亦难望项背呢。」
老和尙笑笑道:「现在看施主的表演 了。」
舒伯雄道:「在下微末之技,只怕难及老禅师之万一,要是练不好,还望老禅师不要见笑才好。」
老和尙道:「施主太客气了,贫僧知道施主一身剑术神奇绝伦,必然超过贫僧多多。」
他俯身拿起三截竹筒,又道:「请准备,贫僧要抛上去了。」
舒伯雄道:「请。」
老和尙一看他已蓄式以待,于是用力将竹筒抛上空中,飞上七八丈髙。
舒伯雄不等竹筒向下掉,就使出「一鹤冲天」追了上去,爬高四丈有奇,手中长剑亦如电光石火连续挥动了几下,然后身如一片树叶,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竹简先他而落在地上!
老和尙一见之下,面色大变,惊呆住了。
原来,落到地上的竹筒竟不止六截,而有九截之多!
而且,九截一样长短,断口也一样平整!
这就是说:舒伯雄比老禅师多发了三剑,因此竹筒才变成九截,多发三剑,如是站在地上,可说没甚么了不起,但是在空中就大大的不相同了,在空中劈出三剑与劈出六剑,其身手之差别是不可以道里 计的!
此所以老和尙为之呆若木鸡,好像挨了一记耳光,满面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舒伯雄怕他难堪,不敢有一丝得意之色,他纳剑入鞘,向他拱手一揖,转身便拟入寺去。
老和尙这才开口道:「等一下。」
舒伯雄停步,说道:「老禅师,刚才你自己说的,这是切磋,毫无恩怨,没有任何意气!」
老和尙道:「贫僧知道,施主的剑法,贫僧望尘莫及,输得心服口服!」
舒伯雄道:「那么……」
老和尙道:「剑法,贫僧甘拜下风,但是贫僧不揣冒昧,还想在施主面前献丑一门功夫。」
舒伯雄说道:「希望这是最后一项较技。」
老和尙道:「好。」
舒伯雄道:「不论谁胜谁负,都不要放在心上。」
老和尚道:「当然。」
舒伯雄道:「请。」
老和尙把长剑放在地上,走到一颗岩石前,伸手摸摸岩石的表面,说道:「这颗岩石长满青苔,实在难看……」
话声中,岩石竟像一块朽木似的,在他手掌轻拂之下,一层一层的剥落,碎成粉末!
舒伯雄赞赏道:「老禅师好厉害的掌力!」
老和尙道:「施主莫要夸奖,雕虫小技,只怕又要贻笑方家了。」
舒伯雄走了过去,也在那岩石上摸了两下,然后蹲下身子,把嘴凑近岩石,向岩石吹起气来。
刹那间,怪事出现了。
那颗岩石在他吹气之下,石粉阵阵飞扬!
老和尙又呆了。
舒伯雄站起来,说道:「咱们回里面去吧!」
老和尙面上浮起一抹苦笑,长叹一声道:「贫僧实在没有想到,施主除了剑术之外,还有如此神奇的掌力,这下贫僧五体投地矣!」
舒伯雄道:「好了,在下可以回寺睡觉了吧?」
蓦地,从竹林里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今夜你不用想睡觉了!」
舒伯雄双眉一下紧紧锁在一起,心情烦透地道:「老禅师,你看,在下连睡觉都不成,这种日子怎不叫人难过呢!」
老和尙面色一变,循声望去,喝道:「甚么人?」
「我!」
随着话声,一个老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不,不止一个,另有二人随后跟出,看他们的面貌和身材,分明是同胞兄弟。
老和尙很惊讶,问道:「三位施主贵姓大名,从何而来,有何指敎?」
为首的老人一面孔的冷峻之色,答道:「老禅师别慌,不是冲着你来的!」
舒伯雄叹道:「雷如鸣?」
老人道:「不错!」
舒伯雄一扫二人道:「雷如钧,雷如霆?」
另二人点点头。
舒伯雄情知无法善了,便向老和尚说道:「老禅师请站开一边,在下又要接受挑战了。」
雷氏五虎的老大雷如鸣冷笑一声道:「不是挑战,而是报仇!」
舒伯雄道:「都成,反正在下自知免不了,不过话可要说明白,今日在二麻子的酒店里,在下实在是被迫出手——」
雷如鸣厉声道:「住口!」
舒伯雄住口,等他说下去。
雷如鸣面上跳动着,神情愤怒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姓舒的,你一定瞎了眼,以致没有看出他只是个少年人!」
舒伯雄道:「在下看出来了,所以拒绝了他的挑战,甚至他骂在下是歪种,在下都不动怒。」
雷如鸣怒冲冲道:「可是你砍断了他一只手!」
舒伯雄道:「是他先拔剑的,在下发他的的剑相当快,要是不砍断他的手,他一定会杀了在下,所以只好出手了!」
雷如鸣目中几乎要射出火花来,道:「你知道么,他是老夫的独子,你毁了他的一生!」
舒伯雄道:「但却救了他的命。」
雷如鸣的眼珠子噔得更大,暴声道:「你说甚么?」
舒伯雄道:「令郎仗着你这位名气大的父亲,自以为是个天下无敌的高手,所以狂妄跋扈,全不知收歛谦虚,这样目空一切的年轻人,总有一天要出事,现在我砍去了他一只手,今后他不能练武了,也不会再去找人挑战了,你将安安稳稳的保有这个儿子,这不等于是我救了他一条命么?」
这话,对他这个「历尽沧桑」的人来说,是肺腑之言,可是在雷氏三兄弟听来,却是刺耳的讥笑。
老么雷如霆听了这一席话,一言不发,撒下背上的一对短戟,飘身欺上,振戟便刺!
舒伯雄闪身避开,大声道:「姓雷的 ,你们讲不讲理呀!」
雷如霆一招落空,肝火更旺,暴吼一声,身形倐然一旋,左手短戟「呼」的向他下盘猛扫,右手短戟同时向上冲起,攻击他心口,两招迸发,奇快而泼辣!
舒伯雄倒纵数尺,沉住气道:「雷如霆,你成名不易,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雷如霆紧蹑而上,双戟似狂风暴雨,连续攻向他的致命要害!
老和尙看见舒伯雄只躱避而不还手,不禁脱口道:「舒施主,你还手呀!」
舒伯雄还手了。
但见剑光一闪,雷如霆攻势顿时一挫,右手已一片殷红!
原来,他的大拇指断了。
断指落在地上,短戟也落在地上!
雷如鸣和雷如钧一见老么受伤,大吃一惊,两人互望一眼,随即纵身扑出,左右夹攻而上。
老大使的是一柄长剑,老四使的是一柄九环金刀,两人挟恨出手,一上来便展开凌厉无比的攻势,似乎恨不得立刻将舒伯雄刴成肉酱。
舒伯雄一味闪避着,身法极之灵活巧妙。
但雷氏兄弟并非庸手,绝招绵绵而出,而且默契甚佳,渐渐已逼得舒伯雄险象环生了。
老和尙又替他着急,大声道:「舒施主,你为甚么不还手呀?」
舒伯雄还是不还手,忽然身形一个扭闪,似虾子倒弹,倐地暴退寻丈,沉声道:「雷如鸣,你们一定要逼我动手才舒服么?」
雷如鸣发出一声雷吼道:「不错,你只管出手,老夫今天跟你拼上了!」
话声中,仗剑猛扑上前,又是绝招连施,疯狂的猛攻上去。
老四雷如钧又从另一边攻上,兄弟俩再度联手,攻势较前更为凶猛。
舒伯雄又被攻得险象环生,心中急了,突然长啸一声,剑光冲鞘而出,连续闪动了三下——
激战突告停止!
舒伯雄拖剑跃退。
雷如鸣和雷如钧以不同的姿式站在原地,神情一片严厉。
舒伯雄纳剑归鞘,耸了耸肩,说道: 「老禅师,你看我是爱惜羽毛或是太累了呢?」
雷如鸣和雷如钓忽然身形一幌,同时向前倒下,两个身体交叉叠在一起。
血,从他们的腰间流出,在地上蔓延开来。
雷如霆颤呼道:「大哥,四哥!」
他顾不得断指之痛,扑上两个哥哥的身上,悲愤欲绝的大呼大叫。
但是雷如鸣和雷如钧巳无一点知觉,他们永远没有知觉了。
老和尙合十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舒施主,你的苦恼,贫僧现在已能了解了。」
舒伯雄说道:「在下可以回房去歇息么?」
老和尙颔首道:「当然可以,施主的确应该好好歇歇了。」
XXX
次日黄昏,舒伯雄骑马入剑鎮。
剑鎮,地在大剑溪畔,有四百多户人家,人口两千多,街上有客栈和商店,与一般鎮甸没有两样。」
但是,这座剑鎮与一般鎮甸绝对不一样,住在鎮上的两千多居民是一家人。
是个大家族么?
也不是,鎮上居民并不同一姓,百家姓中就占了四十多个。
他们是「抱剑山庄」的后裔。
百多年前,这大剑溪畔住着一位以剑术称雄天下的「抱剑老人司徒晟」,他在此地建造「抱剑山庄」,广收门徒,起初门徒约有百余人,后来再传徒孙三百多个,由于大剑溪环境优美,就有许多门徒在此长住下来,终于繁衍而形成一个小小的鎮集。
抱剑老人司徒晟谢世之后,抱剑山庄 的声誉仍然维持不落,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大徒弟岳浩领导有方。
二是抱剑老人传下来的剑术,当世无匹。
三是择徒极严,根骨与品行并重,缺一不收。
如今,鎮上的居民并非人人都练武功,但是所有的居民都很守庄主岳浩定下的规矩,大家和睦相处,友善与淳朴更胜于其他地方。
进入剑鎮的外地人,根本看不见一点好勇斗狠的样子,甚至看不见一个带剑的人。
但是,人人都知道这座剑鎮是当今执武林牛耳的地方,是一块武林圣地!
舒伯雄是「抱剑山庄」的第四代弟子,但是他在剑术上的成就却是百多年来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不但凌驾同辈师兄弟,甚至凌驾师辈人物,而成为一个名满天下的剑客。
由于锋芒太露,有违剑鎮之风,岳老爷子不得不命令他离开,把「麻烦」逐出剑鎮之外。
一幌,七八年过去了。
回首前尘,他深感汗颜,因为七八年前临别剑鎮之时,岳老爷子鼓励他努力做一位侠士,他自己也有此抱负,岂知事与愿违,七八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只是个剑客,而不是一位侠士。
侠士与剑客有差别么?
有,而且差别太大了。
侠士的武功不一定很高,却受人敬重 ,剑客的武功很高,却只能叫人害怕。
侠士有理想有抱负,胸怀磊落,气壮山河,而剑客只逞匹夫之勇,往往是心虚的!
现在,舒伯雄进入剑鎮,心就虚虚的,几乎不敢抬头见人。
他走到那里,那里就有人对他驻足而观,投之以惊诧的眼光。
鎮上居民大半都还认得他,都对他之突然返回剑鎮而大感意外。
有人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议:「这个杀手怎么回到剑鎮上来了?」
舒伯雄来到鎮上唯一的客栈门口下马 ,将马拴好,走了进去。
这家客栈名叫「剑阁」,是供外地人到此住宿而开设的,掌柜的名叫笑弥勒。
他不是和尙,但有笑弥勒的身材,而且经常笑口常开,对人们永远是嘻嘻哈哈 的!
他正在柜后拨着算盘,听得有步声进入,立刻抬头笑道:「客官请进,打尖还 是——」
话到一半,就已目瞪口呆,好像见了鬼一般!
舒伯雄靠上柜台,笑道:「徐叔,您还是这么胖,一点没有变啊。」
笑弥勒两眼瞪得像死鱼眼,道:「伯雄,你甚么时候回来的?」
舒伯雄笑道:「现在。」
笑弥勒惊说道:「刚到?」
舒伯雄道:「是的。」
笑弥勒道:「回来干么?」
舒伯雄说道:「一定有事才可以回来吗?」
笑弥勒道:「这个……岳老爷子知不知道?」
舒伯雄道:「等下他就会知道。」
笑弥勒道:「未经他同意,你怎可回 来?」
舒伯雄道:「我家在这里,难道不能回来看看?」
笑弥勒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七八年了,你在江湖上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前几天都有人到鎮上来打听你的行踪呢?」
舒伯雄道:「这是我的错么?」
笑弥勒又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先去看看岳老爷子。」
舒伯雄问道:「他老人家很好吧。」
笑弥勒道:「很好,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舒伯雄道:「如果他老人家愿意见我,我当然该去看他,你替我问问如何?」
笑弥勒道:「你不敢去?」
舒伯雄道:「怕他生气。」
笑弥勒道:「他对你其实没有甚么,只是你经常闯祸,使他很头痛。」
舒伯雄道:「我没有闯祸,每次都是别人找上来的,他们逼得我无法不起而应战。」
笑弥勒道:「你剑术太高了。」
舒伯雄道:「这也不是我的错。」
笑弥勒沉默下来。
舒伯雄问道:「她怎么样?」
笑弥勒道:「谁?」
舒伯雄道:「我的妻子。」
笑弥勒摇头道:「不知道。」
舒伯雄面色一变,道:「她不在这里 了?」
笑弥勒支吾道:「我不知道……」
舒伯雄拉住他的手,神情激动起来,道:「怎么回事?」
笑弥勒又支吾道:「她……她不想见你……」
舒伯雄诧异道:「为甚么?」
笑弥勒说道:「因你带给她很大的困扰……」
舒伯雄目露精芒道:「怎么说?」
笑弥勒道:「有不少人笑她嫁了一个杀手。」
舒伯雄一拳重重的击上柜台,愤怒地道:「我不是杀手!」
笑弥勒忙道:「别动火,我知道你不是,他们那样说,主要原因是对你了解不清楚。」
舒伯雄道:「他们可以说我是个剑客,绝不能说我是杀手!」
笑弥勒点点头。
舒伯雄冷静下来,问道:「她也认为我是杀手?」
笑弥勒道:「人言是可畏的,你一定知道曾参杀人的故事。」
舒伯雄叹了口气道:「我最大的罪恶是我比人聪明,练剑的领悟力比人强,如此而已。」
笑弥勒点头道:「确是如此,有许多人妒嫉你的成就,想杀你而成名。」
舒伯雄道:「她在哪里?」
笑弥勒苦笑道:「你去问岳老爷子好么?」
舒伯雄道:「那么,你吿诉我,她好不好?」
笑弥勒道:「还好,只是……你当然想像得到,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快乐。」
舒伯雄暹:「我儿子呢?」
笑弥勒道:「他今年九岁了,样子很像你,很活泼可爱。」
舒伯雄道:「你见过他?」
笑弥勒道:「见过。」
舒伯雄色喜道:「这么说,他们母子还住在这鎮上了!」
笑弥勒道:「伯雄,就我所知,她好像不愿再见到你。」
舒伯雄道:「我是她的丈夫呀!」
笑弥勒道:「她心如止水,只想抚养儿子长大,希望儿子将来长大以后……」
舒伯雄道:「怎样?」
笑弥勒道:「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舒伯雄道:「这一点我赞成。」
笑弥勒道:「那么,你为甚么不做个 普普通通的人呢?」
舒伯雄道:「我想做,可是人家不让我做。」
笑弥勒默然有顷,问道:「你打算在此停留多久?」
舒伯雄道:「不知道,我想见见妻儿,要是岳老爷子不让我留下,我想……我想把他们母子带走。」
笑弥勒说道:「我给你一间客房,如何?」
舒伯雄道:「我以前的家没有了?」
笑弥勒道:「没有了,她把房子让给了别人,带着你儿子……」
舒伯雄心慌道:「她眞的已经不在鎮上?」
笑弥勒笑了笑道:「你还是去问岳老爷子吧,我不便说甚么——你要不要一间客房?」
舒伯雄略一思索,点头道:「好,我去把舖盖拿进来。」
转身正拟出去,忽见一个青年走了进来,这个靑年腰悬一剑,神色有异。
舒伯雄一看就知道麻烦又来了。
经验吿诉他,这个青年是来找他挑战的,对方面上那种表情,他看得太多太多了。
不过,他不希望在这鎮上发生任何事情,当下假装不知,低着头走出去。
青年挡住了他的去路,悍笑道:「舒伯雄?」
舒伯雄停步,抬头看他,道:「你今年几岁了?」
青年道:「二十一。」
舒伯雄道:「跟谁练剑?」
靑年道:「牛二爷」
舒伯雄说道:「那么,我就是你的师叔。」
青年道:「不,你已被逐出剑鎮,早已不是剑鎮的人了。」
舒伯雄道:「叫甚么?」
青年道:「潘正达!」
舒伯雄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潘树城的儿子,我离开剑鎮时,你还只是个 咔二、三岁的孩子。」
青年道:「现在我长大了!」
舒伯雄道:「二十一岁是个危险的年龄,这个年纪最是暴躁,天下都不放在眼里,我以前也有这个毛病,如今才知道错了。」
青年眉毛一竖道:「你在敎训我?」
舒伯雄道:「不,我只是提供你一个宝贵的人生经验。」
青年冷笑道:「杀手的经验,敬谢不敏!」
舒伯雄心头冒火,但仍若无其事的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乱说……」
说着,擧步欲出。
潘正达双臂一张,嘿嘿笑道:「不要走!」
舒伯雄道:「我不走,我只是把舖盖拿进来。」
潘正达道:「等下再拿。」
舒伯雄道:「你要干甚么?」
潘正达道:「领敎你的剑术。」
笑弥勒慌了,连忙自柜后走出,说道:「正达,你吃错了药不成?不要胡閙,快回家去!」
潘正达耸耸肩道:「徐叔公,他已不是我们剑鎮的人了,我为甚么不能向他挑战。」
笑弥勒喝道:「胡说,快回家去!」
潘正达阴沉一笑道:「徐叔公,有一件事情,你也许没有想到……」
笑弥勒道:「甚么事?」
潘正达道:「江湖上有许多人都说我们剑鎮出了 一个杀手,又有不少人想除去这个杀手,既然如此,我们为甚么不自己动手,清理门下败类?」
笑弥勒愠声道:「你年纪轻轻懂个甚么,眞要清理门户也轮不到你!」
潘正达拍拍腰上的剑道:「我有这个能耐!上次岳老爷子看我练剑之后,说我成就甚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笑弥勒指着外面道:「你快出去,否 则我要吿诉老爷子去了!」
潘正达不再理他,目光回注到舒伯雄的面上,悍笑一声道:「舒伯雄,你准备着,我要出手了!」
舒伯雄解下悬剑,往地上一扔。
潘正达一怔道:「这是干甚么?」
舒伯雄道:「我不跟你动手。」
潘正达怒道:「你瞧不起我?」
舒伯雄道:「不,虽然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但是我不能做出对不起令尊的事,我与令尊是同辈师兄弟。」
潘正达面色一沉道:「舒伯雄,我要 说几次你才明白,你已经不是我们剑鎮的人!」
舒伯雄往一旁走去。
「看剑!」
潘正达大喝声中,剑已出鞘,一道剑光如电掠向舒伯雄的肩膀!
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出剑眞快!
但是,这一剑却走了空招,不仅此也,就在他一剑挥空之际,他的腹部已「砰 」的中了重重的一拳,身子一弓,倒飞出数尺,撞上桌子,撞断了一支桌脚,桌子 倒下,打中了他的头!
他敏捷的跳起,顿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双目发赤,怒不可遏的就要再度扑上去。
舒伯雄戟指他厉声道:「你敢再胡閙 ,我就一掌劈了你!」
这一喝叱,神情严厉,气势磅礴,顿时将潘正达的「野性」压制下去了。
他恨恨的瞪了舒伯雄一眼,道:「你等着,咱们后会有期!」
说毕,大步走了出去。
舒伯雄黯然低头,叹道:「看情形,我连想回家都不行了,在我认为可以避难的家郷里,居然也有人向我挑战!」
笑弥勒道:「不要介意,他年轻不懂事。」
舒伯雄苦然一笑道:「我绝不怪他,我只是替他担心,他的确是个难得的练武之材,可是……我彷佛从他眼中看到了当 年的我,这太可怕了!」
笑弥勒道:「岳老爷子来了!」
岳老爷子,如今的「抱剑山庄」庄主,此刻跨入了「剑阁」客栈!
他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发须已成银白色,但步履仍甚稳健,毫无老态龙钟之相。
舒伯雄跪了下去,磕头道:「伯雄叩见老爷子。」
岳老爷子不威不怒,神色平静地道:「起来。」
舒伯雄站立起来。
岳老爷子打量他一遍,问道:「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么?」
舒伯雄恭敬的答道:「弟子还好。」
岳老爷子道:「四十歳不到,怎么变得这样苍老了?」
舒伯雄道:「弟子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安能不老。」
岳老爷子似有感触,轻喟一声道:「 这次回来干甚么?」
舒伯雄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弟子已身心皆疲,希望您老人家体恤,让弟子回鎮居住。」
岳老爷子负手踱步,一会之后,才开口道:「伯雄,老夫知道你不是个为非作歹的人,可是你的名大了,以你目前在武林中的名望,只有当年祖师爷才能相 比……」
「祖师爷」者,即抱剑老人司徒晟。
岳老爷子接着道:「按说,你有此登 峯造极的成就,应该是剑鎮的光荣,可是 你开始就走错了一步,你杀的人多了一些 ,你在别人的心目中已不是一个侠士,而只是个剑手,武夫。」
舒伯雄低头不语。
岳老爷子又道:「老夫这样说,你心中也许不服,你也许会反驳说别人不给你做为侠士的机会……对的,你是有些委屈 ,可是这已毫无办法,老夫若留你下来, 不但剑鎮永无宁日,而且会带坏本鎮的青少年——譬如刚才那个潘正达,他如果不是见到你,也不会勾起好胜之心……」
舒伯雄仍低头默默无言。
岳老爷子长叹一声道:「所以,为了剑鎮,你还是必须离开!」
舒伯雄戚然道:「弟子已走投无路了 ,不论走到那里,只要被人认出,就有人向弟子挑战,就连佛光寺那位老和尙都见猎心喜!」
岳老爷子道:「但是你如回鎮居住,本鎮百年来的淳扑之风必将荡然无存!」
舒伯雄道:「弟子可否见见妻儿?」
岳老爷子答道:「见面,徒增感伤而已!」
舒伯雄道:「弟子打算带他们母子离开,找个穷鄕僻壤隐居下来。」
岳老爷子叹道:「她曾经明白的向老夫表示过,她不想再见到你,她与你的夫妻关系已名存而实亡。」
舒伯雄道:「她是不是改嫁了?」
岳老爷子摇头道:「没有。」
舒伯雄,道:「她对弟子只不过有些误解,听信别,人的谣言,以为弟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其实,这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岳老爷子想了想,道:「也罢,你暂时在此歇下,老夫去跟她说说看,如果她愿意见你,老夫绝无横加阻扰之理。」
舒伯雄躬身道:「谢老爷子。」
岳老爷子道:「不过,她要是不愿见你,你就得走,知道么?」
舒伯雄点点头。
岳老爷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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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9 00: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父子重逢 相见竟不相识



大剑溪上游,距剑鎮仅有一里的地方,有一片梅花林,此地景色十分优美。
梅花林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山坡,山 坡上有一楝茅屋,看上去宛如名山隐士。
茅屋里住着一对母子。
女的三十来岁,姿色清丽,气质娴雅,她现在正在井边汲水。
儿子才九岁,眉目清秀,骨格高尙,他正以树枝当剑,在屋前的空地上舞抡,一招一式,进退有矩,蛮有那么回事的!
妇人汲得一桶水,转到屋前的花圃,正要泼水浇花,一眼瞥见儿子在练功夫,不禁脸色一沉道:「安儿,你在干么?」
那孩子吓了一跳,赶忙扔掉树枝,陪笑道:一娘,我在赶走蚊子嘛。」
妇人走出花圃,到了孩子跟前,寒着脸道:「蚊子在哪里?」
孩子一摆手道:「飞走了嘛!」
妇人一眼不瞬的看着儿子,问道:「是谁敎你的?」
孩子装佯道:「娘,您说甚么呀?」
妇人严厉地道:「你再不实说,娘就打你一顿!」
孩子慌了,说道:「娘,我说便了,没有人敎我,是我在鎮上看人练剑,偸偸学来的。」
妇人怒道:「娘以前跟你怎么说?」
孩子低下了头,委委屈屈地道:「娘,练剑有甚么不好呀?」
妇人道:「记得娘告诉你,你爹是怎么死的么?」
孩子抿抿嘴道:「我要替爹报仇!」
妇人骂道:「报你个鬼,下次你再这样说,看娘不打扁了你才怪!」
孩子顽强地道:「娘,爹被人杀死了,我是爹的儿子,应该替他报仇呀!」
妇人气得跺足,道:「胡说,你爹要是不练武功,也不会被人杀死,那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孩子反驳道:「鎮上有那么多人练武功,他们为甚么没被人杀死?」
妇人瞪着眼睛喝道:「你不听娘的话了?」
孩子道:「我听啊,我甚么都听娘的,就只替爹报仇这事,我一定要做到!」
妇人忽然掩面哭泣起来。
孩子见娘哭了,有些不好意思,扯扯母,亲的衣角道:「娘,您别哭,我今年才九岁,还早得很嘛!」
妇人哭道:「你不听娘的话,娘就一直哭下去!」
孩子大声道:「罢了!罢了!我听娘的话便了,不要再哭啦!」
妇人这才停止哭泣,拭去眼泪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
孩子道:「是啦!是啦!」
妇人破涕为笑道:「这才是娘的乖儿子,你今天写几个字了?」
孩子道:「写了一百个——咦,娘,您快看,有个人骑马到我们家来了!」
他看到的骑者即是剑鎮的岳老爷子,他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正向山坡上驰来。
妇人微惊道:「那是岳老爷子!奇怪,他来干甚么呢?」
孩子高兴道:「一定是来看我的,前些日子我在鎮上遇见他,他摸我的头,说好久没来我们家玩了,说要来我们家看看哩!」
俄顷,岳老爷子已到茅屋外面,下马笑道:「舒龙安,你好吧?」
孩子行了一礼道:「不好,我娘不准我练剑,看见我练剑就哭。」
岳老爷子哑然失笑,转对妇人道:「妳最近很少到鎮上去?」
妇人检袵一福道:「是的,没事,不想出门。」
岳老爷子看看花圃的花,道:「牡丹花又快要开了吧?」
妇人答道:「是的,下个月,花就会开了。」
岳老爷子道:「到了花开时节,老夫会派个人来帮妳的忙,就像往年那样。」
妇人道:「谢谢。」
岳老爷子道:「舒龙安,我要跟妳娘谈谈,你进屋里去好么?」
舒龙安道:「不要紧,你们说的话,我一定听得懂的!」
岳老爷子笑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所以才要你进屋去。」
舒龙安道:「不要我听?」
岳老爷子点头道:「不错,有些话小孩子不能听。」
舒龙安对岳老爷子倒是乖顺得很,听了立即转身入屋去了。
妇人心知岳老爷子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而且「料定」他要说甚么,这时便先下手为强,道:「老爷子,不论您说甚么,妾身都不答应!」
岳老爷子一怔,说道:「妳已经知道了?」
妇人道:「是的!」
岳老爷子道:「不考虑考虑?」
妇人坚定地道:「不!」
岳老爷子道:「为甚么呢?」
妇人道:「妾身只要他让书,不要他练武,也许您老人家会说暹孩子根骨奇隹,是练武的好材料,但是妾身已下定决心,绝对不要他练武!」
岳老爷子不觉笑了起来。
妇人一怔道:「怎么呢?」
岳老爷子笑道:「妳误会了,老夫此 来,是另有一事要告诉你。」
妇人脸上一红道:「哦,甚么事?」
岳老爷子低声道:「他回来了!」
刹那间,妇人脸色由红转白,好像听到大祸临头似的,嘴唇抖动了起来,道:「眞……眞的?」
岳老爷子点点头。
妇人惶声道:「他不知道我住在道里吧?」
岳老爷子道:「不知道。」
妇人透了口气道:「这样,妾身就放心了,您看他会不会找到这地方来?」
岳老爷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妇人脸又发红,垂下了嫌首,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他怎样?」
「嗯?」
「他好么?」
「还好,只是苍老了些。」
「他回来干么?」
「看你们母子。」
「这……不必了,妾身不想再见到他了。」
「就老夫知道,在他离开剑鎮之前,你们夫妇的感情一直很不错。」
「是的。」
「那么……」
「老爷子,您是知道的,他是个杀手,他杀了很多人,妾身毎一想到他的行为,就感到无比的羞愧,为了不让我的儿子步其后尘——」
「妳错了,妳用『杀手』来批评他是不公平的,他充其量只是个剑客或武夫,绝不是杀手。」
「可是他杀了很多人。」
「在江湖上行走,杀人有时是免不了的,他的剑术名噪天下,找他挑战的武林高手太多,有人想搫败他,更有人想杀死他,在那种情况下,妳叫他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该去阃江湖,不该去博取那虚名!」
「妳是说,他应该老死在剑鎮上?」
「不,妾身是说,他不该那样好勇斗狠。」
「老夫年轻的时候,一度也是如此,后来就不会了,正像他现在一样,他现在也变了。」
「他不会改变的。」
「不,虽然仍有人找他挑战,但他确实改变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妾身这几年日子过得很好,心境也很平静,不希望再有烦恼……」
「他想带你们母子离开此地,去别处隐居。」
「不。」
「至少,妳该见见他吧?」
「还是不见的好。」
「浪子回头金不换,妳为甚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我们若见面重聚,其结果是我儿子长大了也将变成杀手,我绝不要我儿子变成杀手!」
「他不是杀手。」
「他是!」
「那么,让他见见儿子如何?」
「不成!」
「他见不到你们母子,只怕不肯离去呢。」
「您老人家可以命令他离去。」
「是的,不过老夫实在不忍心让他失望,他本来不是个坏人,为甚么要对他这样残酷呢?」
妇人道:「请您老人家代妾身转告他一句话:为了我们的孩子的将来,请他离开吧!」
岳老爷子见她意志坚定,长叹一声, 点点头道:「好,老夫回去了。」
他跨上坐骑,拨马欲行。
妇人道:「还有,不要吿诉他妾身住在这里,好么?」
岳老爷子点头道:「好,还有没有别的话?」
妇人想了想,幽幽一叹道:「请他珍重。」
岳老爷子一抖马索,向山坡下驰去…
XXX
舒伯雄在房中喝酒。
酒,眞是一样奇妙的东西,不论你是髙兴还是悲伤,是愤怒还是恐慌,它都能给人慰藉与满足。
舒伯雄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有高兴也有惶恐,陷于患得患失之中,因此他需要喝酒,他一杯一杯的灌下去,心中一直在焦灼的唸着:「他们母子应该快到了!老爷子已经去了这么久……眞该死,我怎么忘了买些礼物回来?我应该买些礼物回来送给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才对呀!」
终于,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紧张的站立起来,心怦怦狂跳,激动极了!
阔别了七八年的爱妻爱子,现在只等房门一开,就可见到了!
房门被推开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不是爱妻爱子,也不是岳老爷子,而是一个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的一张脸好像是木头雕刻的,没有一点人情味,一对眼睛所射出的精芒,又像两把刀子一般,叫人看了打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舒伯雄呆了呆,连忙拱手一揖道:「 原来是潘师兄,久违了。」
中年人冷冷一笑道:「舒伯雄,我眞没想到你欺负外人还不过瘾,今天一回来就欺负到我儿子的头上来!」
原来,此人就是潘树城,潘正达的父亲!
舒伯雄道:「潘师兄误会了,小弟没有欺负令郎。」
潘树城满面怒容,喝道:「那不是欺负?」
舒伯雄道:「不是,那是敎训。」
潘树城勃然震怒道:「你凭甚么敎训我儿子?」
舒伯雄道:「我是他的师叔,我看见他那样目无尊长,对长辈狂妄无礼,只好敎训他一下,这对他是有用的,希望师兄不要生气。」
潘树城指着他骂道:「舒伯雄,你是甚么东西,你也配敎训我儿子么?」
舒伯雄耐着性子道:「师兄不要动怒,是非曲直,徐叔可以告诉你。」
潘树城双目怒瞪道:「不必!像你这种人,到处逞强,到处闯祸,你是个甚么人物,我清楚得很!」
舒伯雄皱眉一叹,坐下继续喝酒。
他很烦!很烦!很烦!
潘树城却觉得他的态度太狂傲,怒火更旺,又戟指他喝道:「出来!你这个杀手,咱们到面去干一干看!」
舒伯雄目光一抬,沉声道:「潘师兄,小弟只不过揍了你儿子一拳罢了,你要是不服,可去吿诉老爷子,请他来评评理 ,犯不着在此大吼大叫!」
潘树城暴怒道:「不必劳动他老人家 ,咱们两个到外面去解决!」
舒伯雄摇头道:「不,兄弟阋墙,会被外人笑掉大牙。」
潘树城道:「你欺负晚辈,就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舒伯雄道:「我说过了,那不是欺负,而是敎训。」
潘树城道:「放屁!」
舒伯雄道:「师兄,你听小弟一言,你那个儿子是可造之材,但如不好好管敎,将来有一天会像小弟一样,弄得痛苦不堪!」
潘树城根本不把他的话听入耳,突然拔剑出鞘,满面杀气道:「小子,你只敢欺负小的,不敢跟老的动手?」
舒伯雄叹道:「除了动手之外,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么?」
潘树城冷笑道:「不动手亦可,只须当众向我跪下赔罪!」
舒伯雄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道:「 好的,小弟遵命便了。」
潘树城纳剑归鞘,往外走去。
舒伯雄跟了出去。
走到「剑阁」外面,正在招待客人的笑弥勒一见舒伯雄跟着潘树城从里面走出,不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伯雄 ,怎么回事呀?」
舒伯雄淡淡一笑道:「没甚么,潘师兄指责小弟欺负他的儿子,要小弟当众向他下跪赔罪,如此而已。」
笑弥勒听了丄立刻转对潘树城道:「树城,你弄错了,是你儿子一直逼着他动手,他不理眯,你儿子就拔剑攻击,他才被迫打了你儿子一拳,如今你竟要他当众 向你下跪赔罪,你这老子是怎么当的?」
潘树城不理,大步走了出去。
笑弥勒拉住了舒伯雄,说道:「伯雄,别理他,没有这个道理!」
舒伯雄苦笑道:「不要紧,他是我的师兄,我向他下跪暗罪也算不了甚么。」
笑弥勒道:「不,他儿子目无尊长,该是他向你赔罪,不是你向他胯罪!」
舒伯雄叹道:「徐叔,不要拦着我,我实在太累了,只要能在剑鎮留下,甚么样的苦我都能忍受。」
他挣脱了笑弥勒的手,擧步出栈,只见潘树城已站在街上等候;敢情潘树城进入客栈找他算帐的事已有不少人知道,故此刻街上已站着几十个人,等着要看热閙呢!
舒伯雄已经下定了决心,因此虽见有许多人在塲,并不在意,当即走到潘树城跟前,跪了下去。
对于任何一个武林人来说,这都是一种奇耻大辱,但是他却认为倘能因此使鎮上的居民对他改变看法,使岳爷子同意让自己留下来与妻子重聚,那么这个侮辱也 就算不了甚么了。
潘树城冷笑道:「舒伯雄,你知错了么?」
舒伯雄低着头道:「小弟知错了。」
「谁错了?」
笑弥勒突然排众而入,沉声道:「伯 雄,你起来,你一点都没错!」
潘树城面容一沉道:「徐叔,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笑弥勒指着他喝斥道:「潘树城,你太过份了!你纵容儿子以下犯上,不自行管教也就罢了,却还要逼伯雄向你下跪!刚才的冲突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儿子无 理取閙逼着伯雄比剑的,伯雄不理他,还把剑扔在地上,你儿子居然还拔剑向他攻击,他为了自衞才打了你儿子一拳,你说!这到底是谁错了呢?」
潘树城面色变得很难看,道:「徐叔 ,你为何不去照顾你的客栈,这里没有你的事!」
笑弥勒大笑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叔叔,可是今天我拼着老命也要把是非曲直弄明白,你要是看不顺眼,只管出手!」
看见舒伯雄还跪在地上,便伸手去拉他,说道:「伯雄,你是怎么了?要退让也不是这个样子!」
舒伯雄不肯起立,道:「徐叔,这件事你不要管好么?我不该惹潘师兄生气,向他下跪赔罪是应该的。」
笑弥勒愤怒地道:「不,你没有错,我不管你在外面的行为怎样,今天你一点都没错,你犯不着这么委屈求全!」
说着,又要拉他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有人叫道:「岳老爷子来了!」
潘树城面色微变,道:「舒伯雄,你起来吧!」
笑弥勒本要拉舒伯雄起来,这时却反将他按住,说道:「好了,老爷子来了,你跪着别动,请老爷子来评评理!」
舒伯雄本来不想起来,这时却反而自动起来了,微微一笑道:「徐叔,这是一件小事,别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起。」
笑弥勒叫道:「不行!我一定要说,这不是一件小事,本鎮要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那里还能受天下武林所敬重!」
舒伯雄转对潘树城拱手道:「潘师兄肯原谅小弟的过失,小弟万分感激,现在请潘师兄先回家去,改日小弟当再登门谢罪。」
潘树城正怕被岳老爷子撞见,闻言冷哼一声,趁机下台,转头便拟离去。
笑弥勒大叫道:「潘树城,你不要走,我要请老爷子评判是非!」
潘树城自知理屈,原想溜掉,听了笑弥勒这句话,已无法老着脸皮走掉,只得回转身子冷笑道:「好,评理就评理,我儿子从来不曾与人动过手,而他则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杀手,老爷子不会不知道!」
说话之间,岳老爷子巳在人羣外下马 ,他见围着那么多人,知道出了事故,当即上前问道:「甚么事情?」
笑弥勒道:「老爷子,您来迟了一步,刚才舒伯雄向潘树城下跪赔罪呢!」
岳老爷子已知潘正达向舒伯雄寻衅之事,只是不知道详细的情形,闻言目光一凝,盯住潘树城问道:「树城,是怎么回事?」
潘树城拱手答道:「老爷子,事情是这样的,正达年纪轻不懂事,容或对他有些不礼貌,他也不该对正达下重手……」
岳老爷子道:「那孩子受伤了?」
潘树城道:「刚才肚子痛了一阵。」
岳老爷子转望舒伯雄,以「不可药救 」的表情看着他,道:「伯雄,看样子,你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舒伯雄低头道:「弟子一时鲁莽,已向潘师兄下跪赔罪了。」
笑弥勒嚷道:「老爷子,刚才的事情,我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伯雄没一点点的错!」
岳老爷子一哦道:「没错么?」
笑弥勒道:「是的,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当下,将发生冲突的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岳老爷子听完之后,面无表情,平静 地道:「树城,去把你儿子带来。」
潘树城应了一声,就去了。
不久,他将儿子潘正达带到,喝令儿子在岳老爷子跟前跪下,岳老爷子冷冷的道:「起来,不必跪着,老夫掌理剑鎮四十多年,除非犯下弥天大罪,从不叫人跪着。」
潘树城满面通红。
岳老爷子道:「正达,你把经过情形说一遍给老夫听听。」
潘正达吞吞吐吐道:「是……是这样的,这个人声名狼藉,早已不是我们剑鎮之人,今天他突然回来,弟子怕他将本鎮风气带坏,所以……所以……」
岳老爷子道:「这件事应该由谁来决定?」
潘正达低头道:「当然该……该由老爷子您来决定。」
岳老爷子道:「既然该由老夫来决定,你为甚么要擅自作主?」
潘正达惶恐道:「弟子知罪了。」
岳老爷子转对潘树城问道:「树城,在你找舒伯雄兴师问罪之前,你是否不知道冲突是你儿子引发的?」
潘树城红着脸道:「这……弟子没……没问清楚……」
岳老爷子道:「你为甚么不先问清楚呢?」
潘树城无言以对。
岳老爷子道:「刚才笑弥勒巳将所见情形告诉你了,你为甚么还要迫他向你下跪赔罪?」
潘树城恨不得钻入地下去。
岳老爷子道:「笑弥勒虽然限于天赋,没有在剑术上续下苦功,可是他毕竟也是你的师叔辈,你为甚么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潘树城头垂得更低。
岳爷子道:「你知道老夫的为人,如果你对老夫的指责不服,可以提出辩护,说得有理,老夫绝对接受,而且可以向你赔不是。」
潘树城惶声道:「弟子知错了,请老爷子处罸便是。」
岳老爷子道:「笑弥勒!」
笑弥勒拱手道:「老爷子。」
岳老爷子道:「你曾熟读本鎮家法,对此该有何适当处罸?」
笑弥勒道:「以下犯上,重则逐出门墙,轻则画地为牢,囚禁三日!」
岳老爷子道:「这是重还是轻?」
笑弥勒道:「轻。」
岳老爷子道:「那么你画地为牢!」
笑弥勒应了 一声,就在潘树城父子所站立的脚下画了两个圆圈。
画地为牢,是上古的刑法之一,此种 刑法早已不实用,但在剑鎮仍可行得通, 凡是被罸入「地牢」之人,从无一人逃跑 过,因为一旦逃跑,就永远不是剑鎮的居民了。
潘家父子就在「地牢」上站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岳老爷子移步向客栈走去,道:「伯雄,你到里面来,老夫有话跟你说。」
舒伯雄忽然跪下道:「老爷子,请听弟子一言。」
岳老爷子住足道:「怎么呢?」
舒伯雄道:「请原谅潘师兄父子的小过错,罸轻一点好么?」
岳老爷子道:「有理由?」
舒伯雄道:「没有。」
岳老爷子道:「既无理由,如何可以从轻发落?」
舒伯雄道:「弟子不希望与任何人结怨。」
岳老爷子道:「此事与你无关。」
舒伯雄道:「有无关系,都请接受弟子的要求,好么?」
岳老爷子沉吟有顷,道:「笑弥勒,还能再轻一些么?」
笑弥勒道:「可以,三日改为三个时辰。」
岳老爷子道:「好吧,就改为三个时辰——伯雄,你进来!」
舒伯雄起身跟上去。
XXX
客房中,一灯如豆。
灯光很黯淡很黯淡!
舒伯雄垂头丧气的坐着,心情像灯光一样黯淡!
岳老爷子与他相对默坐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她意志很坚定,老夫没有办法说服她……」
舒伯雄感到全身发冷,悲声道:「甚么原因使她对弟子如此深恶痛绝呢?」
岳老爷子道:「你错了,她对你并不深恶痛绝,甚至从其神色言语上可以看出她还很关心你。」
舒伯雄困惑道:「那为甚么不让我回家不跟我见面呢?」
岳老爷子道:「一句话,她对你有误会,她认为你是杀手。」
舒伯雄道:「她竟然连您老人家的话都不肯相信?」
岳老爷子说道:「众口铄金,老夫长年蛰居剑鎮,她当然不肯接受老夫的劝解了。」
舒伯雄道:「您看这怎么办?」
岳老爷子道:「她目前心如止水,一心只望把儿子养大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舒伯雄道:「她对弟子的看法是错误的,不能为这个错误而失去一生幸幅。」
岳老爷子太息。
舒伯雄恳求道:「老爷子请告诉弟子她的住处,让弟子去跟她谈谈好么?」
岳老爷子摇头道:「她要求老夫不要告诉你,老夫答应她了!」
舒伯雄道:「可是,您老明明知道弟子不是一个杀手,为甚么……」
岳老爷子苦笑道:「你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她需要的是平静无波的生活 ,以前你经常往外跑,再加上江湖上对你的谣传相当多,就如本鎮居民对你也有相 当的误解,在这种情况之下,要她一下对你完全改变过来是不可能的。」
舒伯雄道:「那弟子该怎么办?如何才能赢取她对弟子改变看法?」
岳老爷子摇摇头道:「老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舒伯雄抿抿嘴唇道:「弟子一定要跟她见面,不见她一面,绝不离开。」
老爷子道:「如果是老夫命令你离开呢?」
舒伯雄一怔道:「老爷子,您……」
岳老爷子轻叹一声道:「伯雄,虽然老夫知道你不是一个为非作歹之人,但是 老夫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侠客,不管你不能成为侠客的原因是甚么,你毕竟不是一个侠客,你只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一个武功高强的普通人!」
话声一顿,继道:「过去,你给小鎮带回不少麻烦,如今你的名气如日中天,如果你回鎮居住,仍然会带给本鎮无穷的麻烦,所以你还是委屈一点,离开这里的 好!」
舒伯雄默然半晌,道:「弟子原亦不敢奢望老爷子会让弟子回鎮居住,可是她冉爱兰是我的妻子,舒龙安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为甚么不能将他们母子带走呢?」
岳老爷子道:「你当然有权将他们母子带走,问题是她不愿意。」
舒伯雄道:「只要让弟子见到她,弟子会说服她的。」
岳老爷子站了起来,道:「老夫不能告诉你她住在何处,但你如能找到她而又能说服她的话,你只管把她带走。」
他移步出房,在门口丢下一句话:「明早辰牌时分,你必须离开本鎮!」
XXX
舒伯雄痛苦的抱着头,抓扯着头发,感到精神已崩溃,感到要发狂了。
他万料不到会有这种情形,他满怀希望的回到剑鎮,原以为自己的妻子一定愿意跟自己走,绝未料到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的误解竟比外人更深!
七八年浪迹江湖,现在他带着一颗受创的心回来,原以为妻子会给予自己慰藉,仑将自己受创的心缝补起来,现在希望完全幻灭了!
明天一早,自己又得浪迹天涯,投入那无情的炼炉之中。
为甚么?
只因为我的剑术高于别人,就要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
他越想越气,几乎要失声痛哭。
这时候,笑弥勒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他将食物摆上桌子,说道:「她也不肯见你么?」
舒伯雄点点头。
笑弥勒说道:「她是个性情温柔的女 子,今天你突然回鎮,等于在她原已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一颗石头,使她一时不知所措……」
舒伯雄抬头道:「你的意思是?」
笑弥勒道:「过几天,她的想法也许会改变,或者当她确知你不是一个杀手的时候,她也许愿意与你重聚的。」
舒伯雄道:「可是老爷子命令我明早离开!」
笑弥勒道:「那你就离开好了,你只要走出剑鎮即可,不一定要远离此地。」
舒伯雄想不错,希望复燃,道:「好主意,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住在哪里?」
笑弥勒摇头道:「不能,老爷子早下过命令,任何人都不可透露她的住处。」
舒伯雄道:「为甚么?」
笑弥勒道:「这是她的要求,她已经告诉你的儿子,说你已经死了。」
舒伯雄拉住他的手,恳切地道:「你偸偸告诉我,我绝不说出去,好么?」
笑弥勒又摇头道:「不可以,我们鎮上不能有说谎的人,你可以自己去找,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找到她。」
舒伯雄道:「好,我自己去找!」
说毕,起身往外走去。
笑弥勒忙道:「别急,别急,吃过饭再去吧!」
舒伯雄走了。
XXX
天已大亮。
笑弥勒喂饱了舒伯雄的马,抬头看看天色,喃喃自语道:「快交辰牌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几十年来,岳老爷子的话没有人敢不服从,昨天入夜时分,岳老爷子要舒伯雄在今早辰牌时分离开本鎮,现在快交辰牌了,舒伯雄却还没回到客栈,因此他很担 心舒伯雄超过时限。
舒伯雄没有回来,却有客人上门——
两个布商骑马来到「剑阁」门口下马,他们的马背上各有一大包布匹,笑弥勒迎上去,打拱笑道:「二位是卖布的?」
这两个卖布的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身子一高一矮,肌肉都很结实,他们看出笑弥勒是客栈里的人,那高个子的便点头笑道:「是的,你是掌柜?」
笑弥勒笑嘻嘻道:「是的,二位要不要先到里面歇一歇?」
高个子的道:「正要歇歇,我们天未亮就动身,赶了几十里路才到这里呢。」
他们取下那两包布匹,放在客栈门侧,即走入客栈,拣了个座头坐下来。
笑弥勒冲了一壶热茶端上去,笑问道:「要吃些甚么?」
高个子的道:「有牛肉,切一盘来,另外来一壶大曲。」
笑弥勒应声而去,未几一大盘牛肉和一壶大曲都上了桌,那矮个子的拉住他笑道:「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剑鎮的人个个都是剑术高手?」
笑弥勒道:「没有,只有一些人练过,也都是为了强身防身罢了。」
矮个子的道:「在武林中的地位,放眼当今天下,没有一门一派所能望其项背呢。」
笑弥勒笑道:「太夸张了,其实没这么回事。」
高个子的一边倒酒一边笑问道:「掌柜的,你是否也练过剑术?」
笑弥勒摇头道:「没有,像我这么个开客栈的,练剑术干甚么呀?」
高个子的道:「据我所知,剑鎮上的两千多居民,有一半以上都是剑术高手,只是他们平时都深藏不露,各安其业。」
笑弥勒笑笑未答。
高个子的又道:「在江湖上行走的著名剑客,也大都是出自剑鎮门下,其中最厉害的是『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
矮个子的接口道:「对了,我也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掌柜的,他此刻在不在鎮上。」
笑弥勒摇头道:「不在,我们岳老爷子早在七八年前就将他逐出剑鎮了。」
高个子的问道:「一直没回来过?」
笑弥勒道:「没有。」
矮个子的喝了一口酒,接着问道:「掌柜的,你知道『鬼剑厉寿伯』这个人没有?」
笑弥勒点头道:「听说过,据说他的剑术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北五省数他为第一。」
矮个子的道:「鬼剑厉寿伯如与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碰上,不知谁胜谁负?」
笑弥勒道:「不知道——二位还要些甚么?」
矮个子的道:「不要了,我们喝几杯,就到街上去卖布。」
笑弥勒拱手道:「那么,恕在下失陪了。」
他吿退进入里面,由客栈后门溜出,转到街上,拉住一个鎮上居民道:「快去禀告老爷子,说有两个布商打扮的中年人 到了鎮上,其中一人可能就是『鬼剑厉寿伯』!」
那人闻言吓了 一跳,瞪眼道:「甚么,『鬼剑厉寿伯』到了鎮上?在那里?」
笑弥勒道:「在我客栈喝酒。」
那人惊问道:「他来干甚么?」
笑弥勒道:「可能是来找舒伯雄挑战的,你快去禀告老爷子,请他派人留意舒伯雄的行踪,如见他回鎮,不要他到我客 栈来——快去……」
那人应了一声,拔步飞奔而去。
笑弥勒仍由后门回到客栈里面,正要走去柜台,那高个子的向他招手道:「掌柜的,请过来一下。」
笑弥勒走过去,陪着笑脸道:「客官何有吩咐?」
高个子的道:「麻烦你一件事。」
笑弥勒拱手道:「客官请说。」
高个子的道:「去告诉舒伯雄,就说『鬼剑厉寿伯』在此等他!」
笑弥勒不料他这样快就表明身份,不禁一呆道:「谁是『鬼剑厉寿伯』?」
高个子的冲他咧口一笑道:「我!」
笑弥勒怔怔的望着他,道:「你……你不是卖布的?」
高个子的皮笑肉不笑的答道:「本来我想卖布赚些小钱,可是由于你们剑鎮的人不诚实,我很不喜欢,所以只好单刀直入!」
笑弥勒道:「这话怎么说?」
鬼剑厉寿伯道:「刚才我去马廐看过,舒伯雄的马在那里!
笑弥勒道:「你弄错了,舒伯雄眞的不在鎮上。」
鬼剑厉寿伯冷冷一笑道:「我追踪他已有数月之久,昨天,我査出他曾在二麻子的酒店杀伤雷如鸣的儿子雷小龙,昨晚他借宿于佛光寺,又杀了追踪而至的雷如鸣和雷如钧,次日即往剑鎮而来,要是我计算不错,昨天黄昏,他到了此处!」
笑弥勒听他这么说,知道瞒不住了,便说道:「你找他干么?」
鬼剑厉寿伯喝下一杯酒,答道:「有许多人很好奇,想知道我和他究竟谁较高明,我也觉得有弄个明白的必要。」
笑弥勒道:「如果你想得『第一』的话,我相信他会给你。」
「怎么说?」
「他对虚名已看淡了。」
「那又怎样?」
「他会向你服输,但不会接受你的挑战。」
「笑话,我不要他认输,只要与他较量较量!」
「他眞的已不接受别人的挑战了。」
「为甚么?」
「因为他太累,他已接受过一千多人的挑战,烦透了!」
「我也接受过不少人的挑战,可是我一黠都不烦!」
「为了这件事,他失去了爱妻爱子的欢心,他现在只想化绚烂为平凡,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这是不可能的事,身为武林高手,就必须接受人的挑战。」
「厉爷,我求求你,不要找他挑战,好么?」
「不,我一定要向他挑战,没有一个结果,我绝不走——你去请他出来吧!」
「他已不在客栈,昨夜就走了。」
「别说谎,他的马还在马廐裹!」
「他去找他的妻儿。」
「那么,他一定还会回来,我就在此等他!」
「厉爷,他现在很痛苦,请不要增加他的痛苦——」
「少噜苏!」
笑弥勒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正要退下,一眼瞥见岳老爷子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进入客栈,连忙上前迎接道:「老爷子 ,您来了。」
岳老爷子看看鬼剑厉寿伯和那个矮个子的,神色平静的问道:「怎么样?」
笑弥勒一指厉寿伯道:「这位是名震北方武林的厉寿伯,要找舒伯雄挑战。」
鬼剑厉寿伯站起道:「岳老爷子?」
岳老爷子点点头。
鬼剑厉寿伯抱拳一礼道:「厉寿伯有幸拜谒,这厢有礼!」
岳老爷子拱手还礼道:「厉壮士免礼,还有那位大名如何称呼?」
矮个子起身施礼道:「在下魏贵!」
岳老爷子微笑道:「原来是名满关外的『无影人魏贵』魏大侠,幸会了。」
无影人魏贵笑了笑道:「不敢,岳老爷子乃武林圣者,在下有缘拜见,至感荣幸。」
岳老爷子走了过去,客气地道:「二位请坐,我们谈谈。」
三人坐下之后,岳老爷子含笑问道: 「二位大驾光临敝鎮,不悉有何指敎?」
鬼剑厉寿伯虽然狂妄跋扈,对这位剑鎮掌门人却不敢无礼,闻言欠身道:「不敢,晚辈闻说舒伯雄返回剑鎮,故特来一会。」
岳老爷子道:「找他比剑?」
厉寿伯答道:「是的,但老爷子请勿误会,在下与舒兄全无过节,只因慕其剑术,希望与他切磋几招敬领敎益而已。」
岳老爷子微笑道:「厉壮士在北方武林久享盛名,老夫早有风闻,以厉壮士之高超技艺,何必再找人挑战,作无意义之争逐?」
厉寿伯笑道:「老爷子太夸奖我了,晚辈在剑术一道上虽略有小成,怎及舒兄之万一,只因晚辈酷好剑术,为欲能更上一层楼,故想找舒兄请敎,这完全是对武术一种崇敬与追求,与争逐名利无关。」
岳老爷子道:「武艺一道,博大精深 ,浩瀚如海,一个人穷其一生精力,也只能在某一门功夫上有成就,以厉壮士目前之造诣,放眼天下已难有敌手,能练到这个程度已可告慰,若欲再求天下第一,那就太不切实际了,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你认为舒伯雄的剑术天下无敌,但其实天下尽多藏龙卧虎奇人异士,能胜过他的人未必没有呢!」
厉寿伯点头道:「老爷子所言甚是,但晚辈并无称雄天下的野心,只想向高手请益,希望能略有寸进罢了,区区心意,尙望老爷子成全。」
岳老爷子道:「厉壮士有没有想到,当你一且击败舒伯雄之后,你就成了人人希望打倒的对象,其苦恼是无法以言语来形容的,舒伯雄这些年来就备尝其苦而后悔莫及。」
厉寿伯道:「晚辈的看法不一样,晚辈视武艺为一门学问,对它怀着莫大的崇敬之心,不论是谁练成了超人技艺,就应摒弃门户及守成之念,毫无隐私的接受别 人的挑战,这是对武艺的一种尊敬!」
岳老爷子笑道:「厉壮士 一定要找舒伯雄一决高下么?」
厉寿伯道:「是的,只为武艺,毫无私愁!」
岳老爷子道:「也罢,此事老夫不再劝阻,但仍得舒伯雄人同意才行……」
说到这里,转对笑弥勒道:「你去叫他出来,辰牌将至,他也该走了。」
笑弥勒道:「回老爷子,舒伯雄昨晚离开客栈,现在还没回来呢。」
岳老爷子目光一注道:「噢,他去了何处?」
笑弥勒道:「去寻找他的妻子。」
岳老爷子道:「你告诉冉爱兰的住处了?」
笑弥勒忙答道:「没有,他曾要求弟子告诉他,弟子不允,他就决定自己去找 了。」
岳爷子面容一严道:「老夫命令他今早辰牌时分离开本鎮,他竟敢违抗?」
笑弥勒道:「他应该不敢违抗,大槪等一会就会回来了。」
XXX
舒伯雄在哪里呢?
他在大剑溪上游的山林间徘徊,距离其妻的茅屋只有半里之远!
可是,他却没有发现梅花林的茅屋。
昨夜,他在剑鎮的东面和南面寻找,踏遍两处地方都没有找到,到了天亮的时 候,他才转到剑鎮的北面,也就是他现在徘徊的地方。
他曾经计算过,昨天岳老爷子答应他去请冉爱兰,要求她回心转意,一去一来,所费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因此他推断妻子所住之处,距离剑鎮不会太远,自己之所以没有找到,是因为找错了方向而已。
现在,他到了大剑溪的上游,心中已断定妻子必在这北面一带,使他感到心慌的是:岳老爷子命令他辰牌时分离开剑鎮,此刻距时限已只剩下两刻时,没有时间 再寻找了。
望着溪水潺潺,他百感交集,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且先回鎮去吧,回去把坐骑和包袱带走,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来寻找!」
主意一定,纵身扑向剑鎮。
但才飞掠出数丈,他突然刹住了前进的身形,惊喜的望着对面一处溪畔。
在十几丈外的溪畔上,有个孩子手握一支树枝,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练着剑术!
那孩子年约八九岁,眉目清秀,样子很聪明,他一看就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儿子舒龙安!
不错,这孩子正是舒龙安,他一大早就偸偸溜到溪畔来练武,因为在他的小心 灵中已深植着为父报仇的念头,是以尽管母亲反对,他还是要练。
舒伯雄驻足而观,发现他的招式错误百出,心中觉得好笑,当下擧步走过去。
舒龙女一见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有些怯畏,停止练武,呆呆望着他。
舒伯雄含笑道:「小弟,你练得眞不错,是谁敎你的呀?」
舒龙安听他称赞,心中高兴,答道:「没有人敎我,是我自己琢磨着练的。」
舒伯雄道:「你是剑鎮的人?」
舒龙安摇头道:「不是,不过以前是的。」
舒伯雄道:「你叫甚么名字?」
舒龙安道:「不告诉你。」
舒伯雄道:「为甚么?」
舒龙安道:「因为我不认识你嘛!」
舒伯雄道:「就因为我们彼此不认识,所以我才问你的姓名啊!」
舒龙安一想不错,便道:「那么,你先说,你叫甚么姓名?」
舒伯雄正容道:「是我先问你,你要先回答,这是礼貌!」
舒龙安道:「我娘告诉我说,不可以随匣与人通名道姓……」
舒伯雄道:「对,但要看情形而定,譬如你见对方不像是个好人,当然就不要回答,但如觉得对方不像个坏人,就不妨回答。」
舒龙安道:「可是我看不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舒伯雄笑道:「我是好人。」
舒龙安嗤之以鼻地说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凭甚么要相信你?」
雄伯舒心中大乐,笑道:「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叫甚么姓名好么?」
舒龙安想了想,摇头道:「不要!」
舒伯雄道:「为甚么?」
舒龙安道:「我不想认识你!」
舒伯雄又笑道:「那么,让我猜一猜好么?」
舒龙安一怔道:「你猜得着?」
舒伯雄道:「也许。」
舒龙安道:「好,你猜猜看!」
舒伯雄道:「你姓舒,名叫龙安,对不对?」
舒龙安道:「不对!」
舒伯雄大感意外,也大为失望,道:「哦,你不是舒龙安……那么你认识舒龙安么?」
舒龙安道:「不认识——我要回家去 了,不跟你说话了!」
说毕,䌸头便跑。
舒伯雄怔怔的看着他跑远,直到不见,不禁又喃喃自语道:「我儿子舒龙安,他今年也有这么大了吧!」
XXX
辰牌时分。
岳老爷子站起来,一脸严峻的向笑弥勒说道:「他如回来,叫他来见老夫!」
笑弥勒唯唯应着。
岳老爷子没有再与座上的鬼剑厉寿伯和无影人魏贵说一句话,就擧步向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正好看见舒伯雄从外面跨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舒伯雄连忙退下一步,深施一礼道:「老爷子,您在这里?」
岳老爷子停下,望着他冷冷问道:「找到了没有?」
舒伯雄道:「没有。」
岳老爷子道:「昨天老夫跟你怎么说的?」
舒伯雄道:「弟子没有忘记,马上就结帐离鎮。」
岳老爷子一指厉寿伯道:「那位厉壮士要找你比划,你是接受或拒绝都与本鎮无关,但不准你在本鎮接受挑战!」
舒伯雄呆了,看看厉、魏二人,道:「他们是……」
笑弥勒道:「伯雄,这位是名震北方武林鬼剑厉寿伯,他要与你较量剑术!」
鬼剑厉寿伯站立起来,抱拳笑道:「既是区区在下,舒兄你好!」
舒伯雄一听对方竟是鬼剑厉寿伯,面色微变,又呆望对方半晌,才开口道:「原来是厉兄,大名如雷贯耳,幸会!」
厉寿伯向他走过去,笑道:「有许多,武林朋友都想知道你我二人到底谁较强,我也觉得咱们应该切磋一下,不知舒兄以为如何?」
舒伯雄摇摇头道:「抱歉,在下已不接受挑战!」
说着,走向柜台,一面说道:「徐叔,我要走了,把帐算一下吧!」
笑弥勒应着进入柜后,拿过算盘拨起来。
舒伯雄道:「我去房里收拾一下。」
说着,便要进入里面客房去。
厉寿伯道:「等一下,舒兄!」
舒伯雄停住脚步,头也不回一下,道:「我已说得明明白白了。」
厉寿伯嘿嘿笑道:「可是,据我所知,你在二麻子的酒店里,以及在佛光寺那天晚上,你都曾接受他们的挑战!」
舒伯雄道:「那是被逼。」
厉寿伯道:「我不想相逼,不过舒兄若拒我于千里之外,那……」
舒伯雄叹道:「我不是你的对手,算了吧!」
厉寿伯道:「不要客气,我只想跟你切磋一下,别无他意。」
舒伯雄道:「我不接受!」
厉寿伯道:「你非接受不可!」
舒伯雄道:「你要逼我动手?」
厉寿伯道:「那太强横,我不会那样做。」
舒伯雄道:「那麽……」
厉寿伯道:「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答应跟我切磋为止!」
舒伯雄回头看他,道:「厉寿伯,你本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耍起无赖来了?」
厉寿伯哈哈笑道:「与你比剑,乃是我厉寿伯多年的愿望,这是我对高深武艺的追求,不达目的,绝不终止!」
舒伯雄想了一下,道:「好,后天日出之时,咱们在剑阁见面!」
厉寿伯抱拳道:「一言为定!」
转身再向岳老爷子行了 一礼,就与无影人魏贵走出客栈,提起那两包布匹,上马而去。
舒伯雄回房收拾停当,回到柜台结了帐,见岳老爷子已不在客栈,便向笑弥勒说道:「徐叔请代我向老爷子吿辞,就说我绝不会给剑鎮带来任何麻烦,永远不会 了!」
笑弥勒神色凝重的问道:「你眞要接受鬼剑厉寿伯的挑战?」
舒伯雄道:「你看我推得掉么?」
笑弥勒叹道:「厉寿伯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你要多做准备,这个人你不能输给他,输了对剑鎮的名望有损。」
舒伯雄苦笑道:「不对,我已非剑鎮之人!」
笑弥勒道:「谁说的,老爷子从来就没说过你不是剑鎮的人,他只因你锋芒太露,会带给本鎮许多麻烦,因此要你委屈一点,离开本鎮而已。」
舒伯雄摇摇头,说道:「我不会再带给本鎮任何麻烦,绝对不会了!」
他提着包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驻足又道:「对了,徐叔,如果可以的话,请去通知我儿子,我希望后天能在剑阁见他一面。」
XXX
舒龙安一路飞奔回家,大叫道:「娘!我刚才在溪边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冉爱兰正在张罗早膳,闻言脸色一变道:「你去溪边干么?」
舒龙安道:「去捕鱼嘛。」
冉爱兰注目问道:「你遇见了甚么人呢?」
舒龙安道:「一个大男人,他竟知道我叫舒龙安,您看怪不怪?」
冉爱兰紧张起来,急问道:「他是甚么模样?」
舒龙女回答道:「大槪有三十多岁样子。」
冉爱兰道:「眉毛是不是很浓?」
舒龙安道:「正是!」
冉爱兰道:「眼睛是丹凤眼?」
舒龙安道:「甚么叫丹凤眼?」
冉爱兰道:「就跟你一样。」
舒龙安回想了 一下,点头道:「对呀,他的眼睛跟我一样!」
冉爱兰更加慌张道:「他有没有跟上来?」
舒龙安道:「没有。」
冉爱兰道:「他跟你说些甚么?」
「他问我是不是剑鎮的人?」
「你怎么回答?」
「我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后来呢?」
「他问我姓名,我不告诉他,他说要猜一猜,嘿!眞厉害,一猜就猜着了!」
「你承认是舒龙安?」
「没有,我怕他是爹的仇人,要来找我们母子报仇,所以就回称我不是舒龙安,然后赶快跑回来。」
冉爱兰走出门侧,向外张望了几眼,不见有人过来,便回对儿子道:「安儿,你快吃饭,等下娘带你去城里玩一玩。」
说罢,入房去了。
舒龙安听说要去城里玩,自是很高兴,立刻端饭吃了起来。
不一会,冉爱兰提着两个包袱走出,说道:「快吃,咱们要走了。」
舒龙安觉得奇怪,问道:「娘,那人是不是爹生前的仇家?」
冉爱兰脸色沉重地道:「是!」
舒龙安接着问道:「爹是不是被他杀死的?」
冉爱兰道:「这个……唉,你年纪还小,不懂事,不要追问好么?」
舒龙安放下碗筷,专注的问道:「他是谁?」
冉爱兰不善扯谎,一时答不上话,又道:「听娘的话,你年纪还小,不要过问大人的事。」
舒龙安面露愤慨道:「娘,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您一定要告诉我!」
冉爱兰只好胡扯道:「他姓吴,名无忌,是个剑客,你爹生前杀了他弟弟,他想找你爹报仇时,你爹却已过世,他便扬言要找我们母子算帐……」
她停顿了一下,继道:「所以,我们母子必须赶快离开此地,知道么!」
舒龙安道:「他的弟弟一定是个大坏蛋,所以爹才杀死他,是不?」
冉爱兰轻叹一声道:「安儿,娘已经告诉过你好几次了,杀人总是不对的,不管被杀者品行如何可恶!」
舒龙安立刻反驳道:「不对啊!娘,要是有一个坏人无恶不作,当他又要杀害人命时,旁人难道不能杀他救人么?」
冉爱兰脸色一沉道:「如果有那种事情发生,应该把他抓去交给官府发落,而不应该杀死他!」
舒龙安道:「要是他不肯就逮,而且又要杀死阻扰他的人时,不杀死他也不行啊!」
冉爱兰不悦道:「安儿,你的口气简直跟你老子一样,一个鼻孔出气,存心气死娘不成?」
舒龙安不敢再说甚么,站起一抹嘴巴,道:「这就走么?」
冉爱兰道:「是的。」
舒龙安说道:「屋后那一窝小鸡怎么办?」
冉爱兰道:「不要管牠,快走吧!」
她拉起儿子的手就要往外走,不料才一移动脚步,门口已出现一个人!
这人,是潘树城!
冉爱兰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鎮上的潘树城,脸色便冷下来了,道:「树城哥,你来干么?」
潘树城笑嘻嘻道:「来见妳呀!」
冉爱兰满面不高兴道:「树城哥,我话已说清楚,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只好告诉老爷子去了!」
潘树城着急地道:「别生气,妳听我说,我对妳是一片诚意,绝对不是閙着玩的!」
冉爱兰冷冷道:「请回鎮上去吧!」
潘树城搓手道:「唉唉,本来嘛,妳与伯雄师弟要是恩爱如故,我也不敢提出这个要求,可是我知道妳对伯雄师弟已恩断义绝,而我则是中年丧偶——」
冉爱兰怒道:「潘树城,请你放尊重一点,别再胡说八道了!」
潘树城说道:「这么说,妳对他还不死——」
冉爱兰喝道:「住口!」
她怕儿子得悉父亲尙在人间,是以喝住潘树城,不让他继绩说下去。
潘树城有些老羞成怒了,道:「怪了,妳干么对我这么凶?要知道我不是找不到女人,只因我看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实在太可怜,所以——」
冉爱兰大怒,指着外面淸叱道:「你给我滚出去!」
潘树城冷笑义声道:「要是不呢?」
「要是不,我便把你踢出去!」
突然,屋外有个陌生人的声音,接腔说了这么冷冷的一句话!
潘树城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喝道:「甚么人!」
「我!」
两个人站在屋前的空地上!
一个是鬼剑厉寿伯!
一个是无影人魏贵!
说话的,是鬼剑厉寿伯,他双手抱胸,面含笑容,又道:「一个大男人欺负弱小妇孺,似乎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吧?」
潘树城面色一变道:「你是何人?」
厉寿伯笑道:「我们刚从剑鎮过来,你若是剑鎮上的人,应该知道我是谁!」
潘树城已听说鬼剑厉寿伯和无影人魏贵要找舒伯雄比剑之事,闻言嘿嘿一笑道:「原来是厉寿伯,你到这里来干么?」
厉寿伯道:「随便走走,刚刚走到这儿,看见一个不要脸的男人在欺凌一个妇 女,因此过来看看。」
潘树城怒道:「你说话客气一点,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厉寿伯哈哈笑道:「你的意思是:这地方只有你才能撒野?」
潘树城眉毛一扬,悍笑一声道:「姓厉的,你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在别处也许可以逞逞强,可是你若想在此逞能,那你 就大错特错了!」
厉寿伯笑道:「是么?若是我想在此逞逞能,谁能制止我?」
潘树城道:「我!」
厉寿伯仰天大笑道:「好极了,现在我想逞逞能,请你来制止我好么?」
潘树城走了过去,冷冷一笑道:「厉寿伯,你可知道我是谁?」
厉寿伯道:「我只知道你大槪是住在剑鎮上的人,对不对?」
潘树城道:「我是舒伯雄的师兄!」
厉寿伯面上现出「见猎心喜」的表情,笑道:「舒伯雄的师兄多得很,只不知有没有舒伯雄那份能耐!」
潘树城道:「要试试么?」
厉寿伯道:「正想领敎!」
潘树城身上未带武器,他见屋外墙壁下放着一条木棍,当即过去拿起,在手上 掂了掂,觉得还称手,乃转身正对厉寿伯,说道:「你拔剑吧!」
厉寿伯笑道:「你没带剑来?」
潘树城一抬木棍道:「这就是剑!」
厉寿伯又哈哈笑道:「这样看来,你在剑术上的造诣必也不俗,只不知有没有舒伯雄那样快?」
潘树城说道:「一试便知,你拔剑便是!」
厉寿伯抱胸的双手垂了下去,含笑道:「你出招,越快越好!」
潘树城见他不拔剑,一副轻敌的态度,不禁怒气狂涌,大喝一声,挥棍扫了出去。
果然不慢,木棍去势如电,倏然扫到了厉寿伯的右腰上——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厉寿伯身形半转,以左腰迎上他的木棍,但就在木棍快要击中其腰之际,只听「卡察!」一响,木棍顿然一断为二,一半掉在地上!
原来,厉寿伯转动身形之时,剑已出鞘五寸,而潘树城的木棍刚好击中那出鞘的五寸剑口,木棍就这样一断为二了。
「拍!」
厉寿伯拔出的五寸的长剑再度推入鞘中,哈哈一笑道:「领敎了!」
潘树城不禁面红耳赤,厉声道:「再接这一招试试!」
手中半截木棍向前一递,撞向厉寿伯的小腹丹田,用力极强!
厉寿伯身形再转,又将剑拔出五寸长,迎上撞过来的木棍——
一声木裂轻响,半截木棍从中一剖为二,裂成了两片,就如剖竹一般!
潘树城趁机左手暴探,骈伸二指,抢点他的双目,出招极是阴毒。
厉寿伯上身仰处,腰间蓦然冲起一道银虹,似天上闪电,一闪即没!
次瞬间,空中灿开一片血雨!
潘树城「哎呀」地叫了一声,顿足纵退一丈七八,面色一片惨白,全身发抖起来。
他的左手断了,手腕落在厉寿伯的跟前,鲜血正从手掌断口如泉喷射出来!
冉爱兰吓得呆了。
厉寿伯掏出一条汗巾,拭去溅在剑上的血点,然后纳剑入鞘,笑了笑道:「现在试过了,敢情不过如此,眞是浪费了我的力气!」
潘树城颤声道:「姓厉的,你有种别走!」
他以右手紧握左手,阻住流血,随即纵身疾去,向剑鎮方向奔了回去。
厉寿伯扬声道:「我没空在这里等你,不过后天我会在剑阁与舒伯雄比剑,你若要报仇,可去那里找我!」
潘树城远去不见了。
无影人魏贵神色凝重地道:「这样一来,岳老爷子可能要出面了呢!」
厉寿伯笑道:「不会,依我看,经此一来,他没脸再在剑鎮居住,很可能回去打点行装,就此离开。」
他说完这话,回望冉爱兰笑问道:「
妳是舒伯雄的妻子?」
冉爱兰惊惧的点点头,道:「你……你们是谁?」
厉寿伯含笑道:「别怕,我不会欺负妇孺,尤其妳是舒伯雄的妻子,我对妳只有尊敬。」
冉爱兰脸上仍挂着惊疑,再问道:「你是谁?到此何为?」
厉寿伯道:「我叫厉寿伯,这位是我的朋友魏贵,我们刚从剑鎮那边过来,无意间走到这里,刚好看见那无赖对妳纠缠不休,因此出手管一管,倒叫嫂夫人受惊 了。」
说毕,拱手一揖。
冉爱兰见他态度客气,这才稍稍放心,检衽一福道:「多蒙壮士援手,妾身感激不尽。」
厉寿伯道:「嫂夫人不必客气,刚才在下在剑鎮时,曾见到——」
冉爱兰急道:「厉壮士别说了!」
厉寿伯一怔道:「怎么呢?」
冉爱兰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轻叹道:「拙夫亡已多年,厉壮士想必也听说了,妾身现在无所奢求,只希望把这个儿子养大,敎他把书唸好于愿足矣!」
厉寿伯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才省悟她不欲让儿子知道他父亲还活着,不觉哑然道:「嫂夫人,妳这样做对么?」
冉爱兰点点头,表情很坚定。
厉寿伯见她手上提着包袱,问道:「要走?」
冉爱兰又点点头。
厉寿伯道:「何处去?」
冉爱兰道:「带小儿去城里走走。」
厉寿伯知她在躱避舒伯雄,不禁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嫂夫人妳听我说,不管他行为如何——」
冉爱兰截口道:「厉壮士请勿多言,要是没有甚么事,妾身这就要走了!」
厉寿伯沉吟半晌,道:「在下护送你们母子去如何?」
冉爱籣道:「谢谢,不必了。」
厉寿伯擧目望望屋内,问道:「这地方只有你们母子两人住着?」
冉爱兰道:「是的。」
厉寿伯说道:「妳走了后,由谁来看家?」
冉爱兰道:「不用人看家,此地向无宵小,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厉寿伯笑道:「妳走了后,在下二人可否在妳屋里歇一歇?」
冉爱兰问道:「多久?」
厉寿伯道:「最长半日便走。」
冉爱兰想了想,点头道:「好的,二位如尚未进食,厨下还有一些食物,妾身不能招待两位,十分失礼。」
厉寿伯躬身一礼道:「那里,在下二人已在鎮上用过膳,只想在此歇歇,待会便走。」
冉爱兰道:「二位请方便,妾身要走 了。」
她一手牵着儿子舒龙安,一手拎着包袱,低首走出茅屋,往东而去。
厉寿伯目送她和其子走远之后,以难以置信的神情道:「这女人眞奇怪,她丈夫没有死,为甚么要骗她儿子说已死了?
舒伯雄并不是为非作歹的人,她既然嫁给了他,现在为甚么又要躱避他?」
魏贵笑道:「很简单,她对丈夫有误会,认为舒伯雄是个好勇斗狠的杀手,不希望儿子步其父之后尘。」
厉寿伯太息道:「难怪舒伯雄不想再接受人家的挑战,他的妻子对他都有这么深的成见,也够他沮丧了。」
魏贵道:「她住的这间茅屋,距剑鎮近在咫尺,为甚么舒伯雄会找不到她?」
厉寿伯道:「他是昨天才回到剑鎮的,岳老爷子又限他在今日辰牌时分离开,仓卒之间,才找不到这地方,也许等下就会找到此处。」
魏贵说道:「那你正好可在此与他交手。」
厉寿伯道:「不,他说后天在剑阁比划,现在不必逼他动手。」
魏贵道:「他为了寻找妻儿,只怕没心情跟你比划呢。」
厉寿伯道:「他既然定下时间和地点,就一定不会爽约,怕只怕他因心情不好,影响了他的技艺。」
魏贵道:「这对你岂非有利?」
厉寿伯正色道:「不,如果他不能发挥其原有的剑术造诣,那我胜了他又有甚么意义!」
他目光一闪,忽然一拍手道:「有了,我有办法提高舒伯雄的情绪!」
魏贵道:「你想怎样?」
厉寿伯笑道:「舒伯雄如知其妻儿的下落,你想他会怎样?」
魏贵道:「当然很高兴。」
厉寿伯道:「对,所以我就让他高兴高兴,这样他在踉我比划时,才能打出水准,而在那种情况之下,我胜了他才有意思!」
魏贵道:「你确有获胜的把握?」
厉寿伯道:「有!」
魏贵道:「那么,咱们就必须暗中跟踪她了?」
厉寿伯道:「对,咱们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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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9 07:5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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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31 08:2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已按先生论证结果修改表格,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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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2 14: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剩下的两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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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6-21 11:4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6-21 16:33 编辑

第三章:家破人离 妻儿生死成谜


厉、魏二人离开茅屋不到一刻时,江 湖第一快剑已乘骑来到茅屋门口。
他急急下马,兴奋的奔入茅屋内,大 叫道:「爱兰!爱兰!」
他巳知妻儿居住在这茅屋中?
不,这只是他的判断,今早他在溪边遇见舒龙安,虽然舒龙安未予承认,但他越想越相信那孩子是自己的儿子,因此现在找到了这间茅屋,他就断定这必是妻儿 所居住之处了。
等到进入屋中,一看各种家具及物品,更使他确定无疑,因为他还认得那些东西,都是他当年离开剑鎮之前所有的。
「爱兰!爱兰!安儿!安儿!你们在那里?」
他推开两间睡房,一看房中无人,便一直跑入后面灶房,发现一切并无异状,炉灶且有余温,乃推开厨房后门,跑到屋后,擧目四望,大声喊叫道:「爱兰,安 儿!你们躱在那里?」
没有!
没有爱妻爱子的踪影,也听不到他们的回答!
他知道妻子不愿与自己见面,但是他不相信她会这么绝情,自己既然已回到家了,好歹也得出来与自己见一见,何况自己与她并未离异,自己在离开剑鎮之前,与她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爱兰!爱兰!妳出来吧!不要躱着 了,即使妳不愿与我重聚,也请出来和我见一见面啊!」
他在屋前屋后奔跑搜索,一边找一边 呼叫,其声响澈满山遍野。
然而,寻遍了附近所有可能藏身之处,他失望了,迷茫了,仰望蓝天白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而喃喃自语道:「不,爱兰,妳不能这种对待我,我离开妳是逼不得已的,我绝对不是个杀手,妳为甚么要躱避我?妳没有理由躱避我啊!」
离家七载,在江湖上流浪了无数个寂寞的日子,他都能默默的忍受,主要原因是他精神上还有个寄托,这个寄托就是自己有个家庭,有个爱妻,还有个儿子,每当他感到寂寞时,只要想想妻儿,他就会觉得好过一些。
可是现在,这个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家竟然起了变化,竟然濒临破灭。
这是为甚么?
难道说自己是个作恶多端的人,已为天下人所唾弃了?
「不,我没有!爱兰,别人不相信我犹有可说,妳却不能对我有此误会,妳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啊!」
怀着一颗破碎的心,他回到茅屋中,感到像患了一塲大病,全身虚弱无力,精神也似要崩溃了。
「爱兰!爱兰!」
忽然,屋外有人在叫唤。
是个男人的声音!
舒伯雄突然心头一动,暗忖道:「他是谁?对了,莫非她已有了别的男人,因此变心了?」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也涌起一股 杀机!
「爱兰,我是徐叔,妳在家么?」
原来是笑弥勒!
笑弥勒一边叫着,一边走了进来。
当他一眼瞥见舒伯雄时,不禁神色一呆,道:「哦,你找到了?」
舒伯雄问道:「徐叔,你到这里来干么?」
笑弥勒微诧道:「你不是要我来通知你儿子,你说后天在剑阁与厉寿伯决斗时,希望见到他么?」
舒伯雄「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对不起,我忘了。」
笑弥勒四下张望一眼道:「他们母子呢?」
舒伯雄嗒然若丧地道:「走了!」
笑弥勒惊讶道:「走了?」
舒伯雄苦笑道:「他们不在屋内,也不在附近,想是不愿见我,匆匆走了!
笑弥勒有点困惑,问道:「你都找过 了?」
舒伯雄点头道:「是的,我叫唤他们的声音,一里外都可以听得到!」
笑弥勒道:「这么说……」
舒伯雄长叹一声道:「徐叔,你说这是为甚么?她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
笑弥勒摇头道:「不要瞎猜,她是个很守妇道的女人,据我所知,你不在的时候,她几乎不与任何一个男人说话。」
舒伯雄道:「可是,七年前,我离家的时候,她对我还很好,她还对我说:『伯雄,不要难过,别人不了解你,我最了解你,不论怎样,我都是你的妻子,我会等着你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她却不愿见我,这是为甚么?」
笑弥勒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这七年之中,她听到了不少有关你的谣言,因此对你有了误会……」
舒伯雄道:「她在迁来此处之前,可曾离开过剑鎮?」
笑弥勒摇头道:「没有。」
舒伯雄道:「那么,她所听到的谣言,会是谁告诉她的呢?」
笑弥勒道:「伯雄,你不必追究此事,即使有人对你说了一些不实的话,那也是无心的,因为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太大了,自然而然,你成了别人茶余饭后谈话的 对象。」
舒伯雄道:「他们怎么说我?」
笑弥勒道:「主要还是说你是个杀手,只知道匹夫之勇……」
舒伯雄道:「徐叔你以为我是么?」
笑弥勒道:「我一人不相信,又有甚么用!」
舒伯雄一字一咬牙道:「在我离家的七年中,从未主动与人动手,我一直在躱避,到了躱避不了和被逼得没办法的时候,才起而应战,如果说我有过错,那么我的过错是不愿被人杀死!」
笑弥勒道:「由于你不愿被人杀死,所以你毎战都胜了,因此你的名气更大,而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他轻叹一声,又道:「到了这个时候,有关你的事情,不免就绘声绘色,终至以讹传讹,这也就是成名之累了,你该懂的。」
舒伯雄坐了下去,痛苦的抱着头,抓着头发,说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笑弥勒道:「别急,慢慢想办法,现在你必须放开心胸,准备后天与鬼剑厉寿伯一决胜负。」
舒伯雄恼怒已极,道:「徐叔,刚才老爷子怎么与厉寿伯说的?」
笑弥勒道:「他劝厉寿伯打消向你挑战的念头,但是厉寿伯说出的一番道理,使他没有理由反驳。」
「厉寿伯怎么说?」
「他说他与你毫无过节,其所以要向你挑战,完全是对武艺的一种追求与崇拜而已。」
「哼,他只不过想击败我,成为武林第一剑客罢了!」
「这当然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你是『江湖第一快剑』,他若能击败你,就可取你的地位而代之了。」
「唉,这个人目前的想法,就跟我十多年前的想法一样……」
「是的,武林之中,傩这样的人多得很,他们拚命的追求名位,一直到死亡为止。」
「而我,我的遭遇却比任何人不幸,先是不见容于剑鎮,现在连妻子都弃我而去!」
「这是因为你是『江湖第一快剑』之故,成就愈高,名气愈大,所付出的代价也一多。」
「徐叔,老爷子同意厉寿伯向我挑战么?」
「最后,他见厉寿伯执意要向你挑战,就说这是你的事,要他直接找你谈,不过不准在剑鎮进行。」
「你认为我该接受他的挑战?」
「现在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你已无法拒绝。」
「对了,徐叔,事情就是这样,毎次我总是被逼得不能不应战,你说这是我的错么?」
「唉……」
「厉寿伯是个很可怕的对手,如果我撃败了他,其后果是我的名气更加响亮,大家对我的议论也就更多,而我也就永远要被人误解了!」
「是的,这很不幸,不过厉寿伯不同于其他人,如果你不接受挑战,或者如果你败在他的剑下,这对剑鎮的声誉……」
「徐叔,这是你个人的看法?」
「我想有不少人都有这种看法。」
「好了,这岂非太可笑?过去由于我的名气大,经常有人找我挑战,剑鎮上的人就认为我会给剑鎮带来麻烦,因此将我逐出剑鎮,现在你们又认为我不能拒绝厉寿伯的挑战,更不能败给了他,这是甚么道理呢?」
「这……」
笑弥勒无言以对,他抓了抓头,苦笑道:「也许,当初老爷子将你逐出剑鎮是个错误,不过你必须原谅他,因为他不希望剑鎮变成一处刀光剑影的地方。」
舒伯雄悲愤地道:「可是到了今天,我仍然得不到支持,我再度被逐出剑鎮,而且没有人肯帮助我与妻儿团聚!」
笑弥勒道:「没有么?」
舒伯雄道:「没有!」
笑弥勒道:「老爷子绝无存心拆散你们夫妇的道理吧?」
舒伯雄道:「可是,昨天我回到鎮上时,如果他立刻告诉我他们母子住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笑弥勒耸耸肩道:「不要怪老爷子,现在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舒伯雄说道:「我在此等他们母子回来。」
笑弥勒道:「后天之约呢?」
舒伯雄道:「会去。」
笑弥勒道:「那么,我回鎮上去,请老爷子派人找寻他们母子,你安心在此等待吧!」
舒伯雄道:「不,不要再去烦他老人家了,我自己会去找寻。」
笑弥勒道:「他们母子离此他去,行踪不明,我总得禀吿老爷子。」
舒伯雄默然。
笑弥勒道:「你需要甚么东西么?」
舒伯雄摇摇头。
笑弥勒道:「那么,我回鎮上去了——但容我再说一句:你必须重视后天的比剑,你既然已走到这地步,就必须硬着头皮接受厉寿伯的挑战,并且我认为你可以败给任何人,却绝对不能败给厉寿伯!」
舒伯雄低头不语。
笑弥勒走了出去。
但走出茅屋几步,忽又转回屋内,一张脸变成了铁青色,愤怒地道:「伯雄,你杀了他们母子?」
舒伯雄吓了一跳,抬头愕然道:「你说甚么?」
笑弥勒怒声道:「你是不是杀了他们母子?」
舒伯雄跳了起来,震骇欲绝道:「这话从何说起!你看到了甚么!」
笑弥勒一指屋外说道:「外面有一滩血!」
舒伯雄拔步冲了出去,目光一扫屋外的空地上,果然发现地上有一滩鲜血,不禁惊得呆住了。
刚才,他找到此处时,由于急着入屋与爱妻和爱子见面,没有注意其他,以致未发现地上的血,这时一见之下,心中的震惊,几乎使他惊昏过去,因为他的想法 与笑弥勒一样,认为这必然是爱妻爱子的血!
是谁杀了他们母子?
对了,必是雷氏五虎的老么雷如霆下的毒手!
我杀了他两个哥哥雷如鸣和雷如钧,所以他也杀了我的妻儿拽恨,天啊!
他全身发抖,面色惨白,不禁悲呼道:「爱兰!安儿!你们死得好惨!这是我害了你们……这是我造的孽……」
他!下跌坐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笑弥勒看到这种情形,心知自己误会了,但是他绝未想到地上的血是沈树城留下的,而认为必是冉爱兰和舒龙安被人杀害了,他觉得这是惨绝人寰的悲剧,双眉为之皱成了一团,长叹一声道:「我明白了,必是你的仇家跟踪你回到剑鎮,他自知非你之敌,因此杀了他们母子!」
他擧目四望,又道:「但他们母子的尸体呢?」
舒伯雄大哭道:「这是我惹的祸!这是我惹来的祸!我该死,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说着,拔剑便要抹脖子!
笑弥勒眼明手快,大喝一声「且慢!」,
飞脚踢出,正中剑身,将长剑踢出老远,沉声道:「别忙,他们母子说不定没有死!」
舒伯雄情绪激动万分,泪流满面,颤声道:「是那个雷如霆!一定是那个雷如霆!」
笑弥勒怔道:「雷氏五虎的老么?」
舒伯雄道:「不错,一定是他!」
他霍地跳起,神情凛烈已极,道:「徐叔,后天之约替我改期,我去找他!」
他跑去检回长剑,跳上自己的坐骑,纵马便走,绝尘而去了。
XXX
鄂西大峡口,是一处小地方,但是这个小地方却很有名,因为这地方有一座「 五虎庄」。
「五虎庄」便是「雷氏五虎」的家,他们五兄弟各有一身绝艺,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名气,因此提起「五虎庄」,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大雷如鸣和老四雷如钧死在舒伯雄剑下的噩耗尙未传到「五虎庄」来,因此这一天「五虎庄」还很平静,老二雷如啸和老三雷如吟正在庄中督导子弟练武……
忽然,一个青年气急败坏的奔入练武塲,大叫道:「爹!爹!有个人闯进我们庄中来了!」
雷如啸面色微变,连忙问道:「甚么人?」
青年好像受到很大的惊吓,声音都走调了,结结巴巴地道:「不知道,那……那家伙好厉害,一出手就……就打倒了我们两个人!」
雷如啸怒道:「你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么?」
原来,青年是他的儿子雷小虎,他听了父亲的喝斥,才竭力鎮静下来,道:「爹,那人眞的很厉害,刘总管才一出手,就被对方摔出老远呢!」
老三雷如吟走了过来,问道:「那人多大年纪,因何闯入本庄?」
雷小虎道:「那家伙三十多岁,手上拿着一口长剑,说要见五叔,刘总管因称五叔不在,他就要闯庄,刘总管命姚、苏二师兄阻拦,谁知一个照面就被那家伙以 重手法打倒在地……」
雷如啸冷哼一声道:「如吟,我们出去看看——」
一言未了,面上突现冷笑!
因为,他已看见那人正向练武塲走了过来!
来者,正是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
他从大剑溪兼程疾赶,一天一夜没歇息,今天赶到了五虎庄,满身风尘,双目发赤,令人一见就知他是怀着满腔怒火!
雷如啸看了三弟雷如吟一眼,目询他是否认识来人,看见他微微摇头,便擧步向舒伯雄迎上去,抱拳道:「这位朋友贵姓大名,硬闯敝庄有何指敎?」
舒伯雄刹住了脚步,寒着脸问道:「雷如霆还没回庄?」
雷如啸道:「你说的是我们老幺麽?
他有事前往蜀东,可能过几天才会返庄,朋友可否先亮个万儿?并请说明找他的原因好么?」
舒伯雄冷冷道:「在下舒伯雄!」
雷如啸和雷如吟听了大吃一惊,同时失声道:「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
舒伯雄点头道:「不错!」
雷氏昆仲呆住了。
他们想不通老么为何会惹上了这个可怕的人物,但从舒伯雄愤怒的表情上看,他们知道情况必定非常严重,雷如啸暗暗抽了口冷气,才又抱拳道:「原来是舒大侠,不知舍弟怎样得罪了舒大侠,竟使舒大侠如此大动肝火?」
舒伯雄到了此时,已知雷如霆确实尙未回庄,因为他若已回庄,雷如啸和雷如吟一知大哥和四弟惨死,必然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当下冷笑一声道:「也罢,我先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雷氏五虎的老大和老四已死在我剑下!」
此语一出,雷如啸兄弟面色遽变,以难以置信的惊骇眼光噔视着他,不约而同的吐出颤傈的声音道:「你说甚么?」
舒伯雄道:「我杀了你们老大雷如鸣和老四雷如钧!」
雷如啸的面部起了扭曲,目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暴声道:「舒伯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舒伯雄冷冷道:「不是,事情的起因是你们老大的儿子雷小龙找我挑战,我不理他,他却拔剑向我攻击,我只好砍断了他一只手,后来你们老大、老四和老五找 我算帐,他们非要杀死我不可,我只好杀了他们两人!」
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又道:「而你们老么不敢与我动手,却去杀害我的妻子和儿子,今天我来取他的老命!」
雷如吟厉声道:「舒伯雄,你说的这些,都是眞的么?」
舒伯雄点头道:「不错!」
雷如吟大喝道:「好小子,你欺人太甚!」
转对在塲的门下道:「取我刀来!」
他的门下很快就将一口九环金刀捧到,他接过九环金刀,很激动的向雷如啸道:「二哥,你说呢?」
雷如啸满面杀气,点了点头,道:「没的说,咱们拼了!」
他也从门下接过了一支长戟,准备干了。
舒伯雄冷冷一笑道:「寃有头,债有主,今天我来贵庄,只要雷如霆的命,你们若要与我动手——」
「少废话!」
雷如吟大吼一声,欺步上前,九环金刀猛力一抡,如电横扫而出,攻向舒伯雄的腰部!
舒伯雄正欲拔剑之际,忽闻身后有人大叫道:「五叔回来了!五叔回来了!」
五叔,即是老么雷如霆。
舒伯雄一听此言,便往后纵退数尺,冷笑道:「正主儿到了,还是先让他上塲吧!」
雷如吟擧目一望,看见老么雷如霆驾着一辆马车一直向练武塲开过来,便未继续出手,他也觉得应该先和老么见面问个明白,才好动手。
雷如霆驾车直冲入练武塲,在大家面前停住,他一见舒伯雄在塲,登时怒气狂涌,大吼道:「舒伯雄,你来得正好,今天咱们在此拼个死活!」
一跳下车,拔剑便要扑上去。
雷如啸喝道:「五弟且住!」
雷如霆叫道:「二哥,这小子杀了我们大哥和四哥,你说这个仇该不该报?」
雷如啸沉容道:「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雷如霆悲愤地道:「小龙年轻气盛,在酒馆里遇上这小子,就要向这小子挑战,这小子全不念小龙年轻不懂事,竟然断了小龙一只手掌,我和大哥四哥便去找他理论,这小子自恃艺高,盛气凌人,我们大哥和四哥忍无可忍,就和他打了起来,结果……结果……」
说到此,眼泪夺眶而出。
雷如啸看了马车一眼,问道:「车内是大哥和四哥的遗体?」
雷如霆道:「是的!」
雷如啸道:「小龙呢?」
雷如霆道:「见他娘去了。」
雷如啸道:「老么,舒伯雄说你杀了他的妻儿,有这回事么?」
雷如霆一怔道:「我……杀了他的妻儿?这话从何说起?」
雷如啸一指舒伯雄道:「他是这么说的!」
雷如霆对舒伯雄怒喝道:「小子,你杀了我大哥和四哥,现在又来含血喷人, 我跟你拼了!」
说着,又要扑上去。
雷如啸道:「慢着,说淸楚再来!」
他推开了老么雷如霆,向舒伯雄沉容一笑道:「舒伯雄,你也说清楚一点——你亲眼看见我们老么杀死了你的妻儿?」
舒伯雄咬牙切齿道:「我要是看见了,还会让他活着回到此处?」
雷如啸道:「你未亲眼目覩,凭甚么断定是我们老么下的手?」
舒伯雄怒吼道:「除他之外,没有别人!」
雷如啸回对雷如霆道:「五弟,你若杀了他妻儿,只管说出来,不必隐瞒!」
雷如霆道:「二哥,我眞的没有杀死他的妻儿,我连他妻儿长的甚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雷如啸道:「他杀了我们大哥和四弟,你如杀死他妻儿,也是应该的。」
雷如霆神情激愤地道:「不错,我若 知他妻儿在何处,说不定我会以牙还牙,可是我眞的没有呀!」
雷如啸回望舒伯雄,以冷峻的口气道:「舒伯雄,你能举出证据来么?」
舒伯雄冷笑道:「我曾经得罪过不少人,可是那都是他们向我挑战遭到败绩,我不相信他们之中会有人怀恨到要杀死我的妻儿。只有你们老么,由于你们老大和老四死在我剑下,他恨火难消,便去杀害我妻儿!」
雷如啸道:「这就是证据?」
舒伯雄道:「不错!」
雷如啸面上抽搐了几下,以无比愤怒的口气远:「舒伯雄,我听说你虽是个武夫,可是一向还肯讲道理,现在你没有证据,只凭自己的武断,竟要诬陷我五弟,你眞的以为我们雷氏兄弟好欺负么?」
舒伯雄的确是个肯讲道理的人,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但此时此地,他已骑虎难下,故仍强硬地道:「我从不欺负人,我只要为妻儿报仇!」
雷如啸道:「我们雷氏兄弟虽然技不如人,可是我们从不作卑鄙下流之事,这是江湖朋友皆知的事情,你不妨去寻找证据,一旦证明你妻儿是我们老么杀的,再来报仇还来得及!」
舒伯雄听他说得句句有道理,原来的满腔怒火消失了,便道:「好,既然他不承认,我就去找出证据来!」
说罢,转身欲行。
雷如啸冷然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
舒伯雄回过身子,等他说下去。
雷如啸道:「你妻儿遇害之事,我们等你找出证据再来解决,但是你杀死我大哥和四弟之事,现在就可以来解决!」
舒伯雄道:「我杀死他们,是因为他们要杀死我,我为了自衞保命而杀死他们,你说这档事该怎么解决呢?」
雷如啸道:「论理,双方搏斗必有一败,我大哥和四弟死在你剑下,那是技不如人,怨不得谁,但是我们身为他的兄弟,对此却不能缄默,因此不论谁是谁非,今天我们要为已死的兄弟报仇!」
舒伯雄道:「这是应该的,但你没有考虑到后果?」
雷如啸凛然道:「死而无怨!」
舒伯雄道:「你一定听说过我杀了不少人,那都是因为对方逼得我没有了退路,我才被迫出手的,今天你们如与我动手,我可能还会杀人,因为我不愿被人杀死——你了解我的意思么?」
雷如啸说道:「了解,你出手不用客气!」
舒伯雄道:「一定要打?」
雷如啸道:「一定要!」
舒伯雄道:「好,请出招便了。」
雷如啸一顿手中长戟,神情严肃地道:「如吟,如霆!」
雷如吟和雷如霆一躬身道:「二哥请吩咐!」
雷如啸仰望天空,目中含泪,道:「我们五兄弟在江湖上虽然小有名气,但绝对不是甚么出类拔萃的高人,这一点你们想来也明白……」
两兄弟表情凝重的听着,没有开口。 雷如啸接着道:「胜败既是兵家常事,死亡也是武林人经常面临的途径,大哥和四弟之死,便是这种情形,怨不得别人,但是手足情深,我身为老二,却不能不为大哥和四弟报仇……」
雷如吟激动地道:「二哥!」
雷如啸摆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我的意思是:报仇是应该的,但不必意气用事,我们五兄弟不能都为此而死,总 得留下两人来支撑这个家,所以我若战死,你们不得再动手!」
雷如吟说道:「二哥,咱们联手干掉他!」
雷如啸严厉地说道:「不成,此事由我一人来解决,你们若不听话,我死不瞑目!」
雷如吟伤心的掉下眼泪,道:「二哥,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万一二哥有不测,我们偸生在世又有甚么意思?」
雷如啸厉声道:「错了!我刚才已说得明明白白,胜败乃兵家常事,死亡也是武林人经常要走的路,江湖上天天都有人杀人,天天都有人被杀,别人可以被杀,我们为甚么不能?」
雷如吟低头不语。
雷如啸一字一字道:「我话已交代明白,你们若果不听,就不是我们雷家的子孙!」
说完这话,他一抬长戟,面对舒伯雄,准备冲剌,喝道:「舒伯雄,接招!」
话声未了,飘身直进,长戟猛吐,全力刺出!
舒伯雄闪身错开一步,长剑一声龙吟,脱鞘而出,点向对方手腕。
他以拔剑快速闻名于世,但这一次他拔剑并不快,因为他杀人的勇气没有了。
他只是打算将对方制服,然后立刻走路。
但雷如啸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他悲痛大哥和四弟之死,已决心拼老命杀死舒伯雄,至少要与舒伯雄同归于尽,故出手毫不留情,一招走空,立时变招再攻,长戟一舞,突以柄端撞向舒伯雄胸口!
舒伯雄见他只攻不守,一副奋不顾身豁出老命的气势,心中暗暗叫苦。
因为,碰上这样「视死如归」的对手,他想制服对方的机会就不多,而杀死对方的机会却很大。
令他苦恼的即在此,他不想杀死对方,他已杀死了对方的两个兄弟,虽说那错不在己,但自己说甚么也不能再杀人了。
就在他心存犹豫之间,雷如啸又连续攻出了七八招,由于他只攻不守,打着与舒伯雄同归于尽的决心,是以攻势凌厉,锐不可当,舒伯雄被迫得步步后退,一时 竟不知如何应付。
雷如啸得势不饶人,长戟刺、挑、扫、劈,绝招绵绵而出,他的功力异常深厚,再加上心怀愤恨,故毎一出手均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又攻得舒伯雄大感招架困难,险象环生……
打了几十招后,舒伯雄由于用剑招架封挡的关系,一条右臂已被震得有些麻酸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死在对方的长戟之下,但是他却找不到可以制 服对方而又能自保的机会,他可能轻易的使对方受伤,但由于对方奋不顾身的打法,即使杀伤了对方,自己也难免为对方的长戟所击中,这是他所不愿意的事,他自觉没有理由把命赔在这里。
怎么办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使出绝招,一剑杀死对方!
可是,他实在不想杀死对方,他巳杀了对方两个兄弟,再将对方杀死,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正犹豫间,雷如啸突然口发一声焦雷 般的暴吼,长戟势如狂风暴雨,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舒伯雄立毙戟下舒伯雄奋力擧剑封挡。
蓦然一声金铁交鸣,舒伯雄的长剑竟被雷如啸的长戟震得飞上空中!
雷如啸双目发赤,厉叱道:「小子纳命来!」
一戟如石破天惊,猛砸而下!
但长戟砸下时,却发现舒伯雄已不在眼前,竟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雷如啸方自一怔,突觉一只手掌抓中了自己的肩井穴,旋闻舒伯雄在身后道: 「雷老二,够了吧?」
如是一般较技,至此雷如啸已不得不承认败北,但这却不是一般较技,而是生死之斗,雷如啸当然不肯就此罢手,只见他怒吼一声,手中长戟猛然倒撞而出,决心与舒伯雄来个两败倶伤!
舒伯雄本可乘抓中他肩井穴时,运出内家眞力使他受伤,使他无力再战,但他却希望能「圆满」收塲,故未这样做,但不料雷如啸却不领情,待发觉雷如啸拖戟倒撞过来,欲待闪避已然太迟了。
百忙中,他奋力一扭腰干,同时抓住对方肩井穴的手掌奋力扣下!
「砰!」
「哼!」
舒伯雄没有完全闪开,被长戟的柄端撞中了左边腰部,撞得他险些摔倒地上。
而雷如啸在他五指奋力一扣之下,顿时全身力气尽失,当塲跌坐了下去。
雷如吟和雷如霆一见此情,都忘了雷如啸的严嘱,兄弟俩大喝一声,一齐飞扑而上——
「住手!」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喝叱,这一声喝叱有如狮子吼,震得在塲之人耳鼓嗡嗡作响!
众人一齐摆头循声望去,但见两个人似鹰隼般飞入练武塲,其中一个身法之轻灵快速,世所罕见。
有人在叫道:「是剑鎮的岳老爷子来了?」
不错,来者是岳老爷子!
另一人是笑弥勒。
舒伯雄一见岳老爷子赶到,便松手放开雷如啸,顿足跃退。
雷如啸却乘他松手之际,就地猛然一抡长戟,反手扫了出去。
舒伯雄跳起避过。
雷如啸起身赶上一步,长戟再举,以力劈华山之式,使尽全力劈下去。
岳老爷子叫道:「雷大侠请住手!」
雷如啸第二招仍未劈中舒伯雄,他想乘舒伯雄赤手空拳之时,痛下杀手,但听了岳老爷子的喝止,已不好意思再出手,乃收戟而立,向岳老爷子微一躬身道:「岳老仙驾光临敝庄,不知有何敎诲?」
岳老爷子见塲上并无伤亡,面有欣色,拱手答道:「不敢,老夫是专程来为你们化解的,不知雷大侠意下如何?」
雷如啸冷笑道:「家兄及舍弟惨死在他剑下,岳老有何善策还我公道?」
岳老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转对舒伯雄说道:「伯雄,你太孟浪了,只看到一滩血,就认定是雷氏昆仲杀了你妻儿么?」
舒伯雄恭声道:「弟子已发现错误,这一架不是为妻儿的遇害而打的,而是他雷如啸要为其兄弟报仇而打的。」
岳老爷子说道:「在你妻子那里所发现的血,已有了答案,那血是潘树城所流的。」
舒伯雄一呆道:「是潘师兄的血?那是怎么回事?」
岳老爷子道:「那天,笑弥勒回鎮告诉老夫所见情形时,接着有人来向老夫报告,说潘树城被人砍断了一只手,已与其子匆匆离鎮他去……」
舒伯雄面色变得难看,道:「潘师兄去拙荆所住的茅舍干么?」
岳老爷子道:「有人告诉老夫,说潘树城对你妻子有意,希望娶她为妻——」
舒伯雄心中大怒,冷笑道:「我还没死,也没与拙荆离异,他怎么会想娶拙荆 为妻呢?」
岳老爷子道:「潘树城的妻子于前年病亡,他中年丧偶,难免寂寞,可能他认为你妻子对你已恩断义绝,因此动此非份之想。」
舒伯雄目中迸射出愤怒的光芒,问道:「拙荆对此又如何呢?」
岳老爷子道:「你妻子是个很守妇道的女人,她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舒伯雄道:「那么,他是怎么被砍断一只手的?拙荆可是不谙武事呀?」
岳老爷子道:「他是怎么被人砍断一只手,老夫尙未查出,但据老夫推测,必是潘树城在向你妻子纠缠之际,刚好有人从那里经过,那人看见潘树城对你妻子无礼,因此与潘树城动上了手,后来潘树城不敌,被那人砍断一只手,此所以潘树城无颜再在鎮上居住,匆匆打点行装,带着儿子走了。」
话声一顿,继道:「笑弥勒说你要来五虎庄,老夫恐你铸下大错,故立刻与他 赶来!」
舒伯雄道:「那么,拙荆与小儿龙安呢?」
岳老爷子道:「不知道,老夫与笑弥勒离鎮之前,已下令鎮上弟子分头去寻找,大槪回鎮之时,就会有消息的。」
舒伯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了,那人绝不是路过该处的,而是与拙荆早有了——」
岳老爷子脸色一沉道:「你住口!」
舒伯雄心火熊熊,一哼道:「若非如 此,他们母子怎么不见了呢?」
岳老爷子道:「你妻子绝不是那种女子,在眞相未明之前,不准你胡说!」
舒伯雄忽然感到索然无趣,感到心灰意冷,说道:「算了,此事不必再提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是舒龙安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一定要找他回来!」
岳老爷子道:「你妻子绝对没有别的男人,绝对没有!」
舒伯雄苦笑道:「七年之前,我离开剑鎮的时候,她对我情浓如蜜,七年之后,我回来了,她却不愿与我见面,这里面难道没有原因么?」
岳老爷子沉声道:「你错了,她不愿见你,是因为她对你有了误会,绝不是变心?」
舒伯雄道:「老爷子,我们谈谈别的吧?」
岳老爷子凝视他好一会,才转对雷如啸说道:「雷大侠,关于令兄及令弟之死,老夫尙不大清楚,到底其错在谁?」
雷如啸冷冷道:「不论其错在谁,我大哥和四弟已死亡却是事实。」
岳老爷子道:「舒伯雄虽是剑鎮门下,但老夫并不袒护他,如确是他的错,老夫会命令他还给雷大侠一个公道的。」
雷如啸道:「如果他没有错呢?」
岳老爷子说道:「那么,老夫希望双方到此为止,再战下去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雷如啸默然!
岳老爷子道:「我辈身为武林人,犹如沙塲争战之士,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所杀,这是不可避免之事,要是看不开,继续作无休止的仇杀,除了带给双方更大的痛苦之外,会有甚么呢?」
雷如啸长叹一声道:「岳老爷子所言甚是,只是兄弟惨死,我们岂能缄默?」
岳老爷子道:「老夫命他向贤昆仲跪下赔罪如何?」
雷如啸沉默良久,摇摇头道:「不必,岳老把他带走便了,但总有一天,雷某人仍要向他讨敎,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岳老爷子道:「这样也好,雷大侠肯看老夫薄面放过今天,老夫十分感谢。」
语毕,拱手一揖。
这一揖,是非同小可的一揖,因为他岳老爷子是剑鎮的掌门人,由于剑鎮是武林人心目中的武林圣地,他岳老爷子地位之崇高,在武林是无出其右的,放眼天下无人有资格受他一拜,因此他这一揖,可说给了雷如啸很大的面子。
雷如啸眼泪夺眶而出,还了一礼。
岳老爷子回对舒伯雄说道:「把剑检起来,跟老夫走!」
一塲干戈,就此暂时结束。
岳老爷子、笑弥勒和舒伯雄三人三骑,走出了五虎庄,遄返剑鎮。
路上,笑弥勒吿话舒伯雄道:「今天是你与鬼剑厉寿伯比剑的日子,老爷子知道你无法赶到剑阁去赴约,就派个人去剑阁通知厉寿伯改期,至于改在那一天,要等返回剑鎮才知道。」
舒伯雄轻唔一声,没说甚么。
笑弥勒又道:「此外,老爷子已派了十多个人四出寻找你的妻儿,相信咱们回到鎮上时,也会有他的母子的消息,潘树城为何人所伤,亦可眞相大白了。」
舒伯雄仍然不言语。
岳老爷子冷哼一声道:「伯雄,你是不是对老夫很不满吧?」
舒伯雄道:「弟子岂敢。」
岳老爷子道:「老夫不让你在剑鎮住下,理由已告诉你好几次,由于你剑术太强,找你挑战的人太多,如你住在鎮上,必会带给剑鎮许多麻烦,也会影响剑鎮的风气,你师祖在世之日,一再吿诚剑鎮要永远保有淳厚之风,不准与人争强斗胜,这一黠你应该很了解才对吧?」
舒伯雄道:「是,弟子了解,弟子不了解的是拙荆冉爱兰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岳老爷子道:「她住在鎮上时,听到不少有关你的谣言,鎮上的人对她难免有些歧视,使她感到自卑,这便是她对你态度转变的主因,她觉得自已嫁错了人,因自己的丈夫是个『杀手」而深感羞愧,因此决心犠牲自己,全力敎育儿子,使他长大之后,成为一个品行完善的人。」
舒伯雄道:「当大家对我有许多误解与批评的时候,为甚么没有一人替我说话呢?」
岳老爷子道:「老夫也曾劝她勿聪信谣言,但是她听到的谣言太多了,使她不得不相信……」
舒伯雄道:「这是导因,而促使她变心的最大原因,只怕是她有了男人吧?」
岳老爷子以肯定的口吻道:「没有,绝对没有,你有这种想法,对她是个莫大的侮辱,你的妻子绝对不是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
舒伯雄苦笑一下道:「发现那滩血时,血尙未干,而他们母子却不见了,这难道不能表示他们母子跟着那男人走了?」
岳老爷子道:「她不愿与你见面,必是带着儿子暂避他处,绝不可能与别的男人走的。」
舒伯雄沉默了一会,才又说道:「人各有志,她如不愿与我重聚,我不勉强,但舒龙安是我的儿子,我有权要回来。」
岳老爷子道:「这一切,都等回到大剑溪见到她时再说吧!」
舒伯雄道:『老爷子,你是否同意弟子与鬼剑厉寿伯比划?」
岳老爷子道:「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去做决定好了。」
舒伯雄道:「那么,万一弟子有辱剑鎮名气,还望老爷子原谅。」
笑弥勒接口道:「依我看,厉寿伯虽然可怕,仍然麄你一筹,你应该可以胜他的。」
舒伯雄苦笑不语。
X X X
两天之后,三人园到了剑鎮。
岳老爷子刚在厅上坐下,总管司马湘 即入厅拜见,这位总剑鎮仅次于岳老爷子的第二号人物,鎮上大小事情,都由他执行处理,如岳老爷子不在鎮上,便由他代瑙掌门之职,故权位极大。
岳老爷子喝了几口茶之后,才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司马湘答道:「鬼剑厉寿伯对伯雄之不能如约赴会甚表失望,不过他已同意改期,舒伯雄回来之后,另订日期。」
岳老爷子道:「他人在何处?」
司马湘道:「在剑阁城里的福宾客栈等候,他希望伯雄回来时,即刻派入去跟他定下日期。」
岳老爷子又间道:「那天去的人多不多?」
司马湘道:「不少,有一百多人。」
岳老爷子道:「有没有发生事情?」
司马湘道:「没有。」
岳老爷子道:「他们对伯雄之不能如约赴会,有何表示?」
司马湘道:「有少数人认为伯雄畏怯不敢应战。」
岳老爷子冷笑道:「哼,江湖上就有这许多好事而无聊之人,这些人不辨是非与黑白,只会信口雌黄,眞是可恨。」
他接着问道:「冉女士母子有没有寻着?」
司马湘摇头道:「没有,派出的十多人寻遍了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结果都没找到她。」
岳老爷子雏眉头道:「奇怪,她会到甚么地方去呢?」
司马湘道:「潘树城父子亦无下落,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岳老爷子沉思良久,才道:「冉女士母子乃文弱之身,他们不可能远走他鄕,可能躱在城里的甚么地方,她有个舅舅住在城里是不是?」
司马湘道:「是的,但她不在那裹,去找的人曾入宅搜过,确实没有。」
岳老爷子道:「她舅舅可能将她安置在别处亲友家中,这样就不容易找到了她了。」
司马湘道:「正是啊。」
岳老爷子道:「关于潘树城为何人所伤,也没有一点钱索?」
司马湘道:「没有。」
笑弥勒接口问道:「会不会是鬼剑厉寿伯?」
司马湘道:「他没有说,我们也不便问,这毕竟是不光彩之事……」
舒伯雄开口道:「司马总管,请你派个人去通知厉寿伯,就说本月十五日日出之时,在剑门关上见面。」
司马湘道:「这还有十天的时间,为甚么要订这样远的日期。」
舒伯雄道:「日期订远一些,许多想赶来观战的人才不会错过。」
岳老爷子道:「你这是何意?」
舒伯雄道:「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观战,如此而已。」
司马湘道:「这样也好,你可乘此四出找一找妻儿,等找到了他们母子,再与厉寿伯比划好些。」
舒伯雄摇头道:「不,我不想找他们 了。」
他站了起来,又道:「这几天之内,我会待在茅舍,如有事,可派人去茅舍通知我。」
说罢,向三人分别施礼告别。
回到茅舍,屋内一切情况如常,没有被移动过的样子,屋后的几只大鸡和一窝小鸡居然还活着,母鸡正带着小鸡在菜园里觅食……
舒伯澈底将房中的东西检视一遍,只找到当年自己所穿用的衣物,并无别的男人的东西,这使他心中稍稍宽慰,但是他仍然认定妻子是跟「那个男人」走了,每思及此,他不禁怒火中烧而忍不住想纵火把茅舍烧个干干净净。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反而去厨房生火,淘米下锅,烧饭来吃。
吃过饭后,将剩饭拿去喂鸡。
看见菜园已长满杂草,他就去拔草,然后挑水徺菜,再后整理屋外,把屋里屋外整理得整齐而干净……
这些拉拉杂杂的事情,他以前从来也未做过,他认为这是属于女人的事,但现在他开始对这事清产生兴趣,他一边做家 务,一边轻吟着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他做了决定,不管妻儿回不回来,这茅舍将是自己下半辈子的住处,屋前屋后的大片野地,将是自己要开垦的地方。
第二天,他脱下一身劲装,光着上半身,戴上一顶竹笠,荷起一把铁锄,便去屋前那一片野地上开垦起来。
晌午时分,一个骑士从大剑溪上游驰 过来。
这人,是无影人魏贵!
舒伯雄听见马蹄声驰近,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去翻土。
无影人魏贵驰至他跟前停住,开口道:「喂,汉子,你住这里?」
舒伯雄头也不抬,继续挥锄翻土,只轻「嗯」一声,做为回答。
无影人魏贵道:「奇怪,此处原只住着一对母子——你是不是从剑鎮来的?」
舒伯雄道:「嗯。」
魏贵道:「那么,告诉我,你们岳老爷子回来了没有?」
舒伯雄道:「回来了。」
魏贵道:「舒伯雄呢?」
舒伯雄道:「他也回来了!」
魏贵道:「他在哪里?」
舒伯雄停止翻土,挺起腰干,抬起了头,微微一笑道:「他在这里!」
魏贵大大一怔,失声道:「你——怎么回事?」
舒伯雄摘下头上的竹笠,当扇子搨动着,道:「有何不对?」
魏贵惊诧道:「你在干甚么?」
舒伯雄道:「翻土啊。」
「翻土干么?」
「播种。」
「你……」
「这么大片土地让它荒芜,未免太可惜了,我把土翻松,打算种落花生,这片土地适合种落花生,你觉得如何?」
「你……你是舒伯雄没错吧?」
「没错呀!」
「那么,你这是跟谁开玩笑?」
「没有,我不跟任何人开玩笑,开垦荒地,播种农作物,这是正正当当的事,谁说是开玩笑呢!」
「可是,你是一代剑客呀!」
「剑客也是人,农人也是人,并无分别,都要吃五谷才能活下去,对不对?」
「你不是去五虎庄了?」
「是去了。」
「结果呢?」
「结果我回来了。」
「你打垮了雷氏五虎?」
「没有,他们一点事都没有!」
「你输了?」
「也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呀?」
「雷氏五虎的老二很通情达理,他知道人活在世上绝非为了争斗……」
「那么,你去五虎庄干么?」
「我妻儿失踪,以为是五虎庄干的事,所以去问一问。」
「结果如何?」
「结果发现他们与我的妻儿失踪无关——对了,厉寿伯怎么没跟你一齐来?」
「他在剑阁等你,为了想了解你的情况,嘱我来此看看——你既已回来,为何不立刻赶去剑阁赴约?」
「别急,我们是昨天回来的,我已请老爷子派人去剑阁通知厉寿伯,铁定本月十五日日出之时,在剑门关与他相会。」
「为甚么还要延后这么多天?」
「这样,希望去观战的各地武林朋友才有机会在会期之前赶到那里,我希望观战的人愈多愈好!」
「已派人去通知他了?」
「是的。」
「唔,如此亦佳,你们这一战关系重大,将决定谁才是当今最了不起的剑客,故确实是应该让更多的武林朋友有机会观战。」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请问。」
「砍断沈树城一只手的人,是不是厉寿伯?」
「是。」
舒伯雄心中一热,急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魏贵道:「那天我们离开剑鎮,无意间经过此处,发现沈树域正在向一个妇人纠缠不休,厉寿伯看不顺眼,上来责问,两人就起了冲突,结果厉寿伯砍断了他一只手。」
舒伯雄又急问道:「后来呢?」
魏贵道:「潘树城负伤离去之后,我和厉寿伯也随后走了。」
舒伯雄道:「他们母子呢?」
魏贵道:「当时那女士手上拎着包袱,好像要出门他去,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母子后来走了没有。」
舒伯雄道:「你们知道那女人是谁的妻子么?」
魏贵道:「不知道,我们没问,她也没说。」
舒伯雄道:「她是我妻子!」
魏贵佯惊道:「哦,她是你妻子…」
舒伯雄凝视着他,以有力的声调道:「你们当眞不知她去了何处?」
魏贵道:「确实不知道,我们若知她是你的妻子,就会赶去剑鎮通知你,因为我们知道你正在找她。」
舒伯雄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魏贵说道:「当然,我没有说谎的必要。」
舒伯雄道:「他们母子失踪之后,岳老爷子曾派出十多人四出寻找,结果都得不到一点消息,他们母子不可能这样远走高飞,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魏贵道:「我们与你没有过节,厉寿伯要向你挑战也无一点私人恩怨,我们没有理由刦持你的妻儿。」
舒伯雄道:「但頋如此,否则就太卑鄙了。」
魏贵道:「我们现在住宿在剑阁城中的福宾客栈,你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舒伯雄道:「不必了。」
魏贵道:「那么,我这就去通知厉寿伯,你有没有话要我转告?」
舒伯雄道:「没有。」
回答了这句话之后,他又挥锄掘起土来。
魏贵愈看愈觉得奇怪,不禁笑着道: 「舒伯雄,你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剑客。」
舒伯雄漫声道:「是的,我现在是个农人,明年春季请到这里来吃花生吧。」
魏贵道:「十五日之约,你不会再爽约吧?」
舒伯雄一边掘土一边答道:「万一我在十五日之前死了,我才会爽约!」
XXX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一连七天的辛勤开垦,屋前屋后的两大片土地已完全开垦出来。
十三日下午,他从城里买回几包落花生的种子,立刻开始播种,一直忙到月亮上升,才播种完毕。
他觉得很高兴,就去屋后井边洗澡。
正在冲洗身子,忽听屋门口有人叫道:「伯雄!伯雄!」
舒伯雄听出是总管司马湘的声音,便大声答道:「我在这里!」
总管司马湘绕过茅舍,来到屋后井边,看见舒伯雄在洗澡,便在一旁下马,道:「你还没动身?」
舒伯雄回答道:「是的,今天才十三日。」
司马湘道:「由此动身,要走一天一夜的路才能到达剑门关,你应该提早动身才是。」
舒伯雄道:「不妨,来得及的。」
司马湘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舒伯雄道:「等下便走。」
司马湘道:「老爷子要我陪你去,等下咱们一起动身好了。」
舒伯雄一怔道:「为何要总管陪我去呢?」
司马湘道:「因为你与厉寿伯这一战关系重大,前往观战的人必然很多,老爷子要我照顾你。」
舒伯雄道:「我可以拒绝么?」
司马湘感到不解,道:「拒绝?」
舒伯雄道:「如果可以拒绝,总管便请回鎮。」
司马湘道:「这是为甚么?」
舒伯雄道:「因为这是我个人的事, 我不想拖累剑鎮。」
司马湘道:「这不算拖累,老爷子只要我从旁照顾你,给你精神上的支持。」
舒伯雄道:「请回复老爷子,说弟子很感激他老人家的好意,只是我与厉寿伯 之会,是我个人的事,胜败生死,都与剑鎮无关,不必了。」
司马湘没想他会如此坚拒,不禁愕然道:「伯雄,你毕竟还是剑鎮的人呀!」
舒伯雄道:「不错,我是剑鎮的人,但过去十年,我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都由我一人负责,老爷子从来没有支持过我,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我,这一次我也希望如此,我不要外人认为我是代表剑鎮出战厉寿伯!」
司马湘有些为难,道:「伯雄,你心里是不是怀着怨恨?」
舒伯雄道:「没有!绝对没有,老爷子没有亏待我,剑鎮也没有亏待我,我只是不想拖累剑鎮,因为……因为……」
司马湘道:「因为甚么?」
舒伯雄道:「因为我可能会落败,可能会死在厉寿伯的剑下!」
司马湘惊讶道:「你没有把握?」
舒伯雄答道:「是的,我没有一点把握。」
司马湘摇摇头,道:「不,你不致于输给他的,自你成名以来,你没有败过一塲,你击败的武林高手比他还多,依我推测,厉寿伯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有信 心才对!」
舒伯雄苦笑道:「自古以来有几个常胜将军?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 亡啊!」
司马湘道:「不,你一定能够撃败他,厉寿伯只是为人狂妄,目空一切,若论 剑术,还差你一大截呢!」
舒伯雄正容道:「总管请勿作如此想,我再声明一次,这次之战,胜败是我个人的事!」
司马湘道:「别忘了你出身剑鎮!」
舒伯雄道:「我没有忘记,但为甚么以前不关心我的胜败,这次才关心呢?」
司马湘说道:「因为对手是鬼剑厉寿: 伯!」
舒伯雄一笑道:「这样说来,剑鎮跟其他门派并无分别,仍然重视声誉啊。」
司马湘道:「当然!」
舒伯雄道:「既然如此,过去十年我在江湖上每战必胜,何以反受指责,甚至把我逐出剑鎮?视我如祸根?讥评我是杀手?」
司马湘道:「那是外人讲的。」
舒伯雄道:「可是剑鎮却相信了,否则怎么会把我逐出剑鎮呢?」
司马湘为之语塞,哑然半晌才含怒道一:「伯雄,你不承认是剑鎮的弟子了?」
舒伯雄道:「剑鎮对我的栽培,我永远不会忘记,只是我已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剑客或杀手,我要做个农人——你看!」
他指着屋后开垦的一大片土地,接下道:「我化了七天工夫开垦了这块土地, 今天已经播了种——我这个改变,想来没有错吧?」
司马湘看了看那片土地,面上不禁流露出惊佩之色,点点头道:「很好,可是你必须接受最后的一次挑战,并全力击败对方。」
舒伯雄耸耸肩道:「我说过了,这是我个人的事,千万勿为我之落败而使剑鎮的声黉一落千丈!」
司马湘道:「你……不会故意譲厉寿伯杀死你吧?」
舒伯雄摇头道:「不会,蝼蚁尙且贪生,人岂不怕死,总管怎会有此猜疑?」
司马湘道:「老爷子说,因你妻子避不见面,使你伤心已极,万念俱灰……」
舒伯雄笑道:「不错,她使我很伤心,可是我现在不再伤心了,我要继续活下去,否则我为甚么要开垦这两块荒地?」
司马湘觉得他说的不错,不禁欣慰地道:「好,你既然不要我去,我就不去,我预祝你力克强敌,胜利归来!」
舒伯雄笑了笑,将身子抹干净,穿上放在一边的一套衣裤,然后说道:「我这就动身,预计明天入夜抵达剑门关,在当地歇息一个晚上,次日便可赴约。」
司马湘见他穿的是一身农装,哑然笑道:「你就穿这身衣服去?」
舒伯雄道:「是呀!」
司马湘道:「这样打扮,不大像一个剑客。」
舒伯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笑道:「这套衣服,是七年前拙荆为我缝制的,前天我在箱底找到,今天就把它穿起来。」
司马湘道:「她希望你做个农人?」
舒伯雄道:「是的,那时我觉得她的想法很可笑,现在才觉得大有道理。」
他说到这里,抬头望望夜空,道:「希望下一塲雨,这样子才会很快发芽,我估计如风调雨顺,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初即可收成,大约可得一万斤的花生,可 卖得三百两银子的!」
说毕,戴上竹笠,走入屋内取了一些随身携带之物,然后去屋前凉棚下牵出了马,上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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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6-21 16:3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6-21 16:33 编辑

第四章:剑上扬名 终归丧身剑下



天尙未亮,剑门关上已经聚满了人,约有四、五百人之多。
这些人都是武林道中的英雄豪杰,虽然良莠不齐,但今天出现在这剑门关上,却都怀着同一目的:要看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和鬼剑厉寿伯的比剑。
此次的比剑,是近几十年来最轰动的武林的一件事,因为舒伯雄是「江湖第一快剑,十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是个挺厉害的人物,而鬼剑厉寿伯虽然崛起较逦,却也击败过许多武林高手,自成名至今,尙未败过一塲,有人甚至说他的剑法比舒伯雄更快更诡奇,所以毫无疑问也是个可怕的人物。
这两人现在要一决高下了。
这正是武林人最感兴趣的事,所以凡是听到消息的,莫不赶来剑门关,要看一塲武林罕见的决斗。
天,快要亮了。
只要太阳从东方天边探出头,即是舒伯雄和厉寿伯关始比剑的时候了。
比剑的塲所,是在剑门关上的一片平原上。
四、五百个人围坐在地上,圚成一个很大的圆圈,足够决斗双方施展身手。
忽然,东方天边出现了一,似夜空上的星星,射出小小的光芒。
「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
日出之时,即是比剑之时。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走入人围之中,在塲上背向朝阳站住!
他,正是鬼剑厉寿伯!
他一手握剑,态度很坚定有力,虽然舒伯雄还不见人影,他整个人似已充满了强猛的锐气!
「舒伯雄呢?」
「舒伯雄怎么还没来?」
有人开始窃窃私议,引颈张望,希望趣快见到「江湖第一快剑」入塲。
但舒伯雄没有出现。
朝阳很快就由小小的一点变成令人剌目的万道光芒,然后由云中露了脸——
天终于亮了!
舒伯雄还是没有现身。
观战众人渐感不耐,议论纷纷,怀疑舒伯雄又像上次那样爽约了。
鬼剑厉寿伯一直静静的站在塲上,闭目等待着,他似乎很有把握,认定舒伯雄一定会到。
过了一会后,鬼剑厉寿伯显然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双目一睁,射出摄人心魄的精芒,扫视全塲一遍,开声道:「诸位,在下今天向诸位保证,绝不叫诸位像上次那样失望而返,今天舒伯雄若是不来,在下就要直赴剑鎮,诸位有兴趣的话,可随在下前往一观!」
众人鼓掌叫好。
这畤,一个原坐在人羣前的农夫,忽然站起来击步走入场上。
大家看得一呆。
这个庄稼汉子,他进入决斗塲干么?
想与厉寿伯较量一下?
哼,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是,正当大家在这样想的时候,那个农夫已揭下竹笠,向厉寿伯深深地一拱手。
厉寿伯为之目瞪口呆,脱口道:「舒伯雄,是你?」
舒伯雄点头道:「是的,让厉兄久候,十分抱歉。」
他没有带剑,手上只有那顶竹笠,态度很和气,就像一个平平庸庸的庄稼汉一样!
以这样的打扮来赴约,不仅使厉寿伯大感意外,围在塲边的四、五百个武林人也个个瞠目结舌,弄不淸楚舒伯雄在耍甚么把戏。
见过与不曾见过舒伯雄的人,都觉得非常奇怪,想不到他为何空手而至,而且是一身农夫的装束!
厉寿伯很诧异的打量他一遍,道:「舒伯雄,你为何这身打扮?」
舒伯雄道:「这身打扮有何不对?」
厉寿伯道:「你的打扮看起来像个农人。」
舒伯雄道:「是,我现在是个农人,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已经死掉了。」
厉寿伯一怔道:「这话甚么意思?」
舒伯雄道:「我想向大家说几句话,你不反对吧?」
厉寿伯疑惑的看了他片刻,才点头道:「好,你有话请说!」
舒伯雄便向四下的观众拱拱手,说道:「诸位,本人自出道迄今,大约接受了一千多次的挑战,其中有五十多次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杀死了对方,所谓不得已,就是说我当时不将对方杀死,便将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可是,就因为我杀死了不少人,就因为我毎战必胜,所以有人说我嗜杀,说我是个杀手,这些抨击使我被逐出了剑鎮,使我的妻儿离我而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现在,我觉得烦透了,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活着实在没意思,因此今天我正式向诸位宣布,从现在起,我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挑战,宁 死也不!」
扫视众人一眼,最后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你们之中如有人想杀我成名只管上来动手,我绝不还手,也绝不怀恨!」
大家听了他这些话,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舒伯雄回对厉寿伯,一个字一个字道:「包括你在内!」
厉寿伯呆了呆道:「你不接受我的挑战?」
舒伯雄点头道:「是!」
厉寿伯面上渐渐现出恼怒之色,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今日之会,是你同意的呢!」
舒伯雄道:「不错,是我同意的,不过我是同意来此与你见面,并未说过要与你比剑。」
厉寿伯冷笑道:「如果你不打算与我比剑,来此何为?」
舒伯雄道:「借此机会向武林宣布我的决定。」
厉寿伯很生气,道:「你这是在开我的玩笑,是在戏弄我!」
舒伯雄道:「不敢,如果你有此想法,任凭处置便了。」
厉寿伯瞪视着他,沉声道:「舒伯雄,你的雄风与豪气那里去了?」
舒伯雄淡淡答道:「消失了。」
厉寿伯一哼道:「你不怕人耻笑?」
舒伯雄道:「农人不与人比剑,怎么会被人耻笑呢!」
厉寿伯道:「算了吧,舒伯雄,你已是个名满天下的剑客,想退出武林是万万不可能了,还是接受我的挑战,好好的干一塲吧!」
舒伯雄摇头道:「我意已决,万人难移。」
厉寿伯道:「如果我逼你出手呢?」
舒伯雄道:「你逼逼看。」
厉寿伯「呛」然拔剑出鞘,一剑向他心口疾刺过去,唤道:「接招!」
舒伯雄不接,直立不动。
厉寿伯长剑一直递到他心口,见他毫无还手之意,只得把剑撤回,怒骂道:「舒伯雄,你是个没种的东西,你怕败在我剑下,所以才不敢与我动手。」
舒伯雄道:「死都不怕,何怕败?」
厉寿伯厉声道:「你不动手,我怎能杀死你?」
舒伯雄道:「可以的,我已声明在先,死而无怨。」
厉寿伯目光一闪,忽然嘿嘿冷笑道:「舒伯雄,眞的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再接受挑战么?」
舒伯雄点头道:「对。」
厉寿伯道:「你必是因为妻儿失踪,是以无心接受挑战,要是我吿诉你……」
舒伯雄道:「告诉我甚么?」
厉寿伯道:「我知道你妻儿在何处,我告诉你,你愿不愿意接受挑战?」
舒伯雄道:「你却持了我妻儿?」
厉寿伯道:「没有。」
舒伯雄道:「要不,你怎么知道我妻儿的下落?」
厉寿伯道:「我的朋友魏贵巳吿诉了你,我曾对你妻子施以援手,砍断了潘树城一只手,对不对?」
舒伯雄点点头道:「那件事,我很感激。」
厉寿伯道:「之后,我们发现你妻儿要出门远行,由于我知道你正在找他们母子,因此就暗中尾随,终于得知其落脚之处,要是你接受我的挑战,我就吿诉你他们母子的去处,如何?」
舒伯雄微微一笑,说道:「魏大侠何在?」
「我在这里!」
无影人魏贵应声从塲边走了过来。
舒伯雄转对他笑问道:「魏大侠,那天我问你知不知那位女士是何人的妻子,你如何回答我?」
魏贵面上一红,道:「我……」
舒伯雄道:「请回答。」
魏贵看了厉寿伯一眼,耸耸肩道:「那天我说了谎,我说不知道。」
舒伯雄道:「你为甚么要说谎?」
魏贵道:「因为……因为……!」
舒伯雄一躬身道:「好了,谢谢魏大侠的回答,你请下去吧。」
魏贵带着一脸尴尬退了下去。
舒伯雄回望厉寿伯说道:「厉大侠,请听我劝吿,不要做无意义的争逐,何况你已是名震天下的大剑客,一个人到了像你现在这种名望与地位,应该没有甚么遗憾,应该再无所追求了。」
厉寿伯嘿嘿一笑道:「可是,你是『江湖第一快剑』,我不是!」
舒伯雄道:「所谓『江湖第一快剑』,只不过是江湖朋友对我的恭维,其实谁能证明我眞是『第一快剑』呢?厉大侠行道江湖有年,应知强中自有强中手,江湖之上,不乏藏龙卧虎呀!」
厉寿伯道:「可是你从未败过,这证明你确是江湖第一快剑!」
舒伯雄道:「不,那只能说我运气好,或者是说眞正的高手不与我一般见识而已。」
厉寿伯道:「得了,这些话现在都不必再说,现在我郑重的告诉你,我确实知道你妻儿的去处!」
舒伯雄道:「就算你确实知道,我也不感兴趣了。」
厉寿伯道:「你不想与他们母子团聚了?」
舒伯雄道:「想,但她既不愿见我,我也无意勉强她,一切顺其自然可也。」
厉寿伯本以为自己可凭「这一招」逼他动手比划,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为之气结,嚷然道:「舒伯雄,你睁开眼睛看看,今天有四、五百人到此观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你好意思退缩么?」
舒伯雄道:「农人不在乎这些。」
厉寿伯怒道:「你是剑鎮的人,要是你不敢与我比划,对剑鎮的荣誉,是个严重的打击,我想,岳老爷子也不会原谅你吧?」
舒伯雄说道:「他老人家不会责备一个决心洗心革面退出武林的人,绝对不会的。」
此语甫落,忽有一人从人丛里飞入塲上,大声道:「伯雄,我命令你接受他的挑战!」
来人是剑鎮的总管司马湘!敢情他未与舒伯雄同行,仍自行赶到剑门关来了。
厉寿伯未见过司马湘,不知他是谁,听他以长者的语气对舒伯雄说话,不禁一怔道:「这位是……」
舒伯雄道:「剑鎮总管。」
厉寿伯虽未见过,却听过司马湘的大名,闻言便向司马湘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司马总管,大名如雷贯耳,幸会了。」
司马湘点头还礼,道:「厉大侠别客气,司马湘只不过是个管家罢了!」
他接着转对舒伯雄,严峻地道:「伯雄,你必须接受他的挑战!」
舒伯雄道:「总管请勿逼我,我已宣布退出武林,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已经死 了!」
司马湘含怒道:「胡说,别人找你挑战,你都接受了,为甚么就坚拒厉大侠的挑战,你就算对此已深恶痛绝,就算决心不再与人动手,这最后一次也要免为其难的接受下来!」
舒伯雄摇头道:「不,没有最后一次了。」
司马湘逼视着他道:「为甚么?」
舒伯雄突然激动的大声道:「因为我怕死,怕被人击败!你们凭甚么要逼我送死?难道你们才是人,我就不是人么?」
司马湘不料他竟敢如此顶撞,一时气得脸色都变了,大怒道:「伯雄,你是剑鎮门下,你既然练了剑鎮的武功,就得听命于剑鎮!」
舒伯雄以更坚定的语气道:「我不听,你以门规处罸我好了!」
司马湘怒不可遏,戟指他喝道:「好,从今天起,我们剑鎮没你这个门下!」
语毕,大袖一拂,掉头而去。
舒伯雄神色很平静,心情也很平静,因为被师门逐出门墙,在他来说巳不是一件严重的事,甚至可说是精神上的一种解脱。
厉寿伯却完全不了解他的心境,看见司马湘拂袖而去,甚不以为然,即向他说道:「舒伯雄,你看,只因为你不肯接受 我的挑战,竟招致被逐出师门,其实就算你对接受挑战已兴趣缺缺,毕竟你已接受过一千多次的挑战,今天又何在乎这最后一次呢?」
「对呀!」
「打呀!」
「快动手啊!」
观众忽然鼓噪起来。
厉寿伯长剑一横,立开门户,悍笑道:「来吧,舒伯雄,如果你不打,今后你就别想再在江湖上混了!」
舒伯雄宛如庙里的菩萨,动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我话巳说淸了,从今天起,你也别想逼我动手——我要走了。」
说罢,戴上竹笠,转身欲行。
厉寿伯大喝道:「站住!」
舒伯雄停步,却不回头,以平静的声音道:「还有话要说么?」
厉寿伯道:「我说我知道你妻儿的去处,你不相信么?」
舒伯雄道:「姑妄听之,姑妄信之亦可,那么你吿诉我他们在那里好了。」
厉寿伯道:「我告诉你,你肯不肯接受我的挑战?」
舒伯雄道:「我的妻子就因恨我经常与人搏杀,所以才离开我的……」
一边说,一边移步走去。
厉寿伯又喝道:「慢着!」
舒伯雄再停步。
厉寿伯道:「如果你妻子答应你与我比划呢?」
舒伯雄摇摇头道:「不可能。」
擧步再行。
厉寿伯跟上去道:「如果可能呢?」
舒伯雄不再答话,一直向塲外走去。
「看剑!」
厉寿伯突然抢前一步,振剑向他背心疾剌过去!
舒伯雄好像是个聋子,毫无反应,继续走出,既未闪避,也无还手之意。
厉寿伯的长剑刺中了他的背心,但只是浅浅的剌入,也就是只用剑尖刺伤了他的皮肉。
血,流出来了!
但舒伯雄毫未动怒,只淡淡说道:「如果你不想杀死我,我可要走了。」
厉寿伯气得顿足,吼叫道:「舒伯雄,你是个歪种,是个懦夫!」
舒伯雄恍如未闻,一直走出人羣而离去。
观众大声呼叫,对舒伯雄讥笑,有的还学着厉寿伯骂他歪种,儒夫……
无影人魏贵靠近厉寿伯身边,低声道:「你为甚么不告诉他实情?」
厉寿伯道:「不成,我怎么能当着众人面前告诉他我刦持了他的妻儿?」
XXX
冉爱兰母子在哪里呢?
他们住在一间地窖中。
这间地窖颇为宽大,原为储存谷物之用,现在成了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地窖的门在一道石梯之上,比刻紧紧的关闭着。
舒龙安推了好几次,都没有推开,便向母亲抗议道:「娘,叫他们开门,我要出去!」
冉爱兰坐在一张木板床上,脸上透着忧虑,道:「安儿,出去干甚么呢?」
舒龙安道:「我要出去,我不要被人关在这里!」
冉爱兰安慰道:「别急,咱们在这里没有甚么不好,不怕你爹的仇家找到咱们母子,是不?」
舒龙安道:「不,娘,您难道还看不出来,那两个人是坏蛋,他们诱骗咱们母子到此,一定没安着好心肠!」
冉爱兰竭力表现鎮静,道:「怎么会呢?你不要瞎猜,他们是一番好意啊!」
舒龙安嚷着道:「不对,咱们到这里来已经两天了,他们一直把门锁着,分明把咱们当作囚犯看待,怎么还说是一番好意?」
冉爱兰道:「那天,潘树城找娘纠缠不休,他后来砍断潘树城一只手,由此看来,他应该是个好人……」
舒龙安道:「我看不是,他们和我们非亲非故,为甚么要这样关心我们母子,我看……说不定他们才是爹的仇人!」
冉爱兰低下了头,幽幽一叹道:「安儿,你不要多疑……」
舒龙安走到母亲身边坐下,道:「娘,您老实吿诉我好么?」
冉爱兰吃了一惊,问道:「告诉甚么?」
舒龙安道:「我爹其实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对不对?」
冉爱兰忙道:「不,他死了!」
舒龙安以困惑的眼光望着她,道:「娘,您为甚么要骗我?」
冉爱兰道:「娘没有骗你呀!」
舒龙安凝目而视,大声道:「娘!那天,我在溪边见到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我爹?」
冉爱兰有些心慌意乱,瞪了他一眼道:「你爹早就死了!」
舒龙安道:「没有,我爹没有死,是您不想和他见面,对不对?」
冉爱兰生气道:「安儿,你再胡说,娘可要生气了!」
舒龙安忽然掉下眼泪,道:「我本来有个父亲,您为甚不让我们父子见面?难道我爹做错了甚么不可原谅的事,使您这样伤心、生气?」
冉爱兰看见儿子流泪,不禁也哭了起来。
她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哽咽着道:「安儿,你不要再追问了,好么!娘是为了你好……」
舒龙安道:「娘若是不告诉我,我……我就不吃饭,直到饿死!」
刚说到吃饭,地窖门忽然开了,一个彪形大汉端着一盘食物走进来。
他把食物放上一张桌子之后,随即走上石梯,要出去了。
舒龙安一跳下床,叫道:「站住!」
那彪形大汉呆了呆,回头笑道:「小弟,你干么这么凶?」
舒龙安跑上石梯道:「我要出去!」
说着,夺门欲出。
冉爱兰惊叫道:「不成,安儿!」
那彪形大汉一把抓住舒龙安的小手臂,吃吃笑道:「是啊,小弟,你出去干么?快去吃饭吧,别叫你娘生气!」
一面说,一面将舒龙安推下去。
舒龙安拚命反抗,大叫道:「我不要,我要出去,我要去找我爹!」
但是,不论他怎带挣扎反抗,还是挣不脱那彪形大汉有力的手掌。
舒龙安被彪形大汉像提小鸡一样地提了起来,走下石梯,把他放在地上,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听话,你有多少斤两呀!」
冉爱兰上前拉住儿子,不让他再胡閙
,道:「这位大哥,那位厉大侠呢?」
彪形大汉道:「他有事出去了。」
冉爱兰道:「何时回来?」
彪形大汉道:「不知道,说不定等下就可回来,也说不定永远不回来。」
冉爱兰脸色一变道:「为什么?」
彪形大汉道:「妳还不知道?」
冉爱兰道:「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呀!」
彪形大汉道:「那么,我告诉你好了,他去剑门关与妳丈夫比剑!」
冉爱兰呆住了。
舒龙安却高兴的叫起来,道:「好了,娘,您不能再骗我了吧?」
冉爱兰呆了好半晌,才问道:「我丈夫……知不知道我们母子在此?」
彪形大汉道:「不知道。」
冉爱兰脸色苍白,颤声地道:「这么说……」
彪形大汉咧嘴一笑道:「放心,厉大侠对你们母子绝无恶意,他只是怕妳丈夫不肯接受他的挑战,故此预布这一着棋罢 了!」
冉爱兰道:「甚么意思?」
彪形大汉道:「如果妳丈夫肯接受挑战,不论胜负,事后厉大侠都会放你们母子回去,但如果妳丈夫不接受挑战,那么厉大侠就要……」
说到此,嘿嘿一笑,走上石梯,跨出地窖门,将门关上,下锁,走了。
冉爱兰神情惶然,呆立如木鸡。
舒龙安兴奋的问道:「娘,爹一定会打赢,对不对?」
冉爱兰彷如未闻,仍在发呆发痴。
舒龙安扯了扯母亲的手,道:「娘, 您怎么啦?」
冉爱兰这才回过神来,转回床边坐下,低头直叹气,道:「为甚么,为甚么有 这么多人要找他挑战?」
舒龙安眉飞色舞道:「这自然是因为爹的武功高强,天下无敌之故嘛!」
冉爱兰骂道:「你闭嘴!」
舒龙安一怔道:「不是么?」
冉爱兰指着他骂道:「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一丘之貉,无药可救!」
舒龙安道:「娘,您别生气,我若见到爹,请他今后不再离开您就是了。」
冉爱兰掩脸轻泣,道:「他早就无药可救了,几乎每一天,毎一个月都在与人厮杀,他的心目中除了剑之外,早已没有 别的了。」
舒龙安道:「那里,爹心目中一定有娘,他只是……只是……唉,总之,爹回家时,我请他对娘做个合理解释就是了!」
冉爱兰噗咏一笑,骂道:「甚么合理的解释?他是一头蛮牛,他只会与人斗剑,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我恨死他了!」
舒龙安见母亲破涕为笑,便爬上她腿上坐下,笑问道:「告诉我好么?」
「告诉你甚么?」
「爹离家的时候,我才三岁,甚么都不懂,他是怎么离家的?」
「唉……」
「不要叹气,您快说呀!」
「唉,事到如今,娘也只好吿诉你了,你爹剑术很厉害,他的剑就像闪电一样的快,天下无人能敌,有人称呼他为『江湖第一快剑』——」
「比老爷子还厉害么?」
「当然了,老爷子年纪太大了,那里是他的对手,他在十年前出了名后,至今没有败过一塲,凡是找他挑战的,都败在他的剑下。」
「好啊!」
「你闭嘴!」
「是,我闭嘴,您快说下去!」
「就因为他天下无敌,所以找他挑战的人也愈来愈多,而他也不知收歛,不但 把对手一个个击败,还常把对手杀死!」
「不,娘,爹不会故意杀人,必是对手——」
「闭嘴!」
「是。」
「七年前,他一度回到剑鎮,岂知挑战者接踵而至,老爷子很生气,就命他离开剑鎮,他离开之后,仍不肯稍歛锋芒,仍然不断的与人斗剑,死在他剑下的人也愈来愈多,简直成了一个武夫、杀手!」
「不,娘,爹是身不由——」
「住口,你再替他辩护的话,娘就不说了!」
「是,我不说,我不打岔。」
「安儿,你要知道,自从『抱剑老人 』创建剑鎮之后,全鎮一直保持着善良淳朴之风,从无一人如此耀武扬威,他们认为在江湖上耀武扬威是可耻的行为,杀人就更不可原谅了,因此当他们不断的听说你爹在外杀人的消息之后,不但对你爹大
起反感,就连娘也一起恨上了,他们常常讽刺娘,用轻蔑的眼光看娘,好像娘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这不是娘的错呀!」
「虽不是娘的错,却是你爹的错,鎮上也有不少人练得一身高强的剑术,可是他们都规规矩矩的呆在鎮上,只有你爹神气活现,爱出风头。」
「我知道了,就因鎮上的人看不起娘,娘才生爹的气,才搬出剑鎮,是不?」
「是呀!」
「娘,您认为行侠仗义不好?」
「他若是懂得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倒也罢了,可是自他成名之后,他从未干过一件可以歌颂的事,毎次与人厮杀,都只为争强斗胜!」
「也许……」
「你又替他说话了!」
「是,我不说,可是……像这次厉大侠找爹挑战,爹该怎么办?」
「不要接受呀!」
「但厉大侠一定要打呢?」
「逃避呀!」
「若是逃避不了呢?」
「胡说,要逃避就一定逃避得了!」
「当爹知道我们母子落在厉大侠的手中时,爹还是要逃避么?」
「嗯!」
「不,娘,别说爹是剑客,就算他是个普通人,当他知道他的妻儿被人——」
「住口,你就会强辩!」
「好,我不再替爹说话,现在我们母子被他关禁在这里,我们怎么办?」
「厉大侠会释放我们走的!」
「要是他不肯呢?」
「他一肯定!」
舒龙安往床上一倒,不再说话了。
冉爱兰推推他道:「起来吃饭!」
舒龙安摇头表示不吃。
冉爱兰再拉他一把道:「你快起来吃饭呀!」
舒龙安道:「不吃!」
冉爱兰道:「为甚么?」
舒龙安道:「不吃就是不吃嘛!」
冉爱兰生气道:「安儿,你要气死娘是不是?」
舒龙安道:「我吃不下,别人都有爹,唯独我没有,叫我怎么吃得下呢!」
冉爱兰听到这话,不觉掉下泪来。
舒龙安道:「娘,您又哭了。」
冉爱兰掩面悲切道:「娘命苦,嫁了个丈夫跟别人不一样,生了个儿子也跟别人不一样……」
舒龙安一骨碌翻起身子,道:「罢了,罢了,我吃便啦!」
母子俩在桌前相对坐下,正要吃饭的时候,地窖的门忽又开了,鬼剑厉寿伯走了进来。
舒龙安一见到他,面色大变,冲口道:「你……没有死?」
厉寿伯微笑道:「你已经知道了?」
舒龙安惊骇的叫道:「你和我爹比剑,你回来了,那么我爹……」
说到这里,面色一阵苍白!
冉爱兰也是脸色大变,颤栗道:「他 ……他死了么?」
厉寿伯笑道:「嘿,看来妳还很关心他啊!」
冉爱兰焦急地道:「快说,他怎么样了?」
厉寿伯故意卖关子,耸耸肩道:「我和妳丈夫在剑门关上比剑,如今我无恙而返,妳应该猜想得到其结果才对。」
冉爱兰面无血色,目凝虚空,发呆起来。
舒龙安悲愤欲绝,大吼道:「你杀死了我爹,是不是?」
厉寿伯含笑道:「是的话,你要报仇么?」
舒龙安拿起桌上的一个碗摔了过去,跟着发狂似的扑上去,拳打脚踢起来。
厉寿伯让他踢打了几下,才一掌将他拨开,喝道:「你还早得很,二十年之后再来吧!」
「我跟你拼了!」
舒龙安又扑上前,抓着他的手腕,张口便咬,凶得像一头小老虎!
厉寿伯被他咬痛了,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怒叱道:「小鬼,你再撒野,老子一剑把你宰了!」
冉爱兰慌忙上前抱住儿子,道:「安 儿,你不能……你不能乱来。」
舒龙安奋力挣扎,叫道:「娘,您放手,我要替爹报仇,我要替爹报仇!」
冉爱兰却死命紧抱着他不肯放,哀声道:「安儿,你年纪太小,不可乱来!」
厉寿伯哈哈笑道:「嫂夫人,妳丈夫以前每战必胜,妳却怪他这个那个,如今听说他死了,又伤心欲绝,现在妳总该明白自己的丈夫杀人总比被人杀死好吧?」
冉爱兰抱着儿子垂泪,没有开口。厉寿伯笑道:「不过,我实告诉妳,妳丈夫并没有被我杀死,他还活得好好的!」
冉爱兰一怔,抬目望他,问道:「眞的?」
厉寿伯点头道:「不错。」
舒龙安心中大喜,一怔一怔的望着他,道:「这么说,我爹只是打败了你,而没有将你杀伤?」
厉寿伯道:「不是。」
舒龙安微惊道:「要不然,你打败了我爹?」
厉寿伯摇头道:「也不是。」
舒龙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厉寿伯道:「实际情形是我们没有动手,你爹不肯与我比划。」
「为什么?」
「他说『江湖第一快剑舒伯雄』已死了,今后的舒伯雄是个澈头澈尾的农人,宁死也不与任何人比划。」
「宁死也不肯?」
舒龙安立刻转对母亲说道:「娘,妳听,爹已经改变了,妳不会再生他的气了吧?」
冉爱兰轻哼一声道:「别信他的鬼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故态复萌的!」
厉寿伯道:「这回他好像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剑鎮的司马总管曾命令他与我比划,他仍然不肯,司马总管一气之下,就当众宣布将他逐出门墙。而我,为了要逼他出手,曾发剑剌伤了他的背部,他还是不肯动手,所以——」
舒龙安跳了起来道:「甚么?你把我爹剌伤了?」
厉寿伯笑了笑道:「别慌,那只是皮毛之伤,就像被小刀刺了一下那样轻!」
舒龙安急问道:「后来呢?」
厉寿伯道:「不论我怎么骂他,他还是不肯接受挑战,就那样的走了。」
舒龙安道:「去了何处?」
厉寿伯道:「回家去了。」
舒龙安道:「回那个家?」
厉寿伯道:「当然是你们母子居住的那个家,你还不知道,你爹化了几天工夫将屋前屋后的两块荒地开垦完成,并播种了落花生,他说他的落花生明年初即可收成了呢。」
舒龙安大为高兴,又转对母亲道:「娘,妳听,爹眞的改变了!」
冉爱兰嗤之以鼻,道:「那一定是骗人的,我才不上他的当!」
舒龙安皱眉头道:「娘,妳怎么这样不相信爹,难道他是穷凶极恶之人么?」 冉爱兰默然。
舒龙安回对厉寿伯说道:「你快替我 们准备一辆马车,我们要回家与我爹团聚 了。」
厉寿伯笑道:「令堂肯么?」
舒龙安道:「当然肯了。」
厉寿伯道:「就算令堂肯回去,还有一个人不肯放人哩!」
舒龙安一怔道:「谁?」
厉寿伯微笑道:「我!」
舒龙安色变道:「甚么意思?」
厉寿伯道:「我要与你爹比划,等我和他比过了,我才会放你们母子回去。」
舒龙安怒道:「岂有此理,是我爹不肯与你比划的,干我们母子甚么事?」
厉寿伯笑道:「我控制着你们母子,他才肯与我比划!」
舒龙安道:「我爹现在通不知道你把我们母子关在这里?」
厉寿伯道:「是的,我不便当众告诉他我刦持了你们母子,只告诉她我知道你们母子的下落,如果他愿意接受挑战,我便告诉他你们母子在那里,但他不相信,一口拒绝了。」
舒龙安道:「如今你打算囚禁我们母子,直到我爹答应与你比划为止?」
厉寿伯点头道:「不错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炭笔和一张白笺,往桌上一放,接着道:「为了使令尊相信你们母子在我手中,现在你立刻动笔写一封信,告诉令尊你们目前的处境,相侰令尊看了信后,一定愿意与我比划,这样你们才有机会离开这间地窖。」
舒龙安囬对母亲问道:「娘,可以写么?」
冉爱兰道:「不可以!」
舒龙安道:「为甚么?」
冉爱兰脸容一正道:「如果你爹眞的下定决心退出武林,不再与任何人较量, 那么我们母子就该支持他,不要再叫他与人动手!」
舒龙安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母子就不能离此回家与爹团聚了呀!」
冉爱兰坚决地道:「不要紧,我们母子死不了的!」
舒龙安道:「可是——」
冉爱兰截口道:「安儿,别说了,娘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不能写信!」
舒龙安无可奈何的回对厉寿伯苦笑道:「听到没有?你的打算落空了!」
厉寿伯冷冷一笑道:「我厉寿伯为了与令尊比划,已准备了好几年,不管怎么样,我非要与令尊比划不可,你不写信,我还有别的办法。」
舒龙安道:「甚么办法?」
厉寿伯没有回答,而在地窖中来回踱步,作沉思之状。
舒龙安忽然笑道:「你与我爹没有仇恨,量你也不敢对我们母子怎样,我看你有甚么办法!」
厉寿伯踱来踱去,于接近冉爱兰身边之际,突然一探手,从她发上夺下了一支玉簪!
冉爱兰大惊道:「厉大侠,你这是干甚么?」
厉寿伯一跳上了石梯,哈哈大笑道:「有了这支玉簪,妳丈夫一定会相信你们母子在我手中!」
舒龙安大怒道:「恶贼,竟敢对我娘无礼!」
拔步追了上去。
厉寿伯行动如风,一闪便到门外,「砰」然关上地窖门。
舒龙安奔上石梯,用力猛撞,可惜力气有限,任凭他使尽吃奶之力,也撞不开门……
X X X
舒伯雄默默的坐在一家小馆子里吃饭,虽然一口一口在吃着,但谁都看得出他神不守舍,心事重重。
此刻,他心情有愉快的一面,也有忧愁的一面,他感到愉快的是:自己终于成功的拒绝了鬼剑厉寿伯的挑战,在那么多人面前推掉了一塲挑战,等于使所有打算找自己挑战的人死了心,今后大槪再不会有人找自己挑战了。
而忧愁的一面是:自己的妻儿究竟在那里?厉寿伯说知道他们母子的下落,如果其言屣实,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他已想了老半天,仍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因为他知道如不接受厉寿伯的挑战,他是不会说出他们母子的下落的……
厉寿伯是赫赫有名的剑客,他会说谎么?
应该不会。
那么,自己要不要去找他呢?
不能!自己好不容易拒绝了他的挑战,况且他已说得很明白,自己若不与他比划,他必不肯说出他们母子的去处……
算了,爱兰迟早会听到自己坚拒挑战之事,那时她可能回心转意,带着安儿返回大剑溪,我还是回家去等待的好!
打定了这主意之后,他喝下了最后一杯酒,便叫店小二过来算帐。
店小二道:「一共是两钱。」
舒伯雄伸手入怀掏钱之时,意外的却从身后伸过一只手,「拍」的一声,一支 玉簪放到桌上,同时听得身后一人说道:「我请客!」
舒伯雄一愕,看着那支玉簪,心弦震 动起来,道:「这是拙荆的东西!」
鬼剑厉寿伯转到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含笑道:「你还认得啊!」
舒伯雄寒着脸道:「这是我以前买给她的。」
鬼剑厉寿伯道:「我把它拿来给你看,你大槪了解了吧?」
舒伯雄目光如刀的盯着他,道:「你把他们母子怎么样了?」
厉寿伯道:「你们母子很好,我没有伤害他们,也没亏待他们,只不过……」
他眉毛一扬,继道:「行动稍为不自由罢了!」
舒伯雄愤怒已极,道:「姓厉的,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卑鄙么?」
厉寿伯哈哈笑道:「不算太卑鄙,因为我还没有开始虐待他们!」
舒伯雄握拳透爪,大有忍不住而动武之势,但于噔视对方一会之后,忽又软化下来,长叹一声道:「告诉你,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厉寿伯阴沉一笑道:「即使你妻儿受尽折磨,也不跟我动手?」
舒伯雄点头道:「不错。」
厉寿伯道:「这样的话,你妻儿会对你大失所望呢!」
舒伯雄说道:「不会,我妻最痛恨我与人争斗。」
厉寿伯说道:「这回你如与我动手,就不是单纯的争斗了,而是为了救你的妻儿!」
语声微顿,又道:「即使是一个文弱书生,当他听到妻儿被人刦持时,他也不会这样无动于衷吧?」
舒伯雄沉默不语。
厉寿伯道:「昨天,我发现你的妻子对你的看法已有改变;尤其是你儿子,他对你很崇敬,如果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儒夫,恐怕他会伤心死了。」
舒伯雄仍然沉默不语。
厉寿伯道:「你快做个决定吧!」
舒伯雄依然不说话,低头在沉思。
厉寿伯站了起来,道:「好吧,羝然你连妻儿都不要了,我对你就眞的莫可奈何啦!」
语毕,移步向外走去。
舒伯雄突然道:「厉寿伯!」
厉寿伯一刹脚步,慢慢转回身子道: 「怎样?」
舒伯雄道:「此去西行十余里处,有一条白沙河,你知道吧?」
厉寿伯点头道:「知道。」
舒伯雄道:「如果我同意与你比划,你能不能把他们母子带到现塲?」
厉寿伯道:「可以。」
舒伯雄道:「甚么时候?」
厉寿伯道:「明天日落之前。」
舒伯雄道:「好,明天日落之前,我在白沙河西岸等你!」
厉寿伯大喜道:「一言为定!」
XXX
第二天下午,舒伯雄乘骑来到白沙河西岸。
这地方荒无人烟,一天到晚难得见到一个人,倒是白沙河的水流气势雄浑,滚滚东去,令人一见之下,不禁忆起苏轼的「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舒伯雄在河边下马,拣了一块平坦的巨石坐下来。
他手上有一条木棒,它有腕臂之粗大,长约三尺余,刚好是一把剑的长度。
但这条木棒太粗大,握在手上不称手,因此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开始削木制剑……
日头已渐偏西。
鬼剑厉寿伯尙未到达。
他从容挥刀削木,约莫半个时辰后,一支木剑业已削成,拿起舞抡了几下,觉得满意,便将匕首收起,闭目养起神来。
从外表看来,他很鎮静沉着,但其实他的心情乱得很,因为今天这一战,是他自从出道以来最不平凡的一战——这一战的对手是名气如日中天的鬼剑厉寿伯!这一战的观战者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对手很可怕,这倒不要紧,但自己若在妻儿面前被杀死……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现在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获胜,能够快快乐乐的带着妻儿回家。
日已将落,云霞满天。
终于,他听到了一阵鳞辚车声,睁目循声望去,已见从西方驶来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无影人魏贵。
鬼剑厉寿伯乘马走在前面。
不问可知,车中载着的人是冉爱兰和舒龙安!
舒伯雄心中很兴奋,站了起来。
鬼剑厉寿伯领着马车来到河畔,在距离舒伯雄约百步之处擧手示意魏贵停车,然后遥遥对着舒伯雄大声道:「舒伯雄,你的妻儿在车上!」
舒伯雄擧步走过去时,舒龙安已从车内跳出,飞也似的奔过来,但奔到舒伯雄面前,忽然有些羞怯,停步看着这位思念 已久的父亲,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舒伯雄微笑道:「你是谁?」
舒龙安想起那天在溪边相见的情形,不禁脸上发红,呐呐的答道:「我……我是舒龙安啊!」
舒伯雄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舒龙安道:「你是我父亲啊!」
舒伯雄一笑道:「既知我是你父亲,为什么站着发怔?」
舒龙安见他笑得亲切,这才大叫一声:「爹!」投入父亲的怀抱中。
父子俩热烈的拥抱了一会后,舒伯雄才托起他的小脸庞笑问道:他们对待你们母子好么?」
舒龙安道:「还不错,吃得很好,就是把我和娘关在一间地窖中,闷死啦!」
舒伯雄看见妻子已下车,巳拉着儿子走过去,笑道:「爱兰!」
冉爱兰冷冷道:「你答应与他比剑,对不对?」
舒伯雄道:「对。」
冉爱兰道:「为甚么?」
舒伯雄一指厉寿伯道:「因为他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即使是一个文弱书生,当他的妻儿被人刦持时,他也不该无动于衷。」
冉爱兰道:「你只要再坚持几天,他就一定会释放我们母子!」
舒伯雄道:「别生气,爱兰,也许过了今天,妳连想再见我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冉爱兰脸色一变,问道:「这话是甚么意思?」
舒伯雄道:「等一会,我也许会死在他的剑下。」
冉爱兰骂道:「你胡说!」
舒仍雄道:「不是胡说,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刀剑是无情的。」
冉爱兰立刻转对厉寿伯道:「厉大侠,我求你不要打了,好么?我丈夫已经宣布退出武林,从今以后,在武林中称雄的只有你一个,你还想怎样呢?」
厉寿伯笑道:「嫂夫人,妳弄错了,我与他比剑,目的并非为了称雄,而是为了追求更高深的剑法。」
冉爱兰道:「不,这是一种借口,你找我丈夫挑战,你想打倒他,取他的『第一』而代之罢了!」
厉寿伯皱起了眉头,道:「就算是吧,这有何不对?人往高处爬,妳丈夫是『第一』高高在上,而我不是,我有权向上 爬,有权争取『第一』!」
冉爱兰忽然向他跪下,哀求道:「厉 大侠,我求求你,让我们一家人回家团聚,好么?」
厉寿伯不为所动,摇头道:「抱歉,今天这一战一定要进行!」
舒龙安看见母亲向厉寿伯下跪,连忙跑过去把她拉起来,很激动地道:「娘,妳是不是不想爹活了?」
冉爱兰瞪了儿子一眼道:「你胡说甚么!」
舒龙安大声道:「娘这个样子,爹的心情就无法平静,心情一乱,还能跟人家比剑么?」
冉爱兰道:「娘就是不要他跟厉大侠比剑呀!」
舒龙安道:「事到如今,不比也不成了,娘,就让爹放开心情跟厉大侠打一塲吧!」
冉爱兰断然道:「不成!」
她转对舒伯雄,斩钉截铁地道:「你若跟厉大侠比剑,我就不回家去!」
舒伯雄道:「爱兰,妳强迫我没有用,我本来就不想打。」
冉爱兰又转对厉寿伯央求道:「厉大侠,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拆散我们一家人,好么?」
厉寿伯仍然不为所动,神情冷漠地道:「眞奇怪,妳既然这样害怕丈夫与人搏杀,当初为甚么要嫁给他?」
冉爱兰一怔道:「我……」
厉寿伯道:「时候不早,妳站开一边吧!」
冉爱兰急得哭了起来,道:「不!我求求你,请你无论如何——」
忽然,她呆住了。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无影人魏贵突然一探手,一把抓起舒龙安,向后倒纵数丈!
冉爱兰大惊失色道:「你……你干甚么?」
魏贵拔出佩剑,往舒龙安脖子上一架,哈哈大笑道:「冉女士,妳不要妳丈夫与厉大侠比剑亦可,但要犠牲这儿子!」
冉爱兰震骇欲绝,尖叫一声,冲了过去。
魏贵厉叱道:「站住!」
声色倶厉,满面杀气,似乎冉爱兰若不听话,他便要一剑砍下舒龙安的头!
冉爱兰吓坏了,赶紧刹住脚步,回对舒伯雄急叫道:「伯雄,快救我们的孩子呀!」
舒伯雄没有动,苦笑道:「怎么救?我一动,他的剑就下去了!」
冉爱兰又惊又急,道:「这可怎么办呀?」
魏贵大笑道:「很简单,只要妳同意妳丈夫与厉寿伯比划,令郎便可以平安无事!」
冉爱兰救子心切,忙向舒伯雄说道:「罢了,伯雄,你跟他比划好了,但一定要赢!」
舒伯雄又苦笑道:「我会尽力而为,但不一定能赢……」
冉爱兰说道:「不,你一定非打败他 不可!」
舒伯雄点点头道:「好吧,妳站开一旁,我来试试看。」
冉爱兰退到一边去了。
舒伯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目一抬,凝望着面前的鬼剑厉寿伯,道:「要是我死了……」
厉寿伯表情严肃地道:「我会把你好好掩埋,然后护送你妻儿回家。」
舒伯雄道:「谢谢,那么你呢?」
厉寿伯道:「我若死了,自有魏兄替我处理。」
舒伯雄道:「那么,这就开始吧!」
木剑一擧,立开了门户!
厉寿伯微诧道:「你不用剑?」
舒伯雄道:「我的剑,在我动身前往剑门关之时,已将它扔入大剑溪了。」
厉寿伯道:「你用木剑,只怕会吃亏,魏兄的剑借给你如何?」
舒伯雄道:「不必。」
厉寿伯道:「我不想占便宜。」
舒伯雄道:「我用的虽是木剑,但你未必挡得住。」
厉寿伯笑了,道:「你虽口口声声说要退出武林,但口气还是很狂啊!」
舒伯雄微微一笑道:「因此你应该明白我并非惧怕你!」
厉寿伯右手握上剑柄,却不将长剑拔出,面现悍笑道:「你可以出招了!」
舒伯雄道:「最好把剑拔出来。」
厉寿伯道:「不必。」
舒伯雄道:「你是挑战者,应该先出招。」
厉寿伯听了只得将长剑拔出,笑道:「你要尽全力施为,如果故意落败,我会看得出来。」
舒伯雄道:「我既已答应与你动手,就绝不会客气——快出招吧!」
他的木剑直竖于胸前,式如一柱擎天,身形纹风不动,表情一片平和,双目一直盯着对方,不怒、不威、不惧!
一代奇剑客的风范,在此表露无遗!
厉寿伯慢慢提起长剑,摆出平刺的姿式,但没有立刻剌出。
他的表情恰与舒伯雄完全相反,面上挂着一片凌厉凶猛之色,但却不急不躁,另有一种慑人威仪!
此刻,夕阳已西沉,但彤云满天,晚风萧瑟,给人一种风起云涌之感。
白沙河畔,空气渐渐紧张,双方的大战已到了 一触即发的地步。
只见他们双方静静的对峙了一会后,忽然同时移动脚步,厉寿伯向右移,舒伯雄也向右移,两人慢慢的游步绕塲,而始终面对面,四目紧紧接触在一起!
冉爱兰才看到这里,就巳紧张得全身发抖起来。
魏贵拉着舒龙安再退后数步,同时向冉爱兰说道:「妳也再退后几步,免得为剑气所伤!」
冉爱兰听了,连忙再往后退了几步,她一方面担心儿子受到魏贵的伤害,一方面担心丈夫会死在厉寿伯的剑下,眞是心慌意乱,快要急疯了。
反是决斗双方一点都无慌乱之态,两人好像两只身经百战的斗鸡,四目相对,一个在觅机准备出击,一个则严阵以待。
忽然,厉寿伯停止游步,目中射出如刀精芒,似乎要发动攻势了。
舒伯雄也停住游步,准备接招。
厉寿伯慢慢曲腿蹲身,剑藏右腰,阴阳合托剑柄,做出冲刺之状。
这是一种试探动作,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找不出可乘之机。
对此,舒伯雄仍然抱剑直立着,没有任何行动,厉寿伯对于今天道一战,志在必胜,故不敢随便出击,一见舒伯雄稳若泰山,当下再改变姿式,摆出潜龙待纵,长剑遥指舒伯雄。
只要发现一线可乘之隙,他便会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舒伯雄依然不动,眞是稳若泰山。
厉寿伯又连续改变几种姿式,仍然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便又挺直身子,再度游步绕塲……
天,渐渐黑暗了。
晚风呼啸,不停的吹动着决斗双方的衣衫,却吹不走双方旺盛的斗志!
厉寿伯突然跨前一步,长剑髙高平学,左手揑剑诀,势如魁星握笔,眼看攻势就要爆发了。
舒伯雄右脚一提,木剑横起齐胸,仍然严阵而待。
「嘿呀!」
一声焦雷般的大吼,厉寿伯猛然扑上舒伯雄,长剑突如闪电般挥动起来!
这一瞬间,在塲观看的魏贵和冉爱兰母子都看不淸他们怎样交手,他们只见到两条人影一阵纠缤,只见到剑光如匹练迸飞了几下,然后是——
「砰!」
一声巨响,人影倐分!
决斗双方同时向后跃开了!
舒伯雄头额上出现了一条两寸长的伤口,血珠亿一滴一滴的涌出,流到了脸上!
「伯雄!」
冉爱兰惊叫一声,睑色大变。
厉寿伯呢?
他满面刚烈之气,双目怒瞪,好像是一个凶神恶煞,气势之强盛,令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他是赢了!
魏贵立刻放开了舒龙安,喜的叫道:「厉兄,恭喜你了,现在你是『江湖第一快剑啦』!」
舒龙安飞奔投入父亲怀抱,仰脸惊问道:「爹,爹!你没事吧?」
舒伯雄扔掉手上的木剑,抚着儿子的头,语声平和地道:「没事,安儿,咱们可以回家了。」
冉爱兰也急急跑过去,掏出一方素帕,道:「快蹲下来,我替你包伤!」
舒伯雄取过她手上的素帕,往头额上一绑,笑道:「别慌,轻伤而已!」
这时候,厉寿伯还站着没动,那一脸吓人的凶相也没有消失,好像意犹未尽似的。
魏贵兴奋已极,笑道:「厉兄,你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从今以后,你是天下无敌的剑客了!」
冉爱兰也很高兴,说道:「我丈夫早 就不要甚么天下第一了,从今以后,请不要再来骚扰我们!」
说到这里,伸手去搀扶丈夫,无限欣慰的道:「伯雄,我们快回家去,我要看看你播种的落花生!」
舒伯雄微微一笑,右手拥着爱妻,左手拥着爱子,转向放在河边的那匹坐骑走去。
就在他们一家人转身走去之际,忽听那无影人魏贵惊叫一声道:「厉兄,你怎 么了!」
接着是「蓬」然一响,有人倒在地上了!
冉爱兰和舒龙安陡地一呆,母子俩要回头去看,舒伯雄却不让他们看,双臂勾住后颈,拥着他们向前走去,道:「不要 看,那没甚么好看的。」
舒龙安惊喜地道:「爹,你赢了!」
舒伯雄含笑道:「不要问,胜负输赢之事,今后不会再发现在我们一家人身上 了!」
冉爱兰惶声道:「他死了?」
舒伯雄轻轻一吐了一口气,说道:「爱兰,妳要原谅我,我一直以来不喜欢杀人,但有时候却不能不杀,因为我不杀死他,他便要杀死我……」
冉爱兰愕然道:「你是说他……」
舒伯雄很快的接下道:「有时碰上很厉害的对手时,我想手下留情都办不到,因为他使出了杀手锏,企图一剑杀死我,在那种情况之下,我就不能不以杀手锏反 击,否则便要惨死在对手的剑下,妳了解我的意思么?」
冉爱兰点头轻叹一声,道:「我了解 了。」
舒龙安高兴的道:「爹,你眞了不起,你用木剑就能杀死他,太了不起了!」
舒伯雄正容道:「不要这样想,爹在七年前就已知道走错了路,心中一直很后悔呢!」
舒龙安道:「哦……」
舒伯雄叹了口气道:「安儿,你能答应爹一件事么?」
舒龙安道:「甚么事?」
舒伯雄说道:「不要练武,好好地读书。」
舒龙安道:「爹,你放心,孩儿若练成武功,一定要做一个侠士,绝不做一个剑客。」
舒伯雄苦笑道:「爹开始的时候也想做一个侠客,结果事与愿违……」
舒龙安道:「为甚么?」
舒伯雄道:「因为当你练成了高深的武功之后,你就很难做一个侠士,有许许多多的人会慕名向你挑战,其结果是步上了爹的后尘。」
冉爱兰道:「对的,安儿,你爹说的一点都不错,你不要练武,在家好好读书,好么?」
舒龙安点头道:「好吧,我不练就是啦!」
这时,一家人已走到那马匹身边,舒伯雄扶妻子上马坐定,再将儿子抱上去,让他跟母亲一起坐着,说道:「走,咱们回家去!」
他牵马走在前面,踏上了归途……
无影人魏贵默默的立在鬼剑厉寿伯的身边,呆呆的目送他们一家三人渐渐地远去,神情一片迷惘,良久良久之后,忽然从嘴里迸出一声苦笑,轻轻的说道:「舒伯雄,你要急流勇退,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XXX
白沙河距离他们的家并不远,一天的行程即可走到,他们一家三人由于心情都很愉快,因此决定不在路上过夜,要连夜走回家去。
舒伯雄高高兴兴的说道:「天亮的时候,咱们就到家了!」
冉爱兰道:「我们家种了很多花,你看到没有?」
舒伯雄道:「妳不在的时候,花圃和菜圃长满了草,我已将它拔干净了。」
舒龙安道:「那窝小鸡呢?」
舒伯雄道:「牠们也长大了不少,很漂亮哩!」
冉爱兰道:「你开垦的那两块荒地很大么?」
舒伯雄道:「是的,比妳的花圃要大两百倍左右,因为现在正是播种落花生的时候,所以我就去城里买回一百多斤的种子。」
冉爱兰道:「一定把你忙坏了。」
舒伯雄道:「不,我只化一天工夫就播种完毕,一点都不累。」
他们夫妇一边赶路,一边闲话家常,好像一对在月下散步的情侣,丝毫不觉得夜路漫长……
不知不觉间,天巳接近破哓!
冉爱兰道:「天好黑哟!」
舒伯雄道:「黎明之前,总有一段黑暗,再过一会,天就亮了。」
冉爱兰道:「我们的家快到了吧?」
舒伯雄道:「嗯,快到了!」
冉爱兰道:「我好高兴!」
舒伯雄道:「我也——」
冉爱兰道:「怎么了?」
舒伯雄皱起了眉头,道:「蹄声!」
冉爱兰一怔道:「甚么?」
舒伯雄沉声道:「马蹄声!」
马蹄声由小渐渐变大,是从后面的路上赶过来的!
冉爱兰道:「有人赶夜路吧?」
舒伯雄道:「但愿如此……」
他很怕听到马蹄声,尤其是在这个即将抵达家门的时候!
但马蹄声响得好快,似一阵疾雷,一转眼间巳响到了他们身后——
「舒伯雄!」
他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舒伯雄拉住马,转身去看,就看见了一个骑马的靑年,也看见了一把长剑!
他的心沉重了起来,硬着头皮迎上两步,拱手一揖道:「尊驾叫我么?」
那青年飘身下马,走到他面前,站稳了脚步,笑道:「正是!」
舒伯雄道:「抱歉,我不认识你。」
青年含笑道:「我叫季承剑!」
舒伯雄道:「有何指敎?」
季承剑右手握上剑柄,眉毛一扬道: 「领敎你的无敌剑术!」
舒伯雄摇头道:「对不起,我已宣布退出武林,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挑战了。」
语毕,转身要去牵马走路。
季承剑跨上一大步,道:「站住!」
舒伯雄道:「我话已说明白了。」
季承剑面上浮起一片强悍的笑容道:「是的,我在剑门关听到你说过这话!」
舒伯雄道:「既然如此——」
季承剑截口道:「但你并没有做到,你在白沙河畔杀了鬼剑厉寿伯!」
舒伯雄皱着眉头道:「那是为了救我的妻儿。」
季承剑冷笑道:「不管怎样,你总算又与人动了手,因此你不能拒绝我!」
舒伯雄摇摇头道:「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战,你回去吧!」
季承剑嘿嘿笑了几声,道:「舒伯雄,我可不像厉寿伯那样婆婆妈妈,他看见你手上没有剑就不敢动手,我可不是那样,绝对不是!」
舒伯雄道:「你一定要动手么?」
季承剑道:「不错!」
舒伯雄道:「那你就动手好了。」
说完这话,他就去牵马,季承剑身形一闪而上,大喝道:「看剑!」
好快的剑!
没有听到拔剑的声音,一把锋利的剑已然直刺到舒伯雄的背心!
冉爱兰大惊道:「快躱!」
舒伯雄没有躱避,因为他不相信对方会眞的刺入,只有怀着「报仇雪恨」的人才会攻击不还手的人,挑战的人绝无剌杀 不还手的人之理!
但是,他估计错误了。
季承剑的长剑「卜」的一声,直刺入他的背心,刺得很深很深!
舒伯雄一呆!
「伯雄!」
「爹!」
母子俩冲下马鞍,一把抱住舒伯雄,震骇欲绝的狂呼狂叫起来。
季承剑抽剑跃退,发呆的站着。
血,从舒伯雄的背上大量的流出!
「伯雄!」
蓦地,一条人影从附近黑暗中飞出,一掠便到现塲,竟是剑鎮的总管司马湘!
这时候,舒伯雄已倒在地上,他还没死,目中涌出两行泪水,哭了。
司马湘一见他背上的剑伤,就知无救了,当即转身迎上季承剑,满面杀气道: 「狗娘养的东西!」
一声龙吟,撒剑在手,要杀人了!
「不……」
舒伯雄发出低弱的呼声,道:「不要 ……千万不要杀他!」
「伯雄!」
「爹!」
冉爱兰和舒龙安抱着他痛哭不已。
舒伯雄努力的抬起头,叫道:「总管,请……请听我一言……」
司马湘知他有遗言要说,只得暂时丢开季承剑,转趋至他身边蹲下,问道:「伯雄,你要说甚么?」
舒伯雄道:「不要杀他!」
司马湘诧异道:「为甚么?」
舒伯雄道:「杀……杀死他,就太… …太便宜他了。让他……让他去成名!去成……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剑客!总有……一天,他会后悔,会……会痛苦的,就……就像我一样!」
司马湘满面悲伤,长叹一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了解你的意思!」
舒伯雄目光转到儿子的面上,气若游丝地道:「安儿,不准报仇,知道么?」
舒龙安大哭道:「爹!爹!」
舒伯雄又道:「不准你练武,不……
不准你报仇,没有甚么仇好报的……」
舒龙安只是痛哭!
舒伯雄流泪道:「你若不答应,爹……爹死不瞑目!」
舒龙安这才点头道:「爹,我听你的话就是!我听你的话就是!」
舒伯雄面上出现了 一丝笑容,慢慢转望妻子道:「爱兰,咱们本来已快到家了,是不是?」
冉爱兰哭得死去活来。
舒伯雄道:「不要悲伤,人生……人生不如意事常……常八九。我今天这……这个下塲,也可谓罪……罪有应得,我……对不起妳,太对不起妳了。」
冉爱兰哀号道:「伯雄!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我要你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舒伯雄忽然吐出了一口气,说道:「眞可惜,我看不到……看不到落花生发……发……」
头一歪,顿时不动了!
「伯雄!伯雄!」
「爹!爹!爹!」
呼天抢地的悲号声,响澈黎明前的道路上。司马湘神情严肃的站立起来,抬头望着渐渐变白的天空,眼泪也忍不住滚了下来。
X X X
季承剑成名了!
能够杀死「江湖第一快剑」的人,其 剑术自然比「江湖第一快剑」还厉害,因此他一擧成名天下知,轰动了整个武林!
于是,开始有人找他挑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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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8 08:37: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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