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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残墨《神州擂》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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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1 17: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ry85 于 2024-2-17 23:03 编辑

《神州擂》残墨

开篇
  公元一千九百〇九年的季春。
  天都镇武林花园前那高大的汉白玉石牌坊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两行遒劲的楷书大字:
  俄罗斯著名技击家大力士马洛托夫来华摆擂,打遍天下无敌手,威赫寰球!
  大清国神州好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报名应擂,少林神掌显雄威,名震乾坤!
  这消息,像晴空炸响了一声巨雷,顿时,把这古老的城镇震得沸腾起来。
  武林花园坐落在镇西太公河的北岸,据说这花园原是明朝嘉靖年间,一个驻守本镇的大将军的私人园林,也是他操练检阅兵马的校场。花园沿河而造,方圆有三十余亩,四角各有一座别致的抱角亭。园内到处是假山怪石,苍松翠柏,中央高高耸起一座飞檐斗拱的耀武楼;楼前面对太公河的廊台下,是一块能容纳两千多人马的广场——神州竞武场。此刻,竞武场北面靠近耀武楼的地方,用松木板高高搭起一座擂台,擂台两侧,是两座五彩牌楼,上面贴着一副对联:
  神州打擂以武会友
  寰球竞武龙虎争雄
  天刚麻麻亮,武林花园里便挤满了人。天都镇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有尚武的传统,习拳练棒的人颇多。一个外国人,居然敢来这武术之乡立擂,真是胆大包天。因此,不少人半夜就赶来了,都想看一看这场殊死的拼搏。待到日头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整个武林花园已被围得风雨不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红的、挂绿的、提篮的、挑担的,轿车、马车、人力车,挤挤拥拥,熙熙攘攘。人群中,有短衣襟小打扮的江湖好汉,有提笼架鹰的土混混,有身穿绫罗绸缎的阔家小姐,也有头插野花的农妇村姑。农夫渔父,商贾艺人,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傍晌午,人们正等得焦急,忽听一阵锣响,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四人抬官轿,进了武林花园。在耀武楼前落轿后,从轿里稳稳当当走下来一个胖得像水缸似的官员。后面荷枪实弹的戈什哈,也都翻身下马,搀扶着那胖子,前呼后拥地上了耀武楼。
  接着,花园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只见从门外又涌进来十几个好汉。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铁塔般粗壮的黑脸大汉,他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马上端坐一位少年英杰。那少年身高五尺,猿背蜂腰,方方正正的圆盘脸上,一对墨染似的燕翅眉,斜插双鬓;两只黑玛瑙似的大眼,闪着犀利的光芒;粗黑油亮的发辫儿,盘在头顶。他上身穿对门襟儿紧身纳袄,胸前缀有双排月白色寸钮蝴蝶扣,下身穿青色宽裆阔腿儿灯笼滚裤,脚蹬一双鹰腰鱼脑抓地虎快靴。他骑在马上,昂首挺胸,甚是英俊威武。在他的后面,一位年过花甲的银须老汉,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再后面跟着十多个青年好汉。这伙人直奔神州擂台而来。
  竞武场上的人们,扒肩拢背,跷足伸脖,都想看看打擂的英雄好汉,他们边看边议论:
  “哪个是打擂的好汉?”
  “骑马的那个呗!”
  “哟,我还以为是那黑脸大汉呢。”
  “那黑脸大汉是霍天舒的老泰山,名叫醉狮子武英图,那姑娘便是霍天舒刚过门的媳妇,叫武月婵。”
  “那白胡子老头儿是谁?”
  “他是霍天舒的授业恩师,都一乐客栈的掌柜,叫笑面阎君尚凤轩。”
  有人听说打擂的是骑马的青年,便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样儿顶天立地的英雄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奶黄子没褪的小儿。”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金刚钻虽小,能揽大磁器。”
  “对,没有打虎艺,岂敢上山岗?”
  “嗨,想我堂堂中华,武林高手千千万万,居然叫一个毛孩子上台打擂,难怪外国人管咱叫‘东亚病夫’。”
  “呸!霍天舒是咱天都镇的第一条好汉,武林界和江湖上,谁不知道风火小雷神?我敢打赌,那老毛子决不是霍天舒的对手!”
  ……
  听着人们的议论,霍天舒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他来到擂台前,翻身下马。这时,从耀武楼上下来一个新军衙门的差人,对拉马的武英图问道:“哪个是报名打擂的霍天舒?”
  霍天舒答道:“我就是。”
  “总兵大人请霍英雄上楼。”
  “哦?”霍天舒转着黑玛瑙似的大眼,看了看尚凤轩。尚凤轩笑着点了点头。霍天舒又对武英图说:“爹,我上去看看。”
  “好,多加小心,快去快回,我们爷儿几个在擂台前等你。”武英图拍着女婿的肩膀说。
  霍天舒答应一声,跟着那差人上了耀武楼。
  耀武楼面河的观擂台上,摆着一排桌案,案上摆满了精美食品。正中一张虎皮坐椅上,端坐着一人,那人身穿铁线纱硬领袍,外套马蹄袖箭衣,罩着绣狮补服,顶戴正中镶嵌一颗鸽蛋大小的珊瑚石,脑后插着双眼孔雀翎。长的是五短身材,又肥又胖,滚圆的脑袋,白净面皮,两道秃眉,一对绿豆眼。此人便是天都镇新军统制官——副都统方南江。
  方南江的左面,坐着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和俄国教士卡尔登斯基,右面坐着号称“震寰球”的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还有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村野正二。观擂台两侧,立着二十多个荷枪持刀的新军将弁。
  霍天舒一上观擂台,黄伯南便对马洛托夫使了个眼色,马洛托夫立刻用傲慢的目光,盯住了霍天舒。霍天舒冷笑一声,昂首挺胸,趋步向前,单手一插,右膝点地,给方南江打千行礼,说道:“小民霍天舒,叩见大人。”
  “罢了!”方南江把手一摆,霍天舒起身站在一旁。
  方南江眯着一双小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这英俊的青年,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小民二十岁。”
  “家中都有什么人?”
  “小民自幼父母双亡,现只有妻子武月婵,别无他人。”
  方南江皱了下眉头,拿起桌上一只景泰蓝烧瓷鼻烟壶,闻了一下,打个喷嚏,才说道:“擂台之上,非同儿戏,两虎争斗,非死即残。我看你正在青春年少,家中又有娇妻,此擂你还是不打为好,万一有了失闪,免得到时悔之晩矣。”
  霍天舒趋前一步,躬身答道:“大人,天舒深晓打擂之规则:擂台之上,死伤勿论。小民已和妻子商议过了,即便擂台上毙命,亦决不反悔;况且雌雄未决,天舒怎能望而生畏,不战自退呢?”
  方南江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说道:“此次大擂,东亚纱厂黄总经理捐银千两,本镇献花红彩缎十匹,此财物胜者纳之。本镇知你家境贫寒,见你少年英武,甚有爱怜之心,意欲收你做一贴身戈什哈,领一份饷银,保你丰衣足食,不必再登台争雄,你意如何?”
  “谢大人一片好意,天舒委实不敢从命。小民家中虽一贫如洗,可我登台打擂,并非为争夺那财物。想我华夏神州,以武术著称于世,武林高手多如牛毛,岂能让一洋人来此耀武扬威?我虽年幼技弱,却有一颗报国赤心,定要以这热血之躯,与马洛托夫一搏,使其不敢小视我中华,为国争光,为民族争气!”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恰似铁撞金钟,铮铮作响。方南江皱了皱眉头,站起身,强装高兴地说:“好汉子!你既有为国争光之大志,本镇不再拦你。来呀,拿酒来!”
  一个戈什哈手里托一朱漆木盘,快步走上来。
  方南江亲自拿起木盘中的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霍天舒面前,说:“本镇敬你一杯得胜酒,望你在擂台之上,振奋虎威,一战成功!”
  霍天舒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给方南江行了一礼道:“谢大人!”
  坐在左面的黄伯南,见霍天舒把酒饮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霍天舒,打擂马上就开始,你速下楼准备去吧!”方南江挥了下手说。
  “喳!”霍天舒转身盯了马洛托夫一眼,快步下了耀武楼。
  霍天舒回到擂台前,武英图和月婵他们,呼拉围上来,齐声问:“天舒,怎么样?”
  “没事儿,马上就要开擂哩!”
  武月婵担心地问:“你见着那老毛子了么?”
  “见着了,块头倒不小,像个野牛似的。”
  霍天舒的几个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个大怕什么,发面的。”
  “妈的,非把他揍下擂台来不可!”
  尚凤轩挥着大手,对徒弟们说:“哎,你们别光缠着天舒,叫他活动下腰腿儿。”
  这时,耀武楼上猛地响起一阵鞭炮声,只见十几个挎刀的官兵,簇拥着马洛托夫、卡尔登斯基、村野正二等人走下楼来,前呼后拥地登上擂台。官兵们往两侧按刀一站,大力士马洛托夫晃着他那铁塔般的身躯,来到台前,他身上只穿一件暗红色的短裤,露出两条吊桶粗细的大腿和一对檩木般的胳膊。他那一头浓密的黄发,像是坟丘上一簇枯焦的野草,两只淡蓝色的眼睛,闪着冷森森的凶光。
  武月婵一见马洛托夫那骄横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有些慌乱,暗暗为丈夫捏了一把汗。武英图低声对月婵说:“丫头,甭害怕,别看老毛子块儿大,没啥了不起的。天舒从小跟你尚大爷习练少林武功,长拳短打,样样精通,打那老毛子,易如反掌。”
  听了爸爸的话,武月婶才稍感放心。
  这时,一个身穿铁灰色西服,打着红领结的瘦猴儿翻译,走到台前。他挥着两条螳螂胳膊,尖着嗓子喊道:“诸位父老乡亲,现在宣布,神州大擂开始!”说着,他用手一指马洛托夫道,“先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俄罗斯帝国最著名的技击家,大力士马洛托夫先生。他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两米二十,体重三百五十斤,是全球最著名的重量级拳王。他,力能拔山倒海,上山能捉虎,下海能擒龙,就是楚霸王再生,也得甘拜下风。他,练过拳击,学过空手道,打过中国拳,踢过泰国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曾在世界四十几个国家摆过擂台,都没有遇到过对手。因此,人送他一个美称,叫,‘震寰球’!他这次来到中国,就是要会一会中华武林界的高手……”
  台下的观众见那翻译胡吹乱捧,气得咬牙切齿。霍天舒不住地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登台,把马洛托夫扔下来。尚凤轩低声道:“天舒,你可不能大意,那老毛子身高力大,不是好对付的。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你上台后,切不可急于成功,要先用长拳,诱其发力。用不上二十个回合,他就得气喘如牛。待他筋疲力尽,乱了步法之时,你再用贴身短打,把挨帮挤靠的功夫使出来,想法埋住他的脚根,而后拳发他的重心,才能一巧破千斤。”
  霍天舒点了点头,说:“师父放心,到时我见机行事就是了。”
  擂台上那瘦猴翻译,还在满嘴喷着唾沫星子,滔滔不绝地演说着:“台下的武林高手,英雄好汉,如有敢登台和马洛托夫先生角力者,速到耀武楼报名挂号。”
  台下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人应声。
  瘦猴翻译更加洋洋得意,晃着茄子似的小脑瓜喊道:“中国,素以武术著称于世,然而,据我看来,也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中国的武术家,只能戳杆教徒,打场卖艺,混碗饭吃罢了。平日里牛皮大话,瞒天过海,一动真格的就全草鸡了。难怪人家管中国人叫‘东亚病夫’……”
  醉狮子武英图早气得眼中喷火,忍不住高声喊道:
  “妈的,你是哪国人?连你的祖宗全忘了!”
  观众也乱哄哄地骂道:
  “他娘的,什么东西,长老毛子志气,灭中国人的威风。”
  “上去把这家伙扔下来!”
  ……
  人他愤怒的吼声,吓得那瘦猴儿翻译脸上变色。他掏出金表,看了看,对台下摆着手说:“不要乱,不要乱!现在,请打擂的好汉上台!”
  霍天舒早已急得团团乱转,听到喊声,便要上台。武月婵顾不得众人在场,一把抓住天舒的手说:“你……要……多加……小……心……”
  霍天舒安慰她道:“你放心,即便失了手,凭我的功夫,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武英图拍着天舒的肩膀说:“孩子,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争取为咱中国人露脸,输了咱也决不善罢甘休!我和你师父,会撒帖子聘请全国武林道的朋友,齐聚天都,非和老毛子争个高低不可。”
  霍天舒信心百倍地点了点头,又对尚凤轩道:“师父,您还有什么嘱咐吗?”
  尚凤轩笑着问:“刚才和你说的,记住了么?”
  “徒儿早已铭记在心。”
  “好,你去吧!”
  霍天舒跨出人群,几步来到台口。他看了看擂台,平心静气,稳了稳神,而后拧腰踮步,施展武林轻功提纵术,一个“燕子钻云”,嗖的一声,平地纵起八尺多高,轻轻地落在擂台之上。台下的观众,立刻爆发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霍天舒回身对台下的人们抱了抱拳,而后,对那瘦猴儿翻译说:“开始么?”
  马洛托夫和瘦猴儿翻译嘀咕了几句洋话,又用轻蔑的眼光,盯了霍天舒一眼,摇了摇脑袋。瘦猴翻译立刻对霍天舒说:“好汉,马洛托夫先生不愿和你打。”
  霍天舒一愣,大声问道:“为什么?”
  “马洛托夫先生嫌你个子太小,不是他的对手,用不了一个回合,他便能抓小鸡儿似地把你提起来,扔下台去。”
  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本来就是急三枪的脾气,听他如此之说,顿时火撞胸膛。他手指马洛托夫,对瘦猴儿翻译大声说道:“你告诉他,像他那样的笨熊,我霍天舒摔他,如同摔只耗子。”
  翻译把霍天舒的话对马洛托夫一讲,马洛托夫便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翻译忙又对霍天舒说道:“马洛托夫先生说,中国人言而无信,擂台比武,善于用暗器伤人,不像他那样光明正大……”
  “放屁!”霍天舒不等翻译把话说完,便大声吼道:“我霍天舒凭的是拳脚功夫,倘用一样暗器,不算中华人物!”
  “那好,你得把衣服脱掉。”
  霍天舒恨不得一脚把瘦猴儿翻译踢下台去。他强压怒火,脱下外衣,扔给了台下的武英图。他只穿一件月白色汗褟儿和天青色短裤,露出雪团似的一身腱子肉,站在台上,如同一根擎天玉柱。台下,又爆发一阵轰雷般的掌声。
  瘦猴儿翻译又和马洛托夫哇啦了几句,回身说道:“好汉,要打可以,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准打小腹以上,不准打小腹以下,不准用脚踢!”
  霍天舒再忍不住了,咬牙说道:“这叫什么打法?你告诉老毛子,要是草鸡了,就赶快滾出中国去!”
  痩猴儿翻译冷笑道:“你要觉着不合适,就请下台。”
  台下的人们喊了起来:
  “哪儿来的这么多臭毛病?”
  “不愿打就滾回去!”
  “不打啦!不打啦!”……
  霍天舒扫了台下一眼,见自己的师父尚凤轩,对他比划了一个白猿通臂拳的姿式,心中豁然一亮,冷静了下来。他暗想,我先用通臂拳打他,而后再施展八极拳挨帮挤靠的硬功夫,即便不用脚,料也没有问题。他拿定主意,对那翻译说:“好吧,就按他的条件打。”
  翻译和马洛托夫讲过以后,马洛托夫这才晃着身子,来到台前,往上首一站,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身子微曲,两只油锤似的大拳头往胸前一立,瞪起一对蓝眼,虎视眈眈地盯着霍天舒。
  霍天舒见马洛托夫摆了个“饿虎扑食”的架式,沉肩坠肘,抱肋护胸,没有一丝破绽,便知他的功夫不浅。他也急忙把右掌一立,左掌藏于肋下,站了一个“二郎定桩”的门户,剑一般的目光,盯着对面的马洛托夫。
  两只“猛虎”即将相扑,台下的人们,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武英图两只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武月婵紧张得额头冒汗。
  这时,只见那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村野正二,手里拿着两块竹板儿,走到马洛托夫和霍天舒中间,往两边看了看,猛地把竹板儿一拍,“叭嗒”一声,他随之跳出圈儿外。马洛托夫立刻双脚移动,拳头也乱晃起来。
  霍天舒自幼随尚凤轩习武,对少林派中的各门拳脚都掌握的精熟。他曾经和天都镇的很多武林高手过招拆手,只是从没有和外国的拳击家较量过。他见马洛托夫双脚急遽地跃动,并不发招,便也不敢轻易出手。二人相持了一会儿,霍天舒想探探对手的虚实,把后腿往前一点,左掌突然变拳,用“按身炮”朝马洛托夫击去。马洛托夫用右肘一磕霍天舒的直拳,猛地抛出一记“左钩拳”。霍天舒见对手把招发出,急收招撤步,嗖地纵出有四尺开外。马洛托夫往前一冲,右拳挟风,直捣霍天舒的太阳穴。霍天舒拧腰一跳,又闪了开去。马洛托夫见霍天舒不敢还击,更加凶猛地扑上来,两只铁拳闪电般击打。霍天舒并不进攻,只用白猿通臂拳中的五个“群捉”,前后左右,闪转腾挪地和马洛托夫周旋。二人越打越快,人们只见擂台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影,来回乱晃,恰似两条蛟龙闹海一般。
  马洛托夫是个久战沙场的名将,颇有经验。他看出,霍天舒只躲不攻,是在消耗自己的力量。但是,他曾打败过四十几个国家的拳王,从没有遇到过敌手,所以,根本不把霍天舒放在眼里。他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对手瘦小单薄,不会有多大的力量,就是挨他几拳,也没关系。而自己的每一拳,发出去都有千钧之力,只要一拳命中目标,霍天舒不死也得重伤。马洛托夫想尽快结束这场拼搏,每一拳都用十成的力量。他拳似连珠,呼呼直响。可是,霍天舒似“白猿跳涧”般的灵活,使马洛托夫招招发空。一会儿,两个人便走了二十多个照面。马洛托夫已觉得浑身发燥,气短心虚,像卸了套的牛,喘了起来。
  霍天舒见马洛托夫额头上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儿,嘴也合不上了,呼哧呼哧直拉风箱,心中暗暗高兴。又过了一会儿,马洛托夫的步法开始散乱,出拳也迟钝了。霍天舒知道对手已筋疲力尽,此刻正是自己进攻的好机会。他躲过马洛托夫打来的一个“左钩拳”,突然把招法一变,白猿通臂拳换成了龙形翻子。这翻子拳的特点是:步法灵活多变,拳似流星,快如闪电。因规定不准打小腹以下和用脚踢,霍天舒只好往对手的中盘上下功夫。他的两只铁拳,好似金鸡啄米一般,不离马洛托夫的前胸和两肋。马洛托夫用两肘来回磕挡来拳,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打擂刚一开始,台手的人们都为霍天舒提心吊胆。因为,这两个对手的个子相差太悬殊。特别是武英图和武月婵,心都快蹦出来了。父女俩眼瞪得铃铛似的。随着霍天舒的身影乱转,马洛托夫每发出一拳,二人的心便忽悠一跳。只有笑面阎君尚凤轩,眯着一对老眼,手指捻着胡子,一点不着急。他心中明白,徒弟的工夫是自己亲自所授,决不会被马洛托夫打中,用不了二十几个回合,马洛托夫就得发喘。果然,没有半顿饭的功夫,马洛托夫便威风大减。霍天舒拳路一变,尚凤轩高兴得眼都睁圆了,武英图父女也松了一口气。
  霍天舒像一只出林豹子,急追猛打,把马洛托夫逼到台角。他知道,此时该用贴身短打了,便往前一蹿,左掌一晃。马洛托夫急用右拳来挡,霍天舒的右拳如同一发重炮,狠狠地打在他的小腹上。马洛托夫连退几步险些跌倒。不待他站稳脚跟,霍天舒一个箭步跳到他身边,左掌在前,右掌在后,左腿落地埋住了马洛托夫的胸根,二人胯骨相贴,马洛托夫再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他只好伸手来抓霍天舒的左掌。哪知道,霍天舒这招“风摆荷叶”是虚的。他见马洛托夫来抓自己的腕子,便猛一伏身,左臂一曲,同时长腰发力,用左肘尖一点马洛托夫的软肋,膀子往后一闪,连肘带靠,“嗨”地一声呐喊,便把马洛托夫摔了个仰面朝天。
  “好!”
  “打呀,把老毛子扔下台来!”
  “妈的,看他还吹牛不!”
  ……
  人们狂呼乱喊,有人把帽子都扔上台来了。
  这时,林野正二走上前来,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不算数。”
  霍天舒把手往腰中一插,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使腿了。”
  “你们只说不准用脚踢,并没有说不准用腿呀?”
  “就是不准用腿,重新打!”
  霍天舒正想发火,马洛托夫猛地跳起来,像一只发怒的狮子,挥拳向他打来。
  霍天舒眼明手快,忙接手应战。台下乱了起来,人们连喊带骂:
  “他娘的,用偷拳打人,算什么玩艺儿?”
  “把老毛子扔下来,看他服不服!”
  ……
  耀武楼的观擂台上,总兵方南江也被刚才的场面惊呆了。马洛托夫被打倒,方南江也噌地站了起来。那些外国领事,吓得吱哇乱叫;卡尔登斯基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只有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不动声色,冷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见马洛托夫和霍天舒重新交手,黄伯南从口袋里掏出金表,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二次交手,霍天舒暗暗下了决心,非把老毛子打下擂台去,出出这口气不可。马洛托夫被摔了一跤,更是恼火,想不到自己竟败在中国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手下。因此,他二次进攻更加凶猛,恨不得把霍天舒抓住撕碎。
  霍天舒灵巧得像一只轻猿,一边躲着马洛托夫的重拳,一边发招进攻。只打得马洛托夫头昏眼花,晕头转向。他仿佛见四周都是霍天舒的身影,简直不知招架那个才好。正在这关键之时,霍天舒忽然脸上变色,出拳缓慢下来。马洛托夫一见,精神一振,乘机开始反扑。
  台下的人们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齐声呐喊助威:
  “风火小雷神,别松劲呀!”
  “快打呀,老毛子要完啦!”
  ……
  刚才,霍天舒正想一鼓作气,把马洛托夫打下台去,忽然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出拳缓慢下来。他想,可能由于打得过急,气血不调所致。他一边用双拳拨挡马洛托夫打来的重拳,一边暗中调动丹田气,来调息自己的气血。谁知不调则可,越调越觉得腹痛难忍,像有一把尖刀,在肚子里乱绞,疼得他直不起腰来。蜡黄的脸上,滚出了豆粒儿大的汗珠。脚下的步法也不稳了,踉踉跄跄像个醉汉,晃个不停。
  台下,武英图和武月婵,急得站起身喊道:
  “天舒,你怎么啦?”
  尚凤轩也急得把胡子扯断了几根,大声喊道:
  “天舒,注意步眼,稳着点儿……”
  这时,霍天舒已被马洛托夫逼到擂台前,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猛然,马洛托夫一个直拳打来,他忙用立掌来切对手的脉门,不料,马洛托夫的右钩拳,闪电般击在他的胸口上。他只觉得嗓子眼儿发腥,一张嘴,哇地吐出一滩黑血,顿时,眼前发黑,再也看不清对手了。马洛托夫吼叫一声,拼尽浑身力气,一拳又打在霍天舒的肚子上。霍天舒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栽下了擂台。
  武英图一个箭步跳过来,伸出双臂,把霍天舒接住。尚凤轩和武月婵等人,忙围了上来。只见霍天舒,嘴角淌血,把胸前的月白汗禢儿都染红了。人们齐声呼唤:
  “天舒,你怎么样?”
  “天舒……”
  霍天舒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武英图和武月婵,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便猛地把腿一蹬,顿时气绝身亡。
  武月婵见丈夫死去,心似刀扎油煎一般,猛地扑在霍天舒的身上,号陶痛哭起来。
  笑面阎君尚凤轩,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徒弟的尸体,苍老的面颊下,淌着浑浊的泪水。
  观众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不好了,出人命了,霍天舒被老毛子打死啦!”
  顿时,神州竞武场上的人们,像炸了窝的黄蜂,乱了起来。胆小的撒腿便往外跑,绝大多数人围了上来,对尚凤轩和武英图喊道:
  “上擂台去,给霍天舒报仇!”
  醉狮子武英图,悲愤交加。他回身把爱婿的尸体交给尚凤轩,自己把衣服一扒,瞪着一双被仇恨烧红了的豹子眼,朝擂台走去。
  霍天舒的几个师兄弟,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和马洛托夫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忽听那瘦猴儿翻译尖着嗓子喊道:
  “今天打擂到此结束,有不服气和不怕死的,改日再登台较量。”
  “不行,今日就得和老毛子见个输赢!”武英图炸雷似地吼道。
  站在擂台两侧的官兵,刷地拔出刀来,拦住了武英图。
  瘦猴儿翻译对武英图说道:“马洛托夫先生,来华摆擂一个月,一个月内,愿打擂者可到新军衙门挂号,约定日期再开擂。这是新军衙门的规定,任何人不准搅闹擂台,违者杀无赦!”
  武英图还想往台上跳,尚凤轩一把拉住他的手,咬牙说道:“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再和他算账!”
  武英图这才停住脚步,流着泪水,抱起爱婿霍天舒的尸体,望着神州竞武场前滚滚东去的太公河水,大声说道:“天舒,我武英图不给你报这深仇大恨,死不瞑目!”
  太公河水,翻卷起排排浊浪,猛烈地撞击着堤岸,发出轰雷般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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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7: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有书友知道这书网上已有文本,麻烦告知一下,我好另选一部别的作者的来录入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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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2 08:5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应该没有流出的,你要的话我可以把我全能扫描王的ocr文本发给你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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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5:20:0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用,谢谢!我已有ocr文本,还差校对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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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8 11: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一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过了清明节,才响起第一声春雷。沉沉酣睡的太公河,在雷声中醒来,卷着层层波浪,唱着古老的歌,向东流去。河两岸那鹅黄色的柳烟,渐渐变成了一片淡绿。一只只漂亮的“蓝大胆”,抖着它那翠蓝色的羽翅,在柳枝上来回跳跃,叽叽喳喳地鸣唱着。天都镇外的小石桥边,又响起了浣衣妇嘭嘭的棒槌声。
  黎明时分,河面上笼罩着一团团乳白色的雾霭。一只芦篷渔舟,像一条小水蛇,穿过雾障,悄悄向天都镇划去。船主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渔夫。他头戴一顶破旧的麦秸斗笠,背上披一件蒲草蓑衣,站在船尾,双手扶着紫红闪亮的舵把,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站在船头摇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五短身材,一张黑得发亮的圆团脸,两只大眼特别有神,微塌的蒜头鼻子,厚嘴唇有点上翘,刚剃过的头,脑门儿刮得黢青,一条粗黑油亮的大辫子,盘绕在脖子上。三月的河风,仍很寒冷,可他上身只穿一件青色粗布汗褟儿,露着两条车轴似的胳膊。他一手叉腰,一手摇橹,显得轻松自然,丝毫不费力气。
  船舱前还站着一个人。他四十多岁,身穿紫花布裤褂儿,肩上斜勒着一个花布包裹,腰中扎青布搭包,腿上打着裹腿,脚穿月白色粗布袜,外套实纳帮搬尖鱼鱗洒鞋。他个子不大,清瘦精悍,高额骨,长寿眉,一对鱼鹰子眼,闪着犀利的光。他嘴里叼着一根黄铜杆儿的旱烟袋,凝神注视着两岸那白雾中隐隐现出的一片片淡绿色的柳林,心中恰似晨风卷起的太公河水,起伏不平。
  九年前,他曾在这太公河畔的村落中,铺过坛,练过义和拳;曾带领着成千上万的英雄好汉们,乘着数百只帆船,顺着太公河,攻进天都镇,火烧教堂,刀劈洋毛子;也曾在这河岸边的柳林里,和八国联军的马队刀枪相搏,杀得八国联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而今,他战地重游,怎能不心潮奔涌、热血沸腾呢?
  芦篷船在吱吱哑哑的橹声中,拐进了一个胡芦样的河湾。葫芦湾的岸边,有一片桃树林。桃树枝头上,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远远看去,像晨空中泛起的一片朝霞。长眉汉子猛然想起,在这桃林中,长眠着很多义和团的弟兄们。他把烟袋往腰中一掖,回身对船主人说:“老哥,请靠下岸,我到桃林去一下。”
  老渔夫点了点头,双手一搬舵把,小船摆头向岸边划去。
  不等船靠岸,长眉汉子便对那摇橹的青年轻声说:“石虎,跟我来!”说罢,一个箭步纵落在岸上。石虎也随之登岸。一老一少,相跟着爬上黄沙大堤。
  几十株枝丫橫生的桃树,散落在一个高高隆起的沙丘上。桃树的枝条上,还没有长出叶子,只有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嫩芽。粉红色的花朵,挂着晶亮亮的晨露,在清风中飘散着沁人肺腑的清香。桃树下,一座座坟丘,刚刚填过新土,坟顶上还压着黄色的纸钱。长眉汉子和石虎,在每一座坟前默立一会儿,而后,用手捧起湿润的泥土,轻轻洒在坟顶上。最后,二人来到中央一座小山似的大坟前。大坟在三株高大的桃树环抱之中,刚填过的新土上,落着几片鲜嫩的花瓣儿。坟前,矗立着一块三尺多高的青石墓碑。长眉汉子在碑前蹲了下来,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碑文,只见上面刻着:
  师兄东方一杰之墓
      愚弟武英图敬立
      庚子年九月九日
  看着那遒劲的碑文,长眉汉子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随后,他又笑笑,摇了摇头。九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闪电般地浮现在眼前……
  ×××
  天空中墨云翻卷,一道道闪电像金蛇乱窜,咔啦啦的滚雷,震得天地都在颤抖,野马脱缰似的狂风,裹着无数条雨鞭,无情地抽打着太公河,发出刷啦啦的声响。浑浊的河水,掀起滚滚的波涛,像一条受了伤的巨蟒,在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
  十几只大木帆船,簇拥着一只小火轮,在风雨中突突地向天都镇开去。小火轮的上层舱房里,坐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八国联军的士兵,中间还有一个身穿青绸裤褂儿、腰别小洋枪的中国人。小火轮的底舱里,放着一个四方形的木框囚笼,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囚笼的上盖,是用两块二寸多厚的木板拼到一起的。中间有一窟窿,正好夹住那汉子的脖子;他那两只青筋暴突的大手,被木板夹在脸前。两个持鬼头刀的二毛子,坐在囚笼旁,合着眼打瞌睡。船舱顶上,还挂着一盏纱罩风灯。惨淡的灯光,映在那囚犯的脸上,使他那削瘦刚毅的面庞,显得苍白而憔悴。只有那又黑又长的寿眉下,一对鱼鹰子般的锐眼,放射着冷森森的寒光。他,就是威震京津,使八国联军和清廷官兵闻风丧胆的义和团首领,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是在那天夜里被捕的。
  自从八国联军攻占了京师,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仓皇逃窜陕西后,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便在清廷政府的出卖下失败了。东方一杰带着坎字团的弟兄们,在京城里和洋毛子展开了巷战。最后,坎字团的弟兄们大部分战死了。东方一杰和二师兄武英图,在混战中拚命杀出重围,逃离京师,又回到了太公河两岸。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决心重新组织坎字团,以图东山再起。他们一边躲避着官兵和八国联军的搜捕,一边在太公河两岸的村庄中悄悄活动,铺坛练武,收徒授艺。那一天,他在河南岸的龙虎庄教徒练武,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收场罢休。他本想赶回河北的常甫村,去找武英图,无奈,徒弟们再三挽留,他便宿在一个叫童石柱的徒弟家中。
  打拳踢脚舞枪弄刀地折腾了一天,东方一杰感到很疲惫。他在童石柱家西厢房的土炕上,合衣而卧。三更时分,刚朦朦胧胧入睡,忽然听见房顶上有猫踩檐瓦般轻微的脚步声。他激灵一下醒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兵刃——乾坤满月金刚双轮。他提着双轮纵到窗台前,从窗缝儿往外望去,只见屋外乌云遮月,对面的房上有几条黑影乱晃,墙外也有刀枪的寒光在闪耀。他心中暗暗说道:“不好,看样子被包围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从四面房子上,跳下几个人来,手中持着刀枪,蹑足潜踪,悄悄向西厢房摸来。东方一杰急中生智,顺手抄起炕上的一个被窝卷儿,猛地一脚踹开窗户,抖手把被窝卷扔了出去。
  刚刚摸到窗根下的两个持刀人,见窗户猛然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条黑影,便急忙举刀刺去。扑刺一声,两把刀同时刺在被窝卷儿上,二人才知上了当。这工夫,东方一杰早已随着被子,捷如飞鸟,嗖地纵出窗口,跳到院内。
  东方一杰脚刚落地,从四面房上,又接连跳下十几个人来,挥着刀枪,把他围在当中。这时,童石柱也从正房里蹿出来,手中提一根齐眉棍,吼叫一声,杀进人群。
  东方一杰施展自己的武功绝技,舞动一对金刚轮,一边和十几个人拼杀,一边审视着四周的动静。他见墙外的人也涌了进来,灯笼火把,把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昼。二十多个洋毛子,端着洋枪围在人群外面,吱哇乱叫。中间和他动手的,全是中国教徒。此时,童石柱已被两个二毛子逼到墙角,眼看就抵挡不住了。东方一杰想到,眼下不能恋战,必须把童石柱救出去。这时,他见一个二毛子挺刀朝自己的小腹刺来,便急转蹚泥步,拧身一闪,躲了开去,又随手一翻,一金刚轮把那二毛子脑袋砸碎。二毛子撒手扔刀,扑通倒地。东方一杰乘机纵到童石柱身旁,双轮挡住朝石柱刺来的刀枪,高喊一声:“石柱,快蹿墙!”童石柱把手中的齐眉根往地下一点,拧腰一纵,跳上了八尺多高的院墙。一个洋毛子举起洋枪,瞄准了墙上的童石柱。东方一杰一个箭步跳过来,左手轮往外一磕,“砰”地一声,子弹划破夜空。他右手轮横着一推,把那洋毛子打翻在地,回身见石柱已跳出墙去,便踮步拧腰,用“燕子七纵”的功夫,蹿到正房前,一个“巧燕钻云”,飞身跳上房去。不料,他的脚刚踩上屋檐,猛地,从屋脊后跃起一人,闪电般击来一掌,打在他的膀子上。他脚下一颤,扑通一声,从屋顶跌了下来。四、五个二毛子扑了上来,把他按住,用绳子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东方一杰躺在院中,瞪眼一看屋顶上那人,正是自己的仇人——黄伯南。
  东方一杰被擒后,就被放在这囚笼中。黄伯南乘着这风狂雨骤的夜晚,把他押往天都镇。
  听着舱外滚滚的雷声和激浪撞击船弦的轰鸣,东方一杰心情特别沉重。他知道,此次遭擒,黄伯南是不会放过他的。自己被砍头枪杀,倒无所畏惧,只是刚刚组织起来的坎字团,又将群龙无首了。二师兄武英图,前几天到河北岸的常甫镇一带去活动,此时也不知他的情况如何;童石柱逃出去生死不明,更使他心中增添了无限的悲愤和忧思。他盼着武英图,早日竖起义旗,率领成千上万的义和团好汉们,杀奔京师,把八国联军赶出中国去,使中华神州大地,不再惨遭洋人的践踏,太公河两岸的穷苦乡亲们,不再受老毛子的欺侮,即便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也毫不遗憾。想到这些,他心中稍感快慰。
  底舱的门打开了,黄伯南躬着腰,从上面钻了进来。东方一杰一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像吃了一只死苍蝇,恶心得直想呕吐。他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黄伯南一眼。
  黄伯南手里提着个酒壶,来到囚笼边,装作悲痛的样子,轻声唤道:“大哥,叫你受委屈了。”
  东方一杰鼻子里哼了一声。
  黄伯南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不是小弟无情无义,委实出于无奈。看到大哥落到如此地步,伯南不能伸手相救,愧对爹爹的养育之恩。”说着,他那干黄的脸上,挤出了几滴鳄鱼泪。
  “呸!闭住你的臭嘴,不准你再提爹爹。”东方一杰吼道。
  “大哥,小弟知道,我对不起死去的爹爹。可这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嘛……”
  “哼,我问你,你是哪国人?”
  “我……是中国……人……”
  “你是中华民族的败类,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认了你的洋爸爸,连祖宗都忘了,你还有脸说是中国人?!”
  黄伯南被骂得心中冒火,黄脸变红。他忍了忍说:“大哥,我真不明白,洋人来咱中国,是来传播西方文明的,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作对呢?”
  “洋毛子到我们中国,杀人放火,无恶不做,有多少穷苦乡亲,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就是他们的文明么?还有,你们这些信教的二毛子,依仗你们的洋爸爸,抢男霸女,欺压良善。我东方一杰,五尺高的中华男儿,岂能坐视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横行?!今天虽落在你们这些败类手中,仇未报,恨未消,死不瞑目!”
  “嘿嘿,我佩服大哥你的雄心大志。不过,八国联军用的全是洋枪洋炮,连朝廷的官兵全抵挡不住,何况你们义和拳,都是愚昧的村野乡民,凭手中那残刀断剑,怎能是洋人的对手?”
  “哈……”东方一杰仰面大笑起来。笑罢,他又厉声说道:“黄伯南,你别看义和团眼下败下来了,可中国人的爱国志气是扑不灭的。用不了多久,太公河两岸,又将红巾遍野,刀枪遮日。老毛子的洋枪洋炮算个毬,我们照样打得他屁滚尿流!”
  黄伯南听得胆战心惊。他从壶中倒了一杯酒,递到东方一杰的嘴边,说道:“大哥,你有此大志,小弟不再劝你,今敬你一杯,以示你我手足之情。伯南虽信奉洋教,但也是武林中人,尚知江湖义气,到时小弟定为大哥周旋,尽力相救也就是了。不过,希望大哥今后不再与教民为仇结对……”
  “呸!”东方一杰一口浓痰,啐在黄伯南的脸上,大声吼道,“放屁!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不杀尽你们这些二毛子,决不罢休。你给我滚!再满嘴喷粪,别怪我出口伤人!”
  黄伯南无奈,只好嘱咐了两个教民几句,蹬着梯子爬出了底舱。
  此时,喧闹的风雨已经停息了。一轮冰盘似的圆月,从云缝中钻了出来。巨蟒般的太公河,在清亮亮的月光下,像一条长长的银链。船队驰进葫芦湾,开始慢了下来。黄伯南站在小火轮的甲板上,望着葫芦湾中那灰濛濛的芦苇荡,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一夜,他一直担心途中遇到义和团的拦截,现在,只要穿过芦苇荡,就进入天都镇了,他心中不由地一阵高兴。这次,抓住了东方一杰,不但除掉了自己的心头之患,还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赏银哩。
  小火轮刚开进芦苇荡,黄伯南忽然看见,一只小船箭一般从荡里飞出来。借着月光,只见那船头上站着一个大汉,双手拄着一根竹篙,用力地撑着小船,直向小火轮而来。
  黄伯南心中一惊,大声喊道:“停船,干什么的?”
  小船上那大汉答道:“我们是打渔的。”
  “黑更半夜打什么鱼?”
  “我们的船坏了,想搭你们的火轮上天都镇!”
  黄伯南越听越觉得那大汉的声音耳熟,不由一惊,猛地感了一声:“不好啦,义和团来啦!”
  话音未落,只听小船上那大汉嘴里一声唿哨,芦苇荡里又飞快地钻出二十几只小船,分头向小火轮两侧的帆船划去。
  小火轮中的二十几个洋毛子,听到喊声,端着洋枪跑出舱来。第一只小船,已划到小火轮旁,只见那大汉,手中的竹篙往河中一点,身子腾空飞起一丈多高,嗖地跳到小火轮上,紧跟着,又蹿上来十几个持刀的好汉。黄伯南拔枪要打,那大汉手急眼快,手中竹篙往前一甩,一个“开步剪腕”,“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腕上,洋枪当啷落地。黄伯南早已认出,那大汉是义和团的二师兄醉狮子武英图,吓得他丢魂丧胆,顾不得捡枪,撒腿便跑。武英图挺篙欲追,那二十几个洋毛子,哇哇怪叫着围了上来,他只好抡起竹篙,和洋毛子展开了格斗。
  同时,两侧的木帆船上,也传来叮叮当当的刀枪撞击声。
  醉狮子武英图的一把大竹篙,连砸带扫,打得洋毛子连滚带爬,嗷嗷乱叫。他看准一个大个子洋毛子,举起竹篙,一个“顺风扯旗”,把他扫下船去。随后,他对身后的一个小伙子喊道:“石柱,快去搜舱,救大师兄!”
  童石柱答应一声,把手中的齐眉棍一摆,向船船跑去。他搜遍了上层舱房,不见东方一杰的踪影,愣了一下,便单手提开舱盖,纵身跳了下去。
  东方一杰听到船顶上扑通通地乱响,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忽见舱盖一开,从上面跳进一个人来,正是自己的徒弟童石柱,不由得高兴万分。两个看守东方一杰的教徒,一见童石柱,吓了一跳,忙挥刀向他砍去。
  童石柱的武艺练得时间不长,齐眉棍在舱底又使不开,不是两个教徒的对手。急得他大声喊道:“师父,快涨笼子!”
  东方一杰猛地醒悟过来,急忙调动内功,把气往上一提,运足了全身力量,又猛地把气沉入丹田,同时双膀用力往外一分,两脚狠狠一蹬囚笼的木框,炸雷般地吼叫一声:“开!”“咔吧”一声,那囚笼被他挣裂。他噌地蹿出囚笼,照一个教徒的后背,猛拍一掌,那教徒往前一扑,栽倒在地。童石柱乘机抡起齐眉棍,把他脑袋砸碎。东方一杰用脚尖一挑那教徒的刀,右手接住,反背一刀,把另一个教徒劈为两半。他和童石柱也顾不得说话,便提刀蹿出底舱。
  甲板上,五、六个老毛子已倒在武英图的竹篙下面。可是,来劫囚船的义和团弟兄不多,已经被木帆船上的洋毛子和教民杀得节节败退。几只帆船,已经靠近了小火轮。武英图见东方一杰和童石柱来到舱外,便高声喊道:“大师兄,快上小船!”
  东方一杰几步蹿到甲板边上,正想向小船跳去,没料到躲在船尾的黄伯南,早已捡起一条枪,瞄准东方一杰,咬牙勾动了板机。只听“砰”的一声,东方一杰后背中弹,身子晃了两晃,往前一扑,栽进波浪翻卷的太公河。
  河里翻起一股红浪,把东方一杰卷走了……
  ×××
  当!当!当!一阵宏亮的钟声,把凝神沉思的长眉汉子,从遥远的回忆中唤了回来。他站在坟前,循声望去,只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霞光驱散了太公河上雾霭,天都镇那高耸入云的教堂尖顶,在晨曦中闪着光。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墓碑,伸手摸了摸坟丘上刚添的新土,心中一阵欣喜,暗道:“看来,武英图现在还活着,这新土很可能就是他添的。这次重返天都,倘能找到他,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想到此,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思情,又一次潮水般涌了上来。
  “师父,该走了,太阳都出来哩!”石虎在一旁说。
  “嗯!”长眉汉子又捧起一把湿土,把坟顶上的纸钱压了压,而后,迈开虎步,向河边走去。
  二
  芦篷船在天都镇钓鱼台码头旁靠了岸。长眉汉子从腰中的包裹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掌舵的老汉,笑着说:“老哥,一路上亏得您携带,我师徒感恩不尽,几块散碎银两,权做船资饭费,望老哥笑纳。”
  老渔夫捋着花白的胡须,呵呵地笑着,推辞道:“这您可就见外了。老汉我在太公河上行船打渔,有多少客商搭船来往天都,从未收过船钱,怎能收你们的银两?贵师徒何时离开天都,请到此找我,我定撑舟相送。”
  二人谦让了一番,老渔夫说什么也不收钱。长眉汉子无奈,只好将碎银收起,笑着说:“也好,待他日相聚,再当厚报。”说罢,带上石虎,纵身跳下船去,和老渔夫拱手告别,而后沿着河边,向钓鱼台码头走去。
  钓鱼台码头,像一只受了伤的怪兽,伏卧在天都镇的中心。一只只挂着各种颜色国旗的外国货轮,停泊在码头四周。轮船上那座座圆柱形的烟筒,喷吐着滚滚的浓烟,把天空中的那轮红日,遮掩得暗淡无光。
  长眉汉子和石虎在码头西侧停住脚,举目望去,只见一艘巨型货轮,停靠在码头上。岸边,一大群光着膀子的码头工人,正肩扛背驮地往货轮上装运货物。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赤裸的小腿,在寒风中颤抖着。沉重的货箱,压得他们把腰弯成一张弓。每个人都紧咬着牙,艰难地一步一步往跳板上爬。
  长眉汉子和石虎正想离开此地,忽然,巨轮上传来一阵阵怪叫和尖笑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巨轮的甲板上,摆着两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洋人和一个中国人。那洋人身穿铁灰色西服,胸前飘着红领结,长得是:门楼儿头,凹眼睛,满腮绵羊尾巴似的大胡子,光秃秃的脑壳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腆着个滚瓜溜圆的大肚子,一手拿着个酒瓶子,一手拿一根红烧火腿,正在吞嚼着。那个中国人,粗壮彪悍,身穿青绸短裤褂儿,脸上一对又浓又黑的打帚眉,两只闪着凶光的大环眼,狮子鼻,四字口,满脸铁丝似的络腮胡子。他上衣十三太保的钮扣没系,敞着怀,露着胸脯上刺绣的一只黑熊图像。他一手夹一支雪茄烟,一手托着两个鸡蛋大的铁球。这两个人,一边谈笑,一边观看河滩上的三个外国水手摔跤。
  河滩上摔跤的三个水手,是一胖二瘦。胖子长得又粗又矮,像个大水缸。他浑身的肌肉,快要把白地蓝条的海魂衫撑破,看祥子,体重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他哈巴着两条罗圈儿腿,一扭一晃地在河滩上转圈子,那样子活像个大狗熊。两个瘦子长得又细又高,好似两只长颈鹿。只见那两只“长颈鹿”猛地扑向“大狗熊”,一个搂着他的腰,一个抱着他的胳膊,拚命想把他扳倒。只累得两只“长颈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那“大狗熊”却纹丝不动。猛地,“大狗熊”把腰一拧,胳膊一抡,两只“长颈鹿”像两个皮球,轱辘辘滚出七、八尺远。
  “哈……”甲板上那大胡子洋人,狂笑着喊道:“汤姆,你这家伙真是个牛哇!”
  摇着两个铁球的中国人,立刻挑起大拇指,对那洋人谄笑着说道:“汤姆斯先生真是个大力士,简直能和俄罗斯帝国的马洛托夫媲美。”
  河滩上那“大狗熊”更加洋洋得意,朝甲板上喊道:“威克逊船长,我还要上擂台,和马洛托夫较量呢!”
  威克逊对身旁的那个中国人说道:“亲爱的龙四先生,听说你开办着一所国术馆,每天练习中国的武术,你的功夫一定很惊人,请你下去和汤姆比一比如何?”
  叫龙四的中国人,手里摇着铁球,晃着脑袋说:“哪里,我们练功只是为了健身而已,怎能是贵国大力士的对手,我龙四甘拜下风。”
  “哈……”威克逊又是一阵狂笑。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明晃晃的金表,对船下正在背运货物的工人喊道,“你们中间,如果有人能把汤姆摔倒,我便把这只金表送给他。”
  工人们全都低着头,没有一人答应。
  威克逊又喊了两遍,见无人出来应战,便摇了摇头,对龙四说道:“难怪都管你们中国叫‘东亚病夫’,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敢和我的水手角力,更不用说和俄国的马洛托打擂了。”
  正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又瘦又矮,外号叫小猴子的工人,卸下货箱,从船上走下来。刚下了跳板,汤姆斯便跳过来,抓住“小猴子”的胳膊,狂傲地说:“你是中国的大力士,来,我们摔一跤!”
  “小猴子”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使劲挣扎着,连连说:“不……不……”
  汤姆斯越发来了劲儿,他猛地把“小猴子”往怀里一拉,底下一脚,扑通一声,把“小猴子”摔倒在地。“小猴子”刚要爬起,汤姆斯又一脚把他踢了一溜滾儿。“小猴子”趴在地下,再也不敢爬起来了。
  汤姆斯双手插腰,仰面狂笑着喊道:“哈……,东亚病夫!东亚病夫!”
  站在四周的工人们,一个个瞪着仇恨的大眼,看着狂傲的汤姆斯,敢怒不敢言。
  猛然,趴在地上的“小猴子”,噌地蹦了起来,低着脑袋狠劲儿往汤姆斯肚子上撞去,只听“咚”的一声,汤姆斯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肚子,扑通跌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威克逊一愣,继而发出一阵尖笑,喊道:“汤姆,你这个笨牛,怎么叫一个毛孩子摔倒呢?”
  汤姆斯恼羞成怒,噌地跳起来,嗷嗷地怪叫着,伸开两只长满了黑毛的大手,恶狼一样扑向“小猴子”。
  工人们都为“小猴子”捏了一把汗。
  “小猴子”连连闪退着,最后,终究被汤姆斯抓住了。汤姆斯恨不得把“小猴子”撕碎。他一手抓住“小猴子”的脖子,一手抓住“小猴子”的腰,吼叫一声,把“小猴子”举过头顶。四周的工人们,一声尖叫,吓得全都闭上了眼晴。
  石虎师徒见此情景,心中腾地蹿起一团火焰。二人正想蹿过去救“小猴子”,猛听得有人炸雷般地吼道:“住手!”
  汤姆斯正想把“小猴子”扔进太公河里,听到喊声,打了个冷战,扭头一看,只见从工人中蹦出一个人来,瞪着一双喷火的大眼,来到他的面前。
  长眉汉子见那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细腰乍背,虎头虎脑,甚是英俊。他心中暗暗称赞这青年见义勇为的精神。
  那青年握着拳头,往汤姆斯面前一站,咬牙说道:“你把‘小猴子’放下,我和你角力。”
  汤姆斯冷笑一声,放下“小猴子”,刹了刹腰带,瞪起一对恶眼,一个“饿虎扑食”,跳过来,伸手便抓那青年。青年猛一闪身,一个“顺手牵羊”,把汤姆斯一带。汤姆斯“饿狗抢食”,栽倒在地,把脸都磕破了。汤姆斯翻身爬起,反身又扑过来。那青年颇为灵活,轻轻一闪,兜腿一脚。汤姆斯又被踢了个仰面朝天,躺在地下,再也起不来了。
  “好啊!”工人们开心地呐喊起来。
  威克逊见此情景,回头和龙四嘀咕了几句。龙四立刻站起身来,手里滚动着铁球,晃着膀子走下甲板,来到青年面前,冷笑一声道:“刘天鹏,你他娘的不好好干活,多管什么闲事?”
  那青年把手往腰中一插道:“你没见他要把‘小猴子’扔下河去么?”
  “哼,把这小王八羔子淹死,碍着你屌疼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龙四仰面大笑道:“哈哈,你小子仗着你的师弟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总他娘的调皮炸刺儿。四爷我早就想收拾你,一直没腾出手来。现在,霍天舒见阎王爷去了,你还敢在四爷面前抖威风,我今天叫你知道知道四爷的厉害!”说着话,龙四抖手用“裂门掌”朝刘天鹏脸上打去。
  长眉汉子见龙四出手不凡,用的是通臂拳的手法,掌挟疾风,快如闪电,心中暗暗为刘天鹏担惊。他见刘天鹏滴溜一转身,闪开“裂门掌”,跳到一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想:我先看看二人的功夫如何,倘若刘天鹏不是龙四的对手,我再出面相帮。主意拿定,他拉着雷石虎走到跳板旁,仔细地观看起来。
  龙四施展开通臂拳弹、冷、脆、快、硬的功夫,和刘天鹏展开了一场搏斗。他步法灵活,身型稳健,拳似流星,掌如闪电,连连发起猛攻。刘天鹏用的是白鹤拳中的手法,来和龙四相拼。他蹿、蹦、跳、跃、闪、转、腾、挪,恰似一只白鹤凌空,颇为敏捷。二人越打越快,蹚得河滩上尘土飞扬。四周的工人,齐声呐喊,为刘天鹏助威。甲板上的威克逊,也跳脚乱喊乱叫。
  一袋烟的工夫,长眉汉子渐渐看出,刘天鹏身法虽好,无奈拳掌发力不整,腹中之气不能沉入丹田。二十几个照面后,他便面红耳赤,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气力不支了。长眉汉子正在暗暗着急,忽见刘天鹏腾空飞起,右腿弹出,用脚尖直点龙四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龙四往左一败身,右掌横切刘天鹏腿上的迎面骨。“啪”的一声,刘天鹏翻身栽倒。龙四跃步上前,抬脚把刘天鹏踏住,呵呵冷笑道:“跟你师妹学的功夫,也敢在四爷面前伸手,哼哼,四爷今天送你回姥姥家吧!”
  龙四说罢,伸开五指,朝刘天鹏胸口插下去。围在四周的人们,全都惊叫起来。
  正在这危急之时,跳板旁的长眉汉子,早已腾空飞起,一个“狮子扑球”,纵到龙四的面前,说了声:“慢着。”伸手刁住龙四的腕子,单臂轻轻往外一操,龙四便往后连退几步,差点儿摔倒。
  长眉汉子伸手拉起刘天鹏,眯着鱼鹰子眼,笑呵呵地对龙四说:“朋友,都是门里人,他已经输了,你又何必下此毒手呢?”
  龙四见那长眉汉子,穿着打粉像个乡野村夫,个子不高,却筋骨强健,气度不凡。两只鱼鹰子眼,微笑中含着一股逼人的寒光。特别是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十个手指青筋暴突,指肚上结满了铜钱厚的硬茧。龙四猜想此人,不是练过铁砂掌,就是练过鹰爪力。看来,这个主儿不好惹。可是,当着码头上这么多人,自己也不能装孬种。想到此,龙四往前跨一步,用手一指那长眉汉子,恶狠狠地骂道:“谁他娘的裤裆破了,露出你来了!”
  长眉汉子仍不急不火,笑呵呵地说:“你别骂人呀!俗话说,‘骂人没好口,打人没好手’,你挺大的个子,嘴上成天挂个尿盆子,不嫌臊得慌么?”
  龙四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跳脚吼道:“好小子,你敢和四爷蹚蹚土么?”
  “哈……”长眉汉子笑了起来。笑罢说道,“我倒真想接你两手。不过,南七北六十三省,我走了半辈子,武林道上还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我要和你这小辈动手,天下的朋友就得笑话我。”说着,回身喊道,“石虎,陪这小辈走两趟!”
  雷石虎早已按捺不住,听师父呼唤,便跳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师父,把他打死么?”
  “别价。”长眉汉子摇摇头,说:“教训他一下也就是了。”
  “好吧!”雷石虎往前一站,伸出两只车轴似的粗胳膊,对龙四说道:“小子,我要用拳脚打你,算我欺侮人,今儿格,我只用胯骨打你,你发招吧!”
  龙四见雷石虎又矬又粗,貌不惊人,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怒吼一声:“好矬子,先别吹牛,看四爷的掌吧!”说着,他抬手一个“白猿出洞”,朝雷石虎打去。
  雷石虎不慌不忙,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待龙四的掌离自己的脸还有一寸的时候,才轻轻将右臂往上一抬,把掌磕开。同时,他一侧身,双脚往前一搓,左脚埋住龙四的后脚根,胯骨往前一抖,龙四便摔了个四仰八叉。龙四忍住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挥拳直取雷石虎的软肋。雷石虎用左胳膊一磕来拳,横着往里进步,台右臂一压龙四的膀子,胯骨又轻轻一抖,略一拧腰,龙四便双脚朝天,像一块卷饼似的摔到雷石虎身后去了。这一次,比第一次摔得还脆。龙四恼羞成怒,伸手从腰中拔出一柄短刀,跳起来便朝雷石虎刺去。
  雷石虎正想接手,却见师父一个箭步跳过来,用“黄鹰献爪”的手法,把龙四持刀的手刁住。同时,他用中食二指—扣龙四的合骨穴,龙四便觉得半个身子又酸又麻。长眉汉子轻轻一搡,龙四扑通坐在地上。
  长眉汉子眯着眼,笑着说:“你这个人,刚才没讲过家伙,你怎么动刀子呢?”
  龙四知道自己不是这俩人的对手,索性往地上一躺,耍开了光棍。他伸手把刀子递过来,翻着白眼珠儿说:“爷们儿,算你有种。这码头四爷我家占了好几辈儿,是凭钻刀山下油海挣出来的。你今儿格想掐四爷的尖儿,那好办,你拿这刀子给四爷放放血,这码头归你。你要不敢,就是大闺女养活的。”
  “嘿嘿!”长眉汉子冷笑道,“这码头我从来没想要过。不过,你想叫我给你放放血,这倒可以。杀猪宰狗的活儿我没少干,就是没有宰过人,今儿格,我倒想试一试。”说着,伸手把刀子接过来,用刀尖一指龙四的胸口,便要往里捅。
  龙四一见长眉汉子真捅,吓得轱辘一滚,翻身爬起,扭头便跑。跑出老远后,才回身骂道:“日你妈,有种儿你敢在这儿等着我!”
  长眉汉子左手抓住短刀的尖,轻轻一搬,“砰”的一声,短刀折为两半。他把手一扬,断刀飞入河中。而后,对龙四喊道:“等你?我没那么多工夫!”
  龙四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此时,工人们才哗地围了上来。刘天鹏拉着长眉汉子的手说:“老前辈,多亏您二位搭教,弟子才免遭毒手。弟子谢过您老大恩。”
  “这没什么。”长眉汉子淡淡一笑。
  “老前辈,方才弟子见您出手不凡,定有绝技在身,弟子愿拜您老为师!”说着,刘天鹏纳头便拜。
  长眉汉子忙伸手拉住他,说:“兄弟,我们爷俩儿是乡下人,来天都串亲访友,并不是武林高手,更没有什么惊人绝技,只是看那小子太狂,气不过就是了。你要拜我为师,这可使不得。再说,我们还有事儿呢。”说着,又对众人把拳一抱,“诸位,告辞了!”而后,叫上雷石虎,离开码头,朝镇里走去。
  刘天鹏见二人走远,才猛地想起,忘了问这二人的姓名和家乡,心中甚是后悔。
  三
  天都寺前,有一条东西走向宽阔的大街,这里,是天都镇最热闹的场所。干鲜货店、酒楼饭庄、茶馆书社、招商客栈的各种招牌,红红绿绿挂了一街。天都寺门前,有一三角形的广场,广场上到处都是买卖小摊儿:有卖估衣的、卖烧饼果子的、卖葱姜蒜的、卖牛羊肉的……,刀勺乱响,叫卖声声,好不热闹。广场中间,还打着几个杂耍场子:有摔跤玩中幡的,有练气功吞宝剑的,有敲锣耍猴儿的,有打拳卖大力丸的……,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雷石虎师徒,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好不容易才来到广场上。
  雷石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繁华的市镇。他两眼不够使唤了,见什么都想看一会儿,样样都感到新奇。长眉汉子给他讲着各种买卖和杂耍的典故,高兴得雷石虎手舞足蹈,咧嘴笑个不停。足有两顿饭的工夫,师徒二人才挤到西北角一个小吃摊子前。雷石虎一见摊子上摆着焦黄的油酥烧饼,肚子里像揣了只野鸽子,咕咕叫个不停。他两眼瞪得溜圆,瞧着小吃摊子,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长眉汉子见雷石虎那直勾勾的样子,笑了笑,问道:“饿了吧?”
  雷石虎咧开大嘴说:“嘿嘿,这肚子直他娘的叫唤哩!”
  长眉汉子从包裹里掏出一串铜钱,在小摊上买了二斤烧饼,又叫掌柜的给切了二斤熟牛肉,用纸包好。爷俩儿抱着纸包儿,进了路北一座茶馆。
  茶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人们喝着茶,嗑着瓜子,正在津津有味儿地听评书。雷石虎师徒二人,在靠近门儿的地方,找了个空桌坐下来。立刻,身穿白布裤褂儿,肩搭手巾把的茶房儿,笑嘻嘻地走过来,问道:“二位老客喝茶么?”
  长眉汉子点了点头。
  “咱这儿有上等香片、龙井、碧罗春,您老要点儿什么?”
  不等长眉汉子答话,雷石虎便瓮声瓮气地问道:“有白开水么?”
  “有!有!”茶房儿见雷石虎愣头愣脑,便笑着说:“白开水咱这儿是俩大钱儿管够。”
  雷石虎从包裹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哗啦”一声,扔在桌子上,说道:“给我们爷俩儿来一筲。”
  茶房儿扑哧一笑,说:“咱这儿论壶不论筲。”
  “好!那就先来十壶,剩下的钱归你。”
  “嘿嘿,咱这儿买卖小,腾不出那么多壶来。这么着,我先给二位拿两壶来,先慢慢喝着,喝完了我再给您添,您看如何?”
  “行啊,你就别罗嗦了,渴得我嗓子都冒烟儿了。”
  茶房儿急忙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他右手托一茶盘儿,内装两只雕花细瓷茶碗,左手提着一个白瓷壶,走了回来。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又把桌子抹了抹,问道:“二位还要点儿什么?”
  “不要什么了,你忙去吧,有事再招呼你。”长眉汉子说。
  茶房儿走后,雷石虎先给师父斟了一碗水,自己抱起壶来,也不管烫不烫,便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一阵痛饮。
  爷俩儿喝着水,吃着烧饼夹牛肉,定神往前看去。只见茶馆中间,摆着一张红漆木桌,桌上放着一块醒木,桌后坐着那个说评书的人。此人六十来岁年纪,身穿蓝布长衫,手摇泥金纸扇儿,正不紧不慢地演说着。他声音宏亮,吐字清晰,坐在最后面的雷石虎师徒,亦能听得真切。长眉汉子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此人乃是天都镇最有名的评书艺人,绰号叫撞金钟的沙公斗。
  沙公斗年轻时中过秀才,后来一直未能登科。为了生活,便弃学习艺,拜京畿一代最有名的评书艺人满天雷为师,说起评书来。他为人豪侠仗义,善交朋友,特别是和练功习武的人来往甚密。他虽没有认真练过武功,但武术中的拳招械点却知道不少。因此,他善讲武侠书,而且能够把各种拳械的招术,运用到书中去。说到二人比武动手时,每一招每一式,都很真切,绝没有胡编乱造的地方。有时说到高兴处,他还站起身来,拳脚交加,做以示范。由于他说的活龙活现,引人入胜,曾招惹得一位武林高手,专门登门拜访,向他讨求招法。此事,曾一时成为美谈。
  雷石虎师徒,听沙公斗今天说的段子,是中国武林界和俄国拳击家打擂的故事,感到很有兴趣儿,便认真听了起来。
  沙公斗说到热闹之处,来了情绪。他把长衫一脱,纸扇一合,站起身来,讲道:“且说那俄国拳击家,身高丈二,膀阔三停,头如麦斗,眼若纱灯,一对铁拳,恰似两柄八棱紫金锤。这家伙,上称约一约,活掉毛也有三百多斤,如同楚霸王转世,大力金刚临凡,双手能举起碌碡,甚是厉害无比。这老毛子,在咱天都摆擂,连败中华二十几名武林高手、江湖上的好汉,一时间压倒群雄,无人再敢登台,与他拳脚争雄。这一天,那老毛子正在擂台之上,口出狂言,耀武扬威,猛听得台下有人高声呐喊:‘呀呔,老毛子休得狂傲,打擂人来也!’随声音,从台下飞身跳上来一个好汉。”
  说到这里,听书的人们早已目瞪口呆,眼巴巴地盯着沙公斗手中的纸扇。
  沙公斗轻轻咳嗽一声,继续演说道:“诸位明公,你道这打擂的好汉,何样打扮?只见他:年方三十余岁,长方脸,高颧骨,两道长眉斜插入鬓,一对虎目灼灼放光,身穿紧身纳袄,腰扎英雄带,脚蹬鹰腰鱼脑薄底抓地虎快靴,长的是短小精悍、威风凛凛。他往擂台上一站,比那老毛子矮了半截。那老毛子看了看那位好汉,仰面哈哈狂笑,连连摆手,意思是说:你的个子太小,不是我的对手。那位好汉顿时大怒,厉声喝道:‘老毛子休得要小视我中华人物,用不了两个回合,我便叫你滚下擂台!’那老毛子闻听,顿时气冲斗牛,嗷的一声怪叫,挥拳便打。只见那位好汉,不慌不忙,轻轻一闪,便转到那老毛子身后去了。老毛子恨不得一口把那好汉吞下肚去,拳似连珠,猛击过来。那位好汉,施展开八卦门柳叶抽丝盘龙掌,双腿迈动,宛若蹚泥,双掌翻飞,连绵不断,好似一团旋风,围着老毛子转了起来。刚刚走了两个回合,那好汉瞧个破绽,左掌用‘白猿挂印’封开老毛子打来之拳,右掌随之往里一穿,运动丹田之气,一个‘金龙探爪’,啪地一声,打在那老毛子后背之上。老毛子立脚不住,一个跟头栽下擂台,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顿时昏迷不醒。”
  雷石虎师徒,听到此处,忘了吃饭,瞪起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公斗。
  沙公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正想继续演说下去,忽听有人问道:“沙先生,前几天,马洛托夫和风火小雷神比武,明明是马洛托夫把风火小雷神打死,你怎么却说老毛子被打下擂台了呢?”
  “对呀,真是唱戏的腿,说书的嘴,吃柳条拉笊篱,肚子里编呀!”
  沙公斗把醒木往桌上一拍,笑着说道:“诸位明公,此段书非乃老朽胡编乱造,乃是老朽亲眼所见。我说的那个老毛子不是马洛托夫,那中华好汉也不是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这事发生在咱大清光绪年间。”
  一个小青年仍不解地问:“你说的那老毛子是谁?”
  沙公斗随口答道:“是马洛托夫的爸爸。”
  人们轰地笑了起来。
  “沙先生,那老毛子死了没有?那打擂的好汉是谁?现在还在么?”又有人大声问道。
  “那老毛子中了铁砂掌,伤了元气,第二天便夹着尾巴回国了,从此再未露面,是死是活,说书人不敢瞎讲。说起那位打擂的好汉,也是咱直隶省沧州人氏。他复姓东方字一杰,绰号千斤神力王,是咱中华第一条好汉。可惜,他在庚子年闹义和团时,被八国联军杀害了。”说到这里,沙公斗脸上露出悲愤的神色。
  听到这里,长眉汉子见众人沉默不语,和雷石虎相视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有人叹气说道:“嗐!倘若东方一杰还在世,那马洛托夫就再也不敢耀武扬威了。”
  沙公斗接过去说:“有理。不过,大家也不用灰心,这场神州大擂还没有完哩!听说风火小雷神的岳父武英图和师父尚凤轩,已经撒下帖子,聘请天下武林高手,江湖豪杰,要给霍天舒报仇哩。”
  人们互相议论起来。
  雷石虎从包裹中掏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往那书桌上一扔,大声说道:“说书的,你说的真棒!长咱中国人的志气!告诉你,那马他娘的什么夫,也没几天活头了。”
  人们这才想起给钱,各自往书桌上扔着铜钱。
  长眉汉子和雷石虎见天色已近午后,正想离开茶馆,猛听得街上一阵喧哗,人声鼎沸,不知出了什么事。二人急忙出了茶馆,站在门口往街上望去。
  大街上,人们四处奔逃,互相挤撞,连喊带叫,乱成一团。忽然,从东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雷石虎师徒循声望去,只见从东方飞来一匹雪白的东洋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浪人。那马狂嘶乱叫,横冲直撞,踏翻了一个卖烧饼的小吃摊子,纵蹄跃过一个钉破鞋的头顶,直朝人群中冲来。忽然,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奔逃的人们撞倒在地,哭喊不停。路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惊叫一声,扑过去想拉起那孩子,谁知脚下一绊,扑通摔倒在孩子身上。不待那母子爬起,那白马已箭一般冲过来,抬起一对钉有铁掌的蹄子,朝那母子身上踏去。四周的人们一见,全都惊叫一声。
  长眉汉子一见这情景,顾不得多想,一纵身,闪电般从茶馆门口跳到街心。他双脚刚刚落地,那白马双蹄便向他拍来。他护住地下的母子二人,不慌不忙,探手抓住白马的嚼环,用尽浑身力气,往旁边一拽。白马一声嘶鸣,双蹄跃起,就地打了个旋儿。只听“扑通”一声,骑在马背上的日本浪人,滚下马来,摔了个倒栽葱。那白马蹬蹄挺脖,连挣几下。可那长眉汉子,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白马见挣不脱,只好低头老实下来。
  躲在街道两旁的人们,都被长眉汉子那敏捷的身手和千斤神力惊呆了,猛地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长眉汉子把马缰递给雷石虎,弯腰扶起中年妇女和孩子。这时,那日本浪人也爬了起来。人们这才看清,骑马的人正是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
  自从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马洛托夫打死后,村野正二高兴极了。连日来,他和马洛托夫摆宴庆贺。今天,他在俄国教堂和马洛托夫、卡尔登斯基、黄伯南等人喝酒,直喝得熏熏大醉,才骑马回东亚武技馆。他醉眼朦胧,纵马狂奔,竟闯到这广场中来。忽然,战马腾空一跃,把他颠了下来。他爬起身,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地疼痛,用手一抹,抹得满手鲜红,才知脸被摔破了。此时,他酒已醒了一半,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瘦小精悍的长眉汉子,旁边还有一个矮个子青年,手里牵着他的白马,这才知道被人拦了马头,不由得心中大怒。他来中国好多年了,依仗自己开的东亚武技馆,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从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今日,竟有人敢拦他的马头,岂不使他又惊又恼。
  村野正二瞪起一对牛蛋眼,用手一指那长眉汉子,用一口略带天都土音的汉话问道:“喂,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大日本帝国武士的马头?”
  长眉汉子把那母子二人拉到一边,回过身来,走到村野正二面前,笑着说:“这里是闹市,游人甚多,你怎能纵马横行呢?我要不拦你的马,那母子二人岂不是被马踏死了么?”
  村野正二哈哈狂笑几声,说道:“两个乞丐,踏死她们又值几个大钱?谁让她们到我的马前送死呢?”
  长眉汉子道:“你怎么不讲理呢?这里是中国的地方,你为什么来此横行霸道,拿中国人的性命当儿戏?”
  “哈……”村野正二又是一阵狂笑,“你们中国的地方又怎样?连你们的皇上都不敢拦我们帝国武士的马头,你算什么东西,想找死么?”
  “放屁!”雷石虎在一旁早忍不住了,“你是哪儿跑出来的秃尾巴狗,敢来这儿撒野耍横?再不滚,我揍死你!”
  村野正二立刻把双拳一立,说道:“想动武么?我叫你尝尝拳头的滋味儿!”说着,挥拳朝雷石虎打来。
  雷石虎不慌不忙,左臂一磕来拳,右臂抡起,一个“老妈拐线”,朝村野正二打去。
  村野正二自幼习练柔术、空手道和少林拳脚,技击上颇有经验。他见雷石虎胳膊粗得像茶壶,不敢和他硬碰,急忙往下一伏身,用“白蛇缠身”,躲过石虎的胳膊,同时横起“外桩腿”,用力朝雷石虎大腿踹去。雷石虎不躲不闪,一沉丹田气,摆了一个“金刚坐马桩”。村野正二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下面,“咚”的一声,雷石虎仍稳如泰山。村野正二只觉得如同踹在钢柱上一样,碰得右脚生疼,立脚不住,扑通摔了个后仰壳。
  四周围观的人们,轰的一声,开心地笑了起来。
  “哈……”雷石虎大笑道:“你这样儿的草包孬种,还敢称什么武士,快滚你娘的吧!”
  村野正二躺在地下,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必定是中国武林道的高手,到天都来打擂的。他料自己不是这矬子的对手,可又不甘心认输,失去大日本帝国的威风,便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爬起身对雷石虎说:“你敢和我打赌么?”
  “嘿,你小子还不服气?赌他娘的什么,你说吧!”雷石虎满不在乎地说。
  “哼哼,我踹不动你,你敢叫我的白马踢你三脚么?如果白马踢不倒你,我就认输,从此回国,再不踏进中国一步。”
  四周的人们一听,全都气愤地嚷道:
  “不行,这叫什么赌法?”
  “是啊,人怎能禁得住马踢呢?”
  “妈的,比武不行,用马代替,难道你是牲口么?”
  ……
  村野正二见雷石虎沉思不语,猜想他定是害怕了,便洋洋得意地说:“你不敢赌斗,咱就去你们的新军衙门,叫你们的统制官大人,来断理此事。”
  长眉汉子听了村野正二的话,心中暗想:此次来天都,大事未办,暂还不能出头露面。倘到衙门,必得暴露身份。况且,朝廷中的官员,大部分是崇洋媚外之辈,岂敢给中国百姓做主?倒不如就此了结此事,免得招惹事非,耽误了大事。想到此,他往前跨了一步,笑着对村野正二说:“如果按你所说,白马踢他不动,你又如何?”
  “三脚踢不倒他,此事就此了结。”
  “不再惊动官府?”
  “当然!”
  “好!”长眉汉子说道:“不过,我也有个说道。倘若白马踢他不动,我还这白马一掌,你看如何?”
  村野正二转着眼珠儿,心中暗自盘算:那矬子如何能禁得住我的马踢?把他踢死,好解我心头之恨!即便踢不死他,这瘦子打白马一掌,料也无妨。想到此,他把胸脯一挺,说:“好吧!三脚踢他不动,你就是把我这白马打死,我也决不反悔。”
  “此话当真?”
  “决不食言!”
  长眉汉子对四周的人们一抱拳,大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为我们做个见证。石虎,叫他踢!”
  众人听说这青年要和日本人赌斗,全都围拢过来。做买卖的,卖艺的,耍猴儿的,说书的,全都涌过来看热闹,把大街挤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雷石虎早已准备停当。听到师父呼唤,他立刻把双脚一跺,运动内功,把丹田气输贯到两条腿上。而后,把裤腿儿绾起,露出两条吊桶粗细的大腿来。他往下一伏身,又蹲了个“金刚坐马桩”,把手一招,对村野正二喊道:“小子,踢吧!”
  村野正二牵过自己那匹白马来,调转马头,把马屁股对准了雷石虎。此时,人们才注意看那白马,见那马和中国的马不同,乃是日本特产的东洋龙驹。那马身高八尺开外,马头高昂,耳似削竹,目若银灯,屁股肥得滚瓜溜圆,四条腿恰似四根白玉石柱。四个马蹄,如同碗口大小,上面钉着亮铮铮的蹄铁。白马见四周围了很多人,仰天一声长嘶,如虎啸龙吟一般,甚是威武雄壮。人们见雷石虎要和这白马赌赛,都把心悬到嗓子眼儿,手心攥出汗来。
  村野正二把马调好后,左手揽着嚼环,右手轻轻抚弄着马鬃。猛然,他照着马屁股拍了一掌,白马一声嘶鸣,抬起一条后腿,用力往后弹去,只见蹄铁闪起一道寒光,“啪”地一声,踢在雷石虎的右腿上。人们呐喊一声,见雷石虎仍稳稳当当站在那里,而那白马,一条腿哆嗦了一下。村野正二又连拍了两下马屁股,白马说啥也不敢抬腿再踢了,只是原地打转,两条后腿,把土刨得尘烟飞腾。
  雷石虎仍运足了十成气力,骑马式站在当地,咧嘴大笑,喊道:“小子,快叫它踢呀,还有两腿哩。他娘的,还不如挠痒痒解气哩!”
  人们轰地笑了起来。
  村野正二拉着马转了几圈儿,又把马屁股对准了雷石虎,猛地用手在马肚皮下的后腿根儿处一挠,白马往前一跃,两条后腿同时弹起,狠力朝后踢去。白马左蹄踢在雷石虎的大腿上,右蹄却向雷石虎裆中踢来。雷石虎往里一侧身,裹裆护腹,同时抡起一条铁臂,往那朝裆里踢来的马腿上一挥。那马顿时疼痛难忍,一声嘶鸣,往前一蹿,差点儿把村野正二甩倒。
  “好啊!”人群中爆发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村野正二额头上沁岀汗珠儿来。他见白马姑脚不住,两条后腿颤抖不止,知道事情不妙,便拉马欲走,刚一转身,那长眉汉子拦住他说:“别走,事还没完呢,你的马还欠我一巴掌呢!”
  人们齐声吼道:
  “对,不能放这小子走!”
  “妈的,说话不算数,还叫人么?”
  ……
  村野正二见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冒火的眼睛,全都紧盯着自己,心中不由怦怦乱跳,料也走不脱了,只好拉过马来,,对长眉汉子说:“只许打一掌。”
  长眉汉子笑了笑道:“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儿,说话算数。”
  “好,你打吧!”
  长眉汉子围着白马转了两圈儿,心想,趁此机会,叫这日本人知道知道中国人的厉害。他把浑身力气运到右手掌上,来到马头前,猛地怒吼一声,掌挟疾风,朝白马的顶门骨拍去。这一铁砂掌,有千百斤力量,能碎石断铁。只听“啪”的一声,白马一声惨叫,顶门骨被拍得粉碎,鲜血飞溅,浑身乱晃,扑通栽倒在地,浑身抽搐,四蹄乱蹬,一袋烟的工夫,便不再动弹了。
  四周的人们,看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山洪爆发似地响起一片呼喊声:
  “好神力!”
  “打得好!叫那小子看看咱中国人的威风!”
  ……
  村野正二被长眉汉子这一掌,吓得把舌头吐出老长,半天才缩回去。他心中暗自庆幸:多亏没有和他动拳脚,不然,这一掌要拍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骨断筋折。看来,中国武林界奇人甚多,实在不是好惹的。此人来者不善,我得速去告诉马洛托夫,早做准备。想到此,他对长眉汉子一抱拳,说:“服了你了,后会有期!”说罢,也顾不得死马如何了,低头钻出人群,匆匆而去。
  村野正二走后,人们立刻把雷石虎师徒围了起来。被救的那母子二人,扑通跪在长眉汉子面前,磕着头说:“多谢二位好汉爷救命。”
  长眉汉子弯腰扶起母子二人,说道:“没什么,谁能见死不救呢,你母子速离此地吧!”
  母子二人千恩万谢,尔后离开人群走了。
  雷石虎师徒也正想走开,忽见说评书的沙公斗迎上前来,抱拳说道:“请二位好汉留步。”
  长眉汉子还礼道:“老先生,有什么事么?”
  沙公斗道:“二位好汉扶危济困,见义勇为,真乃侠肝义胆,当代豪杰,且又武艺绝伦,盖世无双。老朽斗胆敢求二位,留个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老朽不才,欲把二位好汉之义举,编成评书,演讲于世,好使二位豪杰,流芳千古。”
  长眉汉子笑了笑说:“老先生太客气了。我们爷俩儿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汉,这点儿小事,不值一谈。对不起,我们还有事呢,咱后会有期吧!”说罢,一抱拳,带着雷石虎,迈开大步,离了人群,沿着大街,向西而去。
  撞金钟沙公斗,呆呆地望着雷石虎师徒远去的背影,沉思了一会,猛地用手中的泥金纸扇一拍大腿,惊喜地喊道:“怪不得看他有些面熟,嘿!原来是他!”
  人们急忙问道:“他是谁?”
  沙公斗兴奋地喊道:“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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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8 11: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一
  天都镇西斜街的北头,紧靠太公河,路东有一家招商客栈。客栈的前门脸上,钉着一块黑漆木牌,上面用金粉刷着三个楷书大字——都一乐。
  都一乐客栈的历史很长,相传是乾隆年间,一个叫尚德真的回民所创。客栈掌柜尚凤轩,是天都镇武林界有名望的人物。家传的少林派武功,造诣颇深,人送他一个美称——笑面阎君。尚凤轩任侠尚义,广结水陆码头的英雄豪杰。他的店里,很少接待买卖商贾,住的大部分是南来北往的武林道人士和江湖好汉。因此,都一乐客栈在天都镇无人不知,名望甚高。最近几天,客栈里出来进去的人,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丑有俊;有的撇着京腔,有的说着侉语,一个个气概不凡。人们猜测着,这些人定是南北各地的武林高手,这次云集天都,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自从清明节前,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致死后,醉狮子武英图几次要到新军衙门去挂号,准备亲自登台,和老毛子决一雌雄,为自己的爱婿报仇。这事,尚凤轩坚决不同意。他觉得,武英图功夫虽好,但毕竟上了点年纪,万一出个好歹,岂不更加扫了中国武林道的威风,长了马洛托夫的锐气?他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武英图。二人经过商谈,决定撒下请帖,约请各地武林道的朋友,来天都打擂,誓死要和马洛托夫分个高低。
  今天,武林道的朋友差不多全到了。尚凤轩忙着叫徒弟们给各路好汉安排住房,准备酒饭。整整忙了半天,他才回到前厅,正想休息一会儿,忽然,大街上人声喧哗,乱乱哄哄。他忙叫一个伙计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工夫不大,伙计回来了,对尚凤轩说:“师父,天都镇都轰动了,说是从外地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好汉,在钓鱼台码头,打了天都国术馆的铁面熊龙四,又在天都寺广场,力拦惊马,掌劈白马,斗败了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嘿,人们把这两个人都说神了。”
  尚凤轩听了,心中暗思道:不知是哪路的朋友到了,应该派人去迎一迎。这工夫,忽听前面柜房有人霹雳般吼道:“哎,开店的,我们爷俩儿住店!”
  尚凤轩隔着窗户,探头往外一看,只见账房的钱柜外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瘦小精悍的长眉汉子,站在后面嘴里叼着一根铜杆烟袋。一个又矮又粗的小伙子,肩上背着个花布包裹,站在前面,吵吵嚷嚷地要住店。
  账房的一个伙计,站起来对那二人拱着手问:“二位老客打哪儿来?”
  雷石虎瓮声瓮气地答道:“从家里来。”
  “做什么买卖?”
  “卖瓦盆儿的。”
  伙计一听,扑哧一笑,说:“二位老客,小店已经客满,请您老到别家去住吧。”
  雷石虎把眼一瞪:“嘿!怎这么巧呢,单等我们爷俩儿来了,你这儿就客满?”
  “实在对不起,空房倒是有,可早就有人订下了。”
  “哈哈。”雷石虎冷笑两声,道:“有空房不叫住,这事新鲜。我看,你小子是看人下菜碟儿,看我们爷俩儿是庄稼孙,怕给不起你店钱。哼,吿诉你,我今儿格在这儿住定了。”说着话,他用手一按钱柜,噌地坐了上去,压得那杨木钱柜咯吱吱地响。
  “哎,你怎么不讲理呀?”伙计也火了,“告诉你没房了,你还想撒野不成?”
  雷石虎坐在钱柜上,咧着大嘴说:“怎么着?有本事你把我请出去!”
  “哼哼。”伙计冷笑两声,“哪儿来的野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容你耍赖胡闹?你马上给我出去!”说着,他伸手抓住雷石虎的胳膊,狠劲往下一拽。
  雷石虎一动不动,嘴里喊道:“加油哇,小子!你能把我拉下去,我马上就走!”
  都一乐客栈的伙计,都是尚凤轩的徒弟,每人都会打拳踢腿,使枪弄棒,外来的客人,没有一个敢在这儿耍胳膊根儿的。那伙计一下没有把雷石虎拽下来,顿时大怒。他煞腰站了个骑马桩,双手用力使了个“千斤坠儿”,连吼几声,只憋得脸红脖子粗,呼呼喘气。可是,雷石虎仍稳稳当当坐在钱柜上,咧着大嘴嘿嘿傻笑着。
  这情景,早被站在前厅窗口旁的笑面阎君尚凤轩看在眼里,他心中暗暗吃惊,心想:这一老一少可不是寻常之辈。那矮胖子身上的内功不含糊。旁边那长眉汉子,嘴里叼着烟袋,叭嗒叭嗒地抽着,满面带笑地看着伙计和矮胖子拉扯,一声不吭。尚风轩料此二人,不是父子便是师徒。他急忙出了前厅,来到账房,喝住了伙计,又从柜台旁的桌子上,端起茶壶,倒了一碗水,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茶碗的中间部位,其余三指往下一插,而后,把左手拇指屈在掌心,回指往茶碗上一盖,双手端着茶碗,走到长眉汉子面前,笑吟吟地说道:“老客,请用茶。”
  长眉汉子看了看尚凤轩端碗的手,忙把烟灰往鞋底上一搕,又把烟袋掖在后腰上,伸出右手,如同尚凤轩一样,捏住茶碗,只是把左手四指平伸过去,托住碗底,把碗接了过去,眯着鱼鹰子眼说:“谢谢!”
  尚凤轩见他接碗的方法,正是武林道的规矩,心中大喜,又抱拳当胸,问道:“敢问老客,哪条道上来?”
  注:东方一杰进都一乐时和尚风轩的对话,是旧时代武术界的行话,称为“忖点”。
  “龙宫道。”①
  ①从河上搭船而来。
  “空子打还是空子对?”①
  ①是冤家还是朋友?
  “到这儿我就到家了。”①
  ①咱们是一家人。
  “您在哪儿叩的瓢儿?”①
  ①您在哪儿学的艺?
  “那个地方不喊镖。”①
  ①沧州。
  “是明堂、传堂、还是过堂?”①
  ①是家传、师传还是朋友教的?
  “明堂。”①
  ①是家传。
  “家里哥几个?”①
  ①武术里有几个行当?
  “一母同胞老哥仨。”①
  ①三个。
  “做什么买卖?”①
  ①都是干什么的?
  “老大云游去了,老二在线儿上,就剩下老三在家坐山守海。”①
  ①有当和尚的,有保镖和跑江湖的,还有看家护院的。
  “您是老几?”①
  ①您是属哪一种?
  “我是看家的。”①
  ①我是掌门的。
  问了半天,不见一丝破绽,尚凤轩这才放下心来,忙抱腕当胸,施礼说:“朋友,里边请。”
  长眉汉子也不客气,叫了一声坐在钱柜上的雷石虎,迈步进了院子。
  尚凤轩把二人领进前厅。落座后,长眉汉子拱手问道:“兄弟敢问掌柜的尊姓大名?”
  “不敢,老朽贱姓尚,表字凤轩。”
  “莫非是人称笑面阎君的尚师父么?”
  “您抬举了。师兄怎么称呼?”
  “贱姓东方字一杰。”
  尚凤轩顿时把两眼瞪得铃铛一般,盯住长眉汉子,好半天才问道:“您就是当年威震京津的千斤神力王么?”
  “哈……,正是小弟。”
  尚凤轩高兴地上前握住东方一杰的手,摇个不停,嘴里说:“哎呀,贤弟大名,愚兄钦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前些年,听说贤弟在庚子年被八国联军打死在太公河中,愚兄甚为伤怀。不料,贤弟今日却从天而降,真是天大的喜事,来呀!”
  一个伙计走进来。
  尚凤轩对伙计说:“速去备办酒筵,为你东方师叔洗尘接风。”
  伙计答应一声,出门准备去了。
  重新落座后,东方一杰才笑着问道:“尚仁兄,方才所言,我被八国联军打死,不知您老听谁说的?”
  尚凤轩答道:“当时,天都镇都轰动了,我却一直不信。后来,我见到了您的盟弟武英图,他也这样说,我才信以为真。”
  “武英图?”东方一杰眼中一亮,心中咚咚乱跳,急问道,“他还在天都么?”
  “不但在,我们弟兄还天天见面呢!”
  “他在哪儿?”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镇,到胡芦湾上坟去了。”尚凤轩见东方一杰激动得面孔通红,笑着说:“您甭着急,他这工夫也该回来了,只要一回镇,他必定先到我这儿来。”
  话音刚落,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高音大嗓地喊道:“大哥,已经来了几位了?”
  东方一杰隔窗望去,只见从大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提一把铁锹,胳膊上挎着个柳条篮子,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尚凤轩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他高声喊,“英图,你快进来,看看谁来了?”
  “嘿,反正是咱武林道的朋友呗!”
  武英图说着话,把铁锹靠在窗根,左手一挑门帘,迈步跨进屋来。他一抬头,顿时愣住了,只见屋中站着一人,长的瘦小玲珑,长脸盘上一对寿星眉,两只鱼鹰子眼,正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自己,武英图差点儿喊出声来。他想:呀,我不是在做梦么?眼前之人,分明是自己当年同生死共患难的金兰之友,八拜之交的盟兄。可是,盟兄已死九年之久,自己方才还去给他上坟哩。他极力忍住冲动,颤声问道:“这位朋友是……”
  东方一杰走上前,双手抓住武英图的胳膊,声音颤抖地说:“英图,你……不认识……愚兄了……么?”
  武英图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才认定站在面前的人,确是自己的盟兄东方一杰。他不由得热面陡涨,猛地张开双臂,抱住了东方一杰,喊了一声大哥,两行热泪,扑簌簌滚下双颊。
  两个失散了九年的好友紧紧地拥抱着,激动的泪水似清泉奔涌,流个不停。好一会儿,东方一杰才用拳头擂着武英图的胸膛说:“兄弟,你叫愚兄找的好苦哇!”
  武英图抹了把泪水,说道:“大哥,九年前那风雨之夜,你被八国联军从龙虎庄抓走后,童石柱跑到常甫村给我送了信。我当时急得火上房似的,带着几十个弟兄去追你们。在胡芦湾,我们劫了老毛子的船。后来,我见你被人打了黑枪,跌入太公河中,正想跳河去救你,无奈,一群老毛子把我死死围住了。我拚命冲杀,可毕竟咱人少,寡不敌众,大部分弟兄战死,童石柱也中弹而亡,我也受了重伤,只好跳船逃走了。第二天,我曾经带着人,沿河到处找你,找了几十里路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只在河中捞到你的一件带血小褂儿。我猜想,你大概是中弹身亡,被急流冲走了,便死了心。我把那小褂儿埋在胡芦湾旁的桃林中,每年清明节,我都到坟上去祭奠一番。不料今日,大哥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不是做梦么?”
  尚凤轩拍手笑道:“不是梦,不是梦,真是喜从天降呢!”
  说话间,众人重新落座。武英图坐在东方一杰身旁,急着问:“大哥,快说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哪儿?”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说道:“那天晚上,我中弹落水后,忍住伤痛,想游上岸。不料,一个浪头打来,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清晨,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只渔船上。一个花白胡须的老汉,正在给我灌水喂饭。我一问才知道,那老汉行船到胡芦湾时,发现我被急流冲到河滩旁的芦苇荡中,才把我救上船来。那老汉知道我是义和拳后,当天便把我带回他的家中,精心照料。半月后,我的枪伤才愈,就告别老汉,潜回太公河畔,到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可一直没有找到你们,我只好回到老家沧州。回到沧州后,我才知道,家已经被八国联军放火烧了,妻子和女儿下落不明。当时,八国联军和官府,四处张贴榜文,画影图形,悬赏捉拿我。我见风声正紧,便搭船西下,跑到太行山中,在一个小山村里隐藏了下来。那个小山村,在群山环抱之中,名叫落鹰坡。村里的乡亲,都急公好义,帮我落脚安家。从那以后,我便在落鹰坡戳杆儿授徒,直到今天。”
  醉狮子武英图听罢,心中感慨万千。他又问:“那么,您今天又是怎么来到天都的呢?”
  东方一杰答道:“前几天,太行山中一个往天都跑买卖的朋友告诉我,说有个俄国老毛子,在天都摆擂称雄,并且打死了咱武林道的一个好汉。我心中非常恼火,堂堂中华,岂能让一个老毛子称王称霸?恰好石虎这孩子功夫已经练成,整天缠着我,要我带他来看打擂。我想,正好乘此机会,带石虎出山见见世面,便和石虎搭船来到天都。没料竟如此凑巧,刚到这店里,你我弟兄就碰上了,真是天大的喜事。石虎,快来见过你英图师叔!”
  雷石虎过来就给武英图磕头。
  武英图扶起雷石虎,见他又粗又矮,憨直可爱,心中高兴。他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雷石虎说:“小子,这算师叔给你的见面礼,回头买件衣服穿。”
  雷石虎说啥也不要。东方一杰笑着说:“既然你师叔给你,你就收下吧!”雷石虎这才把银子收起。
  “大哥,您这些年收了几位高徒?”武英图问。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徒弟没少收,练成了的没有几个。只是石虎这孩子,这两年倒有点儿成色。”
  尚凤轩在一旁问道:“方才在钓鱼台码头,力摔铁面熊龙四,又在天都寺前,掌劈东洋马,就是您和令高足么?”
  东方一杰笑着说:“尚仁兄真是耳目灵通啊!”
  “嘿,天都镇都嚷嚷动了。我正想叫伙计去找您二位呢,您就来到了都一乐。刚才,我见令高足坐在钱柜上,伙计拉他不动,便知令高足有惊人的内功。”
  “嗐,石虎这孩子,从小缺心眼儿,愣头愣脑的。尚大哥,您还得多担待着点儿。说起来,我这个徒弟,还是捡来的呢!”
  武英图和尚凤轩,不明白怎么个捡法,便怂恿着东方一杰详细说说。
  东方一杰用爱抚的目光,看着雷石虎,沉思了一下,便讲了起来。
  二
  雷石虎祖居太行山独角寨。他从小死了父亲,跟着寡妇老娘过日子。他生来缺心眼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成天价在外边和孩子们打架。老娘见他愣头愣脑,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事生非,把心都操碎了。有一天,老娘把他叫到面前,说:“儿啊,自从你爹死后,扔下咱们娘俩儿。我东家讨西家要,总算把你拉扯大了。咱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光靠讨着要着不是长久之计。你呢,也老大不小了,整天在外胡打乱闹的,娘我也不放心。我想,给你借俩钱儿做本,你出去跑买卖,学点儿正经本事,不知你乐意不乐意?”
  别看雷有虎愣头愣脑有点儿浑,可他最听老娘的话,是个孝子。今儿格,听娘如此一说,便道:“娘啊,您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是这买卖我没跑过,怕赔了本儿哩。”
  老娘笑了笑,说:“我早给你想好了。你扁担倒了不知是个一字,别的买卖你也做不了。干脆,你推上咱家的小车,到平定去贩瓦盆儿,推到咱这山里来卖。那玩艺儿也不用算什么细账,仨大子儿一个,倒很容易。你一天能赚个一吊两吊的,也就够咱娘俩儿嚼谷儿了。要能多赚点儿,攒下钱来,将来娘好给你说个媳妇。”
  雷石虎一听,心中也很高兴。第二天一大早,老娘给他借了几吊钱,他带上钱,推着自家的独轮小车,下了平定。在平定盆儿窑上装了一车瓦盆儿,而后推回山里来,沿途叫卖。还真不错,头一天就赚了两吊钱。老娘见儿子会做买卖了,非常高兴,当天特意给儿子做了一顿金黄的小米饭吃。
  雷石虎连着跑了四天平定,都很顺利。第五天,天到二更的时候,他还没回来。老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晚饭也没吃,便坐在灯下心惊肉跳地等他归来。一直到了半夜,门声一响,雷石虎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娘抬头一看,只见儿子浑身衣服一条一缕儿的,满脸都是血,吓得差点儿昏过去。她一边给儿子擦着脸上的血痕,一边颤声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石虎听到娘问,这才把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原来,雷石虎今天在平定装了盆儿后,便回了山里。下午,来到一个叫五虎庄的镇子上,碰到了一群少爷羔子。那群少爷羔子见石虎是个孩子,一拥而上,把车上的瓦盆儿砸了个粉碎。石虎大怒,便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少爷羔子们人多势众,把石虎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才唿哨一声而去。石虎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忍着伤痛,推着空车,一步一挨,直到半夜才回到家中。
  老娘听儿子说完,心疼地抱着石虎的头,满脸淌着泪说:“儿啊,明天你就别出去了,咱娘俩儿就是饿死,娘也不能再叫你单个出去受欺侮。”
  雷石虎把头抬起来,两眼闪着倔强的光芒,说:“娘呀,买卖还得去做,不过,我想去学武艺,学好了武艺,我就不怕那些王八羔子了。”
  “嗐,你想学武是好事,可没人教你呀?”
  “听说落鹰坡有一个人,武艺高强,专门收徒弟教武艺,明天我就去找他。”
  “可咱家没钱呀。”老娘皱着眉头说,“俗话说,穷文富武,你空着手去找人家,人家收你么?”
  “他不收我,我就不回来。”石虎坚定地说。
  老娘见儿子学武心切,心想:自己家中孤儿寡母的经常受人欺侮,儿子年纪又小,一个人在外跑买卖,难免碰上歹人。如果真能学到武艺,将来倒也有用处。想到此,便答应了石虎的要求。
  第二天天不亮,雷石虎就告别了老娘,独自奔往落鹰坡。独角寨离落鹰坡二十多里,日头还没出山,雷石虎就赶到了。一进村口,只见村边打麦场上,刀光剑影,吼声震天,一群小伙子正在练晨功。麦场中的碌碡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手里端着铜杆儿烟袋,眯着鱼鹰子眼,看着人们打拳踢脚,舞枪抡刀。雷石虎料定此人就是师父,便登登跑过去,扑通跪在那人面前,磕头如捣蒜地说:“师父!师父!我要跟您学武!”
  坐在碌碡上的人,正是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他正看着徒弟们晨练,忽然冲过一个人来,往他面前一跪,当时吓了他一跳。他急忙站起身,说道:“快起来!快起来!”
  雷石虎往地下一趴,愣头愣脑地说:“您收下我这徒弟吧,要不答应,我给您跪到天黑。”
  东方一杰见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差点儿笑出声来。说道:“你起来,我收下你就是了。”
  雷石虎又咚咚磕了仨头,才爬起来。
  东方一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孩子。只见他有十四、五岁年纪,五短身材,穿一身带补钉儿的粗布裤褂儿,脚上蹬一双露着脚指头的小鞋,圆脸盘上带着一股浑厚朴实的稚气,心想,这一定是个农家的孩子。便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呀?”
  “独角寨的。”
  “姓什么?叫什么?”
  “姓雷,叫石虎。”
  “为什么要学武呢?”
  “为了打架!”
  东方一杰再也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笑罢问道:“跟谁打架呀?”
  雷石虎这才把自己卖瓦盆儿,遇到恶少挨打的事说了一遍,而后又说:“师父,等我学好了武艺,再出去卖瓦盆儿,就不会挨欺侮了。”
  东方一杰见他天真可爱,便说:“学武可不是为了打架,一是练体强身,二是自卫,三是遇到坏人欺侮好人,要侠义相助,这才是我们练武的宗旨。倘若学了武艺,到处打架斗殴,称王称霸,那我可不教你。”
  雷石虎道:“我学武艺,就是为了防身呀,谁敢欺侮穷人,我就揍他。”
  东方一杰看出,这孩子有点儿缺心眼儿,认死理儿,再和他多讲也没用。心想,教他吧,也不准练的出来;不教他吧,他非缠住自己不可。他伸手抓住雷石虎的胳膊,捏了捏,觉得他还有点儿力气,便下了决心:我教他两手,叫他自己去练,将来能防防身也就行了。想到此,便对雷石虎说:“好吧,我就教给你三拳两脚的功夫。你找一棵树,每天朝树上打。打法是,先打三拳,踢左脚;再打三拳,踢右脚。开始时,劲可小一点儿,动作慢一点儿,以后逐渐加快用力。”
  东方一杰边说边做示范。雷石虎在后面跟着比划。东方一杰又给他讲了如何呼吸,如何拧腰,如何抖膀,如何把力发整。直到雷石虎把这几招儿全记住了,他才笑着说:“行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师父,这武艺叫啥名字呀?”雷石虎抹着脸上的汗问。
  东方一杰说:“这是硬功夫,名叫‘飞脚连环锤’。你别看它简单,可不好练。另外,你每天打完树后,再用胳膊往树上磕打一千下,而后逐日增多。这在武功里名叫‘搂桩’,时间长了,你的胳膊就会硬得如同铁的一般。不过,你得坚持每天练,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俗话说,要练武,得吃苦,只有长久不懈,刻苦练习,你的功夫才能练出来。”
  雷石虎暗暗把话记在心中。
  东方一杰又道:“你家离这儿二十多里,每天来也不方便,就回去自己练吧。隔个十天半月,你到这儿来一趟,我再给你说说。”
  雷石虎答应一声,给师父磕了个头,爬起来,高高兴兴地走了。
  雷石虎走后,东方一杰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谁知过了几天,南边几百里外的铜马镇,立了个拳房,派人专程来请东方一杰,去那里做教头。东方一杰见落鹰坡的徒弟们,已经把拳脚、器械的套路练熟,便答应下来。他嘱咐徒弟们,要苦练武功,严守门规,不准到外面去惹事生非。三年后,自己回来,要检验他们的武艺。徒弟们虽然舍不得师父离开落鹰坡,可见东方一杰执意要走,也无可奈何,便摆宴给师父送行。东方一杰辞别了落鹰坡的父老乡亲和徒弟,到铜马镇教拳去了。
  东方一杰在铜马镇授徒,一晃就是三年。这一天。忽然从外面来了一个云游的和尚,自称峨眉火龙僧,到铜马镇幕名来访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见那和尚,身高七尺,膀阔三停,甚是雄伟,身上披的夹层僧衣内,装的全是沙土,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可那峨眉火龙僧,披在身上,如同披一件轻纱,丝毫不觉得沉重。二人经过攀谈,东方一杰才知道,这云游僧人,乃是峨眉火龙派的门长,心中吃惊不小。他早就听江湖上传说,峨眉山武林界有一青猿火龙派,是南拳诸派中的名拳之一。此派拳脚,乃是本朝嘉庆年间,一个叫黄林的人所创。技击特点是以静制动,内外结合。据说能把丹田气练成一团火球,有鸽蛋大小。和别人动手时,火球从口中喷出,犹如一条火龙飞腾,中者不亡则伤,火龙拳即因此而得名。东方一杰一生精研少林、武当内外两家诸门功夫,深得武功秘要,练气成火固不可信,但是,这火龙拳即为江湖武林界所称道,也不可轻视。
  那峨眉火龙僧,云游天下,四处访拜武林高手。他听人传说,太行出中铜马镇有一拳师,绰号千斤神力王,武功极为精湛,便前来拜访求教。他极力恳求东方一杰,和他过一过手。东方一杰也很想见识见识这火龙拳,看看它在技击上有什么特点。二人客套一番,讲好不用毒手,点到为是,而后互抱双拳,立开门户,动起手来。
  东方一杰施展八卦门的绝技,迈动蹚泥步,围着峨眉火龙僧旋转起来。他边走边看火龙僧的动作,只见那和尚步法甚是奇特,用的是虚实结合的含机桩,关、盘、央、提,步步精确。进招更是风雨不漏,中盘用提手,上盘用破手,下盘用弹手,发招出剑手。东方一杰知道此僧功夫已达上乘,更加格外小心。二人走了三十多个照面,未见输赢。东方一杰忽然把招法一变,八卦掌变成查拳。又走了十来个回合,他见火龙僧走了个“四相步”,便乘机侧身而进,单臂往里一插,使了个“穿裆靠”,丹田气往下一沉,用力往上一提,居然没能把和尚提动。他心中暗说不好,急忙撤步收招,火龙僧也不追赶,只是哈哈一笑。东方一杰脸儿一红,抱拳说道:“大师父武功精湛,在弟子之上,东方一杰甘拜下风了。”
  峨眉火龙僧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东方大侠忒谦了。贫僧观之,北派拳脚真乃奇特,您只不过是让小僧一招罢了。”
  东方一杰很钦佩峨眉火龙僧的功夫,便想约他去落鹰坡,一来,二人可以多盘桓几日,二来可以叫徒弟们长长见识。他和峨眉火龙僧一说,和尚也是个爽快之人,欣然同意。东方一杰辞别了铜马镇的诸弟子,带着和尚,回了落鹰坡。
  落鹰坡的徒弟们,见恩师一去三年,今日还乡,还带来一个胖大和尚,都很纳闷惊奇。又听说这和尚武功极好,师父都斗他不过,暗地里都不服气。东方一杰请峨眉火龙僧给徒弟们说手,徒弟们表面上虚心听教,暗中却施展各自的绝技,和火龙僧较量起来。一连比了两日,火龙僧连败群雄,东方一杰的徒弟们,没有一人占到便宜,这才心悦诚服。
  这一天吃罢晚饭,东方一杰和弟子们,陪着峨眉火龙僧来到村边打麦场上,练罢拳脚,便坐在柳荫下乘凉。忽然,从村外跑来一人,飞一般到了东方一杰面前,扑通跪倒,口中瓮声瓮气地喊道:“师父,你怎么才回来?可把徒弟我想坏啦!”
  东方一杰急忙把他扶起,看此人,十七、八岁,又粗又矮,黑脸闪光,好似一尊铜佛。他心中非常纳闷,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正想盘问,只听那人又道:“师父,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叫雷石虎,三年前,在这打麦场上,您教我练‘飞脚连环锤’。后来,我再来找您,不料您到铜马镇去了,咱爷俩儿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
  东方一杰这才想起,此子当时来拜师学艺,自己见他没有什么造就,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他又找上门来。他问道:“石虎,这三年你的功夫练的如何?”
  “嘿嘿,自从师父教给我那‘飞脚连环锤’和‘搂桩’的功夫,我回去后,一天也没间断。我是见了树就打,见了石头便踢,您叫我打两千下,我打五千下,您叫我踢一千五百脚,我踢三千脚。这会儿,我浑身的劲憋得难受哩!”
  东方一杰听罢,仔细一看,只见雷石虎那两个拳头,练得有饭碗大小,上面的骨节都打平了,全是粗皮硬茧。再看那两只胳膊,有茶壶粗细,肌肉隆起,黑油油的闪亮,恰似生铁浇铸的一般。东方一杰心中大喜,便知此子虽然不太精灵,但实心眼儿,练起功来玩命,决不会耍奸蹭滑。而那些精灵聪颖的人,则往往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说起来头头是道,就是下不了死功夫。所以,往往笨徒弟能练出真功夫来,那些聪明的反而只能得皮毛,成了嘴把式。东方一杰此时对石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看看他的功夫究竟怎么样,便笑着说:“石虎,你把‘飞脚连环锤’练给我瞧瞧。”
  雷石虎答应一声,走到麦场边一棵茶壶粗的木桩前站定。东方一杰和峨眉火龙僧等人,围拢过来。只见雷石虎眼睛一瞪,双脚一跺,用浑身力气,抡起双拳,向木桩击去。啪!啪!啪!三声响亮,木桩如同风摆柳丝,左右乱揺。三拳打罢,雷石虎右脚飞起,那凶猛之势,恰似虎啸山林,众人齐声喝采不止。雷石虎打完“飞脚连环锤”,也不歇息,又搂起桩来。只见他右胳膊一甩,向木桩磕去,“咔嚓”一声,茶壶粗的木桩,竟被他一下搂断,一戳飞出老远。峨眉火龙僧止不住一声喝喊:“好功夫,真不愧是千斤神力王的高足!”
  东方一杰笑道:“小徒初学乍练,还得请高僧多多指教!”
  峨眉火龙僧呵呵笑道:“我观令高足的硬功,在众位少年英杰之上,但不知进力如何,贫僧愿陪令高足走上两趟,以便看看此子的天资,能否再加深造。”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说道:“也好,大师父手下搂着点儿劲,此子性格憨直,不知深浅。”
  峨眉火龙僧早把僧衣扎好,说道:“东方大侠放心,贫僧只想看看此子天资如何,决无歹意。”说罢,站了一个“含机桩”的步子,双掌往胸前一立,对雷石虎说道,“小兄弟,请吧!”
  东方一杰把雷石虎叫到一旁,嘱咐道:“你可用‘飞脚连环锤’急速猛打,使他缓不过劲儿来。另外,动手时切不可胡思乱想,胜败与否,不用管它,只是和你平日打树一样就行了。”
  雷石虎点了点头,握着拳头,来到峨眉火龙僧的面前。他不知谦让,也不知立什么门户,咬牙瞪眼,挥拳便打。峨眉火龙僧用破手拆开三拳,雷石虎的右脚已向裆中踢来。他急撤步抽身,刚刚躲开这一脚,雷石虎上盘拳头又到,接着左脚飞起,他只好又闪身跳开。雷石虎越打越快,如同一只下山猛虎。火龙僧没有机会还招,只好连连闪退。几招过后,火龙僧被雷石虎逼到麦场中心。雷石虎见火龙僧身后有一青石碌碡,心中大喜,喊了一声:“胖和尚,看你还往哪儿跑,着家伙!”说时迟,那时快,雷石虎“连环锤”挟着疾风,朝火龙僧胸前打去。峨眉火龙僧急伸掌封拳。猛然间,雷石虎右脚“箭弹”,呼地朝火龙僧左腿七寸骨踢去。火龙僧虽未转身,便知身后有碌碡,不能再往后闪,便挺身提气,施展轻功绝技,用一招“金鸡抖翎”,拔地而起,嗖地从雷石虎头上跃过,跳到后边去了。
  雷石虎这一脚,用了十二成力量,猛地踢在那碌碡之上,“啪”的一声巨响,碌碡飞起,轱辘辘滚岀有五、六尺远。站在一旁的东方一杰吓了一跳,暗自思道:那青石碌碡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雷石虎一脚竟能踢出那么远,恰似踢球一般,看来,此子的力量比我还大。此时,雷石虎转过身来,还要继续追打。峨眉火龙僧双掌往胸前一合,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请住手吧,贫僧甘拜下风了。”
  东方一杰这才喝住雷石虎,假装训斥道:“你这孩子,真不知深浅,高僧让你两招儿,你怎么当起真来了?!”
  峨眉火龙僧笑着说道:“东方大侠言之错矣,令高足功夫实在惊人,多亏贫僧躲闪的快,不然焉有命在?我见令高足硬功颇好,只是招法单调一些,内功亦不到家,倘加以指点,此子将来必在你我之上。”
  东方一杰呵呵笑道:“大师父,不瞒您说,此子只和我学了半天拳脚,功夫都是他自己苦练而成的。他只会这‘飞脚连环锤’,别的还什么也没学呢。”
  峨眉火龙僧听罢,更加惊叹不已,便要收雷石虎做义子。东方一杰很高兴,叫雷石虎拜过火龙僧。从此,二人同心协力,教雷石虎练功习艺。几个月后,雷石虎老娘病重身亡。东方一杰帮石虎把老娘埋葬了,叫石虎搬到落鹰坡,和义父、师父朝夕相处。峨眉火龙僧把火龙拳的技击招法,精心传授给义子,东方一杰也把八极拳中的“六开八招”,尽数教给了徒弟。雷石虎又苦练了三年,果然练出浑身惊人的硬功夫。太行山武林界,给雷石虎起了一个绰号——铁胳膊罗汉,从此威名远振。那峨眉火龙僧见义子艺业已成,便辞别东方一杰,离开落鹰坡,到各地云游访武去了。
  三
  东方一杰把雷石虎学艺之事讲完,笑面阎君尚凤轩和醉狮子武英图,简直听得入了迷。二人见雷石虎愣头愣脑,憨厚可爱,都特别高兴。这功夫,尚凤轩的一个徒弟走了进来,说道:“师父,酒筵已经摆好,请东方师叔入席。”
  尚凤轩起身对东方一杰说道:“东方老弟,你和石虎远道而来,愚兄特备小筵,给你们爷儿俩接风洗尘。另外,我和英图还请了几位武林同道,您和他们见见面。咱们今天来一个都一乐群雄聚会。请吧!”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拉着手,带着雷石虎,随尚凤轩来到都一乐后院。这后院颇为宽敞,地下是黄沙铺垫,打扫得干干净净。正房廊下摆着一排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各种长短兵刃。靠东墙埋着几棵木桩,上面吊着沙口袋。西墙下扔着石锁、埋着梅花桩。东方一杰知道,此处是尚凤轩和弟子们平日用功的地方。
  穿过练功场,刚迈上正厅的台阶,东方一杰便听房里有人尖着嗓子喊道:“千斤神力王来了么?我们哥儿俩可有些年没见面了,大家快出去接一接!”
  东方一杰一愣神的功夫,正房里走出几个人来。走在前面那人,四十多岁,长的瘦小干枯;小脑瓜儿,也就有茄子大小;一对金鱼眼,黄眼珠子朝外努着;两只又细又长的螳螂胳膊,耷拉下来能摸着膝盖。穿一身土黄色的紧身衣裤,外罩一件补钉摞补钉的蓝布长衫,头上没戴帽子,筷子粗细一尺多长的小辫儿垂在脑后。小瓣儿上拴着几枚亮闪闪的铜钱儿。这铜钱儿与别的不同,乃是纯钢磨造的,四周一圈儿都是锋利的雪刃。每当遇到敌手时,他只把头往前一探,小辫儿一甩,那铜钱儿便闪电般地飞出。这玩艺儿比飞镖袖箭还厉害,飞动时是旋转的,见肉便能钻进去,根本没法接。这是此人独创的一种独门暗器,名叫三皇莲子钱。东方一杰见那人腿上打着裹腿,上面插着两支判官笔,走路一蹿一蹦的,活像深山老林中的一只长臂猿,便想起来了,此人乃是江湖上的一个怪杰,山东武林道七星螳螂门的弟子,名叫黄星儿,绰号贼星鬼难拿。
  在黄星儿的身后,还有十几个人。东方一杰认识的有:形意门的三手崩锤李龙镖,太极门的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戳脚门的连环珠赵凤梧,八卦门的鹿犄角魏宏义等。除此以外,还有十几位少年豪杰。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一见东方一杰,早已蹦上前来,尖着嗓子喊道:“哥哎,这些年你猫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早跟阎王爷做伴儿去了呢!”
  东方一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我也到处打听你呢,没想到咱哥儿俩在这儿见面了。”
  鹿犄角魏宏义急忙上前,单腿打千说:“小侄魏宏义,给东方师叔请安!”
  庚子年闹义和团时,东方一杰在京师见过魏宏义。那时,魏宏义才十四、五岁。今天,他见魏宏义已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心中颇为高兴。他伸手扶起魏宏义,呵呵笑着说:“九年未见,想不到老侄已长得如此英武,武林界又添英杰,可喜可贺。”
  魏宏义脸一红,腼腆地说:“师叔过奖了。”
  东方一杰见李龙镖、杨大球、赵凤梧三人,虽已年愈花甲,银须飘洒,仍然精神矍铄,威风不减当年,心中感慨万千。他上前打千行礼,说道:“东方一杰给众位老前辈请安!”
  三手崩锤李龙镖趋前一步,扶起东方一杰,捋着长髯哈哈笑道:“东方大侠忒谦了!”
  大家寒暄已毕,尚凤轩才把众人往屋里让。东方一杰一进客厅,只见正面墙上挂着一轴关羽捧书夜读的画像,左有按剑的关平,右立持刀的周仓。下面一张紫檀木供桌上,摆着祖师牌位,香炉中青烟缭绕。在画像的两侧,挂着一幅对联——
  出得随珠,入获和壁,
  左援钧带,右抚剑凤。
  客厅的中间,早已摆好几张大八仙桌子,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和各种菜蔬。大家又互相谦让一番,方才入席落座。
  酒席间,黄星儿对东方一杰说道:“老哥哥,自从那年,你在天都把老毛子沙洛夫打下擂台,大长了咱中国人的志气,天下武林道,提起千斤神力王来,哪个不拍手称赞?后来,我听尚大哥说,你被八国联军打死了,曾哭了几次。”说到这儿,他用手一指尚凤轩,嘿嘿笑了两声,骂道,“哈,你这老杂毛,跟我撒谎撂屁,骗了我这么多年,我真该把你的胡子揪下来。”
  尚凤轩和黄星儿平时见面就逗。这阵儿,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贼星,我可没骗你,不信你问英图。”
  “嗐,我们真以为东方大哥死了呢,我还在胡芦湾给他造了个墓哩!”醉狮子武英图说。
  “哼,那今儿格你们咋又把东方大哥约来了,难道他修仙炼道死而复生了不成?”黄星儿仍然不信。
  东方一杰忙说道:“黄贤弟,这你可就冤枉尚大哥了。我并不是他约来的,也不知众位在此聚会。我是听说天都摆擂,咱武林道有人被老毛子打死,才想到这儿来看看的。”
  “千斤神力王,你从庚子年消声匿迹,至今已九载,我们也都以为你不在世了呢。”连环珠赵凤梧说。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道:“是啊,这么多年,你到什么名山古刹修炼去了?”
  东方一杰这才把自己如何隐在落鹰坡的事,讲给众人听。众人感慨一番。三手崩锤李龙镖哈哈笑道:“东方大侠,我就知道,你要在世,老毛子一摆擂台,你是非得出山不可。”
  “您不也是为打擂而来的么?”东方一杰问。
  黄星儿嘿嘿笑着说:“咱都是叫这擂台给勾到一起来的。奶奶个熊,那老毛子真是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撢(胆)子,敢到咱中国来装大头蒜。哼,这回东方大哥一出山,非把他打个屁滚尿流不可。”
  “哎,你小子也先别吹牛。”笑面阎君尚凤轩逗他道,“那马洛托夫长得像头牛,体重三百多斤。就你贼星这德行,没有三块豆腐高,撅巴撅巴当柴禾,还不够一灶火,上了擂台,马洛托夫一巴掌能把你拍成肉饼儿。”
  “是啊。”李龙镖一旁搭言道,“听说那马洛托夫,比当年的沙洛夫厉害的多。他不但练过拳击,还练过中国武术、泰国拳脚、日本的空手道,咱可不能小视他。”
  连环珠赵凤梧也道:“尚贤弟的高足霍天舒,虽然年幼,可咱在座的几位,都给他说过手法。他的功夫,可以说不在咱们以下,那老毛子竟然一掌把他打死,可见那马洛托夫够厉害的。”
  “嘿嘿!”黄星儿冷笑两声,“几位老前辈,怎么还未登擂台,就全草鸡了?我就不信那老毛子是三头六臂,天下无敌。我这次来,就是死在天都,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为天舒贤侄报仇。”
  笑面阎君尚凤轩,见几位老前辈都面带不喜之色,急忙抹稀泥,说道:“贼星,你这家伙,怎么像条疯狗似的乱咬一气呀?几位老前辈,是咱武林道的泰斗,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人家只是说不要轻敌,要想办法对付老毛子,谁草鸡了?”
  三手崩锤李龙镖道:“我们要是贪生怕死之辈,也就不到天都来了。”
  “对,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和我们老哥几个都有过门师徒之情,哪个不想为他报仇?”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不高兴地说。
  黄星儿见犯了众怒,急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抱拳说道:“都怪我这破屁股嘴,信口开河瞎说乱道。几位老前辈,弟子给你们道歉了。”说罢,躬身一揖。
  李龙镖哈哈笑道:“没什么。咱们都是为天舒报仇而来,就该同心协力,和马洛托夫拼搏。”
  听着大家的议论,东方一杰半天没有言语。这会儿,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轻轻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咱这次打擂,不单单是为风火小雷神报仇,更主要的是为中国人争气。自从鸦片战争以后,各国列强屡屡犯我中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拿咱中国人不当人看。外国租界地的门口,竟然插上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可是,大清国政府软弱无能,对洋人卑躬屈膝。那些朝廷官员,皇亲国戚,就知道吃喝玩乐,见了洋人叫爸爸,见了穷人耀武扬威。哼,他们不知爱国,咱老百姓可知道爱国。庚子年闹义和团,出现了多少英雄好汉?要不是慈禧那老妖婆把咱出卖,义和团早把外国老毛子打回老家去了。”
  众人都默默地听着,脸上都闪着悲愤的光芒。
  东方一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义和团失败后,朝廷送给外国那么多的土地和金银,使老毛子看咱中国好欺侮,更加猖狂了。今天,我在大街上碰到一个日本浪人,居然骑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要不是我和石虎把他拦住,一对讨饭的母子就会惨死在他的马蹄下。”
  “妈的,那小子是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天舒活着的时候,曾经教训过他。想不到天舒刚死,他就又炸开刺儿了。”醉狮子武英图恶狠狠地骂道。
  “是啊,国弱有人欺,马瘦有人骑,天舒要是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村野正二就不敢横行了。”尚凤轩摇摇头说。
  “所以,咱们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来。让那些外国人看看,咱中国人不是好欺侮的,不是‘东亚病夫’,而是东方巨人。”东方一杰站起身来,举起酒杯,眯着一对鱼鹰子眼,笑着对众人说,“诸位老前辈,武林同道的朋友们,你们远道而来,不惧生死,为国争光,东方一杰甚是敬佩。来,咱们共饮一杯,表一表咱中华武林道的一片爱国之志!”
  李龙镖首先举杯站起,高声说道:“东方大侠说的对,咱今天不管是八卦门的,形意门的,太极门的,还是少林派的戳脚、华拳、螳螂、八极……,内外两家,各门各派,齐聚天都,为的是为国争光,为中华武林界争气。所以,不能持门户之见,要同心协力,各施绝艺,把那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来。大家举杯,共饮此杯同心酒!”说罢,仰脖把酒喝下去。
  众人纷纷把杯中酒干掉,一个个情绪激昂,壮志凌霄。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跑进一个人来。只见他衣服破烂,满面淌血,脚步踉跄,一瘸一拐。进屋后,扑通跪倒在笑面阎君尚凤轩的面前,声音嘶哑地说道:“师父,弟子在外面叫人家打了,求您老人家给我做主!”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
  东方一杰仔细一看那人,正是在钓鱼台码头力摔汤姆斯,救小猴子,又和龙四比武的青年刘天鹏。他正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就见尚凤轩把脸一沉,说道:“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来着?咱们练武习艺,为的是强健身体,待国家需要之时,好为国出力。平时,要以老实为根本,不能仗艺欺人,恃强称霸。遇到事,宁可挨个三拳两脚的,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动手伤人。你这孩子总是不争气,刚刚学了两趟花拳绣腿,练了三天半的功夫,便每每出去惹事生非,岂不败坏了我们武林道的名声?你怎么就不跟你师弟霍天舒学呢?干点儿正事,就是为国丧命,也落个英雄豪杰的威名。你可倒好,到外面打架斗殴,栽了跟头,跑回来找我了。我平时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你比我能耐大多了,我管不了你。从今以后,你别再进都一乐的门儿,也不是我尚凤轩的徒弟,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笑面阎君尚凤轩的门规最严。平时,徒弟们在外面和人家争斗,不管是输是赢,回来都得挨一顿臭骂。有时,还得到祖师像前罚跪。今天,刘天鹏犯了门规,又给自己丢了脸,当着各地来的武林前辈,尚凤轩更加恼火。这一顿训斥,好似急风暴雨,骂得刘天鹏跪在地下,低头不敢言语。
  东方一杰因在码头见刘天鹏仗义扶危,知道他不是打架斗殴,其中必有缘故。觉得尚凤轩不问青红皂白,见面就骂,有点儿太莽撞了。他赶紧笑着问刘天鹏:“你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又是龙四把你打了么?”
  刘天鹏抬头见问话的人,正是在码头上救了自己的长眉汉子,心中又惊又喜。可是,没有师父的话,他也不敢言语。
  尚凤轩见徒弟不吭声,火更大了,吼道:“东方大侠问你呢,你哑巴了么?不看着各位老少英雄在座,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醉狮子武英图忙对尚凤轩说:“大哥,你先别着急,先听听是怎么回事。”他又回头对刘天鹏说:“你这孩子光叫你师父着急,快说呀?!”
  刘天鹏这才把事情的始末根由,源源本本地讲了出来。
  原来,龙四被东方一杰和雷石虎吓跑之后,回到天都国术馆,约来十几个帮手,又回到钓鱼台码头,想找东方一杰和雷石虎报仇。不料,东方一杰师徒二人,早已不知去向。龙四气恨难消,恰好碰到刘天鹏正带着工人们装船,他便指挥帮手一拥而上,把刘天鹏围起来。刘天鹏本来就不是龙四的对手,何况又来了十几个恶徒?结果,三招两下,便被人家按倒在地,挨了一顿痛打。只打得他满面淌血,遍体鳞伤,躺在地下动弹不了了,恶徒们才松手罢休。龙四临走时,还指着刘天鹏恶狠狠地骂道:“刘天鹏,我知道你师父约人来了。吿诉你,有本事到我们天都国术馆去较量较量。今天先叫你知道知道,天都国术馆的人,不怕你们把天下武林道的人都请来。从今后,你给我滚出钓鱼台码头。不然,我什么时候碰见你,就揍你个小舅子!”说罢,哈哈一阵狂笑,带着恶徒们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码头上的工人,这才把刘天鹏搀回了都一乐。
  听刘天鹏如此一说,尚凤轩的口气才缓和下来,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弟子不敢有半句谎言,不信,您问问这位老师父,就是他,帮我打走了铁面熊龙四,救了弟子命的。”刘天鹏指着东方一杰说。
  东方一杰赶紧抱拳说道:“尚仁兄,天鹏所讲确有其事,想不到我给他惹了大祸呢。”
  “哪里,”尚凤轩急忙说道,“总归是他艺不精所致。您侠义相助,救了他一命,老朽感恩不尽呢。”说罢,又对刘天鹏道,“你起来吧,见过你东方师叔和诸位老前辈。”
  刘天鹏爬起来,给东方一杰和群雄行了礼。杨大球从镖囊中掏出“金创止血散”,给刘天鹏敷在伤口上,对尚凤轩说:“尚大侠放心,此药是我太极门秘传之物,颇为灵验,敷上后用不了一夜,保管叫天鹏伤愈。”
  尚凤轩谢过杨大球,叫刘天鹏到后宅养歇。这时,东方一杰才问道:“这天都国术馆是何人所建?怎么如此霸道?”
  武英图答道:“天都国术馆是铁面熊龙四创办。龙四祖上是本镇青帮香堂的龙头,他家几代占着这钓鱼台码头,称王称霸,无恶不做。前几年,有一次龙四调戏良家妇女,被霍天舒臭揍了一顿。龙四不服气,就招纳了一些歪毛淘气嘎杂子,青皮土混混,成立了这个国术馆。后来,霍天舒独闯国术馆,把龙四他们全斗败了,他们才老实了一些。最近,所说他们又从河南请来一个武林高手,叫什么瘸腿仙狐兰雨亮,做了他们国术馆的总教习,龙四他们才又耀武扬威地得意起来。”
  武英图话音刚落,贼星鬼难拿黄星儿便蹦了起来,尖着嗓子喊道:“好他个瘸狐狸精,我找他几年都未找到,没想到他猫到这儿来了。”
  “黄师叔认识此人么?”鹿犄角魏宏义问道。
  黄星儿道:“兰瘸子练一身好地躺功夫,只是为人不端,专好采花盗柳,欺压良善。有一年,他在泰安府做案,被我七星螳螂门的一个师兄发现。我师兄捉拿他时,他竟然依仗功夫,用毒药镖把我师兄打死。我为给师兄报仇,为民除害,曾遍走山东、河南,访拿此恶贼,一直没有找到他。”
  东方一杰也对众人说:“我也曾听武林道上的朋友说,江湖上有个瘸腿仙狐,是河南嵩山少林寺滚地金龙凌霄大师的徒弟。传说他在河南、山东一带,连做十几起人命血案,河南武林道曾多次拿他,不是被他打败,就是被他脱逃。看来,他的功夫还真受过少林寺的真传呢。”
  “哼,武林道竟然出了如此败类,岂不被世人耻笑?我们要为民除害,好使武林道的清名,免受恶徒玷污!”李龙镖愤愤地说。
  黄星儿早已站起,晃着小脑瓜儿喊道:“咱们马上就去找瘸狐狸精算账去,先出出这口恶气!”
  “对!”武英图早已把龙四恨之入骨,恨不得一时把天都国术馆砸烂。他忽地站起来,豹子眼一瞪,大声说,“大家要去天都国术馆,英图愿带路。”
  群雄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黄星儿抬腿摘下判官笔,晃着脑袋就往外蹦。
  “慢着!”东方一杰喊了一声。
  群雄停住脚,看着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咱此时去闹天都国术馆,必会闹得满城风雨。咱们都是为打擂而来,倘因此而耽误了大事,可就不合算了。”
  鹿犄角魏宏义也说:“东方师叔说的对,此时和天都国术馆闹起来,惊动了官府,这擂可就打不成了。等打完擂,再收拾龙四他们也不晩。”
  群雄觉得魏宏义的话很有道理,全都点头同意,这才重新落座。
  又饮了一会儿酒,闲谈了一阵武林道近年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东方一杰见天已近二更,便对大家说:“诸位远道而来,旅途疲累,都各自安歇去吧。”
  尚凤轩道:“客房早给大家安排好了。都一乐从今日起,不再接纳客商。东方老弟,你和石虎就住在我的房里,您看如何?”
  武英图急忙说:“尚大哥,我和盟兄九年没见面了,叫他到我家去住,我们哥俩儿也好叙叙离情。”
  “也好!”东方一杰起身说道:“咱们分开住着,免得树大招风。有什么事,咱再往一块儿聚。尚仁兄,您看行么?”
  尚凤轩含笑点了点头。
  东方一杰抱拳和李龙镖等人告别,带着雷石虎,跟着武英图出了都一乐客栈。此时,已经打过二更。天都镇大街上冷冷清清地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点点灯火,和夜空中的寒星交相辉映。三个人踏着太公河岸松软的小路,向东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四
  太公河南岸,有一条沿河小街。街两旁都是低矮的小屋,像鸽子笼似地挤在一起。街道上,到处都是破砖烂瓦,污泥秽水。夏天,这里是蚊蝇的世界。有钱的富豪商贾们,从不涉足到此。这儿,住的全是天都镇的穷苦市民。
  醉狮子武英图的家,在这条小街的路北。两间土坯房,紧靠太公河岸;屋外,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四周打着一人多高的土墙。院内,有一棵伞状的老槐树。站在院中往北望去,可以看见太公河对岸外国租界中那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小洋楼。躺在屋中的土炕上,便可以听见太公河日夜奔流的涛声。
  醉狮子武英图带着东方一杰和雷石虎,踏着星光来到自己家门口,正想推门进院,忽听院内传来一阵啪啪的打拳震脚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对东方一杰说:“月婵这丫头又练功呢。”
  东方一杰从多年的练功实践中总结出一条经验:一个人在练功之时,神气归一,不可突然惊动。如果突然散神,往往容易使人造成气截,伤了身体。所以,他悄声对武英图说道:“英图,我们悄悄地进去,此时切不可惊动她,免得她受了惊吓,气顺不到四梢,伤了身子。”
  武英图点了点头,轻轻拉开柳枝编成的梢门,三个人踮起脚尖,悄无声地进了院门,而后靠在院墙边,往院中望去。
  武英图家的院子不大,黄沙垫地,打扫得很干净。院中那株古老的大槐树,躯干粗壮,枝桠横伸,枝条上缀满了蚕豆粒儿大小的芽苞,上面用绳子垂吊着一圈儿枕头大小的沙袋,地下绕树埋着一圈儿二尺多高的梅花桩。此刻,梅花桩上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正在走着九宫玉环步,踩桩飞转,运掌挥拳。
  自从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老毛子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致死后,十多天来,武月婵几乎痛不欲生。她和霍天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上亲如兄妹。后来,二人又同师学艺,更加形影不离,逐渐产生了爱情。二人的师父笑面阎君尚凤轩,觉得两个弟子确是天生的一对,便亲自做主,给他俩办了婚事。婚后,小两口更加互敬互爱,亲密甜美,尚凤轩和武英图也乐得整天合不上嘴。万万没有想到,冷弹子专打鸳鸯鸟,霍天舒为国捐躯,使武月婵突然成了一只孤雁。她刚刚尝到生活的甜美,便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仿佛遭到了雷击一般。开始,她只是心痛如割,哭昏过去好几次。后来,武英图和尚凤轩百般劝解,叫她不要悲伤过度,哭坏了身子,并答应她一定要给天舒报仇雪恨,她才止住悲啼。这几天,武月婵完全变了,仇恨的烈焰把她的眼泪烧干了,她原是一个天真活泼、热情豪爽的姑娘,如今变得沉默寡言了,她日夜盼望着天下群雄齐聚天都镇,重新开擂,她要亲自登上擂台,和马洛托夫一死相拚。所以,她没日没夜地加紧练功。武英图怕她累坏了,劝她要注意休息,但她听不进去,她的身上仿佛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奔涌。今天白天,武英图带着月婵到葫芦湾去给天舒上坟,归来后,武英图去了都一乐,月婵独自回到家中,做好了晩饭,自己便在院子里,独自练起绕树穿花的功夫来。
  东方一杰见武月婵练的这种功夫,乃是武林中最难练的上乘拳法,围着古槐树共埋着八棵木桩,每棵桩前吊着一个三十来斤重的沙袋,人在桩上运步飞行,每走一步便用穿掌将一个沙袋击出去。这种打法完全靠的是身法敏捷,倘若功夫不到家,稍一走神或一步跟不上,悠出去的沙袋荡回来,就会把人打下桩去。东方一杰年轻时练习这种拳法,也曾多次被沙袋撞下桩来摔个鼻青脸肿,今天,他见武月婵这样一个少年女子,竟然能练这种拳法,心中暗暗吃惊。他屏心静气,不错眼珠地盯着练功的女子。
  武月婵脚踩木桩,双掌一抱,沉肩坠肘,气沉丹田,伏身穿行,先练了一会儿步法,而后略一停歇,便开始打沙袋。她先伸脚踩桩,同时向吊着的沙袋猛击一掌,只听啪的一声,三十多斤的沙袋,被击起丈把高,还不待那沙袋荡回,她早已转到另一棵桩上,将另一只沙袋打起。就这样,由慢至快,一个一个往上添,最后将八个沙袋全部打动起来。只见武月婵,步法轻灵,腰旋体转,缓慢时恰似行云流水,连绵不断;疾步时快如穿梭,捷如飞鸟,宛如太空中一颗银星在翻飞穿行。她身上穿的白色衣裙的裙裾,被风吹起,飘飘悠悠,星光月影之下,如同嫦娥仙子翩翩起舞,清影摇曳,又似一只白鹤展翅,凌空翱翔。她掌随步发,劲力完整,时而又醒号发声,如同江河奔腾,惊涛裂岸。直打得那八只沙袋,上下翻飞,左右飘荡。此时,就如同四周有八个勇士,在同时向武月婵发动进攻,但没有一只沙袋能碰到武月婵的身体。
  只练得筋疲力尽,汗流浃背,武月婵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把沙袋稳住,而后自己轻轻跳下木桩,围绕着古槐树,踱着步子调气顺力,擦汗歇息。
  东方一杰被武月婵刚才的拳法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功夫竟然练得如此炉火纯青,无论是步法还是身法及拳掌的进力,都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特别是她那龙飞凤舞的英姿,更使人无不叹绝,使人感到这种拳法不但是一种实战用的技击术,而且是一种艺术的美,此刻,东方一杰就仿佛喝了一杯玉液琼浆,陶醉在这种美的享受之中。他几次想高声喝彩,又怕惊动武月婵突然散神,被沙袋打下桩来,才极力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喊出来。过了一会儿,东方一杰见武月婵已经心平气和了,才鼓着掌高声喊道:“姑娘,好身法!好功夫!”
  听到喊声,武月婵猛然回身,才见靠近门旁的墙边站着三个人。武英图笑着说道:“月婵,来客了,快来拜见你东方伯父。”
  听到爹爹的声音,武月婵整了整衣襟,走上前来,对东方一杰福了一福,轻声叫了声伯父。东方一杰眯着一对笑眼,乐哈哈地说:“姑娘,好俊的功夫,真不愧为我武林道上的巾帼红颜,女中英杰呀。”
  “嘿嘿,瞧您把她夸的,她才练了几天功夫呀,只是知道些武功中的皮毛罢了,今后还得求大哥多多指教哩。”武英图得意地说,“走,咱们屋里聊去。”
  说着话,四个人进了屋。武英图划火点上两支蜡烛。东方一杰环视了一下屋子,只见外间里盘着做饭的锅灶,靠墙角两条板凳支起一块门板,上面铺着被褥,四周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墙壁上,挂着刀枪剑棍等各种兵刃。武英图笑着说:“这就是我睡觉的地方,走,咱们上里屋呆着去,还干净些。”
  里屋是武月婵的卧室,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刚刚用新泥抹过的墙壁,还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清香。靠南墙搭起一座土炕,上面铺着雪白的芦席,炕梢头摆着两只红漆衣箱,箱子上摆着两条粉缎荷花被窝,顶上横着一对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刚糊裱过的窗户上,贴着“喜鹊登梅”的窗花。地角下靠北墙正中放着一张花梨木大八仙桌子,两侧各摆着两把古色古香的太师椅。墙上还挂着一把绿鲨鱼皮鞘的龙泉剑,垂吊着紫色的剑袍。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英图,这屋子收拾的好像个洞房哩。”东方一杰赞叹道。
  “大哥您算说对了,这儿正是月婵和天舒成亲的洞房。”武英图把蜡烛倒过来,往八仙桌的烛台上滴了几滴蜡油,而后把烛火按在烛台上,回过身来又说,“月婵这孩子,跟着我这个臭拉车的受了多年的罪,她成亲时,我连一点陪嫁的东西都没有,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尚大哥给置办的呢。”
  这功夫,武月婵换好了衣服,手里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篮子里放着几个金黄色的棒子面饼子,还有一盘腌萝卜丝和一碗酱,几把嫩绿的小葱儿。她把篮子放在八仙桌上,而后带点儿埋怨的口气对武英图说:“爸,您咋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了。”
  武英图哈哈笑着说:“我早在你尚大伯家吃过哩。”
  东方一杰看着月婵,问道:“英图,当年咱在一块儿时,没听说你有儿女呀,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侄女?”
  武英图一边给东方一杰倒水,一边呵呵笑着说:“嘿嘿,这丫头还是我抢来的呢!”
  东方一杰和雷石虎坐在炕沿上,而后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武英图端过两碗水,递给东方一杰和雷石虎,而后,从炕梢头拿过一个柳条编的小烟笸箩,盘腿坐上炕,拧了一锅子旱烟,抽着说:“说起来话长啊。庚子年,咱们义和团战败后,您生死不明,官兵到处搜捕我,多亏了笑面阎君尚大哥,把我藏在他家,才未遭毒手。后来,风声松了点儿,尚大哥帮我在此盖了两间小房,我就在这儿住了下来。有一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睡觉,半夜时分,忽然被一阵哭声惊醒。我翻身下炕,出了屋,循声找去,一直来到太公河边,发现哭声是从河中停泊的一条小船儿上传来的,哭声里还夹杂着一声声凶恶的喝骂。我觉得好奇,衣服也没脱,便悄悄下了河,一个猛子扎到河心小船旁,扒着船帮,探头往舱中一看,只见舱里躺着一个瘦得猴儿似的家伙,正呼噜呼噜地吹大烟泡儿。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浑身破衣烂衫,两只小手用绳子捆着。那家伙吹一口大烟泡儿,就用烟签子朝那小丫头儿的身上扎一下。只扎得小丫头儿浑身淌血,哭叫声瘆人。我一看就明白了,这孩子决不是他自己的,这家伙一定是个人贩子。”
  武英图说到此,把烟锅儿往炕沿上一搕,又装了一锅儿旱烟,抽着说:“孩子一声声的惨叫,激起我胸中的怒火。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按船帮,纵身跳了上去,猛地吼了一声:‘住手!’随之跳入舱中。
  “那人贩子叫我这一嗓子吓坏了,抬头见我握着拳头站在他面前,还以为遇见水盗了呢,一个劲儿管我叫好汉爷。我怒声问他:‘你为什么扎孩子?’他转着眼珠儿,狡猾地说:‘这孩子她妈死了,我带她到天都来串亲戚,这孩子不听话,非要找她妈不可,我一生气,就打了她两下子,谁知惊动了好汉爷,都是我该死。’
  “我一听,便知道他是瞎编乱造想骗我,便给孩子解掉了绳子,又吓唬那家伙说:‘你甭跟我玩转轴儿,这孩子是你自己的么?不说实话,我把你脑袋拧下来。’那家伙见我恶狠狠的样子,吓得哼哼唧唧地答道:‘是……我的……亲……闺女……’他的话还未说完,小丫头猛地扑过来,抱着我的大腿哭喊道:‘大叔,他不是我爸,他把我妈逼死了,还把我弄到这儿,明儿早起就要把我卖了,您救救我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扶起孩子,狠狠踢了那人贩子一脚,骂道:‘你这畜牲,光天化日之下,拐卖人口,胆子不小哇?我问问你,拐卖了多少孩子,都卖到哪儿去了?’那家伙开始还不想说,我冲他挥了挥拳头,他才说了实话。
  “原来,这家伙专门干这拐卖人口的勾当。他在乡下把小孩骗出来,运到城镇,大一点儿的卖给妓院,小一点儿的送给外国人办的育婴堂,去给外国人做苦工。这些年,他已经拐卖了二十多个孩子了。
  “听他说完,气得我两眼喷火,真想一拳把他砸扁。我忍了忍,对他说‘以后,你再干这缺德事,叫我碰上,非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不可!’说完,我抱起孩子,走出了船舱。
  “谁知那人贩子是不知死的鬼,竟然追出舱来,拉着我的衣襟说:‘好汉爷,请您给几个吧,价钱好商量……’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把他抓了起来,像摔小鸡子似的往河里一扔,骂道:‘他娘的,你去找阎王爷要钱去吧!’骂完,我也不管他死活,便抱着孩子跳入河中,游回岸边,回了家。
  “从那以后,我们爷俩儿便相依为命。白天,我到街上去拉洋车,晚上回到家,便教女儿练拳习武,就这样,一直苦熬了九年。”
  武英图一口气把事讲完,而后,用充满了父爱的目光,看着站在地下的武月婵。
  听了这段动人的故事,东方一杰感叹一番。他眯着一对鱼鹰子眼,仔细地打量着武月婵。只见她身材苗条挺拔,上身穿豆青色紧身小袄,下身穿藕荷绸滚腿儿灯笼裤,腰束白绫汗巾,脚蹬月白缎子蓝云字头的薄底快靴。鹅蛋脸上两条又细又长的秀眉,一对黑玛瑙似的杏眼,眼泡儿有点儿红肿,腮边还挂着泪痕;头顶上一缕青丝,云堆墨卷似地挽了两个贡角髻儿,上面还插着一朵雪白的小花。东方一杰看着武月婵,觉得有点儿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对武英图说:“大侄女儿长的挺俊气,她这是给谁戴的孝呀?”
  这一问,立刻勾起武月婵满腔悲痛,眼皮儿一眨,两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忍不住扑到武英图身上,抽泣起来。
  武英图双手抚摸着月婵乌黑的秀发,长叹了一口气,声调悲沉地说:“唉!这孩子命也够苦的,她和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成亲不到两个月,天舒就叫马洛托夫给打死了。月婵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要去找老毛子报仇,都被我给拦住了。今儿格,她跟我去上坟,在坟地又哭昏过去了。”
  东方一杰心中也很不好受。他放下手中的水碗,安慰武月婵道:“闺女,甭难过,天舒不会白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你爹请来很多武林道的朋友,就是给天舒报仇来的。伯父我虽然武艺不精,但有一股子志气,这次来,不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死不瞑目。”
  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也站起身来,挥着油锤似的大拳头,愣头愣脑地喊道:“好妹妹,你甭哭哩,报仇的事,你冲着傻哥哥说,管他娘的什么马佚牛伕,谁也架不住我这一胳膊!”
  武月婵这才破涕为笑,说:“谢谢东方伯父,谢谢石虎哥哥!”
  蓦地,武月婵身子一扭,东方一杰发现,她的头上别着一枝亮澄澄的赤铜孔雀簪,心中猛地一动,鱼鹰子眼睁得溜圆。他越看这孔雀簪越眼熟,忍不住说道:“闺女,把你头上的孔雀簪给我看看好么?”
  月婵和武英图都很纳闷,不知怎么回事。武月婵便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递给了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把簪子托在掌心,来到灯旁,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越发奇怪起来。他想,这簪子分明是自己家中祖传之物,怎么会跑到月婵头上去了呢?莫非是一个铜匠打的两支簪子么?不,不可能!这簪子孔雀尾上的断痕,还是自己小的时候从妈妈头上拔下来,拿着玩时摔断的呢。那么,这月婵究竟是谁?莫非她是……他想到此,心口咚咚乱跳,捧着簪子,呆呆地发起愣来。
  武英图觉得很奇怪,便轻声问道:“大哥,这孔雀簪有什么典故么?”
  “哦。”东方一杰这才醒过神儿来,笑了笑问:“英图,这是你给月婵买的么?”
  “不是。当年我从船上把她抱回来时,这簪子就戴在她头上。”
  “送孩子老家是什么地方?”
  “当时她才十来岁。我问她,她也说不清。她只记得老家门前有条河,河边有棵大柳树。不过,我听她当时的口音,很像沧州那块儿的人。”
  听到这儿,东方一杰只觉得周身血往上涌,急声问月婵道:“闺女,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姓儿么?”
  武月婵愣了一下,答道:“我娘告诉过我,姓赵。”
  “你家中都有什么人?”
  “从我记事时起,我家就只有娘和我。我娘说,我爹到外边杀老毛子去了,几年没有回家了。”
  “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晚上,来了好多洋人,把我家给围上了。他们和我娘要我爹,我娘说我爹从没有回家。他们便把我们娘俩关在房子里,放火把房子点着就走了。多亏村里的乡亲们,把我们娘俩儿从火中救出来。我娘带着我到处要饭,有一天,碰到一个大烟鬼似的人,他说他认识我爹,要带我们娘俩儿去找我爹。我们娘俩儿信以为真,便搭上了他的船。那天晩上,我睡着了,醒来时,我娘就不见了。那大烟鬼说我娘跳河了,我急得又哭又骂,他就把我捆了起来,用船运到这天都镇,要把我卖掉,多亏我爹把我救了出来。”
  “这簪子是谁给你的?”
  “那是我娘的。”
  “你还记得你的小名儿么?”
  “我的小名儿叫嫚子。”
  问到这儿,东方一杰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扑簌簌滚下双颊,激动得浑身颤抖。
  醉狮子武英图,早已看出事有蹊跷,急问道:“大哥,莫非你认识她么?”
  “嫚子是我的亲女儿呀!”东方一杰喊道。
  武月婵吓了一跳,顿时傻了一般。
  武英图也愣了一下,马上又高兴地跳了起来,连声喊道:“嘿!大喜事!大喜事!怪不得今早起,一只喜鹊落到院中老槐树上,总冲着我的窗口叫哩!月婵,快叫爸爸呀!”
  此刻,武月婵如在梦中一般,仍呆呆地站着不动。
  东方一杰声音颤抖地说道:“怪不得一见面,我就看月婵面熟,她长的太像她娘了。这根赤铜孔雀簪,就是我当年给嫚儿她娘的定亲之物,嫚子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呢。嫚子七岁那年,我离开家到天都一代教拳,一直没有回家,后来,又闹义和团。庚子年,咱义和团失败后,我曾回沧州找过她们娘俩儿,谁知到家后,见房子已成灰烬,她们娘俩儿也下落不明。我一直以为她们娘俩儿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九年之后,我们爷俩儿还能见面,真是苍天有眼啊!”
  武英图越听越高兴,喊道:“月婵,你这傻孩子,快叫爸爸呀,愣着干啥?”
  武月婵这才猛扑过去,抱住东方一杰,喊了一声爸爸,便放声痛哭起来。
  父女二人抱头而泣,好一会儿,东方一杰才抬起头来,用粗糙的大手,抹去月婵脸上的泪水,说:“嫚子,别哭了,应该高兴才对哩!”
  武英图拍着大腿说:“太奇了!明儿我得去找尚大哥,咱们摆个筵席,好好庆祝庆祝你们爷俩重逢。”
  月婵抹了抹泪水,拉着东方一杰的手说:“爹,你得给天舒报仇啊!”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回身对武英图说:“兄弟,你从小把她拉扯这么大,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武英图咧着大嘴,呵呵地笑着说:“咱们哥俩儿烧过香磕过头,义结金兰的生死兄弟,大哥的闺女就是我的闺女,还谢什么?”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东方一杰又问起霍天舒打擂的事。武英图便把那天打擂的情景,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最后说:“我一直很纳闷,那老毛子本来不是霍天舒的对手,不知为什么,第二次交手时,天舒突然脸上变色,气力不佳,似乎很痛苦,一下子乱了招术,才被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而死。”
  东方一杰听了,也觉得很奇怪,沉思了一下,问道:“天舒吐血了么?”
  “吐了!”
  “血衣还在么?”
  “还在哩。月婵,快去把天舒的汗褟儿拿来。”
  武月婵打开屋中的一只破箱子,从里面取出天舒的汗褟儿,双手托着,递给了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把那汗褟儿拿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只见那汗褟儿前襟上,凝着一片紫黑色的血迹。他用鼻子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脸上陡然变色,失声喊道:“天舒是中了毒了!”
  “啊?”武英图和月婵,顿时瞪大了眼睛。
  东方一杰又舔了一下,肯定地说:“没错!天舒是喝了‘百炼五更断魂散’。这种药,喝下去用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毒性发作,溶于浑身血液之中。”
  “这……”武英图百思不解地问:“可他什么时候,在哪儿喝的这药呢?”
  “是啊!此药乃是我家传之物,从不外传,世之无二。天舒怎么会喝到的呢?”东方一杰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把头一抬,说道,“难道是他给下的毒?”
  武英图瞪眼问道:“谁?”
  “黄伯南。”
  “您怎么知道是他?”
  “黄伯南是我父亲把他养犬,和我一同学艺,这药只有他知道。”东方一杰说。
  “妈的,这条毒蛇,总有一天,我宰了他!”武英图啪地一掌拍在炕沿上。
  多少年的仇恨,像海浪般涌上东方一杰的心头。他双手托着霍天舒的血衣,咬牙说道:“想不到我东方一杰一家,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这次要不给爹爹和霍天舒报仇,从此誓不为人!”
  东方一杰话音刚落,猛听得外面房上有人喊了一声:“好东西,敢来行刺,你下去吧!”
  接着,扑通一声,有人摔下房来。
  东方一杰“扑”地一口把灯吹灭,提着烟袋,飞身纵出房去,刚跳到院内,只见一个黑影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他用烟袋一指那人,断喝一声:“什么人,敢来行刺?”
  那人却不答话,轱辘一滚,两支镔铁拐朝东方一杰腿上扫来。东方一杰纵身闪过铁拐,弯腰用烟袋疾点那人的“石门“穴。那人又一滚,铁拐朝东方一杰裆中打来。东方一杰闪身跳开,抬脚就踢。因他手中没有得力兵刃,只是一根烟袋,所以,极难把刺客拿住。
  这时,武英图和武月婵、雷石虎也提刀蹿出屋来。几个人围住那刺客,乱杀乱砍。猛然,那刺客朝雷石虎脚下滚来。雷石虎抬脚欲跺,不料,刺客的脚已把石虎立地的那条腿勾住,另一只脚飞起,正踹在雷石虎小肚子上。石虎失去重心,扑通摔了个屁股墩儿。这工夫,那刺客早已拱腰跳起,用双拐一磕武英图和月婵的刀,挺身一纵,嗖地跳上房去。
  东方一杰正想施展轻功上房,忽见房上那黑影把手一扬,一道寒光射来。他急把头一缩,抬手把打来的飞镖接住,一愣神儿的工夫,那刺客早已不见了。他和武英图、月婵三人跳上房去,再找那刺客,踪影皆无。三人无奈,只好跳下房来,回到屋中。
  铁胳膊罗汉雷石虎挨了一脚,气得他直骂:“这小毛贼还真厉害,怎么叫他跑了呢?”
  武月婵重新点上灯。东方一杰把手中刺客的那支金镖,拿到灯下一看,只见那镖上刻着一只小狐狸,他顿时明白了,说道:“刺客我知道是谁了!”
  “谁?”
  “瘸腿仙狐兰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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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2 13:4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一
  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的私人别墅,在天都镇东南角。四周一圈儿磨砖对缝的花墙,大门座南朝北,面对滚滚的太公河水。进了大门,中间一条青石甬道,两侧栽着几十株白杨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甬道直通一座青砖黄瓦别致的小洋楼,楼前,一左一右两个大花坛,夹着一个元宝形的水池,恰似二龙捧珠。水池中有一玲珑塔似的青石假山,山顶造一人工喷泉,一股清泉喷起足有两丈来高,溅珠洒玉般地落入池内。
  这座小洋楼,是黄伯南平日办公和接待各国领事、商人买办的场所。他每天坐在这小洋楼里,酒杯叮当一碰,算盘珠子噼啪一响,便把成千上万穷苦中国人的血汗,卖给了那些鹰鼻子蓝眼睛的外国投机商,而他也从中捞取了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来供他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挥霍。
  小洋楼的两侧,各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又别有洞天。后院儿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建造得非常精致堂皇。房子是按中国古老的样式建筑的,前廊后厦,燕翅飞檐,白玉石阶,阶两侧有两只翘腿独立的黄铜鹤炉,鹤嘴中吐着缕缕香烟。院内还搭起一座偌大的藤萝架,架上满缀绿叶紫花,整个院子幽香阵阵,古朴中带着神秘。
  进了正房,中间是客厅。正面墙上挂着一幅耶稣受难像,下面条案上插着一条镀金十字架。客厅东侧的房间,便是黄伯南的卧室。室内的摆设有点儿不伦不类,迎面是豆青纱屏风,上绣粉荷绿藕,地上铺着黄地毯,紫檀木的衣柜、坐橱、八仙桌、太师椅;墙角摆着一张宽大的弹簧床,上面挂着白纱幔帐,床头上还挂着一柄绿鲨鱼皮鞘的龙泉剑。
  此刻,黄伯南正仰靠在太师椅上,眼看着屋顶想心思。
  自从清明节前,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打死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后,黄伯南高兴得发狂。霍天舒是东亚纱厂的修理工,曾几次在厂里煽动工人闹事,找黄伯南要求增加工钱,缩短干活时间,不答应就罢工停产。开始,黄伯南并没有看得起霍天舒,一个臭苦力还能翻得起天来?他想把霍天舒教训一顿,只要拔掉这根硬刺,东亚纱厂的工人们就再也不敢调皮捣蛋了。他决定叫天都国术馆的铁面熊龙四,带人去找霍天舒比武,把霍天舒揍个半死不活,东亚纱厂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天都国术馆表面上是龙四开办的,实际上,是黄伯南背后一手操纵。国术馆的一切开支费用,都是黄伯南出钱。他的目的就是要为自己培养一批保镖和打手,待工厂的工人们闹事时,他好派国术馆的青皮恶棍们去弹压。另外,他还可以利用龙四这个青帮龙头,管好钓鱼台码头,使他东亚纱厂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往外洋各国。他以为,手下有了这批打手,便可以在天都镇为所欲为一手遮天了,万没想到,连一个风火小雷神霍天舒都未能降服。铁面熊龙四和天都国术馆的那些恶徒们,平时牛皮大话能吹破天,在天都镇出门属螃蟹的——横着走,可一上阵就全草鸡了,叫霍天舒大闹国术馆,把他们揍了个屁滚尿流,从此,天都国术馆一蹶不振、威风扫地。
  黄伯南把铁面熊龙四他们臭骂了一顿,万般无奈,他又找到了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求这个日本浪人帮他除掉风火小雷神。村野正二收了他两千两银子,便约霍天舒到东亚武技馆比武。霍天舒艺高胆大,独闯武技馆,和村野正二等角力斗技,把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日本浪人,揍了个王八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村野正二也被霍天舒打伤,养了好几个月才痊愈。村野正二又乘机敲了黄伯南一笔竹杠,气得黄伯南整天骂娘。
  黄伯南偷鸡不成反蚀米,又恼又恨,可又毫无办法。最后,他只好来软的,花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价钱、收买霍天舒给他做私人保镖,并兼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妄图利用此法,来治服这只出山猛虎。不料,霍天舒软硬不吃,坚决不干,还把他臭骂了一顿。霍天舒两次比武得胜,威名大震,在工人中间威信更高了。
  黄伯南把霍天舒恨之入骨,下决心要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他想起俄国东正教大主教卡尔登斯基有个外甥,名叫尼古拉·马洛托夫,在俄国是有名的拳击家,曾打遍欧州四十多个国家的拳王,有震寰球之称。倘若把马洛托夫约到中国,在天都摆一擂台,霍天舒尚武好斗,必会登台打擂,自己便借洋人之手,名正言顺地除掉风火小雷神。他越想越高兴,便找到卡尔登斯基,二人合伙写了一封信,把马洛托夫约到天都镇。
  马洛托夫接信来到天都后,通过领事馆和天都镇新军衙门交涉,在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摆了一座擂台。果然不出黄伯南所料,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听那老毛子口出狂言,顿时大怒,头一个报名应擂,要拳斗“震寰球”,为中国武林道增光。
  这场神州大擂,谁胜谁负,黄伯南心中也没底。他知道霍天舒的武艺高强,恐怕马洛托夫也不是他的对手。万一要是马洛托夫被风火小雷神打死,他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不好向卡尔登斯基和俄国领事馆交待。他绞尽了脑汁,想了一条万全之策,暗中买通了新军衙门的一个听差,在打擂之前,把“百炼五更断魂散”放入酒中,等副都统方南江向霍天舒敬酒时,那听差便把毒酒献上。果然,霍天舒一时大意,喝了药酒,在打擂的关键时刻,毒药发作,被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而亡。
  霍天舒死后,黄伯南既高兴又担心。他知道,霍天舒的岳父武英图和师父尚凤轩,决不会善罢甘休,必会约请天下武林高手聚集天都,来给霍天舒报仇。因此,他这几天极力劝马洛托夫见好就收,就此罢擂。不料,马洛托夫初战得胜,更加狂傲,非要继续把擂台摆下去不可,并扬言不打败中华所有的武林高手,便不回国。
  这天下午,黄伯南又到俄国教堂去劝说马洛托夫。忽然,村野正二跑了进来。他见村野正二满脸是血,神色慌张,忙问出了什么事。村野正二把自己在天都寺前,遇到两个中国人,拦了他的马,并把他的白马一掌劈死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黄伯南听罢,吃惊不小,便知天下的武林高手到了。他和卡尔登斯基苦口婆心劝说马洛托夫马上回国,免得悔之晚矣。马洛托夫哈哈狂笑,十八个不在乎,扬言自己在天都等的就是天下武林高手。黄伯南无奈,只好回到自己家,另想别策。
  刚刚回到自己的别墅,铁面熊龙四就跑来了。他告诉黄伯南,他在码头栽了跟头,叫两个乡下人给揍了,自己带人去报仇,没有找到那两个乡下人,便把小白鹤刘天鹏揍了一顿。说到高兴处,他不由得洋洋得意。黄伯南听了,冷笑一声,沉着脸说:“你们打刘天鹏那无名小辈算什么能耐?眼下,天下武林道的高手已到天都,你们还到处惹事生非,岂不是给我找麻烦么?哼!”沉了一下,他又问道,“在码头揍你的两个乡下人什么样儿?”
  “一个五十来岁,高颧骨,长眉毛;一个是又矮又粗的傻小子。这俩个人功夫实在高,没用两个回合,就摔了我俩跟头。”
  “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现在,天都镇都嚷嚷动了,说当年的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又回来了。”
  黄伯南心中一激灵,急声问:“谁说的?”
  “这话是说评书的沙公斗传出来的。”龙四见黄伯南脸上变色,便说,“东方一杰早臭八辈子了,沙公斗那老小子胡说八道,不可信。”
  黄伯奇从烟盒里抽出两支雪茄,扔给了龙四一支。他叼着烟,在屋中来回踱步,脑子里急骤地翻腾着:九年前,是自己带八国联军在龙虎庄抓到的东方一杰,押解途中被劫。东方一杰被自己打了一枪,落水后不知去向。后来,有人传说东方一杰已经死了,他也亲眼见到了胡芦湾柳林中东方一杰的墓。可是,他一直不相信东方一杰会死,每当夜静更深,他一合眼就仿佛见到东方一杰站在自己的面前,正举刀向他砍来。多少次,他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直淌。直到最近几年,没有人再提起千斤神力王的名字,他才逐渐把东方一杰忘掉。今天,他听龙四讲那乡下人的样子,心中便一动,又听说那乡下人是东方一杰,顿时使他心中怦怦乱跳。他深知东方一杰的武功,极为精湛。倘若他还活着,来天都打擂,马洛托夫决不是他的对手。另外,东方一杰倘来到天都,定会找自己报仇雪恨。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头皮发炸,浑身颤抖。想来想去,他决定先把消息探准再说,便停住脚,回身对龙四说:“你速去把兰雨亮请来。”
  铁面熊龙四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工夫不大,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瘸腿仙狐兰雨亮走了进来。他五十来岁,瘦长身驱,身穿竹青绸衫,脚蹬青缎子软底快靴。秃脑门儿,高颧骨,大下巴,腮帮子上,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肉瘤儿,两对扫帚眉下,一对三角眼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他一瘸一点地走进屋来,对黄伯南抱拳说道:“黄总经理,把老朽找来,有何吩咐?”
  “兰大哥请坐。”黄伯南笑脸相迎。
  兰雨亮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黄伯南递茶让烟,而后坐下说:“兰大哥,您老千里迢迢从河南来到天都,小弟因纱厂事务繁忙,照顾不周,还望您海涵。”
  “客气了。老朽有何德能,敢劳老弟如此厚待?”
  “兰大哥乃是嵩山少林寺嫡传弟子,武艺超凡盖世,小弟钦慕已久,能与您结识,伯南三生有幸。”
  兰雨亮看出,黄伯南必有所求,便单刀直入地问:“老弟,老朽来天都后,无所作为,深感惶愧。你如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明说。既便是上山打虎,下海擒龙,兰某亦在所不辞。”
  “好!兰大哥真乃侠肝义胆。如此,小弟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老相助,小弟永生不忘您老恩德。”
  “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黄伯南这才把自己的忧虑讲了出来。
  瘸腿仙狐兰雨亮听罢,纵声怪笑,说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个东方一杰,老弟何必担惊受怕?我今夜便去把他的人头取来。”
  黄伯南又惊又喜,连忙说道:“兰大哥万不可大意,那东方一杰和小弟是一师之徒,武功强之弟千倍,我只是想叫您去探探消息。”
  兰雨亮满不在乎地说:“我见机行事,得下手时便下手,料无意外。”
  “如此,请老兄先去用饭。”
  黄伯南陪着兰雨亮吃罢晚饭,又喝了会儿茶。兰雨亮见天色已黑,便脱掉长衫,换上土灰色衣行夜靠,把镖囊挂在腰间,两支镔铁丁字拐插在背后,对黄伯南抱拳当胸,说道:“老弟,老朽现在就去都一乐。”
  “好,小弟敬候您的佳音。”
  兰雨亮出了屋子,不走院门,把腰一躬,嗖地跃上围墙,出了黄伯南的别墅。不走街衢,专拣小胡同疾走,直奔都一乐而去。
  送走了兰雨亮,黄伯南回到卧室,觉得有些疲累,便合衣躺在床上,一边等兰雨亮归来,一边想心思。几十年的往事,又像翻卷的浓云,涌上心头……
  二
  沧州,这个古老的、举国闻名的地方,披着一种神秘的色彩,横卧在茫茫天地间。她东临渤海,西靠太行,南顶豫鲁,北依幽燕。也许在几千年前,这里曾是滔滔汪洋。久经地壳变迁,最后变成了一片盐碱滩。青苍苍的芦苇和野草,在碱滩上摇曳,像波涛奔涌的大海。这里,自古就是江湖好汉、绿林豪杰出没的地方。历史上著名的英雄豹子头林冲,曾被发配在此看管草料场;自称是柴王后代的小旋风柴进,也是从这里被逼上了梁山。全国有多少好汉,为躲避官府的缉捕,来此避难藏身。因此,这里的黎民百姓,从远祖始,便养成了崇侠尚武的风俗习惯。村村有把式场,家家设拳房,人人练拳脚,处处习刀枪。武术中的各门各派,在这里像万朵春花,竞相争艳。所以,这个古怪而贫穷的地方,被人们誉为武林之乡。
  黄伯南和东方一杰,这对生死冤家,就世代居住于此。
  黄伯南的家在沧州城北关。他的祖上曾经做过大官,后来因为贪污受贿,被罢职还乡。到他父亲这一辈,家境越来越败落。他父亲不学文不练武,又是个鸦片烟鬼。黄伯南十多岁时,家中已经破败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了。父亲为了抽大烟,最后,居然把黄伯南和他娘卖给了人贩子。那天晚上,人贩子把他们娘俩儿用船运往天都镇,途中,他的娘跳了运河。他对人贩子连喊带骂,又踢又咬。人贩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天亮后,把他卖给了运河岸边霸王庄中的一个土财主。
  土财主为人特别狠毒。他每天叫黄伯南推磨,饭也不管饱,把他当牲口使唤,稍不如意,便拳打脚踢。黄伯南实在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在一个漆黑的夜晩,他从财主家的水沟眼儿爬出来,逃离了霸王庄。他沿途讨饭,沿运河往家中走,这一天,好不容易看见沧州城了,他却饿昏在运河边上的一棵老河柳下……
  离沧州城不远,运河边上有个小村庄,叫五里店。庄中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叫东方白。东方白家中有一妻一子,两间土坯房,一只小木船,两张破鱼网。他每天带着十多岁的儿子一杰,摇着小船,在运河上撒网捕鱼。
  这天傍晩时分,东方白父子打鱼归来,划着扁舟,行驶在清亮亮的运河上。
  东方白头戴麦莛儿编的宽边遮阳草帽,上身穿一件土黄色对门襟儿粗布汗褟儿,露着两条粗壮的酱紫色的胳膊;腰中扎着蓝布搭包,上面插着一根二尺多长的烟袋;下身穿青色高阳布滚裆裤,裤腿儿高高绾起,赤裸着双脚,站在船舱中,双手飞快地摇着桨;红彤彤的方脸盘上,一对老鹰似的锐眼闪着兴奋的光芒,望着运河两岸的景色。
  儿子亲方一杰,只穿一条小裤衩儿,站在船头,手里提着一只用秫秸秆儿插成的,像一座玲珑宝塔似的鸟笼子,正捏着嘴唇儿,打着口哨,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笼子里装的是一只刚捕到的“蓝大胆”,听到口哨声,立刻抖着漂亮的墨蓝色的羽翅,欢快地哨了起来。清脆悦耳宛转动听的鸟音,招引得运河岸上柳林中的各种鸟儿,也都叽叽喳喳地鸣唱起来。
  傍晚的运河,被美丽的晩霞镀上了一层红色的釉彩,晚风拂动河水,卷起一层层的金波,像是天空中飘扬着的一幅彩绸;河滩上一簇簇青翠茂盛的剑叶草,摇着长长的宝剑似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岸边的柳林中,晩归的牧童,甩着清脆的响鞭,轰赶着欢蹦乱跳的小羊羔,走向炊烟笼罩的村庄。
  东方白被这美丽的运河景色迷住了。他虽然在运河的涛声里诞生,喝着乳汁般的运河水长大,每日里又在运河中撒网打鱼,可这恬静的田园风光,他永远也看不够。他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浑身热血奔涌。他解开汗褟儿的扣绊,让清爽的河风,尽情地抚弄着自己结实的胸膛,觉得舒服极了。他眯着一对老鹰眼,不由得放开铜钟般的嗓子,唱起渔歌来:
  运河哩格流水哟湾套着湾,
  湾湾哩格飞出哟打渔的船。
  老汉哩格揺桨呦船头站呀,
  轻舟哩格划碎哟水中的天!
  黎明哩格撒网哟波涛里呀,
  傍晚哩格挥拳呦在运河滩。
  打渔哩格英雄哟擒龙的胆,
  不怕哩格风雨哟不怕官……
  雄浑粗犷的渔歌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桨声、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和唧唧啾啾的鸟鸣,飞向遥远的天边。歌声里,小船像一只展翅的燕子,在胭脂般的霞光里欢快地飞行。
  “爹,快到家了,靠岸吧!”儿子一杰手指着岸边一棵披着“长发”的老河柳喊道。
  东方白停住歌唱,单桨一摆,小船向岸边划去。
  东方白父子来到岸边,收拾好鱼网,抬起鱼篓上了岸。而后,东方白把船拴在老河柳上,正想挑起鱼篓回家,忽听儿子一杰急声喊道:“爹,快来看呀,这儿有个死孩子!”
  东方白大步走过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儿,仰面躺在岸边的草丛中,身上落满了苍蝇,儿子站在一旁,小脸儿吓得惨白。他赶紧蹲下身,轰走了苍蝇,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胸口,尔后欣喜地说:“他还活着哩!快,把他背回家。”说着,他背起孩子,叫儿子肩着鱼网,爷俩儿快步流星地赶回家中。
  妻子见丈夫背回一个孩子,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东方白说:“这孩子饿昏在河边了。你快烧点儿水,做点儿小米粥,他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马上会好起来的。”
  不一会儿,水烧开了,饭做好了。东方白把那孩子抱到土炕上,用手指轻轻撬开他的嘴,儿子一杰在一旁,用小勺往他嘴里灌了点儿水,又喂了他几口香甜的小米粥。工夫不大,那孩子便从昏迷中醒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嘿!他醒过来了!”小一杰高兴地喊了起来。
  东方白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那孩子,轻声问:“小家伙儿,你好些了么?”
  黄伯南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土炕上,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儿,一个慈祥的老妈妈,正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自从他落生的那天起,给他这种抚爱的,只有母亲一人。母亲跳河后,他受到的是人贩子凶狠的詈骂,土财主的拳打脚踢,要饭路上饿狗的追咬,此刻,他又仿佛回到母亲那温暖的怀抱里,忍不住泪流满面,一头扎在那老妈妈的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东方白好一阵儿劝慰,他才止住哭。
  “孩子,你是哪儿的人?姓什么?叫什么?”东方白问。
  此刻,黄伯南再也不愿回自己的家,去找狼一般凶残的父亲了。他转着小眼珠儿,说出了第一次瞎话:“我家离这儿很远哩!我的爹娘全死了,家中再没别人了。我叫‘狗剩儿’,是出来要饭的。大伯大娘,你们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亲爹娘。我再也不走了,您们就把我收下吧!”
  听了孩子的话,东方白心中很不好受。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失去了双亲,到处流浪讨饭,实在叫人可怜。他想了一下,问道:“你留在我家,不怕吃苦么?”
  “不怕!不怕!再苦也比我要饭强得多呀!”黄伯南一迭连声地说。
  小一杰也在旁边为黄伯南求道:“爹,留下他吧,和我做伴儿哩!”
  东方白见“小狗剩儿”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便高兴地笑着说:“好,从今后,你就留在我家,有我吃的,就决不叫你饿肚子!”
  “狗剩儿”高兴地扑过来,抱着东方白的脖子,亲热地叫了一声爹,又回身喊了一声娘。
  一杰的母亲,见凭空掉下来个儿子,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她忙着给“小狗剩儿”做饭,还把一杰的衣服拿出来,给“小狗剩儿”换上。从此,“小狗剩儿”便在这既贫穷又温暖的农家小屋里落下脚来。
  东方白小的时候,曾跟着自己的父亲习练武功,家传的少林派查拳,软硬功夫练的极好。后来,他父亲的一个朋友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来到他家,又传给了他八卦门中的“柳叶抽丝盘龙掌”。他一生没有别的爱好,有时间便精研武学。成年后,他遍游走江湖,到处访武求学,二十多年,走遍了南北各地,使他深得武功之秘要,成为武林界最有威望的技击家。他为人豪侠仗义,扶危济困,武林道和江湖上送给他一个美称——铁桨无敌神渔叟。四十多岁以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家乡,娶妻生子,重操旧业,在运河上打起鱼来。
  自从收留下“小狗剩儿”,东方白特别高兴,每天下河打鱼,便把“小狗剩儿”和一杰带在身边,教他们行船使网。每天,爷仨儿把打到的鱼,拿到沧州城里卖掉,再买些柴米回家。晚上,东方白便在屋前运河堤旁的老河柳上,挂上一盏灯笼,教两个孩子习练拳脚,使枪弄棒。一直练到月上中天,父子三人才收了场子,跳到运河中洗个澡,再回家睡觉。
  “小狗剩儿”极为聪颖,各门各派的功夫,只要东方白稍一点拨,他便能领悟,一趟拳脚,跟着东方白划上两遍,便能从头到尾打下来。东方白见他如此聪明,便倾囊而授,恨不得把自己浑身的武艺,马上全教给他。
  后来,东方白逐渐发现,“小狗剩儿”有点儿华而不实,他学的虽快,但下的功夫并不大,会得多,练得少,有时说话还有点儿大。儿子一杰脑子虽慢,但他很用功,从不耍滑偷懒。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一杰都是每天闻鸡起舞,夜半挥拳,不练得汗流浃背,决不罢休。而“小狗剩儿”则大不同,每当东方白在场时,他便卖力气,不在时,便站在一边指手划脚。东方白说过他几次他总是表面答应苦练,过不了几天便松懈下来。东方白见“小狗剩儿”志不在此,也就不再强求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一杰和“小狗剩儿”弟兄俩,已经二十多岁了。东方白见小哥俩儿武功已经练成,颇为高兴。特别是儿子一杰,虽然个子不大,却练出了浑身的软硬功夫,两膀一晃,有千百斤力气,各种拳脚和器械,无所不晓,无所不精。“小狗剩儿”虽然不如一杰,却也练得身体强健,长得英姿飒爽,俊俏可爱。
  又过了几年,东方白给一杰成了亲。一年后,东方一杰媳妇生下了嫚儿,东方白高兴得每天像喝醉了酒一般。从此,他不再下河打鱼,每天在家里哄着孙女,安享晚年之乐。
  这一天,东方一杰和“小狗剩儿”在河里打完鱼,上岸后,“小狗剩儿”对东方一杰说:“哥,你背网回家吧。我把鱼挑到城里卖掉,而后打点儿酒,买点儿菜,回来好给咱爹庆七十大寿哩。”
  东方一杰憨厚地笑了笑,说:“兄弟,你要早去早回呀,免得叫爹爹惦着。”
  “小狗剩儿”答应一声,挑起鱼担向沧州城内走去。
  在沧州城里卖完了鱼,“小狗剩儿”又打了一葫芦酒,割了二斤肉,便挑起空担往回走。当他走到那外国大教堂前时,忽见从教堂里出来一人。那人长得瘦猴儿似的,尖嘴嘬腮,露着两只大包牙,身穿一件黑袍子,胸口上还用金链吊着一个光屁股的小人。他见到“小狗剩儿”,猛地停住脚,瞪起一双死鱼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看。“小狗剩儿”早就听人传说,这外国教堂里的神甫,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妖精。今天他一见那人盯着他不放,心中甚是害怕,便挑着空鱼担,低头快步走去。
  “小狗剩儿”头也不敢回,一直走出老远,才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停住脚。他擦了一把汗,回头一看,只见那穿黑袍儿的人,仍站在他的身后,吓得他挑起鱼担就要跑。黑衣人伸手拉住“小狗剩儿”的鱼担,呲着两只大包牙,嘿嘿直笑。“小狗剩儿”仗着自己有武功,便壮起胆子,把担子一放,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笑了笑,轻声问道:“你不是伯南么?”
  “小狗剩儿”心中一激灵,问道:“你是谁?”
  “嘿嘿,我是你爹呀!”
  “小狗剩儿”一愣,仔细地看了那人几眼,早已在他心中消失了的,爹爹那大烟鬼的形象,又浮现在眼前。当他看清那人,确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后,一股怒火陡地从胸中升起,咬牙说道:“我没有爹,我爹早死了,我也不叫伯南,我叫‘狗剩儿’!”
  父亲狡黠地一笑,说:“伯南,你甭骗我,亲生骨肉还能认错么?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当初怪我抽大烟,把你和你娘卖了,事后,我好后悔哟。我曾到处找你们娘俩儿,一直也没得到音信。嘿嘿,想不到咱爷俩儿在这儿碰上哩!”
  “哼!”黄伯南鄙夷地瞪了父亲一眼,心中仍余怒未消。
  “伯南,你爹我不但没死,还发了大财哩。走,跟我回家去,咱爷俩儿好好聊聊。”
  “不,我不去!我没有你这个爹!”黄伯南想起惨死的母亲,仇恨涌了上来。他厌恶地瞪了父亲一眼,挑起鱼担欲走。
  父亲死死抓住鱼担不放,哭丧着脸说:“伯南,以前都怪我该死,对不住你们娘俩儿,可咱毕竟是亲生父子呀,你就没有一点儿骨肉之情么?”说着,他那干瘪的脸上,滚下几滴浑浊的泪水。
  黄伯南见父亲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自己毕竟是他身上的骨血呀!他再不是人,自己也不能太无情义。自从自己离家后,家中便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么多年,他孤苦伶仃,穷困潦倒,是怎么过来的呢?想到此,他心中矛盾起来,真想回家去看看。
  父亲见儿子有些动心了,便趁热打铁地说:“伯南,我不是想留下你,咱爷俩儿好不容易才见面,只是想叫你到家坐坐。吃了东西你再走还不行么?”
  黄伯南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回到了一别十几年的家,黄伯南非常惊讶。他见家中和过去果然大不相同了。一片新盖的青堂瓦舍,四周院墙高大,街前石阶层层,门楼上黄瓦盖顶,气派十足。进了大门,院内方砖铺地,花墙影壁生辉。来到上房屋中,只见室内摆设虽不算豪华,却也干净整洁。堂前供着耶稣受难像,供桌上香烟袅袅。黄伯南看着这古怪新奇的一切,很是纳闷: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家么?
  父亲把黄伯南让到客厅,落了座。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端进饭菜来,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
  黄伯南开始还不吃,经不住父亲再三劝说,加之肚子确实饿得咕咕直叫,便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父亲一边给他挟着菜,一边笑嘻嘻地问道:“伯南,这些年你一直在哪儿呀?”
  黄伯南一边吃一边讲,把娘如何跳河自杀,人贩子如何把他卖给霸王庄的土财主,他又如何逃走,饿昏在运河岸边,如何被五里店东方白一家所救相留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最后,他问父亲:“这些年,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父亲端起一盅酒,仰脖干下去,干瘪的脸上泛着光,笑呵呵地说:“自从人贩子把你们娘俩儿带走后,我就要了饭了。后来就在我走投无路快要饿死之时,咱沧州城内来了个外国人,叫卡尔登斯基。他到咱沧州来传教,说谁要是加入他们东正教,便给谁二两银子。当时,人们都不知道东正教是什么玩艺儿,没人敢参加。我正饿得前心贴脊梁,一听说入教给银子,就想,管他娘的东正教西正教呢,先把银子弄到手,混碗饭吃再说。我壮了壮胆子,找到了卡尔登斯基。他听说我要入教,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就给了我五两银子,还叫我帮助劝教,每劝一个人入教,便给我一两银子。后来,卡尔登斯基在咱沧州建了个大教堂。这时候,入教的已经有不少人了。他见我功劳很大,就叫我当了中国神甫,给我建了这所院子,他还叫我戒掉大烟,也他娘的邪门了,一信了教,我还真能把烟戒了呢。”
  黄伯南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问道:“不是说教堂里的外国人,是个红鼻子蓝眼睛的妖精么?”
  “嗐,那都是穷百姓们胡说八道。”父亲又喝了一盅酒说,“卡尔登斯基是个有学问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耶稣的儿子。耶稣派他下凡,来解救咱们脱离苦难的。他就好比是咱中国的观世音菩萨。”
  黄伯南仍疑惑不解地问:“耶稣是个什么玩艺儿?”
  “这……,耶稣就好比天上的玉皇大帝。”父亲不知如何比喻才好,就信口胡说起来。他斟了一盅酒,递给儿子,眯着小眼儿说:“伯南,你也入教吧。”
  “不,信那玩艺儿有什么好处?”
  “嘿,好处可多了。入了教,耶稣便会给你消灾灭祸,赐给你幸福,死后便可以登天堂。”
  黄伯南不知如何才好。他猛地想起义父和哥哥一杰,平日里每一提起教堂里那外国人,便恨得咬牙切齿,骂洋教是左道旁门,骂洋人是披鳞带甲横骨插心的妖精。还说总有一天,得把教堂一把火烧掉,把那洋人的脑袋摘下来。想到这些,他仿佛看见义父那严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心中怦怦乱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伯南,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入教都行。你入了教,搬回家来住,咱们爷俩儿都在教,什么事都有卡尔登斯基大神甫给咱撑腰,在这沧州城里,你可以横着膀子走,说一不二,这辈子有你享不尽的福,不比你在那个穷渔花子家强得多?”
  “你不能这么说,我爹待我可好了。”黄伯南红着脸,挑起门旁的渔担便往外走。
  “慢着!”父亲一步赶上来,从腰中掏岀十两银子,递给儿子说:“伯南,这是爹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什么时候缺钱花,就到家里来找我。你是我黄氏门中的独根苗,爹不疼你谁疼你?你走我不拦你,只要你经常来家中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黄伯南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他坚决不要那银子,最后,父亲硬给他塞到腰中。走出大门,他忍不住回头说:“爹,你回屋去吧,什么时候我进城,再来看你。”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伯南挑着渔担,神思恍惚地走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五里店。家中正等得着急,他一进门,东方白便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出了什么事么?”
  “没……,今天集上人少,天快黑才把鱼卖完。”黄伯南没有敢把碰到亲生父亲的事,告诉东方白。
  “上炕吃饭吧!”东方白也没在意。
  从此以后,黄伯南经不住他爹甜言蜜语的诱惑,每次进城卖鱼,都偷偷回自己的家中去。父亲又多次劝他加入东正教,开始,他觉得入了教对不起义父东方白,时间一长,他经不住父亲的死说活说,终于下了决心,叫父亲把他领到教堂,由卡尔登斯基亲自给他做了洗礼。卡尔登斯基当场给了他十两银子,并且手抚摸着他的头说:“亲爱的孩子,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普通的中国人了。你是上帝的儿子,应该奉行上帝的意志,忠诚地为宣传基督精神而奋斗。你将会得到上帝的恩赐,请把你的手伸出来,放在圣经上发誓。”
  黄伯南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放在案前的圣经上。
  卡尔登斯基一字一顿地念道:
  “慈爱的上帝啊,您忠诚的儿子黄伯南,向您发誓。”
  黄伯南随着他小声地喃喃着:
  “慈爱的上帝啊,您忠诚的儿子黄伯南,向您发誉。”
  “为奉行您的意志而活!”
  “为奉行您的意志而活!”
  “为普渡众生而奋斗!”
  “为普渡众生而奋斗!”
  “为捍卫我主耶稣基督的精神……”
  “为捍卫我主耶稣基督的精神……”
  “我愿抛头颅洒热血,死而无憾!”
  “我愿抛头颅洒热血,死而无憾!”
  “阿门!”
  “阿门!”
  从此,黄伯南便成了一个真正的东正教徒。他手里有了钱,慢慢地学会了喝酒,接着,又染上了宿娼狎妓的恶习。他和父亲说,自己年纪大了,再和父母住在一起不方便。东方白便叫他搬到东厢房的一间小屋去住。他自己独住一室,无人看管,每到夜半更深,全家人睡熟后,便悄悄起身,赶到沧州城内,到一个暗娼家里去鬼混。
  开始,东方白只发觉“小狗剩儿”最近神思不定,总往沧州城内跑,花钱也越来越多。问了他几次,都被他巧言搪塞过去了。东方白觉得其中有事,有一天,他在“小狗剩儿”屋中的炕席底下,翻出一个十字架来。他非常恼火,待“小狗剩儿”回家后,便把他叫到自己面前,问道:“这玩艺儿是哪儿来的?”
  黄伯南一见十字架,顿时脸上变色,吱唔了半天,才说道:“那……是我……在城里……捡……的……”
  “你说的是实话么?”
  “孩儿不敢欺骗爹爹。”
  东方白见不好再往下问,便说:“这东西是洋教堂老毛子们用的。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上了他人的当,走上斜门歪道。孩子,咱中国人要有志气,和那洋教誓不两立!你明白我的话么?”
  “孩儿明白。”
  东方白知道他有点儿口是心非,必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待黄伯南走后,他把儿子一杰悄悄叫到自己屋中,对他说道:“近些天来,你弟弟总往沧州城里跑,刚才和我说话,又满嘴酒气,神思恍惚不定。我担心他在外面,做出什么不测的事来。你今后要多注意他的行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速报我知道。”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
  这天晩上,东方一杰在运河边练完拳脚,洗了澡,回到家中,见弟弟的小屋已经灭了灯,屋中传来阵阵呼噜声,便放了心。他悄悄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见妻子和嫚儿已经睡熟,就合衣躺在炕上。过了一会儿,正当他朦胧欲睡之时,忽听院外有一声轻轻的响动。他趴到窗前,隔着窗缝儿往外一看,只见弟弟从小屋中悄悄溜了出来,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便拧身纵上院墙,跳了出去。东方一杰也赶紧出了屋子,略等一等,也飞身上房,站在屋顶上,睁大锐眼,往四周观看。只见乌云遮月,夜雾茫茫,清亮亮的运河水,像一条银鳞蟒蛇,曲曲弯弯,由北往南盘了过去。在夜雾迷濛之中,隐约见有一条黑影,沿着运河边的小路,像一只脱弦之箭,向沧州城飞去。东方一杰轻轻跳下房,塌腰伏身,施展“陆地飞腾法”,急追过去。
  东方一杰不即不离,只隔那黑影百米之遥,一直尾追到沧州城西北角。那黑影从腰中解下飞抓百练索,抛上城墙,而后攀城而上,转眼上了城墙,消失在黑暗中。东方一杰根据那人的身手,断定他是自己的弟弟无疑。他伸手往腰中一摸,才知自己没带攀城用具。他绕城墙走了几步,忽见城墙边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杨树的枝桠离城墙只有三、四尺远,他心中一喜,飞快地爬上树去,攀出一根探向城墙的枝桠,一沉丹田气,使一招“猿猴醉枝”,往下一颤,借树枝的弹力,嗖地纵上城墙。
  站在城墙上,往沧州城里一看,只见黑沉沉一片片房屋檐脊相连。东方一杰下了城墙,四处寻找弟弟的踪影,忽见东南角亮着一处灯光,便蹿房跃脊,奔了过去。
  灯光是从一个独门小院里透出来的。东方一杰蹿进院两,见亮灯处正是上房。他蹑足潜踪,溜到窗根儿,用舌尖舔破窗纸,单眼往里望去。不看则可,这一看,东方一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怒火嘭地撞了上来。只见屋中,围着小炕桌坐着一男一女,正在饮酒谈笑。男的正是自己的弟弟,女的有二十多岁,上身穿一件水红小衣,酥胸半露,一头云鬓蓬松,瓜子脸上两只媚眼滴溜转着,正和弟弟推杯换盏地调笑。
  东方一杰只觉得浑身血往上涌,心中骂道:“狗剩儿”呀“狗剩儿”,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宿娼狎妓的无耻之人!倘若此事传扬出去,岂不玷污了爹爹铁桨无故神渔叟的一世清名?哼,我现在就把你捉拿回去,去见爹爹,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想到此,他刚要破窗而入,忽听屋中那女人娇滴滴地说道:“你每天都到我这儿来,就不怕你家里人知道么?”
  只听弟弟答道:“不会的。我每天等他们睡熟之后,才动身来此,不等他们起床,我便回去了,保管无人知晓。”
  “万一要叫他们知道了呢?”
  “那也不要紧。我不是东方白的亲儿子,大不了他把我赶出家门,我正不想在那个穷家呆呢。”
  “哟,要是叫官府把咱捉到怎么办?”
  “嘿嘿,你放心,我早入了洋教。我的亲爹,就是北关的黄神甫。别说官府不敢惹我们教民,就是当今慈禧太后老佛爷,也怕洋人呢。”
  ……
  听到这里,东方一杰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自己的手足兄弟,竟然背着父亲参加了洋教。他想此事严重,不能轻举妄动,便忍住怒火,见屋中已熄了灯自己不便久留,就飞身纵上院墙,顺来路回五里店去了。
  第二天四更时分,黄伯南离了沧州城,悄悄回到家中。他在自己屋里躺了一会儿,见天已亮了,便起身到上房屋中给爹爹请安。刚一迈进屋门,他便觉得气氛不对,只见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坐在祖师像旁的椅子上,面带怒容。哥哥一杰,站在一旁。他心中慌乱,稳了稳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前单膝点地,说道:“爹爹在上,孩儿给您老请安。”
  昨天夜里,东方白听了一杰的报告,差点儿没气昏过去。自己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把“小狗剩儿”培养成人,待他胜过亲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沧州城顶风臭十八里的黄神甫的儿子,自己竟被他欺瞒了这么多年。他一夜没有睡觉,知道天亮后,“小狗剩儿”必来给他请安,便决定到时问个水落石出,再处置这无义之徒。所以,天一亮他就坐在堂前,专等“小狗剩儿”的归来。此刻,一见黄伯南跪在堂前,东方白顿时把脸沉得像一团浓云,两道剑一样的目光,直刺黄伯南的心窝。
  黄伯南被看得心中咚咚乱跳,没有东方白的话,他也不敢起来。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只听爹爹低沉而严厉的声音问道:“你昨天夜里干什么去了?”
  黄伯南脸上刷地变了颜色,结结巴巴地说:“在家……睡觉来……”
  “撒谎!”东方白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说道,“这些天来,我见你神思不定。几次问你,你编瞎话骗我,没想到你竟敢背我去宿娼狎妓,败坏我的清名,难道你忘了门规了么?”
  黄伯南见东方白一语点破自己所做之事,知道事已败露,再狡辩也没有用,只好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都怪孩儿一时糊涂,违犯了门规,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你那十字架是哪来的?”
  “我……”
  “说实话,不然我打折你的腿!”
  黄伯南见无法隐瞒,便把自己在城中卖鱼,碰到生身父亲,劝说他参加了东正教,又学会了喝酒,并认识了那暗娼之事,从头至尾讲了出来。最后,他痛哭流涕地说道:“孩儿有负爹爹养育之恩,还望爹爹饶过孩儿一次。”
  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两只眼快要喷出火来,牙咬得咯咯直响,愤恨地说道:“哼哼,你是沧州城内黄家之子,居然在我面前隐瞒了十多年,而今,背地里还敢加入洋教,学会了酗酒宿娼。按我本门的门规,欺师灭祖,忘恩负义,就得打断你的双腿;奸淫好色,宿娼狎妓,便定杀不赦。何况你背叛中华,加入洋教,当了二毛子,给中国人丢脸,败坏武林道的清名,我今日便在这祖师像前,除掉你这无耻之徒!”他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眼透杀机。
  黄伯南见此状,吓得他磕头如捣蒜,痛哭失声地哀求道:“老爹爹,孩儿所犯之罪,本应处死,但是,孩儿在爹爹身边十余载,您待儿恩重如山,还望您念父子之情,师徒之义,饶过孩儿这一次。儿若下次再犯,任凭您老责打砍杀……”
  东方白本想一掌把他拍死,以正门规,可是,见他那可怜的样子,心中又实在不忍。虽说不是亲生之子,可毕竟数载相聚,同桌吃饭,同室而眠,怎能没有一点儿情分呢?他沉思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我东方白行侠尚义一生,老了却瞎了眼,收养了你这无耻之徒,这是苍天对我的报应。罢了,一杰,你割下他一只耳朵,以示惩戒,而后轰出家门,永别再见我……”
  黄伯南吓得面如土色,只好合目待刀。
  东方一杰从墙上摘下单刀,走上前。十余载的手足之情,使他不忍下手,可想想门中的严规,也无可奈何,便把牙一咬,抬手一刀,割去黄伯南的左耳。黄伯南惨叫一声,顿时血流了一脖子。
  东方白不忍心看,用衣袖掩面,颤声道:“你……快走吧……”
  黄伯南心中暗恨东方父子无情。他跪在地下,给东方白磕了几个头说:“谢爹爹不杀之恩,孩儿今后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待来年再报爹爹的养育之恩!”说罢,站起来转身欲走。
  东方白又说道:“从现在起,到了外面,不准你再说是我东方白的义子和徒弟,否则,定杀不饶!”
  黄伯南答应一声,掩着左耳,抱头出了五里店,到沧州北关,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去了。
  ……
  三
  黄伯南躺在弹簧床上,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案上那座西洋自鸣钟当地响了一下。他翻身坐起一看,见已是深夜子时,兰雨亮不知为何还不归来,他心中暗暗着急,便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在屋中来回踱步。
  刚才那长长的回忆,使黄伯南更加忐忑不安了。他和东方一杰之间的深仇大恨,这些年已渐渐地忘却了。不料昨天下午,村野正二和龙四的一番话,又勾起他埋在心中几十年的往事。他自从被东方白轰出家门,回到沧州城内自己的家中,从此便和俄国教堂的神甫卡尔登斯基成了莫逆之交。后来,沧州闹起了义和团,领头的大师兄就是东方一杰。开始,黄伯南给卡尔登斯基出了不少计策,和义和团斗了一阵子。可是,义和团越闹越红火,时间不长,就遍及山东、直隶诸省,如爆发的山洪,势不可挡。结果沧州城内的俄国大教堂,被东方一杰带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黄伯南的父亲,也叫义和团乱刀杀死。黄伯南事先得到了消息,和卡尔登斯基仓惶逃离沧州,跑到了天都镇,才免遭杀戮。直到八国联军勾结清政府,把义和团战败,黄伯南才扬蹦起来。他乘火打劫,带领一伙教徒,血洗天都镇,以搜捕拳匪为名,抢了几家官绅贵戚,富豪商贾,从中捞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发了横财。过了几年,他托卡尔登斯基的关系,到俄罗斯和日本转了一圈儿,回来后,在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帮助下,办起了天都镇第一家大工厂——东亚纱厂。几年的工夫,他便成了天都镇的首富,在商界和政界,都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
  但是,他万没有想到,为了降服一个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却招来了使他一想起便心惊肉跳的冤家对头——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黄伯南心里清楚,武林界这次来头不小,高手云集天都。马洛托夫决不是他们的对手。东方一杰此来,不但马洛托夫面临绝境,就是自己,也将是大祸临头,东方一杰一定会找自己报仇雪恨的。他此时的心情,即盼着龙四说的那乡下人不是东方一杰,又希望兰雨亮行刺成功,把东方一杰的人头带回来,好消除自己的心头隐患。他踱着步子,正在苦思,忽听屋外一声轻微的响动,一抬头,只见兰雨亮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黄伯南忙给兰雨亮让座倒茶,待他喘息已定,才轻声地问:“兰大哥,此一行可否顺利?”
  “唉!别提了,叫人家暗算哩!”
  “怎么?”黄伯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兰雨亮脱去夜行衣靠,换上长衫,这才把去都一乐行刺的情形讲了出来。
  兰雨亮到都一乐客栈的时候,正值群雄在客厅吃饭。他伏身在客厅的房上,探头往里一看,顿时吃惊不小,只见屋中坐着十几位老少英雄,全是武林道和江湖上知名的高手。他伏耳谛听,从言谈中得知,群雄全是尚凤轩和武英图约来打擂的。他料到今日行刺很难,不能轻举妄动。但是,来之前他曾夸下海口,此时也不甘心空手而回。他决定待群雄睡熟之后,再俟机动手。恰好东方一杰不在都一乐住,使他高兴万分。只要东方一杰离开群雄,自己便可成功了。因此,他又暗中追踪到了醉狮子武英图的家。
  兰雨亮伏在武英图家的房顶上,只盼着东方一杰他们早点儿睡觉。可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久别重逢,心中高兴,说起来没完没了。从谈话中,兰雨亮得知,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原来是被黄伯南用毒药害死的。他暗暗佩服黄伯南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正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猛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接着,自己背上挨了一掌,身子往前一栽,跌下房去。还未等他起身,东方一杰便蹿出屋来。兰雨亮艺高人胆大,便和东方一杰斗了起来,直到武英图和雷石虎他们蹿出来,把他围在核心,他才死了杀东方一杰之心,不敢恋战,跃房而走。
  听兰雨亮讲完,黄伯南浑身发冷,脊梁上直冒凉气。东方一杰不但确实没有死,而且他已经知道霍天舒是被自己害死的。这真是旧恨未解,又结新仇,不但东方一杰不会放过自己,群雄也都会来找自己给霍天舒报仇。搞不好今夜便可能有人来找他算账。黄伯南越想越害怕,思考了半天,也无对策。他把自己的忧虑和兰雨亮一说,兰雨亮哈哈笑着说:“老弟不必害怕,愚兄今夜便留在这里,给你保镖,你就放心大胆地睡觉吧。”
  “多谢兰大哥关心。”
  黄伯南和兰雨亮躺在一个床上,也不敢熄灯。不大一会儿,兰雨亮就打开了呼噜。黄伯南也困得眼皮发涩,可就是睡不着。他想,天一亮就去找卡尔登斯基,无论如何也要劝马洛托夫罢擂回国。只要马洛托夫一走,群雄必散。即便是东方一杰留在天都,也是身单力孤,自己有兰雨亮和天都国术馆的人做保镖,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倘若马洛托夫执迷不悟,仍要和群雄争霸,自己再去找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虽说方南江刚从京师调来不久,但已经和自已是莫逆之交了。自己有事求他,料他也不会不帮忙。只要这老帅一出头,就会把群雄吓走,剩下武英图和尚凤轩,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翻来覆去,左思右想,黄伯南一夜没有合眼。天亮后,他叫醒了兰雨亮,二人梳洗过后,吃了早点,兰雨亮告辞回天都国术馆去了,黄伯南才叫仆人喊来洋车,自己坐车去教堂找卡尔登斯基和马洛托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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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22:4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一
  追走了瘸腿仙狐兰雨亮,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月婵,一直聊到三更天。他们商量好了,天一亮便去都一乐,去和群雄商定打擂的事。这时,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早已鼾声如雷。东方一杰见天已不早了,料兰雨亮今夜不会再来,便叫月婵到外屋去睡一会儿,他和武英图倚着被窝垛,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工夫不大,雄鸡破晓,天已大亮。东方一杰叫醒了雷石虎,爷几个吃罢早饭,留下月婵看家,便直奔都一乐。
  刚到都一乐门口,笑面阎君尚凤轩带着两个徒弟迎了出来。东方一杰笑着问道:“诸位朋友都起来了么?”
  “早就起来了,正在后院用功呢。”
  说着话,几个人进了都一乐前客厅。坐定后,尚凤轩叫伙计献上茶来。这时,李龙镖、杨大球、赵凤梧、黄星儿、魏宏义等人,走了进来。东方一杰赶紧起身,给几位老前辈请安。大家客套一番,方才落座。
  喝着茶,东方一杰把昨天夜里兰雨亮来行刺之事,和众人一讲,黄星儿立刻把金鱼眼一瞪,喊道:“好哇,这个瘸狐狸精,我还没找他算账去呢,他倒敢跑咱这儿来探底。”
  尚凤轩想了想说:“兰雨亮并不知道英图在哪儿住,看样子,他早就来了,在这儿没敢下手,才跟踪到英图家去的。”
  众人听罢,大吃一惊。杨大球捻须说道:“兰雨亮来都一乐,咱这么多人竟没发觉,看来,此人不但胆子大,轻功也扱好,非等闲之辈。”
  黄星儿道:“兰雨亮是个专能钻墙越户的飞贼,滚地金龙凌霄大师把少林功夫都传给了他,最后,他竟然用毒药把师父害死了。河南武林界多少高手,都擒他不住,这小子更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据我看来,兰雨亮此来,是受人之托。”东方一杰呷了口茶说:“他和咱素不相识,无仇无恨,决不会无缘无故到此行刺。”
  “那么,他是谁的同党呢?”李龙镖问。
  “妈的,就是黄伯南那二毛子派他来的。”武英图骂道。
  李龙镖问道:“就是东亚纱厂总经理么?”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说道:“大家还不知道,风火小雷神是中了黄伯南的毒计而死的。”
  众人都迷惑不解。
  醉狮子武英图,早已按捺不住,便把昨天晩上,东方一杰如何认出月婵是亲生女儿,又如何从血衣上辨出霍天舒是中毒而亡的事,和群雄讲了一遍,众人无不惊愕。
  “东方师叔,我曾听恩师讲过,那‘百炼五更断魂散’,乃是我八卦门祖师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的东西,从不外传,怎么霍天舒会中此毒呢?”
  “老侄不知,纯阳道长便是我的师爷。他把此药传给家父,此药便成了我家秘传之物。”东方一杰答道。
  杨大球问道:“此药既然是东方大侠家传之物,黄伯南怎么又会用它害死霍天舒呢?”
  提起黄伯南,东方一杰恨得牙根儿疼。他叹了口气,说道:“黄伯南和我是手足弟兄,一师之徒,我们二人有血海深仇啊。”
  众人更加不解,齐声道:“东方大侠,你详细说说,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便把黄伯南如何被父亲收留,他又如何忘恩负义,参加洋教,宿娼狎妓,如何被自己追踪查获,把他削耳逐出家门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群雄听了,无不义愤填膺。黄星儿晃着小脑瓜儿喊道:“东方大哥,你当时就应该把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宰喽,留下他岂不是个祸害?”
  “咳!只怪我当时心慈面软,留下这贼子,致使老爹爹被他算害,搞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呀。”
  三手崩锤李龙镖轻声问:“黄伯南有何本事,能把东方老英雄害死?”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接着讲了起来……
  二
  自从把黄伯南逐出五里店后,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连日来怒火攻心,又偶受风寒,一下子病倒了。开始,他只觉得浑身酸懒,后来便头痛欲裂,昏迷不醒。东方一杰到处求医买药,日夜陪伴在爹爹身边,精心服侍。
  东方白虽然年老病重,但是,他毕竟是练了一辈子功夫,身体的抗病能力甚强,又得到了一个名医的诊治,他的病逐渐好了起来,全家人都很高兴。他这一病,就躺了三个多月。后来,他慢慢地用内功调气,渐渐地能走动了。他见儿子一杰,连日来服侍自己,吃睡不宁,瘦了许多,心中甚是疼爱,便对儿子说:“一杰,我的病没什么事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东方一杰见父亲气色确已好转,便说:“自从爹爹病后,我已经好长时间没下河打鱼了,家中米面眼看用尽。今日天气晴朗,运河上风平浪静,孩儿想去捞上几网,您在家中安心养病,有什么事,尽可呼唤嫚儿她娘,爹爹您意下如何?”
  东方白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说道:“自从你娘死后,我就再没有下河行船了。全家的生活担子,便落到你一人身上。你年纪轻轻,就能操家持业,我甚为放心。嫚儿她娘也很孝道,我东方白有如此孝子贤媳,这一生也算知足了。只是叫‘狗剩儿’那小畜牲,气得我得了这场大病。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办,下河打鱼要早些回来,免得我在家悬望。”
  东方一杰又安慰爹爹几句,嘱咐妻子照看好父亲,而后,收拾好渔网,下河打鱼去了。
  儿子走后,东方白自己慢慢下了炕,想活动一下腰身,不料,他两腿发软,像踩上了棉花一般。他知道,这些天身体消耗太多了。他在屋中平心静气地先打了一趟慢拳,出了一身虚汗,坐在炕沿上喘息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许多,便走出屋来。
  儿媳妇正哄着嫚儿,坐在院子里纺线,见爹爹走了出来,忙站起来说:“爹,您怎么出来了?病还没好利落,小心着凉。”
  “哦,没事,我出来遛遛风,散散心,对病有好处。”
  儿媳妇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说:“我搀着您点儿。”
  “不用。”东方白挥了下手,“你在家哄着嫚儿玩吧,我到河边儿上去走走。”说着,出了家门。
  秋天的运河,清亮亮的像一条银链儿。一群群的小白鲢鱼,在水波中嬉戏,争抢着水草吃。河岸边的柳丛里,大肚子蝈蝈鼓着肚子,咯咯地唱个不停。绿色的蚂蚱,弹着翅膀,在草地上飞来蹦去。庄稼已经收割完了,广袤的运河平原,在晴空下显得更加辽阔深远。
  铁桨无故神渔叟东方白,手扶着岸边的老河柳,望着美丽而恬淡的田园秋色,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的前半生,浪迹江湖,见过多少名山大川,丽江春湖,曾给他留下无限美好的感情。他赞叹中华河山的秀丽,也为那些深受官僚和土豪恶霸欺凌的穷苦百姓不平。中年后,他回到了家乡,才觉得这块土地,比其它地方更美好。那古老的运河水,像母亲那甘甜的乳汁,把自己养育成人;那潺潺的流水声,像是自己的老父亲,坐在河柳下,在谆谆教诲他去怎样做人。东方白和这古老的运河,结下了海一样的深情。他不愿再像年轻时那样,去江湖飘游,他要在运河边扎下脚跟,来培养自己的后代,把自己一生中磨炼出来的本领,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一杰和“小狗剩儿”,把心中的爱,倾注给运河儿女。万万没有想到,“小狗剩儿”辜负了他的期望,成了中华民族的败类,甘心给外国人当走狗。这突然袭来的一棒,把他美好的愿望,砸得粉碎。他觉得对不起母亲般的运河,对不起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想到此,他不由得心情沉痛,长叹了一声。
  秋阳,在高远的碧空中闪耀,把她那柔和的光芒,洒在运河滩上。东方白离开老河柳,沿着河滩慢慢地散着步。忽然,他发现从沧州城的方向,来了一群人。渐渐地看清了,来人是十几个挎着腰刀的官兵,还有几个穿黑衣挂十字架的二毛子,簇拥着两个鹰鼻子蓝眼的外国人,乱糟糟地向五里店拥来。东方白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跟了过去。
  那伙人在东方白家院外停住脚,穿黑色教袍的洋神甫,指手划脚地哇啦了几句,两个二毛子,便用绳子围着院墙丈量起来。东方白不知他们要干什么,急忙走上前去,沉着脸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官兵头目走过来,看了看东方白,问道:“你就是铁桨无敌神渔叟么?”
  “我就是东方白,有什么事?”
  “俄国大神甫卡尔登斯基,要在这五里店建教堂,看中了你家这块地方。”
  晴空炸响一声雷,震得东方白连晃了几晃,一股无名怒火,腾地燃烧起来。他稳了稳神,瞪起眼睛问道:“这儿世代都是我家的地方,他洋神甫为什么要强占?”
  “谁他娘的知道。”官兵头目粗野地喝道,“神甫看中了,县太爷答应了,你就得搬家。”
  “你们欺人太甚!”东方白再也忍不住了。他平日最恨这些吃里扒外的官兵,见了洋人像条摇尾巴狗,见了穷人便如狼似虎地耍威风。想不到今天,竟欺侮到自己头上来了,气得他两眼喷火,胡须颤抖,放开嗓子吼了起来。
  喊声惊动了院里的儿媳妇,抱着嫚儿跑了出来,见爹爹满脸怒容,正和一群官兵和洋人吵嚷,吓得跑过去,拉着爹爹的衣襟儿问:“爹,出了啥事?您病刚好一点儿,跟他们吵什么?”
  东方白拨拉开儿媳妇的手,咬牙说道:“妈的,他们要把咱轰走,占咱家的地方盖教堂,我和他们拼了。你快把嫚儿抱回院里去,别吓着她。”
  儿媳妇吓得脸儿惨白,一迭连声地说:“爹,爹,您身子还弱着呢,千万别跟他们动武,等嫚儿她爹回来,到县衙门告他们去!”
  “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没见是官兵带着老毛子来的么?他们早就跟洋人勾结好了,县衙门不是咱穷人说理的地方,就得跟他们拼。”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越说越火,用手一指卡尔登斯基,厉声吼道,“你这个老毛子,来到我们中国,传你那左道旁门,妖言惑众,坑害百姓,我正想找你算账去呢,你竟然送上门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铁桨无敌神渔叟可是软棉花,随便让人捏的么?”
  卡尔登斯基见东方白像只发了疯的狮子,吓得连连后退,双手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不住地叨念着:“上帝啊,快来惩罚这个野蛮的人吧……”
  站在卡尔登斯基身后那个高大粗壮的老毛子,晃着两只油锤般的大拳头,走上前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怎么,你还想动武么?”
  东方白冷笑两声:“哼,你们胆敢强占我家的地,就别怪我不客气!”
  “哈……”那老毛子咧开大嘴,一阵狂笑,而后,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大俄罗斯帝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我们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土地,连你们中国的皇上,都得听我们的,我们俄国人,是最高贵最伟大的,是天下的主人。你一个小小的东亚病夫,还敢跟我们做对吗?”他越说越神气,把大手一挥,在空中划了个圈儿,得意忘形地说道:“啊,这个地方美极了!这清清的河水,碧绿的草滩,晴空丽日,白云蓝天,真令人陶醉。我们不但要在这建造教堂,将来还要修造宫殿,扩建牧场,把这里变成我们俄罗斯帝国的乐园……”
  “你放屁!”东方白雷一般地吼道:“这儿是我们中国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古老的运河,是我们祖先用血汗和生命浇灌出来的,你们老毛子,一寸也夺不去。告诉你,皇上和官府怕你们,我们老百姓可不尿你这一壶!”
  那老毛子用讥笑戏弄的声调说道:“我们看上的地方,就一定要弄到手,这教堂我们盖定了,你敢怎么样?”
  “我现在就叫你滚蛋!”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走南闯北一辈子,眼里从来不揉沙子,怎能忍耐那老毛子挑衅的口气。他只觉得浑身血往上涌,怒火似乎要把他全身烧化,生死早已抛到脑后,往前一蹿,挥拳向那老毛子打去。
  那老毛子也不是寻常之辈。他名叫沙洛夫,是俄国最有名的拳击家,这次到中国来,就是来摆擂台的。他到了天都镇后,便来到沧州,探望他在中国多年的妻兄卡尔登斯基神甫。在沧州教堂里,他认识了黄伯南。黄伯南听说这位俄国拳击家,是到中国摆擂台来的,心中甚是高兴,便想借此机会,鼓动沙洛夫来和东方一杰较量,倘若沙洛夫把东方一杰打死或打伤,他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报了削耳之仇?!他把主意拿定,恰好卡尔登斯基来找他,商量扩建教堂的事。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极力鼓动卡尔登斯基,把教堂建到运河边的五里店去。卡尔登斯基听说五里店紧靠运河,环境优美,交通方便,便高兴地答应了。黄伯南又偷偷找到沙洛夫,告诉他五里店有个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东方白有个儿子叫东方一杰,父子二人是中国武林界的高手,沙洛夫不是他俩的对手。沙洛夫脾气粗暴,从来目中无人,听黄伯南一说,顿时嗷嗷乱叫,非要到五里店找东方父子比一比不可。这天,卡尔登斯基和沧州县衙门把建教堂的事说妥了,带人到五里店来看地方,沙洛夫也跟来了。
  此刻,沙洛夫见东方白挥拳打来,便把双拳一抱,用左拳磕挡来拳,右拳闪电般向东方白击去。东方白收拳换掌,迈动八卦蹚泥步,往左一转,穿掌取沙洛夫左肋。沙洛夫急忙跃步跳开,二人便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在了一起。
  嫚儿娘见爹爹和老毛子动了手,急得直跺脚。老爹爹病未全愈,怎能斗得过那体壮如牛的老毛子?丈夫一杰不在家中,自己又不会武功,帮不上手,倘爹爹被老毛子打坏,丈夫回来如何交待?她浑身出冷汗,摆着手喊道:“爹呀,别……打了……,等嫚儿她爹回来,再……跟他们……算账……”
  官兵和二毛子,站在一旁看热闹。卡尔登斯基双手在胸前紧着画十字。
  要按铁桨无敌神渔叟的功夫来说,别说一个沙洛夫,就是这群官兵和二毛子全上,也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他病体虚弱,几个月没有练功活动手脚了,动起手来,只觉得丹田气上浮,脚下发飘。他拼尽全力支撑着自己,围着沙洛夫旋转不停,双掌左穿右插,上劈下撩,寻找对方破绽,不敢把招轻易发出。沙洛夫拳快且重,步法前后左右地跳跃,甚是严密。时间一长,东方白只觉得浑身发软,喉咙冒火,脸淌虚汗,眼花头晕,两条腿像坠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抬不起来了。他变换了一下掌法,稳了稳神,见沙洛夫一个直拳打来,急用“磨身掌”一裹,步子稍慢了一点,沙洛夫的反背劈拳,像一门重炮,抽在他的后背上。他只觉得喉头发腥,一张嘴,哇地喷出一滩殷红的鲜血,站脚不住,踉跄几步,扑通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嫚儿娘大喊一声,扑在老爹爹身上,痛哭起来。
  沙洛夫把腰一挺,往自己的拳头上吹了口气,哈哈狂笑着说:“就你这病夫,也敢和我拳王动武,真是自来送死,中国的武术家,原来不过如此,尽是些无能之辈!”
  卡尔登斯基见打死了人,和沙洛夫嘀咕了几句,把手一挥,带着官兵和二毛子,便要离开此地。
  嫚儿娘猛地站起身来,眼里喷着仇恨的火焰,咬牙说道:“你们打死了我爹想逃走,有种的你们敢等我丈夫回来!”
  “哈……”沙洛夫摸着大胡子,狂笑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告诉你丈夫,他要不服,可以到天都镇擂台上去找我,我奉陪到底!”
  嫚儿娘扑上前去抓沙洛夫,喊道:“你不能走,我跟你老毛子拼了!”
  沙洛夫一巴掌把嫚儿娘推倒,然后,扭身大踏步回沧州城去了……
  傍晩,东方一杰打鱼归来,把船拴好,担着鱼和网向家中走去。他今天收获不小,打了足有三十多斤鲫鱼,最后一网,居然又捞到一条足有四斤多重的金鳞红尾大鲤鱼。他心中高兴坏了,想道:“用这尾大鲤鱼,给爹爹熬鱼汤喝,补补身子,保管爹爹的病很快好起来。”
  东方一杰一路上哼着小调儿,回到村中。一进家门,忽听屋内传来嫚儿母女的哭声,把他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便把渔网往院子里一丢,几步跨进上房。他进了里屋,抬头一看,只见爹爹仰面躺在土炕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胸前有一片鲜血,嫚儿娘和女儿正趴在爹爹身旁嚎啕痛哭。他愣了一下。以为爹的病又复发转重了,心中咚咚乱跳,忙上前急声问道:“嫚儿她娘,爹爹这是怎么了?”
  嫚儿娘一见丈夫回来,猛地扑在东方一杰的身上,泣不成声了。
  东方一杰感到事情不妙,忙伏身在爹爹的耳旁,流着泪呼唤:“爹,你醒醒,你醒醒呀……”
  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昏迷中听到有人呼唤,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见儿子一杰趴在身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抓住儿子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一杰,那……老毛子……和咱有……不共戴天……之仇……哇……”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又从他口中喷出。他大叫一声,把腿一蹬,便气绝身亡。
  可怜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英雄一世,最后竟惨死在沙洛夫的拳下。
  东方一杰见爹爹死去,顿时似万箭穿心,刀绞肺腑,猛地扑在爹爹身上,大放悲声。
  嫚儿母女也哭得死去活来。
  好一会儿,东方一杰才站起身,问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嫚儿娘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把卡尔登斯基来家中闹事,爹爹和他们吵架,一个叫沙洛夫的老毛子把爹爹拳打吐血之事讲了一遍。东方一杰听罢,恰似迎头挨了一棒,怒火烧得他满面涨红。他伸手从墙上摘下一把四尺多长的单刀,一跺脚蹿出门去。
  嫚儿娘追了岀来,拉住丈夫,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找那老毛子算账去!”
  “哎呀,咱先把爹爹的后事办完再说呀。”
  “等不及了,我马上去把他宰喽!”
  “那老毛子说他回天都镇摆擂台去了,叫你到那儿去找他。”
  东方一杰这才停住脚。
  第二天,东方一杰借钱买了棺材,把爹爹装敛起来。村里的乡亲们,也都赶来帮忙,把东方白抬到运河边,安葬在老河柳下,东方一杰跪在爹爹的坟前,流着泪,咬牙说道:“爹呀,您老放心吧,儿我不为您报了这血海深仇,不把老毛子赶出中国,誓不为人!”
  东方一杰当天安顿好妻子和女儿,而后,背插单刀,直奔沧州城。在沧州城一打听,沙洛夫果然回天都镇去了。他报仇心切,家也未回,便连夜追到天都镇。
  东方一杰刚进天都镇,便听到人们议论,说有一个俄国大力士,在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摆了个擂台,已经打败了好几个中华武林高手,今天是打擂的最后一天,明日,那老毛子就回国去了。他心想,自己来的正是时候,晩到一天,这杀父之仇就报不成了。他在一个小饭铺里吃了饭,便匆匆来到武林花园。
  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上,果然人山人海。此刻,耀武楼下擂台上,站着一个赤膊露臂的老毛子,身高两米开外,粗胳膊大腿,壮得像一座山丘。只见他把放在台上的一个足有三、四百斤的青石碌碡,双手抓住,嘿地一声吼叫,用力举过头顶,在擂台上转了一圈儿,而后,又轻轻把碌碡放在台上,双手插腰,往台前一站。台下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把舌头伸出老长,无不惊讶他的神力。
  这工夫,一个梳着狗蝇小辫儿,头戴瓜皮小帽的家伙,走到台前,对沙洛夫挑起两个大拇指,献媚地笑了笑,又回身对台下的人们喊道:“俄罗斯大力士沙洛夫先生,是天上的大力神临凡。台下哪位敢和他角力,请速登台!”
  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无人搭言。
  那家伙又喊道:“沙洛夫先生在天都镇摆擂好几天了,可惜还没有遇到对手,今天是最后一天,哪位好汉要打擂,快上台来,不然,沙洛夫明天就要回国,你们再想打也打不上了。”
  人们仍默默无语。
  “怎么,堂堂中华武林界,都是怕死之辈么?难怪人家管咱叫东亚病夫!”
  站在擂下人群中的东方一杰,见那家伙喷着唾沫星子,满嘴胡说八道,沙洛夫晃着油锤也似的大拳头,更加得意忘形,心中的烈焰腾地窜起老高。他双眉竖起,虎目喷烟,咬牙束了束腰带,正想飞身上台,忽听有人高声喝道:“老毛子不要洋洋得意,打擂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台下早有一人,像一只凌空燕子,飞身纵上擂台。东方一杰见有人上台,只好忍住怒火,停住脚步抬头观看,见那登台打擂之人,二十多岁年纪,六尺多高的身材,一张血气方刚的国字脸,黑油油的闪亮,一对豹子眼,闪着逼人的光芒。上身只穿一件黑色粗布对门襟儿汗褟,下身穿黑色滚腿儿灯笼裤,脚蹬八搭麻鞋,腰中束着一条半尺多宽的青丝软带。他站在擂台之上,如同平地耸起一座钢浇铁铸的黑铁塔一样,甚为威武雄壮。东方一杰心中暗想,我先看看此人的功夫如何,倘若他能斗败沙洛夫,官兵如果捉拿他,我便拔刀相助,救出此位好汉;如果他不是沙洛夫的对手,我再登台亦不为迟。想到此,他先稳了稳神,平心静气,观看台上的动静。
  这时,那个戴瓜皮小帽的家伙,呲着满嘴的黄牙走上前来,对那打擂的黑大汉说道:“你叫什么?”
  “武英图!”
  “干什么来了?”
  “废话。”
  “你不怕死呀?”
  “怕死的不是中国人!”
  “挂号了么?”
  “我没那工夫!”
  “去去去!不挂号不准上擂台!”那戴瓜皮小帽的家伙过来便要轰黑大汉,黑大汉伸虎掌刁住他的手腕子,一个“顺手牵羊”,他往前一栽,“扑通”摔了个“狗抢食”,差点儿把黄牙磕掉两颗。台下的人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节,沙洛夫早已挥着双拳,“嗷”地一声怪叫,扑上前来。那武英图用“迎风摆柳”的招式,闪了开去,回身一个“反臂摔雷”,铁掌直劈沙洛夫的后背。沙洛夫也颇为灵活,轻轻一跳,躲开武英图的掌,同时左钩拳横挑武英图下巴。武英图脚步一拧,腰身一晃,双拳用“仙人照镜”封住面门,底下飞起一“穿心腿”,“咚”地一声,喘在沙洛夫的前胸上。沙洛夫往后退了两步,顿时急红了眼睛,扑上来发起进击。他双拳密集如雨,不住点儿地往武英图身上乱打。武英图用醉拳中的手法和腿法还击。只见他醉步踉跄,如同吕洞宾赴了瑶池盛会;频频举杯,恰似李太白酒后吟诗。二人相斗了有半个时辰,仍分不出胜负,都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谁也不肯罢休,仍寻机进攻。
  渐渐地,东方一杰看出,武英图的拳法虽然高明,双拳快似流星,无奈脚下太飘,故上盘发力不整,所以,他连着击中沙洛夫五、六拳,沙洛夫都无重伤。而沙洛夫不但身高体壮,身法和步法也极敏捷,两只油锤似的拳头,快如闪电。工夫一长,武英图从体力上感到渐渐不支了,脚下的步法乱了起来,双拳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东方一杰暗暗为武英图着急。猛然间,沙洛夫一个左摆拳,狠狠地击在武英图的左脸腮旁。武英图往后连退几步,还未站稳,沙洛夫乘胜追击,跳过来又是一记直拳,往武英图胸前捣来。此刻,武英图来不及躲闪了,只好顺势往后一仰,倒在台上,用了一招“韩湘子独卧牙床”,同时横起一脚,来踹沙洛夫小腿的七寸骨。“咚”地一声,沙洛夫却如同铁柱一般,纹丝未动。说那迟,那时快,还不待武英图起身,沙洛夫早已抬腿一脚,恶狠狠地把武英图的胸口踏住,武英图顿觉腹中巨痛,豆粒儿大的汗珠挂满面颊。此时他再想翻身是万万不能了。
  沙洛夫脚踏武英图,咧着血盆似的大嘴,哈哈一阵狂笑,对台下的人们大声吼道:“中国人,你们全部给我跪下,喊三声俄罗斯帝国万岁,我便饶了他,如果不喊,我就踩断他的肋骨,而后撕碎他的肚子,掏出他的心来。快跪下!”
  台下的人们先是一阵乱,接着又静了下来,全都瞪着愤怒的眼睛,盯着台上的沙洛夫,没有一个人跪下为武英图求饶。猛地,又山洪爆发般地响起一片吼声:
  “不准伤人!”
  “放开他,老毛子滚下台去!”
  武英图极力忍住疼痛,咬牙骂道:“老毛子,你下手吧,二十年后,爷爷又是一条汉子!”
  沙洛夫狂笑了两声,突然瞪起一对野狼似的蓝眼珠子,猛地伸岀两只带毛的大手,就要往武英图的胸口插去。
  台下的人们轰地一声,全都掩面遮目,不忍看这悲惨的情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猛听得台下炸响一声霹雳:“住手!”声音未落,只见一条黑影闪电般飞起。嗖地一下,纵上擂台,落在沙洛夫面前。沙洛夫刚一愣神,那人早已伸出一掌,疾风扫落叶一般,打在沙洛夫的肩上。沙洛夫站脚不住,往后连退几步,跌坐在台上。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狂涛般的掌声。
  那人伸手拉起武英图,轻声说道:“兄弟,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看我来收拾这个老毛子。”
  武英图对那人抱了抱拳,感激地说道:“谢谢大哥救命之恩,英图日后必当涌泉相报。大哥,你可要多仔细了。”说罢,跳下擂台。
  这工夫,头戴瓜皮小帽的家伙,早已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着那人。见那登台打擂之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不高,却骨健筋强,身穿青色土布短袄,胸前密排月白色蝴蝶扣,下身穿滚腿儿灯笼裤,腰扎硬带,脚蹬一双鱼鳞片俏搬尖的实纳帮双梁洒鞋,背插一把雪亮的雁翎刀。他长眉倒竖,眼喷怒火,虎视眈眈地盯着沙洛夫。
  戴瓜皮小帽的家伙愣了一下,问道:“好汉,你打擂?”
  “我打擂!”
  “嘿嘿,打擂可不许用家伙,你背着单刀玩命来了?”
  东方一杰拔出单刀,放在擂台旁。
  “那也不成,你得先去挂号,等把你打下擂台,好通知你家里人来给你收尸呀?!”
  东方一杰报仇心切,无心和他啰嗦,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道:“还不知给谁收尸呢?我叫东方一杰,沧州五里店人,你叫人给我把号挂上吧!”
  “好吧!”戴瓜皮帽儿的家伙,叫台上的一个差人,到耀武楼去给东方一杰挂号。
  沙洛夫听打擂人一报名,吃了一惊,暗道:“原来他就是东方一杰。”他见东方一杰瘦小枯干,便冷笑两声,用手一指那青石碌碡,摇了摇头。
  戴瓜皮帽儿的家伙,对东方一杰说道:“好汉,沙洛夫先生叫你先举一举那碌碡,举得起来,才和你打擂;举不起来,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免得自讨没趣儿。”
  东方一杰也不搭言,迈步走到碌碡旁,骑马桩一站,双手扣住碌碡两边,丹田气运到膀子上,猛地把臂一甩,轻轻地把碌碡举过头顶。
  台下的人们,见他毫不费力便把碌碡举了起来,顿时喊声震天,掌声恰似雷鸣。
  东方一杰举着碌碡,绕擂台跑了三圈儿,来到台前站定,把碌碡放到小腹前。人们以为他要把碌碡放下,谁知他双手猛地往上一抛,那碌碡飞过头顶,足有二尺多高。又见他不躲不闪,伸双手把碌碡接住,而后又抛起。如此四、五次,才停住手。见台下有一块空地,他双手一扬,吼叫一声,把碌碡扔下台去,扑通一声,把擂台前的黄沙地,砸了半尺多深一个大坑。再看东方一杰,气不涌出,面不改色,稳稳当当地站在擂台之上。
  台下的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山洪爆发般地响起一片呐喊声:
  “好力气!”
  “千斤神力王!”
  “千斤神力王……”
  沙洛夫见东方一杰有如此神力,刚才的得意劲儿早跑到爪洼国去了。他心中咚咚乱跳,暗想:看样子,东方一杰比自己力气大的多,说不定今天要倒霉。
  戴瓜皮帽儿的家伙,愣了半天,才走过来,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好汉,我算服了。您真是楚霸王转世,李元霸再生。好吧,您和沙洛夫打擂现在开始!”
  东方一杰走到沙洛夫面前,低声说道:“老毛子,你害了我生病的老父,又跑到这儿来抖威风,我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沙洛夫立刻把双拳一立,瞪起一对惊恐的蓝眼,盯着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把双掌一立,高与目平,伏腰曲腿,往沙洛夫左面一转,抬掌便打。沙洛夫见对手使的拳法,和铁桨无敌神渔叟的相同,便用跃步跳开。他想先以攻为主,使东方一杰没有还手之功,双拳像疾风骤雨,不住点儿地向东方一杰猛捣。东方一杰展开八卦蹚泥步,如同一团旋风,越转越快,使沙洛夫拳拳落空。不到一刻钟,沙洛夫就拉开了“风箱”,脚步也开始散乱了。东方一杰见时机已到,穿掌直取沙洛夫面门。沙洛夫忙用拳头磕挡,没容他出拳还击,东方一杰的“盘龙问心掌”便打在他的胸口之上。只听“咚”的一声,沙洛夫瞪瞪往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东方一杰一个箭步追了过来,抬腿一脚,正踹在他的小腹之上。沙洛夫往后一仰,扑通捧下擂台,脑袋恰好磕在青石碌碡上,鲜血溅出老远,翻了翻蓝眼珠子,再也动不了啦。
  “好哇!”
  台下的人们齐声欢呼起来。
  东方一杰这一掌,把胸中的仇恨全凝聚在上面了,用了十二成力量,料想沙洛夫必然毙命,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抬头一望,见耀武楼上下来一伙官兵,提刀朝擂台扑来。他知道,打死了外国人,官府必来捉拿自己,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便抄起台边的单刀,纵身跳下擂,见武英图正站在台边,便低声说道:“兄弟,快和我走。”武英图点头会意。二人蹿入人群中,如飞地离开神州竞武场。待官兵搜捕之时,他已出了天都镇,赶回沧州去了。
  回到沧州后,东方一杰才想起,此事全是由卡尔登斯基引起,而且肯定是黄伯南那忘恩负义之徒,为报削耳之仇,给老毛子出的坏主意。他又几次潜入沧州城内,访杀黄伯南。黄伯南颇为狡猾,几次都逃脱了。后来,山东的义和团来到沧州,东方一杰当了大师兄,武英图当了二师兄,二人率坎字团烧了沧州大教堂,刀劈了黄伯南的爸爸,再次捉拿黄伯南时,那小子和卡尔登斯基,早已逃离沧州,跑到天都镇外国租界里隐藏了起来。
  三
  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把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讲完,众人听了,无不拍手称快。三手崩锤李龙镖,手捋长髯哈哈笑道:“痛快!东方大侠当年真打出了咱中国人的威风!”
  “哈哈,总算为铁桨无敌神渔叟老英雄报了仇!”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高兴地说。
  鹿犄角魏宏义,兴奋中带点儿遗憾地说:“只可惜叫黄伯南跑了,留到今天成了祸害。”
  “是啊?”笑面阎君尚凤轩,用手一拍桌子,说道:“我的徒弟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原来就在他的东亚纱厂当修理工。天舒曾带着厂子里的哥们弟兄,跟他闹过几回事,他就怀恨在心,叫天都国术馆的那群草包,约天舒比武。结果,那群草包叫天舒给揍了个稀哩哗啦。他又搬来了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也不是天舒的对手。我寻思,马洛托夫来中国摆擂,说不定也是他约来的呢!”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好他个兔崽子,他也太不是东西了。咱这次不光要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还得想法把这小子除掉,为东方白伯父报仇,为咱武林侠义道除害。”
  “我看,咱今夜便去找黄伯南算账!”连环珠赵凤梧性子急,握着拳头说。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先不必着急,谅黄伯南也跑不了,咱先以打擂为主,把马洛托夫打败后,回过头来再收拾黄伯南和天都国术馆的那些败类。”
  黄星儿道:“好,就依着东方大哥的。”
  东方一杰道:“咱先把打擂的事商量一下。我看,咱先派人到新军衙门去挂号,和马洛托夫约定个日子。”
  魏宏义道:“咱是越快越好,免得时间长了,再生枝节。”
  “那就定在后天如何?”李龙镖问。
  众人都点头同意。
  黄星儿说:“谁去挂号呀?”
  笑面阎君尚凤轩起身说道:“我和英图兄弟去,最好再去一位老前辈。”
  李龙镖道:“好,我跟你们哥俩去。”
  东方一杰笑着说:“李老前辈办事稳练,经的多,见的广,您老去最合适了。”
  醉狮子武英图早等得不耐烦了,大声说:“天不早了,咱马上就走吧!”
  李龙镖和尚凤轩站起来,告别众人,出了都一乐,直奔新军衙门而去。
  三人刚走,尚凤轩的徒弟小白鹤刘天鹏走了进来。他先谢过杨大球的治伤之恩,又给诸位老前辈请安。群雄见他一夜之间,伤已全愈,都惊叹不已。东方一杰对杨大球说:“杨老前辈的金创止血散,果然是太极门的秘传之宝,神药!神药!”
  杨大球道:“金创止血散,乃是我太极门的师祖陈长兴所创,不管多么重的伤,敷上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便能拔毒去腐,伤口愈合,保你体健如初。”
  大家又赞叹了一番。刘天鹏和雷石虎嘀咕了几句,回身对东方一杰说:“师叔,外地来的小兄弟们,都说头一次到天都镇,想到街上逛逛,不知您老答应不?”
  赵凤梧说:“这些孩子们,就是比咱老头子心气大。反正今天也没事,就叫他们玩去吧!”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好吧,天鹏你带他们到镇里去转转。不过,可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免得闹出乱子来,耽误了咱的大事。”
  “您老放心吧!”刘天鹏说着,又冲雷石虎使了个眼色。雷石虎便瓮声瓮气地说:“师父,我也去!”
  东方一杰想到雷石虎,还没进过这么繁华的城镇,叫他去玩一玩也好,反正他们十几个人在一起,也不致于出什么差错,就笑着点头答应了。
  雷石虎和刘天鹏走后,东方一杰他们又喝了会儿茶聊了阵儿闲天,杨大球忽然来了兴趣,对东方一杰说:“东方大侠,久闻你所练八卦门的功夫,和当今流传于世的董氏八卦不同,我们大家全没见过,现在也没什么事,您不妨给我们练练,也好叫咱长长见识。”
  黄星儿晃着小脑瓜儿喊道:“对,东方大哥,把你当年打沙洛夫那手亮出来,叫咱开开眼。”
  赵凤梧也笑着说:“咱现在正好练练兵,把手法串一串,回头好对付马洛托夫。”
  见大家兴致很高,东方一杰站起身,抱拳说道:“几位老前辈,想叫我露露丑,我就豁出去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咱们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正好借此机会,把各门各派的功夫,互相交流探讨一下。走,咱到后院儿去玩一会儿。”
  众人出了客厅,穿过中堂,来到后院,见那练功场子,黄沙垫地,平平展展,很是宽敞。黄星儿首先跳到场子中间,抱拳说:“东方大哥,小弟先给你垫垫场子,打一趟拳给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和各位老前辈指点指点。”
  杨大球道:“老兄弟别客气了,我们也正想领教一下外家拳的奥妙呢。”
  “嘿嘿,”黄星儿呲牙一笑,“我这叫光屁股追贼——胆大不怕寒碜。”说着,他略一定神,两只长臂一甩,出式就是“螳螂献爪”,伏身练了起来。只见他快若轻猿,灵似狸猫,蹿、蹦、跳、跃、闪、转、腾、挪,两手似双轮疾旋,两腿如闪电掠空。初时还见一招一式,稳健中带着凶猛,接着便越练越快,只听展体带疾风嗖嗖乱响,跺脚震动如山崩地裂。劈打勾抓,踢拿摔靠,招招准确,步步不差分毫。练到高兴处,猛然把头一低,小辫儿一甩,一道寒光飞出,当的一声,三皇莲子钱把屋檐上的一块瓦打得粉碎。众人都吃了―惊。赵凤梧首先拍掌喊道:“老兄弟好身法,好暗器!”
  杨大球也哈哈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黄星儿抱拳收式,气不涌出,面不改色。小脑瓜儿一晃,说道:“得了,老前辈们,别损我了。我这是武术的皮毛,黄鼠狼娶媳妇——小打小闹。”
  杨大球有意考考东方一杰的见识,笑着说:“东方大侠,我见黄兄弟所练之拳,真乃是外家拳的上乘功夫,老朽才疏学浅,不知此拳是何人所创?”
  东方一杰看出了杨大球的意思,便笑了笑说。
  “我对外家拳也是寡闻陋见,说出来叫老前辈见笑。黄贤弟所练七星螳螂拳,乃是先师王朗所创。王老先师幼年在嵩山少林寺习艺,后回到山东崂山。有一天,他在崂山上练完功后,躺在树下纳凉,忽见树上有一螳螂和一秋婵相斗。那螳螂的两只长臂,极其锋利,长短兼施,攻防有度,擒纵得法,最后,终于把秋蝉斗死吞食。王朗先师见这场争斗甚是有趣儿,便每日上树捕得螳螂和蝉,拿回家中,用草棍儿引逗二虫相争。他在一旁仔细观察研究。后来,根据螳螂的攻防特点,创练出此门拳脚。他把此拳传给崂山寺僧,崂山僧又传给云游到此的升霄道人。升霄道人继续演练改造,使其越精,流传于后世。七星螳螂拳自创出门户以来,在江湖上影响颇大。其技击主要特点是刚柔并济。讲究十二大手法:黏、粘、贴、靠、勾、搂、采、挂、刁、进、崩、打。不招不打,招之即打,连招带打,实是少林派中的名门拳脚。黄贤弟的功夫极为精湛,以达上乘,不愧为螳螂门中的怪杰!”
  黄星儿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说道:“东方大哥,我算服了你了,想不到你对我门中的东西,比我知道的还多,我别在圣人门前卖百家姓了,还是看您的八卦掌吧!”
  “我这也是鲁班爷面前耍斧子。”东方一杰说完,又对魏宏义道,“贤侄,咱们八卦门在当今武林界,流传最广的是你所习练的董氏八卦掌,你先走一趟,而后我再练,你看如何?”
  魏宏义急忙起身道:“师叔,您老是前辈,小侄自当先练。我练完了,您可得给我说说手法。”说罢,他把自己的兵刃——两支八叉梅花鹿角,从腰中摘下来,说:“哪位老前辈,给我拿着点儿家伙?”
  黄星儿急忙接了过去,说:“小魏,老叔给你拿着吧。”
  魏宏义垂手往场中一站,平心静气,双手平提,往上穿掌出式,上掌尖对双眼,下掌尖贴肘底,腿微屈,抱肩坠肘,气纳丹田,两条腿迈动似蹚泥,一前一后,脚尖里扣,虚实难分,连绵不断,守住中心,疾快旋转起来。他从“青龙返首”起式,一直演练到第八掌中的“青龙转身”,才把这八卦游身掌练完。而后,笑着对众人说:“各位老前辈,小侄献丑了。”
  东方一杰见魏宏义功夫纯熟,步法矫健,深得八卦掌之秘要,心中大喜,连忙夸赞道:“老侄功夫精湛,不愧是我八卦门中的后起之秀。我的柳叶抽丝盘龙掌和你的游身掌,虽略有不同,实则大同小异。追根溯源,二掌乃同出一炉。”
  杨大球道:“八卦掌乃内家拳派,和形意、太极诸门,虽然招法各自不同,内外相合的发力特点,倒也差不了许多。东方大侠祖传神功,精研各派拳脚,必有新的见地!”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道:“杨老前辈夸奖了。自明清以来,武术发展甚快。光全国武林中的各种门户,就数十种之多。总的说来,不外乎少林、武当内外两家。外家拳起源较早,门户也繁多,如:查、华、洪、炮、劈挂、翻子、燕青、八极、螳螂、戳脚……等诸门名拳。少林派拳脚特点,主要讲究疾快迅猛,刚柔并济,技击招法灵活多变。而我们内家拳,则崛起较晚,讲究的是养身练气,技击中以柔克刚,后发制人。发力从外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伤人最狠。我八卦门中,以方才魏老侄所练董氏游身掌为主。这种掌法,看起来简单,实则变化无穷。它的基本步法分起、落、摆、扣等四种,行似蹚泥,连绵不断。掌法共分八掌,即:单换掌、双换掌、顺势掌、背身掌、转身掌、双抱掌、磨身掌、翻身掌。八大掌法中又演化出八八六十四个大招,每招亦可分三手,根据个人的天资发展,而变化无穷。它是融打、摔、擒拿、点穴为一炉。”
  “那么,八卦掌又怎么演变成游身掌和柳叶抽丝盘龙掌两种的呢?”赵凤梧问道。
  东方一杰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当年,我八卦门董海川老先生,从直隶霸州朱家坞,入江南雪花山学艺访武,遇一道童在青石板上练习击掌,与其较技,竟败于道童手下。那道童便是我的师爷——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从此,董先师便拜在我师祖毕澄霞真人门下,和我师爷共同学艺。因各自天资悟性不同,董海川创游身八卦掌,纯阳道长创柳叶抽丝盘龙掌。董氏后来传授弟子甚多,主要活动在京师一带,和我同辈的著名弟子有尹福、煤马、眼镜程等。而我这一枝,因纯阳道长不善交往,单传我父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故此,江湖上知道的人多,见到的人少,我给大家走两趟瞧瞧。”说罢,他来到院子中间站定,先平心静气,气纳丹田,守神入舍,四梢归一;而后,把双掌往胸前一抱,掌尖、脚尖、鼻尖,三尖相照,睁圆鱼鹰子眼,斜身跨步,先走上盘盘龙掌,旋转起来。他走的步法和魏宏义相同,也是守中心,似蹚泥,只是要比魏宏义要稳健疾快的多。和董氏八卦稍有不同之处,就是掌法的变化。柳叶抽丝盘龙掌,每行一步,掌法必变,边行边变,令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见他脚踩八卦,步行九宫,一会儿走“金龙探爪”,一会儿变“迎门挥扇”,一会儿走“倒拽风车”,一会儿变“劈雷坠地”。恰似金狮摆首,风舞梨花。从上盘到中盘,最后练走下盘。只听衣袖挟风,嗖嗖乱响;掌穿晴空,快若闪电。看得杨大球等人,无不心中折服,连声喝采。
  最后,东方一杰把柳叶抽丝盘龙掌演练到收式时,猛地一个“燕子穿林”,往场外一撤步,嗖的一声,纵出有八尺多远,含笑抱拳说道:“惭愧!叫大家见笑了!”
  魏宏义早已走上前来,说道:“师叔,弟子今日一见,方知天外有天,您这功夫,可得教教我。”
  黄星儿也喊道:“对了,东方大哥,您可不能把这好玩艺儿,带到棺材里去!”
  杨大球捻须说道:“咱武林界最大的毛病,就是保守。有的门派之间,互相轻视,甚至动手结仇。还有的人,学了一点儿东西,便当上祖传珍宝,轻易不传他人,江湖上传说武林界爱留一手绝招,弄得有些门的拳脚,越传越少,只是空有其名了。就拿这八卦掌来说,有几个人能把这八八六十四手拆全?”
  东方一杰闻听,淡淡一笑,说道:“杨老前辈说的,武林界确有其事。有的人学了几招,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以武林泰斗自居,也有的人持门户之见,看不起别的门派。这样一来,各门的神功绝技,就不能互相取长补短,也就没有发展了。其实,武术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各门各派,都是为了健体防身所创。虽各自招法不同,其宗旨是一样的。演变的门户再多,也出不了圈儿,万变不离其宗嘛。各门功夫,没有好歹之分,哪一门都能出奇制胜,哪一门都是国之瑰宝,就看你的功夫大小,天资如何了。俗话说:打拳不练功,到头两手空,就是这个道理。”
  东方一杰说到这里,对杨大球拱了拱手说:“不过,刚才说的只是武林道的个别人,好的榜样也不乏其例,像杨派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老前辈,当年和我八卦门先师董海川,二人通过比武赛拳,结成莫逆之交,成为武林道的美谈佳话,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我就看不起那些保守的人。咱们各门各派,应互相学习,互相借鉴,才能把中华武林发展起来。杨老前辈,您说对么?”
  杨大球从心里佩服东方一杰的胸襟豁达,肝胆照人,不由地连连点头称是。
  大家又练了会儿拳脚,互相说了说手法,天已近晌午了。尚凤轩的徒弟把大家叫到客厅用饭,吃完饭,又闲谈了一会儿,虎扑韩德玉他们也玩回来了,只是不见刘天鹏和雷石虎归来。又等了半天,眼看天近傍晚,东方一杰心中着急。正在此时,刘天鹏飞也似地跑了进来,见了东方一杰,扑通跪倒,慌慌张张地喊道:“师叔,不好了,雷石虎叫天都国术馆的人抓住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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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22:4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一
  小白鹤刘天鹏昨天被龙四带人打了以后,本想回都一乐找师父去给他报仇,没料到却叫尚凤轩训斥了一顿,还要把他逐出门去,心里又窝火又憋气。
  自从师弟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擂台毙命,铁面熊龙四就洋蹦起来了。整天在钓鱼台码头上,叼着根洋烟,腆着胸脯,横眉立眼地耍贼横,见谁不顺眼就打。他特别恨尚凤轩的徒弟,总想找茬儿把刘天鹏揍一顿。这些天,他在码头上到处吹大话,说都一乐尚回回的徒弟,都是草包笨蛋,是天都国术馆的手下败将。刘天鹏听了,气得心里直窜火苗子。但是,师弟死后,师父曾嘱咐过,谁也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和天都国术馆的人闹事。刘天鹏不敢不听师父的话,只好忍气吞声,只装没听见龙四的挑衅。昨天,为了救“小猴子”,他才忍不住和龙四动了手,结果叫龙四给斗败了。刘天鹏想,挨顿揍倒无所谓,只是这口恶气咽不下去。他暗地里埋怨师父太软,不报这个仇,不把龙四压下去,都一乐的人以后还怎么在天都镇出头露面?还不得随便叫人家欺侮?大丈夫宁死不受辱,非得想法把铁面熊龙四收拾掉不可。
  想来想去,刘天鹏想到了雷石虎,心中一阵高兴。昨天东方一杰和雷石虎为救自己,把铁面熊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特别佩服这俩人的武艺。别看雷石虎长的其貌不扬,浑身硬功夫真叫棒,比师弟霍天舒还厉害,使的那拳法自己从未见过。看样子,他还是个二百五,缺心眼儿,要是把他糊弄出去,打龙四准没问题。对!就这么办!刘天鹏越想越高兴,浑身的伤都觉着不疼了。
  早晨起来后,刘天鹏想把雷石虎单独约出去,可又怕东方一杰不放心,眼珠一转,来了主意。他先到后院,见各地来的小兄弟们正在练晨功,就笑着对大家说:“各位师兄,你们头一次到天都镇来吧?怎么不出去玩玩呢?”
  一个练罗汉拳的小伙子问:“天都镇有什么好玩的呀?”
  刘天鹏把小白牙一呲,吹呼开了:“嘿,咱这天都镇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水旱两地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多的要命。河北有外国租界,全是奇形怪状的小洋楼;河南有繁华闹市,买卖店铺招商店,卖什么的都有。天都寺在三角地,那大庙比北京的皇宫还好看呢,里边有大肚子弥勒佛,四大金刚,八百罗汉,好玩着呢。天都寺前最热闹,烧香上供的人海一般,那儿还有说书的、唱戏的、摔跤的、卖艺的、玩鸟儿的、逗蛐蛐儿的、卖炸果子老豆腐的,要什么有什么,大家何不去开开眼?”
  这群小青年,好多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这么大的城镇。听刘天鹏连吹带耪地一白话,心里都痒痒的。
  三手崩锤李龙镖的大弟子虎扑韩德玉说道:“刘师兄,我们也想出去玩玩,可没有各位老前辈的话,我们可不敢随便乱走。”
  众人都说:“是呀,刘师弟,你去帮咱告个假吧!”
  刘天鹏见正合心意,暗中高兴,笑着说:“好吧,我这人脸皮厚,不怕挨骂,我去跟几位老前辈说说去。”
  “那就谢谢您了!”
  “没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刘天鹏来到客厅,和东方一杰一说,没料到东方一杰和老前辈们欣然同意了,他这才带着雷石虎和小兄弟们出了都一乐,首先来到天都寺,果见殿宇巍峨,烧香上供的善男信女如潮奔涌。小兄弟们都很高兴,特别是铁胳膊罗汉雷石虎,看见什么都稀罕,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地大喊大叫。他特别喜欢大殿前的大肚子弥勒佛,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拍着弥勒佛的大肚子,呵呵地傻笑着说:“呵!这傻和尚准他娘的是个吃货,瞧这草包肚子!”
  看殿的小沙弥走上前,合掌说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请后站一步,不要碰佛祖金身,以免亵渎神灵,佛祖降罪。”
  雷石虎道:“我是看他好玩哩,怪喜欢他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出了天都寺,人们都想到河北岸去看看武林花园。刘天鹏一拉雷石虎,悄悄地说:“师兄,咱不去那儿,还有更好玩儿的地方呢!”
  石虎愣头愣脑地说:“兄弟,听你的。”
  刘天鹏对众人抱拳说道:“诸位师兄,我和雷大哥有点儿事。武林花园过河便是,你们自己去吧,恕兄弟不奉陪了。”
  虎扑韩德玉道:“您自行方便吧,反正我们也丢不了。”
  大家拱手而别。刘天鹏见韩德玉他们走远了,才带雷石虎到三角地广场,看了一会儿变戏法的,说道:“雷大哥,你饿不饿?”
  雷石虎这才觉得肚子咕咕直叫,说:“还真他娘的有点儿饿呢。”
  “走,咱哥俩儿到天和轩吃饺子去,兄弟我请你。”
  “行哩,哥哥听你的。”
  二人穿过天都寺大街,来到码头旁的天和轩。
  天和轩饭庄紧靠钓鱼台码头。一座三层小楼,一楼卖饭,二楼卖酒,三楼是雅座。这儿地理环境好,大师傅手艺高,特别卖座。刘天鹏和雷石虎上了三楼,在临河的窗口坐下,跑堂的赶紧过来,满面春风地说:“二位爷,要点儿什么?”
  刘天鹏大大方方地说:“先给我们哥俩儿来二斤酱牛肉,一盘红烧鲤鱼,两盘炸对虾,半斤卤煮五香花生米,一斤老白干,我们哥俩儿先喝着,饭等会儿再要,回头算账!”
  伙计答应一声,往楼梯口一站,用脆生生的嗓子,把菜名报了一遍。
  雷石虎瞪着大眼,看着伙计说:“嘿,这大城里就是他娘的新鲜,喊菜名儿都跟瞎子唱曲儿似的。伙计,你再唱一遍我听听。”
  伙计过来笑着说:“爷是外地来的吧?”
  “我是独角寨的,离这儿远着呢。”
  “您老那饭馆里,报菜名儿是怎么个喊法?”
  “嘿嘿,我还他娘的没下过馆子哩!”
  伙计也哈哈地笑了。
  这时,忽见有三个外国人,互相搂着膀子,嘻嘻哈哈地走上楼来。刘天鹏一看,正是美国神鲸号远洋货轮上的水手,其中那个身穿海魂衫的大胖子,就是昨天在河滩摔跤的汤姆斯。
  此时,雷石虎也认出了汤姆斯,立刻大声喊道:“兄弟,昨天你摔的那个草包来了。”
  汤姆斯一见刘天鹏,立刻握着两只大拳头,瞪着一对凶眼走了过来。雷石虎虽然第一次见到外国人,可他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他把大嘴一咧,呵呵笑着说:“草包,你也来下馆子呀?光他娘的能吃,摔起跤来就没能耐了。哈……”
  汤姆斯也听不懂雷石虎说的是什么,不过,他昨天被刘天鹏摔了一顿,心中恼火,便想故意找茬儿,用手一指雷石虎他们的桌子,叽哩哇啦地说了一气洋话,而后,翻着蓝眼珠子冷笑。
  雷石虎见汤姆斯用手乱比划,不知他要干什么,问刘天鹏:“这草包怎么不说人话呀,他瞎叫唤什么?”
  因为长年在码头上干活,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刘天鹏能听懂几句外国话,他连蒙带猜,弄清了汤姆斯的意思,说道:“他说这地方靠窗口,想在这儿喝酒,叫咱们给他让地方。”
  “为什么?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呀?”
  汤姆斯吹胡子瞪眼,扯着嗓子又嚎叫了一阵。雷石虎抱起胳膊,大声嚷道:“就冲你这草包,老子偏不给你们让!”
  汤姆斯见雷石虎那凶恶的样子,嗷地叫了一声,把拳头往胸前一立,另外两个水手也都摆出了搏斗的架式。
  “哈哈,想打架呀?把你们仨小子绑一块儿,我隔窗户把你们扔河里去!”雷石虎满不在乎地喊。
  伙计一看,可吓坏了。要在这楼上打起来,这楼上的家具可就全完了。他赶紧跑过来,对雷石虎和刘天鹏说:“二位爷,千万别跟他们动武,您老瞧着我,把这地方让给他们,谁让他们不懂人事呢?!”
  雷石虎把脖子一梗,眼一瞪:“不行,我偏不让,瞧这草包把爷爷怎么样!”
  刘天鹏知道汤姆斯故意找茬儿,心里也很恼火,可他怕耽误自己的事,忍了忍说:“大哥,咱跟他们因为一张桌子打起来,没意思。咱到那边儿去,那边儿也不赖。”
  雷石虎坚决不换,刘天鹏和伙计死说活说,连拉带拽地把他拉到旁边一张桌上。雷石虎伸着脖子嚷嚷着:“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到我们中国来耍穷横。”
  “您别骂了。”伙计劝说着,“跟这几个牲口吵架犯不上,您坐好,我马上给您端菜去。”说完,噔噔下楼去了。
  工夫不大,伙计托着个大木盘走了上来。把酒菜摆好后,还亲自给雷石虎斟了一杯酒,笑着说:“大爷,您老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敬您一杯,消消气。”
  这时,汤姆斯得意地朝伙计招着手。伙计说:“二位爷先喝着,有什么事再招呼我。”
  刘天鹏一摆手说:“伙计,你忙去吧!”
  伙计立刻到汤姆斯那边去了。
  刘天鹏见雷石虎还不甘心地往汤姆斯那桌上看,就急忙夹了一块酱牛肉,递了过去,说:“大哥,别生闲气了,快吃吧?”
  雷石虎这才扭回头,骂了一句,抄起筷子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刘天鹏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笑着对雷石虎说:“雷大哥,昨天在码头上,您打了铁面熊龙四,救了小弟一命,我还得好好谢谢您呢。”
  “得了,兄弟,咱是一家子,不说两家话。昨天,那黑小子也太霸道了,我看不过眼去。”
  “好,大哥真是见义勇为的好汉,我就跟您对撇子。”刘天鹏转了转眼珠,又绕着弯问道,“您昨天打铁面熊龙四,使的是哪家拳法?”
  “嘿,那是八极门的玩艺儿,讲究的是挨、帮、挤、靠,专摔大个子。”
  “等有工夫,您可得教教我。”
  “哟,你想给我当徒弟呀?”
  “您要收,我马上就给您磕头。”
  雷石虎把酒杯一放,说:“那可不行,你是尚大伯的徒弟,咱俩是哥们儿弟兄。再说,我也不会教人。这么着,你想学八极拳,回头我跟师父说说,叫他收你当徒弟,你给我当师弟好不好?”
  刘天鹏立刻高兴地说:“敢情好,您现在就是我的师兄了。”
  “哈……”雷石虎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又拍着刘天鹏的肩膀说,“好兄弟,从今后咱哥俩更近乎了。谁要敢欺侮你,傻哥哥我给你揍他。”
  这几句话,正中刘天鹏的心怀。他叹了口气说:“师兄,您昨天打了龙四走后,那小子就带好多人回来了,又把兄弟我痛打了一顿,到现在伤还疼呢,您可得给我报仇。”
  “兄弟,那黑小子是干什么的?”
  “他是天都国术馆的教习,钓鱼台码头的大把头。仗着他练过劈挂拳,可霸道了,专门欺侮穷人。”
  雷石虎把拳头往桌上一擂,骂道:“好他个混账小子,敢欺侮咱爷们儿!”
  “唉!您没看昨天他那狂劲儿呢。他说都一乐的人,没一个有本事的,还骂您来呢!”
  “他骂我什么?”雷石虎的眼瞪圆了。
  “他……师兄,他骂的太难听,我没法跟您学说。”
  “你说吧,哥不怪你。”
  “他骂你是武大郎的儿子,站着没有三块豆腐干儿高……”
  雷石虎嗷地一声怪叫,吼道:“好个王八小子,逮着他,非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尿壶不可!”
  刘天鹏火上浇油,接着说:“他还骂您不是好汉子,是属耗子的,不敢在码头等着他!”
  雷石虎火冒三丈,噌地蹦起来,抓起酒杯,啪地往地上一摔,炸雷般地吼道:“他娘的,走!现在就找他兔嵬子算账去!”
  刘天鹏拉住他说:“先别急,咱吃饱喝足了,再去码头上找他!”
  雷石虎这才重新坐下。
  刘天鹏把伙计叫过来,要了三斤水饺儿。哥俩儿连吃带喝,风卷残云似地把饭吃完。刘天鹏算完账,就带着雷石虎下了楼,出了天和轩,直奔钓鱼台码头。
  二
  转遍了钓鱼台码头,也没见着龙四,问了问工人们,都说龙四今天没来,刘天鹏很失望。依着雷石虎,就坐在码头上等。刘天鹏看了看天,都晌午歪了,就沮丧地说:“算了吧,今儿格便宜了那小子。”
  雷石虎有点儿拧劲儿,他要想干什么,立马横枪说干就得干。这阵儿,他的火气正大,说什么也不愿就此拉倒。他晃着拳头瞪着眼说:“你带我上他家找他去!”
  刘天鹏想了想,为难地说:“龙四准在天都国术馆呢,那儿都是他的人,恐怕咱去了,打不过他们。”
  “人多怕什么?你要害怕,吿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非砸了他的王八窝儿不可。”
  刘天鹏想到,雷石虎的工夫,比师弟霍天舒厉害,估计天都国术馆的那群家伙,不是对手。要是能把他们全镇住喽,龙四今后就不敢再炸刺儿了。想到此,对雷石虎说:“哪能让您一个人去,兄弟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有师哥您这身硬工夫,上山打虎我都敢跟您去。走,咱哥俩儿闯他一下国术馆,叫那群歪毛淘气儿,见识见识都一乐的人物!”
  小哥俩儿初生牛犊不惧虎,离开钓鱼台码头,沿太公河岸,一直奔东。走到一条小胡同口处,忽听胡同里传来一阵哭骂声和嘻嘻哈哈的怪笑声。雷石虎站住脚,问道:“我怎么听见有老毛子叫唤?”
  刘天鹏仄着耳朵听了听,皱着眉头说:“准是老毛子又欺侮人呢,这种事天天有,咱管不过来,走吧!”
  “不行,老毛子欺侮咱中国人,咱见着哪能不管?走,瞧瞧去!”雷石虎说罢,迈开大步,向胡同里跑去。
  刘天鹏无奈,只好跟了过去。
  两个人在胡同里,循声来到一个小土院门前,见大门紧关着,里面的声音越叫越惨,是个女子在哭骂。刘天鹏推门没推动,雷石虎抬腿一脚,“哗啦”一声,大门便被踹散了。二人窜进院子,抬头一看,只见院子里,有一个老毛子,正抓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往屋里拽。还有两个老毛子,每人手里提个酒瓶子,站在一旁怪笑。那姑娘头发蓬乱,衣棠也被撕破了,仍在连踢带咬地挣扎着。地下还扔着个破篮子,满院里滚着黄瓜、波菜。
  铁胳膊罗汉雷石虎见到这情景,心里的火苗子,噌地窜起老高,猛地吼了一声:“住手!”像晴空炸响一声霹雳,震得三个老毛子一哆嗦。拉人的家伙松了手,另外两个老毛子,手中的酒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个老毛子转过身来,见身后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人,握着拳头,横眉立目,像两只老虎似地盯着他们,顿时酒醒了一半。
  此时,雷石虎和刘天鹏也看清了,这三个老毛子,正是在天和轩喝酒的汤姆斯他们。雷石虎心里说:“刚才我就想收拾你们,叫天鹏兄弟拦下了。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你们在这儿欺侮人,这回,说什么也饶不了你们。”他往前跨了一步,吼道:“好你个草包,敢青天白日入民宅,欺侮人家黄花闺女,真他娘的胆子不小哇!”
  汤姆斯也认出了雷石虎和刘天鹏,走过来,乜斜着两只醉眼,看着雷石虎,呜哩哇啦地喊了几句洋话,用手往门外一指,又一摆脑袋。
  雷石虎看明白了,老毛子的意思是:你管不着,快出去。他往前一凑,喊道:“放你娘的屁!你叫我出去?我还没揍你呢!”说着,把大拳头朝汤姆斯面前一晃。
  三个老毛子见雷石虎要动武,立刻把腰一躬,拳头一立,拉开了架式。汤姆斯把拳头又放下,用手一指雷石虎朝地下比划了两下,摇摇脑袋,摆了摆手,哈哈狂笑两声。那意思是说:你个子太小,打不过我们,别找死。
  雷石虎见汤姆斯跟他打哑谜,觉着挺好玩,也把小指一挑,冲汤姆斯点了点,朝地下啐口唾沫,哈哈大笑两声。那意思是说:草包,你是孙子,我吐口唾沫,就能把你砸死。
  刘天鹏一见,扑哧乐了。
  汤姆斯把眼一瞪,嗷地一声怪叫,扑过来抡拳便打。雷石虎不躲不闪,两手把腰一拤,胸脯子一挺,“咚”地一声,汤姆斯的拳头像一门重炮,打在他的胸脯上,如同打在钢板上一般,震得汤姆斯呲牙咧嘴,甩着胳膊腕子,跳着叫地直转圈儿。
  另外两个老毛子,也怪叫两声,双拳咚咚地向雷石虎身上乱捣。雷石虎也不还手,只是站着不动,还大声喊道:“使劲呀,让你们挠痒痒呢?外国人真他娘的废物,都是软棉花揍的玩艺。”
  三个老毛子见打不倒雷石虎,顿时急红了眼,嗖嗖嗖,每人从屁股后面,拔出一把亮闪闪的鱼刀,扑过来便刺。刘天鹏吓了一跳,却见雷石虎仍不还手,只是跺脚运气。三把鱼刀扎在他身上,竟扎不进去。刘天鹏知道雷石虎会硬气功,不由高兴地喊道:“师哥,好工夫!”
  “嘿嘿,别说就他们这三块料,来个三十四十老毛子,哥哥也不在乎!”
  三个老毛子还在挥刀乱扎乱捅,雷石虎可急眼了,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我可要还手了!”
  说话间,汤姆斯的鱼刀,朝雷石虎脸上扎来,另外两个老毛子,挥刀直捅雷石虎两肋。雷石虎不慌不忙,伸手抓住两边的老毛子手腕,用力一握,两个老毛子嚎叫两声,瘫坐在地。他又趁势往下一蹲,抬腿一脚,踹了过去,“咚”地—声,汤姆斯被踹出一丈多远,惨叫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翻了翻蓝眼珠儿,便一动不动了。
  雷石虎走到汤姆斯面前,伸剑掌朝他胸口插去,嘴里喊道:“草包,我送你回国吧!”
  刘天鹏一个箭步跳过来,伸手拦住雷石虎说:“师兄,千万别把他插死。”
  “兄弟,你还为他求情呀?”
  “师兄,你要把他打死,这事儿就得惊动衙门,祸可就惹大了,把他们打跑就得了。”
  “好,哥听你的。”
  这时,那两个老毛子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雷石虎面前,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刘天鹏对那两个家伙说道:“从今后,不准你们再随便欺侮中国人,不然,碰上我这哥哥,你们可就没命了。”
  两个老毛子连连点头。
  “滚吧!”
  两个老毛子爬起来,扭头便跑。
  “回来!”刘天鹏又喊了一嗓子,用手一指躺在地下的汤姆斯说,“把他抬走,躺在这儿,脏了中国的地。”
  两个老毛子背起汤姆斯,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这时,小哥俩儿才想起那姑娘来,往四周一看,只见她缩在墙角,双手抱在胸前,不住地打哆嗦。
  刘天鹏走上前,笑着说:“姑娘,甭害怕,那三个老毛子,全叫我们给打跑了。”
  姑娘站起身,说:“谢谢二位大哥救命之恩。”
  雷石虎瓮声瓮气地问:“姑娘,你们家大人呢?”
  “我爹到街上说书去了。”
  “哼,你爹也是个老浑蛋,怎么把你放在家不管?要不是碰上我们哥俩儿,还不叫老毛子祸害喽?!”雷石虎气呼呼地说。
  刘天鹏问:“你是怎么碰上老毛子的?”
  这一问,姑娘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哥俩儿劝说了半天,姑娘只是哭个不停,正这工夫,从院外走进一个人来。小哥俩儿一看,那人正是在天都寺前茶馆里说评书的——撞金钟沙公斗。
  沙公斗一进家,见门也散了,满院子里滚着青菜,女儿玉莲站在院中啼哭,一旁站两个小伙子,怔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心说:这两个歪毛淘气嘎杂子,必是乘我不在家之机,调戏我女儿来了。顿时把眼一瞪,用手一指雷石虎和刘天鹏,高喝一声:“呔,胆大狂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私入民宅,调戏良家妇女,尔等该当何罪?”
  刘天鹏扑哧笑出声来,说道:“老先生,真有你的,什么时候,你还说评书呀?!”
  雷石虎气呼呼地喊:“你这老东西,放下闺女不管,却跑到大街上去耍贫嘴,回到家还拿声拿调儿的,不看什么,我真想揍你两巴掌!”
  沙玉莲扑过来,抱着爹爹,放声大哭。
  沙公斗余怒未消,用手抚弄着女儿的乱发,说:“玉莲,告诉我,是不是他俩欺侮你了?他们要胆敢欺侮到我沙公斗头上,我豁出老命,跟他们拼了!”
  刘天鹏道:“你这老先生,我们把你闺女救了,你倒诬赖好人。”
  “你这是把好心当驴肝肺呀!”雷石虎说。
  沙公斗看清了,雷石虎正是昨天和村野正二赌斗的那青年。心想,此人决不会是无赖之徒。他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是这两位大哥救了我哩!”
  “你快详细说说。”
  沙玉莲这才忍住抽泣,抹了抹泪水,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撞金钟沙公斗中年丧妻,只留下这个女儿,爷俩儿相依为命。玉莲长到十七岁,甚是聪明伶俐,美貌多姿,只是自幼营养不足,身体孱弱多病。沙公斗爱女儿如掌上明珠,平时轻易不叫她出门。今日,他去茶馆说书,玉莲见家中没有菜了,上街买菜,归来时,刚走到胡同口就撞见了三个老毛子。
  汤姆斯和两个水手在天和轩喝得烂醉,不知怎么转到这儿来了。三个人哩啦歪斜,醉眼朦胧,满嘴喷着酒气,一边晃悠一边乱叫乱唱,一抬头,见迎面走来了姑娘,便嗷嗷地叫着,扑了过来。沙玉莲吓得魂飞天外,撒腿往家跑,进了院子,刚想关门,汤姆斯三人就冲了进来。汤姆斯随手关门,而后,张着两只长满黑毛的大手,狂笑着向沙玉莲扑去……幸亏雷石虎和刘天鹏赶到了,姑娘才得救。
  沙公斗听女儿说完,不由地老泪纵横,扑通跪在小哥俩儿面前,颤声说道:“原来是两位大恩人,方才怪老朽眼拙,错怪了好人,还请二位恩公海涵。”
  刘天鹏把沙公斗拉起来,说道:“老先生,这算不了什么,见义勇为,扶危济困,是我武林侠义道的天职。”
  沙公斗道:“二位好汉真是侠肝义胆,请到屋中叙话,叫小女做点便饭,你我痛饮一番如何?”
  “不行,我们还有事呢,没工夫跟你扯淡!”雷石虎说道。
  “对,我们就此告辞了!”刘天鹏冲沙公斗把手一拱,回头道,“师兄,咱们走吧!”
  沙公斗急忙拦住雷石虎,说道:“昨天在天都寺前,好汉你痛打日本浪人,我想把那段事编成评书,好叫英雄大名,流传于世。今天,您又救了我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得留个姓名。有工夫,我还得到府上拜访谢恩呢。”
  刘天鹏道:“我这师兄叫雷石虎,人称铁胳膊罗汉。我叫小白鹤刘天鹏,是本镇都一乐客栈尚凤轩的徒弟,今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到都一乐找我。”
  “昨天,劈死村野正二白马的英雄是谁?”沙公斗又问。
  “是我师父!”雷石虎答道。
  “莫非是当年打沙洛夫的千斤神力王么?”
  刘天鹏笑了笑:“不错,沙老先生如何知道?”
  撞金钟沙公斗,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拍着手说:“当年,我曾亲眼见东方大侠打擂哩。”
  雷石虎看了看天,着急地对刘天鹏说:“兄弟,快走吧,正事还没办哩!”
  刘天鹏这才告别了沙家父女,和雷石虎出了大门,奔天都国术馆而去。
  沙公斗和女儿玉莲,站在胡同口,久久地望着小哥俩儿的背影,摇晃着脑袋,感叹地说道:“真是侠义男儿,可钦可佩……”
  三
  天都镇三义街,有座法华寺,古厦飞檐,翠阁流丹,甚是雄伟壮观。山门外,有两株龙爪古松,枝繁叶茂,形如伞盖。门旁的红墙上,挂着一块大木牌,上写几个大字——天都国术馆。
  雷石虎和刘天鹏来到法华寺,见山门前静悄悄的,只有龙爪松下,放着一辆人力车,一个五十多岁又瘦又矮的干巴老头儿,仰面朝天地躺在车上,一手端着根长管烟袋,一手捏着根小柳棍儿,合着眼剔牙。雷石虎猜想此人大概是个洋车伕,就走上前,炸雷般地喊了一嗓子:“哎,老头儿,天都国术馆是不是在这儿?”
  老头儿眼也不睁,把手往庙里一指,继续剔他的牙。
  雷石虎又问:“我再问问你,龙四那黑小子,在不在家?”
  老头仍把手往庙里一指,喷了口烟。
  “他娘的,出门碰上个哑巴,丧气!”雷石虎不想再问,便虎步噔噔地上了法华寺的台阶,一眼看见山门旁的木牌,问道:“这是什么玩艺儿?”
  刘天鹏看了看说:“这是天都国术馆的馆牌。”
  “嘿嘿,我还以为是他娘的杂货铺呢。龙四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挂牌子卖字号?”说着话,雷石虎一伸虎掌,把馆牌扯下来,两手抓住,往膝盖上一磕,“咔吧”一声,两寸多厚的木牌,便折为两段。他把两截木牌往松树下一甩,喊了一声,“哑巴,这玩艺给你,拿回家烧火去吧!”
  两块木牌闪电般飞向拉车的头顶,把刘天鹏吓了一跳。心说:不好,老头儿正合着眼,木牌砸在头上,非得开瓢儿不可。他正想喊叫,却见那老头儿一动不动,眼皮不挑,两条腿往起一抬,脚丫子如同长了眼,啪地把两块木牌夹在空中,随之双脚往上一蹬,木牌飞起丈把高,正好夹在松树杈上。老头把腿一踡,若无其事,继续合着眼,抽他的烟,剔他的牙。
  雷石虎哈哈笑道:“兄弟,哑巴老头儿,是个玩杂耍蹬坛子的,真有两下子呢!”
  刘天鹏吃惊不小,暗道:他眼不睁,身不动,两只脚怎么夹的那么准呢?看样子,这老头儿决不是普通的车伕,说不定是龙四请来的武林高手,还得多提防着点儿。
  刘天鹏正胡思乱想,又听雷石虎喊道:“兄弟,进去吧!”他回身上了台阶,啪啪地敲着山门,半天无人答应。雷石虎不耐烦了,用手一拨拉刘天鹏说:“别费那瞎挣劲了,瞧哥哥的。”说完,一侧身,一伏腰,猛地一膀子撞去,那山门哗啦一声开了,他迈开虎步,跨进庙去。刘天鹏心里怦怦直跳,壮了壮胆子,跟了进去。
  法华寺大雄宝殿前,有好大一片院子,两侧栽着几十株苍松古柏,树林里便是天都国术馆的练功场地,地上扔着大大小小的石锁、铁砂酒坛,埋着靠桩、梅花桩。大殿的高台上,摆着两排兵器架子,上面插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铁拐、流星等十八般兵刃,也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外伍家伙,什么虎尾鞭、七星杆、龙虎橙、龙头杆棒、跨虎双拦……等。刘天鹏站在大门里的台阶上,见这阵势,心想,看着像个练武的架式,不知道这些兵刃他们都会不会使呢。
  此刻,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和徒弟们,有的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抽烟聊天,有的在互相说手法,有的打沙袋,有的走梅花桩。雷石虎站在大门口,双手往胸前一抱,冲着那些人吼了一嗓子:“小子们,练着呢!”
  这一嗓子,震得大殿嗡嗡地响。人们停止了练功,循声望去,只见山门里面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矮胖子,后边还跟着都一乐尚凤轩的徒弟刘天鹏,全都愣住了。有几个昨天帮龙四打刘天鹏的人,立刻明白了,刘天鹏约人报仇来了,就捋胳膊挽袖子,上前便准备打架。一个五十多岁的教习,名叫鲁奎然,人称闪电手,是练华拳的。他在江湖上经的多,见的广,一见这阵势,急忙上前拦住那几个人,冲雷石虎一抱拳,笑吟吟地问道:“朋友,您从哪儿来?”
  “从家里。”
  “到这儿有何贵干?”
  “打架!”
  鲁奎然一听,便知此人是二百五,仍笑着说:“朋友,我们这儿可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你要是来访师求艺,我们这儿以武会友;你要是来玩命,咱可不能奉陪。对不起,朋友,你往外请吧!”
  “嘿嘿,你说的怪好听的呢。”雷石虎傻笑两声,“我今儿格就是要瞧瞧,你们国术馆的人有多大能耐。我问你,龙四那黑小子藏哪儿去了?”
  “你找他干啥?”
  “他娘的,昨天,他在码头上欺侮人,我揍了他,他还不服气,居然敢带人把我兄弟打了。你把他叫出来,我瞧他还敢炸刺儿不?”
  天都国术馆的人,平日里骄横惯了,除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外,还从没有人敢到此闹事。今天,见这其貌不扬的矮胖子,找上门来,口出不逊,全都气炸了,握拳伸掌,乱声喊道:
  “鲁师父,少跟他费话,揍他个小舅子。”
  “对!叫这矬小子尝尝天都国术馆的厉害!”
  ……
  鲁奎然心中想道:马洛托夫来华摆擂,打死霍天舒,都一乐的尚凤轩,已约请天下武林高手,来到天都。群雄中什么本事的都有,比天都国术馆的人强之千倍。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别看这矬胖子不起眼,说不定有什么邪功夫呢。既然敢到老虎嘴里拔牙,就不是寻常之辈。自从群雄一到天都,自己就嘱咐徒弟们,没事谁也不准出法华寺,免得招惹事非。昨天自己去会一个朋友,徒弟们便偷偷跟着龙四到码头上打架。为这事,自己回来把徒弟们臭骂了一顿。这会儿,人家找上门来,徒弟们吵着要打,鲁奎然心里暗骂徒弟们不知好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手,先来点儿软的,把矬胖子糊弄走。想到此,他回头瞪了徒弟们一眼,又对雷石虎笑着说:“朋友,您也是武林道的人。俗话讲,天下练武的是一家子。咱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亲近还亲近不够呢,怎能随便伤和气?再说,谁跟谁也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因为鸡毛蒜皮般的小事,出口伤人,抬腿动武,值不当的。您先消消气,我徒弟和朋友有对不起您的地方,那全是误会,您瞧着我,还得多担待着点儿,我这儿给您赔礼了。您要想坐会儿,就请里边待茶,咱也好叙叙武林同道之谊,您要没工夫,就请尊便,等有工夫,我再登门拜访,您看如何?”
  鲁奎然这番话,合情合理,刘天鹏听着,都有点儿耳热。可是,雷石虎好赖话不懂,软硬不吃。他冲闪电手冷笑两声说道:“你这老头儿,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小嘴儿巴巴地真能白话。别看我没心眼儿,你也糊弄不了我。你们这群歪毛淘气们,平时帮龙四那小子,专门欺侮穷人,练个三天半的花架子,就敢称王称霸,瞧不起我们都一乐的武林道。我早就想收拾你们,今儿格,你想用几句好话,就把我糊弄走哇,我是老虎拉碾子——不听你那一套!”
  别看雷石虎楞头楞脑,粗野蛮横,节骨眼儿上,他还真能白话一气,还句句在理儿。鲁奎然情知理亏,不由地脸上发红,愣了一下,才说:“朋友,你说我们欺侮穷人,打了你兄弟,也不能一概而论呀?冤有头,债有主,您该找谁就找谁去!”
  “我就找龙四那黑小子!”
  “他不在,昨夜上燕京了。”
  雷石虎和刘天鹏听说铁面熊龙四上了燕京,都很失望。鲁奎然以为他俩就此罢休了,不料,雷石虎拧劲儿又上来了,对刘天鹏说:“兄弟,你过来看看,昨天都有哪个小子打你来着?骂我来着?”
  刘天鹏用手一指鲁奎然身后的几个人,说:“就是这几个。”
  雷石虎立刻把眼一瞪,骂道:“好小子,我以为你们长的三头六臂呢,原来是几条断了腿的毛毛虫。你们也敢打我兄弟,骂我是武大郎的儿子,真是阎王不在家,小鬼要造反啊?”
  闪电手鲁奎然再也忍不住了。心想,你也太不近情理了,我厚着脸皮,说了半天好话,你还是不依不饶,欺人太甚了。我鲁奎然在武林道上还不是无名之辈,江湖上跑了大半生,还从未栽过这么大跟头。哼,我就不信你这黄牙未褪奶臭未干的矬小子,能有天大的本事。他越想越火,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气呼呼地说道:“朋友,我已经把好话说尽,你还想怎样?”
  雷石虎道:“叫这几个小子,每人给我们哥俩磕仨头,再叫我三声石虎祖宗,我便饶了他们。”
  鲁奎然冷笑道:“如果不呢?”
  “叫你们尝尝,铁胳膊罗汉拳头的滋味儿!”
  “哈……”鲁奎然仰面大笑,“你这娃娃口气也太大了,我三番五次让着你,你是四六不懂,浑蛋一个。天都国术馆,开的不是豆腐房。我今天倒想领教领教,你铁胳膊罗汉的拳头,到底有多硬。来吧,小子!”说着,把长衫脱下,往旁边一甩,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天都国术馆的教习贼腿童标,对鲁奎然道:“鲁师父,谅这矬地缸有什么惊人本事,用您亲自动手?我来收拾他!”
  闪电手鲁奎然心里这个气呀。他本来是江湖上的侠义之人,黄伯南用重金把他请来,叫他当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不久,他发现,天都国术馆不是个正经地方。铁面熊龙四是大拿,什么坏事都干,欺男霸女,勾结洋人。其他的人,也都是江湖上的飞贼和当地的青皮。闪电手鲁奎然看不惯这些人的行径,几次要辞别而去,黄伯南苦苦挽留,他拉不下面子,一直没走。恰巧又来了个瘸腿仙狐兰雨亮,鲁奎然便把总教习的位子让给了他,自己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生那闲气。今天,童标他们又和龙四去打刘天鹏,叫人家找上门来,自己出于好心,想抹稀泥,不料被雷石虎给抢白了一顿,面子很难看,这才急了,暗中直骂铁面熊龙四:捅了漏子躲起来,叫我们给你挡驾,什么东西!这时,他见童标上来了,心想,也好,你们自己惹的事,自己擦屁股。便往旁边一闪,观起阵来。
  贼腿童标往前一站,冷笑两声,骂道:“你是哪儿跑出来的野小子,敢到阎王殿前撒野?”
  雷石虎刚要答话,小白鹤刘天鹏便喊道:“师兄,我先和这小子走两趟。”
  “好呀,哥哥让给你!”
  刘天鹏纵身来到童标面前,立了个门户,说道:“请吧?”
  贼腿童标往前一蹿,挥拳直打“按身炮”,刘天鹏滴溜一转,闪过一旁,侧身劈掌,用“白鹤敛翅”直切童标后背。童标往下一伏身,就势一个“扫堂腿”,刘天鹏提气拔身,一招“白鹤凌空”,跳起四尺多高,双腿落地刚刚站稳,童标左腿往后一勾,“蝎子甩尾”倒踢刘天鹏的小腹。刘天鹏急用“洞宾手”一切童标“环跳”穴,童标哎呀一声,栽倒在地。
  闪电手鲁奎然见童标和刘天鹏才走了三招两式,便被打倒,心中吃惊不小,走过来对刘天鹏说:“好,小白鹤真不愧是笑面阎君的高足,功夫果然非凡无比,老朽接你两手。”
  刘天鹏满不在乎地说:“请吧!”
  鲁奎然的功夫,在天都国术馆除兰雨亮外,可说首屈一指。他见刘天鹏用的是白鹤拳法,不敢轻易发招。二人在当地转了几圈儿,全想后发制人。鲁奎然看准刘天鹏左侧空裆,忙伸右拳,用引手逗其发招。刘天鹏用“白鹤抖翎”来截对方的手。不料,鲁奎然第一拳是虚的,右拳一卷,左手“指裆锤”闪电般打来。刘天鹏往回一跳,好不容易才躲开。鲁奎然乘机发起猛攻,双拳似流星赶月,挟着风声,朝刘天鹏前后左右乱捣,打得刘天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二十几个照面后,鲁奎然心中暗想,不能再和小白鹤久战了,叫徒弟和朋友看自己跟如此小辈尚斗这么长时间,岂不是枉称总教习?这时,刘天鹏左掌用“白鹤探爪”劈了过来,鲁奎然用“撩掌单鞭”,双臂先往回一抱,掌抽刘天鹏手腕,同时扑下身,左脚埋住对方的腿,猛地往起一长腰,左掌撩阴。刘天鹏暗叫不好,纵身腾空,可惜慢了一点儿,鲁奎然单鞭掌抽在他的胯骨上。本来,这一掌可以打刘天鹏的裆或“石门”穴,待掌发出后,鲁奎然发了恻隐之心,不想把刘天鹏打伤,才翻手错了位置,只用四、五成力量,打在刘天鹏胯骨上。刘天鹏“哎哟”一声,翻身栽倒,轱辘一滚,爬了起来。
  雷石虎嗷地一声,蹦了过来,喊道:“好老头儿,有两下子!兄弟,你旁边呆着去,哥哥给你揍这老梆子!”
  鲁奎然对刘天鹏抱拳说道:“对不起,老朽失手了!”
  雷石虎往前一站,双手把小褂儿一扒,露出肚皮,笑哈哈地说道:“老头儿,你手够快的,来,爷爷让你揍几巴掌!”
  闪电手鲁奎然,一见雷石虎浑身肌肉隆起,便知他身上有硬气功,力气小不了,不能和他硬碰,得用巧招胜他。鲁奎然虚晃一拳,拔步便走,想用“玉环步鸳鸯拐”来踢雷石虎。雷石虎不上当,不往前追,也不发招,只蹲了一个半马不马的圆裆步,右掌在前一竖,左掌抱于肋旁,侧身一站。鲁奎然“回头望目”一看,雷石虎前掌伸出一个八字,顿时吃惊不小,知道雷石虎用的是八极门的拳法。他知道,八极拳乃是少林寺中的名拳。当年,福建浦田少林寺一个叫“癞”的高僧,云游到沧州孟村,把这门拳脚传给吴钟。吴钟凭此绝艺,曾在浙江三打少林寺,巧得鱼谷鞭,一时镇住天下群雉,八极拳从此名扬四海。这八极门又俗称开门,虽属少林派系,却又内含武当之特点,即有外家拳的刚猛疾狠的风格,又有内家拳松肩坠肘养身练气的内功。走起来用前冲搓步,讲究挨、帮、挤、靠,发力起于脚跟,行于腰际,贯于指尖,在各派武功中,爆发力最大,又特别擅长用肘,是武林中的上乘拳门。
  闪电手鲁奎然不敢贸然进攻,围着雷石虎转了两圈儿,突然用左掌迎面劈来。雷石虎“翻身跺子”转身,用左手来缠,闪电手横着往外一跳,抬脚便踢。雷石虎用“白龙点头”双手回抽,后前冲用“挤”。鲁奎然撤步闪身,劈胸一拳。雷石虎进步用“霸王请客”。这二人拳来脚往,打成一团。
  雷石虎这八极拳打的实在霸道,从来不躲不闪,总是用硬碰硬步步进逼。鲁奎然知道对方力大,不敢和他相撞,只好用闪跳的功夫,俟机进功。猛然,雷石虎一拳打空。鲁奎然急步跃起,两拳挟风,用“双雷灌耳锤”拍打对手两腮“夹车”穴。雷石虎往下一蹲,横着飞起一腿,正踹在鲁奎然的小腿肚子上,同时喊了一声:“去你娘的吧!”鲁奎然心说不好,急顺势往外一翻,滚出一丈多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臊得脸面通红,抱拳说道:“朋友,老朽甘拜下风了。”
  雷石虎嘿嘿一笑,喊道:“还有哪个小子敢上来?”
  贼腿童标喊了一嗓子:“大家一起上,揍这个矬地缸!”
  天都国术馆的人听到喊声,呼拉拥上来,把雷石虎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乱打起来。
  雷石虎嗷地一声怪叫:“好小子,单个不行,用牤牛阵呀?我就不怕人多。”他拽动双拳,左一个“平地撩墙”,右一个“抱虎归山”,前一个“黄鹰献爪”,后一个“仙人摘瓜”。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又有硬功,挨上三拳两脚无所谓,便横冲直撞地胡打起来,如同虎荡羊群一般。不一会儿,天都国术馆的人,便被他打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全都退到一旁,无人再敢上前了。
  铁胳膊罗汉越打越高兴,喊了一声:“兄弟,砸他的场子!”说着,一脚踢倒练功桩,伸手又把吊在松树上的沙袋拽下来。小白鹤刘天鹏也来了劲儿,抱起一个铁砂酒坛,举起便摔。小哥俩儿如同疯魔似的,乱打乱砸,不一会儿,便把练功场上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
  二人正闹得起劲,忽听大殿里有人咳嗽一声。接着,有人慢声说道:“哪个敢这么大胆,搅得我睡不着觉?”
  小哥俩儿停住手,抬头一看,只见从大雄宝殿里走出一人,瘦高个,秃脑门儿,腮帮子上长着个鸡蛋大的肉瘤儿。披着衣服,踏拉着鞋,一只手托着个烧瓷鼻烟壶儿,一瘸一拐地走到殿前的台阶上,眯着一对小眼儿,看着雷石虎和刘天鹏,此人正是天都国术馆的总教习,瘸腿仙狐兰雨亮。
  吃过午饭,兰雨亮和龙四就躺在大殿后面的禅房里闻鼻烟。兰雨亮一直在琢磨,昨天他去行刺时,把他从武英图家房上打下去的人。自己惯于夜间做案,极为警觉,可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跟在身后,看来此人的功夫极高,今后还得多提防着点儿。
  躺在太师椅子上的铁面熊龙四,忽然问道:“兰大哥,自从马洛托夫打死了霍天舒,这天都镇的地面,可就是咱们哥们儿的了。昨天,我在码头上碰见的两个乡下佬,听人说是东方一杰,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我总觉着邪行,东方一杰不是早死了么?”
  “没有,昨天夜里我去了都一乐,亲眼见到他了。”
  “嗐,黄总经理叫咱们别出门,连码头都不让我去了,未免也太胆儿小了。即便是东方一杰来了,有啥了不起?”
  “哎,你可别小看他。这次,不光来了东方一杰一人,天下武林高手来了不少呢。”
  “哼,来多少也不是马洛托夫的对手。”
  兰雨亮没吭声,心中暗笑。
  这工夫,忽听外面有人喊叫,口口声声要找铁面熊龙四。龙四跳起来,隔着窗口往外一看,只见刘天鹏和昨天打他的矬胖子,正站在山门旁叫骂。他心中一哆嗦,脸上变色,暗道:妈呀,小白鹤真是个地里鬼,怎么把这矬祖宗约来了。他声音有点儿发抖地说:“兰大哥,都一乐来人找咱打架了……”
  兰雨亮噌地坐起来,瞪着小眼睛问:“来了多少?”
  “两个。有尚凤轩的徒弟小白鹤,还有昨天摔我的那矬小子。”
  兰雨亮往后一躺,把眼一合,又闻开了鼻烟。
  龙四从窗口看见,雷石虎和闪电手鲁奎然争吵了一会儿,便动了手。先是刘天鹏打倒了贼腿童标,接着鲁奎然踢翻了刘天鹏,雷石虎又斗败了闪电手。龙四吓得脸上变色,喊道:“兰大哥,你快出去吧,鲁教习都叫矬子给踢了!”
  兰雨亮仍然一动不动。
  这工夫,国术馆的教习们,都被雷石虎打败。急得龙四直跺脚:“兰大哥,咱们的人都叫矬子揍趴下了。”
  兰雨亮眼皮都没抬。
  龙四见雷石虎和刘天鹏砸开了练功场,真急眼了。但他又不敢出去,气得他恨不能上去把兰雨亮的鼻烟壶摔喽。他咬牙喊道:“兰大哥,矬子把咱练功场都砸了,你要再不出去,他非把庙拆了不可。”
  兰雨亮这才打了几个喷嚏,翻身坐起,用手揉了一下腮帮子上的肉瘤儿,慢悠悠地笑着说:“你急什么?”
  龙四心里说:你是不知那矬子的厉害。
  兰雨亮慢腾腾地下了床,趿拉上鞋,手托鼻烟壶,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雄宝殿。
  雷石虎见出来的人是个拐子,喊道:“兄弟,又出来个瘸狐狸!”
  刘天鹏一见,便猜到出来的人是瘸腿仙狐兰雨亮,心中暗自吃惊,悄悄地往后闪去。
  兰雨亮下了台阶,来到雷石虎面前,眯眼笑着。雷石虎一翻眼:“你笑什么?”
  “嘿嘿,我见你是条好汉子,叫什么?”
  雷石虎大嘴一咧:“不含糊,铁胳膊罗汉雷石虎爷爷就是我。不认识?”
  “没听说过。”
  “瘸子,你叫什么?”
  “你刚才不是管我叫瘸狐狸了么?”
  “噢,狐仙儿呀?你也来帮狗吃食么?”
  “嘿嘿!”兰雨亮奸笑两声,一只手托着鼻烟壶,一只手往雷石虎肩膀上一按,说:“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雷石虎觉得肩膀上如同压了一座山,暗中吃惊,抬腿就是一脚。兰雨亮伸一只胳膊横扫雷石虎的前胸。雷石虎侧身往前一搓步,横膀子一撞,兰雨亮轱辘往后一滚,仰面倒在地下。雷石虎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原来是个草包呀!”
  兰雨亮练的本是地躺功夫,是故意倒在地上的。他见雷石虎果然上了当,正哈哈大笑时,便使了一招“懒驴打滚”,往雷石虎脚下一滚,“剪子腿”早把雷石虎双腿夹住,猛地一个“乌龙绞柱”,雷石虎笑声未落,往后一仰,摔了个四脚朝天。
  贼腿童标等人,纵身上前,想按住雷石虎。雷石虎两只铁膊一抡,打倒两个人。兰雨亮早已躬身跳起,伸中食二指,往雷石虎“神阙”穴一点,雷石虎浑身一麻,动弹不了了。
  童标等上前把雷石虎用绳子捆住。兰雨亮又一点雷石虎身上的破穴,雷石虎才缓过气来。
  “把他抬到后院小屋关起来!”兰雨亮喊道。
  童标等搭起雷石虎走了。
  兰雨亮问道:“还有一个呢?”
  众人这才想起小白鹤刘天鹏,扭身一看,见刘天鹏正站在山门旁的石阶下。
  本来,雷石虎一被打倒,刘天鹏便想跑,又一想:不行,雷石虎是我约来的,我回去没法向东方师叔交待。反正豁出去了,死也和雷师兄死在一块儿,那才够朋友呢。想到这儿,他便站在石阶下,等着兰雨亮来抓他。
  兰雨亮走到他面前,闻了下鼻烟,问道:“你是都一乐笑面阎君的徒弟么?”
  刘天鹏把眼一瞪,说道:“不错。反正今儿格爷儿们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龙四手提一根鸡蛋粗的白蜡杆子,走过来恶狠狠地骂道:“小白鹤,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我今儿格就打死你!”说着,举起白蜡杆子便打。
  “慢着!”兰雨亮拦住龙四,对刘天鹏说,“我今天放你回去,告诉都一乐的朋友们,雷石虎我留下了,你们什么时候来要人都可以,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你走吧!”
  小白鹤刘天鹏狠狠瞪了兰雨亮一眼,迈步出了法华寺,回都一乐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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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6 22:3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一
  刘天鹏慌慌张张地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群雄听罢,都大吃一惊。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节外生枝,令人没有准备。东方一杰又气又恨,气的是刘天鹏和雷石虎,不遵师言,私自外出惹事生非;恨的是瘸腿仙狐兰雨亮,屡屡和武林侠义道做对。昨天夜里,兰雨亮来行刺,自己本着忍耐为先的想法,没有追杀他,为了打擂前不再旁生枝节,也没有去天都国术馆闹事。不料,兰雨亮竟如此狂妄自大,把雷石虎扣押,还把刘天鹏放回来报信,这不是小视武林道么?他又埋怨自己虑事不周,不该叫雷石虎出去玩。他越想越窝火,牙咬得咯咯直响。刘天鹏见东方一杰那愤恨的样子,吓得瑟瑟颤抖,连连叩头说:“东方师叔,各位老前辈,小侄该死!都怪小侄年轻好胜,被龙四打了后,咽不下这口恶气,才把石虎师兄约出去,找龙四报仇,给您们惹下这场祸。小侄求众位老前辈,暂且不要惩罚弟子,先想法把石虎师兄救出来,而后,对弟子如何处置,弟子都甘愿领受,决无怨言。”
  东方一杰看着刘天鹏,心中暗道:倘若是自己的弟子,如此不守门规,不遵师训,我非把他轰出去不可。刘天鹏是朋友的徒弟,怎好多加严责?再说,天都国术馆的人,勾结洋人,欺压良善,石虎他们去报仇,倒也情有可谅。只是怕因此惹下乱子,耽误了打擂的大事。他冷笑一声,说道:“哼,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头脑都没有呢?天都国术馆做恶的事,我不是不知道,也不会任其不管,只是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咱武林侠义道聚集天都镇,是为了打擂给中国人争光来的,不是报私仇来的。你们见义勇为,打了那三个外国水手,救了沙公斗的女儿,这事做的对。可千不该万不该,恃勇去天都国术馆。你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换句话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天都国术馆的人,也不全是草包,里面有江湖大盗,连我等都不敢小视他们,你们两个娃娃,岂不是给人家送去的口中之食么?”
  这番话,说得群雄连连点头。
  刘天鹏着急地说:“师叔,千错万错小侄之错,这些事回头咱再说,赶快把石虎师兄救出来要紧,不然,龙四那小子心黑手毒,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这时节,一旁早惹恼了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噌地一下蹦了起来,晃着小脑瓜儿,跳着脚地喊道:“好个瘸狐狸精,竟敢扣押我们的人,真他娘的胆大包天呀!”
  连环珠赵凤梧也嚷道:“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他真要翻天呢。”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捻须说道:“大家别乱嚷,想个办法把石虎救回来,才是正事。”
  “还想什么,各位抄家伙,马上去找瘸狐狸精要人去!”黄星儿早把判官笔抄在手中,晃着脑袋就要往外蹦。
  此时,东方一杰也浑身热血沸腾,猛地把手中的烟袋往桌上一磕,站起身来,便要带人去天都国术馆。
  黄星儿一见,高兴地喊道:“走哇!”
  猛然间,东方一杰脑中闪出一个念头,急骤地冷静下来,反身又坐下了,喊道:“黄贤弟,慢走!咱再好好商量一下。”
  黄星儿回头道:“还商量个屁呀,救人如救火,去晚了,石虎那孩子叫人家害了怎么办?”
  “是呀,凭咱们这些人,还怕斗不过兰雨亮他们么?”赵凤梧也对东方一杰说。
  东方一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挖了锅儿烟,划火点燃,叭嗒叭嗒地抽了起来,脑子里反复衡量着这次行动的得失。
  黄星儿急得直跺脚,埋怨道:“东方大哥,你平时办事爽快利落嘎嘣脆,今儿格怎么粘粘糊糊、磨磨蹭蹭、前怕狼后怕虎的?”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我琢磨着,咱们去了光凭动嘴,肯定不能把石虎要回来。”
  黄星儿嚷道:“那咱就动手抢!”
  东方一杰摇了揺头:“青天白日的,咱拿刀动杖地去打架,闹出人命来,双方都得惊动官府,一打官司,咱可就打不成擂了。”
  “他娘的,天都国术馆这群小子也太恨人了,豁出擂不打了,也先把他们除掉,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那又何必呢?”东方一杰道:“要除掉这些恶棍,什么时候都可以,反正他们也跑不出中国去。可咱是打马洛托夫来的,咱要先跟兰雨亮他们闹起来,马洛托夫一回国,咱上哪儿找他去?风火小雷神的大仇还报不报?依着我的意思,咱先忍着点儿,争取把擂打完,回过头来,再收拾天都国术馆,包括黄伯南,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你们看如何?”
  群雄听了,觉得有理,都佩服东方一杰远虑过人,点头答道:“东方大侠高见,我们差点儿坏了大事呢!”
  黄星儿转着金鱼眼说:“那,雷石虎咱就不救了?”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石虎是我徒弟,俗话说,师徒如父子,我怎能不着急和放下不管呢?我琢磨着,咱等到夜里,去上三几个人,到天都国术馆,悄悄把人偷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更好么?”
  “嗐!要是这会儿,他们把石虎害了呢?”
  “不会的。咱们现都在天都,料兰雨亮也不敢轻易把石虎杀掉,顶多,他们把石虎拷打一顿。石虎身上有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挨点儿打也不妨事。”
  黄星儿这才把判官笔插好,不吭声了。
  东方一杰对众人说道:“咱们现在抓紧休息,待李老前辈他们挂号回来,咱再商量救人的事。”
  杨大球道:“这事也怪了,怎么李老兄他们,去了整一天了,还不回来?”
  魏宏义道:“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了?”
  东方一杰沉了下说:“不会的,李老前辈足智多谋,尚大哥也颇稳练,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估计,事不大好办。这工夫,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醉狮子武英图的高音大嗓:“他娘的,方南江这条老狗真难对付。早晩有一天,我一刀宰了他!”随着声音,门帘一挑,李龙镖等人走了进来。
  群雄急忙起身相迎。东方一杰问道:“李老前辈,你们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武英图往椅子上一坐,气呼呼地说:“嗐!别他娘的提了。这些吃里扒外的洋奴,见了洋毛子,恨不能给人家舔屁眼;见了老百姓,连新军衙门口的一条狗,都撅尾巴咬人!”
  东方一杰见武英图,黑脸气得发紫,李龙镖也面带怒容,心中一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笑面阎君尚凤轩,端起桌上的一碗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抹了抹嘴,把他们去挂号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讲了出来……
  二
  傍晌午时,李龙镖和尚凤轩、武英图就到了新军衙门。刚一上台阶,几个持刀的官兵,便把他们拦住了。一个膀大腰圆粗眉恶眼的头领,对李龙镖等喊道:“下去!下去!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乱闯?”
  尚凤轩认得这官兵头领,是专门负责守新军衙门大门的,名叫把门虎何凤。他笑着冲何凤一抱拳,说道:“何爷,辛苦!辛苦!我们仨都是都一乐客栈的,我叫尚凤轩……”
  何凤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凶声凶气地说:“去去去!我管你叫个屌,这是新军衙门,是你们随便来的地方么?”
  “嘿嘿,您老别发火,我们不是到这儿玩来了,是有急事。”尚凤轩仍笑嘻嘻地说。
  何凤横了三人一眼,冷笑两声:“有事?州有州官,县有县衙,有事到那儿去。”
  醉狮子武英图,气得直瞪眼,李龙镖用手一拽他后衣襟儿,走上前抱拳说道:“这位爷,我们这事县衙门管不着,是来打擂挂号的!”
  何凤乜斜着眼,盯了三人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就你们这三块料,也敢来挂号打擂?”
  武英图急了,往前一冲,大声说道:“三块料怎么着?比你看门狗强多了,张嘴就骂人,惯的你。”
  “哈!你想造反呢?”何凤手按刀柄,走过来瞪着武英图,“骂你小子怎么着,再不走还揍你呢!”
  “你敢?”武英图把大拳头一握。
  官兵们一拥而上,要打武英图。李龙镖和尚凤轩,赶紧把武英图拉到身后。李龙镖抱腕当胸,说道:“各位,我这兄弟性格粗鲁,冲撞了这位爷,请看在老朽偌大年纪的面上,多多包涵,老朽给各位赔礼了。”
  何凤按刀而立,粗野地骂道:“你这野小子,敢到新军衙门口来撒野,真是骑着老虎捋虎须儿,好大的胆子。不看这老头儿面上,非他妈的抓起你来不可。滚吧!”
  武英图哪里受过如此侮辱,气得他眼中喷火,握着拳头就往上蹿。李龙镖急忙拉住他,使了个眼色,武英图才忍住了。尚凤轩见官兵们还在骂骂咧咧,眼珠儿一转,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对何凤说:“何爷,这是点儿小意思,给弟兄们买碗茶喝。”
  把门虎何凤,看了看白花花的银子,口气缓和了许多,伸手接过银子,揣在怀中,对尚凤轩说:“你这人还算懂事。”
  “还得请您行个方便,叫我们进去,挂完号就走。”尚凤轩乘机说道。
  “挂号的地方已经搬了,不在新军衙门。”
  “在哪儿呀?”
  “统制官有话,凡是报名打擂的,都到武林花园耀武楼去挂号,你们到那儿去吧!”
  “谢谢您指点,有空儿到都一乐喝茶!”尚凤轩说完,冲李龙镖和武英图使了个眼色,说道,“咱们走吧!”
  武英图不甘心地瞪了何凤一眼,才随着李龙標和尚凤轩走下台阶。
  路上,武英图愤愤地说:“妈的,要不是为了打擂,我非得教训一下这群狗东西。”
  “兄弟,你这炮仗脾气怎么总也改不了呢?”
  “哼,我就见不得这些欺软怕硬的看门狗,早晚有一天,我收拾了他们!”
  三个人说着话,穿过几条街巷,过了太公桥,来到武林花园时,已经晌午歪了。园中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进了耀武楼,只见右侧挂有号房牌子的那间屋,大门紧闭。尚凤轩轻轻敲了下窗户,无人答言。又使劲敲了几下,里面才传出一声公鸭嗓:“谁呀?”
  “我们是来挂号的。”
  “不挂了!”
  武英图大声问:“为什么?”
  里边答道:“你们不长眼?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挂?”
  “后晌再来!”
  尚凤轩趴在窗口,轻声说:“我们来一趟不容易,麻烦您给我们挂上,省得我们再跑一趟。”
  “少啰嗦,这是衙门里的规矩。”
  尚凤轩再说,里边没有人答话了,只传来一阵猫打呼噜声。
  三人无奈,出了耀武楼,来到花园外的一条大街上。武英图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西斜了,便说:“干脆,别回去了。找地方吃点儿饭,再回来等,今儿格非他娘的把号挂上不可。”
  李龙镖和尚凤轩点头同意。三人找了一家清真饭馆儿,喝了点儿酒,吃罢饭,又回到耀武楼。一直等到后半晌,号房的窗口才开开。
  尚凤轩走到窗口,探头往里一看,见有两个身穿号衣挂着腰刀的官兵,正脸对脸趴在一张桌子上打呼噜。靠窗口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瘦老头儿,一张瓦刀脸,下巴颏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戴着一副螳螂腿儿眼镜儿,正捧着一本《七侠五义》看的入神。尚凤轩叫了半天,他才抬起头来,推了下眼镜儿,看了看问道:“干什么?”
  “挂号!”
  “挂号上医院!”瘦老头说了一句,又埋头看起书来。
  李龙镖凑上前去,说:“我们挂打擂的号!”
  瘦老头儿很吃惊。从这擂台摆上以后,已经半个多月了,除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外,还没有人敢到这儿来过。听到有人要挂号打擂,瘦老头儿把眼瞪得溜圆,看了半天,才说道:“你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才吃了迷魂药呢?”武英图大声说道,“号房不挂号,你干什么吃的?”
  瘦老头儿看了武英图一眼,见他长得黑铁塔似的,一脸大胡子扎蓬着,瞪着一双豹子眼,满脸怒容,心里一哆嗦,暗道:看样子,像个打擂的好汉,怔了一下,问道:“你们不怕死呀?”
  “废话,怕死找你来干什么?”
  “打擂的规矩,你们知道么?”
  “知道。”
  “上擂台不准带兵器。”
  “我们明白。”
  “擂台之上打死白打?!”
  “你少啰嗦?”
  “嘿嘿,你们还是回去吧,那马洛托夫可不是好惹的,比霹雳鬼韩天锦劲还大,比北侠紫髯伯欧阳春还厉害。前些天,天都镇最厉害的好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叫马洛托夫一拳就打死了,你们别白来送死。”
  “你放屁!”武英图把眼一瞪,“霍天舒死了,中国人有的是。只要这擂台摆一天,我们就打一天,什么时候把老毛子揍下台来,什么时候算完。你给挂不给挂?”
  瘦老头儿见武英图虎视眈眈的样子,心中害怕,嘟嚷了一句:“我是好心呀?!碍着我什么了?”说着,他打开桌上的砚台,从腰中笔袋里抽出一支狼毫湖笔,用牙咬了咬笔锋,膏好了墨,摊开案上的蓝皮挂号簿,头也不抬地问:“叫什么?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尚凤轩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写好的单子,递进窗口,说:“都在这上面写着呢。”
  瘦老头儿伸出猴爪似的手,接过单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都谁打呀?”
  武英图粗声粗气地答道:“全都打!”
  瘦老头儿愣了一下,问:“怎么这么多不怕死的?”
  “中国人没有几个怕死的!”
  瘦老头儿拿笔往簿子上抄,抄到东方一杰的名字时,停住笔,抬头问:“谁是东方一杰?”
  “他没来。”尚凤轩道。
  瘦老头儿把笔往桌上一撂:“东方一杰不准打擂。”
  “为什么?”尚凤轩感到很纳闷。
  “嘿嘿,今儿早起,统制官大人吩咐的。”
  李龙镖上前说道:“你总得说出个道理来呀?”
  “哼哼,他是拳匪,朝廷的要犯,统制官大人还要抓他呢!”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尚凤轩问道:“这是谁说的?”
  “反正有人把他告下了。”
  武英图心中暗道:肯定是黄伯南搞的鬼。他冷笑两声,问道:“东方一杰是当年义和团好汉,为保卫中华,捍卫大清江山,才和老毛子为仇结对的。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捉他?”
  瘦老头儿笑了笑,答道:“谁知道呀?统制官的吩咐,谁敢违抗?”
  “哼,这些认贼做父的洋奴!我看这大清朝没几天了!”武英图愤愤地说。
  瘦老头儿把眼一挤,轻声说:“你敢说大清朝要完?兄弟,你可小心点儿,多亏叫我听见了,换别人,给你报告统制官衙门,你就有砍头之罪呀!”
  武英图把胸脯一拍,大声说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李龙镖赶紧拉了下武英图,对瘦老头儿笑着说:“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得多包涵着点儿。”
  笑面阎君尚凤轩,又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说:“这是咱孝敬您的一点儿笔墨之资,请笑纳。”
  瘦老头儿回头看了看两个睡觉的官兵,而后,伸手接过银子,托在掌心,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把银子揣入怀中,连连点头道:“不客气!不客气!”
  “还求您老行个方便,把号给我们挂上,来日定有厚谢!”尚凤轩乘机说。
  “啧!啧!”瘦老头儿嘬着瘪柿子嘴,为难地说,“不是我不给东方一杰挂,统制官大人的台谕,谁敢违抗不遵?再说,即便给他挂上,也上不了擂台,到时,大人亲自观擂,岂不是惹出麻烦来么?其他各位我都给挂上了,三位请回吧!”
  武英图大声吼道:“挂号打擂,不挂号也打擂,反正打定了。”
  趴在桌上打呼噜的两个官兵,被武英图的喊声吵醒了,伸了伸懒腰,揉着眼,走到窗口,问道:“你瞎叫唤什么?”
  瘦老头儿忙朝尚凤轩使了个眼色,说:“没什么,我们说闲话呢。”
  李龙镖对尚凤轩和武英图说:“咱们走吧!”
  三个人出了耀武楼,回都一乐去了。
  ……
  笑面阎君尚凤轩,把前去挂号的经过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群雄无不出乎意料之外。大家谁也猜不出,方南江为何不叫东方一杰打擂,全都愤愤不平。贼星儿鬼难拿黄星儿把小眼睛瞪得溜圆,晃着小脑瓜儿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方南江这个狗赃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洋奴才。东方大哥千里迢迢来到天都打擂,是为了咱中华争光,他却故意刁难,真真气死人也!”
  “是啊,他为何单单不叫东方大侠登台打擂,难道这里边有什么阴谋么?”杨大球捻须问道。
  东方一杰掏出烟袋,拧上一锅儿旱烟沫,划火点燃,喷吐着烟雾,皱眉沉思。一团团乳白色的烟圈儿,像满空飘卷的迷雾,在他面前翻卷。他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武英图道:“英图,这个姓方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武英图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嘿,叫方南江这赃官把我气糊涂了,我忘了告诉您,方南江就是当年咱在京师围打西什库大教堂时,和咱们共同打仗的方瑞。”
  “原来是他!”东方一杰心中蓦地一跳,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臃肿肥胖的脸来……
  东方一杰第一次和方瑞见面,是在光绪庚子年六月。那时,反清灭洋的义和团运动,已经如同卷地狂飙,刮遍了全国各地。特别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率领的坎字团,如同一团烈焰,烧红了运河两岸。他们烧教堂,除奸霸,专和洋人和官府对着干。多少次把前来围剿的八国联军和清廷官兵,杀得屁滚尿流,闻风丧胆。坎字团的大旗,指向哪里,哪儿的官兵便望影而逃,穷苦百姓则揭竿而起,聚拢在大旗之下。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的威名,像一声声惊雷,震荡着中华神州大地。
  这一天,坎字团在运河西岸的飞龙镇打了一个漂亮仗,杀死了前来围剿的八国联军五十名马军。而后,坎字团在飞龙镇内埋锅造饭,摆筵庆贺。吃罢饭,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正在镇中关帝庙休息,忽然,一个弟兄跑了进来,禀报道:“大师兄、二师兄,镇里来了一伙官兵探子,已经被巡哨的弟兄们抓住了。弟兄们叫我来问问,是不是把他们砍掉?”
  武英图猛地跳了起来,把大手一挥,说道:“这还问什么,一个不留,全他娘的宰喽!”
  “好嘞!”那个弟兄从腰中拔出刀来,往外就走。
  “慢着!”东方一杰忽然说道。
  那个弟兄只好停住了脚步,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东方一杰。
  “官兵共有多少人?”东方一杰问道。
  “二十个,都骑着马,里边有一个胖子,像是个当官的。”
  “带着家伙了么?”
  “没有,全都空着手。”
  “他们说什么了吗?”
  “那个胖子说要见您。”
  武英图早已急不可奈,吼道:“不见!这些狗官兵,和洋人穿一条裤子,专门儿和咱做对,还留着他们干啥?把他们宰喽多痛快。”
  东方一杰长长的寿眉一耸,眉心处拧成一个川字。他想:眼下官兵和义和团冲突正紧,官兵二十来个人又不带兵刃,决不敢贸然靠近飞龙镇。看来,这件事有些蹊跷。哼,先弄清他们的来龙去脉再说,反正这些官兵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那位弟兄说:“铁栓,去把那个当官的押进庙来,我要亲自审问。”
  名叫铁栓的弟兄,这才把刀插入鞘内,转身出了关帝庙。
  东方一杰又笑着对武英图说:“兄弟,你去叫点儿弟兄们来,摆个阵势,叫官兵瞧瞧咱义和团的威风。”
  武英图咧着大嘴,高兴地说:“对,咱先摆座刀山,叫他们钻钻,然后我也坐回大堂,审他个兔羔子!”说着,迈步出了关帝庙。工夫不大,武英图领进来二十个虎背熊腰的小伙子,每人手中抱着一柄寒光夺目的春秋大刀。东方一杰先叫人把庙中的香案摆在大殿正中,他和武英图往案后的椅子上一坐,叫二十个弟兄分开两侧站立。刚刚布置完毕,就听庙外传来一阵吆喝声。随着声音,只见几个弟兄,像拖死狗一样,把那个官兵头目拉了进来。
  官兵头目进了大殿,抬头一看,只见大殿两侧站着二十来个头裹红巾的好汉,一个个怀抱大刀,立眉瞪眼,威风凜凛,相貌堂堂,心中吃了一惊。接着,猛听得当地一声响亮,二十把春秋大刀,闪起一片寒光,架在一起。官兵头目吓得扑通坐在地下,浑身抖成一团。这时,猛听有人高声吼道:“钻过去!”官兵头目抬头看了看那令人胆寒的“刀山”,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铁栓从背后踹了他一脚,骂道:“妈的,瞧你那松蛋包样儿,平日的威风哪儿去了?快钻,不然我砍了你。”
  官兵头目只好咬了咬牙,跪在地下,双手着地,像一条狗似的,往刀下爬去。
  义和团的弟兄们,见他那鬼样子,全都开心地大笑起。
  好不容易爬过了“刀山”,官兵头目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他见香案后坐着两个义和团首领,猜想必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便跪在案前,磕头如捣蒜似地说道:“小的叩见大师兄、二师兄。”
  武英图抓起桌上的香炉,当做惊堂木,啪地往案上一拍,厉声喝道:“呔,下跪何人?”
  官兵头目心惊肉跳地答道:“卑职方瑞。”
  “你是干什么的?”
  “卑职在端王府供职。”
  “到这儿干嘛来了?”
  “卑职奉端王爷之命,特来请东方大师兄进京。”
  东方一杰心中一愣,急忙问道:“端王和我无亲无故,请我做什么?”
  “只因夷匪做乱,八国联军侵我中华,太后老佛爷降下御旨,宣召各地义和神团,火速奔赴京师,与官兵联手,和洋人开战。端王爷府中,意欲成立义和神团,他仰慕东方大师兄的威名,特遣卑职前来,请大师兄率坎字团的弟兄,到端王府铺坛练团。”
  “放你娘的狗臭屁!”武英图恶狠狠地骂道,“你们官兵欺压良民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做,和洋毛子一样,都是我们义和神拳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义和神团,是天兵天将临凡,来铲除洋匪和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官兵,救穷苦百姓脱离水火。我们只听玉皇大帝的调遣,用得着慈禧那老妖婆来管么?”
  方瑞眨巴了一下绿豆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师兄,您老不要生气,以前,官兵是有好多对不住神团的地方。不过,那都是误会,好比亲哥儿们打架,事儿过去就算完了。眼下,国难当头,官兵和神团就应联合起来,共抗外侮,将洋匪驱出于国门。还望您老不记前仇,以江山江山社禝为重,与官兵互结盟好,携手对敌。”
  听了方瑞这番话,东方一杰觉得也有些道理。虽然,义和团的宗旨是反清灭洋,官兵和洋匪同样是自己的仇敌,但官兵毕竟还是中国人,和洋人有区别。现在,义和团同时和官兵、洋匪两方作战,倒不如暂和官兵联合起来,先把洋毛子赶出中国,而后再回过头来,推翻大清王朝。这样,免得义和团腹背受敌。只是不知方瑞说的是真是假。朝廷原来和洋人狼狈为奸,勾结甚紧,慈禧太后腐败无能,怕洋人怕得要命,怎么突然要和洋人开战呢?他反复思索着,怎么也弄不清这里边有什么文章。他睁着一对鱼鹰子般的锐眼,盯着跪在香案前的方瑞,只见方瑞三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肥胖得像个水缸,白净的圆脸上长着两道秃眉和一对绿豆眼。看了半天,东方一杰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便问道:“方瑞,你说的都是实话么?”
  “卑职冒死也不敢有半句瞎话。”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只是调我坎字团进京么?”
  “不,不,前几天,霸州王成德师兄和东安县杨大师兄,已经率团进入京师。现在,京城里到处都是义和神团的大旗在飘扬。”
  “哦。”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低声说了几句,对铁栓一挥手,说:“铁栓,先把他押下去!”
  铁栓答应一声,和几个弟兄拉起方瑞,出了关帝庙。
  把方瑞押走后,东方一杰才把自己意欲率团进京的想法和武英图说了一遍。武英图听了,连连摇头说:“大哥,这些年你还没看清,朝廷里那些赃官,从来都是言而无信。方瑞这家伙,我看着就不地道,咱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再说,慈禧太后那老妖婆,一直是和洋毛子一个鼻子眼儿出气,把咱义和团恨之入骨,今天怎么突然对咱亲近起来,还要咱去帮助她打洋人?我琢磨着,这里边一定有鬼。”
  东方一杰觉得武英图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报国心切,恨不得尽快把老毛子赶出国门,对方瑞说的话仍抱有很大希望。他愣了一会儿,对武英图说:“清廷官府虽然和咱义和团是死对头,不可能对咱施予仁慈,不过,当前国家危在旦夕,我们要放开肚量,不记前仇,以团结为本。倘若朝廷真的和洋人宣战,我们应该同朝廷携手而战,共抗外侮才是。”
  武英图仍不相信朝廷会对洋人宣战,便对东方一杰说:“我看,咱先派人到京津一带去打探消息,把事情弄个明白再决定进京与否。”
  东方一杰觉得是个好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几天以后,前去打探消息的弟兄们回来了,报告说慈禧太后果然向洋人宣了战,各地的义和团很多都已开进北京。另外,霸州坎字团首领王成德,还亲笔给东方一杰写了一封书信,约他和武英图来北京会师。东方一杰看了信后,高兴万分,心中的疑团顿时云消雾散。武英图也不再拦阻,弟兄二人连夜开拔,率领坎字团的弟兄们,随同方瑞开赴京师。
  东方一杰和王成德会师后,首先包围了北京城内最大的西什库法国教堂。果然,端王派方瑞带一营官兵,来和义和团协同作战。眼看着教堂就被攻破,万万没有料到,方瑞率领的官兵突然翻了脸,用重炮猛烈地打起义和团来。东方一杰和王成德都没有思想准备,结果使弟兄们伤亡惨重。最后,八国联军攻进京师,慈禧太后和光绪皇上仓惶逃往陕西,义和团在八国联军和官兵的夹击下,终于失败了……
  往事的回忆,使东方一杰对方瑞这只洋人的鹰犬恨得直咬牙。他明白了,方瑞今天所以不叫自己打擂,就是怕自己把马洛托夫打死,他无法向洋主子交待。可是,方瑞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天都了呢?一定是黄伯南从中又捣了鬼。黄伯南做贼心虚,怕自己找他报仇,想借方瑞这杆枪,来个敲山震虎,把我赶走。哼,黄伯南呀黄伯南,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东方一杰倘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当年也不会扯旗造反,今日更不会出山打擂!几十年的国耻家仇,焉能不报?!从我树起义和神团大旗的那一天起,就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了。为了给中华民族争光,一雪“东亚病夫”之耻,你就是摆下一座刀山,我也要蹚几遭;这次到天都,不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我是死不瞑目!想到此,东方一杰把烟灰往鞋底上一磕,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推想和群雄讲了一遍。群雄议论纷纷,有的咬牙切齿地骂着黄伯南,有的心中暗为东方一杰担心。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想了一想,捋须对东方一杰说道:“东方大侠,方南江口口声声要抓你,咱也不可不防。我看,打擂的事,有我们老儿哥几个和诸位小英雄也就够了,你就不用再登台了。”
  赵凤梧也道:“对,你就在后面做军师。”
  东方一杰哈哈笑道:“大家不要为我担心,方南江知道我也不是软棉花捏的,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只不过是瞎诈唬,想把我吓走。如果他真要抓我,何不悄悄派人前来,反而四处放风,至今不见动静呢?!”
  李龙镖拍手笑道:“有理,有理!你要不上擂台,可就叫黄伯南的阴谋得逞了。”
  东方一杰接着说:“我不但要打这场神州大擂,而且,明天还要亲自去会一会方南江呢。大家不必再为此事为难了,先商量一下今夜救石虎之事。”
  尚凤轩不知怎么回事。黄星儿把刘天鹏和雷石虎去天都国术馆报仇的事,讲了一遍。尚凤轩气得要打刘天鹏,多亏东方一杰拉住,众人又极力劝解,才把刘天鹏臭骂了一顿。他抱拳对东方一杰说:“贤弟,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至使令高足身陷虎穴,老朽今夜亲赴天都国术馆,去救出石虎,救不出来我便和兰雨亮一死相拼。”
  “哈……”东方一杰大笑道,“尚仁兄不必如此,这事也不能怪天鹏,天都国术馆的人也太可恶了,教训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众人都想去救石虎。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咱不是去拼命,人越去的多,越麻烦。我看,咱去个三两个轻功好的就行了。”
  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由东方一杰带杨大球、黄星儿、魏宏义三人,去法华寺救人。
  此时,天色已晚,尚凤轩叫人摆上酒饭。饭后,东方一杰等收拾好夜行衣靠,准备好兵刃暗器,便坐在客厅内闭目养神,单等三更一到,便起身去法华寺。
  三
  朦胧夜色笼罩着古老的天都镇,一钩昏黄的弯月从几片浮云中探出头来,把一缕淡淡的清辉,洒在沉沉酣睡的太公河上。静静的水波,闪着亮光。几颗星斗,调皮地眨着眼睛,仿佛在窥探着人间的隐秘。
  天都镇早已家家闭户熄灯。为生活奔波劳碌了一天的人们,此刻已进入了梦乡。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一两个打更的更夫缩肩拱背地走过,嘴里喊着:“夜半三更,家家注意,防奸防盗,天下太平!”梆子声和吆喝声交替响起,在这宁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
  忽然,从一条昏黑的胡同里,闪出几个人影,躲过更夫的视野,飞快地向镇南奔去。
  几个人忽隐忽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法华寺,伏在寺旁一堵高墙下,瞪着几双锐利的眼睛,往四周窥探着。
  法华寺钉有铜钉的朱漆山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前那两株高大的龙爪松,如同两尊头戴铜盔身披青甲的金刚,庄严地守卫着这佛门净地。寺中不见灯火,黑暗中只见大雄宝殿高耸的檐脊,一阵轻风吹来,摇动得檐角上的铜铃叮当乱响。
  东方一杰看好了地形,悄声对杨大球说:“杨老前辈,您留在这儿寻风,我们三个进寺,倘外面有什么动静,您可击掌为号。”
  黑暗中,杨大球点了点头。
  东方一杰对黄星儿和魏宏义轻唤一声,三人脚尖点地,伏身塌腰,几个箭步蹿到法华寺的红墙下。黄星儿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块问路石,单臂一扬,扔进墙去,咚地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再没有动静了,三人才施展轻功提纵术,拧腰翻上高墙,跳进院中,贴着墙根,向大雄宝殿摸去。
  摸到大殿前,东方一杰见大门紧闭,窗户又高,堵得又严,看不见里面的动静。抬头寻找藏身之处,见檐下一排蓝漆圆木椽子,探了出来。心中一喜,一抖双肩,一个“鱼跃龙门”,纵身抓住椽木,双腿一卷,勾住另一根椽木,便横在檐下了。听了听,配殿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探头望去,只见墙上挂着一排雪亮的兵刃,靠墙搭着十几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人,正蒙被酣睡。他正想翻身跳下,忽听屋中有人喊道:“好小子,你真来了!……”
  东方一杰急伏身不动,听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料是屋中有人发呓症。他往殿前看去,却不见了黄星儿和魏宏义,正在纳闷,忽听殿顶有一声轻微响动,急忙腰肌用力,把身子一卷,翻上殿顶,见脊前站着一人,正是鹿犄角魏宏义。
  “宏义,你黄师叔呢?”东方一杰轻声问道。
  “在这儿呢!”黄星儿从脊后蹦了过来。
  三人伏在脊坡上,悄声商量了一下。东方一杰道:“大殿两侧的配房里,住的全是天都国术馆的教习,木知石虎押在什么地方,怎么办?”
  魏宏义说:“寺内房屋甚多,咱瞎猫碰死耗子不是办法。找个单个的人,抓住一问便知。”
  黄星儿说:“刚才我在脊后看到,寺后有灯光透出,咱过去看看,是什么人未睡。”
  三人纵到殿脊上,往北一望,只见法华寺果然颇大,房挨房,院套院,黑压压的一片。靠东北角,果有—点灯光,像萤火似地在闪亮。东方一杰一招手,三人飞身跳下殿顶,蹿房跃脊,直向灯光处摸去。
  翻过几个院子,来到东北角,见那灯光是从靠墙一间低矮的小屋中透出来的。黄星儿略一耸腰,纵到小屋下,用舌尖把窗纸舔了一个洞,往里一看,见屋中摆有一张桌案,案前插着几根供香,青烟缭绕,香气袭人。一个七十来岁的长髯老僧,正盘腿坐在案前,双手合十,闭目诵经。黄星儿一招手,东方一杰和魏宏义也到了窗前。三人侧耳细听,只听那老僧独自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弟子慧明,敬告我佛如来,今有妖人瘸腿仙狐兰雨亮、铁面熊龙四等,勾结夷匪,信奉邪教,霸占庙宇,驱除僧众,捣毁众佛金身。把我佛门净地,强做舞枪弄棒之所。况此妖人,每每在外行凶做恶,欺压良善,弟子苦心劝之,望他等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岂料他等非但不听,还把弟子赶出禅房,不准弟子在佛前诵经。茫茫大千世界,岂能容得恶徒如此亵渎神灵?还望我佛如来,速开慧眼,洞察实情,早施无边佛法,降灾与众妖人。还我清平世界,使弟子重返禅堂。亦请佛祖驱除洋教,去我佛门之天敌,救世人于水火,渡生灵于极乐。弟子将重修殿宇,再塑我佛金身。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老僧不住地喃喃自语。窗外,三人心中暗笑。
  黄星儿悄声说道:“东方大哥,老和尚正给瘸狐狸精他们念丧咒呢。”
  东方一杰暗中笑了笑,低声道:“看来,此僧是好人,不是铁面熊他们同党。”
  “咱进去看看。”魏宏义道。
  东方一杰点头说道:“慢着点儿,别吓着老和尚。”
  魏宏义用手指轻轻弹了两下窗户纸,屋中的老僧哆嗦了一下,猛地转从墙上摘下一柄宝剑,当啷一声,拔剑出鞘,低沉而严厉地喝问道:“谁?”
  “是我们。老师父,请开下门!”东方一杰压低了声音轻声答道。
  老僧怔了一下,愤然说道:“哼,你们霸占庙宇,把我赶出禅堂,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不成?我今日和你们拼了!”
  “老师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恶徒同党。”东方一杰和声说道。
  “哼,我才不信你们的花言巧语呢!”
  东方一杰想了一想,又悄声说道:“老师父,我们若是想害你,早已破门而入了,何必如此求告?我们是兰雨亮他们的对头,是来帮你除掉天都国术馆这些恶徒的。”
  屋里没了动静。东方一杰顺窗眼往里一瞧,见那老僧正在踱步,脸上露出狐疑不定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老僧终于下了决心,提着剑走到门前,拉开门栓,把东方一杰等让进屋中。
  屋中陈设简陋,一张破烂的禅床,一张桌案,两条春凳,桌上点着一支红烛。东方一杰抱拳施礼,笑吟吟地对老僧说道:“老师父不要害怕,我们确实没有歹意。”
  老僧瞪着一双警惕的大眼,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打量着三个奇怪的人。见他们全都穿着夜行衣靠,身上带着兵刃,腰中挂有镖囊,着样子像江湖道上的飞贼,可脸上都是堂堂正气,威风凛凛,没有一丝恶气。他猜不出这三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仍满面狐疑地问道:“三位究竟是干什么的?”
  魏宏义答道:“我们是武林侠义道,来天都打神州大擂,和老毛子比武来的。”
  听到这几句话,老僧顿时放了心,面带喜色地说:“原来是侠义道的好汉,老僧唐突失礼了。快请坐!”
  坐定后,老僧把剑还鞘,挂在墙上,回过身来,满面含笑地说:“贫僧亦曾听说,都一乐来了一群武林好汉,要和那俄国人比武,我心中好高兴哩!嗐,那俄国老毛子把霍天舒打死后,更加狂妄之极,扬言要打遍中华武林界呢。”
  “嘿嘿,他那是吹牛哩!”黄星儿道。
  “贫僧日夜盼着你们,把那马洛托夫打下擂台,长长咱中国人的志气。这些外国人,欺侮咱朝廷软弱无能,到咱中国来,无恶不做,压得咱中国人抬不起头。还有那些洋神甫,也来传他们的异端邪说,和我佛门为敌,着实可恶。”
  东方一杰等都会心地笑了。
  老僧用手指弹了一下烛花,又兴奋地说:“那俄国教堂的洋教士卡尔登斯基,三年前曾到这里来,和我攀过道呢?”
  “他说什么?”东方一杰好奇地问。
  “嗐!”老僧连连摆着手道,“他纯粹是胡说八道,说他们的东正教,和咱的佛教一样,都是劝人行善的。还说耶稣基督,和我佛如来平起平坐,不分大小,都是普渡众生的救世主,可把我气坏了呢。”
  魏宏义觉着老和尚很有意思,便轻声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们东正教既然教人行善,以慈悲为本,可你们外国人,为什么到我们中国来,行凶做恶,烧杀抢掠?庚子年,八国联军杀了我们多少义和团好汉?你还敢拿你的耶稣基督和我佛祖相提并论?我看你是个深山古洞中修炼的妖精,穿着袈裟冒充佛,到处骗人害人’。”
  “回答的好!”东方一杰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那老毛子怎么说?”
  “嘿,不容他辩解,我便把他轰出山门了,从此,再也没敢来。”
  “轰的好!轰的好!”黄星儿乐得直劲晃脑瓜儿。
  老僧停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前些天,卡尔登斯基的外甥马洛托夫,到咱天都摆擂台,把霍天舒打死了。嗐!霍天舒是咱中华的一条好汉,死的太可惜了……”因霍天舒曾到法华寺打过龙四,老僧特别佩服他,说起他来,还不由地掉下几滴浑浊的老泪。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黄星儿说:“老和尚,你甭伤心,我们就是给风火小雷神报仇来的。马洛托夫那老毛子,没有两天活头了。”
  老僧看了看黄星儿那瘦小的样子,有点儿担心地说:“那马洛托夫前几天曾到这里来,教铁面熊龙四他们练拳击时,我见过他一面,确是威武雄壮,力大如牛,真不好对付呢。嗐!要是当年打擂的好汉东方一杰还在世就好了。”
  东方一杰心中暗笑。问道:“大师父认识他么?”
  “嘿,当年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在天都镇擂台,掌打俄国拳王沙洛夫的英雄事,天下谁个不知?街上说评书的沙公斗,还把那事编成书来演说呢。”
  魏宏义轻轻一笑,说:“老师父,你面前之人,就是当年的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呀!”
  “真的?”老僧精神一振,有点儿狐疑地问。
  东方一杰笑着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这回那马洛托夫死到临头了。”老僧高兴地站起来,双手合十,对东方一杰躬身施礼道,“老纳眼拙,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好汉海涵。”
  “哪里,老师父客气了。”东方一杰急忙起身还礼,又问,“不知老师父方才何以诅咒铁面熊等?”
  提起铁面熊,老僧的眼里冒出仇恨的光芒,愤愤地说:“那些败类,提他们干什么?”
  “我们都想听听呢。”黄星儿道。
  老僧坐下来,沉思一下,慢慢说道:“老纳本是这法华寺主持,上面还有我的师父元觉方丈,其余尚有僧众三十余人。那时,本寺香火颇盛。三年前,就在我把卡尔登斯基轰出山门之后的一天,钓鱼台码头的大把头,铁面熊龙四,带着一伙恶徒,来到寺内,强迫我们搬走,他要霸占法华寺,开办天都国术馆。元觉方丈带领我们,和他们辩理。不料,恶徒们竟动起手来,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元觉方丈被龙四踢了一脚,一气之下,便圆寂了。众僧见方丈一死,具都逃散了,只有我死也不愿离开这里。铁面熊龙四把我赶出禅堂,叫我住在这小屋里。白天,他们强迫我打扫殿房和练功场,擦拭刀枪;晚上,我便在这小屋中烧香诵经,求佛祖降寅于恶徒。三年了,老纳孤身一人,这满腔怨恨无处诉说……”
  老僧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行浊泪滚下面颊。
  沉了一会儿,魏宏义轻声问:“他们强占庙宇,官府就不管么?”
  “嗐!”老僧叹了口气说,“我们曾经告了几次,一直没有结果。后来我才知道,铁面熊龙四乃是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的人。黄伯南是东正教徒,和卡尔登斯基来往甚密。霸占庙宇之事,就是卡尔登斯基为了报我把他轰出山门之仇,给龙四他们出的坏主意。咱大清的官府,惧怕洋人,不敢管这件事。结果,不但状没吿下来,倒惹得龙四怀恨在心,时不时找茬儿打我。”
  “哼,这些中华败类,专门给洋人当走狗!”东方一杰愤然骂道。
  黄星儿拍着老僧肩膀说:“老和尚,你的出头之日快到了,用不了几天,我们就把这些恶棍除掉!”
  “阿弥陀佛,佛祖今夜果然显灵,派三位好汉来助老僧了。”
  三人听了,差点儿笑出声来。魏宏义道:“我们可不是佛祖派来的呀。”
  老僧也笑了。他忽然问道:“三位好汉,你们来天都打擂,今夜为何到此?”
  东方一杰把雷石虎和龙四等斗殴遭擒,今夜来救人之事,讲给老僧。而后问道:“老师父可曾知道,雷石虎押在什么地方么?”
  老僧想了想,说:“老纳白日到街上化缘,不知相斗之事,回来后,龙四叫我打扫院子,在西北角那小屋里,我见捆着一人,我没敢细看,不知是令高徒否?”
  “那小屋在什么地方?”魏宏义问。
  “从我这里往西,穿过三个院子,有一个小院,正房紧靠庙墙,房前有一棵老槐树,树上有个喜鹊窝,那里便是。好汉要去,老纳愿带路前往。”
  东方一杰起身道:“不用了。此时已夜静更深,为免惊动他人,我们都是从房上走。另外,我们今夜只是救人,并不想和铁面熊等相斗。待打完马洛托夫后,再来除掉这伙恶徒,给老师父报仇雪恨。”
  “阿弥陀佛!”老僧双掌一合,“我为好汉诵经求佛,保佑你们出师得胜,把马洛托夫打下擂台,好使咱中国人扬眉吐气!”
  “多谢老师父!”
  魏宏义忽然把眼一瞪,轻声说道:“窗外有人!”
  话音落地,黄星儿一个“螳螂扑雀”,纵出屋去,东方一杰和魏宏义随之来到院中,见院内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三人耸腰提气,飞身纵上屋顶,往四外观瞧,只见晴空一弯弦月,墙外树影轻摇。魏宏义说:“怪事,我明明看见,窗前有人影一晃,怎么不见了,莫非是我眼花了么?”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道:“不管他。现在已有四更天了,我们速去救人要紧!”又回身对站在院中的老僧抱拳说,“老师父,改日再会!”说罢,伏腰往西而去。
  魏宏义和黄星儿,随后紧追。
  老僧见三人本领超群,感叹不已。在院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屋中诵经去了。
  四
  按照老僧的指点,越过几道屋脊,东方一杰三人来到西北角一个小院的正房上,见这院子和老僧说的相同,上房窗前有一株粗大的古槐,枝繁叶茂,遮住了整个小院。两侧厢房,窗户都没有糊纸,黑咕隆咚的。院内长满了野草。看样子,这里已很久不住人了。
  东方一杰在上房檐前,往下一探腰,抱住窗前的一根廊柱,双脚勾住檐瓦,用“乌龙盘玉柱”的功夫,探头朝上房中望去。屋中黑洞洞的,一缕月光,透过窗户射在西墙上,角落里躺着一人,正在打着呼噜酣睡。他见那人矮胖胖的很像雷石虎,心中一喜,一个“珍珠倒卷帘”,重新翻上屋顶,对黄星儿和魏宏义说:“石虎果然押在这里。”
  魏宏义说:“师叔,您和黄师叔巡风,小侄下去。”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纵身跳上东厢房。黄星儿伏在正房后坡,看住北面。
  鹿犄角魏宏义把两支八叉梅花鹿角插好,一探身抱住廊柱,哧溜滑下去,即将着地时,把腰一挺,翻身跳起来,轻若狸猫,没有一丝声响。看了看窗户,已被钉死,便脚尖滑地,来到门旁,用手一摸,门上挂着铁锁,伸虎掌抓住锁环,轻轻一拧,“咯噔”一声,锁被拧落。双手把门一推,一纵身跳到屋中,来到酣睡的那人面前,轻声唤道:“石虎!”那人并不答言。他正想把那人身上的绳索解掉,刚一弯腰,那人突然双脚把他的腿剪住,猛地一拧,他翻身摔了个后仰壳。
  魏宏义情知中计,刚想跳起,酣睡之人早已跳过来,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按住。同时,黑暗中又窜出两个人,掏出绳子,便要把他绑起来。魏宏义正想呼叫,猛然听见“咔叭”一声,窗户大开,一条黑影从外面飞进来,两手往外一分,打倒两个恶徒,抬腿一脚,又把另一个恶徒踢翻。伸手把魏宏义一提,说了一声:“跟我来!”便纵身跳了出去。魏宏义也不管此人是谁,急忙一跺脚,蹿出窗户,飞身上了西厢房,向救他之人追去。
  上房窗户一响,两侧厢房里早已跳出十几个人来,持着明晃晃的兵刃,在院中乱喊乱叫。站在房顶上巡风的东方一杰和黄星儿,听到喊声,也知中了人家的计策,急忙探身一看,见很多人堵在上房门口,正在呐喊。二人以为魏宏义必定被擒,心中都很着急,各拔兵刃,纵身跳落院中。十几个恶徒哗地围过来,挙起刀枪乱砍乱扎。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握着两支判官笔,在院中连蹿带蹦,嘴里喊道:“狗东西,敢使埋伏计!”一个练猴棍的恶徒,想拣便宜,把手中的行者棍往黄星儿头上一点。黄星儿滴溜一转,闪过棍头,左手判官笔朝那恶徒肋下麻穴点去。恶徒急把棍朝地下一戳,噌地一纵,双手一撑,跳到棍尖上,左手持棍,右手钩掌来打黄星儿的左腮。黄星儿一矮身,抬腿一脚,踹在棍根儿上。行者棍一倒,扑通一声,把那恶徒摔了下来。
  这时节,另外两个恶徒的两把单刀,挟着寒风,从左右攻进来。一把刀“小鬼儿推磨”,横扫黄星儿脖项;一把刀“玉带缠腰”,横扫黄星儿软肋。这两招同时发出,取上、中二盘,疾如闪电,躲又难躲,架亦难架,实在不好对付。黄星儿不愧是螳螂门的怪杰,见两把刀临身已近,不慌不忙,一个“铁板桥”,往后一仰,闪了过去。两个恶徒见刀走空,急想收招,可是已经晩了。黄星儿右手判官笔往前一伸,点在前面恶徒的肋下“章门”穴上,同时左脚往后一甩,一个“蝎子摆尾”,把后面那恶徒蹬出七、八尺远。他尖着嗓子哈哈笑道:“哈哈,就你们这些草包,都是跟师娘练的功夫,也敢跟你黄祖宗动手?!”
  几个恶徒见黄星儿身法极快,谁也不敢上前了,只是各持兵刃,围着他乱转,肆机进攻。
  这一边,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遇到了几个硬手。闪电手鲁奎然带着两个教习,把他围在中间。这三个人,一个使金龙鞭,一个使流星锤,一个使三节盘龙棍,都是软兵器。东方一杰转动八卦蹚泥步,行若游龙,两只乾坤满月金刚轮,舞成一团花,恰似两轮中秋皓月,在空中乱滚。四个人斗了十几个回合,猛然间,使鞭的用了一招“挡腿扫堂鞭”,使流星锤的用了一招“吴刚追月”,一个朝头上打,一个往腿上缠。东方一杰吃了一惊,见流星锤挟着风声朝自己额头打来,忙“缩头藏顶”,把左手轮往上一接,锤便飞入轮孔内。此时,脚下的金龙鞭已经扫到了。他不敢怠慢,提气一纵,跳起有四尺来高,金龙鞭呼地扫空。他在空中往外一跳,左手轮往怀中一带,用了一招“怀中揽月”。使流星锤的往后一夺,哪里有东方一杰的千斤神力,一下没夺动,反而往前一栽,摔了个大马趴。这时,闪电手鲁奎然的三节盘龙棍,用“仙人照镜”,打了过来。东方一杰往右一转,右手轮住空中一扬,左手轮横着往外一推,差点儿把鲁奎然的腕子截掉。闪电手急往外一跳,虽然没有受伤,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东方一杰刚逼开鲁奎然的三节盘龙棍,忽听背后鞭声甚响,来不及回头,滴溜一转,闪开“苏秦背剑”鞭。使鞭的一招比一招紧,猛地一甩,鞭头从背后飞出,打东方一杰的面门。东方一杰知道这软兵器不好躲,急提起往上一纵。还不待他落地,使鞭的右脚一抬,用了一招“浪子踢球”,鞭头直向空中的东方一杰裆中打来。这一招实在厉害,人在空中,难以变招。东方一杰急中生智,猛地把双腿一合,竟然把金龙鞭的鞭头夹住。落地后,右手金刚轮迎头劈下,使鞭的一偏头,那轮直朝他肩上打去。本来,这一轮可以把他的胳膊截断,东方一杰忽然心中一动,不愿伤人过重,把腕子一翻,用金刚轮的扁面,往他肩上轻轻一按。使鞭的觉得身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这工夫,上房里的三个人,也跳了出来。见东方一杰如此厉害,也摆刀便砍。东方一杰施展出平生所学,双轮神出鬼没,快若疾风,指东打西,蹿南跃北。这乾坤满月金刚轮,乃是当年云里雕双轮镇塞北纯阳道长所传,厉害无比,只杀得鲁奎然等六人,气喘吁吁,手忙脚乱。
  东方一杰边斗边想,此时不知魏宏义怎么样了,不能恋战,救人要紧。他正想跳出圈儿外,忽听东厢房上,有人呵呵轻笑:“哈……,千斤神力王,真不愧是武林泰斗,功夫绝伦。不过,你今夜入我天都国术馆,再想逃走是万不可能了!”
  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一边动着手,一边闪目一看,只见东厢房上,站着二人,一个是瘸腿仙狐兰雨亮,一个是铁面熊龙四。
  兰雨亮早就上了东厢房,和龙四站在檐前,看着人们动手。他想,天都国术馆十几名教习,捉拿两个人易如反掌。看了一会儿,才知自己估计错了。东方一杰和黄星儿,如同两只出林豹子,把十几个教习打得东倒西歪,谁也上不了前。兰雨亮这才呐喊一声,把两只镔铁拐一摆,跳下房来,直扑东方一杰。
  黄星儿一见兰雨亮,呀地一声怪叫:“好你瘸狐狸精,敢给你黄爷爷使埋伏,今天不杀了你,誓不罢休!”喊罢,两支判官笔左右一分,跳出人群,正想去和兰雨亮交手,不料,厢房上又跳下了铁面熊龙四,抡起熟铜棍,搂头盖顶砸了下来。黄星儿一闪,只好接手迎战龙四。
  要论东方一杰和黄星儿的武功,天都国术馆的十几个教习,也斗他二人不过。突然又加上两个高手,使那些教习们精神陡振,拼死涌上来,把东方一杰和黄星儿围了个风雨不透。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使的都是短兵刃,全靠身法灵捷,闪转腾挪地跳个不停。工夫一长,便觉得战的有点儿吃力。黄星儿的判官笔是点穴用的,这阵儿,月色昏黑,看不清对方的穴位,急得他乱蹦乱叫。东方一杰对兰雨亮和鲁奎然两个高手,又加上三、四个人长短兵刃的乱杀乱砍,他已经战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兰雨亮用的是地躺拐的招法,满地翻滚,专取东方一杰的下三路。东方一杰要想斗他,必须得大弯腰。而上中两盘,还有鲁奎然的三节盘龙棍和几件软硬兵器,雨点儿般地抽杀。东方一杰只好用双轮迎战上面的兵刃,来回跳闪兰雨亮的地躺拐,不一会儿,便力尽筋疲了。
  此时,东方一杰心中后悔不及,暗骂自己把兰雨亮估计过低。兰雨亮是江湖道上有名的飞贼,河南武林道多少年都没有拿住他,必然是诡计多端。兰雨亮见都一乐白天没来要人,必猜到群雄晩上会来,岂能不设下埋伏?这阵儿,魏宏义不知是否被擒,自己和黄星儿又杀不出重围,眼看东方已经发白,天一亮事情就更不好办了。倘若落入贼手,自己一世英名倒不足惜,关键是打擂的事还未有结果,反而叫黄伯南称心如意了。国仇家恨未能申雪,自己心中怎能不悲愤难忍。他一边动手,一边胡思乱想,双手金刚轮稍一迟缓,兰雨亮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他的脚下,抡拐便打。东方一杰用左手轮往下一抄,用一招“海底捞月”,把兰雨亮一支拐套住,用力往上一带。兰雨亮抓拐不住,一撒手,那支拐“嗖”地一声,飞上了东厢房。兰雨亮往外一翻,才躲开东方一杰的“跺子脚”,吓得他出了一头冷汗。
  这场恶战,足打了有半个多时辰,眼看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不行了,忽听西厢房上有人高喊了一声:“东方大侠不要着急,老朽来也!”
  随着声音,如风卷落叶,从空中纵下二人。东方一杰闪目一看,一个是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一个是鹿犄角魏宏义,顿时大喜,忙喊道:“杨老前辈,速去帮黄贤弟!”
  杨大球一晃手中青龙剑,跳到黄星儿身旁,展开太极门的奇门十三剑,剑点精绝,神出鬼没,只见白光穿空,冷气袭人,杀得铁面熊龙四等人,胆战心惊,不敢靠前。黄星儿高兴万分,两支判官笔“双龙吐水”,左右乱刺,尖着嗓子喊道:“瘸狐狸精,这回你可碰见打围的了!”
  东方一杰边斗边看,见兰雨亮等人,忽然改变了战法,只围不攻,便知道他想拖延时间。待天明之后,自己人少势孤,更加不利。他见魏宏义未遭毒手,就悄悄喊了一声:“宏义,风紧急,并肩子扯呼!”
  听到喊声,魏宏义双手一分梅花麂角,一支点闪电手鲁奎然的额头“华盖”穴,一支点中盘“关元”穴。鲁奎然知道这麂角是八卦门的独门兵刃,比纯钢还硬,急忙往侧里一跳。魏宏义见有空裆,急纵身跳起,捷如飞鸟,上了西厢房。
  东方一杰见魏宏义杀出,心中高兴,忽见兰雨亮单拐朝自己的腿勾来,急忙一跳,探双轮套勾铁拐。兰雨亮知道厉害,一个“燕青八翻”,滚到一旁。东方一杰乘机脚尖一点地,一个“白虹贯日”,斜飞而起,跳上西厢房顶,站屋檐上,高声喊道:“杨老前辈,黄贤弟!不要恋战,我们走吧!”
  不料,兰雨亮他们见东方一杰和魏宏义已上了房,并不追赶,反而跳过来夹攻杨大球。兰雨亮抡拐便砸,拐沉力重,风声呼呼。杨大球怕伤了自己的青龙剑,不敢磕挡,只好闪跳。黄星儿一见大怒,猛地伏身往里一钻,抬脚疾踢龙四“气海“穴。铁面熊“哎哟”一声,撒手扔棍,捂着肚子坐在地下。黄星儿滴溜一转,右手判官笔朝鲁奎然“天突”穴点去。鲁奎然见躲不开了,往后一仰身,一个“铁板桥”躲过判官笔。黄星儿同时喊了一声:“杨老前辈快走!”
  杨大球精神陡涨,青龙剑挽了一个剑花,一道白光疾射,用“白蛇吐信”直点兰雨亮前胸。兰雨亮方才见龙四和鲁奎然同时失利,刚一怔神,青龙剑到了,急用单拐往外一磕。杨大球一翻腕子,“横断秋江”剑扫兰雨亮咽喉。兰雨亮往后一躺,用“老君摔碑”躲了过去。乘此时机,杨大球和黄星儿同时纵起,似两只穿云飞鸟,跳上了西厢房。
  四个人站在西厢房顶,见院中那些恶徒,只是乱喊乱叫,却无人敢上房追杀,不由地哈哈大笑。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瘸狐狸精,你黄爷爷还得睡觉去呢,没工夫哄着你玩。今天先饶你一条狗命,再敢为非做歹,勾结洋人,便叫你看看鬼难拿的手段!”
  兰雨亮大怒,正欲上房追杀,忽见黄星儿脑袋往前一甩,“哧!哧!哧!”三道白光飞来。他料到不是飞镖即是袖箭,急伸右手一接,刚把第一支暗器抓住,却觉得右手疼痛难忍,一愣神之际,第二支暗器已到面前,忙用缩头藏顶来躲,“哧”地一声,把他光秃秃的头顶皮,削掉铜钱大一块。他急往后一仰,第三支暗器从他脸上飞过,正打在身后鲁奎然的左膀子上。
  兰雨亮见黄星儿三支暗器全不落空,暗中吃惊,又觉得右手疼麻,粘糊糊地淌血,将握在手中的暗器一看,原来是一枚四周全是雪刃的钢钱。才知道这暗器是旋转飞行,不能拿手硬接。
  这时,只听黄星儿喊道:“瘸狐狸精!黄爷爷赏给你俩钱儿花。哈……,后会有期了!”
  话音方落,只见房脊上闪过四道黑烟儿,东方一杰等人早已踪影皆无。
  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恐万状,无人敢追。兰雨亮也万般无奈,只好带人回大雄宝殿去了。
  东方一杰他们回到都一乐时,天已经快亮了,见李龙镖和尚凤轩等人,还在客厅等候。见面后,东方一杰把夜探法华寺的情况一讲,众人都很吃惊。尚凤轩说:“想不到兰雨亮如此狡猾。”
  “唉!都怪我虑事不周。”东方一杰说。
  “石虎究竟押在何处呢?”李龙镖问。
  魏宏义答道:“我知道。”
  “哎,我正纳闷呢,你是怎么跑出去的?”东方一杰看着魏宏义问。
  “我刚进屋,就被人家暗算踢倒了,接着,三个人扑上来把我按住。正在我束手被擒之际,忽然,从窗外飞进一人,三拳两脚打倒恶徒,拉起我跳出窗户,上房逃走了。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东方师叔呢,一直跑到寺外,他回身站住,冲我一笑,我才知并不认识此人。他对我说,雷石虎已经被龙四押到新军衙门去了。我正想问他是谁,他却哈哈一笑,飞身上房走了。我这才知道,东方师叔和黄师叔还在寺内,就急忙到寺前,找到杨老前辈,我们二人重返法华寺。”魏宏义一口气把话说完,喝了口茶,又道,“不是那人救我出屋,我定被兰雨亮他们捉住不可。”
  武英图道:“前天夜里,兰雨亮来行刺,我们也听人喊了一声,兰雨亮便掉下房来,莫非也是此人打的么?”
  “嗯,很有可能。”东方一杰说,“可此人究竟是谁呢?每每暗中帮助我们,可又不和我们见面,真是怪。”
  李龙镖想了想,说:“也许是武林道上的朋友,咱且不要管他,先商量一下,如何去新军衙门要人吧。”
  “我明天亲自去会一会方南江。”东方一杰说。
  黄星儿急忙说道:“您可不能去,方南江早和黄伯南勾搭成奸,正想抓您呢。”
  东方一杰把烟袋往鞋底上一磕,笑了笑说:“大家不用担心,料方南江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好,要去咱们都去!”武英图把拳头一擂说。
  杨大球等都说:“好,咱一起去,方南江就不敢对东方大侠下毒手了!”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好吧,大家休息会儿吧,眼看天就亮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报晓的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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