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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西门丁《白头梦》杀手传奇系列之七【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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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5 07:28: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第28年52期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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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狭道上妙计暗杀



大岳山下,密林之中,寂静如死,使人一踏进树林,便有一种窒息之感。
深夜,天上无星无月,林内更为漆黑,然而林深之处,却有一点黄光在闪耀,细看之下,方见山壁之前有栋石房子,黄光正自那小小的窗子透出来。
密云不雨的夏夜,眞叫人吃不消,屋内的人就更难受,可是此际屋内两个人却不见一滴汗!
小厅堂里放着一张竹桌,两张竹椅,厅里虽然有两人,但竹椅仍空着一张,左首那张竹椅,坐着一个全身都用黑袍及黑布包裹住,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的人,黑衣人面前跪着一个人,装束与其一模一样!
这种装束,加上在此种天气之中,就更令人难受,可是坐着的那位黑衣人声音却寒冷如冰,敎人听了闷热全消。「老三,你做得很好!不愧为师对你的一番栽培!」言毕唁咕而笑,笑声沙哑敎人分不,出是男是女。
跪着那人说话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多谢师父敎导,徒儿方有今日之成就!」
坐着那人道:「为师敎了这许多徒弟,就数你最令为师满意!可惜可惜……」
跪着那人身子微微一震,问道:「师父可惜什么?」
「可惜你我缘份将尽!」坐着那人稍顿,接道:「你不用担心,师父一向言出如山,说出去的话绝不收回来,只要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海阔天空便任你翱翔!」
跪着那人似乎轻轻嘘了一口气,道:「未知最后一个任务,师父要徒儿杀何人?」
「你不必知道那人的姓名身份,不过为师提醒你,那人的武功极高,就是为师也怕他几分,所以你必须万二分小心,决不可令他有出手的机会,否则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跪着那人身子又微微一震,喃喃地道:「是谁武功这般厉害,连师父都怕他几分?」
坐着那个黑袍人声音更冷。「你一日未满师,为师的话便不许你违抗,为师不让你知道其名,你便不许问,也不许去打听,否则莫怪我要收回成命!」
「是。」跪着那人垂下首去,道:「但徒儿不知那人是谁,又何从下手?」
坐着那人打了个哈哈。「为师尙未老糊涂,亦无耍你之理,当然有办法不叫你白费气力!听着,今日是六月十九日,五日之后,亦即是六月廿四日,有一乘竹轿,会从通幽谷经过,时间约莫是在正午左右,你便去那里埋伏!」
「竹轿有否记认?」
「有,轿夫全身穿蓝布裤,戴冠,冠上插红花,竹轿上亦会插红花!」坐着那人愼重其事地道:「为师再提醒你一次,你绝不能让他出手,这一次靠的全是智慧,为师一向敎你,要用智慧杀人,不可力敌!」
跪着那人又问:「徒儿受敎,但不知那些轿夫是否懂武功?」
「轿夫共有三个,在你眼中,他们懂武功亦等于不懂,不过共三个,服饰看那个空闲着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跪着那人想了一下,终再问:「假如竹轿穿过通幽谷……」
坐着那人厉声道:「竹轿若通过通幽谷,你便再无其他的机会,假如杀不了他……嘿嘿,你又侥幸未死,恐怕还要再学三年!」
「是,徒儿不敢忘记规矩!」跪着那人说话突然发颤。「师父,假如一擧未能中的,徒儿是否全无第二次机会?」
坐着那人想了一下,道:「除非他在你第一击之下,已受了重伤!老三,为师最后问你一句话,万一你落在他手中……」他故意将话说一半停住。
跪着那人身子再一震,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徒儿立即咬碎藏在假齿内的毒药自尽!」
坐着那人哈哈一笑。「果然是我的好徒弟!任务艰巨,时间又紧迫,你如今可以开始行动了!」
跪着那人应了一声,缓缓长身而起,瞧不出他站起来,身材竟如此矮瘦。
XXX
六月廿四日,临午。
太岳山通幽谷内,在阳光的蹂蹒下,人处身其中,便有若置于蒸笼之内。
曲径通幽,顾名思义,通幽谷只有一条空空的过道,两旁的峭崖高入云霄,阳光照在谷中,热气无从消散,地上更是滚烫。
其实通幽谷的「曲径」与园林中的曲径,也有颇大的分别,除了两旁的景物有天渊之别外,前者亦宽阔得多!不过比起其他山谷来说,它又显得特别狭窄。
丈五宽的「曲径」,足可供十来个人通过,就是竹轿亦可容四乘并肩而过。两旁的峭崖上面一截光秃秃的,下面那一截,大槪表层有泥土的关系,亦长了不少树木,不过既疏落又矮瘦,敎人看了都为那些由隙中撑出来的枝干难过。
上面那一截陡得几成直线,下面那一截比较倾斜,也有些起伏。这是一条捷径,但寻常客旅,却绝不由此经过,因为如果遇到盗贼,根本躱避不了!
太阳又向正中移近了一点,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久,便见两个穿蓝布裤的轿夫,扛着一乘小轿走进山谷,背后还跟着一个穿蓝布裤的汉子尾随着,这汉子服饰与前面那两个一模一样,不过他冠上却插了一朶红色的花。竹轿走过,竹缝之中也让人插了一枝同样的野花。
通幽谷内静得不闻一丝声音,仿佛一切事物都敎太阳晒死了。只有步履的沙沙声。
竹轿走在「曲径」正中,那两个轿夫已走得汗流浃背,但仍健步如飞,毫无停下来歇息的意思。背后那一个,忽然道:「老梁,要不要换一换?」
前面那轿夫应道:「过了那草丛之后再停下来换吧顺便解个手!」
不错,前面不远处不知为何在山脚旁边,居然长着了一堆及膝高的草丛。可是当轿夫走近那里时,突然,「呼」地一声怪响,草丛中扑出两条瘦得肚皮贴着脊梁的饿狗来!
狗本凶狠,但饿狗却跟狼差不多,来势汹汹,露出两排森森白牙,眼晴似乎对着轿夫的双脚!
这两条狗在轿夫离开草丛只有二丈余时扑出来轿夫猝不及防,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向那一边山脚跑去,意欲闪避,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如此,无可厚非!
两个轿夫,反应不可谓不快,堪堪避过饿狗之袭击,那两条饿狗却扑向后面那个轿夫!
与此同时,另一边山脚突然响起「轰」的一声响,地上出现一个陷阱,两个轿夫以及轿中人连同竹轿一齐陷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山壁上的几块大石挟着千军之势亦同时滚了下来,时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陷阱深约丈五,宽五尺,长一尺,在猝不及防之下跌下去,也眞够瞧的,但轿中人的反应亦快,轿夫刚落地,但见白光破顶,紧接着,一道白影穿了出来!
这一份功力足令他在武林中称雄,可是他仍然慢了半步!就在他破顶离轿时,山壁上的巨石已接二连三的滚了下来!
千钧巨石压顶,任何人亦抵挡不住,只闻几道急促尖锐的声音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轿后及那位轿夫见野狗向自己冲过来,亦大吃一惊,不过他却向草丛那边的山脚跑去,饿狗仍不停向他背后奔去,他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背后已多了几块骨头!饿狗扑到骨头处,张口便咬,他刚定下神来,惨剧已经发生,刹那间,一颗心又再悬空!
山壁上的巨石似球儿一般滚下来,几乎将陷阱塡满,侥幸免于难的轿夫一张脸变得比雪还白,大热署天,居然不断地打着冷颤。他手脚尙未恢复行动之前,对面山壁处突又飞下一道黑影!
黑影如星丸弹跳,落在地上之后,一振衣又向轿夫扑去,其势疾如离弦之矢!
轿夫大叫一声,急往上攀爬,黑衣人几个起落,已到其身后,轿夫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突然转身向黑衣人撞去!
这一撞却撞在黑衣人的剑刃上,惨叫声划破了寂静,鲜血却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轿夫也没「白死」,最低限度他双脚亦撞中了黑衣人,而且将他撞落谷中!黑衣人好生了得,千钧一发之际,当机立断抛掉长剑,再凌空一个没头觔斗翻下,双脚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轿夫双手虽然没插进黑衣人的肌肉内,但力道极大,使得黑衣人落地之后,忍不住伸手去揉伤处,他放眼望去陷阱那边,眼光露出一股成功的喜悦!
「汪汪!」两只饿狗吃了骨头之后,轻吠几声,倒地打了个滚,不能动弹,嘴角却滴下一股黑血!
狗吠声惊醒了黑衣人,他走前几步,用力抽出长剑,又在轿夫身上踢了一脚,然后向轿夫的来路驰去。他一直以为没有人见到这一切,谁知半山上有一位樵夫躱在树上看得分明!
黑衣人驰了里许,临近谷口附近有一道山泉淌了下来,泉水淸澈冰凉,黑衣人头向四处一瞥,突然解下头上的黑布,用双手掏起淸水洗脸。
半山上那位樵夫又慢慢跟了上来,黑衣人从来做事都异常谨愼,这一次似乎有点大意,但这也难怪,任何人在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又面临新生活之时,都难免会有少许失常。她抬头望一望天色,转身急驰而去……
XXX
安阳城的长安客栈是全城最大和最豪华的,但是比起其他大城来说,收费又颇廉宜,因此长年客似云来。
临近黄昏,这是客栈最繁忙的时候,过路的都要停下来,找个落脚点,已经投店的,又因风尘仆仆,恨不得将一身风尘洗净,是故店内的小二都忙得团团转,大堂内不时传来掌柜呼喊小二带客进房的声音。
「小丁,快来带客官进房!」
小丁刚倒上一盆澡水,闻叫忙揩一揩双手,快步走到大堂。「掌柜,带那一位房客,进那一间房?」
「这里!」旁边传来一个沉实的声音,并递来一把锁匙。
小丁转头一望,是一位二十多岁身穿黑衣的靑年,这人一张面廓十分讨人喜爱,可是眉宇间偏偏又透出一股英气,敎人不太敢与他接近。小丁接过锁匙一看,是东乙七号房,那是一间淸静的上房,靠近花园,便知这一位是位富客,当下连忙哈腰道:「请客官随小的来!」
那黑衣靑年手上只拿着一个布包,料是些随身衣物,穿的虽是套紧身衣,却不见有兵刃在身。他随小丁身后进来,一对眼晴沿途扫射,就像一只饿坏了的麻鹰,在找寻食物般。
小丁引他进房,问道:「客官,这房您满意么?」黑衣人点点头,小丁又问:「客官有什么吩咐?要热水洗澡烫脚么?」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也好,走了许多天尙无洗过澡,就烦你替某准备一下!」他随手抛了一吊钱给小丁。
小丁千恩万谢,道:「客官您稍候一下,热汤就来!」做小二的,薪饷微薄,靠的便是客官的赏金,他诸般讨好,为的也是这个!
黑衣人推开窗子,只见花园里假山凉亭,一应倶全,满园菊花怒放,有二三个上了年纪的房客,在园中散步,亦有一二秀才在对景吟哦。黑衣人对此显然不感兴趣,又将窗子关上。
未几,小丁果然拿了一只大澡盆进来,又挑了一桶热汤,一桶淸水,放下毛巾道:「客官洗好请唤一声。」他退出去时顺手将房门关上。
黑衣人洗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小丁进来倒水时,顺口问道:「客官,您在店内吃,在房里吃,还是到外面去?」
黑衣人忽然自怀内摸出一块碎银,塞在小丁手中,小丁忙道:「小的无功不敢受禄,客官您……」
「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吿诉我,便受之无愧了!」
小丁忙道:「客官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有两位年纪在三十之间,一个高瘦身材,但脸上左颊有一团胎记,另一个中等身材,神态栗悍,一对眼晴又圆又大的,你可曾见过?」
小丁摇头道:「不曾见过。」
「再想想,他们可曾在客店投过宿?」
小丁想了一阵,道:「不曾见过他们是客官的朋友?也许他们不住敝店,不过您可去别的客栈找一找!」
黑衣人挥挥手,道:「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小丁似乎觉得未替他做过事,而接受馈赠,颇不好意思,退到门口又问道:「客官您贵姓大名?也许等下他们来了,也好通知您!」
「某叫海东靑,他俩万一来了,不可对他们提起某,你须悄悄通知海某,因为某要让他俩一个意外的惊喜!」
XXX
长安客栈是安阳城最好的客栈,但长安酒楼却只是二流,不过两者之间也有个共同点,便是彼此生意都很好。
华灯初上,正是酒楼饭肆最兴旺之时,因此海东靑来到长安酒楼时已经高朋满座。小二替他找不到座头,只好请他等等。海东靑似乎肚子并不饿,在酒楼内信步而行,不知者尙以为他是老板。
海东靑当然不是老板,他是来找人的,越是人多的地方越不放过,当他看遍了酒楼内每个食客面貌之后,小二来通知他入座了。
海东靑独自一人,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飮但一对眼晴比嘴巴还忙。
半壶酒灌下去,肚子亦已半饱,就在这时候,忽见小丁匆匆跑上酒楼,四处张望,海东靑一愕,呼道:「小丁,你可是来找某?」
小丁见到他喜道:「客官,小的替你找到您那两位朋友了!」
海东靑急问:「他俩在何处?」
「刚才小二站在店门口,发现他俩,所以小的便跟着他们,原来他俩住在富贵客栈,小的跟那掌柜相熟,一倂替你问了,他俩是住在西小院!客官,您要找他俩,这可就得去!」
「谢谢你!」海东靑又塞了一块碎银给他,然后结帐下楼。到街上问明了富贵客栈的方向,便与小丁挥手作别。原来富贵客栈就是长安酒楼背后不远之处。
海东靑来到富贵客栈,小二迎上来,道:「客官要租房?」
「某是来找朋友的,请问西小院在那方?」
那小二道:「小的带你去。」他在前面引路,穿过一座庭院,刚折向西行,忽然海东靑一把将他推开,接着只闻「嗤」的一声响只见海东靑已自他身边窜过,抬头一望,原来西小院的房客刚要出外,踏上了走廊,不由嘀咕一声:「就算十年未见之好朋友,也用不着这般紧张!」
那两个汉子一见到海东靑,大叫一声,顿足射落庭院,接着跃上屋顶,踏瓦而去。海东靑喝道:「那里跑!」振衣飞身急追而去,只留下摸不着脑袋的店小二!
海东靑见那两个人在屋顶跳跃,心中暗暗冷笑,因为此两人轻功并不高明,踏瓦而行,去势必然不快,果然两三个起落之后,已追近了寻丈。
那两个汉子见状忙跃落小巷,但这时候已没法甩掉海东靑,只见他再一掠,便抽出藏在腰带里的链子枪来,振腕向那位中等身材的汉子抽去!
那汉子闻得声响,倏地回身挥刀一磕,咬牙道:「冼剑明,你寃魂不息,缠住咱兄弟作甚,莫以为我施向远怕了你!」
他一句话未说罢,海东靑的链子枪又攻出两招,这种软兵器,十分难使,但在他手中使出,却如一条活蛇般俐落,单只这份功力便已远远在那两个大汉子之上!
前面那位高瘦身材的汉子见同伴被缠住,只好回过身来,抽出一柄厚背刀来,喝道:「我卜峯也不畏你!」
小巷狭窄,俩虽然联手,可是却施展不开,海东靑胜券在握,遂道:「只要你们供出是谁杀死海东蓝的,便饶你们生命!」
卜峯道:「谁知道他被何人杀死的?你总不能将帐算在咱们头上!」
施向远则道:「姓冼的,到底你跟海东蓝是何关系?」原来海东靑只是个化名,眞名冼剑明。
冼剑明道:「海东蓝是我大师兄!假如你们说没有参与暗杀计划为何你俩约他到通幽谷外见面?」
卜峯道:「咱们有『消息』卖给他,你也该知道咱们是靠什么维生的!」原来这两人十分不肖,专门将黑白两道所干的案子的消息卖给官府,从中取得赏金,而海东蓝则是江北的总捕头,不过他的身份颇为秘密,表面上与一般武林人物无甚分别。白道之人,少不免会做些劫富济贫的事,在武林的「规矩」中,份属正义,但在官府的眼中,黑道白道一样对待,只要犯了法,便一律视为盗匪,故而此两人做这种勾当亦须十分秘密,否则随时会惹来杀身之祸。
当下冼剑明又道:「那天你们准备出卖什么消息给家师兄?」
卜峯冷笑一声:「姓冼的,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咱们岂会随便泄漏!」
冼剑明亦冷笑道:「说得好,那咱们只好兵刃上见眞章了,你们死了可别怪我!」他攻势倏地加紧,一条链子枪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只攻得那两个汉子,没有还手之力。
施向远急道:「姓冼的,那眞的说不得,但咱们保証与令师兄被杀之事无关!」
「此处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说不得?不见棺材不流泪,冼某只好先擒下你们再慢慢拷问了!」
话音刚落,小巷里一扇门突然打开,这门一开,刚好将冼剑明和卜、施二人分开!
门内有人手持一枝竹竿出来,竹竿上挂满了衣裤,一个女子道:「借过一下!」
冼剑明两脚一顿,飞越竹竿欲追卜、施二人,不料那女人不知为何竹竿突然斜斜带起,居然指向冼剑明的腿下!
冼剑明大吃一惊,这刹那只好沉掌,切在竹竿上,再凌空吸气借力,斜飞落屋顶上,抬眼一望,卜峯和施向远已不知去向!
冼剑明由商丘一路跟踪,至此才追上,岂肯轻易让他们跑脱?当下忙不迭跃落屋脊向巷口奔去。
外面是安阳城最热闹的大街,此刻街上行人还不少,却不见卜峯两人的踪影,冼剑明不甘心失败,随便向一方跑去,他追了半条街仍不见人影,只好转身改向另一方追寻。
可是当他来到巷口,心头猛地一动,忖道:「那门怎地开得这般巧,那女人的竹竿又为何会突然升高,莫非是他们的同党?」心念一转,又重新入巷。
来到刚才打斗之处,那门已紧紧闭上,但巷内却无竹竿,冼剑明向两旁望了一眼,飞上屋顶,那是栋平房,规模甚小。冼剑明来至天井处,一跃而下。
他双脚尙未站稳,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有贼!」冼剑明依稀认得那女人,便是刚才开门的,便趋前一步,手提枪尖,架在她脖子前,那女人惊得大呼小叫。
「莫乱叫,我不是贼!」
说着屋内的人都走了出来,男人们手上都拿着木棍,一个上了年纪的道:「快去衙门报官!」
冼剑明急道:「谁也不许踏出此屋一步,否则我便杀了这女人!」
一个男人道:「我老婆与你有何仇恨瓜葛,你要杀死她?」
冼剑明道:「你刚才开后门作甚?」
那女人道:「我见今晚洗的衣服多,准备拿到外面晾……」
「为什么又退回来?」
那女人哭丧着脸道:「谁知外面有人打架,我是个女人……自然害怕,所以,所以退回来,把门关上。」
「眞的如此?那两个是大贼,我由商丘追到这里,嘿嘿,在那要紧关头,妳突然开门,必是同党无疑!」
谁知那女人的丈夫道:「你没有証据可别含血喷人,咱祖孙三代都在此长大,向来是良民,不信的话,可到衙门里问一问!」
那上了年纪的接道:「瞧他飞簷走壁,决非好人,他那敢随咱们去衙门?」
冼剑明以为跑了卜峯和施向远,可以抓回他们的同党,不料反而被闹得灰头土脸,又见这户人家都良善,只好拱拱手,快怏地离开。
一阵夜风吹过,人亦淸醒了不少,冼剑明加快步伐,去富贵客栈西小院搜索,不料房内仍.留着衣裤等随身之物,却不见卜峯和施向远,后来在衣袋里搜到几张银票,合共竟有数千两,冼剑明心中暗暗冷笑,故意由前窗跳出去,再飞上屋顶离开。
可是他一落地,又由后窗穿进房内,跃上横梁等候,心想这两人不惜冒险出卖同道,为的当然是钱,既然有数千两银子留在这里自然还会回来。只要他俩回来,他便有机会将之逮住,届时自然不怕他俩不乖乖招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但卜、施二人并没有回来,冼剑明虽然疲累,却也不敢睡觉,眼睁睁等到明天,他心念一动,把银票塞进自己懐里,从容离开。
冼剑明先在外面吃了一碗卤面,然后返回长安客栈自己的客舍,房内一切如旧,显然没有人来过,他既有点放心,又有点失望,便带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床上,不一会已进入梦鄕。
觉醒来,日已过午。冼剑明梳洗之后,正想唤小二送些食的东西进房,回心一想又恐卜、施两人窥伺在旁,会在食物中做手脚,便改变了主意,到外面吃去。
吃过午饭,冼剑明再到富贵客栈,但那两厮并没有回去过,他又在房内一直守候,由午而晚,再由晚等到天亮,依然毫无动静,不由忖道:「莫非那两厮连钱也不要了?假如他俩不回来,我在此守株待兔,根本不是办法,说不定再也找不到他们!」
当下又返回长安客栈结账,着小二拉过马来,想了一阵,骑马由西城门出去,安阳之西靠太行山,地势复杂,冼剑明估计卜、施两人会走此路。
冼剑明一口气骑了五六里,忽然路旁树后一声锣响,随即涌出一羣大汉来,为首那人凶神恶煞,一脸横肉,咧着大嘴喝道:「放下买路钱来!」
冼剑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光天化日之下,坦坦大路,也有人收买路钱,岂非瞎了眼!」
那恶汉道:「儿郞们,将这羊牯围住,要发财全凭这一遭!」
冼剑明觉得蹊跷,喝道:「且慢,你们是那个山寨的?赶快亮号,以免伤了和气!」
「伤和气?哼,老子可是认钱不认人!」那恶汉揩揩自己额上的一块白斑,道:「老子便是『白额太岁』贺俅,向在太行山白虎坡落草,若还不交出钱来,可不再客气了!」
「钱就没有,不过链子却有一条!」冼剑明抽出链子枪来,又道:「太行山离此不近,你们来此做案?」
「郞儿们上呀!」贺俅大声道:「这小子身上起码有几千两银子,是块肥肉!」
冼剑明心头一跳,又喝道:「慢!你怎知道某身上有几千两银子?」
贺俅得意洋洋地道:「老子神通广大,何止知道这些,老子连你那些银票是四海通汇的也知道!」
哈,这浑人自己泄了底,对冼剑明来说,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故意苦着脸道:「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还有什么话好说?呶,你过来拿吧!」他将银票取了出来,向前一递。
贺俅一对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瞧这伙山贼光景甚坏,当下还道:「你这小子还识相,有意思得很,老子便留点给你做路费!」他轻挟那匹瘦骨嶙峋的马儿,慢慢策前,可是他到底还未完全迷糊了脑袋,忽又勒马停住,道:「老林,替老子把银票递过来!」
老林自然是他亲信,他自马后走前,当他伸手去取银票时,不料冼剑明一翻腕,五指已抓住其腕脉,再一振臂,老林身躯离地,向贺俅飞去,冼剑明同时离鞍射出!
变生肘腋,贺俅刚推开老林,冼剑明已到,总算他还有一点本领,及时滚落马鞍,可是冼剑明蓄势而发,志在必得,岂容他逃脱?链子枪一沉,已在其背后上刺了一记!
贺俅在地上一滚,飞身而起,冼剑明又至,他钢刀急砍,冼剑明双手握炼一架,手臂一交加,已将钢刀锁住!贺俅气急败坏地道:「呆鸟,你们还不上来!」
话音未落,冼剑明已一脚蹴在其小腹上!这一脚敎贺俅直不起腰来,连刀也跌了手,冼剑明踏前一步,勒住其手臂,将之屈在背后,一手持住枪尖,抵在其喉咙上,道:「谁还敢上来!」
贺俅骂道:「浑球,都他娘的滚蛋,听见没有?退下退下!好汉,咱不要银两了,您饶了我吧,咱家内还有七十岁的老母……」
洗剑明喝道:「少说废话!我问你,是谁叫你们来此伏击某的?」
贺俅道:「就是卜峯和施向远那两个浑球!他娘的,老子一见到他们就不与娘的客气!他说你手无缚鸡之力,你说可恨不可恨!」
冼剑明沉声道:「你不必花言巧语,快说他俩什么时候找你的,如今在何处?」
贺俅道:「咱昨天下山做买卖,碰巧遇到他俩,以前咱们曾经有一面之缘,所以便聊了起来,说您今日多数会由此路过,叫咱在此等您……如今他俩在前面黄石村里等咱!您不信可去看看!」
冼剑明道:「某正要请你带路!」他唿哨了一声,招坐骑过来,提着贺俅跃上鞍去。
贺俅忙回头道:「儿郞们,你们在这里等老子!」
「你倒也识相!黄石村在何方?」
「就在前面,由此路直行,约莫三里。」
冼剑明策马而行,不久果然见有一条小村,村口竖了一块石碑,上刻黄石村三字。贺俅又道:「他俩在村内一栋黄土屋内!」
冼剑明策马入村,村民见状都甚是惊愕,贺俅十分合作,不断指点路迳,不一会果见有一栋黄土房子!
XXX
那黄土房子并不大,但看来甚是整齐,冼剑明问道:「这是谁人的家?」
贺俅嗫嚅地道:「本是无人之物,后来给咱占了,所以卜峯他俩在里面!」
冼剑明一指封住了他的穴道,然后跳下马去,走到门前,贴耳听了一阵,里面并无声息,他一脚将门踢开。房内只有些废置的家具和几张板櫈,却没有人!
他跳了进去,见地上有脚印,知道贺俅没骗自己,只是卜施二人狡猾,虽明知他抓不了自己,却利用他人多,阻挡一下然后自己趁机溜掉!
冼剑明心中想道:「这二人去了那处?为何要施这阻延之计?若不着贺俅埋伏自己,自己反而不敢肯定他们是否走这条路……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一时间得不出结论,便忙出去拍醒贺俅,喝问道:「那两厮不在,你故意施调虎离山之计,嘿嘿,大爷可不是好欺侮的!你这两排牙齿还眞整齐,敲掉一半还能吃东西吧!」
贺俅急道:「大爷手下留情,咱眞的不知道他俩会溜开……这两个浑球老子今生绝不会放过他……」
冼剑明声音比冰还寒:「别演戏了,大爷不是戏迷!快说,他俩去了那里,你敢再说一个不字,便要你的狗命!」
贺俅双脚一曲,跪在地上,叩头道:「大爷饶命,咱眞的不知道,你杀死咱也没用!」
冼剑明沉吟道:「你既然认识他们,可知他俩在附近还有什么朋友?」
贺俅想了一下,道:「咱只知道施向远与太行山的天英寨寨主也有点交情,对了,那两个浑球一定是去投靠天英寨!」
「天英寨离此有多远?」
「天英寨在太行山北麓,离此约莫有六七十里路!」
冼剑明拍拍他的肩膊,道:「滚吧敢再为非作歹,再撞在大爷手中,决不饶你!」贺俅谢了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冼剑明在村内调查侦悉卜峯和施向远和贺俅果然在这黄土房子过夜,不过今晨贺俅带人离开不久,这两人也离开了。
冼剑明急问:「可知他俩往何方去?」村民都摇头表示不知。
忽然有个小童道:「我知道!」
冼剑明取出一吊钱来,道:「你吿诉我,这吊钱给你买糖吃,但假如你骗我的话,便得吃官司!」
一个女人急忙把小童拉开。「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莫给老娘惹来官司!」
冼剑明问道:「大嫂,你跟卜峯那两个大汉有什么关系?」
那女人脸上变色,急道:「大爷,小妇人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不准令郞说出其下落!」
那女人只好道:「小牛,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千万别胡说!」
那小童瞧来是个顽童,道:「小牛的确看见那两厮今早出村口,先是向西北走,但后来却转向东南面了!」
「眞的?」冼剑明忙再加上一句:「你怎知道?」
小童抓抓头皮,道:「小的今早到周伯伯地里玩,所以看见……」
一个老头随即骂道:「小鬼,你又到老汉地里偸地瓜?」
冼剑明料他没骗自己,抛下那吊钱,飞身上马,刚出村口,便见贺俅那伙人,向西急奔而去。
村口有个老汉在卖面,冼剑明下马道:「老伯,来一碗!嗯,刚才那伙强盗,你不害怕么?」
老头一边烫面一边道:「那姓贺的,虽然凶一点,但只要有点钱孝敬他,倒也没什么的,而且他很久才来一趟。」
「今早有两个汉子,年约三十,一个高瘦,一个中等身材……」
老头接口问道:「高瘦汉子是不是颊上还有一团胎痣的?」
冼剑明喜道:「正是,老伯见过?」
「不错!」老头手指向着斜前方一指,道:「他俩鬼鬼崇崇地由那里跑去了!」
冼剑明大喜,边吃面边想:「这两人故意弄了这许多玄虚,目的为了掩我之耳目,让我以为他俩会去天英寨,其实却折向南行。」
他吃了面,忙不迭又上马驰去,向南有一条小径,但仍可供马行,假如卜、施两人没有改变方向的话,冼剑明颇有把握在黄昏前追上他俩。不过凭冼剑明的经验,以及对卜、施两人之了解,冼剑明料定他俩不会直线前进,反正他们没有座骑,大可以专择无路之处行走。
然则那两厮又会往何方去?冼剑明不知道,只能够不断停马找寻路上的遗踪。
小路两旁有许多乔木丛及野草,追查起来,颇费心血,冼剑明誓要替大师兄报仇,故此不辞艰辛,边追边査,可是到了黄昏仍不见有丝毫人影。
眼看天色已将晚,附近又没有歇宿之所,冼剑明唯有赌一赌自己的运气,随便取了一个方向急驰而去,他向东驰了七来里,天色已全黑,人疲马乏,幸而在此时却见到一条小村,冼剑明忙策马进去求宿。
他敲开的那栋石房子,规模颇大,看来家境不错,主人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年纪已二十余岁,瞧他一身贲起如丘的肌肉,料练过几年武。
主人姓邱,其小儿子叫邱永成,一瞧冼剑明便问:「兄台也是练武的?」
冼剑明谦虚道:「在下只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敎方家见笑!」
「坐下坐下!春梅,快弄些东西出来!」邱永成倒十分热情,问道:「兄台要去何处?因何错过宿头?」
「在下追赶杀死敝师兄的仇人,来至贵境,天色已黑,又找不到线索,故此」
邱永成少年好奇,又问:「未知兄台仇人的相貌如何?」当他听了冼剑明的描述之后,摇头道:「这两个倒未见过!」丫头春梅已捧上晚饭,邱永成取了一瓶酒来,道:「来来,咱们喝几盅!」看来他是个武术迷,见到「行家」便有如遇知己之情。
冼剑明见他热情,亦渐渐没了拘束,遂问道:「未知三公子的师傅是那一位高人?」
邱永成道:「家师不是什么人,在下运气不好,遇不到良师,令师又是谁?」
冼剑明道:「说来请莫见怪,家师是位隐士,自号明镜居士,江湖上无人知道,他眞姓名是什么,连咱们做徒弟的也不知道!」
邱永成也不在意,忽然咦了了一声:「后天是周老英雄的金盆洗手大典,到周家观礼的人必多,也许你到那里可以打听到仇家的下落!」
冼剑明忙问:「未知是那一位周老英雄?」
「什么?你连『铁胆金刀』周志高周老英雄的名头也未听过!」
「原来是他,久仰大名了!周家离此不远吧?这倒是个好主意!」
邱永成道:「好极了,在下正愁没有伴,咱们明天就一齐上道吧,他家我去过一趟,后天一早便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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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高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黄河与金堤河之间的濮城,离邱家村足足有两百里路。
邱永成次日一早便吩咐丫环准备早饭和干粮,两人吃了饭,拉马出村,天才朦朦亮。放马急驰,临午过衞河,吃了午饭,又再上路,至半夜已临濮城,邱永成道:「城内有两家小客栈,咱们别去打扰周家,到客栈歇息去吧!」
冼剑明道:「咱们与周家非亲非故,自然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
当下两人在客栈过了一夜,次早问小二得悉,金盆洗手大典是在午时擧行的,两人吃过早点便上街购买了礼物,至已牌末方去周家。
那「铁胆金刀」周志高在周围一带极具声名,在武林中亦是德高望重之辈,故此来周家观礼的各地好汉极多,竟有门户为穿之感。
冼剑明和邱永成名不经传,也无人特别招呼,遂信步而入,只见庭院上搭了个小小的木台,台上置了张桌子,舖着一幅大红布,四周都挤满了人,声音吵杂,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邱永成低声问道:「冼兄可有相熟之人?」
冼剑明道:「在下少在武林中走动,所识有限!」
「在下也是!」邱永成倒十分热情,道:「不过那边厢小弟倒有个相熟的人,待我为你介绍!」
邱永成所谓相熟的人,其实交情亦浅,外号「铁钟」姓容名深。冼剑明不曾闻过其名,仍免不了久仰一番。邱永成道:「容大哥,小弟这位朋友要找一个叫卜峯的,一个唤做施向远的人,未知你可曾见过?」
容深倒甚老实,道:「这两人的名,容某倒闻过,但从未谋面,冼兄与他们是何关系?」
冼剑明道:「这两人与杀死敝师兄有关,故不得不找他们问个淸楚!」
容深亦颇热情,道:「待容某替你问一问!」冼剑明连忙谢了,过了一会儿,容深回来,道:「冼兄请过来一下!」他引冼剑明来到木台旁边,指着两位中年汉子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斧北枪』之『枪王』郭凌霄郭大侠,这一位则是『双绝秀才』卢鸿文卢大侠!」
这两个倒确是武林中的头面人物,冼剑明连忙自报姓名,那两人见是个末学后进,态度颇为冷淡。
容深道:「郭大侠和卢大侠最近曾见过卜、施两人!」
冼剑明忙道:「未知两位大侠在何时何处见到他俩?」
郭凌霄道:「前日黄昏在衞河之畔见到他,瞧他们也是要东渡的,只因彼此不同船,及岸之后便不曾再睹!」
请斗胆再问一句,大侠你从何处渡河的?」
「由新鄕渡河。」
冼剑明道:「原来那两厮向南直行,看来不会到此处的了!」当下连忙谢了,他心念报仇之事,恨不得立即插翅而飞,只是不便在此刻离开,反正午时将至,便准备大典过后便吿辞。
未几,木台上出现了一个人,有人道:「这是周与老英雄的大公子『小铁胆』周平南!」
只见周平南先向四周抱拳道:「诸位前辈、诸位英雄好汉,昔日家父行走江湖,幸得诸位爱护,今日又不惜千里远来寒舍观礼,寒舍自家父以下,无不感铭在内,晚辈仅代表寒舍上下向诸位致敬!稍后礼成,尙盼诸位留步,寒舍备点水酒,万望多喝几杯!」
掌声过后,周平南下台,又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上台,道:「吉时已到,请周老爷子上台,金盆洗手大典开始!」
掌声之中,周志高昂首上台,他颔下一匹长髯,雪一般白,但精神矍铄,走动时仍有龙行虎步之盛。上了台先抱拳致意,又说了一番感激客气话,然后道:「周某得武林同道爱护,得享天年,如今年纪老迈,一来对江湖事已感索然,雄心全失,二来还想多活几年,好享享天伦之乐,从今之后绝不插手武林事,亦不再动武,退出江湖,图个淸静……」
台下有人道:「周老爷子您老当益壮,理该为武林做点事!」
周志高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若武林还由咱们这些垂垂老者参与,年轻一辈岂有出头之日?再说亦不合事理,是故周某心意已决,诸位莫再相劝!」
他双眼倏地射出神光,目光往台下一扫,道:「周某数十年来,自信没有做出对不起同道的事,若有人认为与周某仇恨怨毒的,请在此时上台,周某将秉承二向之宗旨,若其错在我,宁愿当面赔礼,否则刀剑见眞章!」
一顿续道:「但周某若双手浸过金盘之水后,一切嫌隙便自动化解,日后仍是朋友!」他以眼示管家,管家立即捧了一只铜面盆上台,将盆子放在桌上。
周志高又道:「如今周某喊三声,若无人反对,便洗手!一、二……」
到此他又抬眼往下」扫,周家上下的人亦十分紧张,守大门口的,更是四周盼顾,看看有没有人反对。
就在此刻,忽然一个声音自远处传来!「姓周的,且慢!」第一个字人尙在街口,第五个字一落,声音已到附近,来势之快,无以伦比!在场之中,不乏高手,一闻这「千里传音」之声,脸色均是一变,心中暗忖道:「不好,周老爷子几时得罪了这样的高手,看来今日必有好戏上演了!」
周志高脸色更是难看,高声道:「阁下到底是谁?再故弄玄虚,老夫可要喊三字了!」
谁知西北角那方又传来一个尖锐而又绵实的声音:「且慢,还有我老婆子哩!周志高,你胆敢喊三字,老婆子便杀你一家六十七口!」
场中之人,颇有一部分人是来瞧热闹的,闻声惊喜交集,而武功较高的则都脸色十分凝重,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任何一个都会敎周志高疲于应付,料不到洗手大典会在临终之时,突起风波!
羣豪心神未定,「飕飕」两声,东西两方各有一道人影,自上飞落,就似是飞将军自天而降,再定睛一望,却是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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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头顶光秃秃,只余脑门两排灰发,一管鹰鼻,年纪约在五十左右,看来十分栗悍,那女的年纪似较大,满头银丝,但一张脸不见一条皱纹,双颊红润,手持一根龙头拐,身材高大,在妇女之中甚是罕见。
周志高看那男的外貌,对其身份猜到几分,心头不由一寒,虽不知那妇人是谁,但亦料定是个烫手的山芋,当下抱拳道:「阁下可是谌卓汉?未知与老夫有何过节?」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须知此人外号「秃顶鹰王」,乃武林中有数的大魔头,平生杀人如麻,近年来不知是何原因,少闻其迹,料不到会在此时此处突然出现!
那银发的女人哈哈笑道:「老身名头小,料你认不得,便索性自报姓名吧,老身太史娘!」
话音一落,场中已响起一片「啊呀」之声!原来此妇复姓太史,草名一个娘字,有个外号「银发拐后」。此妇介乎正邪之间,甚少在武林中露面,但做了几件事,却轰动了整座武林,她说名头小,那只是自谦而已,事实上论名气,绝不在讴卓汉之下。
周志高惊怒交集,道:「老夫与两位高人素无来往,今日因何阻止老夫金盆洗手?」
谌卓汉道:「周老儿,你何必明知故问?快把『任督眞经』交出来,否则,嘿嘿,太史婆子说得好,敎你满门死光!」
此一言又令全场哄动,那「任督眞经」乃武林至宝,练武之人,无不希望打通体内任督二脉,但无数人废餐忘寝,穷一生岁月研究,却摸不到门径,更有不少为了打通任督二脉而引致走火入魔!
周志高脸色大变,道:「老夫何来的什么眞经?就算有老夫也不会去抢,现老夫……」
太史娘快口道:「现你已得到,所以不抢!嘿嘿,周老头,老身直到今日才知道你是个人物,得到『任督眞经』,便立即擧行金盆洗手,一可以专心研究,二可以杜绝他人找上门来索取,可惜秘密外泄,算你运气不好,快快拿出来!」
周志高大声道:「诸位好友听老夫一言!老夫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诸位都已知道。如今老夫郑重声明,『任督眞经」并非落在老夫手上!」
有人道:「周老爷子,您发个毒誓,以塞天下悠悠之口,免得惹来无妄之灾!」
太史娘冷笑不已,谌卓汉道:「放屁!发毒誓便可以塞天下悠悠之口么?试问诸位假如得到『任督眞经』,人家要你咒誓,你们肯不肯?」众人一听,不由默然,须知那本眞经,实在太吸引人了,众人自问也会发誓,以图掩饰。
只听太史娘接着道:「诸位可知道前几年,周老爷为了打通任督二脉,几乎弄至走火入魔,幸好当时少林至善大师恰到场,以本身功力助其引气入丹田,方可平安无事!」
此一件事知道之人虽不多,但其好友都有所闻,是故听了太史娘的话,心头更是怦然而动,台下诸人均抬头望着台上。
周志高怒道:「太史娘,老夫几乎走火入魔与此本眞经有何关系?」
「这说明你如果得到此经,便有据为己有之因素!」
周志高怪笑道:「你说老夫得到『任督眞经』,是在何处得到的,几时得到的,又是谁吿诉你的?嘿嘿,也许有人与老夫有仇,故意揑造事实,施借刀杀人之计!」
谌卓汉高声道:「今日羣英芸集,姓周的,你敢不敢让咱们搜搜你家里?」
周志高脸色又是一变,沉声道:「非老夫不敢,而是此擧有辱老夫之尊严,故此老夫不许!」
话音刚落,谌卓汉忽然凌空一掌击出,一股凌厉的罡风,急涌而出,台上的桌子和面盆应声跌倒:「不管你肯不肯,今日不交出『任督眞经』来,便休想罢休!」
周志高次子周平北年纪较轻,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大声道:「姓谌的,你这分明是恃强凌辱,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谌卓汉哈哈大笑。「讲道理?武林之中,一向就是弱肉强食,谁敎周志高名过其实只能做缩头乌龟,没有几分眞实本领!」
周平北怒道:「我周平北便先向你讨敎一二!」
谌卓汉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机,冷笑道:「你要我死还不容易?稍后才轮到你!」
忽然有人长笑道:「武林至宝『任督眞经』,人人均欲得之!就算周老爷子眞有此经,那理该由谁据之?」原来说话的是「双绝秀才」卢鸿文。
太史娘瞥了他一眼,道:「莫非由你这酸丁据之才合理?」
「岂敢岂敢!」卢鸿文不慌不忙地道:「区区虽有此意,却有自知之明,不是两位之敌,但不知两位的武功谁比较高?」
谌卓汉和太史娘脸色同时一变,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说淸楚,便敎你头一个归西!」
「哈哈,两位都是聪明人,假如周老爷子有此眞经,他又不知道两位那一位武功较高,敎他交与谁?」
场中羣豪都暗赞卢鸿文聪明,想出此挑拨离间之妙计。譲卓汉与太史娘脸色亦同时再变,半晌太史娘道:「我的儿,果然想得周到,怕老娘跟这老鹰内哄,预先提醒老娘!乖儿子,吿诉你为娘跟这老鹰今日是共同进退的,姓周的只要肯把眞经拿出来,交给咱任何一人,他一家都可以安然无恙!」
谌卓汉大笑:「不错不错,今日你我共进退!」
卢鸿文尙以为妙计得逞,谁知反让太史娘讨了一顿便宜,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灯,忽然大叫一声:「娘,你在那里,你在九泉之下不寂寞么?」
冼剑明无心栈恋,向大门口走去,谁知他刚一动,眼前一花,只见谌卓汉已拦截在身前,道:「小子,你要去何处?」
冼剑明拱拱手道:「晚辈路过此处,是被朋友拉进来的,晚辈武功低微,对那本眞经根本没兴趣,而且得到了也没用处况且我还有要事待办,所以吿辞了!」
「吿辞?今日谁都不许离开!」
洗剑明道:「晚辈不争眞经,也不许离开?这是什么道理?」
「哼,你已经知道眞经的事,若让你离开,老夫将来岂还有宁日?」
冼剑明脸色一寒,问道:「莫非你要将在场的人全杀光?」
这句话敎谌卓汉难以回答,因为假如答是的话,难免会引起羣豪羣起而攻之则他与太史娘武功虽高,亦难抵挡,若答否,则又恐在场之人离开,若泄漏了消息,则以后自己将永无宁日,是故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冼剑明忽然猛吸一口气,道:「诸位前辈,高人,在下虽是末学后进,但亦不甘心糊里糊涂被人杀死,至于眞经是否在周老英雄的手中,已是另一回事了!」
这句话提醒了羣豪的处境,亦勾起了谌卓汉的杀机,只见他双掌一抬,便向冼剑明的胸腹印去!在他心目中,这个无名小子,要取其生命,实不费吹灰之力,不料冼剑明的武功,绝非他想像中那般不堪一击!
冼剑明早提防他有此一着,是故谌卓汉一出手,他身子已如白纸般向后飘退!
「好小子,还有两下子!」谌卓汉迫前道:「再试老夫一掌!」
冼剑明自知内力与对方相差太远,岂肯与他硬拼?双脚再一退,又闪开一掌,同时将链子枪取出手上,太史娘冷眼旁观,道:「这小子颇有来头,千万莫阴沟里翻船!」
谌卓汉冷哼一声:「老夫若连他也收拾不了,尙敢在武林称雄乎!」冼剑明趁他说话时,链子枪第一次出手反攻。
周志高忙道:「诸位,今日寒舍不幸来了强敌,若相信老夫并无经者,请速速离开,以免受无妄之灾,至于原订之宴会,决定取消,失仪之处,尙请原谅!」他又大声叫道:「南儿,取为父的金刀来!」
不用他提醒,已有许多人向门口涌去,太史娘飞身站在门口,喝道:「谁敢离开一步,敎他溅血当场!」不料在场中之人,不少都是武林高手,她守住门口,亦无济于事,有十多个人都逾场而去。
太史娘奈何不得,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那些未离开的人身上。卢鸿文、郭凌霄与周家交情不浅,当然留下来,协助抵挡强敌。卢鸿文对冼剑明之胆识,颇为欣赏,恐他抵挡不住谌卓汉的攻势,连忙上前协助。
冼剑明有他之助,压力减轻,转头见邱永成在旁,急道:「邱兄还不快走!」
邱永成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只是枉送生命,当下道:「冼兄,小弟回去等你!」言毕趁机溜了出去。
谌卓汉与太史娘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以寡敌众,但几个照面间,便已杀了几个人!太史娘见羣英不断溜掉,盛怒之下,摸出一把「发丝针」来,脱手向要溜去的人射去!
刹那间,惨叫声和痛骂声,不绝于耳。周志高一刀在手,豪气顿生,大喝一声:「郭大侠请让开,待老夫来会会这恶婆!」他手臂一揄,金刀便挟风向太史娘砍去!
太史娘单手握拐,用力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响,周志高只觉对方拐上传来之力,强劲无比,震得自己手臂酸麻,不由自主地扬起尺余。
太史娘左拳当中击出,周志高连忙沉掌来封,不料太史娘突然张开拳头,当中弹出两根「发丝针」来。这种针与一般作暗器的钢针不同,尾部较长及微曲,也比较重,故此力量也较大。
周志高给太史娘和谌卓汉这么一闹,心神大乱,正犯了武学大忌!心浮气燥,太史娘那两根针又来得突然,待他发觉时已来不及闪避,急切之间只好用掌去拍,可是已经慢了半步只拍掉一根,另一根射中其胁下!
他大喝一声:「老夫与你拼了!」金刀急砍乱劈。
太史娘早有准备,双脚一顿已脱出刀网,向旁掠去,见人便挥拐乱打,她几个起落,已赶到周平北身边,道:「小伙子你颇有胆识,老娘便陪你玩玩!」
周志高道:「北儿小心这恶婆娘的暗器!」郭凌霄银枪一摆,斜挑太史娘的后背。
太史娘道:「一齐上吧!」她一侧身,将长枪架开,左掌向周平北一扬,又道:「看针!」
周平北刚听到了父亲的话,心生顾忌,忙不迭翻刀护住前身,太史娘「飕」地一声,自他身旁闪过,扑向周平南,道:「你也试试老娘龙拐的滋味!」可是她手臂一扬,谁知龙拐不向前,反向后面的周平北扫去!
周平北大吃一惊急切之间,忙使出一招「铁板桥」,上身向后一仰堪堪避过,但太史娘后背似乎长了眼睛,龙拐越过周平北的胸膛,突然沉下,再扫回来,「喀嗤」一声,周平北胸骨先被敲断,应声倒地,太史娘行动如风,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已弹跳到周平北身旁,一把将他攫了起来,喝道:「周老头,你要你儿子的生命,还是要『任督眞经』?」
周志高急怒攻心,急道:「老夫根本没有眞经,拿什么交给你?」
「当眞?嘿嘿,瞧你心肠硬还是老娘的心肠硬!」太史娘言毕一拐将周平北的脑袋击碎,顺势将尸身向周志高抛去,人却射向周平南!
郭凌霄大喝一声:「贼婆子,你还有一点人性么?」
他祖传的郭家枪法,十分了得,手腕一抖已泛起了几朶枪花在太史娘身前吞吐不定!
太史娘忖道:「这姓郭的倒也有几分本领!」她双脚一错,郭凌霄银枪蓄势而发,如毒蛇出洞,急刺而出!与此同时周平南亦挥刀扑上欲替弟弟报仇!
太史娘那一着正要引郭凌霄先出手,岂有将他那一枪看在眼中之理?当中一横拐,将枪挡开,手腕一抖,龙拐回舞,又及时将周平南的刀架住!
这时候,周志高接下周平北的尸体,见儿子死状极惨,当眞睚皆欲裂,抛下儿子尸体,欲与太史娘拚命。
太史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左掌一扬,又发出几根「发丝针」,同时龙拐一戮,拐尾撞开周平南的刀,拐头又恰好挡住郭凌霄的枪头!
这几招充份显示出太史娘武功之造诣,使近年声誉日隆的郭凌霄心悸不已,忙道:「大家一齐上,小心应付,先将她困死!」
周家家丁颇有些学过武功的,再加上几个热心的观礼者闻言慢慢围上去,将太史娘围在核心。太史娘哈哈笑道:「你们人多,老娘便会害怕么?」她突然尖喝一声,俄顷,屋顶上又跳下三个少女来,原来是她的徒弟。
另一边厢,谌卓汉虽然骁勇,不断打死打伤对手,但始终伤不了卢鸿文及冼剑明,他内力深厚,拳、掌、腿、刀功夫更是凌厉,开阖之间带起劲风,呼呼作响。
冼剑明虽然在江湖上的日子不长,但他系出名门根基稳,出手快,加上反应灵敏,是以越斗越有信心,就连卢鸿文亦看得暗暗称奇不已。
谌卓汉不想在其他人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又感羣豪之中,以卢鸿文及冼剑明的武功最高,遂决意先杀其中一人。
卢鸿文使的是一管铁铸的长笔,走的是内家功夫的路子,善擅打穴功夫,使谌卓汉颇有顾忌,更认定是头号敌人,激斗中,谌卓汉一掌震开铁笔,恰好链子枪飞来,他一翻腕,一把抓住铁链,接着用力往怀内一扯!
容深见状恐他有失,冒险施展绝招,头一低,往谌卓汉怀中撞去,原来他外号铁钟,指的不是兵刃,而是他的一颗头颅!
谌卓汉左掌一沉,拍在其额上,容深吃不住其内力,擦擦擦连退几步,只觉得满天星斗,眼前变暗,「咕冬」一声,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卢鸿文的铁笔离谌卓汉胁下空门不及四寸,好个谌卓汉,当机立断,倏地松开铁链,顿足倒飞!
他骤然松开铁链,冼剑明虞不及防,重心骤失,向后猛退,不料却退向太史娘那边,太史娘见有机可乘,手臂一揄,龙拐向其后背猛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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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南在旁急叫道:「壮士小心!」金刀忙递出去,只闻「当」的一声响,金刀被龙拐击落地上,而龙拐仍向冼剑明击下!
金鉄交鸣之声,就在耳后响起,冼剑明心知不妙,奈何收不住退势,只好极力撑腰。「噗!」龙拐仍击在肩上,连锁骨亦打断,痛得冼剑明几乎晕阙,幸好周平南的金刀已替他卸去了一部份力,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郭凌霄长枪急挑,全是进攻式,护住冼、周两人,道:「先退后再说!」
忽然周志高大叫一声,左掌捂住胸膛挺立不动,脸上汗珠直淌。太史娘哈哈笑道:「周老头,老娘的发丝针岂比寻常,你中了招不及时将它拔出来,尙妄动眞力,针随气行,自促其死!」
周平南拾起金刀,双眼尽赤,挥身扑上急攻。「快说出解救的办法!」
太史娘冷笑道:「反正已有人逃离,老娘亦不须再有所顾忌,杀了你们父子,还怕会找不到那本眞经!大不了多费几天工夫,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翻出来!」
周志高此刻反而冷静下来,道:「南儿,你先进内安置你母亲及妹子,叫老少都逃命去吧!」
太史娘心头一跳,龙拐一圈,紧紧将周平南笼住,不让他离开,她这边因为有三个徒弟的协助,比较轻松,而谌卓汉少了冼剑明一个动敌,压力大减,大发神威之下,又杀了两个人。
再说冼剑明肩骨被打断,他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倒下去,否则这一条命便完蛋了!」他强吸一口气,跟跄地退开,一个太史娘的徒弟见有机可乘,挥剑向他刺去。
冼剑明伤势沉重,不敢抵挡,只好艰辛地闪避着,不料顾得了前面,又顾不了后面,噩单汉一个后腿猛蹴,踢在他后胯上,登时如断线风筝,离地三尺向大厅飞去!
冼剑明一跤摔倒在石阶上,一个家丁见状连忙将他扶进厅去。冼剑明道:「快吩咐老少离开!」
家丁道:「已有人进内通报了!」
冼剑明喘着气道:「人散了之后,立即放火烧房子,那些恶人为了眞经,一定会舍人而救火,如此……大家才有救!」
那家丁正苦无解救之策,闻言大喜,扶着冼剑明进内堂去。这时候,内堂一片乱哄哄,妇孺飮泣,男人大声催促逃生,也无人理冼剑明。
冼剑明咬紧牙关,随着人流,由后门离开,他左肩骨断了,后胯吃了一腿,双脚擧步维艰,但仍苦苦支撑着,走到客栈。
想不到邱永成尙在那里等他,一见到冼剑明便将他扶进房内,道:「冼兄,你伤势如何?周家如今如何?」
「周家惨遭浩劫,谌卓汉和太史娘的武功十分高强,无人抵抗得住!小弟肩骨断了,须立即续回,邱兄……」
邱永成已热情地道:「冼兄你且等等,待小弟去找位大夫来!」言毕转身出房。
冼剑明躺在床上,心中甚为窝囊,自己一心要为师兄报仇,想不到连仇人是谁尙未调査到,自己反而险些丧命,这一躺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要想追查卜峯和施向远的下落,就更加困难了。
过了一阵,便见邱永成带着一个老头来,替冼剑明续骨,又替他推拿后胯骨,足足弄了半个时辰才离开。邱永成紧张道:「冼兄,刚才小弟出去,见周家起了大火,邻居都在扑火,好不热闹,只不知周老英雄一家大小如何?」
冼剑明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自顾不暇,还那管得了他人?」
「冼兄适才当眞是勇气过人,小弟佩服之至!」邱永成叹息道:「都怪小弟拉你来,这才惹来灾难!」
冼剑明笑道:「邱兄这样说,便敎小弟汗颜了,我若不同意,邱兄又怎拉得我来?邱兄,此处并不安全,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邱永成忙道:「不不,要走一齐走,你……你这是看不起小弟!」
洗剑明道:「小弟不是看不起你,你不是武林中人,不必冒这种险!否则若有什么闪失,在下对不起令尊!」
邱永成想了一阵,道:「这样吧,咱们在此过一夜,明早待小弟雇一辆马车再一齐上道。」
「彼此不同路,不必一齐。」
「先离开此处再作打算,何况路上多个人,也好互相照顾!」
冼剑明见他执意如此,只好作罢,如此平安过了一夜,次日邱永成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乘车离开了濮城。
卜峯和施向远过了衞河便失去踪影,按说此是块「死地」,黄河在此改道拦住南面和前面,背后又有衞河,上面又有金堤河,卜、施过衞河,除非是去齐鲁一带,否则便会在这块「死地」躱藏。那么冼剑明最好是留在这里,不过他此刻身上受伤,若遇到谌卓汉和太史娘,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向衞河方向前进,速度自然不如骑马,但他有个好处,晚上可在车厢内渡宿,无须另找客栈。天亮之后,继续前行,刚走了七八余里,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来势甚快,冼剑明悄悄掀起一角帘子偸窥,目光一及,见来的正是自己所忌之人,谌卓汉和太史娘以及三位女徒!
冼剑明暗吃一惊,连忙缩在邱永成身后,悄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俄顷,一阵罡风吹来,布帘扬起,谌卓汉探头望了一望,又拍马驰向前面。
冼剑明暗中嘘了一口气,轻叫道:「好险!」
邱永成问道:「他们赶在前头,咱们不如改道吧?」冼剑明自无反对之理。
邱永成连忙吩咐车夫改向北行,车夫只须多付钱,更无反对之理,当下到了一条岔道,便转向驰去。未几到了内黄,马匹已疲不能兴,遂停车入鎮吃饭。
三人找了一片饭馆吃饭,刚吃了一半,外面又传来马蹄声,冼剑明已成惊弓之鸟,抬头向店外望去,又见到谌卓汉五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忖道:「莫非这五人是来找我的?他们追我是为什么?」他边想边转头,接着慢慢转身向内走去。为了避免让人认出来,他在离开濮城时,已经改穿文士装。
小二见他向内走,便问道:「客官要去茅厕?嗯,就在里面左首。」
「谢谢!」冼剣明连忙力持鎮定进内。邱永成和车伕以为他要去解手,不以为意。
冼剑明到内堂找到茅厕,钻了进去,那茅厕有个小窗,向着外面,若是他未受伤,自可进出自如,但如今可大不一样,他怕肩骨移位,费了好大的劲才钻了出去。外面是条小巷,冼剑明向巷口走去,他不想连累邱永成和车夫。
出了巷口,冼剑明改个方向,走上大街,找了一家客栈歇下。他整天都窝在客栈内,直至次日才托小二代买一匹马代步,他不向东行,反而西行。他估计谌卓汉若在内黄,便会在衞河附近等候。
他身上有伤,因此不敢急驰,放马向东南方前进。如此走到下午,准备折回濮城,待断骨续回生肌再作道理,可是来至路口,却见到一个少女策马在那里四处观望,定睛一望,正是太史娘的一位女徒,冼剑明心中暗暗打鼓,转头见附近有个渡口,于是走过去。舟子正在大声叫道:「去范县,就开船,客官去那里?」
「正要去范县。」
舟子喜道:「请上船,不过你的马却不许上来。」
冼剑明笑道:二匹痩马値得多少银子,就复牠自由吧!」当下跳上船去,那舟子又大声叫喊招徕,冼剑明道:「喂,船老大,你不是说要开船了么?」
舟子回头笑道:「呶,你瞧舱内尙有这许多位子,再招一位渡客就开船!」他转向头过去,见一位少女站在跳板上,忙笑道:「姑娘要搭渡?」
那少女冷哼一声:「废话,不搭渡姑奶奶上来作甚!快开船,多与你船资就是!」她在跳板上走动,如履平地,一踏上甲板,舟子便将跳板拉回去。
少女向舱里面的五六个乘客扫了几眼,便坐在最外面,冼剑明见太史娘的女徒上船,十分紧张,幸而那少女似乎没有认出他来,才稍稍放心,只盼她早点上岸。
船儿慢慢驶出,因是顺水的关系,走势颇快。冼剑明以为舟子会在半路停船再招客,谁知道过几个渡口,都不停下,他想问原故又恐引起太史娘女徒的怀疑,只好随遇而安。
天色渐黑,冼剑明终于想到一个籍口,问道:「船大哥,天晚了,你不停船让咱们上岸吃饭?」
舟子道:「咱船半途不停,船上有干粮,是免费的,客官们就将就一下,半夜便到范县!」说着泡了一大壶茶来,另有半桶馒头,一砾咸菜,一碟卤肉,搭客们在舱内无所事事,便都走过去吃鳗头,只有那位少女仍然端坐在船头。
冼剣明见她一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河面,似有所待,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而下船,心中稍为放心,但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小舟头尾各插着一盏风灯,那船夫坐在后面把舵,这金堤河与大运河相通,河面颇宽,即使最窄之处亦可容两艘大船通过,故而黑夜行舟,亦不太费神。
冼剑明吃了两个鳗头,便倚壁假寐,忽然一阵衣袂声响,他心头一跳,睁眼向船头望去,那少女不见,又听后面的舟子叫道:「小心,快撞上了!」
冼剑明忙推窗望出去,只见迎面驶来几艘船,每艘都比自己所乘的较大,那位少女正落足在最前面那一艘甲板上,与一个大汉刀剑相向。
迎面而来的船纷纷停住,迫得这边北上的船也只好停了,再向前望去,前面那几条船亦有兵刃交加之打斗声,但闻一人道:「快把『遁地鼠』交出来,否则杀掉你们!」
声音粗壮充满了霸气,赫然是谌卓汉的声音,冼剣明又紧张起来,太史娘之女徒认不出自己,但讴卓汉必然认得。
又闻河面上传来人声:「谁是遁地鼠,咱们根本不认识,阁下找错人了吧!」
河上不时传来「卜通卜通」的水声,也不知是船上的人被谌卓汉踢落水,还是跳水逃跑。
太史娘的女徒武功似在那人之上,几个照面已将之解决,但舱内又钻出几个大汉来,有人道:「将这妮子迫落水去!」
就在此刻,对面那几艘船又再启碇,往冼剑明所乘之船撞过来。冼剑明只顾探身望太史娘的女徒,冷不防两船相撞,一股大力将他由窗口弹了出去!
冼剑明尙未定下神来,已「卜通」一声,跌落河中,刹那间,河面上一阵忙乱,人声和惊呼声响起一片!可是这一切对冼剑明来说已无意义!
冼剑明落水之后,「骨嘟嘟」连喝几口水,他是旱鸭子,落水心已慌了,连河水的滋味是什么也分不出来,只顾乱蹬乱踹!
他伸手急捞,可是连一根稻草也捞不到,忽然下面有人扯住其双脚,但觉身子猛向下沉,猛地又喝了几口水!
这时候,船上落水的人越来越多,冼剑明给那人扯住,料也是旱鸭子,将他当作是救命草。忽然那人的手一直抓上来,冼剑明下意识地曲腿用力一蹴,踢个正着,那人大槪吃痛,双手不由自主松了,冼剑明双脚再一蹬,身子便浮了上去。
一露出河面,冼剑明便猛地吸气,冷不防一艘船自其身旁驶过,擦着他的肩膊,刚接好的肩骨,再度移位,断骨且刺到肌肉,痛得他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
当他渐渐有知觉时,只觉身子仍似在水中浮动,他忖道:「莫非我已到了龙宫?」他微微用一用力,但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更痛得令他吃不消。正在疑惑之际,忽闻有脚步声,他睁开双眼,但觉眼前一片光亮,刺得他泪水直淌,忙又将眼睛合上。心中想道:「我不是落在谌卓汉手中吧?唉,师兄们人人下山都做出一番功业,只有我时乖运蹇,出师未捷身先……」
忽听耳畔有个慈祥的声音道:「少年郞,不用怕,你这一条命算是捡回来啦!」
冼剑明这才知道自己尙在人间,亦非落在谌卓汉手中,当下再慢慢睁开眼睛,但见面前蹲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手上提着一盏风灯,老汉满脸绉纹,历尽风霜,但目光却甚慈祥。
冼剑明舔一舔嘴唇,一片苦涩,轻声问道:「老伯,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老汉的渔船。嘿嘿,也算你命大福厚,今夜老汉来抓夜鱼,想不到救起了你!嗯,你为何掉到河水中去?不是因名落孙山而投水自尽吧?」
冼剑明叹了一口气,道:「区区时乖运蹇,唉,眞是一言难尽!」
「好好,你别说话,老汉先送你到家里去!嗯,你肩上好像受了伤,这个老汉可不懂得治理,但老汉有位义女,十分能干,说不定能医!嗯,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儿老汉熬好了稀饭再来喂你!」那老汉长身而起,向舱口走去,忽又回头道:「若无意外,咱们明夜便可到老汉家!啊啊!不不,天都快亮了,不是明夜,是今夜!」

 楼主| 发表于 2024-7-25 07:3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死里逃生结姻缘



冼剑明目送他出去,心中无限之感慨,若说自己运蹇,可是几番遇险,却又有贵人相救,得以保住生命,若说命好,又屡次遭受无妄之灾!
小舟又摇晃起来,似在行驶,冼剑明的思想亦随之扬帆,越想越远,不过他们那个门派深具神秘色彩,因为他师兄弟都暗中替官府做事,故此对师门的一切及自身的事,都不许对外透露,他的往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竹篷为盖,但两旁仍各开了一个小窗,窗外逐渐由暗而亮,再过一会儿,河上已有人声和橹声。未几,小舟又停了下来,靠在岸边,老汉捧着一只大碗进来,道:「小哥,船上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这稀饭是用两条鲜鱼熬的,甚是淸甜,你必会喜欢,来来,待老汉喂你!」
冼剑明连忙挣扎着,欲坐起来,可是四肢却使不出一丝力来,老汉见状伸手轻轻将他按住,道:「你肩上伤重,不要胡乱使力,老汉喂你,不要起来!」
「老伯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这赠饭之恩……唉,他日必有报答!」
那老头亦呵呵笑了起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汉自己积阴德,与你何关,你谢我什么?」他一口一口地喂冼剑明。
稀饭熬得糜烂,根本不用嘴嚼,但汁液流过喉头时,果然十分甜美。老汉将那一碗稀饭全喂与冼剑明吃,然后再出去划船摇橹。
老汉三顿均喂他,而且每一次都得花小半个时辰,故而停船的时间颇长,入夜之后小舟仍然继续前进。冼剑明形同废人,只好将一切交给命运之神,索性睡大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闻老汉的声音:「小哥,到了,你且在船上等等,待老汉上岸拿块木板抬你回家去!」冼剑明睁开双眼,原来天已亮了。
冼剑明由窗口望出去,只见蓝天靑山,周围静悄悄的,不知处身何地。过了两顿饭工夫,方见老汉带着一位妙龄少女上船。
少女与冼剑明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紧紧瞪着对方,希望能找出对方的秘密。冼剣明一眼便看出这少女有一身武功,而且双眼透出智慧之光,绝非一位简单的人物。而在那位少女心目中,冼剑明亦非寻常之人。
老汉呵呵笑道:「老汉夫妇毕生无所出,只收了这位义女,小名阿瓶。嗯,老汉姓曹,小哥你」
「晚辈冼剑明!」
阿瓶走了过来,略为检视了冼剑明的伤势,道:「你肩骨是被重兵器击碎的,须小心料理,约莫须三四个月方可完全复原!」
冼剑明道:「在下得令义父救得一命,已感激不尽,待气力稍为恢复,便当离开,不敢麻烦姑娘!」
阿瓶冷哼一声:「随你,不过本姑娘忠吿你一声,千万不可找庸医,否则这条左臂今生便报废了!」她见冼剑明脸上有不豫之色,又冷笑道:「你以为我在恫吓你?哼,骨头裂成五六块,只要有一块驳得不好,莫说左臂要报废,日后打风下雨也够你生受的!」
曹老头忙道:「小哥,我这义女样样皆精,尤其是这续骨的医术,更是了不得,村内的人都称她是『活菩萨』哩!你就留下来吧,老汉家里虽穷,多你一个人也无所谓!」
冼剑明眼波一及,见阿瓶一对淸澈的眸子也正瞪着自己,忽然脱口道:「如此便请姑娘替在下续骨了,大恩大德不敢或忘!」
阿瓶小鼻又飘出一声冷哼。「迂腐!老套!干爹,先将他搬上床板,小心不要移动他的肩膊!」
「是是,这个义父晓得!」曹老头小心翼翼,托起冼剑明的上身,阿瓶则搬脚,虽然曹老头已十分小心,但亦不可能不触痛伤口,那种骨头剌在肌肉上的痛楚,实非笔墨能以形喩,只见冼剑明满头大汗,脸色转靑,却紧咬嘴唇,不哼一声。
阿瓶见状脸色稍霁,似乎颇为欣赏他这份气慨,当下两人一前一后,扛起床板上岸。
岸上是条小小的村庄,阿瓶一进村,不但村童跟了一大堆,村内的男女都恭敬地与她打招呼,看来他们对这位「活菩萨」十分虔诚。
曹老头的家在村后靠山坡处,一栋土屋,筑了一道矮墙,花木透墙而出,甚是雅致,冼剑明看了,只觉痛楚大减,心想能在此疗伤,也是种福气。
家里还有个老妇,料是曹老头的老伴,正在灶前烧水,见人回来了,出来看了几眼又退回去,土屋实际上是两栋,却毗连着,一新一旧,中间有门相通。旧的那边有厅堂,一间灶房一间寝室,甚为简单。新的那一边厅里放了几张床舖,料是给病人睡的。冼剑明一进去,便嗅到一股草药味。
曹老头与阿瓶将冼剑明搬上床,阿瓶便道:「干爹,这人受伤已有几天,又给庸医治过,哈,后来不知怎样又把肩骨撞开了,算他好运气!只是不宜拖延,请干爹替女儿准备一下,须立即治理!」
「是是,义父这就去,这小子是好运气!」曹老头忙不迭出去了。
阿瓶坐在床前,寒着脸道:「冼剑明,如今姑娘是大夫,要解开你的上衣……」
冼剑明道:「这个是理所应该的,在下绝不会怪姑娘,只是……」
「不要再迂腐了!」阿瓶道:「你忍得住疼痛么?忍不住便出声,我会让你歇一歇!最快也得花一炷香的工夫!」
「姑娘但请施为,在下忍得住痛!」
俄顷,曹老头捧了一盆淸水进来,帮阿瓶将冼剑明的上衣解下来,单解衣已痛得冼剑明又出了一身大汗,接着是洗伤口。弄好了这一切,阿瓶取出几柄锋利的小刀,轻轻剖开肩部的肌肉,再洒下止血散,药散洒下一会儿,便让血冲开,如此三四回,方将血止住。
这才算是开始,接着阿瓶用小刀替他将碎了的骨,挑回原位,未几血水又再淌出,这方是活受罪,冼剑明汗出如浆,一张脸比雪还白,却不哼一声。
曹老头看得心痛,沙着声道:「小哥,你再忍一忍,就行了!」
「不要……紧!」声音说出口,连冼剑明也吃了一惊,干涩沙哑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那是人声!
「别说话!」阿瓶的声音亦十分难听,她手上微一用力,似乎不悦,道:「庸医害人,断口已生了新的骨质,须磨去一点,忍着!」她用刀尖慢慢刮,冼剣明哇地叫了一声,晕死过去。
曹老头吃惊地问:「女儿,他晕了过去,这如何是好?」
阿瓶擧袖拭去汗珠,道:「这反倒便宜了他,少受点活罪!」她边说边继续工作。
曹老头叹息道:「也眞难为了他,像这般的男儿,老汉也是头一遭遇到!」
XXX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冼剑明方有了点知觉,他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有一团人影,呻吟似的道:「水……水!」
只听曹老头道:「老汉喂你,请小哥张开嘴巴!」他用小羹喂冼剑明喝水,那半碗水足足喂了顿饭工夫才喝干。「老汉义女说你不要说话,起码得躺十天八天,才可下来!」
「请替……晚辈……谢谢她……也多谢老丈的……照料!」这句话似乎费了冼剑明全身气力般,只觉得身上一切都不似是自己的。
曹老头道:「小哥且歇歇,待老汉去拿稀饭与你吃!」他出去之后,冼剑明独自一人,不由想起那位神秘的姑娘:阿瓶来。
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医术这般高明,又有一身武功,不知其系出何门,为何这般了得!这时候,又想起师父和师兄来,刹那间,心头一片悲哀,想起了自己在严师面前夸下海口,要查出师兄的死因,并替他报仇,但结果一无所得,反而弄至这个田地,实在无颜回去。
过了一阵,曹老头再回来喂他吃稀饭,仍是用鲜鱼熬的,淸淸甜甜,对失血多的病人甚为适合。冼剣明胃口大开,把一大海碗的稀饭,吃得干干净净,此刻四肢才有点感觉。
「老丈,令义女呢?晚辈还未谢她!」
曹老头笑道:「她也很累,刚才睡觉去了,明天料会来看你。嘿嘿,不是老汉学那老王卖瓜自赞自夸,我这个义女,在寒舍已不知救了多少人命,不过你这伤也眞够瞧的,她替你是驳回肩骨位之后,也累得全身乏力,上下衣裙均为汗水湿透!」
「她的医术是老丈敎的?」
曹老头哈哈一笑。「老汉那有这个本领?」他似乎不欲多言,长身道:「你睡吧;夜已深了,有话待你伤好之后再说未迟!」
冼剑明果然亦十分疲累,一忽又沉睡过去,待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想挣扎下来,但全身乏力,可是又便急,不得不下床。
就在此刻,只听一声娇叱:「你干什么?姑娘不是吩咐过,你得过十天八天才能下床么?再将断骨弄散,姑娘可不愿枉费气力了。」原来阿瓶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冼剑明呐呐地道:「多谢姑娘大恩,在下毕生不忘,将来必有所报!」
阿瓶轻哼一声:「老套!姑娘救人可不是图人报答!这种话你以后最好别说,免惹我生气!」
「是是……」冼剑明一番好意反遭人抢白,心中甚是难受,却不敢发作。
阿瓶坐在床缘,替他换药,她玉指纤纤,刮了一些白色的药膏,轻轻涂在肩上只觉一片冰凉,痛楚大减,如春风轻吻百花。
冼剑明忖道:「这姑娘如花似玉,为何脾气这般坏?当眞可惜!」
阿瓶用柳枝夹住断骨,再用纱布紧紧裹住,道:「还得难受几天,待骨头完全固定了之后,不用柳枝定住时,便不用扎得这般紧了!」
「是是……」冼剑明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姑娘医术之高,实在出人意料,想华陀再世,亦不过如此耳!」
阿瓶嫣然一笑,道:「胡说,你又不认识华陀,怎知姑娘可与他相提并论!」
她这一笑,如鲜花怒放,满室生辉。
冼剑明看得一呆,嗫嚅地道:「在下想当然耳……未知姑娘的师父是那一位高人?」
料不到阿瓶脸上笑意全消,重罩寒霜,不悦地道:「姑娘既不问你受伤经过,亦不问你师承,你反来问我,是何道理!」她盈盈站了起来,寒声问道:「你是不是要下床便溺?」
冼剑明一张脸登时涨红,忙道:「不不是!」
「哼,大丈夫连这个也不敢承认,还指望能办大事?你且等等!」言毕走了出去。
俄顷,曹老头又进来,在床下取出溺器,服伺冼剑明小解。「小哥,以后只须开口,千万别下床!我义女不喜欢说话,你以后还是少与她胡扯!」
冼剑明心中道:「她岂是不喜说话,简直是怪人!」
曹老头走后又回来,再喂他吃稀饭。如此过了两天,阿瓶每天都来替他换药,除了有关伤口的进展之外,什么也不说她不说,冼剑明更加不敢说,可是内心对她却更感兴趣,恨不得将她的底细弄个水落石出。
第三天,曹老头开始喂冼剑明吃干饭,晚上又用药材熬了一只鸡,再来喂冼剑明,使冼剑明十分感动。
次日,阿瓶再来换[?],忽然寒声问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冼剑明愕然道:「在下遵嘱,每天都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敢做!」
「你没学过内功么?不能下床就不许练内功?哼,瞧不出你是个傻蛋!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难怪伤势恢复得这般慢!」
冼剑明道:「姑娘没说,在下不敢练!」
「我没叫你吃饭,你又吃了?练武的人,一天不练功,等于不吃饭!」
冼剑明在师门内,向为师父溺爱,并被誉为同门中最出色的一个,几曾吃人这般骂过,可是细思二下,又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只好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结结巴巴地道:「以后在下每天都练几次!」
阿瓶微微一笑,道:「你经常练功一定也常偸闲!」
「也不见得,只是近来……咳咳,不谈也罢,姑娘每天要料理多少个病人伤者?」
「我又没挂牌,只替村人治病,这人数怎作得准?你算是头一个外人了,若不是干爹……」
「以姑娘这等医术,若不济世,岂不可惜?」
「哼,我最擅长续骨,断骨的人多数是武人,武林中人岂惹得?花了心血,反要惹来麻烦!」说着阿瓶已扎好纱布又离开了。冼剑明摒除杂念,躺在床上练内功,过了一阵便进入忘我境界。
自此之后,他每天练三次内功,恢复速度果然大大加快,再过两天,便不用夹柳枝了,少了不少痛楚,只是阿瓶还不让他下床。至第十天,冼剑明一觉醒来,觉得气力恢复了不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自行下床走出去。
XXX
土屋外有个小花园,阳光满地,花草树木更加葱翠。冼剑明轻轻吸了一口气,一阵靑草气味沁入肺腑,好不舒服,连日来的翳闷也消失殆尽。
冼剑明躺了十天,骤见小村风景,颇为兴奋,恨不得欢呼一番。信步在园中漫步,忽闻一阵小鸡的叫声,他循声走过去,见阿瓶蹲在墙角喂鸡,「乖乖快吃,姑姑没工夫跟你们磨菇!」
冼剑明见她竟与小鸡谈话,甚为惊讶,想不到她平日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其实仍未脱孩子气。阿瓶似有所觉,转过身来,粉脸一红,却斥道:「快回去!谁叫你下床?」
冼剑明讷讷地道:「姑娘,在下今日觉得精神很好,气力也恢复了不少,所以出来走动一下……不知道姑娘在此……咳咳……」
阿瓶见他一副窘态,脸色稍霁,道:「只许你散步,不许你上肢活动。」
「这个在下晓得!在下去找老丈,不打扰了!」冼剑明到旧屋那边,取出几锭银子来,递与曹老头。「老丈请收下,这是晚辈的伙食费。」
曹老头道:「你一个人吃得了多少?怎用得了这许多?」
「晚辈也许尙要在府上养伤一段日子,老丈不收下,晚辈便吿辞了!」
曹老头见推辞不了,谢了一番收下了,两人闲谈了一阵,冼剑明方知此处是属于衮州地界,靠近一一十里舖。冼剑明本想问他有关阿瓶学艺的事,回心一想,又恐阿瓶知道后不高兴,便打消了主意。
曹老头的老伴二婆捧上面条来,让他俩一齐吃,自己则与阿瓶到新房子里用膳,曹老头边吃边问:「冼小哥,你为何会跌落河中?」
「小可乘船,不料对面有船来,两船相撞,结果被弹出窗外,跌落在河中!」
正说着话,有个村人背着个小童上门求医,曹老头连忙带他们到那边去。冼剑明吃了早点,信步到山坡那里散步。走了半个时辰,已觉疲累,只好回去休息。阿瓶治理了那个村童的伤势,又替冼剑明换药。不知为何两人都不说一句话,气氛有点沉闷。
阿瓶扎好纱布,道:「你那条链子枪,我替你收起来,等下拿给你!」
「多谢姑娘费心。」冼剑明问道:「姑娘,凭你之经验看,在下尙须多久方可复原?」
「所谓复原,不知是指那一种程度?」阿瓶道:「若是拿点轻的东西,估计再过半个月便行,若要再动刀动枪,则最低限度须一个半月。」
「还要这么久?」
「你有事要办?」阿瓶道:「那么你半个月之后也可以离开了,姑娘开个药方给你,你依时服食,若事事小心,料无大碍!」
冼剑明叹了一口气,道:「在下此次在家师面前夸下海口,要替敝师兄报仇,谁知什么也未查到便弄至如此田地,实感惭愧!在下恨不得找到杀死家师兄的凶手,可是线索已断,要急也急不来!」
阿瓶对武林中的纠纷全没兴趣,淡淡地道:「只要义父不赶你,随便你几时离开!嗯,你那条链子枪还是放在姑娘那里比较妥当,半个月之后再给你!」言毕翩翩而去,冼剑明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失。
XXX
眨眼间半个月已过去了,冼剑明已不用再敷药,阿瓶只给他喝些生肌增骨的药汤。而冼剑明闲着无事,便帮阿瓶炼药。阿瓶隔几天便去采山草药,回来时便叫冼剑明拿去洗,冼剑明无形中亦认识了不少草药的形状和性质。
这天阿瓶又采了一萝草药回来,见冼剑明在喂小鸡,忽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冼剑明愕然长身道:「在下又非头一遭喂小鸡,姑娘为何觉得好笑?」
谁知阿瓶笑声不止,目光却落在冼剑明身上,冼剑明低头一看,自己也觉得好笑,傻乎乎地跟她笑起来。原来因为天气渐冷,而冼剑明随身行李又放在马车上,旧衣穿到发臭发霉,只好穿曹老头的厚布衣,又因曹老头身材矮小,穿在冼剑明身上,甚为异相。
阿瓶笑了一阵,放下草药,冼剑明连忙拿去河边濯洗,回来时只见阿瓶在墙后候着,将链子枪向他抛去,道:「接住!」
冼剑明已有一个月未接触过自己的兵刃,一把抓住,心底便升起一股难言的兴奋。阿瓶又道:「放下草药,活动一下,看看左臂擧动会否受影响?不过不能太用力!」
「是!」冼剑明早想试试,闻言放下竹篮,舞起链子枪来,只见白光闪闪,矫若游龙,灵捷如蛇,起初冼剑明还不敢太用力,到后来已无顾忌,间中左手也会出拳,配合链子枪的攻势。
阿瓶在旁观看,脸上神色甚为复杂,既不批评,也不喝采。当冼剑明一套枪法使毕,见她抬头望天,若有所思,不由讶然问道:「姑娘,可是在下武艺不値得一顾?」
阿瓶转身道:「你气力不足,这两天多抽点时间练习吧!」言毕提起竹篮进内去了。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冼剑明。
就在此时,曹老头来通知他吃饭,冼剑明收拾心情,吃了饭回厅练了一阵内功,又再练习拳脚,虽说左臂挥动间已无大碍,但他仍不敢发力。估计此际功力,只及受伤之前的七八成而已。冼剑明留在这里,待恢复到十足才离开。
短暂的江湖生涯,使他深切了解到,武艺高低对一个人之重要性,要替师兄报仇,就更加非练好本领不可。自此之后,他日夕练武。
这天吃了早饭,他又在墙外练习链子枪,刚使了最后一式,便闻阿瓶道:「好极了,你体力已恢复了八分了!今天陪姑娘走一趟吧!」
冼剑明问道:「去那里?」
「去衮州,我要买几味贵重的药材回来入药炼制,你也该买几件衣服!」
「好极,姑娘说得有理,在下去取钱。」
阿瓶忽道:「把兵刃带上,以防万一!」冼剑明觉得有点奇怪,却也没多问,取了钱藏上链子枪便出去。只见阿瓶提着一个包袱,道:「随我来!」
冼剑明随她到河边,跳上曹老头的小舟,问道:「咱们乘舟去?」
「你憧得撑船么?」
冼剑明红着脸摇头,道:「姑娘若肯敎在下的,在下愿意练习!」
阿瓶抓起竹篙,往河内一插,那小舟便平稳地射出去,她边撑边将窍门和应该注意的事项吿诉冼剑明,然后让冼剣明练习。一回,小舟来至深阔之处,便改用桨划,阿瓶又敎他操桨,不过恐他左臂未全恢复,不肯让他操劳过久。
由小村到衮州,水路须走百多里,比陆路远多了,不过乘船也有个好处,便是遇到仇家的机会,大大减少。
临午到济宁,阿瓶不肯停船,继续前进,这一段水势较急,由她操桨,去势甚快,然未几要逆水北上,便较吃力了。
阿瓶的布包内都是干粮,两人在船上歇息吃干粮时,冼剑明忍不住问道:「姑娘似乎练过武?」
「你根本早已看出来了,何必多问?」
「是……姑娘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如此神乎其技,武林并不多见!」
阿瓶口风甚紧,只淡淡地道:「武林中,藏龙卧虎之士极多,你认识多少个?」
冼剑明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换个话题:「姑娘父母都不在世?」阿瓶摇摇头,冼剑明叹息道:「在下也是个孤儿,自小被家师抚养成人,家师共有四个徒弟在下排行第三,咱们四师兄弟,自小便一齐生活,情逾手足!」
阿瓶目光一亮,问道:「你是个孤儿?」
冼剑明点点头,道:「姑娘比在下还好,起码还有义父义娘,姑娘自小便跟曹老大?」
阿瓶似乎察觉到不宜多言,道:「时候不早啦,开船吧!」说着走去解船缆。冼剑明操桨,小舟继续北行。
「姑娘,今天咱们能赶得到衰州么?」
「来不及了,大槪须下半夜方能到,明早再上岸吧!姑娘有句话要先声明,你若有仇家在衮州,不管你要作何处理,却不可将人引上舟来!姑娘虽学过武,只志在强身健体,不是武林中人!」
冼剑明忙道:「这个在下晓得!姑娘放心,在下尙未踏进衰州半步,不会有仇家!」
「过几天,你身子好了之后,便可以离开了,却不许你将姑娘的事泄漏半句话!」阿瓶脸罩寒霜地道:「你须先发个誓来!」
冼剑明一怔,深觉阿瓶充满了神秘,而且身上似乎隐藏了不少秘密,当下道:「以姑娘兰心慧质,加上有着手回春之能,正该多为伤病者解除痛苦,为何不阿瓶厉声道:「不准多问,你不咒誓的,如今便跳下河去!」
河水滔滔,小舟在河中航行,她又明知冼剑明是旱鸭子,这岂非强人所难?冼剑明觉得自尊心大损,脸色亦是一变,沉声道:「姑娘,在下虽然受你大恩,却不愿受你指使,假如你认为非要在下跳下河去的,为了还你义父一条命,姑娘赐的一条胳臂,在下当可跳下去!」
阿瓶脸色微微一变,语气稍软,道:「家家有本难唸的经……每个人都有其秘密,有时一句话,也会造成人家极大的灾难!世事难测,好人做坏事,好意变成歹意的事,屡有发生我不想为义父带来一点丁惊吓!」
冼剑明脸色稍露,问道:「姑娘有仇人?在下得你大恩,愿协助你报仇!」
阿瓶嘴角一撇道:「你自己的仇都还未报,还敢揽事上身?多谢你的好意,咒你可以不发,随你主意,你喜欢到处替我吹嘘,也只好由你,免得人家说我迫死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委屈,冼剑明反而不忍心,忙道:「在下答应你不对任何人提及姑娘!」
「你出身名门正派,姑娘相信你!」
「你知道在下的师门?」
阿瓶转头望着河水,低声道:「看一个人的行为已知道其出身,虽不中亦不远。」
冼剑明道:「姑娘悬壶济世,不取村民分毫,尙风亮节,世所罕见,令师料亦是侠义中翘楚!」
阿瓶哈哈一笑,反问:「何谓正?何谓邪?」
冼剑明刚一怔,正要考虑措词,阿瓶又道:「你如今的责任是用力操桨,否则明天还到不了衮州!」
冼剑明觉得此姝脾气甚难捉摸:心头十分纳闷,又不欲得罪她,只好专心操桨,天色黑了之后,阿瓶来接替他,两人一直不说一句话。到了下半夜,果然到达衮州城,阿瓶将船系在岸边木柱上,道:「歇息一下吧,天亮之后才上岸!」
小舟甚小,又是孤男寡女,两人均盘膝运功调息,可是冼剑明却难于进入忘我境界。他心中有个疑问:为何阿瓶要自己陪她进城?而又态度忽冷忽热?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认定她是要借在路上相处的机会,吿诫自己不可泄漏她的秘密。
阿瓶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为何肯人知道?她一身武功,为何骨蛰居鄕曲?
这些谜团难以解开,却引起他更大的好奇心,他不断地胡思乱想,耳畔忽闻阿瓶道,「你在想些什么?小心走火入魔!」
冼剑明吃了一惊,更加佩服她的聪明,当下只好极力收拾心思,专心运功,眞气在体内只走了三个大周天,天色已亮了。
阿瓶休息过后,心情似乎甚好,微笑道:「吃了几顿干粮,咱们先上馆子,不过你可得先买一套衣服换换!」
冼剑明连声应是。
两人上了岸,冼剑明先找了家成衣店,买了一套紧身衣裤,再买了一套文士服,就在店内更换,他穿了文士服,看来更加儒雅潇洒,与阿瓶走在一起,如同璧人。
阿瓶心情似乎颇为愉快,见一座大酒楼,道:「咱们先进去好好吃一顿,然后再去买药!」
冼剑明见那酒楼十分豪华,窘道:「在下身上的银票在上次落河时,已被河水泡烂了,如今身上只剩下一点碎银……」
阿瓶嫣然一笑,道:「就不许姑娘请你吃一顿?」他见冼剑明面露尴尬之色,不悦地道:「你们名门正派的人都是如此迂腐,分明看不起女人!」
冼剑明红着脸道:「如此在下只好厚颜了!」
阿瓶冷哼一声:「女人请你吃饭,便很委屈你么?当日你袒露上身又肯让我治伤?简直莫明其妙!」说着首先拾级而上,冼剑明只好跟在她背后上去。
此刻天色尙早,楼上空座不少,阿瓶挑了一个角落坐下,道:「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叫!」
店小二过来招呼,冼剑明只唤了两个小菜,谁知阿瓶一口气又加了五六个,冼剑明忙道:「咱们两个人怎吃得下这许多菜?」
「每一样都试试,谁叫你吃光?」
小二笑道:「这位小娘子说得是,小店的菜是全州最出名的了,不试试你还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好菜呢!」
阿瓶道:「那你就替我多加几个你们认为最好的小菜吧!吃了满意,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二见来了大客,连忙阿谀地道:「客官,你娶了这样一位知情识趣的娘子,眞是三生有幸!」
冼剑明知他误会大窘,忙道:「不是,咱们只……」
阿瓶含笑道:「什么不是,别囉苏了!小二哥,咱们只要好的,快去预备!」小二去后,她又翻了他一眼,充满顽皮神态。
冼剑明不敢望她,移眼至梯口,忽觉膝上被人撞了一下,低头一望,却是一锭黄金,约莫有五两重,他抬头一望,见阿瓶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更加语不成句:「姑娘你……我……这个……」
「你拿去,等下会帐,难道又要让他赞你三生有幸?」
冼剑明脸色更红,伸手接过,心头却生了异样之感,偸眼一望,阿瓶也正望着自己,秋波隐含情意,他心头一荡,脱口道:「多谢姑娘……这就当我向你借的吧!」
「迂腐!」阿瓶白了他一眼。「不管如何这一顿都由姑娘请!」
冼剑明刚收好银子,转头望向梯口,目光一及,心头登时悬起,暗道怎地这般巧,在此遇到此魔头,原来「秃顶鹰王」谌卓汉由梯口走上来!
XXX
谌卓汉一至,立即游目往食客脸上扫去,冼剑明恐被认出来,连忙垂下头去。阿瓶以为他仍在发窘,低声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像个大姑娘?」
冼剑明忙低声道:「姑娘,那个秃顶的男人,是武林中的魔头,在下与他有点过节,稍候若让他认出在下,请姑娘先回船去,在下若能逃出魔掌,当会上船找你!」
阿瓶悄悄向旁望去,只见谌卓汉坐在他俩附近的一张座头,正在呼小二过去。阿瓶低声问道:「他很厉害么?既然如此,你不可与他硬碰,找机会先溜吧!」
冼剑明摇摇头,刚想说话,小二已捧了酒菜上来,道:「客官请尝小店的名菜,吃过之后,便知小二没有吹嘘了!」
阿瓶道:「得啦,不用胡吹啦,咱夫妇吃过才下结论!相公请!」
冼剑明微微一怔,见阿瓶向自己打眼色,知她是为自己掩饰身份:心头稍松,擧杯道:「娘子,为夫敬你一杯,希望咱们早日找回爱子!」
阿瓶立即换上一副戚容,道:「希望银花那丫头只是贪玩带他回她家!」
冼剑明道:「咱们吃了便去吧!」
谌卓汉点了菜,向这边瞥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冼剑明不知他为何来此,又恐他突然认出自己,故此小心戒备,颇有吃不知其味之感。
阿瓶十分鎮定,频频劝杯布菜。那小二又将酒菜捧上来,直走了四趟,才将菜全端出来,摆满了一桌。
冼剑明道:「娘子吃饱了没有?咱们早点去找爱子吧,待找到他之后,再来庆祝。」
阿瓶道:「也罢,会账吧!」
冼剑明立即端出那锭黄金来,叫道:「小二,会账!」
小二忙走过来,「客官,还有这许多菜未动过箸……」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因为他赶着走!」小二尙未回过头去,已被人推开,却原来是谌卓汉!他人一至,便伸手向桌上的黄金抓去!
冼剑明早已有所防备,手一伸,先谌卓汉一步,将那锭黄金抓在手中。谌卓汉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冼剑明!嘿嘿,丢了儿子,还会大吃大喝,小子你太嫩了!」
冼剑明一跃退后,道:「姑娘快跑!」
谌卓汉好整以暇,冷冷地道:「你女人老夫不会难为他,只是你这小子胆敢与老夫作对,使任督眞经不知下落,今日非杀你不可!」
冼剑明趁他说话时已将链子枪抽了出来,同时将那锭黄金及衣裤抛给阿瓶,急道:「姑娘,你非武林中人,快快离开!」
阿瓶只退开两步,并无逃跑之意,附近的食客,见状都让开了,掌柜连忙走上前哀求:「两位客官,若要打架请到外面吧,小店本小利薄亏赔不起!」
谌卓汉喝道:「让开!」他一脚把桌子踢飞,可是冼剑明吃过一次亏,长一智,乘机斜飞,也踢飞一张板櫈,向调卓汉飞去,身子却乘势后退,左掌在窗台一按,翻身跃下去!
谌卓汉大喝一声:「老夫若让你逃出手指,今后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一句话未说毕,他人亦飞出窗外!
冼剑明双脚刚落地,但见谌卓汉已飞了下来,他觑得眞切,链子枪脱手抖起,枪尖直指其小腹。
谌卓汉五指如钩,向链子抓去,冼剑明武功不能小觑,手腕微一抖,枪尖拐弯,改刺其腕脉。谌卓汉吃了一惊,左袖过处,忙将链子扫开,但手背上仍被枪尖刺过,鲜血沁了出来。
这几个动作写来虽慢,其实快如闪电,至此时,谌卓汉双脚方着地。
说时迟,那时快,冼剑明趁他站脚未稳,左掌乘势击出!「小子敢尔!」谌卓汉右掌斜伸,反其手掌迎上去,不料冼剑明掌至中途,突然转向,化掌为拳,斜击其右胁空门。
这一招神妙无比,同时使来恰到好处,噩卓汉心头一凛,忖道:「瞧不出小子竟有此功力,今日不乘机除掉,他日必成心腹之患!」当下左掌一沉,急切其手腕。这一着使来不可谓不快,可是冼剑明的练子枪却在此时回飞,急缠其脖子!
这一着才是冼剑明的绝技,以前已有不少英雄好汉,败在他这一招之下;不过谌卓汉乃有数之高手,只为轻敌才陷于险境,岂是省油灯?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谌卓汉双脚一顿,身子登时如离弦之矢倒飞,其快令人目眩!
可是他想不到他倒射越快越远,越合冼剑明心意,只见他亦同时倒飞,射进一条小巷,两人一拉开,双方距离四五丈!
冼剑明一进小巷,便亡命而逃,而谌卓汉则在后苦追。这一区小巷纵横交错,有如蜘蛛网般,冼剑明左穿右插,只因场地狭窄又短,谌卓汉武功虽远在冼剑明之上,但无从发挥,居然未能将距离缩近。
追了一阵,谌卓汉仍无进展,索性跃上屋顶,在上面追赶,他用心甚佳,可是却料不到当他跃上屋顶时,有一个短暂的时间,会看不到目标!当然短暂时间对他来说应不会追失,不过世事往往有例外!
冼剑明奔跑之间,前面一扇后门突然打开,有人向他招手,这刹那间冼剑明根本无暇多思,立即闪了进去,木门随即关上,这时候冼剑明才看出那人就是阿瓶,他喘着气问道:「你怎会在此?」
阿瓶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走进去。只见那栋宅子颇大,里面有很多人,好像十分忙碌,远处并有丝竹之声传来。
阿瓶对此宅似乎十分熟悉,带着冼剑明到一间卧室去,里面有几位女人正在谈笑,正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身吉服,满脸喜容,一见到阿瓶微微一怔,忽然大叫一声:「哎呀,老身居然忘记派帖给阿瓶姑娘,你来得正好,花轿就快到了!」
阿瓶道:「我是来避难的,不是来喝喜酒的!我这位表哥无意中惹了一位恶人,咱们走投无路,所以进来避一避。」
那中年妇人吃惊地道:「如今那恶人在哪里?」
「在外面,他未必会进来的!」
话音刚落,外面有个男人道:「但可也得准备一下才好。」
冼剑明与阿瓶闻声转头,只见进来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阿瓶对老的道:「薛老板,今日是令郞的大喜日子。却来打扰,阿瓶心头难安。」原来那人是此间主人薛晨,也是衮州名伶、二武生、两父子先后腿部都受伤,为阿瓶治好,故此对她感恩,今日薛老板爱子薛礼大喜,本应派帖与阿瓶,只因知道阿瓶不喜酹酢,故此作罢。
当下薛晨道:「阿瓶姑娘你这样说,咱父子可其没意思了!咱们是江湖儿女,讲的是个义字,你肯到寒舍避难,便是瞧得起咱父子!」
阿瓶抱拳道:「那就请老关担待一二了!」
当下薛晨看了他俩几眼,道:「你们表兄妹倒是相衬!嗯,待薛某先替令表哥化粧一下,万一那厮进来,也不虞被发现!」
当下立即忙碌起来,薛老板先替他黐了胡子,又弄了个假痣在嘴角,容貌登时大改,正想替他换衣,谁知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老爷,有个秃顶的男人在外面厅里捣乱,要您跟少爷出去。」
薛晨想了一下,叫儿子脱下新郞信的衣裤,给冼剑明穿上,冼剑明大窘,道:「万一等下花轿到,岂不害了令郞和令媳?」
薛晨道:「不会这般巧吧?先打发了他去再说!」当下拉了冼剑明出厅,果见谌卓汉在那里,坐在太师椅上,架起二郞腿。原来他追出巷口不见人影,便由来路找了过来。
冼剑明有点心慌,倒是薛晨十分鎮静,上前道:「不知阁下来此何事?薛某因家有喜事,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谌卓汉霍地站了起来,道:「老夫不是无名之辈,不愿让人说老夫乱闯内宅,如今先吿诉你一声,老夫要进内堂搜索,请你留在这里,派个人带路!」
薛晨道:「里面都是些女眷,未知阁下要找的是甚么人?」
「别管!」谌卓汉往内走去,薛晨连忙向管家打眼色,着他引路。待讴卓汉进内,他才低声道:「今日之事,请诸位瞧薛某眼色行事,这位恩人,暂时委屈你当我儿子!」众宾客都十分惊讶,但想起谌卓汉刚才一掌便将一张云石几击碎,便知情况严重,都点点头。
薛晨与冼剑明都盼谌卓汉速速离开,以免花轿到达时,再生事端,也坏了一段良缘!偏偏讴卓汉进内足足有两顿饭工夫,仍未出来。
薛晨眼看吉时已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更糟的是外面已传来礼乐声,有人来报:「花轿已至,请新郞迎接!」
冼剑明心如火煎,低声问道:「薛老板,这该怎办?」薛晨这时候也没了主意。
谁知諡卓汉却在此时出来了,薛晨忙道:「阁下找到了要找的人没有?」
譲卓汉望着冼剑明,道一:「这是你儿子?」
薛晨道:「正是小儿薛礼。」
「既然是你儿子,为何花轿到了,还不迎接?莫非要老夫代劳?」
薛晨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礼儿,还不快去迎花轿?」说着轻轻推推他,说话间花轿又进了门,冼剑明如「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布,走下石阶。
媒人上前道:「薛公子,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先恭喜你了!」
薛晨塞了一个红包在冼剑明手中,冼剑明交给媒人,媒人走到轿前,道:「小姐,新郞来接妳了,自今之后,你便是新郞的人了!」她又回头大声道:「请新郞僧掀轿帘!」
薛晨低声道:「快照她的话做,以后再补救!」冼剣明只好上前掀开轿帘,女家的随嫁丫环立即扶着新娘子走下来,媒人取出彩带,着一对新人各持一端,又说了一大串吉利的话,然后进厅,先拜天地,再拜父母,最后才互拜。
冼剑明只觉自己好像一个婴儿般,一切任人摆布,心中说不出的窝囊,也恨自己学艺不精,方落得如此地步。
新郞新娘拜了之后,媒人道:「请新郞新娘进新房!」冼剣明又拉着彩带进内堂。这时候,谌卓汉才哈哈大笑,纵身跃上屋顶而去!
薛晨与夫人嘘了一口气,接着又为儿子的婚姻担心起来,更恐女家事后追究,两人顾不得招呼宾客,连忙进内。
XXX
冼剑明拉着新娘进新房,在走廊上隔远见到表情复杂之至的薛礼,又窘又愧又不好意思,连忙向他招手,谁知薛礼反而跑开了。背后媒人又在催促,冼剑明只好将门推开。
冼剑明怀着上刑的心情走进新房,引新娘子坐下。那媒人道:「新郞信,恭喜你了,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为何脸上没一点喜容?」
冼剑明突丧着脸道:「你那知道……我……总之这段婚姻可当不了眞的,请你遮瞒一二!」
媒人怪笑道:「已拜了天地,依足礼仪,还当不了眞,这个我喜姑可眞未听过!」
「这内情十分复杂,一时也说不淸,你最好去请薛公子来,薛公子才是新郞!」
谁知新娘却道:「你不是薛公子么?」
冼剑明羞惭地道:「我不是薛公子,请小姐原谅,我因躱避仇人,故此不得不……与小姐行婚礼!」
新娘怒道:「如此你将我当作甚么?为了你自己的生命,便破坏我的淸誉,你若不要我,我就立即自杀!」
「小姐千万不可,千错万错都在我身上!媒人,还不快请薛公子来!」
「谁要薛公子?谁跟本小姐交拜天地,本小姐便嫁给他!」
冼剑明大叫一声:「哎呀,今日我眞叫薛老板害苦了!」
「他救你一命,赠你一媳妇,你不思报答,还骂他,良心何在,我打你这嘴上说得好听,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是无情无义的男儿!」新娘说罢,自床上扑起,行动十分快捷,竟是高手的风范!
「小姐请听在下一言!」冼剣明边闪边说,左手顺势一拦,谁知却将新娘脸上的遮头红巾扯了下来,刹那间大叫一声,登时呆住了!
原来新娘子竟是阿瓶!冼剑明讷讷地道:「怎会是姑娘?」
阿瓶道:「如非我先一步拦住花轿,对新娘和媒人说出原委,使了这移花接木之计,那新娘事后淸誉受损,一段良缘,反变成悲剧,该由谁负责!」
话音刚落,只见房门被推开,薛家一家三人走了进来,薛晨道:「这还用说么,当然要你表哥负责!」他伸手在冼剑明肩上一拍,道:「小伙子,这叫做错有错着,今日便与小儿一齐擧行婚宴吧,也多几分热闹!」看来他们三个人都以为他俩是情人哩!
冼剑明有苦自知,忽然大叫一声:「不行!我不是她表哥,也不是……我,我不能……不能成亲!」
薛晨一怔,看了阿瓶一眼,问道:「你不能成亲,难道你……身子有病,不能那个……」
冼剑明知他误会,忙道:「不是……在下尙有师父,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必须先禀明师尊!」话未说毕,阿瓶翻起一掌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你刚才拜天地时,为何不先去禀明师尊?名门正派都是些狗屁的东西!」阿瓶指着冼剑明道:「你说,我有那一点配你不起?」
冼剑明忙道:「在下绝无此意,何况姑娘蕙质兰心,于在下又有恩,对于姑娘在下只有自惭之份儿!只是在下由家师抚养成人,必须先禀明师尊,于理方合!」
「假如令师不答应,你便不顾姑娘之淸白么?」阿瓶气犹未息:「这便是你们名门正派的理?」
冼剑明忙道:「这个在下自然要负责!」
薛晨道:「这不就解决不了?不管令师答不答应,你都会负责,你还犹疑甚么?来来,咱们一齐出去!」他一手拖着一个人,步大厅先行观礼,阿瓶一出大厅,一张脸便涨红,跟适才盛气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只见她羞[?][?]地瞟了冼剑明一眼。
XXX
薛礼婚礼擧行之后,薛晨扯下冼剑明脸上的化粧,当众宣布详情,自然有好事之宾客起哄,叫他俩再拜一次堂,冼剑明在此情况之下,只好再与阿瓶拜一次堂。
薛晨早着人再布置一间新房,将阿瓶送了进去,接着冼剑明便随着薛晨父子在宾客中,一切全不由自主,想想下山半年的遭遇,冼剣明大为窝囊,命运弄人,一切都由上天安排,他只是命运棋子,无端端惹来一身麻烦,还受了重伤,可是却又因此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眷,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事前毫无预兆,细想一下,也分不出是幸福,还是悲哀。
对阿瓶的外表,以及其本领,眞无可挑剔之处,至于她的为人,虽然性格难以捉摸,但以她免费为村人治病的事看来,即使非出自名门正派,料无大问题,只是事先毫无心理准备,对他反而生了畏惧之心。
婚宴好不容易才散席,媒人将冼剑明送进新房,一切繁文褥礼,自有薛晨打点。新房内一对新人默默无言,相对而坐。
阿瓶幽幽地道:「你又后悔了?」
「不是……在下只是觉得突然而已。」
阿瓶轻哼一声:「既然不后悔,又自称在下?还不替我拿开遮脸的红布?」
「是是。」冼剑明轻轻揭开她脸上的红巾,灯光下但见阿瓶更加娇艳动人,他讷讷地道:「说来好笑,咱们如今已是夫妻了,我连妳的姓名也不晓得!」
阿瓶道:「我是孤儿,连自己都不知道姓甚么,怎吿诉你!」
「那妳师父是谁?」
「她是个女人,住在太行山上的一个石窟内,我一向只叫她师父,也不知她叫甚么名字。」
冼剑明讶然道:「岂有这等事?」
「你不相信为妻么?我师父脾气十分古怪,喜怒无常,她不说,我也不敢问,后来师父死了,我便下山到处去,然后拜曹老头为义父,跟他夫妻俩相依为命!」
冼剑明心中暗道:「难怪她脾气难以捉摸,眞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了!」当下喃喃道:「愚夫自然相信你。」
阿瓶嫣然一笑,道:「咱们也不必为妻愚夫的啦,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妹子吧!」
「是是,这敢情好,原来妹子不是由曹老、丈抚养成人的!」
阿瓶问道:「你师父是谁,师兄又叫甚么名?」
「家师人称百晓生,正如妹子一样,咱们师兄弟亦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眞姓名。」冼剑明道:「愚兄排行第三,大师兄叫海东蓝,已被人杀死;二师兄叫周信道;四师弟尙未下山,叫雷琴声。」
「大师兄被谁杀死的?」
「还未查到,愚兄只查到卜峯和施向远这两人与大师兄被杀有点关系,只是后来被那谌卓汉一搅,便失去他俩的踪迹了。」
阿瓶道:「今日是咱们的大喜日子,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大哥,小妹再问你一次,你与我成亲,决不后悔?」
冼剑明正容道我冼剑明是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更改,何况是婚姻大事?且愚兄欠妹子良多,在情在理,都无后悔之理!能娶得妹子为贤内助,乃愚兄之幸,妹子不必多疑,若有变心但敎我死无……」
话未说完,阿瓶已伸出玉手捂住冼剑明的嘴巴,道:「大哥,小妹完全相信你,小妹能嫁给你这佳婿,眞是万幸,上天待我不薄,希望咱们夫妻白头到老,生生世世结为连理!」
冼剑明心头甜丝丝的,再闻到阿瓶身上之香气,心头一荡,不由脱口道:「妹子,今日还须多谢妳……若非你……咳咳,只怕愚兄今生也未必能得到你!」
阿瓶娇笑着地伸手打了他一下,道:「还不喝合香酒?」
XXX
洞房花烛夜之后,冼剑明便想回曹老头家,谁知阿瓶却不许,一定要在薛家住满三天,冼剑明自然依她,新婚燕尔,早把譲卓汉抛之脑后。
第四天,俩夫妇向薛家吿辞,薛晨仍替冼剑明黐好假须,再亲自送他俩出门,冼剑明有点紧张,生恐谌卓汉尙未远去,不时向四围探望,阿瓶先去买药,又买了好些礼物。
阿瓶见冼剑明紧张,忙低声道:「大哥不用担心,那恶魔再来,咱夫妇联手与他斗,也未必会输与他!」幸好一路平安,到达码头,下了船立即解缆离开衮州城。
来时逆水,去时顺水,速度不可同日而语,看情形入夜之后便可到达。两人在船上,眼神相交:心中都充满柔情蜜意,与去时大不一样,小舟果然在入夜之后到达曹老头居住的小村。
两人悄悄回家,不料曹老头尙未睡,见他俩回来,又惊又喜,问道:「阿瓶,你们怎地去了这许多天!义父与你义娘好不担心,你义母还要我明早进城去找你哩!」
阿瓶斜看了冼剑明一眼,道:「干爹,女儿要先向您请罪!」
曹老头一怔,他老伴二婆闻声出来,道:「自家人有事说一声就是,请甚么罪!」
阿瓶娇声地道:「干娘,女儿跟冼大哥已经在城内成亲了!」
那两老都是一愕,还是曹老头较有见识,估计必有内情,便打了个哈哈道:「你俩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成了亲岂不是好,老汉平白多了一个干女婿,高兴还来不及哩,又何罪之有?」
「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通知两位老人家……」冼剑明道:「其实都是我不好的!」
阿瓶猛地推了他一下,「噗嗤」一笑道:「你这样说干爹干娘可要生误会!」
冼剑明忙将被迫成亲的经过说了一遍。二婆道:「恶人有恶报,好人有好报,这反倒便宜了你傻小子了!「哎呀,你俩成亲咱两个都没准备,这个……老伴,快去找一找老身那条金链子,放在那里,快拿来给女儿!」
冼剑明忙阻止,道:「咱们江湖儿女不爱来这一套,老人家不必了!」
二婆道:「这怎行?咱们还要宴请村人哩,要不人家还以为瓶儿给你欺侮了!」
冼剑明因身上银子花光了,十分窘急,连连向阿瓶打眼色,谁知阿瓶反而道:「干娘说得有理,不过一切从简,不可扰及太多人!」
曹老头道:「好好,你俩歇息去吧,咱们有话明天再说!」
冼剑明随阿瓶到新房那边,自然随她进卧房,埋怨道:「妹子,你明知愚兄阮囊羞涩,这一铺张,岂不……」
阿瓶瞪了他一眼,道:「你又来了,我的钱还不是你的钱?」她自床底拉出一口杠子来,打开来自内取出一只小盒,里面放了许多头面金器,她挑了几件给他,道:「宴请村民那天你替我戴上,假如你不好意思的,以后再自己买来送我!」
言毕又取出一封银子来,塞在冼剑明手中:「傻哥哥,你现在还担心甚么?」
冼剑明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道:「妹子,你待我眞好!」
阿瓶将脸贴在冼剑明的胸膛上,道:「大哥,我劝你别担心,自己心中却担心得很。」
「你担心甚么?」
「我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你!」
冼剑明失笑道:「这有甚么好担心的?咱们已是夫妇,今后永远在一起,生死与共,谁也不会失去谁!」
「但你师父……他会不会反对?万一他反对,你会不会休了小妹?」
「当然不会!师父最疼愚兄的了,何况你又没有甚么地方让人挑剔,又怎会反对?」
「假如小妹有地方让人挑剔呢?比如说我师父以前可能是个魔头。」
「那是妳师父的事,与妳何关?家师十分明理,绝不会将她的账算在你头上!」
「又比如说,我被师父所迫,也杀过好人呢?」
这一次冼剑明沉吟了一阵方道:「既是被迫,情有可原,料师父不会怪你,他若因此而反对你我之婚事,愚兄必站在你一边,总之不管如何,愚兄都不会抛弃妳!」
「大哥,小妹总算没看错人,你虽然有点迂腐,却是个眞眞正正的好人!」阿瓶娇羞地道:「小妹……要替你生几个胖小子!」
冼剑明轻声一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道:「那咱们都还得努力!」
XXX
冼剑明不想铺张,可是「活菩萨」出嫁的消息一传出去,村人纷纷来贺,结果热闹了好几天,方可喘一口气。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冼剑明左肩左臂已完全康复,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在练武,连带阿瓶也陪他练习,两人还互相探索合击之道。
阿瓶的轻功极好,她的剑法凌厉狠毒,似专为杀人而创,冼剑明看后心中暗暗吃惊,恐她师父眞的是位大魔头,日后行走江湖,不甚方便。
冼剑明本想立即带阿瓶离开,但阿瓶坚持到来春才走,加上她已怀了孕,冼剑明便顺从她。婚后令冼剑明最感满意的,是阿瓶的脾气似乎全改变了,再没有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每日笑语盈盈,对丈夫又体贴温顺,使冼剑明几乎乐不思蜀。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眨眼已到来春元月十八,冼剣明坚持要走,阿瓶也顺意,两人打点行装向曹老头吿辞。那二婆泪水涟涟,问道:「瓶儿,妳还来不来?」
冼剑明忙道:「干娘,咱们去探师父,待妹子生育之后,便带孩儿来瞧妳俩!」曹老头劝住了老伴,亲自操舟送他们。
上了船,曹老头问道:「明儿,你俩要去那里?」
冼剑明想了一下,道:「烦干爹送咱们去濮城,我先得到那里办点事。」
船行了两日才到,冼剑明夫妇与曹老头吿别之后,便进城雇了一辆马车,直赴濮城。阿瓶问道:「大哥,你去濮城是为了调查杀死大师兄的凶手?」
「是的,只是成功的机会不大,不过反正花不了多少寃枉路,不去一下,实不能甘心,否则亦无面目回师门!」
「你师父在何处隐居?」
「桐柏山。」
「令师兄生前有甚么朋友?」阿瓶道:「其实你可以去问问他们,也许能够探得线索。」
「愚兄早已去问过了,大师兄其实是江北的捕头,这个身份十分秘密,知道的人极少,妹子不可泄漏!」
阿瓶道:「我可不管你们名门正派的闲事!」
「咱们这一门,出师之后,大多会担任朝庭密捕之职,擒拿汪洋大盗和杀人凶手!」
阿瓶脸色微微一变,问道:「你以后也会去干这个营生么?」
「愚兄还不知道,大师兄死后,假如能查出眞相,便由二师兄接任,如果二师兄可以平安一直做到老,便用不着愚兄去接代!」
「小妹不许你去当甚么密捕!」
冼剑明见她说得认眞,讶然问道:「这是甚么原因?」
「你做密捕,小妹便不能与妳在一起,再说那种营生太危险了,我不想咱们的孩儿也是孤儿!」阿瓶认眞地道:「你知道你死了,我也不会独自偸生!咱们见过你师父,最好返回干爹那里,江湖风险,没有甚么値得留恋的!」
冼剑明脸上有为难之色,沉吟道:「这事待见了师父再说。」说话间,马车已停下,他揭开车帘望出去,已至濮城,便扶着妻子下车,望着那些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房舍店舖,冼剑明感触万分,想不到离开此城只不过半年,人生已有了很大的改变!
冼剑明先将妻子安顿在上次宿过的客栈,道:「妹子,你休息一下,待愚兄出去打听一番!」
冼剑明首先到周家旧居,那堆颓败的残垣败瓦堆中,住的已不是显赫的周家,而是一羣丐帮弟子。冼剑明问一位年长的乞丐道:「前辈,请问周老爷子一家搬去何处居住?」
老丐道:「自从去年的金盆洗手大典,发生惨变,便无人知道其去向。」
冼剑明蹲在地上,取出一块碎银给他,道:「前辈可否说出详情?因为晚辈有一位朋友当日也来观典,其后就不见回家,他家人托晚辈来打探一下。」
「那一天,突然来了个『秃顶鹰王』谌卓汉和『银发拐后』太史娘,指称周老英雄得到一本『任督眞经』,勅令他交出来,周老英雄坚称没有,双方便冲突起来,事后死了好些人,连周老爷子也中了一根银针,事后虽然逃出魔掌,但太史娘那种针十分毒辣,针入血管,大罗神仙也难救,大槪是活不成了!」
老丐说至此,喘了一口气,续道:「周老英雄当场被杀,后来内宅不知如何起了大火,火势猛烈,但反而因此救了许多条人命,不用死在讴卓汉和太史娘手下!」
冼剑明问道:「前辈只知道这一点丁?」
老丐双眼一翻,反问道:「你还想知道些甚么?」他抓起地上那块碎银,轻轻抛了几下。
冼剑明又取出一块碎银,放在他掌中,道:「请问前辈知否『遁地鼠』这人的底细,还有,金堤河上是否有甚么帮会?」
老丐哈哈一笑,道:「这你就问对人了!『遁地鼠』伍健生今年不到四十岁,这人虽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心思灵活,武功亦极有造诣,只是他不好出风头,真正了解他的实力的人不多,他与『通运帮』帮主叶天健也不知是臭气相投,还是大家名字中都有个健字,居然成为结义兄弟……」
冼剑明接腔问道:「但『通运帮』向在运河上活动,这金堤河……」
老丐接道:「该帮势力逐渐扩大,势力旁及运河之支流,金堤河与运河相通,亦有其分舵。」
「那天伍健生亦在周家,为何无人发现?」
「此人善于飞簷走壁,鸡鸣狗盗,他事先躱在周家,无人知道,有何奇怪?哼哼,他连大内也去过两三趟哩,要不这遁地鼠的外号,又如何得之?」
「那本任督眞经被他偸去?」
「事后因为起火,众人各自逃生,却发现他自后室方面出来,所以,大家都怀疑眞经在他手中,又纷纷追他了,只是听说并没有追到。」
冼剑明讶然道:「这样多人追不到他一个人?」
老丐冷笑道:「有何奇怪,老鼠是最刁钻的了!」
「如此说来,周老爷子确曾拥有过眞经?」
「这个老要饭的便不知道了,也许是他,亦也许是他儿子,亦可能谁也得不到,连伍健生亦搜不到。」
冼剑明再问:「如今伍健生在何处?」
老丐哈哈笑道:「这个老要饭的又如何能知道?」
冼剑明再问:「谌卓汉和太史娘后来有否再来过?」
老丐道:「来过,不过似乎并无所获,老要饭听人说过,谌卓汉最近在河南一带活动,也许仍在找那本任督眞经!」
冼剑明心头一动,续问:「前辈消息灵通,可知道卜峯和施向远的下落?」
「你问那两个专出卖同道的小人?有人见过他俩在洛阳出现过。」
冼剑明大喜,急又问:「是甚么时候?」
「这个老要饭的可没问淸楚,不过这已是去岁年终前听到的,如今他俩是否还在那里,就不知道了!」
冼剑明素来知道丐帮弟子消息灵通,当下又问:「贵帮主在洛阳分舵舵主是那一位?」
老丐反问:「小哥到底是甚么人?」
「家师百晓生!」冼剣明沉吟道:「晚辈还知家师与贵帮帮主有点交情。」
老丐脸色一变,忙不迭将碎银塞回给冼剑明,道:「令师是敝帮的恩人,老要饭不敢要你的银子!」
冼剑明再将钱推回去,道:「家师是家师,晚辈是晚辈,前辈但收无妨。」老丐这才收下,道:「不瞒少侠,本帮亦注意这本眞经,因为今后武林可能因此而惹来无数风波,洛阳分舵舵主叫骆峯,少侠到洛阳可去找他,也许他有卜、施两人的消息。」他一顿又问:「这两人与眞经有关?」
「不是,家师兄被杀,事前接到他俩的密函,晚辈怀疑他俩知情!」冼剑明见问不了甚么便起身向老丐吿辞,返回客栈。
阿瓶问道:「大哥,査到那两人的下落没有?来,咱们边吃边谈。」原来她已着小二弄了几个小菜,还有酒饭,摆了半张桌子。「不知是不是你儿子馋嘴,最近小妹老是觉得肚子饿。」
冼剑明忙道:「妹子,妳多吃一点。」
他忙替妻子盛饭,又道:「那两人在去年底,曾在洛阳城出现过。」
「你准备去洛阳找他?」
「唔,愚兄若没有一点成绩,又有何脸目回去见师父?只是妳身怀六甲,长途奔波,不大方便。」
阿瓶笑道:「小妹又非弱不禁风的闺女,何况距瓜熟蒂落之期尙远,不必为我担心。小妹亦赞成你的看法,否则回出见到师父也脸上无光。大哥,你得小心,江湖人心狡诈,逢人说话不可尽抛一片心,也许你觉得最値得信任的人,也会骗你!」
冼剑明微微一笑。「妹子,妳几时变得与寻常妇人一般囉嗦?」
阿瓶正容地道:「小妹绝非囉嗦,你必须紧紧记住,否则你若吃了亏,可要连累咱们母子!」她这一说,冼剑明登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了许多,为安慰妻子,连忙应是。
忽然阿瓶伸手向上指了一指,冼剑明心头一动,阿瓶又向他打手势,道:「大哥,这酒冷了不好喝,叫小二温热再喝吧!」
「小二哥!」冼剑明扬声高叫,将房门拉开,道:「请过来一下!」话音未落,他标前一步,双脚一顿,已跃上屋顶。只见一条黑影,迅速掠起,向旁边一栋平房飞去!
冼剑明料不到天色刚黑,便有夜行人光顾,更料不到自己一到濮城,便又惹来麻烦,当下急追而去。
那人速度极快,越过几栋平房,便落在一条小巷里,速度却慢了下来,冼剑明穷追不舍,亦射进巷内。与此同时,阿瓶忽在另一端出现,道:「阁下插翅难飞,何不先将来意说明白!」
那人身材矮小,脸上惨的一块黑布,忽然推开一扇木门,作迎客状,冼剑明夫妇,十分惊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随黑衣人走进房舍内。
里面布置极其简单,墙角和梁上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显然久已无人居住。阿瓶喝道:「阁下到底是谁,请愚夫妇来此,用意何在?不说淸楚,请恕咱们不客气,可要动武了!」
蒙面人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精灵而又陌生的面孔来,年纪在三四十之间。「在下正是阁下要找之人!」
冼剑明一愕,脱口道:「你是遁地鼠伍健生?」
「不错!」伍健生苦笑一声:「请阁下说话轻一点,否则伍某死无葬身之地!」
「阁下不在通运帮,来濮城作甚?」
「自周家[?]变之后,伍某已成丧家之犬,匿在濮城乃最安全之地!」
阿瓶问道:「连叶天健也不相信你?」
「伍某未曾见过他,一则恐他受我连累;二则任督眞经的确太具诱惑力,谁知会否因此而破坏彼此之间的感情!」
冼剑明道:「那本眞经到底是不是在你手中?」
伍健生反问:「若在伍某手中,伍某还会留在此处,更不会去找你!」
阿瓶又问道:「然则你找愚夫妇,目的何在?」
伍健生苦笑道:「病急乱投药,希望两位能替伍某洗脱嫌疑,否则伍某眞要变成过街老鼠了!」
阿瓶撇撇小嘴,道:「咱们凭甚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是否利用愚夫妇!」
「伍某亦知道难以取得别人相信!嘿哩,在任督眞经的吸引力之下,人人均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之态度,伍某要洗脱嫌疑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伍健生一顿又道:「少侠可是冼剑明?」
冼剑明一顿,问道:「阁下如何知道?」
伍健生脸上首次露出得意之色,「伍某也不是贸贸然去找你的,一是因为你是百晓生的徒弟,二是伍某有一件事要吿诉你,你可知道当日伍某为何会在周家内宅?」
冼剑明精神一振,摇头道:「正想伍兄释疑!」
「因为我自卜峯和施向远处买到消息,说任督眞经落在周志高手中!」
冼剑明急又问道:「他俩怎会知道?」
阿瓶却问:「你又怎会相信他俩的话?这消息卖多少钱?」
二千两银子!」伍健生道:「他们从来不说来源的,听说他俩本来欲将消息卖给海东蓝……」
冼剑明大喝一声:「此话当眞?」
伍健生一怔,道:「伍某何须骗你?对啦,海东篮是你大师兄吧?唉,也许他是为此而死的!」
冼剑明双眼紧瞪着对方,续问:「他俩到底有没有将消息卖与家师兄?」
「伍某与他俩颇有点交情,以前亦交易过几笔,承他俩相吿,他俩约会师兄到通幽谷外相会,谁知久候不至,后来他俩以为他记错地点,便进谷的另一端,谁知在谷中却见到令师兄的尸首!咳咳,其实也不是令师兄的尸首,见到的是一个轿夫,不过谷中有个大坑塡满了大石,他俩素来精灵,知道事情有了变化,连忙脚底抹油,后来方知道令师兄死在通幽谷中!」
阿瓶脸色突然大变,涩声问道:「这是甚么时候的事!」
「去年六月下旬,详细日子伍某没问!」伍健生深深看了阿瓶一眼,续道:「他俩不敢再卖此消息,恐怕惹祸上身,谁知后来你不知为何找到他俩,他俩逃到衞河东岸的新鄕,刚好遇到伍某。伍某见他俩神色有异,便极力套问,结果他俩说出经过,并将这消息转卖与我!」
阿瓶这时候娇躯无风自动,抖个不停,好像犯了畏冷症般,冼剑明站在她前面,全然不觉,续问:「那么谌卓汉和太史娘又如何知道此消息?」
伍健生沉吟道:「根据他俩的作风,一个消息绝不卖两次,而且他俩再傻也不会将消息卖给谒卓汉和太史娘,岂不知此两人杀人不眨眼,随时会杀人灭口!」
冼剑明料不到大师兄之死,还与「任督眞经」有关连,当下想了一下,又问:「如今他俩在何处,你可知道?」
伍健生摇头。
阿瓶忽又问道:「你吿诉愚夫妇这许多事,有何目的?」
「目的伍某已说过了,伍某还有一个要求,贤伉俪要去洛阳,可否带伍某上路?」
冼剑明尙未答,阿瓶又快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洛阳在何处,为何要跟愚夫妇同行?」
伍健生道:「伍某也想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这与伍某洗脱嫌疑,有极大的关系;伍某扮作两位的仆人,便可避过不少耳目!」
阿瓶冷笑道:「说得好听,却拿愚夫妇作挡箭牌,咱们才不会上当!」
伍健生微微一笑,道:「不过伍某也有个办法,我与他俩之间有联络暗号,可引他俩出来!」
话音刚落,冼剑明已道:「好,在下答应你!」
阿瓶将丈夫拉到一旁去,埋怨道:「大哥,你又忘记我交代过你的事,这人来历不明,与其同行,无异与虎谋皮,万万不可!」
伍健生似乎料到他俩商量甚么事,隔远道:「冼少侠要为令师兄报仇,可不能不冒一点险。不过伍某可当天发誓,若有对贤伉俪有异心者,死无葬身之地!」
冼剑明忙安慰妻子:「妹子,瞧他发这样的毒咒,料无恶意。」
阿瓶撇撇小嘴,大不以为然,她知道无法劝服丈夫,便道:「姓伍的,咱们先君子后小人,事先订明规矩,以免日后彼此有怨言!你听着,假如有人认出你来,要你交出任督眞经,愚夫妇不但帮不了你,而且会翻脸不认人,事关生命安危,尙请莫怪!」
冼剑明急道:「妹子,这……」
阿瓶快口道:「遇到谌卓汉与太史娘,你帮得上忙么?凭大哥你的身份地位,你替他解释,又有几个人相信?」
冼剑明不由默然,伍健生叹了一口气,道:「伍某身受其苦,也不敢连累贤伉俪,夫人但请放心,一有人认出伍某,伍某立即脚底抹油!不过有一点要请冼少侠帮忙的,风闻百晓生的弟子,都擅易容之术,还请少侠替伍某改容换貌,以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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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5 07:3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枕边入竟是仇人



[?],一辆马车沿着黄河南岸奔驰着,驾车的是位老苍头,不过瞧其身手却十分硬朗,原来他便是伍健生所乔装的,冼剑明和阿瓶则坐车厢内。
自从濮城西行,阿瓶脸上便少有笑容,即使有也十分勉强,冼剑明只道她因懐孕,又长途跋涉,身子劳累,也不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候,伍健生忽然回头道:「冼少侠小心,前面来者乃太史娘的首徒花红叶。」
冼剑明立即紧张起来,悄悄扬起一角车帘望出去,果见迎面驰来一骑,马上一位淸丽的妙龄少女,身子十分矫捷,面庞也不陌生,正是上次与自己同舟的那位姑娘,不过他到今日才知道她是太史娘的首徒,叫花红叶。
那花红叶只转首望了一眼马车,便继续前进,马首自车厢旁掠过,眨眼已去远了,背后并无太史娘,冼剑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料不到阿瓶也十分紧张,他笑道:「太史娘徒弟的武功并不可怕,咱们尽可敌得住,妹子不用担心。」
阿瓶淡笑道:「小妹岂会担心她?只是顾忌太史娘而已。」
「妹子也听过太史娘的大名?」
阿瓶笑道:「江湖上跑过几天的人,有谁未听过她的大名?听说这婆子黑白两道都不卖账,介乎正邪之间,却十分难缠,许多人都忌她三分。」
伍健生回头道:「虽然人人知道她是个难缠的人物,却没有多少个知道她还有另一种身份。」
阿瓶紧张地问道:「你跟太史娘很熟?还是听人胡扯的?」
伍健生也不生气,淡淡地道:「伍某知道她还是位杀手的头子,她手下四个徒弟都是杀手,这婆子遇到棘手人物,也会亲自下场。」
冼剑明笑道:「这个在下倒未曾有过耳闻,江湖上的传闻,不能作准。」
伍健生道:「伍某是听卜峯说的。」
阿瓶道:「如果她是杀手,为何无人知道?」
伍健生哈哈笑道:「当杀手又不是一件能够荣宗耀祖的事,岂会宣扬出去?何况她们下手时,又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只是再秘密的杀手,也有人知道,因为他们要接生意,始终会露出破绽。」
冼剑明道:「你说她有四个徒弟,为何只见过三个?」
「这个伍某便不知道了一,但据知她众徒弟之中,以三徒弟最出色,她名叫柳枝靑。」
「花红叶、柳枝靑,太史娘女徒的名好怪,有机会倒还得见识一下这位柳姑娘。」
冼剑明那知道自己的爱妻阿瓶,其实便是柳枝靑,不但如此,而且更是杀死大师兄海东蓝的凶手。
他下山之后,便一直为此而费了不少工夫和心血,并因此而受了重伤,险死还生,万料不到上天竟与他开玩笑,敎他娶了仇人为妻,尙懵然不知。
柳枝靑也不知道自己走过幽谷所杀的人,叫做海东蓝,也想不到冼剑明与他有何关系,试想想天下间有多少个男儿郞,自己看上的又怎生这般巧,偏偏与自己有仇。
命运弄人,敎人哭笑不得,柳枝靑最初只怕百晓生会从自己的武功上看出师承,而不喜欢自己,如今所担忧的,便远非如此了。
在濮城,她就像发了一场噩梦,这噩梦将她以前所织的美梦,全部掩盖了,当他自伍健生口中得悉眞相之后,她每夜都在发梦,但每一个梦结局都是悲惨的,她不能将秘密吿诉任何人,更不能让冼剑明有一点儿的怀疑,所以日间她还得强作欢颜,晚上又担心自己在睡梦中,说出秘密。
丈夫便是仇人,这个事实,使她几番都不能接受,本来她可以借机溜走,一了百了,可是偏偏自己实在太爱个郞,腹内又怀了他的骨肉,既然不离开他,结局很可能只有两种:一是自己杀了他,二是让丈夫杀了自己,替他大师兄报仇。
柳枝靑虽然杀过不少人,但要她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她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她觉得自己快将虚脱,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把后背靠在车厢上。
冼剑明见她睑色靑白得吓人,吃了一惊,关怀地问道:「妹子,你不舒服么?伍兄,请将车速减慢。」
柳枝靑忙道:「大哥不必担心,听说初次怀孕,是比较辛苦一点的。」不过伍健生还是将马车拉慢,那两匹马只慢慢地走着。
冼剣明问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可歇息么?」
伍健生道:「前面不远之处,就是城县。」
「咱们进城歇息吧,也该吃饭了。」
伍健生再加几鞭,那两匹马又洒开四蹄奔驰,过了两顿饭工夫,果然已见到一座县城,伍健生在一家酒楼外面,着小二上料,然后扶柳枝靑下车,三人进店,找了个靠窗口的座头坐下,伍健生道:「请夫人点菜。」
柳枝靑道:「我没胃口,随便吃什么都好,还是请大哥点吧!」
冼剑明道:「阿福,你点吧!」他与伍健空早有协定,在人前以阿福相称,以免泄漏身份。冼剑明因坐在窗旁,说了话,自然转头望出窗外,忽然他叫了一声:「老魏!」随即站了起来。
柳枝靑与伍健生都是一怔,伍健生更紧张,道:「老爷,咱们还有事要办,您……要小心。」
柳枝靑探头出去,只见外面有个粗悍的中年汉,脸上颇有风尘之色,那汉子大槪因为冼剑明易过容,认不出来,目光充满诡异。
冼剣明低声道:「魏大哥,我是小冼,冼老三。」
那姓魏的原来也是朝庭的密捕,姓魏名宓,冼剑明在海东蓝被杀之后,曾去找过他,并由他口中得悉卜峯和施向远那天约海东蓝到通幽谷外相见。
当下老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言毕走进店来。
柳枝靑和伍健生都立即道:「小心言语。」
魏宓走了过来,冼剑明忙替他拉椅,「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吃饭吧!」
魏宓并未坐下,目注柳枝靑和伍健生,问道:「小冼,这两位是谁?」
「这位是拙荆阿瓶,这一位是……」
伍健生截口道:「在下苗光,末学后进,得冼兄收留,跟他闯荡江湖。」
「哦,原来你已成亲了,请恕在下不知礼仪不周。」魏宓这才坐下。「未知尊夫人是那位商人的高足?」
「拙荆是位孤儿,在二十里舖那里居住,她也学过歧黄之道。魏大哥是来此办事,还是路过?」
「路过。」魏宓喝了一口酒,沉吟道:「小冼,魏某近来得到一个消息,令师兄生前原来已有一位秘密的红颜知已,不过他保密工夫做得很好。」
冼剑明一怔,讶然道:「怎地在下一无所闻?」
魏宓哈哈一笑,道:「所以魏某才说他保密工夫做得很好……嗯,未知这会不会是情杀?」
冼剑明心头一跳,急又问:「魏大哥可知家师兄的红颜知已是那一位么?」
魏宓摇摇头,道:「根据各方面的推测,魏某估计那女人可能出身不正。」
柳枝靑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若然不是,又何须保密?」
冼剑明摇摇头道:「敝师兄为人刚正不阿,要说他会看上一位出身不正的女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魏宓哈哈一笑,道:「情爱之事,最难以常理论,魏某并不觉得无此可能,当然实情如何,还须待日后証明,未知你已查到什么线索?」
「说来惭愧,在下不但毫无所得,反而险些死在諡卓汉手中,魏大哥你还査到什么?」
魏宓道:「说来惭愧,魏某除了查到这一点丁资料之外,亦无其他所获,小冼,你可得加一把劲,不销了此案,掌门便不能找人接任了。」说着小二已送上酒菜。
冼剑明再问:「魏兄可曾见过敝二师兄?」
「周兄去年底也来找过魏某,查询你之下落,咦,你还未回师门么?」
四人边吃边说,冼剑明道:「说来话长,在下的确尙未回师门,盖一无所获,无颜回去见家师也。魏大哥要去何处?」
「去新安,魏某听人说卜峯最近在那里出现过。」
冼剑明道:「咱们也正要去洛阳找他,原来他们又去新安。」
「既然如此,魏某便偸懒一下,转去许昌办一件案子。」魏宓道:二一位慢用,魏某先去一步,言毕飞身挥手而去,冼剑明亲自送他离店。
伍健生低声道:「此人言词闪录,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枝靑忖道:「这姓伍的目光锐利,阅历又广,今后可得小心。哼,海东蓝与花师姊暗恋之事,连我也是临满师才知道,这姓魏的是什么人,又怎会知道?」
心念未了,冼剑明回来,道:「咱们便改去新安吧。」
柳枝靑问道:「大哥,那人是什么人,你对他这般恭敬。」
冼剑明在她耳畔道:「他是朝庭密探,是大师兄的助手。」
伍健生道:「老爷,奴才有句话,盼你考虑一下,奴才认为还是先去洛阳打探一下,反正顺路。先问过丐帮的骆峯方能作准。」
「既然老魏已查知卜峯在新安,又何必去打扰丐帮的人?」
伍健生道:「不是奴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奴才总觉得这姓魏的态度不大自然。」
冼剑明哈哈笑道:「你想到那里去,他是家师兄的好朋友,也许他心内惦记着查案的事,所以你才会觉得不自然。」
柳枝靑道:「大哥,阿福的话十分有理,反正顺路,结账吧!」
XXX
马车终于到了洛阳城,三人先进店安顿。柳枝靑道:「大哥,小妹陪你去一遭。」
「你身怀六甲,还是早点休息吧,愚兄去去就来,假如卜、施两人不在洛阳,咱们今早便去新安,届时说不定还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哩!」冼剑明说服了妻子,自己出去,不想伍健生已在走廊上等他,他决意要去见骆峯,冼剑明觉得伍健生阅历丰富,人又机伶,便答应让他同行。
出了客栈,伍健生低声问道:「少侠,尊夫人的师父是那位高人?依伍某看,她武功并不在你以下。」
冼剑明笑道:「她师父是隐世高人,不知姓名,拙荆的武功到底有多深连在下也不太淸楚。」
「你这般相信她,贵派在武林中虽无什么势力,但令师享有盛誉,一般人都很尊敬他,你不怕娶个出身不正的妻子,会影响师门的淸誉?」
「家师十分开通,料不成问题,也许拙荆师门不正,但其人却极其正派,门户之见倒也不必,正派之人若行不义,亦是邪魔,邪魔子弟,若行为端正,亦为正派。」
伍健生沉吟道:「听冼少侠这样说,伍某便更为难明了,既然令师开通,而你也不忌,按说令师兄亦不该有所顾忌方对,那为何他有红颜知己之事,却不敢公开?除非他一早已知道那女人行为不端,但又情根早种,不能自拔。」
冼剑明一怔,半晌方道:「也许家师兄与那女人的感情才刚开始,故此不便公开,以家师兄为人,若明知她行为不端,决不会爱她。」
伍健生微微一笑,「世事并非少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说着两人同时发现墙角蹲着一位丐帮弟子,冼剑明上前问路:「请问贵帮分舵主骆峯,如今在何处?」
那乞丐问道:「两位是谁?何事找骆舵主?」
「在下乃百晓生之三徒,有事找骆舵主帮忙。」
那乞丐一听他是百晓生的徒弟,连忙长身道:「两位请随在下来。」
XXX
冼剑明去后,柳枝靑也无心洗澡收拾行装,斜倚在床上想着心事。她心中的死结,实在难以解开,即使冼剑明肯原谅自己,其同门师兄弟和百晓生,也未必肯罢休。
向冼剑明说出一切,可能从此失去他的爱,若然不说,待其查出眞相,后果更不堪想像,唯一的希望,便是望冼剑明永远都调查不淸海东蓝的死因。
正在为难之际,忽觉屋顶上,似乎有人,她瞿然一惊,立即跳下床来,沉声道:「那位高人光顾,请恕失察未能远迎。」
话音刚落,便闻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接着窗外又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师妹,你以为易了容便可以瞒过愚姐这对利眼么?可惜你的声音改变不了。」
窗子「啪」地一声被人拍开,露出一张淸丽的脸孔,但柳眉倒竖,杀气腾腾,正是自己的大师姐花红叶。
柳枝靑暗吃一惊,忖道:「莫非大师姐已查知,是我杀死海东蓝的?不好,今日只怕难于善了。」
花红叶冷笑一声:「老三,你不请我这个不速之客,莫非作贼心虚?」
柳枝靑只好硬着头皮,装出惊喜之色,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师姐!今日是什么风将你吹来的,快请进来坐坐!」说着将房门拉开。
不料花红叶并不领情,趁她去开房门时,由窗子射了进来,冷冷地道:「今日是海郞的一阵阴风,将愚姐吹来的!你想不到吧?」
柳枝靑故作惊讶。「大师姐说话好生奇怪,敎小妹难以明白!」
花红叶脸色一沉,道:「你既然还当我是大师姐,为何杀死海东蓝?假如我杀死你丈夫,你会不会伤心?不过我花红叶却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只有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方下得了手!」
「大师姐,海东蓝是你的……丈夫?」
「虽不是丈夫,但咱们早已心心相印!」
「你……你怎会跟他……好的?眞难想像!大师姐,不知妳相不相信,小妹根本不知道他是妳的相好……否则小妹根本不会下手!而且我吿诉妳一件事,直至最近小妹才知道,自己所杀的人是海东蓝!」
花红叶怒哼一声:「妳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休想骗我这位自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师姐!」
柳枝靑忽然跪下发誓:「老天爷在上,我柳枝靑在下手之前若知道目标是海东蓝,是大师姐的情人,敎我乱箭穿心而死!」
誓毕长身又道:「那天师父说交一件最艰巨的任务与小妹。不让对方有回手之力,亦不能知道目标的姓名,否则会影响小妹的信心!」柳枝靑将当日「银发拐后」太史娘布置杀人任务的情景扼要地述了一遍。「大师姐,小妹绝无虚言,即使师父当面,也是这般回答!」
花红叶瞧了她几眼,见她言词诚恳,有点动摇。「眞的如此?」
「大师姐不信,大可以回去问师父!」
花红叶怒道:「你明知师父只疼你一人,平日有事也护着妳!叫愚姐问她,她不但不会说,反要惹她生气!」一顿又问:「那你可知谁是雇主么?」
「这个小妹就更加不知道了!老实说小妹也想知道!」
花红叶目光一亮,霍地抽出长剑来,下床踏前,指着柳枝靑,道:「你为何肯为我不惜犯规?快说,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柳枝靑一时口快,露出破绽,心头暗惊,却鎮定道,「如今小妹已为人妇,深知情爱……对那个狠心雇主也有一份痛恨,有机会必替大师姐将他除去!」
花红叶脸色稍霁,道:「你命好运佳,反来说风凉话!嘿嘿,你丈夫是那一派的弟子!」看来她尙不知道冼剑明的出身。
柳枝靑道:「小妹假装不懂武功,对他的事,全不过问,而他又不说……不过看来绝非是九大门派的弟子!」
「你怎会嫁给一个武林人,眞是混蛋,你不知道,当年愚姐跟海大哥,为此事也不知添了几许担忧……」花红叶听她这样说,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难怪妳身上不带武器,我劝你还是不要和他到处走的好,免得让人认出来……」
「大师姐说得是,小妹会考虑一下。」
「你们来这里作甚?」
「拙夫说要找卜峯和施向远,问他们自何处得到任督眞经的下落!」
花红叶冷哼一声,道:「任督眞经已数十年没有消息,突然出现,也未知眞伪,天下英雄觊觎此宝者何止千万,你还是劝他早日回家做父亲吧!」
「师姐几时可以满师?」
花红叶脸上现出悲愤之色,道:「师父老是说愚姐未替她赚到钱,一年复一年,说到中秋之后,复我自由,也未知眞为,愚姐亦不敢寄以厚望!咦,有人来了!日后有机再谈!」她话说毕,立即穿窗而出。
柳枝靑亦十分紧张,连忙打开房门,走廊上没有人,但这时候,她却听到屋顶上有轻微响声,当下走上床,在窗后偸窥,只见屋顶上「飕」的跳下一个人来,正是「遁地鼠」伍健生!
柳枝靑这一惊非同小可,伍建生是几时到的,他在屋顶上面何事偸听?是怀疑自己么?他又听到了些什么?
这几个问题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她就迅速作出决定!她心念电闪,但眼睛却一眨也不眨。
伍健生跳落院子中,抬头四顾,忽又向远处飞去,柳枝靑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伍健生窥破自己的身份,得悉海东蓝是被自己杀死的,他如今去通知自己的丈夫?还有,为何只见他一人回来,冼剑明去了何处?
柳枝靑如热锅上的蚂蚁,霍地跳下床来,就在此刻,走廊上却传来一个脚步声,柳枝靑心头一动,依然躺回床上。只听伍建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老爷嘱奴才回来,有事禀吿!」
柳枝靑心中暗道:「这厮好生狡猾!」当下道:「你且等等!」她下床开门,让伍健生进来。
伍健生只站在门口,问道:「夫人不舒服么?要不要奴才替你找个大夫来?」
柳枝靑道:「我休息过一阵,如今心头已舒畅得多了。老爷为何没回来?」
「老爷着奴才先回来,说骆舵主要宴请他,他不回来吃饭,着奴才回来替你打点一切!」
柳枝靑道:「你来得正好,这客栈不大干净,蓆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刚才我躺下时,觉得后背好生难受!」
伍健生微微一怔,道:「竟有此事?待奴才看看!」说着走前而去,柳枝靑随在他背后。可是伍健生十分机警,有意无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走到炕前,一手抓住蓆子,突然用力一掀,柳枝靑忽然回头喝道:「谁!」
伍健生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房门,说时迟,那时快,柳枝靑左掌兜了过去,猛击其后背!
好个伍健生,不愧有「遁地鼠」之称,机灵过人,他回头不见有人,已知不妙,千钧一发之间,上身如蛇儿一般,突然扭曲起来,堪堪避过柳枝靑那一掌。
柳枝靑自小随太史娘,所学全是杀人之道,她未动手之前,早已预计了几个步骤,一动手便绝不留情。她左掌刚打空,右脚已然扫起,不用脚而用膝,但闻「蓬」的一声响,伍健生胸腹之间,已被撞个正着!
这一记力道之猛,大出伍健生之意外,他一口气几乎透不过来,电光石火之间,连忙向后一退,同时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料柳枝靑亦同时道:「你为何要杀我主仆二人!」
伍健生又是一怔,柳枝靑一句话未说毕,又连续攻出两招,第一招,他仅仅架住,第二拳正中其小腹,立即弯腰蹲了下去!
令武林人大觉头痛的「遁地鼠」,在几个照面之下,被一位孕妇制服,莫说传出去,无人相信,就连伍健生自己作梦也想不到!
柳枝靑封住了伍健生的麻穴,将他搬上床去,她喘了几口气,问道:「老伍,我与你并无仇恨,不过我不能忍受外子受你摆布!」
这句话又敎伍健生大为惊奇,不过心头却松了下来。道:「夫人误会,伍某的而且确欲协助冼少侠找到卜塞和施向远的!」
「你与他们根本是沆瀣一气,又怎会助外子!哼,君子可以欺其主,却骗不了女人和小人!」
伍健生急道:「夫人当眞误会,在下与卜施两人交情不深,且我因此而被迫得走投无路,又岂会维护他俩,反来骗冼少侠?」
「除非你将与他们的联络方法说出来,否则敎我如何相信你?」柳枝靑语气不带一丝情感:「你最好说实话,否则让我瞧出破绽来,嘿嘿,我不杀你,也有许多人会找你晦气!」
伍健生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道:「这女人刚才不知与太史娘的徒弟在房内商量什么,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略为沉吟,问道:「假如伍某吿诉你联络方法,那又如何?」
「証明你诚心与咱们合作,小女子自然愿意与你以礼相待!你莫怪我多疑,我如今腹中已有冼家的骨肉,绝不能让孩子一出世便没有父亲!」
伍健生干笑一声,道:「不是伍某不相信你,但彼此都有戒心……嘿嘿,夫人请发个誓来!」
柳枝靑毫不犹疑地道:「若伍健生以诚相待,阿瓶亦以礼相待,若有违誓,万劫不复!」
伍健生道:「咱们约定,如在中原一带约会,先在该地最大的客栈外墙,画三只蟋蟀,大小形式不拘,但蟋蟀头部须向右上方,不用白粉画,用黄粉!」
「就这么简单?画了之后,他们便会出现?」
「这就未必,比喩他俩如今在开封,咱们在洛阳,自然难以联络!」
柳枝靑冷笑一声:「这算是什么联络方法?」
伍健生苦笑道:「夫人眞聪明。洛阳城最大的客栈是新阳,当你画了蟋蟀之后,店内的掌柜会跟你搭讪,你先唸一首诗,掌柜便会跟你详谈。」
「唸什么诗?」
「张健写的枫桥夜泊七绝。」伍健生道:「他俩与中原许多家大地方的大客栈的掌柜有交情!」
「唸了诗之后,掌柜还会问什么?」
「他若问你唸的是什么诗,你便再唸苏轼写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他若问你唸什么词,你便再唸一首王摩诘写的五言绝诗竹里馆,这便可以了!」
「掌柜贵姓?」
「不管掌柜姓什么,任何一个大城市都如此联络,伍某已试过好几次,都可以得知其下落!」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赞成去新安?」
「伍某怕打草惊蛇,虽然知道他俩在新安,直接去找他们,使他们没有心理准备,伍某认为这才是最佳的方法,夫人还不相信我?」
柳枝靑点头道:「如今我相信了,不过你却犯了一个大错误!」
伍健生暗吃一惊,问道:「伍某犯了甚么错误?」
「你太相信女人了,而且我眞名也不叫阿瓶!不过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会厚厚安葬你!」柳枝靑言毕立即在其死穴上击了一掌,伍健生无声无息而亡。
柳枝靑杀了人之后,内心一阵惊慌,呆坐了一阵,才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击了一掌,又将衣服及头发弄乱,最后食指又戮在自己的麻穴上!
老天爷好作弄人,敎自己嫁给一个不该嫁的人,爱一个不该爱的人,如今又要戮穿秘密,粉碎鸳鸯梦,柳枝靑决定与命运对抗,一定要挽回这段婚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柳枝靑四肢虽不能动弹,但她脑筋却未曾有一刻停过,她必须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过了许久,房门响起「砰砰」声。「妹子,你睡着啦?」
柳枝靑惊喜地道:「大哥你终于回来啦?快进来!」
冼剑明一推而入,见炕上的情况大吃一惊,柳枝靑道:「快替我解开麻穴!」
冼剑明解了妻子的麻穴,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快看看阿福还有没有气息!」柳枝靑道:「眞亏他赶回来,否则小妹也见不到大哥了!」
冼剑明悲声道:「他已经死了,是谁下的毒手?」
「刚才阿福回来,问小妹要吃什么菜,谁知一个蒙面人冲了进来,那人武功之高,令人难以置信,小妹因面对房门,较早发现,但只一招便被他封住麻穴,阿福也只挡了他三四招便被打伤!」
冼剑明急问道:「他何事要杀你俩?」
「他要迫阿福说出与卜、施的联络方法,阿福不说,后来外面有人声,他掌力一吐,由窗口溜掉了!」
「那人是不是谌卓汉?」
「不是。」柳枝靑用坚定的语气道:「他武功比谌卓汉还高!」
「奇怪,那会是谁?」
柳枝靑道:「大哥,不是小妹不肯陪你,我身上怀了你我骨肉,实在……」
冼剑明道:「愚兄也不想你冒险,嗯,不如我先送你回师门吧!」
柳枝靑忙道:「那又不必,小妹到许昌等你,我会赁一栋房子,雇个女仆,静候生产,你只须到昌盛客栈问一问,便知小妹的住址。」
冼剑明尙生犹疑,柳枝靑道:「你不能再耽误时间,否则卜施两人去了别处,再想找他俩便更加困难了!再说小妹子不与你在一起,更加安全!那蒙面人又不是要对付小妹!」
冼剣明考虑了一下,终于答应,道:「那你得小心,明早愚兄送你出城,快则一个月,迟则三个月,必去许昌与你相会,届时,你也快将临盆了吧?」
柳枝靑白了他一眼,道:「那有这般快!伍健生对咱们总算不错,你多给些银子与掌柜,请他好好安葬他吧!」冼剑明当然不反对,立即去请掌柜办理。
XXX
冼剑明雇车夫驾车,送妻子出城,自己西出新安,但柳枝靑在城外兜了一圈,便遣去车夫,找了一户人家寄放马车,又重返洛阳城,直赴新阳客栈。
到客栈外,柳枝靑见小二在替一匹马洗刷,甚是眼熟,细看一下,原来却是魏宓的坐骑,柳枝靑心头一动,忖道:「这姓魏的不是说要去新安么?怎地又来洛阳?咦,他住在此店,莫非与卜、施两人有约?」
柳枝靑故意自门口走过,又见门口墙边有一团黄粉,似被人抹过,更认定卜施已在内,当下立即进内。掌柜笑问道:「姑娘要租房?」
「是,来一间淸静的上房,快!」
掌柜立即着一位小二引她进内。开了房,柳枝靑问道:「外面那匹马的主人住那间房?」她塞了一块碎银给他。
小二见钱眼开,道:「他住在东小院,是座独立小院,那汉子高高瘦瘦,皮肤黝黑,十分神气的。」
柳枝靑又问:「只他一个人住?」
「是的,只一个人。」
「他来了几天?可有人找他?」
「这客官上个月已来过,昨日又来。说下午要离开的,叫咱们替他准备马匹,谁跟他接触过,这个小的倒不知道。」
「最近有没两个男人一起投宿的?一位脸上有一团胎痣的?」
「有有,昨晚刚到,如今还在小店,住在东厢七号,因为也是小的引路的,所以记得淸楚。」
柳枝靑再塞了一块碎银与他,道:「千万别泄漏半句,否则姑娘取你狗命!」
小二见她眉宇间充满杀气,忙不迭答应,柳枝靑又叫他出去。
她来得匆忙,忘记买剑,又恐等下魏宓会离开,只好硬着头皮,稍为改变一下妆容,便去东小院。
那座小院十分具气派,小花园中假山小桥凉亭,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看来魏宓是个懂得享受的人。花园内不见有人,柳枝靑大着胆子走进园内。厅门半掩,但四周静悄悄,柳枝靑走近门外,凝神听了一阵,里面似乎没有人。
柳枝靑怀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推开厅门闪了进去。厅房尙有一间书房,花窗雕工十分精美,隐约可见里面的情景,不见有人。
厅后尙有两间房,柳枝靑正不知该进那一间,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柳枝靑一惊,随手推开一扇房门,闪了进去。这是间寝室,但看情景魏宓并非住在这里。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且不止一个人,柳枝靑无处可躱,只好钻进床底。
俄顷,房门被人推开,柳枝靑在床底下看不到面孔,只见到三对脚。但闻一个沉实的声音道:「魏兄找咱们未知有何见敎?」
又听魏宓道:「两位昨晚已到,为何至今日才来相见?」
那沉实的声音道:「魏兄也该知道,最近风声甚紧,咱两人不得不小心一点!」
魏宓道:「此事且不与你俩计较,卜峯,魏某且问你,你将任督眞经的消息卖给谁?」
「是卖给伍健生。」
「遁地鼠伍健生?可有吿诉他消息的来源么?」
卜峯忙道:「您交代过的,咱两人怎敢忘记?」
施向远也道:「魏爷放心,没有人会怀疑你!」
柳枝靑在床底下听得淸楚,心头一跳,暗道:「原来这消息是姓魏的发出的!」
当下更加凝神静听,连呼吸也尽量放缓。
魏宓道:「可惜谌卓汉和太史娘没有内関,当眞可惜!」
施向远问道:「咱俩也觉得奇怪,为何他俩个会知道,咱们可没有泄漏过,按说伍健生更加不会对他俩透露的!」
魏宓嘿嘿冷笑,卜峯忽然扬声道:「莫非是魏爷放出来的!」
魏宓沉声道:「魏某没说过,不许你们乱说。吿诉你们,百晓生的徒弟周信道和冼剑明,都在找你们,魏某希望你们立即躱藏起来,尤其是老卜,你脸上那团东西太好认了,须设法掩饰一下。」
施向远冷笑一声:「找到咱们也不怕,咱们不说,他又能奈何咱们!」
魏宓冷笑一声:「假如你们不要生命的,当然可以,否则最好立即在武林中销声匿迹三年两载!」他声音一变,又道:「要是魏某知道你们还到处乱跑的,莫怪我不客气!」
房内沉默了一阵,魏宓忽然干笑一阵:「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还怕没有机会赚钱?再说这些年,你俩也赚了不少!」
只听施向远道:「魏爷说得有理,咱们这就立即离开,日后有机再会!」
「且慢,待魏某去了之后,你们再去,暂时魏某亦不会再找你!」
卜峯道:「可是万一有事,咱们要找您,又该去何处联络?」
魏宓压低声音道:「到许昌城昌荣粮油店找二掌柜杨铁心,暗号是李淸照的醉花阴词,但要反唸!」
「他知道您的下落?」
「有事交待他,他自会跟某联络。」魏宓道:「速去速回,免得令人生疑!」言毕脚步声远离而去。柳枝靑立即自床下窜了出来,悄悄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柳枝靑不敢怠慢,标前几步,越过围墙而去,忽见前面有道人影,一闪即逝,她心中诧异,暗道:「此人是谁?」她无暇细思,钻进自己房内,提起包袱便又出去。
掌柜问道:「夫人出去吃饭?」
「是的。」柳枝靑先交下两日房租,出外购了一把利剑,又在小面店旁,胡乱吃了点东西,匆匆返回新阳客栈,到门外,恰见魏宓乘马离开,魏宓此人不好对付柳枝靑决定暂时放过他,挑软的先下手。
柳枝靑住在西厢,却向东厢走去,到七号房外,她伏耳在门板上听了一阵,里面有人声,卜、施两人分明未离去,便躱在远处监视。
过了一阵,两个汉子开门出来,瞧他俩两手空空,估计是去吃饭,便任由他俩离开。待周围没有其他人,柳枝靑又绕路到七号房后窗,她是杀手出身,开门撬锁,是其必备的技俩,因此没费多大的工夫,便弄开后窗,跳进房内。
只见那房颇大,一边放着一张床,正中一张桌子,床上还放些衣物,柳枝靑忙藏身在床后梁上。
过了半炷香工夫,房门「呀」地一声打开,卜峯和施向远带着几分酒意进来,脸上有胎痣的那一个道:「老施,老魏叫咱们晚上再去。咱们先睡一阵吧!」言毕首先在柳枝靑脚下那张床躺下。
施向远也躺落床未几即响起鼻鼾声,柳枝靑心中暗道:「眞是天助我也!」她轻飘飘跃落地,长剑随即离匣,剑光过处,已割断卜峯的喉管,可怜那卜峯,喉头只发出「胡」的一声,便已了账。施向远闻声瞿然而惊,柳枝靑横飞长剑随即劈出。
施向远刚坐直身子,剑刃已至其脖子前,柳枝靑杀人的技俩,并无丢废,力道控制到恰好,刚沾及施向远的脖子便止住,冷声道:「别动别嚎!」
施向远故作鎮定地道:「你……你是谁?」
柳枝靑一指封了他的麻穴,悠悠地道:「你管姑奶奶是谁,总之卜峯已去阎罗王报到了,你如果不想与他作伴,最好是合作一点!」说着坐在床缘,双眼瞪着对方。
施向远苦着脸道:「夫人要在下如何合作?」
柳枝靑不答,只用剑尖在其身上划来划去,未几施向远上衣已被割裂几截,她喃喃地道:「不知你皮下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
施向远颤声道:「是红的……在下一定合作!」
「姑奶奶先将情况说淸楚。我杀了卜峯,是为了免除你之后患他那副尊容实在易认,你跟他在一起,绝无好处,第二,姑奶奶最恨人家对我打诳,谁敢骗我,必敎他受尽痛苦而死。」柳枝靑手上忽然微一用力,割开施向远胸膛的肌肤,鲜血立即沁了出来。「不知在上面洒些胡椒粉和盐来,你会不会舒服一点?」
施向远连声音都变了。「不舒服……姑奶奶,你别折磨在下了,我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你快问吧,我知无不言!」
「好,咱们就拉拉家常。你约海东蓝,用何借口?目的何在?受谁指使?」
施向远如被人插了一刀,身子猛地一震。柳枝靑又在其身上划了一道血糟,摇头道:「瞧你吃得肚满肠肥的,肚子里塞得太多肥膏,对你亦无好处!」
「我说!」施向远低嚎一声,道:「咱们写信给海东蓝,说有一件极其重要的消息卖给他,乃有关任督眞经之下落,但咱们又提出条件,要他乘轿而去,以免让人认出来,日后对咱们会造成危险。谁知他眞的去通幽谷,但后来不知为何会被人杀死,不过这件事在下眞的不知道,不敢胡说!」
柳枝靑脸色一沉,喝道:「说得好听!任督眞经的消息从何而来的?」
「是魏宓吿诉咱们的,还叫咱们将消息卖给海东蓝,酹金彼此对分,至于乘轿之事,也是他建议的。」
「这消息分明是他揑造的,否则他何不自己去取,难道他穷得要命,宁愿要钱不要眞经?」柳枝靑道:「他与海东蓝有仇?」
施向远道:「照咱们所知,他跟海东蓝情同手足,还协助他破了不少大案!当时他亦解释过,他学的是外功,任督眞经对他作用不大。」
柳枝靑冷嗥一声:「他又悄悄雇人杀海东蓝?」
「这个咱们眞的不知道。」
「若不是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又有谁知道海东蓝坐在轿内?」
施向远脸色一变,涩声道:「对呀,咱们为何没想到这点?」
「因为你们财迷心窍!我想知道这件事除了你们三个人之外,尙有谁知?」
「在下不知魏宓有否将消息吿诉别人对啦,他好像将消息悄悄透露与太史娘和谌卓汉知道……」
柳枝靑厉声道:「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姑奶奶至今丝毫不觉满意。」
施向远想了一下方续道:「在下只知海东蓝与老魏十分投机,在他死亡之前,常与他喝酒,海东蓝有位心上人,似乎是太史娘的首徒!」
柳枝靑双眼一亮,续问:「这是他吿诉你的?」
施向远点点头:「上次老魏跟咱们见面时,心情很好,喝了许多酒,是他在醉后无意中露出口风的!」
「海东蓝那职位是个肥缺?魏宓觊觎其位?」
「百晓生这一门的徒弟担任朝廷密捕之首,至他已是三代,人人均十分廉洁,不过若是他肯受贿,那的确方便得很而且收入必比咱多得多!」
「老魏很贪财?」
「他这人不好女色,但好赌手头经常很紧张,故此才会与咱们合作。」
至此柳枝靑要问的事又问淸楚,手腕一指,剑尖奇准无此地送进施向远的喉管里,施向远比卜峯更加不济,吭也没吭一声,便结束了他的一生!
柳枝靑将他放倒,再盖上被子,拭干净长剑,悄悄离开新阳客栈,急急出城去取马车。
马车沿官途急驰,驾车的是位老头,气力略差,但技术极佳。也许他知道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位孕妇,故此格外小心。
柳枝靑已能肯定雇太史娘杀死海东蓝的便是魏宓,因为他要取其位而代之事后又恐秘密外泄,故此想利用任督眞经引她跟谌卓汉火倂,假如太史娘被杀,则这个秘密便永远也没有人知道,可惜他的计划因太史娘和谌卓汉并未发生火倂,而出现了漏洞。
柳枝靑先后杀死了伍健生、卜峯和施向远,正所谓骑虎难下,如今不得不去杀魏宓。因为他若不死,便有可能让周信道和冼剑明查出来,则如此这段婚姻,便完蛋了。
马车走了好几天才到达许昌。柳枝靑一到,便立即走荣昌杂货店找掌柜杨铁心。
杨铁心十分精灵道:「姑娘说的人,老朽根本不认识。」
柳枝靑也不急,对着他唸起「醉花词」来:「瘦花黄比人,风西卷帘,魂销不道莫……」
杨铁心脸色不变,笑问道:「夫人是谁,因何要找他?」
「我叫阿瓶,外子冼剑明,他最近在新安被人杀死,我有点事要请敎他。嗯,说得明白一点,我要雇他替未亡人报仇!不过外子已死,因种种的原因,尙未向外面公布!杨掌柜,未知几时方能见到魏爷?」
「这个老朽也说不上,嗯,夫人住在何处?有了消息之后,老朽会派人去通知你!」
「未亡人打算去高升客栈,有消息请通知我!」
XXX
柳枝靑先在街上逛了一阵,买了好些东西,然后到高升客栈静候魏宓,她估计魏宓必在附近,说不定也在城内,因此进了房之后,她便开始忙碌起来,直至半夜,累得她筋疲力尽,然后方才上床睡觉。
柳枝靑在高升客栈住了两天,到第三天杨铁心才派人来报吿,说魏宓在三日后便来与她相见。
柳枝靑估计果然没有错,魏宓似乎是在附近,可是她自己却计错了一步,有个大破绽,居然不曾发现,就在杨铁心的伙计离开不久,柳枝靑已听到外面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客栈人来人往,有脚步声,根本不値得奇怪,不过柳枝靑是个资深的杀手,长期以来,形成她具有一种常人所无的敏锐感觉,她由那阵脚步声,嗅到了不妙!
她迅速作出决定,振衣跃上横标伏下,未几房门果然被敲响,柳枝靑不应,但在外面传来一阵沉实的声音:「请问阿瓶姑娘在么?」
柳枝靑不答,房门突被撞开!一涌而入的竟有五六个大汉之多,那些大汉不见有人,又见床前帐子垂下,便向床前急急走去,瞧他们人人手执兵器,也知来意不善。
柳枝靑不见魏宓在内,心头一动,猛觉不妙,忽然下面传来一阵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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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5 07:3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同门相助减奸徒



听到那惨叫声,柳枝靑低头一望,但见下面那几个大汉,全部中了她一早设伏的弩箭之下,倒了一地。也直至此际,柳枝靑才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魏宓并没有吿诉冼剑明,他们之间的联络方式,柳枝靑贸贸然到昌荣粮油店联络,岂不是露出马脚?
这念头电光石火般在她心头一掠而过,柳枝靑也顾不得下面那些大汉的死活,跳落地拾起包袱,推开窗子便跳了出去。
柳枝靑双脚一落地,立即用力一蹬,再振衣跳上屋顶,但见远处有一道人影,急掠而去。柳枝靑放足而追,可惜她身怀六甲,轻身功夫大受影响。不但没法追得上,反而将距离拉开了。
柳枝靑见没法追得上,只好放弃,步行去荣昌粮油店,那掌柜见到她,微微一怔,问道:「夫人改变主意,不要见魏爷了?」
「谁说不见?他如今在何处,他根本已在本城,何须后天?」
杨铁心道:「老朽根本未见过他,是他派人来通知的,他在不在本城,老朽根本无从知道,亦与我无关!」
柳枝靑见他不像说谎,只得悻悻然返回客栈。可是回到客房,却要面对那堆死尸,柳枝靑想了一下,决定离开,因为她认为魏宓已识穿自己的计划,不会再来。
柳枝靑离开了客栈,突然觉得一阵心虚,假如她不能杀死魏宓,那么便随时有危险,她留在许昌亦无意思,是故信步出城,边去边思量。
她先后两次遇到神秘人,第一次在洛阳的新阳客栈外面,今日则是第二次,这人是谁?谌卓汉只对任督眞经有兴趣,闲事不会管,上次在衮州要杀冼剑明,也不过是因利乘便,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仇恨!那么此人与此事又有何关?
她低头慢行,忽闻有人叫道:「老三!」声音十分熟悉,抬头一望,只见花红叶策马来至自己面前,「老三,你怎会在这里?」
柳枝靑反问:「大师姐你又怎会来此?」
花红叶道:「我接到一宗生意,到许昌杀一个人!」她回头四顾,又问:「你丈夫呢?」
柳枝靑见路旁有座树林,便招手着她进林,柳枝靑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花红叶脸色大变,涩声问道:「什么?你丈夫原来是海大哥的三师弟?」
「师姐还说小妹命好,上天敎我嫁给他,其实是在折磨小妹!」柳枝靑垂泪道:「天下男子千千万万,偏敎我看上他!大师姐,咱们做杀手的,跟妓女一样,一失足之后,便再难有机会回头!」
花红叶很有同感地道:「不错,也许这是上天对咱们的报应!」
柳枝靑恨声道:「但师父她干了这许多坏事,赚了那许多肮脏钱,却未见有报应,这又怎样说?」
「愚姐只能说一句,上天不公平!」花红叶这时候已消除了对她的怨恨,问道:「老三,你如今有何打算?」
「小妹也不知道,大师姐你来此杀谁?」
「这生意十分奇怪,雇主没说要杀谁,只要咱们杀住在高升客栈西三号房内的人!」
柳枝靑大叫一声。「大师姐,你说什么?」
花红叶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老三,什么事,你认识那住客?」
「小妹就住在那里!」柳枝靑吸了一口气,问道:「雇主是谁?」
「师父怎肯说,咱们刚巧到新郑,突然接到这宗生意!是谁要杀妳的?」花红叶亦十分奇怪。
柳枝靑咬牙道:「可能性最大的是魏宓!」
「魏宓?」花红叶脸色一变,「海大哥的副手魏宓?他为何要杀你?」
「因为小妹怀疑他是杀死海大哥的雇主!」
花红叶一把抓住柳枝靑的手臂,急问:「有何凭証?」柳枝靑便将自己在洛阳新阳城听到的话,转述了一次,花红叶颔首道:「任督眞经的消息,原来是他放出去的,以卜、施两人之能耐,谅也无此胆量,亦只有魏宓知道那天海大哥要赴约,而他又熟悉海大哥身旁的人,如此方能叫人在轿上把花作识别!可邻海大哥一直十分信任他,那料到这恶魔包藏祸心!」
柳枝靑道:「他觊觎海大哥的职位,所以要除他,再利用任督眞经制造师父跟讴卓汉的内関,最好由他俩斗过两败俱伤,他便可坐收渔人之利,这一条一石二鸟之计,十分毒辣,可惜师父没有上当!」
「但师父对那任督眞经,仍然念念不忘,咱们这次来新郑,便是得悉谌卓汉,突然由齐鲁南下,师父估计他有了任督眞经的下落,所以匆匆带咱们赶来!」
柳枝靑道:「想不到连师父也不放过小妹!」
「这一次可能连师父也不知道是你!」
「但小妹却非杀他不可,他一日不死,小妹便一日不能安心!」
花红叶双眼射出怒火,道:「愚姐就更加不会放过他,咱们姐妹合作,料他有两条命,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柳枝靑心头一动,问道:「师姐知道他在何处,还是另有联络之办法?」
「没有,师父说只要咱们杀了人,他自然会知道!还有,做成这笔生意,愚姐便满师了!」
柳枝靑想了一下,忽然附耳在花红叶低语了一阵,只见花红叶默默点头。
XXX
柳枝靑虽被迫回客栈,把那些大汉的尸体,塞到床底下,又用布抹净了血迹。这时候,她心头又走上一个疑问:既然魂宓也雇杀手来杀自己,那么这几个大汉又是谁派来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柳枝靑没法找到答案,便索性睡觉。
到了三更,柳枝靑便坐了起来,俄顷,外面传来一个轻微的对话声,接着窗子被人推开,一阵弩箭射了进来,都落在壁上。柳枝靑却发出「啊」地一声叫!
窗口人影一闪,柳枝靑眼尖,认出是花红叶,便向她打了个手势,用惊叹的语气问道:「你,你是谁?」
花红叶不答,抽出剑来,与柳枝靑的一剑互撞了几下,黑暗之中,金铁交鸣之声,远远传了出来。接着花红叶便收剑再由窗子跳出去!
柳枝靑十分紧张,连忙布置一下,跳上横梁伏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毫无动静。约莫过了两顿饭工夫,她才听到上面有踏瓦之声,一颗心立即跳了起来。
果然不久,只见纱窗上多了一道人影,有人在偸窥,柳枝靑十分耐心等候,希望他会进来检视,则自己成功的机会便很大。
俄顷,窗子突被人推开,柳枝靑不暇思索,手上两枝弩弓,立即发射,这是双矢式的,一共四枝短矢,直向窗子飞去。
那人也厉害,立即松手,窗子落下,但弩弓射力强劲,穿墙而出,说时迟,那时快,柳枝靑亦自梁上向窗子那里射去!
「哗啦啦二声响,窗橘碎裂,人已落在院子中:只见一条人影,正飞向围墙!柳枝靑岂肯罢休,急追而去。
就在此刻,只见围墙外面亦飞起一蓬短矢,那人大叫一声,翻身飞落院子中!天上月色虽淡,仍隐约见到他右肩及右臂各中一矢!
柳枝靑标出几步,长剑自后急刺!那人亦好生了得,一回身,单刀一挡,已将长剑架开。柳枝靑见他脸上蒙着布,但面庞及身材,依稀像魏宓,当下道:「魏宓,你阴谋已暴露,何须再遮掩!」
蒙面人不吭一声,挥刀一劈,他功力深厚,刀法娴熟,武功显然远在柳枝靑之上,不过右肩左臂都受了伤,功力大打折扣,竟然占不了便宜。
两人刚换了几个照面,墙外又跳进一个人来,正是花红叶。蒙面人一见到她,目光一变,脱口道:「原来你们是师姐妹!」
花红叶冷笑一声:「你终于露出口风了!魏宓,姑奶奶问你,海大哥与你情同手足,你因何下此毒手杀他!」
「嘿嘿,谁叫他不识抬擧,我劝他不要栈恋江北密捕总捕头的虚职,与你远走高飞,他偏不肯,魏某只好替你收拾这个,薄情郞了。」魏宓直认不讳。「花姑娘,说起来你还得感激魏某哩!」
花红叶挥剑急刺,骂道:「我杀你这禽兽!」她专攻魏宓后背,这一来,饶得块宓厉害,亦有点招架不住,不过他能作为江北总捕头海东蓝的副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临危不乱,边斗边道:「花红叶,我雇你来杀阿瓶,为何你反与她合力杀害我,难道不怕你师父重责?」
柳枝靑怒道:「魏宓,你不必花言巧语,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魏宓忽然大叫起来:「人来,有强盗!」他大呼小嚷,客栈内立即有了反应。
花红叶忙道:「老三,速加一把劲,以免夜长梦多!」
柳枝靑左手自怀内一掏即出,左拳紧握,魏宓见状暗自留心。再过三招,人声渐近,柳枝靑左手倏地一扬,魏宓早有准备,立即自旁一跳!
谁知柳枝靑左手根本没有暗器,块宓刚自一怔,忽闻背后一阵机刮机响,不由亡魂丧胆,双脚尽力一顿,拔身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柳枝靑脱手将长剑抛出,剑如飞矢,剑刃直刺进魏宓的胸膛!与此同时,店内的伙计和住客恰至,见状一齐发出惊呼!
花红叶拉起柳枝靑跳上围墙,头也不回地道:「这人是武林中著名的杀手,汝等勿惊!」她拉着师妹的手,直奔出城。
柳枝靑问道:「师姐,咱们去那里?」
花红叶道:「块宓不简单,恐他在城内有埋伏!」
柳枝靑忽然醒起一件事来,道:「刚才忘记问魏宓,前天有人来偸袭小妹,不知是不是他派来的!」
「还管这许多作甚?反正你用假名又易了容,只要杀了魏宓,已可放下心头大石!」
「话虽如此,小妹始终觉得好像还有人跟着小妹!」
花红叶一笑道:「你必是疑心生暗鬼,那还有人知道你的底细?」
柳枝靑这才稍为放心,突又想起一件事,道:「师姐,小妹与冼大哥有约,在许昌候他,直至产下麟儿!」
花红叶考虑了一下,道:「愚姐反正无处可去就陪你吧,待你产下麟儿之后,再作打算!」
柳枝靑喜道:「如此最好,咱们过几天再回许昌!」
XXX
柳枝靑与花红叶过了几天便进城赁了一栋小院子,又交待了盛昌客栈的掌柜。过了两个多月,此时已是盛夏,这时候冼剑明才披着一身大汗赶来相会。
夫妻相见自有一番说话,花红叶权充女仆,在旁见状,缅怀身世,暗暗流泪不已。冼剑明与柳枝靑小别胜新婚,比前更为恩爱。三人为了即将降临的小生命开始准备着,又一早雇定了接生婆。
冼剑明因调查工作毫无所获,时生愧仄之情反而柳枝靑因为解除了后患,心情大佳。
这天晚上,冼剑明又在长吁短叹,柳枝靑道:「大哥,一个人只要尽了力,便无须愧疚,大师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
冼剑明道:「大师兄一向待愚兄为亲弟弟,他被人懐杀,愚兄……唉,眞叫人惭愧!」
「大哥,咱们以后退出江湖吧,做个普通人,岂不更加逍遥快活?」
冼剑明叹了一口气,道:「妹子,你以为愚兄不想过快活逍遥的日子么?只是家师悉心栽培,愚兄若未立寸功,就此退出江湖,怎说得过去!」
柳枝靑知道没法改变其主意,叹了一口气,道:「小妹也不勉强你,你总得为我母子着想,一切小心!」
如此又过了几天,柳枝靑尙未有临盆迹象,冼剑明大急,柳枝靑问道:「大哥,你与人有约?」
「非也,家师七十大寿将届,愚兄不能不回山拜寿!偏生那小畜生,又还不出生敎人好不焦虑!」
柳枝靑问道:「师父寿辰在何时?」
「下月初七日!愚兄最迟也得提早三天回师门,准备一切!」
柳枝靑再问:「师父大寿广宴羣英?」
「不会吧师父一向反对这种排场,又不好出风头,以前做寿除了门下弟子之外,只有三数位老朋友到贺而已!」
柳枝靑想了一下,道:「如此你初一便起程吧!」
「但妹子你还……」
柳枝靑笑道:「你担心什么?家里又有阿红姐,还有接生婆,反正你留在家里,也帮不上忙!」
到九月初一,柳枝靑仍未有迹象临盆,冼剑明心急如焚,交代了接生婆和花红叶一番,辞别了妻子,便策马匆匆南下。
不料就在这天晚上,柳枝靑便顺利产下一麟儿,柳枝靑又喜又气,轻声骂道:「这小鬼偏偏这时候才出来,敎他爹爹担心!」
过了两天,柳枝靑见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便决定带儿子去桐柏山向百晓生拜寿。花红叶道:「老三,还是别去的好,何况你刚才产子,百晓生知道也不会怪你!」
柳枝靑笑道:「小妹身体很好,不能骑马,便乘马车,何况丑妇终须见家翁,迟早也得去一趟,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他七十大寿时去?再说魏宓已死,已无须担心!」
花红叶想了一下,道:「你既然执意要去,愚姐只好随你走一趟,我也想见见海大哥的师父!」
一辆马车自官途折入小道,车夫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汉,他驾车技术显然十分纯熟,马车驶来十分平稳。但车厢内不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车老大,请你快一点,咱们一定要在初七之前到达!」
车夫头也不回地道:「夫人放心,保証今夜便到达山下!」
车厢内坐着三个人,柳枝靑母子和花红叶,柳枝靑又兴奋又紧张,花红叶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车夫估计果然没错,天色未全黑,便已停在桐柏山下。
百晓生的居所山村内的人,几乎全知道,一问即有人自吿奋勇带她们上山。那村夫沿石级而上,花红叶抱着冼剑明之子,走在最后面,走了六七丈高,到了一座草坪,只见里面山壁之前,建了几栋石屋,甚是整齐,屋前也种了许多花木,树上挂着三盏风灯。村夫道:「到了,就在这里,待我去替你们叫门!」
村夫尙未走到屋前,里面又跳出一位靑年来,喝道:「谁?」
村夫忙道:「雷四侠,有两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说要找冼三侠!」
那靑年便是百晓生之四徒雷琴声,当下走前几步,柳枝靑忙道:「四师弟你好,愚嫂是来找冼大哥的,这是他的儿子!」
雷琴声先是一怔,继而喜道:「原来是三师嫂!刚才三师哥正提到您哩!」他回首高声叫道:「三师兄,三师嫂来了!」
话音刚落,冼剑明已自里面跑了出来,惊喜地道:「妹子,你怎会来……咦,这个……」
柳枝靑嗔道:「还问什么,当然是你儿子啦!」
冼剑明乐得傻乎乎地笑着,半晌方道:「快进来!」他连花红叶也请了进去。那里共有四栋大小不一的石屋,三栋住人,一栋是灶房及堆放雑物的地方,百晓生住在中间那一栋。
厅内安着一张八仙桌,几个老人正在品茶聊天,猛见有人进来,都转头望过去。
冼剑明对一位蓄着三绺花白长髯、但精神矍缲,神情和霭的老者道:「师父,这便是你的徒媳阿瓶!妹子,快跪下!」
柳枝靑欲跪,那老者忙伸手拦住,道:「你刚临盆不久,不必行礼,起来起来!」
柳枝靑坚持要跪下,道:「今日是徒媳第一次拜见您老人家,这个礼绝不能废,否则瓶儿便怕师父不认我了!」
百晓生一怔,随即道:「那好吧,适可而止!」旁边那几位老者都呵呵笑了起来。百晓生替她介绍,那几个长辈,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其中更有华山派掌门司徒高,「神拳无敌」时光华!
百晓生似乎十分喜欢孩子,伸出食指逗他,问道:「孩子叫什么名?」
「尙未有名,正要请师父赐一个!」
司徒高道:「这孩子生得及时,名字该与百晓兄寿诞带点关系,方有意思!」
冼剑明亦求师父赐名,百晓生自怀内掏出一块玉珮来,道:「这块玉随老夫已有五十年,今日且送与他做个见面礼,而阿瓶的礼物,待过几天老夫再找件好东西送你!」
柳枝靑更为放心,满心高兴地谢了,花红叶在旁也替她高兴。百晓生想了一阵,道:「这孩子叫柏寿如何?」众皆称善,柳枝靑与冼剑明跪下谢了。
百晓生又道:「明儿,你带你媳妇儿歇息去吧,明天的事反正照往例,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让你二师兄和四师弟去办吧!唉,可惜蓝儿……」他双眼湿濡,转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花红叶黯然神伤,几乎欲对他说出眞相,幸而柳枝靑将她拉出去。
冼剑明本来与雷琴声住在一起,如今便搬到周信道那栋石屋去,空出房来给花红叶住。那周信道也来与柳枝靑相见,寒喧了一阵才回去。
柳枝靑见丈夫的师父和师兄弟都十分和霭老实,大为放心,连日来的担心,一扫而空,只觉得一切充满了希望。冼剑明见她替自己生了个儿子,更是满心高兴,忽然道:「可惜大师兄不能参加明天师父的七十寿宴!」
柳枝靑干咳一声,道:「大师兄泉下料已能瞑目,大哥不必感慨!」
冼剑明讶然问道:「妹子怎会认为大师兄会瞑目?」
柳枝靑心头微微一沉,一时之间,想不到理由,便娇嗔道:「傻蛋,你听不出人家是在安慰你么?难道这时候要说些令你不高兴的话来?吿诉你,明天是师父的大寿,你千万别提大师兄三个字,免得师父不乐!」
冼剑明傻乎乎地笑道:「妹子说得是,眞是位好内助!」
XXX
次日一早,山上便十分热闹,冼剑明与柳枝靑一早便已换好衣服,抱着儿子去向百晓生拜寿,宾客亦早在堂上列位。百晓生的弟子依序向其拜寿,轮到冼剑明时,他拉着妻儿一起跪下,众老友又向百晓生恭喜一番,都夸说徒媳美貌贤慧,徒孙生相淸奇。接着是雷琴声拜寿,司徒高正想接着上,那知花红叶快一步,跪下向百晓生祝寿。
百晓生连忙将她拉了起来,道:「老夫与姑娘素昧平生,怎敢当此大礼。」
「当得的,前辈德高厚重,四海景仰,怎不当得!」
百晓生在那一拉之间,已试出她身懐武功,心中暗道:「阿瓶怎会与她在一起?此人武功不弱,又为何肯甘心为仆?老夫与她非亲非故,她纳头而拜,这其中有何隐情?」他心中奇怪,可是当着这许多人,又不便问,当下司徒高等人一一上前拜寿,百晓生亦一一回礼。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有人呼道:「咱们可有迟否?」百晓生忙示意周信道出门迎接,自己随后而出。见前面一位满脸红光的老者,背后还跟着好些年纪不一的武林高手。「老寿星,傅某幸未来迟!」原来此人在武林中以急公好义著称,人称「应天星」傅羽。
当下背后诸人都向百晓生祝寿。百晓生见来这许多同道,又忧又喜,忧的是自己未有准备,恐无佳肴招待,喜的是自己虽无发帖,仍有许多同道到贺,証明了自己的成就,当下忙道:「请恕老朽有失远迎,请进内喝杯水酒!」一边又忙令雷琴声着人下山加办酒菜。
就在此刻,坪下又传来一道声音:「百晓生且慢,老婆子也未算迟吧!」众人眼前一花,坪上已多了一位老妇,赫然是「银发拐后」太史娘!
太史娘行事但凭好恶,但在武林中始终有其地位,百晓生不敢怠慢,也请她进内。太史娘一进内,目光一及,见到两个爱徒在场,脸色登时大变,可是此刻又不由她退出去!
花红叶和柳枝靑见到太史娘,同样心头打鼓,只盼不要生出事端,以免好梦成空。
当下百晓生弟子招呼羣豪入座,百晓生道:「阿瓶,你代为师招待太史拐后!」柳枝靑只好将儿子交给花红叶,硬着头皮上前。
太史娘轻轻瞪了她一眼,似有含意,却嘻嘻笑道:「百晓生,你几时收了的女徒?」
「拐后误会,她乃小徒儿冼剑明的媳妇儿,昨日才回山!拐后似乎认识她?」
太史娘怪笑道:「老身行事古怪,岂会认识这种贤慧的女性!」
话声刚落,只见外面又走进三个人来,为首那人年在四五十之间,相貌十分粗豪,衣着淳朴,似是鄕巴佬,可是他一到,羣豪都长身与他打招呼:「柴大侠久来无恙?」原来此人外号「老实樵夫」,姓柴名如山。
柴如山只与羣豪略点一下头,便转头问太史娘:「你不认识她?嘿嘿,天下间竟有师父不认识徒弟之理?还有,此人亦是你之徒弟!」言毕指一指花红叶。
变生肘腋,羣豪万料不及,都「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太史娘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大笑道:「老身的徒弟,便不配嫁与百晓生之徒?我早知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东西,一向看不起咱们无名无派的人,恐影响爱徒婚姻,故此不相认,难道这也算犯武林规矩?」
她自己承认,羣豪又「啊」地叫了一声冼剑明吃惊地望着妻子,奇怪她为何要骗自己,而柳枝靑和花红叶则如待罪之羔羊般,垂下头来。
百晓生忙道:「老朽门户之见极浅,重要的是人品拐后不必担心!」
柴如山踏前一步,大声道:「百晓老先生,别人之徒您大可以不计较,但您可知道太史娘暗地里干的是什么营生么?」
话音未落,太史娘突然跃起,龙头铁拐猛地向柴如山头上砸下!幸好司徒高在旁,且早有准备,急忙双袖齐出,一卷龙头拐,一拂其面!
华山派掌门的功力,岂同小可?袖未至,那股罡风已压得太史娘透不过气来!太史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立即移形换位,向门口飞去,可是傅羽和时光华已拦在门口,一齐发拳,喝道:「退回去!」
太史娘不敢搂其锋,一个倒纵,返回厅内,哈哈笑道:「好啊,你们几个大男人,想欺侮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么?」
百晓生沉声道:「道儿,你们拦住门口,未得为师许可,谁也不许离开!」回头又道:「拐后不必紧张,老朽一定秉公处理!请柴大侠续说下去!」
柴如山道:「这太史娘其实是个杀手集团的首领,其四位徒儿都是杀手,每人都得为她赚一大笔,方许她们满师离开!」
冼剑明脸色大变,脱口道:「胡说!
阿瓶不是这一种人!」
太史娘大喝一声:「山村樵夫,你含血喷人可有証据?」
「令徒杀死海东蓝的情况,柴如山亲眼看见!」柴如山指手往柳枝靑指了指。「当日柴某正在通幽谷内峭壁上砍柴,居高临下看个淸楚!起初她蒙着脸,柴某不知她是谁,后来她在杀了人之后,在溪旁洗手,并解下蒙面巾洗脸,柴某才看淸她的庐山眞面目!」
太史娘道:「居高临下,能看到她洗脸露出的面孔?樵夫,你这话敎人怎生相信?」
柴如山道:「因为她后来抬头望天色,所以柴某看得淸淸楚楚。后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海东蓝的死因,因而吊上了魏宓,这又无意中发现了她,只是当时还不知她已成为百晓生的徒媳!」
这刹那,柳枝靑什么都明白了,那位神秘人便是柴如山!
忽闻冼剑明一道凄厉的叫声:「妹子,他说的可是眞的?」
柳枝靑双脚不由一曲,跪在百晓生面前,垂泪道:「师父,徒媳不肖……但徒媳是不由自主的,这都是被师父所迫,而且当时徒媳亦不知要杀的人是海东蓝,直至后来才知道,也查出买凶的就是魏宓!徒媳与师姐已将他杀死!冼大哥,我自知对你不起,但我对你隐瞒一切,实是因为怕失去你……就像师姐失去海师兄一样!」
冼剑明如遭五雷轰顶,妻子的话,他根本听不进耳,踏前两步,颤声问道:「妹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害得我好惨!海师兄待我如同手足,你敎我他日有何脸目在泉下与他相会!」
太史娘一直在找寻机会逃生,这时候,听柳枝靑的自白,更知道自己没法狡辩,又见冼剑明浑浑噩噩走着,认为良机已至,突然自袖管内飞出几根银发针来,冼剑明闪避不及,身上已中了几针,而太史娘也及时跃起,自其身旁向门口窜去!
周信道与雷琴声双剑齐出,太史娘龙头拐尽力一击,两人抵挡不住,一齐退开,但仍守住门口。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百晓生自座上飞起,直扑太史娘的后背,喝道:「老夫今日便领敎一下!」
百晓生的功力非同小可,他双掌拍出,满室生风,周信道与雷琴声立即闪开。太史娘无法闪避,只好回身过来,挥拐反击!
可是百晓生见大徒惨死,三徒中针,怒火燃胸,这两掌几乎拼尽全身之力,掌风凌厉无匹,龙头拐来至,已被掌风撞开,余风落在太史娘身上,只见她身子震了一震,已然.受了伤!
百晓生道:「今日不敎你血溅当场,老夫便当众自刎!」言未毕已开始进攻。太史娘见逃不掉,只好挥拐应战,两人一上手都舍生忘死,招招凶险!
百晓生每招都挟着劲风,逼得太史娘须运足内功抵御,如此一来,伤上加伤!眨眼间,十招已过,百晓生觑得眞切,一掌运足九成眞力印出!
太史娘避无可避,左掌只好挟劲迎上去,但闻「蓬」的一声响,两掌相交,百晓生只退了一步,太史娘却如断线风筝倒飞,人未落地,已口喷血箭,倒地挣扎。
与此同时,柳枝靑已抢前扶住冼剑明,跪地哭道:「大哥,小妹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冼剑明声音苦笑:「妹子,你敎我如何说?」他喘了一口气,又道:「你如果不骗我,也许不会弄到今日这个地步……」
柳枝靑哭道:「大哥,小妹本想与你白首到老,但如今亦无话可说,唯有陪你下黄泉!」她一把抢过冼剑明的长剑自刎!未断气之前,回头道:「大师姐……请您代我养大柏寿……」言毕气绝,俄顷,银发针进入冼剑明的心房,他亦气绝倒在妻子身旁。
百晓生七十寿辰,落得一场劫难,事后,百晓生让花红叶留在山上抚养冼柏寿,花红叶郁郁终生,未待柏寿成人,已经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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