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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骏河城御前试合(第十一幕、残酷卜传流)作者:南条范夫,翻译:萧云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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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 00:4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十一章·残酷卜传流·上·鹿岛之卷

第十一章·上、其一

鹿岛神宫坐落在常陆国鹿岛郡鹿岛山中,是祀奉武瓮槌神,天下无双的神宫,这里与下总国里祀奉经津主神(注:与武瓮槌神并称的战神,曾经一同降服出云的大国主命)的香取神宫,同样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圣领域。在宽永六年春天的二月上申日,也就是举办春日祭的前一日里,在鹿岛神宫境内的一隅,挂起了红白相接的幔幕,道场一带更可见到许多眼神锐利,筋骨强劲的剑士们不断来来去去。通常在神社境内设置道场,让剑士们随意出入是非常不恰当的行为。

但这座神社这样做反而最适当不过,毕竟与京都鞍马八流并驾齐驱的关东七流,发源地正是这座鹿岛神宫,换句话说,近代日本剑道的创始者就是在这座祀奉武神的神宫里担任神职的人们,尤其是从永正到大永年间,名震天下的卜传塚原新右卫门高干也是这座神宫里的神官——卜部觉贤的次子。卜传向饭筱长威斋学刀,并大兴了新当流(神道流)的名号被世人尊称为剑圣,尽管卜传已经去世五十多年,设在这座神宫境内的道场今日依旧延续着严格的训练,并在每年二月的春日祭里聚集全关东的新当流剑士们,在野外进行大规模的比武。
  
“怎样呢?今年的获胜者……你想会是谁?”一名似乎才刚练习完刀法,挥洒过汗水的武士走出道场后,在旁边的庭石上坐下,还问着先前就蹲在一旁,不断看着野外比武场上幔幕的两名男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跟去年一样,只有古宇田资道和饭筱修理亮留到最后;但若问有谁会成为出人意料黑马,大概就是卜部晴秀和水谷八弥了吧……总之,应该是这四人当中的某人最后会胜出,应该错不了。”

“不,柏原盛重和日夏重能也都是有力的获胜候选人哦,”

“嗯,大家的看法果然都差不多,去年就是古宇田和饭筱缠斗到最后,饭筱才勉强获胜,而今年加入的两名新面孔,也确实很有人气。”
  
“不过,卜部大人的公子新太郎晴秀目前正游历诸国,进行武艺修炼中;据说包括纪州的有马安信、上野的深渊萨摩守、仙台的松林忠左卫门、江户的关口要介等——全都被他击败了。”
  
“我听说他还很年轻,是吗?”  
  
“没错。好像只有二十六、七岁。”  

“这样说起来,水谷好像更年轻吧。”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虚有其名罢了,况且今年的比武不同,往年古宇田和饭筱,这两位剑豪一定会拼死努力,不可能轻易将剑豪的名声拱手让给年轻人。”

正当三人在闲聊时,幔幕后面出现了几个人,还高声的交谈着:“啊,那不是土子尼之助大人吗?”一边对着擦身而过的人们轻轻点头示意,一边往道场方向走过来的人,是一名身上丝毫不带任何市井尘俗味,一看就知道,一生都埋首在剑道里,感觉充满了沉静气息,年近六十的老剑士,从新当流分出去,开创了一羽流的诸冈一羽,晚年因为罹患麻风病而隐退,当时陪在他身边,直到最后的人就是土子泥之助和岩间小熊。
  
为了惩罚丢下生病师傅不管不顾,径自溜走的根岸兔角,两人抽签后的结果由小熊负责到江户去追击,后来,小熊在大手大桥上与兔角缠斗后,将兔角打落河中,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没想到在这之后,小熊竟被兔角门下的弟子所谋杀,因此,一羽流的正统就由土子泥之助传承下来,泥之助在过去几年里,都获邀担任这场每年举办的比武大会裁判。然而,今年大家会如此期待他的到来,是因为泥之助将带着他的爱徒水谷八弥前来,而且八弥也将参加这场比武。

“跟在他后面的人就是那个叫水谷的弟子吧?”
  
“嗯,没有错。虽然他的外貌看起来很温和,不过眼神锐利动静,举止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可乘之隙。”

成为众人好奇心聚焦所在的泥之助和八弥一起穿过道场,旁往神官卜部晴家的住处走去,一听到是土子来访,立刻亲自到玄关口迎接他的晴家,是一名八十多岁的老翁,他的银发和银色的须髯随风飘动着,一边微笑一边说:“哎呀,土子大人您来了呀,真是辛苦您了。”晴家虽然是对着土子说话,眼神却是直盯着水谷八弥看。

晴家是卜传的侄子,继承卜传的养子塚原彦四郎干秀在天正十九年时战死,而干秀的养子昭亲也在几年前去世,因此,晴家便领养了昭亲的女儿阿由女。对晴家这个老翁来说,此生他所剩的最后一件工作,就是设法让阿由女招赘来继承塚原家以传承卜传刀法的正统,三人坐下来后,泥之助立刻介绍弟子八弥给晴家认识,“今年似乎更胜往年,聚集了更多人来呢。”
  
“是啊,因为骏河大纳言大人提出那样的要求,所以将士们的气势完全不同以往,个个都跃跃欲试呢。”
  
“今日将军家的武术指导已经完全由柳生和小野两家所独占,要让新当流回复先师卜传大人的那种荣景,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不容易了……所以,不论最后是谁胜出,都一定要选出能真正代表新当流的人才行,”

“一点也没错,卜传大人已经去世五十多年,新当流早已失去往日的荣景,而且那个可恶的松冈兵库助,明明被传授了一太刀的绝技,却为了区区一百二十石的旗本俸禄,甘愿臣服在柳生的新阴流和小野的一刀流之下,真叫人遗憾,松冈的儿子左太夫也是一样,最终还是成不了气候,只能坐视流派愈来愈衰落,真是没出息哪!”说来非常不可思议,卜传的弟子们不知为何几乎都走上了悲惨的结局,获传刀法绝招的五名杰出弟子分别是北畠具教、真璧暗夜轩道无、斋藤传鬼、诸冈一羽以及松冈兵库助,

(注:真璧暗夜轩道无本名真璧氏干,常陆佐竹家的大将,以武勇著称,人称“鬼真璧”,晚年得享天寿而终,故“道无败死于战场”的说法为小说家言,并非史实;诸冈一羽又称诗冈一羽,刀法流派“一羽流”的创始者,一羽流后来衍生出著名的“天然理心流”,幕末著名剑士冲田总司,即以此刀法闻名。松冈兵库助,本名松冈则方,天正年间鹿岛神宫的大神官,据传,他曾经将新当流的绝招“一太刀”授予德川家康。)
  
其中的北畠具教遭到部下背叛而死;诸冈一羽因绝症痛苦而死;斋藤传鬼被同门的真璧偷袭并虐杀,道无则败死于战场上。只有平常最成熟稳重,也最懂得做人的松冈兵库助受到德川家康的赏识,并加入了旗本的行列之中。不过原本在天下剑道中,新当流和新影流(新阴流)以及一刀流属于三足鼎立的状态,但最后却被时代的潮流所淘汰,其理由当然不仅止于此。

新影流和一刀流的传授方法,随着时代进步,开始整理出一套兴盛的刀法体系,并将修炼分成几个阶段,诱发初学者的上进心,反观新当流,依旧遵循昔日的神宫刀法,一味要求习武者要锻炼自己的精神力,并透过严格的练习,自行领悟刀法。因此,当时代开始进入太平盛世后,新当流再也不受年轻武士们的青睐。
  
“新影流那些都是邪道!那种刀法在残酷的战场上根本派不上用场啦。”新当流不仅如此嘲笑其他流派,还坚决不使用袋竹刀,只是顽固守着以木刀练习套路的沉规旧俗,“一刀流还从小太刀到武术指导师傅资格为止细分成八个阶段,简直就是在儿戏嘛,传授刀法只有一个最高原则,就是领悟刀法极意。”正因为新当流坚持不放弃这种传统的刀法传授方式,让初学者觉得没有一个标准能够显示自己的刀法进步,总觉得心里无法满足,因此纷纷改向其他流派学刀。

对于已经凋零的新当流而言,这一次的难得机会就是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弟弟骏河大纳言忠长宣布要广招各流派剑士,从中选出正式的武术指导师傅,只要新当流的代表能被选上,那新当流自然就会成为骏河藩的官定流派,不仅如此,就如世间某一部分人士所暗自期待的那般,如果忠长最后能取代家光成为将军的话,那么届时新当流就能将新阴流和一刀流踢下剑道王者的宝座。
  
所有跟随新当流学武的剑士们之所以会如此期待今年的比武大会,就是因为这场比武的最后获胜者,将以历经郑重选拔的精英身份,被推荐给骏河大纳言家,成为武术指导师傅的候选人。那时世间广义所言的“新当流”,大致可分为以下几派,开山始祖饭筱长威斋的直系子孙修理亮盛长传承的是“天真正传神道流”,属于较古的流派,继承长威斋弟子松本备前守政信流派的有马大河守所传下的一系称为有马流,而同为政信弟子的古宇田不门斋一家则自创了香取神道流。
  
而从长威斋传承给塚原土佐守,再传承给养子卜传的嫡系流派,在卜传死后被尊称为“卜传流”。卜传的弟子诸冈一羽后来自行创立“一羽流”,斋藤传鬼也开创了“天流”。今日聚集到鹿岛来,要参加这场大比武的新当流剑士,其各流派的代表人如下:

天真正传神道流的饭筱修理亮盛长,三十七岁;

有马流的柏原筱兵卫盛重,三十二岁;

香取神道流的古宇田六左卫门资道,二十三岁;

一羽流的水谷八弥光信,二十三岁;
  
卜传流的卜部新太郎晴秀,二十三岁;

天流的日夏喜左卫门重能三十八岁。

究竟在这些人当中,最后会由谁光荣取得胜利?尽管比武明天才要进行,但人们已经忍不住开始热烈预测了。


第十一章·上、其二

“阿由女小姐,阿由女小姐!”卜部晴家的孙女加世天真无邪又开朗的大喊着,

“有什么事吗?加世小姐,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的阿由女,忍不住在泉水边停下脚步,并转过身来,看着小跑步追在她身后的加世。阿由女就像唯一一朵盛开在池塘边的水仙般,充满着清净优雅的气质。在早春的阳光映照下,她的耳垂透出淡淡的血色,看起来比花瓣还鲜艳,垂在旁边的乌亮黑发,既光滑,润泽又浓密,犹如刚绽放花苞般的美丽容颜上,却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灰暗色彩,那是因为她早年便失去父母被亲戚收养的特殊遭遇所致。
  
“阿由女小姐,我刚才见过那个水谷八弥大人了啊!”

“水谷大人?啊,你说的是土子叔叔的爱徒吧。”
  
“是啊,他真是个不错的人呢,不但年轻又俊美,简直比女人还美艳呢,看起来简直就像役者绘(注:浮世绘的一种,专门描绘歌舞伎演员)上的女形名角(注:歌舞伎中专门扮演美女角色的男演员,类似中国戏曲的男旦)一样漂亮哦!”

“是吗?不过加世小姐,昨天你看过日夏重能大人后,也是这么说呢!”

“咦?我有这么说吗?嘻嘻嘻,不过呀,我觉得水谷大人真的漂亮到没话说哦!他现在就在客厅里和爷爷说话,阿由女小姐,你要不要也去看一下呢?”

“怎么可以呢?……这么做太失礼了吧,先别说这个了,我倒是想知道新太郎大人还没有回来吗?”新太郎表示在比武之前要到创派祖师卜传位于塚原村的坟上祭拜,一大早就出去了。
  
“阿由女小姐,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新太郎叔叔哦,”  

“才……才没有这回事呢?”阿由女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阿由女小姐真是辛苦呢,”

“怎么说?”

“因为新太郎叔叔和古宇田大人还有修理亮大人,大家都很迷恋阿由女小姐呀!”

“胡说!古宇田大人他们怎么可能……他们都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呀。”
  
“可是,他们不是都想娶阿由女小姐为妻,所以才到现在都还保持单身吗?去年修理亮大人在比武上获胜后,就向爷爷提了亲,但因为年龄差距太大的关系被爷爷拒绝了,当时他就显得很失望,听说还因此收瘦了快两贯(注,日本古代的重量单位,一贯约三点七五公斤)那么多了,我想他一定还没死心。我从他前天来到这里,看到阿由女小姐时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来哦!”

“加世小姐,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这种话,”

“既然你不想听这些老人家的话题,那我们就来谈谈年轻人好了,日夏大人虽然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阿由女小姐,不过我看他好像已经……嘻嘻嘻,今天早上她一直在问我有关阿由女小姐的事呢!”

“你可别乱说话哦!”

“我才不会乱说话呢,新太郎大人的事我也一句都没说哦,你尽管放心吧!”这个年纪虽轻,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还很伶牙俐齿的小女孩,根本不是阿由女应付得来的对手,阿由女只好露出一个苦笑,并在池塘边蹲下来:“你看,鲤鱼……”虽然阿由女试图转移话题,但对加世来说,爱情的话题似乎比鲤鱼来的有趣许多;“呐,阿由女小姐,我想等一下爷爷一定会介绍你跟水谷大人认识,到时候,水谷大人一定会喜欢上阿由女小姐的哟!”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呀?怎么可能会有人初次见面就喜欢上对方……”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每一个男人初次见到阿由女小姐时,一定都会变得怪怪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讨厌呢。”这几句话倒是真的,阿由女不只是美丽而已。在她的眼眸里,似乎存在着某种魅力,总能奇妙的吸引住男人的目光,不只是阿由女,塚原家代代的女性似乎都传承了这种莫名的魅力。

塚原家是代代领有鹿岛郡塚原村的望族世家,虽然有着土佐守的称号,但很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家没有男丁,即使生了男丁,也个个都早逝,但每一位被生下来的女子都是美女。正因如此,这个家族代代都从爱慕美女的众多年轻男子中挑选养子来延续家族的血脉。卜传虽是出生于卜部家,因为爱上塚原土佐守安干的女儿阿妙,和自己的哥哥安孝展开了激烈竞争,最后胜出,才成为阿妙的夫婿。

卜传自己也没有生下儿子,只生下了美如天仙的独生女千世,而卜传的养子彦四郎干秀也是在打败两名同门师兄弟后,终于获得千世的芳心,干秀的独生女小枝同样也从爱慕她的众多年轻男子中选了平昭亲为夫婿,阿由女就是昭亲和小枝的独生女。而阿由女目前还没决定挑选哪位成为夫婿,大家都认定能得到阿由女的人就能同时继承塚原家,成为卜传的嫡流。

卜传流是新当流各流派中最广为人知,也最为荣耀的流派。继承这一流派的正统,一向是新当流的年轻剑士憧憬不已的目标,更何况还能同时取得稀世美女阿由女为妻。这种人世间少有的幸福当然非常吸引人,也难怪大家会如此热衷。不过,尽管有许多武士为了追求阿由女,勇敢报上名来挑战,但卜传晴家始终没有点头答应,原因不用说,自然是因为晴家目前正周游列国修炼中的次子新太郎晴秀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人选。
  
新太郎终于回来了,他只要在这次的比武大会中展现出符合继承卜传流嫡统的刀法来就行了,晴家并不期待他非得获胜不可,毕竟他再怎么说都还很年轻,更何况,古宇田、饭筱、柏原这些强劲对手,也并非能轻易站胜的对象。所以,新太郎只要展现出优秀的成绩,足以让众人对他的光明未来充满期待就行了。

万一有幸,真的获胜,甚至在骏河大纳言面前取得最后胜利,成为大纳言家的武术指导师傅,那就更好不过了。若真如此,那么身为晴家的师傅,同时也是叔父的卜传在天之灵应该也会欣慰不已吧。尽管年过八十,依旧神采奕奕,但晴家的余生毕竟不多了,所以他才会如此期待这次的比武大会。

“阿由女小姐……”原本已经暂时停下来休息的加世舌头,忍不住又开始蠢动起来:“大家都在谣传说这次的比武大会,恐怕会成为争夺阿由女小姐的比武大会哦,”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阿由女听了,不禁皱起眉头来。

“哎呀,你不高兴了吗?”正当加世想窥视阿由女的表情时,突然像是吓了一大跳似的,瞬间将双手的衣袖贴在自己的胸前,“阿由女小姐!”加世颤抖的轻声喊了一句。

“咦?怎么了?”
  
“你看那边……是水谷大人。”在庭院假山的另一头八弥看起来像是在参拜皇宫内院似的,正一边细细浏览着庭院的景色,一边朝这里走来,“他往这边来了喔!”

“我回屋子去了。”阿由女说完便要起身离去,没想到加世却用力拉住阿由女的手臂,“你还是留在这里吧!”说罢,加世便装出一副没事人的表情,眺望着池塘。

“啊,你们是……”两人头上响起了声音,水面上映照出一张宛如女子的年轻美男的娇嫩俏脸。
  
“哎呀!”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有人来,还抬起头来看的人,当然是加世,

“真是失礼了……两位是?”八弥嘴里虽然在道歉,却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只是睁大眼睛色迷迷地看着两名少女——更正确说是色迷迷地盯着阿由女,

“您是水谷大人吧,”加世露出微笑的眼神说着。
  
“是的,在下是水谷八弥,”

“我叫加世。”

“啊,你是卜部大人的……”
  
“是的,这边这位是阿由女小姐,”

“我听说过你。”

“咦?”

“我非常清楚你的事,你是已逝的塚原大人千金阿由女小姐,”每一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您。”阿由女移开了视线。
  
“是的,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对你的是很清楚。”  


第十一章·上、其三

“哈哈哈,阿由女小姐,我先失陪一下啰!”调皮的加世大概觉得看阿由女困扰的样子很有趣吧,所以说完这句话后,立刻飞也似的跑走了。

“啊,加世小姐,你等等我……”阿由女急着想跟在加世后面离开,却被八弥叫住:“阿由女小姐……”

“咦?”

“我终于见到你了。”八弥毫不忌讳的仔细注视着阿由女的脸庞,面对如此的绝世美女,还敢采取这么大胆的态度,显见这个美艳如女人的俊男对自己的容貌有绝对的自信,阿由女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抬起头来,这才首次看清楚八弥美艳的脸。

“阿由女小姐,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但其实我早就见过你好几次了。”
  
“咦?”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去年秋天的大忌时,在相聚神社上……当时你和晴家大人在一起,我没说错吧?”
  
“是的,”

“第二次是在今年正月的拜贺仪式结束后,在这个宅邸的拜殿前面,你和新太郎晴秀大人在交谈。”当时新太郎正从诸国修行之旅回来没多久,不知他听见自己和新太郎谈了什么样的内容……想到这里,阿由女不由得慌张起来。
  
“我看到他能与你这般美丽的女子如此亲昵地交谈,内心非常的羡慕”——净说些让人不舒服话语的家伙……阿由女心里这样想着,不悦的撇过头去。
  
“第三次是在十天前,你独自一人伫立在神社门边……当时我看到你自己一个人,起初觉得很开心,但后来发现你好像很落寞的样子,所以就想立刻飞奔到你身边跟你说话,当时如果不是加世小姐出现的话,我一定会上前去与你交谈的。”八弥故弄玄虚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当时我并非有事才到这里来,而是一直无法忘记你,为了见到你,哪怕是一眼也好,才会被吸引到这附近来闲逛,没想到很幸运的,果然看见你独自一人出现。”

阿由女并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而且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没想到他竟毫不害臊地对自己说出如此大胆的告白,对于这个叫做八弥的年轻男子,阿由女不禁觉得有些震惊,在这之前,阿由女早就有过几次被人告白的经验,而且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对象,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告白,第一次是被自己始终敬为伯父,父亲的饭筱修理亮,莫名其妙突然告白时,一开始,阿由女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接下来觉得对方应该是在开玩笑,但之后越听越害怕,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阿由女,我和你父亲昭亲大人可以说是莫逆之交,我从你还在襁褓时就已经认识你了,也始终将你视为自己的女儿,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向你提起这种事,我自己也觉得很羞耻,只是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要一想到你,全身就向着了火一样不断的熊熊燃烧,我也曾用尽全身力气斥责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一定要忘了你,我必须死心,我是一个蠢蛋,’但一切都于事无补,这几年来我就算做梦也会梦见你,我根本忘不了你阿由女,你就可怜可怜我这颗私募的心吧,我拜托你呀!阿由女!”  

身为守护天真正传神道流传统的中年优秀剑士,同时也是取代亡父地位,始终为阿由女所尊敬的人,竟如此对自己赤裸裸求爱,让阿由女不知如何接话,“卜部爷爷他……”阿由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来挡下对方,仍因此整整做了三天的噩梦,梦中总见到修理亮那张须发浓密的脸,睁露出狰狞的牙齿,作势要扑向她,幸好卜部晴家拒绝了修理亮的请求,但修理亮似乎仍执拗的对阿由女抱持着思慕之心。
  
阿由女第二次被告白的对象是古宇田六左卫门,六左卫门出身于神职家族,身为大宫司鹿岛氏的四家老之一,他们家与卜部家不管在职务上还是刀法上代代都有深交,而他也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对阿由女投以热切的眼眸,只是阿由女没有察觉到罢了,当他听说修理亮提出请求,却被卜部拒绝后,立刻来向阿由女告白,原本他也因为自己年纪较大的关系,不敢胡思乱想,但既然连比自己年长的修理亮都敢开口说想娶阿由女了,于是他便觉得自己也不必这么客气。
  
“阿由女小姐,昔日我们曾梦想过拥有神领一千八百八十八町五段以上的土地,但今日我们实际只领有两千石的幕府朱印领地(注:江户时代幕府赐予神社寺院的领地称为朱印领,由于所有权状文书上使用的是红色大印,因此得名,一般大名授予神社的领地则被称为黑印领),所以整个神社的相关家族在经济上并不宽裕,但只有我们家代代以来都很懂得兴利殖产,因此不仅拥有莫大的积蓄,在下总国一代也拥有隐田(注,不在幕府清册中,不需要缴纳税款的田地),你如果嫁到我们家来的话,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为钱所苦了。”
  
这一番话过于实际,根本说服不了一个充满梦想的年轻女孩,而且阿由女本来就不喜欢他,加上在父母双亡,已经家道中落的现在,听到这一番仿佛瞧不起塚原家的话,与其说让阿由女感到惊讶,不如说让她不禁涌起了些许的愤怒。
  
“古宇田大人,身为鹿岛家的当家,您必须维护并传承香取神道流一门,而我也必须传承塚原家才行,所以我无法照您所说的做。”

“这剑士,你不用担心塚原家,只要由将来我们所生的孩子继承就行,而我当然也会竭尽全力让塚原家在我们手中继续发扬光大。”
  
“虽然我的力量有限,不过我会努力传承塚原家下去的,不用您担心。”就这样,阿由女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古宇田。像这种令人厌烦的场面,究竟还要上演多少次呢?每次只要被人告白,她总会感到震惊与困惑,有时甚至感到愤怒或悲哀,而最后总是选择逃之夭夭,唯独一个人——尽管她仍吓了一大跳,却同时感到害羞苦恼与喜悦——她不但没有当场逃掉,还轻轻的将脸颊贴在对方胸前——新太郎大人。

阿由女情不自禁想起那次的情景来,于是轻轻的抬起头来说道,“水谷大人,明天您就要参加比武大会了,请您还是将所有精神认真贯注在比武上,别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尽管阿由女极力表现出不在乎对方的冷淡态度,但八弥反而为阿由女秀丽而轮廓分明的脸庞绽放出的异样美丽光彩,看到几乎失了神——她和我以往所追求过的女人完全不同,简直就是人间绝无仅有的宝玉!八弥内心里大大的动摇起来,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阿由女小姐,这场比武真有这么重要吗?”
  
“这还用说吗?今年秋天的这场比武大会,可是攸关着新当流的兴废呢……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

“哈哈哈,没有错,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不过对我来说,比起新当流的兴废问题来,我更在意能否得到你的芳心?”

“水谷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好吧,阿由女小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明天的比武大会,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努力,但是你得答应我,如果我获胜了,你就得嫁给我为妻!”  

“怎么可以……我必须传承塚原家……”
  
“这一点我明白,不过只要我获胜,那么对于我成为你的夫婿,负责再兴塚原家一事,一定不会有人反对的,虽然我是土子师傅的弟子,不过我对一羽流毫无留恋,我会带着喜悦的心情和你一起共同守护卜船流,”——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我怎能嫁给这种人?阿由女不再回话,但八弥或许误认阿由女的沉默是表示默认,因此突然伸出手,想握住阿由女的手。

“不可以,您想做什么?”阿由女大吃一惊,推开八弥,立刻转身就跑,八弥也马上就想追上去,却突然听到远方的道场传来声音:“哇!”——“不得了了!”——“日夏桑,他!”——“快来人啊!”人们不断大声喊叫着,四面八方放眼望去,都是冲向道场的人们。

“阿由女小姐,那就容我先告辞了,你可别忘了明天哦!”八弥担心被人看到这一幕,赶紧跑了。当他来到道场西侧时,发现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而且个个都在破口大骂。

“到底是怎么了?”八弥推开人群往前面走过去,明天比武大会上有力的获胜候选人之一,日夏喜左卫门已经气绝身亡,他的头整个贴在道场的木墙上,仿佛像是撞上了墙一般,他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从肩膀到背上的衣服都裂开来,鲜血溅满整个背部,流了一地,呛鼻的血腥味在已近黄昏的春日照射下,隐含着狠毒的秘密以及满满的杀气。


第十一章·上、其四

卜部新太郎晴秀跪在流排开山始祖,同时也是他叔公的卜传夫妻墓碑前。

宝剑高贞居士

仁福妙宥大姊

生前感情就很好的这对夫妻死后仍相互依偎在一起,卜传不仅是无双剑圣,同时也是温柔体贴的丈夫,而他的妻子阿妙不仅美如天仙,同时也是一个贞洁不二的女人。这样的夫妻生涯,让年轻的新太郎不禁由衷尊敬与憧憬,与阿由女永远相爱,并成为卜传般的优秀剑士——这就是年轻的新太郎常年以来的梦想,除了为叔公夫妻恭敬祈求冥福外,他同时也祈求了明天比武的胜利。
  
新太郎在墓碑前站了一段时间,眼神既坚定又清澈,摒除杂念,将全身力量凝聚在唯一的一刀上——比武前唯一要做的就只有这剑士了,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刻意避开不去见心爱的阿由女,还跑到人烟稀少的卜船坟前祭摇,为的就是避免和众多剑士一样,因为看到情人出现在眼前,而产生心理动摇——我会赢,我一定会赢的!新太郎感受到自己全身溢满了年轻的气息与活力,不禁用力的握了一下拳,他走下山丘,然后骑上栓在树旁的马,接着,他静静将马头转向鹿道神社方向而去。
  
他骑着马一路奔驰,在太阳即将西下的田野路上,一阵阵微寒的风不断呼啸而过,新太郎自认已经将所有杂念抛在九霄云外,但脑海中仍不自觉的不断浮现出有关明日比武的事来——其他剑士应该都已到达了吧?饭筱叔叔和古宇田资道大人是否也到了呢?——土子师傅大力赞赏的水谷八弥是否也来了?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实力到底有多强?——还有那个柏原,听说他在纪州比武过,被有马安信尊称为大哥,但我之前和安信比武时却陷入苦战……再来就是天流的日夏,听说他的实力同样很强。

——不知道我会和谁对战,如果是饭筱叔叔或古宇田大人的话,恐怕不太妙,更何况他们两人好像都对阿由女有意思——不,一旦上场比武,他们一定会完全忘记阿由女,将所有身心灵都关注在彼此的刀上。他们一定会毫无杂念,使出浑身解数的……新太郎一边不断思考着一边继续驰马向前就在这时,他忽然猛烈扑下身子,将头埋在马的鬃毛之间,一只尖锐的箭掠过他的后颈,直接刺进了地上!

箭——新太郎并非知道有箭射过来,所以才赶紧避开,纯粹只是从空气波动感觉到有东西飞过来,凭着剑士的本能避开了这一击,接着飞来的第二支箭,被新太郎瞬间出鞘的刀斩落地上,新太郎保持俯身的姿势,用力踢了一下马腹,试着急速离开现场,因为事出突然,他根本没有机会确认箭射过来的方向,再往那里采取反击的动作,不,就算有机会反击,新太郎也不会这么做。
  
要脱离危险,最好的办法并非挑战危险,而是尽速离开危险,这也是祖师卜传不断反复传授的教诲,即使看见前方路上的悍马被紧紧栓着,也宁愿刻意绕远路,只求避开危险。这样的做法充分显示卜传是一名既慎重又谦虚的剑士,武士刀存在的目的并非为了攻击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必须极力避开危险,非到万不得已时才拔刀保护自己,同时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这就是卜传流一太刀的本质。正因如此,新太郎只是不断纵马奔驰。

看着新太郎愈跑愈远的身影,一名男子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八嘎!居然让他跑了!”将马栓在道路东侧微微隆起的丘陵树木间,手上还拿着弓与箭的这个男人是一名年约三十三、四岁的武士,明白蓄势待发的第三支箭已经不可能射中新太郎后,男人取下箭,然后又愤恨的咋舌了一下。

“六左卫门!”就在此时,男人背后响起一个明显带着满腔愤怒的声音。

“哼——是修理亮吗?”急速转过身来的古宇田六左卫门瞬间脸色大变,一股夹杂着苦闷、愤怒与屈辱的情绪,扭曲了他的眼、口、鼻,呈现出极度丑恶的表情来——没想到被人发现了,而且对象不是别人,偏偏是饭筱修理亮这老混蛋……六左卫门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来,但是他的身体却像凝结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他虽然右手拿着剑,左手拿着弓,但修理亮的右手已经握在腰部的刀柄上了——轻举妄动的话,一定会被他砍死。这份恐惧让六左卫门的身体无法动弹。

“你太卑鄙了,六左卫门!”修理亮的骂声里充满厌恶与轻蔑:“身为剑士,你竟然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你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六左卫门不答——不,他根本回答不出来,毫无辩解的余地,毕竟他进行暗杀的卑鄙行径已经被修理亮当场撞见了。
  
“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怎么也想不到你原来是这种人,今天白天我看你的举止,就发觉不对劲,所以偷偷跟在你后面,没想到就看见你做出这种可耻的事情来!”修理亮并没有放松握住刀柄的手,只是继续说:“我知道你很迷恋阿由女,而我也知道阿由女明显深爱着新太郎,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没有新太郎……或许阿由女就会是我的人了,不过六左卫门,你仔细想一想,新太郎的父亲昭亲与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新太郎从小就敬我为叔父,也敬你如长兄,你竟然想放冷箭暗杀他……”修理亮的声音愈来愈尖锐,到后来甚至充满悲痛:“六左卫门,如果你想和新太郎争夺阿由女,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用刀法来决胜负呢?”42:33
  
“原谅我!”六左卫门低下头来,并将左手上的弓丢在地上,痛苦呻吟般的说:“请你原谅我!修理亮,我的心被恶魔给迷惑了,才会做出这么可耻的事来,请你原谅我!”看到六左卫门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还露出痛苦的表情与声音,修理亮的愤怒,情绪终于稍微缓和了下来:“我原谅你,因为你没有真铸下大错,不过重要的是你必须问心无愧,你绝不能再有这种行为,刚才的事我就装作没看到,不过你必须像个武士一样好好的和新太郎正面对决。”

“不!”六左卫门露出一副意气颓丧的模样,对修理亮答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和新太郎对战了,我甚至没有资格参加明天的比武,这次的比武大会我会宣布退赛。”

“事情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只要你懂得忏悔,好好清净你的心灵,堂堂正正与他对决就行了呀。”
  
“不,我对自己如此卑劣的本性已经彻底绝望了,此生我不会再握刀了,修理亮,这是我唯一足以对新太郎赎罪的方式。”  

“是吗?六左卫门,能看到你如此忏悔,我也觉得很欣慰。”看到少年时期以来的好友,因为痛悔自己的罪孽而变成如此消沉,甚至还痛苦,呻吟不已,修理亮觉得既沉重又难过,胸中甚至涌上一股悲凉的情绪,他放开握在刀柄上的手,悲伤的眨了一下眼睛,打算就此离去。就在此时——就在他内心产生些许的松懈时,六左卫门瞬间扑过来,握在右手上的箭,犹如尖锐的獠牙,狠狠刺进修理亮的侧腹。
  
“六左,你这畜生……呃……”修理亮只拔出三寸左右的刀,就瞬间倒在枯草堆上,六左卫门快速拔起箭来,再对着修理亮的脖子补上致命一刺,打根术——或称为“手刺箭”,这是将箭当成手里剑或铠通(注:日本武士使用的破甲短匕首,长约三十公分左右)使用的招式,也是香取神道流的奥义之一,新当流本就不同于柳生之后的新刀法,并不是只会使刀,同时还不断在枪、弓箭、柔术、打根术等各方面追求精进,完全保有战国刀法的古风。六左卫门很满意自己的打根术,他一脸得意洋洋的狞笑,稳稳的站在原地,看着伏倒在地,已经气绝身亡的总角之交,六左卫门脸上原先满意的悔恨与苦闷表情早已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


第十一章·上、其五

当新太郎回到神宫时,夕阳早已西沉,大殿灯火通明,境内的建筑物里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士,为了备战明天的比武大会,有些人早早便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屋子里,有些人在大客厅里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也有些人似乎情绪过于激昂,于是特地走到微寒的庭院里,生起篝火,逞强待在外头,新太郎并没有将自己先前的遭遇说给任何人听——毕竟自己并不清楚偷袭者是谁,如果说出来,只会引发无谓的恐慌。
  
新太郎一路上都在思考,也做出这样的决定,没想到一回到神社,便立刻听到日夏喜左卫门惨死的怪异事件,父亲晴家对于新太郎提出的疑问,只是皱起了银白色的眉毛,还摇了摇头,眼看就要举办盛大的祭典,却发生这种前所未有的不祥事件,让他年迈的心更痛苦,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向父亲告辞退下之后,新太郎立刻去找哥哥晴次。

“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杀害了日夏大人吗?”
  
“嗯,毫无线索。”

“能一刀就砍死日夏大人,应该没几人能做到啊。”
  
“不,如果是正面对决,你说的当然没错,但日夏大人是被人从背后暗杀的。”  
  
“就算如此,日夏大人也绝非那种毫无戒备,连一刀都没还击,就被偷袭而死的人哪。”
  
“我想凶手恐怕与日夏大人很熟,才会让日夏大人毫无戒心,被对方趁隙从背后偷袭,以那一刀的切口之利落,凶手绝非泛泛之辈。”尽管能够推测到这个地步,但究竟谁最为可疑,晴次却举不出任何人来——难道这事和自己差点被人偷袭射死,有什么关联?新太郎感觉一股不祥的气息,正在整个神社境内不断扩散。他心情沉重,甚至很不舒畅,然而,他也只能带着这样的沉重感,沿着长长的走廊,往自己的屋子走回去。
  
“新太郎叔叔!”有人在喊他,原来是晴次的女儿加世。叔叔——每次听到加世如此喊他,新太郎总有些难为情,因为他这个“叔叔”太年轻了。

“哦,原来是加世,你怎么还没睡呢?”
  
“哎呀,天色还早不是吗?倒是我说叔叔大人啊,您知不知道发生大事了?”  
  
“你是说日夏大人的事吗?”  
  
“是啊,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呢,而且阿由女小姐她也很担心呢,”  

“阿由女……她在担心什么?”

“叔叔大人真是讨厌。您说阿由女小姐还会担心什么事啊?当然是担心叔叔您了!”

“别胡说……我有什么事好让他担心的?”
  
“就算您没有什么事,毕竟发生那样的大事,她当然会担心了,叔叔大人真是一点也不懂青春少女的心哪!”

“是吗?那真是抱歉了。”

“您不用向我道歉了,不过您就去看一下阿由女小姐吧,她现在人就在我房里。”

“不,我看今天……还是算了吧。”

“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行啦,我觉得阿由女小姐太可怜了,您就过来一下嘛!”
  
“天都这么晚了……会很麻烦的。”  
  
当年轻的叔叔和侄女正在闲话家常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距离不到二十间远的某间屋子里,一起可怕的事件也正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着。在这间屋子里的是两名年轻男子,其中一人是先前出现过的美貌剑士水谷八弥,另一人则是有马流的代表人柏原筱兵卫,他是一个身材壮硕,皮肤浅黑,额骨有些突出,看起来就是功名心很强烈的三十出头男子。

“我已经实现了我们的约定,阁下到底打算怎么做?”筱兵卫不悦的问着。

“新太郎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所以我也没办法,不过到明天正式开始比武之前还有充裕的时间,你放心好了,就交给我吧!”

“那小子可是很厉害的,曾在纪州打败过有马安信!”

“嘿嘿嘿~~”

“你真的这么有把握吗?我劝你别小看他,我想我俩实力应该不相上下,但头脑绝对是我比你聪明,我只要略施小计……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没能杀了他,只要能阻止他参加明天的比武就够了。”
  
“你有办法阻止他吗?”  
  
“可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虽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哪里认识,又是如何搭上线的,不过,他们两人早在先前就已经建立起了互相合作的密谋关系,密谋的目的,当然是得到卜传流嫡统的地位,以及阿由女这个绝色美女;原本这两个条件是密不可分的,但他们两人决定分享,想得到阿由女的人当然是水谷八弥,对女人毫无自信的筱兵卫则选择了继承卜传的正统,也就是选择了名声。
  
在新当流各流派代表的六名优胜候选人当中,饭筱修理亮和古宇田六左卫门两人已经从竞争者名单中剔除,因为这两人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几年轮流获胜,但从来也没有谁得到过阿由女,当然也没有成为卜传流的正式继承者,即使今年仍由这两人当中的谁获胜,结果应该还是一样。

换言之,实际上筱兵卫和八弥眼前剩下的竞争者就只有卜部新太郎和日夏喜左卫门。只要在正式比武之前先杀了这两人,或即使没有杀了他们,只要让他们伤到无法参加比武的程度。那么最后留下来的人,自然就会只剩两人——也就是筱兵卫和八弥,两人在最后的决战中将会战成平手,两人就各自要求要得到美女和流派名声——这就是他们的密谋内容。
  
筱兵卫选择了杀害自己熟识的日夏喜左卫门,于是他将对方引诱到道场后面,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当时筱兵卫站在喜左卫门的左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站位?主要是因为要从左边砍死站在右边的对象会比较容易,相反的,要从右边砍死站在左边的人则较为困难,两人就在这样的位置下交谈了好一会儿。这时,筱兵卫突然开口喊道:“你看那里,新太郎和阿由女抱在一起!”筱兵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右边二十间左右处的树丛,

“咦?在哪里?”
  
“就在那棵大椎树下!”喜左卫门的身体转动了半圈,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右前方,就在这一刹那间,筱兵卫拔刀——寒光一闪,喜左卫门根本来不及出声,就倒在地上,只能紧抓住地上的土向前爬行,但爬行不到五六寸的距离,就气绝身亡了。筱兵卫确定喜左卫门已死后,赶紧试去刀上的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由于正值晚饭忙碌的时候,好一段时间完全没有人发现异状。筱兵卫回屋后,再也没有踏出屋外一步,直到这一刻,才找到机会,催促八弥快点解决新太郎。

“不过话说回来,阁下那一刀,我实在佩服万分……”八弥像是要刻意讨好对方般的说着,

“我是从背后偷袭他的,实在没什么好自满的……”筱兵卫有些难为情。

“不,话不能这么说,日夏这样的高手,可不是任谁都能杀得了的。”八弥说罢,便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裹:“新太郎的事,请阁下不用担心,尽管交给我吧,为了预祝成功,我把师傅的酒拿来了,我们就先来滋润一下嘴巴吧。”
  
“我听说土子大人很爱喝酒呢,”筱兵卫自己其实也同样喜好喝酒。
  
“嗯,所以师傅的酒都是好酒呢!”  

“明天就要正式比武了,我们可不能喝太多……”

“怕什么,反正阁下和我会打成平手的……结果不是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嘻嘻,这倒也是,你说的没错,”两人轻声的你一句,我一句,并同时举起酒杯来,“我看就别再喝了。”两人嘴里虽然都这么说,却还是喝了相当多的酒,结果是筱兵卫先躺下来,八弥休息了一下后,拿起包裹轻敲走出屋子,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由于筱兵卫迟迟没有现身,于是有人狐疑的前往查看,没想到才拉开纸门,就瞬间发出惊愕的惨叫声:“不得了啦!柏原桑,他,他的嘴里吐出鲜血,已经死了。”
  
食物中毒,外加喝酒过量,因此猝死——当这第三名牺牲者的死因被公开后没多久,立刻又传来消息表示,在七生村的小山丘上,发现了饭筱修理亮的尸体,这让所有聚集到神社境内来的人们无不感到颤栗,这股异样又可怕的灰暗氛围沉重的笼罩在在整个神社境内……


第十一章·上、终

天空也阴暗无比,还蒙上一层宛若丧服色彩般浅灰色的厚重空气,神社的西门后面是一大片不断延伸的树林,新太郎在树林深处若有所思的踱步着,此刻,比武大会已经在神社境内的比武场上展开了。上午的比武,属于初阶者的比武,下午开始会分别进行中阶和高阶的剑士对战,最后再由各流派的代表人进行最后的决战,就时间来说,恐怕会拖到申时(下午四时),不过,新当流六派的代表剑士已经有三人在比武之前就横死了,身为代表剑士之一的新太郎,当然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日夏喜左卫门、柏原筱兵卫——都是新太郎,很想对战一次的高手,新太郎觉得很遗憾,也为他们感到可惜。不过,最让新太郎痛心的是饭筱修理亮的死。这名中年剑士不仅是父亲的好友,也是新太郎始终尊敬的人,新太郎小时候,甚至曾跟他学过刀法,对新太郎而言,他就像是自己的叔叔一样,即使因为阿由女,知道对方可能成为自己的情敌时,很不可思议的,新太郎仍对修理亮毫无反感。
  
因为新太郎知道修理亮是一个就算要与新太郎争夺恋人,也一定会堂堂正正对决的君子,同时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这样的修理亮竟被人用箭刺穿脖子而死,而且听说他的侧腹也有箭伤,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是被远远放冷箭射死——杀他的凶手到底是谁,要是被我知道,我一定会替他报仇。新太郎暗自在心底如此发誓着,(下午就轮到自己上场比武了,此时绝不能胡思乱想扰乱心智……)
  
虽然新太郎相当清楚这点,但他的愤怒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正因为无处可发泄,所以更让他感到焦虑与烦闷,境内的比武场上传来声音——哇!听到欢呼声,新太郎忍不住停下脚步,并转过头去。(奇怪。)当新太郎凝视前方时,发现容貌美艳的水谷八弥正从西门走出来,似乎在找什么人不断地东张西望。今天一大早时,土子泥之助才介绍八弥给新太郎认识,当时新太郎就觉得八弥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他是在找我?新太郎踏过杂草往八弥的方向走过去。

“啊,卜部桑,你果然在这里……”八弥白白嫩嫩,五官美艳如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新太郎面向着八弥停下脚步。

“我有事想私下找你谈谈……”八弥环视了一下四周后带着新太郎走进先前新太郎一直踱步的树林中。

“站着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就到那里去吧。”八弥指着一节被砍伐的树根说道,由于连续发生的重大事件,新太郎一点也不敢大意,只是就他所见,八弥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杀气或敌意。
  
“卜部桑,就容我单刀直入的说吧,我今天早上看过柏原桑的尸体了,而且我捡到了这样东西,目前除了发现尸体的人之外,只有两、三人看到这个东西。”八弥从怀里拿出一个印盒,并递到新太郎面前,新太郎并不十分清楚八弥所说的意思,但当他仔细检视着接过手上的印盒后,脸色顿时大变,八弥的眼神也变得锐利,一动不动,凝视着新太郎的面容。
  
“卜部桑,还不只是这样……昨天黄昏,当日夏桑被人发现不知被谁砍死时,我也是立刻赶到现场去……结果捡到了这样东西。”八弥将一个小小的印章袋递到新太郎面前,新太郎只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明显更加震惊的神情。
  
“这个东西掉落在现场,就算是这样,你想说什么呢?”有好一段时间,新太郎都无法出声,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声音却明显充满不安,一点也不像平常冷静的他。

“不论哪个命案现场,当我到达时,令尊卜部晴家大人根本就还没出现。”说到这里,八弥刻意停顿一下想静观自己的说辞,能带来什么样的效果。
  
“当时晴家大人根本还没到达现场,但他的印盒和印章袋却掉在现场——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是想说我父亲就是杀人凶手吗?”新太郎激动的大喊。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在两起杀人事件的现场里,正好都看到晴家大人的所持物品掉在地上……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该向他人提起,我无从判断,所以才想来找你商量。”
  
“那你跟我来吧,我们直接去问我父亲,”

“这样也好,最好也请土子师傅和其他人做见证,不过,卜部,万一结果是……”八弥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语,还露出正在沉思中的异样眼神。
  
“当然晴家大人必然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他一定会这么回答,而我也不相信令尊会和这两起杀人事件有关,只是……其他人会怎么想,那就是问题所在了。令尊当然希望你能在这次的比武中获胜,大家心里对此也都很清楚,而就在比武没多久前,三名有利的获胜,候选人接二连三的横死虽然修理亮大人的情形我并不清楚,但日夏和柏原两人的死亡,现场里都发现了令尊的所持物品,如果被大家知道的话……你觉得呢,那些没有口德的人又会如何大肆疯传这件事呢?你也知道谣言是最可怕,也最无从预防的”

八弥不仅超出他实际年龄的表现出非常成熟来,甚至露出同情与困惑的神情来努力想说服新太郎,此刻,一股火焰的漩涡正在新太郎的脑海里狂奔,对方出示的两件物品毫无疑问的正是父亲晴家的物品,而且是父亲随时都会带在身边的事物。新太郎当然也非常了解老父亲非常偏爱自己,一心一意想帮助自己在剑道上取得名声,而且这个渴望胜过一切。不过,父亲再怎么样,也绝不是会为了消灭两名竞争对手而暗杀对方的卑鄙小人——新太郎始终如此,坚信着,只是眼前出现了铁证如山的物品,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卜部桑,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事实上已经有人开始在怀疑晴家大人了。”

“什么?”
  
“当然,怀疑的人并没有证据,目前只是在揣测而已,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因为日夏虽然是遭人从背后偷袭,但他毕竟不是泛泛之辈,有能力一刀砍死他的人并不多,再加上柏原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有办法让他喝下毒酒的人……不是跟他很亲近,就是很有威望的人,我知道这当然是无聊至极又极尽无理的揣测,但不论这种揣测多无聊,还是得设法消除才行,不能任由谣言散播开来,”

“这还用说吗?太无礼啦!”

“你绝不能激动,一定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该如何善后才对,这两样东西我就把它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如此一来,这些证据——你别生气,看在世人眼里,这绝对是证据,如此一来,证据就会消失了。”
  
“可是——”

“可是就算如此,我想还是无法预防毫无根据的谣言四处流传,那么要消灭谣言,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要怎么做才好?”新太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以为父亲晴家就是杀人凶手的立场之中,只是焦急的反问着,

“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放弃参加比武大会!”

“你说什么,要我放弃这场比武大会,”新太郎为之愕然,不禁大喊出声。

“小声一点……不管是疾病也好,或是找个其他适当借口也好,总之,只要你放弃这一次比武,自然就打消无谓的流言,这世间就是这么不辨是非呀。”

听到八弥令人意外的要求,新太郎脑中一片空白,八弥见状,马上乘胜追击,他那宛若女子的娇嫩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的安抚着新太郎:“卜部桑,你可千万别误会了,你大概以为我故意劝退,你是想自己取得胜利……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你如果不出场比武,最后应该会是由我和古宇田六左卫门对决,但我绝不会赢他的,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与古宇田桑对战一定会输,但为了避免没有你参战的情况下,由我成为新当流的代表,所以我会输给他。你我之间总有一天会真正的决战,到时我们再来分胜负,决定由谁成为新当流真正的代表。”
  
从这个时候开始,直到黄昏,新太郎究竟抱持什么样的心情,人又躲在哪里,完全没有人知道,申时一到,最后的一场比武就要开始了,这时,突然传来惊人的消息,让挤满比武场的剑士们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卜部新太郎从昨天黄昏开始,身体就突然出现异状,到了今天情况变得更严重,以致根本无法上场比武,只好宣布弃权,这就是传来的消息内容。于是最后就只剩这两人:香取神道流的古宇田六左卫门资道对战一羽流水谷八弥光信,

三十三岁的六左卫门剽悍的脸上充满油光,二十五岁的八弥俊美的脸上散发着明亮的光辉,两人虽然都露出微笑现身比武场上,但在各自的微笑背后却隐含着不同的意义。六名获胜候选人中已经有四人不是死亡,就是弃权,大大减损了人们对最后决战的观赏兴趣。不过,当两人手持木刀走到比武场中央时,场内还是不约而同的掀起一阵喧哗,喧哗过后则是风平浪静般的一片死寂,相聚一间的两把木刀相聚,散发出仿佛真刀一般令人恐惧的杀气,并在阴郁的凝重空气里,慢慢的彼此接近。

“呵!”六左卫门终于发出豪迈的吆喝声,并将双手高举在右上方的木刀,朝着八弥的肩膀砍过去,格挡还是闪躲呢?——八弥的身体如跳蚤般瞬间从六左卫门身体左侧闪过去,然后转了一圈,与六左卫门正好交换了原先的东西位置,并彼此对峙着,看在旁人眼里,两人不过是交换的位置而已。但其实两人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已经出现了异常的变化,原本充满自信与活力的六左卫门,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狼狈的神色。而八弥则是用胜利者的眼神,注视着六左卫门。
  
原来两人刚才擦身而过,并转动身体的同时,八弥用音量极低,简短而锐利的声音在六左北门耳边说了一句:“真可惜,你手上拿的不是打根。”其实,八弥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将香取神道流和打根联想在一起后做出的推测,因此故意试探六左卫门,没想到这句话就像一支尖锐的箭,深深刺中六左卫门的心。六左卫门因此瞬间露出狼狈的神色——而精于算计的美男水谷八弥是绝不会愚钝到错过这个大好良机的。

“喝!”只一声,八弥飞跃向前,“胜负已定!”裁判土子泥之助的声音高高的响起,八弥的木刀猛力击打在六左树门的护腕上,护腕被击成了碎片。



 楼主| 发表于 2024-8-1 00:40: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残酷卜传流·中·江户之卷

第十一章·中、其一

宽永六年春天的江户,樱花早已凋落,在甚至有些过度温暖的阳光照射下,一辆辆载着石头与木材的牛车排成一长列,笔直朝着江户城而去。因为从这一年开始,一直到宽永十六年为止,即将展开为期十年的江户城大施工,天守阁的部分已经落成,是一栋具有五重屋顶六层楼阁,从础石往上算起,高达二十七间(约五十公尺)的宏伟建筑物,当船只进入江户湾时(今日的东京湾),从远远的海上就能看见它闪耀光芒的纯白身影。

尽管遭到明历大火(注:西元一六五七年三月发生于江户的大火,整片江户市区的一半全都付之一炬,死者据说达三万至十万人)的祝融无情烧毁后,这座天守阁就没有再重建过,但此时的人们却时时可以仰望它在江户开府初期的威容。这时的江户市区约有三百多个町,人口有五十万人,虽然比不上最盛时期的一千七百多町,一百三十万人口,不过仍凌驾大阪和京都,成为国内第一的大都会。

围绕本城鳞次栉比的各诸侯宅邸,也都是直接沿用桃山样式,各个争奇斗艳,一间比一间豪华,就连屋顶也涂上金漆,大檐上还雕刻着狮子,大门上还雕刻着老虎,诸侯宅邸之所以后来会逐渐变成平房,建造方式也越来越朴素是因为在这之后经常发生火灾,只好开始在建筑上设限之故,目前的江户作为新型都市,整个城内充满活力,就连街头巷尾也一样热力十足,放眼望去,整个城下町尽是洋溢着武家的霸气。

来往街上的行人也几乎都以武家的人为主,而且其中有许多人都是十五年前在大阪夏、冬两阵里,历经战火考验存活下来的勇士,不还不止如此,年过五十以上的人,大多经历过三十年前的关原之战,甚至有人经历过更早之前的战役,在如此豪迈,甚至还留有些许杀伐之气的江户街道上,一名像是绽放在野地里,却被人摘下来的月见草般,既纤柔又清澈,同时充满温柔感觉的少女正在急急忙忙的赶路。她就是从常陆国鹿岛神社,独自一人赶到江户城的阿由女。

在春日祭的奉纳比武当日,阿由女一心一意认为绝对会获胜的卜部新太郎晴秀意外的在比武开始之前称病而没有现身,而且就在当夜,只对加世留下一句,‘我去江户’,就不知去向,谣言甚嚣尘上,且愈来愈严重,有些人批评新太郎是因为胆怯才逃走,也有些人谣传说,他是因为对阿由女求爱却遭到拒绝的缘故,才会销声匿迹,更可怕的是,也有人谣传说当时发生的三起杀人事件都与她有关。

——新太郎大人到底是怎么了?

——比起这样的担心,为什么不向我吐露苦衷?怨恨的情绪在阿由女心里占据了更大的空间。

“新当流的代表当然是由比武中胜出的我来担任,所以请把阿由女赐给我,并让我承继荣耀的卜传流道统!”水谷八弥美艳的眉宇之间浮现出傲慢的微笑,对卜部晴家提出如此要求,爱子不可思议的失踪,让晴家郁闷的心情始终无法纾解,所以也没问阿由女的意见,就直接回绝了八弥的请求。八弥因此还请出师父土子泥之助,不厌其烦的反复向晴家提出要求,晴家只好破天荒的把阿由女找来问清楚她的意愿,竟想到阿由女当场表示:“我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新太郎大人为妻了。”一反平常文静又低调的个性,阿由女与斩钉截铁的如此回答着,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不过新太郎那小子,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会放弃那么重要的比武,最后还下落不明……真的很对不起,你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这个老人也已经六神无主了,”看着斩头银发的晴家失望的垂着头,阿由女更进一步说出令人震惊的话来:“卜部叔叔,新太郎大人若没有重大理由,绝不会这么做,他不是这种人,我现在就动身去找新太郎大人!”

“咦?你要去找他……可是他只说他要去江户啊,”

“那我就到江户去,我一定会找到新太郎大人,向他确认清楚他的本意,”清纯又黝黑的大眼睛里,那颗充满思慕的少女心正燃烧着熊熊火焰,被阿由女炽烈的期盼给说服,晴家提议找人陪她一起去,但阿由女却如此坚定的回答道:“不,我自己一个人去,找起人来反而方便。”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独自出发朝江户赶去,阿由女首先去的是同属新当流的松冈左太夫则次宅邸。左太夫是卜传高徒松冈兵库助的嫡子,目前是领有一百二十石的旗本。

虽然兵库助与柳生但马守宗炬以及小野治郎右卫门忠明并列为将军家的刀法指导师傅,但他所领受的俸禄却很微薄,别说和柳生家相比了,就连小野家都无法相提并论,最终在没有得到太大荣华富贵的情况下便撒手人寰。后来传到他的嫡子左太夫时,将军家的刀法指导师傅地位当然就被取消了。左太夫只能以传承新当流正统的继承人身份勉强得到认可,去指导将军家的旗本以及各大名家中的武士们,他在曲町口御门附近开设的道场也与一般市井中的道场没有太大差异,非常的贫弱。

不仅如此,身为道场的主人,左太夫已经年老力衰,因此,道场的经营就只能交给甲头刑部少辅安则以及多田右马之助正胜去负责多田和左太夫同样属于旗本,不过甲头却是常陆国鹿岛郡大月村出身的乡士,昔日还曾登门拜访过卜部家,希望能向晴家拜师学艺,也因为这样的缘故,阿由女为了打听新太郎的消息才会先去找松刚问问看,将近黄昏时,阿由女终于来到松冈宅邸附近,正当她要转进小路旁的拐角时,突然有人用力撞到她的身体。

“喂,小心一点!”眼前发出怒骂声,脸上却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旗本奴(注:倾奇者、歌舞伎者的一种,由下层旗本组成的无赖集团,以任侠作风及其装艺服著称)跟明历之后那些会将发髻用油固定住,还身穿柔软衣物的年轻武士不同,阿由女眼前的这名武士不仅带着用融化后的蜡加上松脂固定而来的假胡须,还穿着只到膝盖的短衣,光脚上还套着草鞋,附近没有其他人走动,只有眼前的稀世美女——男人因为有些微醺,大概是一时兴起,想捉弄阿由女,才会故意找她麻烦吧。

“非常抱歉,我因为急着赶路,才会不小心冲撞到您。”明知对方想无理取闹,阿由女还是诚恳的道歉,只想赶快走人。

“哦,你急着赶路是吗?我看八成是要去会情人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充当你的情人好啦!”男人张开他的大手粗暴的想抱住阿由女的肩膀,阿由女轻轻握住对方的右手腕,然后往后反转一圈,

“好痛……可、可恶!”男人仿佛被火烫到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脸上表情也扭曲了:“你这个女人!竟敢对我做这种事?”男人握紧拳头,认真的用力一拳挥过来,没想到,阿由女只是轻轻闪开,同时将手上的拐杖头往男人的皮肤刺过去。身为女子,阿由女并非特别精通武艺,只是为了护身,曾向晴家和饭筱修理亮等人学过一招半式,但她的祖先代代都是最强的剑士,所以她身上自然流着剑士的血液,泛泛之辈的武士想单靠腕力让她屈服,当然不可能。

“唔,可恶!”男人愤怒的重新站起身来,作势要扑向阿由女,就在此时,阿由女背后响起了声音:“哈哈哈这位年轻小姐,你还真是有两下子呢,这家伙都被你打的落花流水了!”

“你说什么?臭小子!竟敢多管闲事!”或许是因为丑态被看见而恼羞成怒的男人飞身扑向这名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结果这次被修理的更惨,整个人被对方摔在地上,正想抬起屁股来时,又被对方狠狠的一脚踢飞出去,“给我记住!”男人不忘丧家之犬,一定会有的反应,虚张声势的丢下这句台词后,就赶紧逃之夭夭,

“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阿由女笑着的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男人的脸:“啊,这不是甲头大人吗?”

“咦?”男人狐疑的仔细盯着阿由女瞧:“啊,你、你不是阿由女小姐吗?”

“是的,甲头大人好久不见了。”

“啊,是阿由女小姐,怎么会呢?你真的是阿由女小姐呀!”甲头瞪大着眼睛,还不断重复同一句话,可以想见,他有多震惊,不过也理所当然,毕竟虽然有整整五年不见,但甲头除了多少沾染些都市气息,也随着年龄更显成熟外,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而阿由女已经从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成长为明眸皓齿的秀丽少女了,

“真不敢置信,没想到你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你真的是阿由女小姐吗?”不觉发出嗯的低吟声,甲头再次说出了同样的感慨。

“您在说什么呀?您别再这样盯着我看,我会很难为情的,”

“你真叫人吃惊呢,阿由女小姐,对了,你怎么会到江户来的?”

“我有事想来找松冈叔叔,才特地赶来的。”


第十一章·中、其二

听着阿由女述说整件事的经过,松冈左太夫不住的点头,“我可以想象得到卜传大师,他一定会很心痛吧,我也会尽全力帮忙寻找新太郎大人的,不过既然新太郎大人说要前来江户,那么我想他一定会来找我。所以在这之前,你就暂时在我家里住下来,等新太郎大人前来吧。”阿由女也是抱着这个打算才来的,所以她便接受了左太夫的好意,暂时在松冈宅邸里寄住下来,松冈道场也从这一天开始,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松冈毕竟只是领有一百二十石的小旗本,因此宅邸不甚华丽就不用说了,就连设在宅邸内的道场也显得寒酸,到处都可看见腐朽的痕迹。尽管如此,一切都变了,简直就像四处都重新整修过,甚至宛如换上了崭新的榻榻米般,整个道场变得活力十足。一走进门里,就觉得到处充满阳光般的明亮,耀眼得几乎让人张不开眼睛,原本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不过是多了一位美貌少女而已,却犹如奇迹般,使整个道场焕然一新,就连上门习武的弟子人数也开始暴增,而男人间的交谈声音也明显变得新鲜又有活力。

“喂,你看到了吗?”

“嗯,真是个大美女哪!”

“听说她是鹿岛卜传大师的亲戚哦,”

“好像是卜传大师的唯一嫡传,而且这次是专程来找夫婿的。”

“哦,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我看阁下是没希望了,倒是在下还有这个可能性喔,”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不要我把镜子借给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彩色了,”

“我反而不想活了,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那样的美女,就觉得有些悲哀啊。”

只要阿由女一出现,哪怕只是一瞬间,她周遭的空气立刻有如盛开的鲜花般充满清新的味道,而只要她黝黑的美眸含着微笑,不经意的向人们打招呼时,年轻的弟子们,胸中就会传来一股犹如敲响太鼓般的悸动。只是这些年轻人的赞叹声,没过多久之后,立刻转为接近死心的叹息声。

“喂,我看是没指望了吧……”

“嗯,那两个人可不是我们能应付的对手。”

“他们虽然实力不相上下,不过就男人气概来说,我看是右马之助略胜一筹。”

“你可别忘了右马之助是多田家的嫡男,不可能入赘的,相较之下,身为三男的刑部还比较有机会。”

尽管甲头刑部和多田右马之助两人都努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但不论谁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俩都非常迷恋阿由女,右马之助第一次见到阿由女时,就对她一见钟情,完全被她的美貌所俘虏。二十一年来,一直到那一天为止,他都一直将全部的精神贯注在刀法上,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视女人的世界,是一个不断鞭策自己的认真男人。然而,这样的男人,却因为阿由女的出现,使得他产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是练习还是休息,只要右马之助一睁开眼,眼前闪耀着白光的剑刃上,总会浮现带着淡淡忧愁的阿由女眼眸,而且影像总是重叠在一起,怎么挥也挥不去,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想不到竟会如此心神紊乱,(真是笨蛋!)不论他如何咒骂自己,如何压抑自己,他的心就是不断被那双黝黑的美眸吸引过去,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不动一心,生死不二!即使他自认已经磨练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但只要一瞥见温柔婉约的阿由女,一切就会前功尽弃,犹如被太阳照射到的残雪般,瞬间融化的无影无踪——即使放弃多田家,也无所谓……右马之助,甚至曾这么想,然后瞬间对自己的没出息感到愕然,愕然过后,他马上又再度为阿由女而心神不宁,

甲头刑部也好不到哪里去——起初,他试着以长兄对待小妹妹的态度,来面对从小就认识的阿由女——不,或许应该说,他一开始确实是真心期盼这么做的,只是没过多久,他马上明白:他根本做不到……五年前他能轻松的与十二岁的小女孩交谈,现在的他却不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像当时一样,就算他勉强自己像昔日一样与阿由女交谈,嘴唇总会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她怎么会成长为如此美丽的姑娘,刑部不下数次,数十次的如此对自己说着,每次都会因此感到震惊。

从她还是小女孩时就认识的阿由女会出现在江户,而且第一个邂逅的人就是自己,这一定是天意,是上天注定要将她赏赐给我的!刑部甚至开始涌起这种陷入热恋中的人特有的天真想法。他和右马之助不同,迄今也和好几名女子交往过,但一见到阿由女后,他就深深明白,重点并不在人数。不可否认,阿由女是人间少见的美女,只是隶属新当流的优秀剑士们几乎无一例外的全都为她着迷,而且是几乎无可抗拒的疯狂迷恋,这到底是为什么?完全找不到足以解释这一切的逻辑,只能说是不可思议的宿缘吧——或许到头来还是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一切。

被相同情感束缚住的刑部与右马之助这一天并肩走在骏河台的台地上,台地南侧被人挖开了一大块,好几百名工人正在那里忙碌的赶工着。据计划是要铲平台地,将台地的泥土搬去遥远的江户城南方海岸,将海岸填平后造出新地来。日后从日本桥滨町一带,一直到新桥、筑地的大片土地,就是靠这些泥土开辟出来的新土地,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右马之助突然淡淡的开口说道:“甲头,我已经忍受不了了,我无法再继续装下去了——我就跟你坦白说吧。我爱上了阿由女小姐!”刑部依旧望着前方,然后回答了右马之助:“多田,我也正想跟你这么说。”

“是吗?果然如此。”右马之助的声音显得很沉痛,“其实我也早就察觉到你的心意了,没想到身为同门师兄弟,形同手足的我们两人竟会爱上同一个姑娘,真是悲剧呀。”

“嗯,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没有意义,我们就堂堂正正的争夺阿由女小姐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因为我绝不会放弃!”

“我也是一样。”

“问题在于,阿由女小姐本人。”

“没错,我看她到现在都还深深爱着卜部新太郎。”他们两人也都认识新太郎,新太郎游历诸国修炼时,途中曾两度造访松冈道场,而刑部则更在这之前就在常陆见过还是小孩的新太郎。

“他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我也有同感,但我想我们两人……”

“没错,要论刀法,我们并不会输给新太郎!”两人嘴里虽然这么说,内心却同时感到有些愧疚,两人都收到师傅松冈左太夫的命令负责找出新太郎,但他们都没有积极出去寻找,或者该说根本故意不去寻找,如果真的找到新太郎,还将他带回松冈宅邸来——然后万一他见到了阿由女……两人只要想到这一点,就醋意填胸——到时候阿由女一定会立刻扑向新太郎怀里。只要想到这一幕,两人的头脑就像要烧尽般的灼热起来,胸口却像冰一样的冷冽,

“我们得快点找到新太郎才行。”刑部口是心非的地勉强说着,“嗯,到时候……”到时候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其实两人心里也都没个谱,两人露出灰暗的表情,脸色仿佛吞了铅块般凝重,然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远处的台地下面,工人们依旧忙碌的赶工,早已心不在焉的两人有意无意的将视线落在工人身上,结果——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呼:“啊!”接着他们彼此互望了一眼,

“那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在聚集了一群工人的中央一带,突然爆发激烈的咒骂声,工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


第十一章·中、其三

在人群混乱的漩涡中心处站着一名武士,由于他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从他身上的打扮来看,应该还很年轻。工人们一边发出怒吼声,一边团团围住那名武士,还高举棍棒不断逼近朝他。然而,面对气势汹汹的这样一群人,那名武士却依旧泰然自若的站着。这时,一名工人突然猛力撞向武士,但——工人半裸的强壮身体根本还没碰到武士胸口,就遭对方猛力一击,趴倒在地上,

接着又有一名工人撞上去,两人、三人——年轻武士的动作太过敏捷,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工人们一一被摔往左右两边,而武士依旧潇洒的站在原地,工人们开始抡起棍棒往武士砸去,武士身子微微往下一沉,迅雷不及掩耳地抢下了其中一根棍棒,然后将冲上来的工人们一一打倒在地。

接着,三、四名站在稍远处,刀已出鞘的的男人往武士的方向跑过来,将武士围住。武士不知道喊了什么话,只见他往后倒退一步,然后丢掉手上的棍棒,快速拔出刀来,白刃在晚春的阳光映照下,发出两三道的闪光。接下来,转瞬间男人们手上的刀便全部飞上了天空,只剩下一群人捧着肚子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那是……新当流!”

“到底是谁……竟有如此高超的刀法?”右马之助和刑部忍不住面面相觑。年轻武士似乎已经考虑到后果,因此只用刀背来打倒对方,但那一瞬间闪过的刀光,确实被这两人全都看在眼里。因此他们可以笃定,这名年轻武士的刀法绝对远远超乎一般的水准之上。一名武士纵马赶了过来,大概是负责监管工程的官员吧。

“喂,可不能就这样放着那家伙不管啊!”

“嗯,去探探他的底细也好,”两人说着说着,赶紧跑向台底,年轻武士正被下马来的官员以及官员的部下们围着问话,工人们纷纷不满的咒骂着,似乎正在向官员陈情,右马之助立刻推开人群,并报上自己的名号:“这位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否请大人网开一面呢?”

将军属下的直参旗本(注:有资格面见幕府将军的旗本武士)——光凭这一点就能让官员尊敬三分吧!另一方面,松冈道场的多田右马支助在这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气,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事。事情的缘由,不过是粗鲁的工人们和一名来自乡下不懂江户风俗与施工习惯的武士,因为无谓的言语冲突而产生的小纠纷罢了。官员安抚了工人们后,就将年轻武士交给右马之助去处置,

“真是失礼了。感谢您仗义相助。”武士离开现场后,立刻向右马之助道谢。眼前这名武士不但出乎意料的年轻,还长着一张美艳娇嫩,宛若女子的脸庞,让右马之助和刑部忍不住瞪大眼睛。

“据我们方才所见,你使用的是新当流刀法,我们不过是基于同派情谊才出面罢了,不好意思,多管闲事了。”

“哪里,您太客气了,还好有您帮忙,让我得以免于开罪官员,不然事情就麻烦了,我确实是新当流门下,不过我学的是分支的一羽流,我叫水谷八弥光信。”

“水谷八弥?你不是土子大人的弟子吗?”刑部终于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这个名字来。

“是的,正是在下。”

“我听说过你的事,大家都说,你虽然年少,却是刀法无双!原来如此,难怪刚才那么矫捷锐利,果然厉害!”

“我竟然对工人们出手,真是让两位看笑话了。”八弥的谈笑风生,完全不像一般的年轻人。

“恕我失礼,刚才您说自己是松冈师傅的弟子,多田大人是吗?”

“正是在下,旁边这位则是我的同门甲头刑部。”

“久闻两位的大名,没想到今天竟有幸能同时见到两位,真是叫人开心呢。”美艳的俊男剑士八弥的应对十分得体,让两人如沐春风,“我今天才刚到江户,请原谅我身为乡下人不懂礼仪,才会那么失态,让两位见笑了。”

“哦,这么说来,你还没找到住宿的地方吧。”

“是的,”

“那就到松冈道场来吧,”刑部主动开口邀约,这个时代的人,只要遇到武艺高强的剑士,便会邀请对方到道场来互相切磋刀法,更何况这个年轻漂亮的水谷八弥也是新当流同门,又曾经听说过他的大名,八弥立刻接受了刑部的好意。回到松冈宅邸后,当阿由女和八弥不期而遇时,两人完全以不同的心情发出惊呼:

“喔!”(小美人,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可不会让你再跑掉了!嘻嘻嘻!)

“啊!”(真讨厌,他怎么找来这里的!)阿由女发出的是充满震惊,是尖锐却颤抖的声音。

“原来你是到这里来了呀,我只听加世小姐说你到江户来了,也不知道你究竟会在哪落脚,一直很担心你呢……原来如此,仔细想想,这也难怪,你既然都到江户来了,自然会到这里来拜访啰……”面对着出乎意料的重逢,八弥娇美如女子的脸颊不禁泛起了红潮,他得知阿由女突然出走,是在她出发之后几天的事,八弥一直追问加世,才终于得知阿由女士要前往江户。

(阿由女该不会是早就和新太郎约好,故意远走江户,好在那里重新展开幸福的两人生活吧……可恶!!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的!)获知这个讯息后,这样的怀疑就一直在八弥心底挥之不去,一股莫名的妒火在他胸中猛烈燃烧,为此他说服师傅土子泥之助,在作为新当流代表前往骏府之前,必须先到江户处理一点事,八弥急不可待地跑到江户,他的首要目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阿由女,盯死她!没想到才到江户当天就见到了阿由女——真是太幸运了。一想到这里,八弥就不自觉的笑开了怀。

“你认识阿由女小姐吗?”刑部深感意外的问着。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开始对自己将这个美艳的水谷八弥带回道场感到莫名的不安。

“是的,我们在鹿岛时就已经认识了。”八弥说得理所当然,旁边的阿由女赶紧澄清:“不!我只是在比武的时候碰巧见过这个人一两面而已。”阿由女轻轻的蹙起眉头否认。从第一次见到八弥时,她就有些讨厌这个长着一张女人脸的美艳男人,之后又被他缠着求爱,更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反感。

“阿由女小姐,你是专程来找新太郎大人的吧,你已经有线索了吗?”八弥这才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问道。

“不?我还没见到他,您知道他在哪里吗?”仿佛即将溺毙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般,这次换成阿由女柔声的问着八弥。

“不,我也毫无线索。不过既然他人在江户,我想应该不难找到他。”

“咦,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新太郎大人除了这里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熟识的人在江户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

“既然如此,只要到马喰町或小传马町的旅馆去问问不就行了?虽然我对江户不熟,不过我听说从乡下来的人,到了江户大概都会去那附近投宿,我本来也打算去哪里投宿,不过承蒙甲头大人的好意,才到这里来叨扰……”刑部和右马之助听了,不由露出苦涩的表情,住在江户的他们两人当然早就想到这一点,只要到马喰町或小传马町去问一问,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新太郎……但沉迷于阿由女美貌的他俩就是不愿意去那附近打听。

阿由女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两人的心情,只是对八弥所说的话抱持着一线希望,“我明天就到您说的马喰町去找找,甲头大人还麻烦您为我带路……”

“不,你就别烦劳了,我会去找他的,”不知道八弥心里究竟有什么盘算,总之他说的非常果断,“我也有适得和新太郎大人谈一谈,所以我明天一定会设法找到他,将他带到这里来。”


第十一章·中、其四

为求官而离开家乡的浪人,想大捞一笔而来到此处的商人,因为诉讼事件必须长期滞留此地,对此抱持着心理准备的邻近地区豪农,来历不明的流浪者,周游列国的修道者,带人前来收款的代理人,连夜逃跑的庸医,贪好女色而被赶出来的神职人员……每个人各自怀抱着不同的思绪,悄悄待在自己的房里。由于一早下起了雨,路上非常泥泞,再加上天气不合时节地意外寒冷,因此大部分住在旅馆里的人都没有了外出的意愿。在这小传马町的各家旅馆间,一名美艳如女子的年轻武士正一家家仔细的探访着,这名美男正是水谷八弥。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从常陆来投宿,名叫卜部新太郎的旅客?”当八弥问到第十家旅馆时,他的声音清楚传进了附近的客房里,正躺在房间里休息的新太郎立刻坐起身来。由于新太郎是以假名投宿,所以旅馆人员回答:“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水谷吃到的这个闭门羹,新太郎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新太郎并不想见水谷八弥,因为在他手中掌握着父亲黑暗的秘密。

光想到这一点,就令新太郎嫌恶不已,不止如此,八弥还背叛了当时的诺言,竟然打败六左卫门,抢下新当流代表的资格,自己当时应该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而放弃了比武吧。新太郎想到这里,便决定静待八弥自行离去。但——他突然有一个疑问涌上心头,八弥为什么要在这种下雨天里出来寻找自己?以八弥的立场来说,他应该根本不想再见到新太郎,莫非——阿由女出了什么事?尽管新太郎已经决定对阿由女死心,但一想到阿由女可能有什么不测时,全身血液还是瞬间燃烧起来,新太郎几乎是反射性的跳起来,冲进大雨之中找人。这时八弥正好从隔壁旅馆走出来,

“水谷……”

“啊……是卜部桑,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八弥露出纯真无伪的笑容,“我猜测你应该就在这附近,所以正在找你呢,”

“有什么急事吗?”

“不……”八弥为了躲雨,走到旅馆屋檐下,“虽然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急事。不过先前我在鹿岛时,不是答应过你吗?有关新当流代表的资格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和你单独争夺……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约定的。”新太郎稍微红了眼眶,他以为误会了八弥,
并为此感到羞耻。

“我和古宇田六左未门大人的那场比武,原本是打算和他打成平手的,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小心伤到他而获胜。不过我并不因此认为自己就是新当流的代表,毕竟我还没有打败你呀。”八弥露出美丽的白牙,笑着抱歉,

“让你费心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能否以新当流代表的身份到骏府去,不过我倒是很想和你交手一次。”

“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那么就请松冈师傅担任裁判,你觉得如何?”

“你也认识松冈大人吗?”

“我是昨天才认识他的……”八弥说到这里,表情认真的看着新太郎,“话说,有另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也来到松冈师傅家里了哦,”

“咦……是谁?”

“阿由女小姐。”

“啊!”

“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拜访松冈师傅呢?阿由女小姐一直在那里焦急的等你呢,我除了想实现和你之间的约定外,也是因为受到阿由女小姐的请托,才出来找你的!”

“水谷桑,真是太劳烦你了。”新太郎坦率的低头道谢,原本新太郎因为心中那份年轻人的道德洁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见阿由女,所以才离开了鹿岛,但离开时,那坚定的心意此刻几乎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

“卜部桑,你快点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到松冈师傅那里去吧。”就在八弥和新太郎从小传马町急急忙忙赶往鞠町口的同时,松冈道场里的甲头刑部和多田右马之助正在咫尺之处,几乎是脸贴着脸的对坐着,两人脸上都露出忧郁的神色。昨晚,刑部在自己靠近道场的房间里,几乎是彻夜辗转难眠。只要想到明天新太郎就会出现,阿由女就会投入新太郎的怀抱里,一股像被炭火灼烧般的痛楚感就不断在胸中翻跃。

阿由女的寝室就在仅仅两间之外,一想到她正在房里安详的睡着,刑部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欲望,想立刻冲过去,把她剥个精光,紧紧抱住她,尽情和她交媾做爱,哪怕会被人指为疯子或淫魔也无所谓——阿由女、阿由女,为什么变得那么美丽,刑部只能郁闷又痛苦的不断咬牙,呻吟。当黎明破晓时,他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心情坦率的向阿由女表达——这就是他的决意。不过,他已经和右马之助约定过,要堂堂正正的一起争夺阿由女。

正当右部犹豫着是否该先向右马之助说明后再执行自己的计划时,右马之助出现了,原来右马之助前一晚同样在自己位于番众町的家里一夜无法入睡,他的表情和刑部一样,不,或许比刑部心思更加紊乱。因为他的情况与刑部不同,他对阿由女的感情可以说是一场“非常迟来的初恋”,而他同样在烦恼了一整夜后,决定趁八弥将新太郎带回来之前,先向阿由女表达他的心意。两人四目相交时,右马之助先开口了:“水谷桑已经去找新太郎了吗?”

“嗯,”

“这么说,新太郎今天就会出现在这里了,”

“应该是吧?”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也一样……下定决心了!”

“我要向阿由女小姐告白!”

“我也是!”

说出同样话语的两人彼此互望着,然后同时露出了一个羞赧的苦笑。

“只是,如果阿由女小姐选择了新太郎,那该怎么办?”刑部问着,右马之助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不发一语,

“你会死心吗?”刑部再度问着,

“要我死心……很难。”右马之助终于回答了,

“我也是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做?”

“听说能够得到阿由女小姐的人,必须是足以继承卜传大师的嫡统,担任新当流代表的人物。既然如此,也只能和新太郎在刀法一决雌雄,以刀法造诣让阿由女小姐倾心了。”

“没有错,你和我,还有新太郎,再加上那个水谷八弥,我们就来一决胜负,看看到底谁才是新当流,真正的代表!”被称为松冈道场双龙的甲头刑部和多田右马之助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不是为了流派的名誉而争,而是为了美色而争,

“只是,要阿由女小姐接受这个条件,应该很困难吧?”

“这才是最大问题所在。”

两人是因此一脸忧郁的双手抱胸,还陷入沉默里,时间就这么漫长的流逝着。突然间——玄关处传来八弥回到道场的声音:“啊——”两人正要起身,听到声音的阿由女抢先一步,已经冲了出去。

“新太郎大人!”

“阿由女!”两个高亢的声音像是要撕裂对方似的同时响起,近乎尖叫的呼唤声更胜千千万句滔滔不绝的甜言蜜语,在这样的呼唤中,众人全都清楚感受到这两人早已心心相印,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拆散得了他们,右马之助和刑部仿佛胸口被利刃抵住,只能软弱无力的弯下了膝盖,脑袋也无力的耷拉在胸前,像在凝视自己胸口的创伤。八弥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看着几乎是紧紧拥抱在一起,不断诉说着分别以来情愫的新太郎与阿由女,八弥那黝黑又深沉的眼底,充满了嫉妒与怨毒的火焰,就像毒蛇的舌信,发出青白色的冷光来。


第十一章·中、其五

要以新当流代表剑士身份远赴骏河的人,已经通过鹿岛神宫的奉纳比武大会选出,就是水谷八弥;“那场比武大会的结果,我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我们好歹也背负着江户新当流松冈道场的名誉,所以希望能和水谷桑再比试,要是在鹿岛弃权,没有参加的卜部桑也能一起加入,那就更好了。”当甲头刑部和多田右马之助向八弥及新太郎提出这个请求时,八弥欣然接受,新太郎当然也没有异议。松冈左太夫则次拖着病体担任裁判,见证着四人一决雌雄。

第一天——甲头刑部对水谷八弥;多田右马之助对卜部新太郎;第二天则由两组的获胜者对决,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第一天能进到道场里的就只有参与比武的四名剑士,外加松冈左太夫共五人,阿由女只能呆在外头的房间里焦急的祈祷新太郎获胜;刑部和八弥的比武出乎意外的高潮迭起,直到最后都让人紧张万分。场中对峙的双方,一边是年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堂堂男子汉,另一边则是面容娇嫩白皙,犹如妙龄女子的美艳青年,形成一幅悍猛虎对决剽捷母豹,彼此龇牙咧嘴,瞪大双眼,仿佛随时蓄势扑向对方的画面。

刑部曾在骏河台旁亲眼目睹八弥对抗工人们的情形,对八弥的敏捷与速度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因此他很清楚,若是这场比武演变成持久战,他一定会被八弥玩弄在掌中,气力大量消耗,陷入相当不利的境地。正因如此,这场比武非得一鼓作气,分出胜负。这样忖度的刑部采取了大开大阖,十分豪猛的攻势,他挥舞木刀,挟着极其刚猛凌厉的气势攻来,虽是木刀,但只要握在高手的手上,就有了不逊于真刀的威力,要是捱上一下,非死即伤!

见刑部出手异常激烈凶猛,一旁观看的左太夫不禁眉头深锁,因为以木刀比武,通常不会让木刀击打到对方的身体,而是在即将命中之际点到即止,就会被判定为获胜,但也是一般的常规,但刑部这番出手猛攻,完全无视此等常规,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将木刀砍在八弥的身上,头、脖子、肩膀、胸口、前臂——刑部的木刀不断往八弥身上各处猛砍,但八弥屡屡灵活地躲开,刑部的每一次挥刀都落空。

八弥正如刑部先前所担忧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刑部的体力耗尽,只见他四处飞蹿腾挪,翻跳奔跑,快速躲开刑部奋力砍来的每一刀,看得人眼花缭乱,两名高手的比武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展开,实在是非常罕见。然而,八弥完全采取守势的拖延战术逐渐让刑部的焦虑和愤怒浮现在脸上,就在此时,八弥突然转守为攻。

“最后的致命一击,要砍断对方的刀锷!”这是师傅土子泥之助的教诲,八弥飞跃到刑部身边,当两人的身体看起来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时,八弥手中的木刀一刀急斩而下。而这一招决定了胜负,一声轰然巨响,刑部挥起抵挡对方攻击的木刀断成了两截,断裂的刀身疾飞而出,下一个瞬间,八弥的木刀已经停在距离刑部喉头约五分的地方,“胜负已定!”左太夫失望的大喊一声。

第二场是新太郎和右马之助的比武。但比起前一场来,竟很快就分出了胜负,与右马之助对峙的新太郎以右手单手持木刀,并将刀刃朝向左斜下方,右马之助以为新太郎是要摆出备战姿势,没想到下一个瞬间,新太郎已经快步逼近到距离不到四间的地方,看到新太郎乱无章法般的对战方式,右马之助深感意外,连忙将原本摆出正眼姿势的木刀往上举,然后快速朝新太郎迎面砍下,新太郎的木刀以相当凌厉的气势往左上方砍去,顿时将右马之助的木刀振开。

接着新太郎的木刀顺势直接从右马之助头上往下挥到他的衣带下,然后刺向右马之助的肚脐下方,被新太郎指着的右马之助只要身体稍微一动,就会当场被对方的木刀刺中,“我认输了!”不等左太夫宣判,右马之助已经先行认输,并低下头来。左太夫露出沉痛的表情,自己门下号称双龙的二人,竟如此轻易被乡下来的少年剑士所败。——不,别说这两个弟子,就算我身体还很硬朗,恐怕也不是这两名少年的对手。唉,我们江户新当流还是远远不及鹿岛那边的正统流派呀……

左太夫不禁为自感惭愧——不过同为新当流,既然有这么多好手在,而且都是江户几乎不曾听闻过的人,那么只要这些年轻人能顺利闯出一番名号,目前形同被柳生和小野两派一面倒压制的新当流要再次振兴,大概也是指日可待了吧!为了整个流派的将来,此时我应该抛弃小小的私情,为此感到喜悦才对啊!左太夫抱着复杂的私情,一等比武结束后,立刻宣告明天的对战组合。

不过这一天比武,最受震撼却是八弥,因为他和刑部打得的很辛苦,好不容易才获胜。然而,当他看到新太郎和右马之助的比武时,不禁愣住了——如果现在和新太郎交锋,绝对没有胜算。八弥不得不在心底暗自承认,他瞬间明白自己原本设计好的诡计必须全部变更才行。八弥原本的盘算是怎样的?如今又打算怎样改变,一切都藏在他诡计多端的脑袋之中,所以旁人无从得知。当天黄昏时,他立刻找上了甲头刑部,两人在雨后的泥潭路上,朝着附近的常仙寺境内走去,并在正殿前的阶梯上坐下来。51:27

“水谷桑,阁下的敏捷,我真的是只有敬佩两字可以形容,你还这么年轻,真是了不起……”刑部似乎已经忘记了比武时对八弥展现出的满满敌意,只是坦率的赏识对手的实力。

“不,那纯属侥幸而已。”八弥一副谦虚的嘴脸,但接着立刻说出诡异的话语:“其实我必须向您道歉才对,”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我把卜部桑带到了松冈道场来,”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因为接受了阿由女小姐的请求,所以不假思索便答应寻找卜部桑,并将他带到道场来。但我现在很后悔,当时应该稍微多考虑一下的,”

“这是怎么说?”

“如果是我误会了,请原谅我,但甲头桑,您是不是也私慕着阿由女小姐?”

“嗯,”刑布的脸有些泛红,用仿佛在生气般的声音低低应了一声,

“看来,我真的是多管闲事了呢?不过如果明天卜部桑获胜的话,我想阿由女小姐百分之百会成为卜部桑的人哦。”

“那么,如果是阁下获胜的话……”

“我对阿由女小姐并没有非分之想,就算我获胜了,我也不打算对阿由女小姐提出什么要求。”

“水谷桑,你说的是真的吗?”面对阿由女这样美貌的女性,难得有如此大好的机会,八弥却说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欲望。这种话对现在的刑部来说,实在很难相信。

“是真的,因为我早已有约定终身的女人了,若非如此,我想我也一定会爱上阿由女小姐的,毕竟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如此难得一见的美女。”

——没有错,阿由女是美女,而且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美女,只是这样的阿由女即将成为别人的女人……刑部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刑部深深皱起眉头,眼神落寞的往下低垂。一旁察言观色的八弥,趁机在刑部耳畔,注入充满毒性的挑唆:“像她那样的美女,就算在这座江户城里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人吧,我如果不是已经与别的女人约定终身,我想我一定会爱上她,我且会想尽办法得到她。”

“阿由女小姐她……爱的是新太郎!”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换做是我的话,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就算不择手段,我也一定要得到手!”就算不择手段——这几个字,八弥说的特别用力,刑部忍不住惊讶的抬起头来。就在此时,八弥说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卜部桑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他根本配不上阿由女小姐!”

“什么?你说新太郎是卑鄙的小人,这是什么意思?”水谷八弥这番身为武士绝不会在背着别人轻易说出的话,让刑部深感震惊,忍不住反问。

“新太郎为了在鹿岛的比武大会上获胜,竟然和他的父亲卜部晴家共谋暗杀了有望获胜的对手日夏喜左卫门,饭筱修理亮和柏原筱兵卫!”

“水谷桑,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卜部晴家大人我也认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再了不起的人,只要遇到有关自己爱子的事,就会变得盲目。”

“你既然敢这么说,难道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当我将作为证据的印盒递到新太郎面前时,他就放弃比武,立刻逃跑了。当时我虽然答应他,绝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但现在想一想,我怎么可以为了那么卑鄙的男人反过来伤害像你这样拥有纯洁心灵的人,害你失去这段美丽的爱情呢?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第六章

对阿由女的美貌几近疯狂的迷恋让刑部失去了判断力,在他脑海里,所有不合理的事全都变得合理起来,所有不可能的事,也都变得可能,一种可怕的邪恶想法在他脑中成型,若是前一天的他一定会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毛骨悚然,甚至会瞧不起自己。——我去杀了新太郎!这也是为了正义。他对自己如此辩解着:父子竟然联手谋杀竞争对手,既然他如此卑鄙,怎么可以将纯洁的阿由女交给他呢?为此,我必须替天行道亲自诛杀卑劣的新太郎!刑部如此说服自己。

他变成这样,并非只是八弥那番阴险的挑唆,由于新太郎那一夜直接在松冈道场里住下来,才让他真正下定决心。由于道场并不宽敞,所以八弥去多田的宅邸去过夜,由新太郎取而代之,在道场里住下,虽然寝室不同,但当晚新太郎在阿由女的房里与阿由女聊到很晚,
两人传来的声音深深刺激了刑部,妒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由嫉妒而生出的杀心被刑部自诩为成正义的愤怒。

次日一早,为了准备下午和八弥比武,新太郎正澄心静虑,但刑部却以“有重要的话必须私下和他谈”为由,将他带离宅邸,刑部将新太郎带到昨天与八弥谈话的常仙寺境内,在新太郎的左侧站定。接着当新太郎的肩膀往前移动约半步距离时——“喝!”刑部毫无预警的拔刀砍向新太郎!刑部的手正好处在绝佳的位置——这一砍就是必杀的一击,但新太郎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这一刀。

这并非新太郎下意识转身躲开了刑部的砍杀,而是刑部在雨后尚未全干的泥地上差点滑倒,下一瞬间,新太郎已经拔出刀来,“甲头桑……你也未免太无理了吧!您究竟想做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新太郎还来不及愤怒,只是错愕的询问着。

“新太郎,你玷污了新当流的名声,受死吧!”本以为攻其无备出手,肯定把新太郎一刀砍死的刑部因为失手而焦躁狂乱。

“这太侮辱人了吧!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自己扪心自问,就知道了,卑鄙小人!”

“什么?”

“你在鹿岛的比武大会上做了什么事?你和你父亲晴家共谋杀害了竞争对手。如今你还想抵赖吗?”

“呃,你有什么证据敢这么说?”新太郎大叫着,但脸上却明显露出震惊的神色,据说掉在暗杀现场的父亲印盒,目前就在自己身上,是八弥说出去的吗?还是那些暗地流传的谣言已经散播到这里来了?只是,不论原因为何——新太郎根本没有自信,所以无法大声的反驳这件事全是子虚乌有,看到新太郎犹豫,刑部更加认定他已经默认了,“为了维护新当流的名誉,你受死吧!”——刑部再度挥刀猛砍。

“呜!”新太郎几乎是反射性的,往上挥刀,同时往后退一步,“等一下!甲头桑,我父亲他……父亲他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闭嘴!卑鄙小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这一定是有人栽赃,我一定会证明我父亲是无辜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甲头桑!”

新太郎所说的话,刑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对此时的刑部而言,新太郎和晴家是否真的暗杀了那三个人,其实早已不是问题。他眼前的卜部新太郎只是一个要将阿由女从自己身边夺走的可恨情敌,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受死吧!受死吧!”刑部发疯似的咆哮着,连续砍出第二刀、第三刀,幸好新太郎还保持几分冷静,而这冷静也救了他一命。面对刑部如发狂般不断砍来的太刀,新太郎巧妙的一一避开,并持续往后退,一直被逼到正殿阶梯前,眼见最后一刀避无可避,就要被砍中,
新太郎只得出手反击,朝刑部使出一记“逆胴斩”——这往左猛烈横斩而过的一刀,不偏不倚,砍中了刑部的侧腹。

“我、我、我……好恨!”刑部往前栽倒下去。

“糟了!”看着倒地的刑部,新太郎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出血也不自知,只是茫然伫立不动。

与此同时——多田右马之助被叫到幕府老中土井大炊的宅邸,区区一介身份低微的下层旗本竟会直接被幕府权臣土井大炊点名召唤,这事绝对非比寻常——不知是什么事呢?右马之助心里忐忑不安,但也只能在大炊宅邸的客厅里静静等待老中现身,大炊终于现身,他此时年近六十,两边的鬓发已经全白,脸上还有很深的皱纹,似乎正为什么极度困扰的事情烦恼,大炊盯着平伏在地的右马之助背部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开口说道:“右马之助,你抬起头来吧,”

“嗨!”

“我本想找松冈左太夫,但听说他最近一直卧病在床。”

“是的,师傅年事已高,身体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

“嗯,嗯,”大炊就像个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老人,不住自顾自的点头说着:“反正和新当流有关,所以找你来也是一样的。”

“您说与新当流有关,请问是什么事?”

“新当流在前代的松冈兵库助在世时也是负责指导将军武术的师傅之一,但换成左太夫之后,就一直没有太好的成绩。”

“诚如阁下所言,”

“正因如此,我想给新当流一个机会,看能不能立个大功。”

“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等一下、等一下、是不是要感谢我,等听完我的话再说也不迟……哈哈,毕竟这可是很重要的工作哦!”

“嗨!”

“骏河大纳言殿下……关于他,你应该有所听闻吧?”大纳言忠长怨恨将军加光,意图谋杀将军,不但雇佣了许多浪士,还到处搜集武器,更与对将军不满的大名串通……诸如此类的市井传言右马之助当然早有耳闻。

“我想派你担任密探,潜入骏河。”

“密探?!”

“是啊,大纳言殿下正派人前往四面八方招募武艺高强的浪士为他服务,我希望你能前往骏河应募,为幕府打探城内的状况……怎样?这是份很重要的工作吧?只要你能漂亮的完成这个任务,新当流就能得到将军的关照重视了。”

骏河——新当流代表水谷八弥——挑战者卜部新太郎——阿由女——然后是自己……一连串的影像,犹如跑马灯似的,快速在右马之助脑海里奔腾。这太过突然的发展,令右马之助不知该如何将自己被赋予的这项新使命,与目前所处的状况相连接,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判断。

“怎么样,你愿意去吗?”大炊敲了一下烟灰缸,右马之助当然不敢拒绝,毕竟这是权势滔天的幕府老中土井大炊的命令。

“在下欣然领命。”右马之助别无选择,只得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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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 00:40: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hruda1972 于 2024-8-1 01:11 编辑

第十一章·残酷卜传流·下·骏府之卷

第十一章·下·其一

东海道沿线的五十三个宿场,除了起点的江户和终点的京都外,在这条街道上的各驿站中规模最大的当然就是骏河国府中(骏府)。不过这座府城受到往来东海道的所有大名另眼对待,绝非因为这里是规模最大的驿站之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骏府城主德川大纳言忠长的存在。他不仅是当代将军家光的亲弟弟,更是前代将军秀忠最宠爱的儿子——不,或许应该说身为拥有不臣野心的叛逆儿,忠长的存在,就某种意义来说,令人可畏。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也是相当值得看好的对象。

正因如此,所有要往来江户的诸侯,不论是谁,一定会来骏府城来拜访,更会借机讨好忠长,生怕惹他不开心。这些人当中,有些人会不着痕迹的刻意刺激忠长的野心。也有些人会迎合他的叛意,在骏府城下也聚集了无数来自各国的浪士,以于自元和偃武(注:元和是后水尾天皇的年号,始自西元一六一五年大阪之阵结束后的这段期间,日本国内进入和平时期,战国以来的杀伐征战亦已告一段落,故称为“元和偃武”)以来无数的失业武士而言,忠长成为唯一能让他们有机会再度出人头地的救世主。

“被放逐到东海的猛虎”——“富士山下的卧龙”——武士们如此称呼忠长,因为他是唯一有勇气和实力,企图推翻江户幕府的人物——大家都这么看待他,不止如此。这样的忠长还公开表示:“欢迎天下所有拥有一技之长的才干之士,前来我的麾下效力!”隐退到江户城西之丸的大御所秀忠已经卧病在床,万一秀忠撒手人寰,说不定为了把握难得的机会,卧龙会大肆呼风唤雨,猛虎挥狂啸嘶吼,掀起惊天动地的大波澜来。不论昨日还是今日,许多浪士们都怀抱着莫大期待,纷纷聚集到骏府城下。
  
就在这样的诡谲氛围当中,卜部新太郎、多田右马之助,水谷八弥也陆续现身在这座城下,最早出现的是新太郎,他因为遭遇突如其来的挑战,意外砍死甲头刑部——得离开江户才行,他当下便做了这个决定——父亲的秘密一定已经在松冈门下传播开来了。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度出现在松冈道场,何况他还杀了松冈左太夫的爱徒甲头刑部,当然更不能在江户久留。当他从神社回到小传马町的旅馆里后,便写了一封信,请人送到松冈道场给水谷八弥。信的内容如下:

“我因故不得已砍死甲头刑部,所以无法回道场去了,我想阁下迟早会前往骏府,为了实现我们的比武约定,我会早一步悟到骏府去等您,后会有期。”这就是新太郎写给八弥的信,八弥看了信后,继续佯装出不知情的惊讶样子,同时也将信拿给阿由女和右马之助看,“哎,新太郎大人怎么会砍死甲头大人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敢置信啊,”

阿由女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整个人不禁呆掉了。但当刑部的尸体被运回来时,她终于看到了残酷的答案,将自己关在房里的阿由女不断的哭泣,她伤心的理由并非因为刑部的死,而是好不容易才见到新太郎,竟然又得和他分隔两地,对她来说,这才是最不幸的事。另一方面,右马之助则和八弥面对面坐在刑部的尸体前陷入深深的思考,最后,他终于打破沉默,沉重的开口说道,“我的莫逆之交甲头被人杀了,我不能视若无睹,我要到骏府去杀了新太郎!”右马之助巧妙的利用刑部的死抓住了前往骏府的大好机会。
  
自从受土井大炊命令以密探身份前往骏府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在众人面前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前往骏府,刑部的死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两名情敌当中的刑部已死,新太郎又到骏府去了,如此一来,就算将阿由女独自留在江户,他也毫无后顾之忧。不仅如此,如果能完成密探任务,建立相当的功绩归来,他就更有条件迎娶阿由女,这一点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八弥也煞有介事的点头赞成:“阁下说的一点也没错,您理所当然就该这么做才对,不过这件事如果让阿由女小姐知道了,恐怕不太好,您还是对她保密比较好,”

“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如果明白告诉阿由女自己要去讨伐新太郎,一定会遭到他怨恨,甚至会被她阻止,所以右马之助也希望能对阿由女保密到底,“我也会在这样三天之内出发前往骏府,虽然我是为了和新太郎比武,你是为了替好友报仇,不过我们两人都追在卜部桑后面前往骏府……嘻嘻嘻,事情的发展还还是奇妙啊,”八弥将一肚子坏水深藏在美艳白嫩的脸庞下,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着。
  
第二天——八弥立刻清清楚楚的对阿由女说:“阿由女小姐,你知道吗?多田桑为了替甲头桑报仇,已经追着卜部桑赶往骏府去了。”
  
“咦!?”看到阿由女大吃一惊,八弥立刻接着说,“我拼了命劝阻他,但他完全听不进去。我想现在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能够阻止他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也到骏府去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我愿意去,我马上就出发,”

“我也打算明天动身前往骏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就一起同行吧。”
  
虽然很不愿意和这个男人同行,但既然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遥远国度去,有认识的人同行多少还是会安心一些,于是阿由女只得答应与八弥一起同行,只是——她才离开江户第一天就后悔了,因为才刚到神奈川的旅馆,八弥就想把阿由女剥得一丝不挂,强迫她和自己交媾做爱。

“万万不可啊,水谷大人!”阿由女竦缩着娇躯,不断的退避闪躲,但八弥却咄咄逼人,“为什么不愿和我亲近?我已经在鹿岛的奉纳比武获胜,当然有权利得到你。并继承卜传流的嫡统啊!”

“这件事卜部叔叔不是明白拒绝你了吗?”
  
“你根本就不清楚新太郎的本性,他完全就不如你以为的那样光明磊落,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比武,还离开鹿岛?”  
  
“男人本来就有很多事是我们女人无法了解的,但是我相信新太郎大人!”

“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那我就告诉你吧。新太郎和晴家大人共谋暗杀了日夏、饭筱和柏原三人。”
  
“怎么可能!水谷大人请别含血喷人!卜部叔叔和新太郎都不是会做出这种无耻之事的人!”

“我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新太郎之所以杀甲头桑,就是因为被他逼问……”

“骗人!骗人!这绝不是真的!”——这已经与理智无关了,一个少女彻底相信自己所爱的男人时,即使将如山铁证搬到她面前来,她也不会动摇的,更何况阿由女本来就极度讨厌眼前这个美艳得像个女人似的水谷八弥,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八弥这种人所说的话呢?
  
既然巧舌如簧没有用,那就用蛮力吧!八弥正要动手,却见阿由女握住了怀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容新太郎大人以外的任何男人占有我!”她怒视着八弥的目光里,透出必死的决意——如果霸王硬上弓,她真会自杀!八弥再阴险毒辣,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悻悻作罢。

“新太郎真值得你这么对他吗……”八弥美艳娇嫩的脸蛋因怨毒与嫉妒而扭曲,他喃喃说着,语气充满了憎恨。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慕的男人就是新太郎大人。”阿由女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坚毅的美丽脸庞,让八弥忍不住咬牙切齿——我一定要把新太郎那个八嘎碎尸万段!!平塚的旅馆,小田原的旅馆,明明令自己爱到几乎疯狂的美人就在眼前,却又始终无法上了她!以高强的刀法和稀世的美貌自傲的八弥还是生平头一遭体会到如此屈辱的滋味,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一路忍耐着来到了骏府城下。



第十一章·下·其二

八弥来到师傅土子尼之助曾介绍过的城西乡士——饭村作左卫门家里暂作歇息,这里离旅馆邻立的传马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加上旅途中,因为不断提防八弥导致睡眠不足,结果阿由女一到作左卫门家后,便立刻因身体状况恶化而卧床不起——太好了!这样一来,她就不可能独自一人出去找新太郎了。八弥心中窃喜,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为确保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里,绝对不能让阿由女外出,八弥还是再三拜托作左卫门帮忙照料她,然后才放心的到城中去拜访家老三枝伊豆守。八弥拿出鹿岛神宫宫司吉川惟正写的推荐函,上面清楚写着要推荐新当流的正式代表人,同时也是该流中最优秀,最美貌的俊男剑士水谷八弥,

“嗯,我也早已接到了鹿岛方面传来的通知,原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长得像个美女似的,世间少有的漂亮水灵的青春俊男啊,啧啧啧……”三枝接过推荐函后,上下打量着八弥留着额发,白里透红,肌肤细嫩的美艳脸蛋,暧昧地笑着说,“若你只是前来应募加入本藩,那么单凭这封分量十足的推荐函和你这张漂亮的小脸就已足够了,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也会立刻向大纳言殿下禀报,只是……”三枝眯着一只眼,直盯着八弥:“几天前有人提出了奇怪的请求。”

“嗯?”

“继承新当流嫡系卜传流的卜部新太郎——这是对方报上的名号,你认识他吗?”

“是的,在下认识他。”

“那个自称卜部的人找上门来,对我要求说,若是新当流代表来到此地任官的话,希望我能安排他和那名代表重新比试一次。”

“那个卜部在鹿岛的比武大会上,因为不敢和我交手而弃权逃跑。”

“哦,他既然因为怕你而弃权逃跑,怎么现在又提出比武的要求呢?这可真是奇哉怪也呐!?”

“确实很奇怪,不过既然这是他的期望,那在下乐于奉陪。”

“是吗?既然如此,你们不如就直接以真刀一决生死吧!”

“在下求之不得……”八弥强压下内心的动摇,如此回答。

“本藩将于九月二十四日,在城内举行一场真刀御前比武,你和卜部就排在最后一组,等比武结果出来后,再来安排你侍寝……咳咳……任官的事!”

“嗨!”

“卜部也是被推举为新当流代表的候选人之一,尽管我相信你的武艺,不过,还是得提醒你,那个卜部刀法很不错哦……”

“敢问……藩中是否有人已经和他比划过了?”

“不,虽然没有人与他比划过,但我已经领教过他的刀法了。”据三枝所说,当新太郎前来要求与八弥比武时,三枝冷笑着问他:“你有自信打败水谷吗?”在三枝看来,新太郎实在太年少,稚气未脱;另一方面,在三枝自以为是的想象中,新当流的代表剑士水谷八弥肯定是个身材壮硕的粗豪壮汉,如此一来,跟新太郎的差距就更大了。不过,当时新太郎只是仰起头,瞥了三枝一眼。

“首先……”新太郎边说边低下头,然后快速往后退了一间左右,接着露出笑容,说:“请看看您的胁息(注:一种将手肘靠在上面,用以歇息的矮几)。”对着露出狐疑目光的三枝,新太郎用手指了指三枝的右手肘原本轻靠在胁息上,此时忍不住稍微用了点力,没想到胁息瞬间往前倒下,而三枝的上半身也跟着一起往前倾。原来胁息的前脚已经被斜斜砍断,“失礼了,还请家老阁下见谅。”新太郎说完后就告辞了——这就是新太郎来访当时所发生的事。

“周佐,你去把当时的胁息拿来,”三枝命人拿来了胁息。八弥仔细端详着前脚的切口,从光滑有如被琢磨过的切口断面来看,八弥不难想象,尽管新太郎没有发出吆喝声,他的刀一定有如一道银白色闪光般带着令人屏息的锋锐划破天空——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蛋,竟然这么厉害!八弥不禁从心底发出呻吟,不过——我水谷八弥也办得到!八弥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斗志。

“你觉得如何呢?我们连他何时出刀都没看见,他就已经砍出了如此凌厉敏捷的一刀,你可千万不能小看他哟!”(要是你这漂亮的小脸蛋被划花了,怎么去做伺候大纳言的男宠?)

“在下谨记在心!”八弥不快的回答着;“那么告辞了!”八弥行了一个礼,往后退出室外。然而,就在八弥离开还不到两间远的时候,屋内传来一阵喊叫声:“这小白脸,他、他、他也做得到!”侍臣惊讶的伸头观望,只见三枝抱起前脚已经被斩断的新胁息,还瞪大着眼睛,胁息前脚上的切口和之前新太郎所展的痕迹角度几乎一模一样,犹如双胞胎似的掉落在地上,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叫声。八弥美艳的脸上浮起得意的媚笑,头也不回的走出三枝宅邸,朝着从三枝那里听来的新太郎投宿的旅馆而去。

新太郎正好在旅馆里,“卜部桑,三枝大人已经答应你的请求了,而且安排我们在九月二十四日当天在藩主御前以真刀比武。”——真刀比武!对于这意外的发展,新太郎非常震惊,

“是的,这样不是反而比较好吗?我已经答应他了,难道你有异议?”

只要分出高下就行了,何必刻意赌上性命,以真刀比武呢?——新太郎虽然这么想,但看到对方态度坚决地要以真刀挑战,他也无法拒绝。

“我当然没有异议。”

“对了,卜部桑。”

“什么事?”

“多田桑说要替甲头桑报仇,所以也来骏府了。”

“啊……这下麻烦了,我并不想和多田桑对决呢!”

“我也不希望你在我们比武之前,就先和其他对手决斗,因为我不希望到时候,看见你带任何一点小伤上阵比试。”

“那么,请你去说服多田桑吧!”

“不,这件事不容易,毕竟为好友报仇是相当堂堂正正的理由,所以我希望在比武之前,你能先稍微远离城下,以免被他发现。”

“我明白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往海道方向稍微往回走,有一个叫做小吉田村的村落,村里有一家旅馆名叫稻叶屋,我会介绍你认识那里的老板,请你暂时先去那里避避风头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和新太郎分手后,八弥立刻赶往传马町的旅馆,并找到右马之助,右马之助已经换了行头,一副浪人装扮,看样子,他大概是想想透过什么渠道趁机混入城内吧。

“多田桑,”八弥正要如此称呼右马之助时,对方连忙提出更正:“啊,我在这里的名字叫石村三佐,请你别叫错了!”

“真是失礼了,那么石村桑,你已经找到卜部桑的所在了吗?”

“不,他好像没有投宿在这一带。”

“我想也是,因为他现在人在扇町”

“哦,在扇町的哪里?”

“你现在去找他不好吧,他今晚应该会改投诉到小吉田村去,你可以到路上堵住他,替你的好友报仇,在远离城下町的地方动手,碍事的人也会少得多。”

“谢谢你的通报,真是感激不尽。”

“不过多田桑……不……石村桑,”

“嗯?”

“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务必见谅:你也知道卜部桑武艺有多高强,不论甲头桑还是你我,如果和他正面对决,都不易获胜。”

松冈道场里的那次比武已经让右马之助充分了解新太郎的刀法有多强,但为了武士的名誉,就算会赔上一条命,也只能拼死舍身相斗了……这个男人的想法非常单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你说的没错,的确胜负还是未定之数,但万一你输了就得赔上一条命,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对你个人来说或许是吧?但你应该还有更大的使命吧,就算赔上一条命也没关系……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使命……”听到八弥这话,右马之助的心脏猛然抽动了一下。

“是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当时不是被土井大炊大人叫去他的宅邸吗?在那之后,你就突然说要来骏府;说要替好友报仇,应该只是一个借口;其实你另有别的使命在身,对吧?”

“你说什么?!”右马之助将手伸向刀柄,既然右探身份已经曝光,那么除了把对方灭口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右马之助的眼神整个变了,

“请住手,”但八弥只是若无其事,巧舌如簧的说着,“我也肩负着和你一样的使命。”

“咦?”

“不过我并不是受土井大人指示,而是受酒井大人指示……但我们一样都是同伴啊,”

“原来如此……”右马之助擦拭着额头上不觉渗出的汗水。

“我正好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够获得骏河藩的征募出仕,所以我打算事后设法提拔你,就让我们同心协力吧,”

“那就拜托你了。”

“正因如此,你绝不能去和卜部桑搏命,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也一定要杀了他。”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说出这几个字时,美艳的八弥的嗓音虽轻柔,语气却显得格外用力。邪恶的喜悦,像云母般在他黝黑的眼眸深处散发着亮光。


第十一章·下·其三

当夜,在骏府城下郊外的东西两侧,同时洒下了鲜血,新太郎在被月光映照的一片明亮的夜路上,朝着八弥所说的小吉田村赶路,绵延无止境的长路犹如苍白的月光般一直往前延伸,只有两旁的松树在月光照射下,拖着长长的黑影,横亘在长路上,新太郎年轻的灵魂,充满了忧郁,仿佛巨大黑影般笼罩他心头的父亲晴家,莫名其妙意外被他砍死的甲头刑部,留在江户的爱人阿由女,以及想杀了自己被好友报仇的多田右马之助——这些人,这些事全部纠结在一起,成为一股强大的漩涡,不断折磨着他。

——等和水谷的真刀比武结束后,一定要设法解开右马之助的误会,然后回到江户去找阿由女,不,在那之前,必须先去见父亲,解开心中的可怕疑团,或许这才是最该优先解决的事,因为父亲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新太郎心事重重的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长沼的一里塚(注:标识里程的小土丘)附近,一里塚旁边有两间并排的民宅,突然一个黑影从民宅中间窜出来,并朝着正要走过去的新太郎背后猛烈的撞上去。

“啊,你想做什么?”新太郎往右边闪躲,没想到又有另一个人从正面冲过来,紧接着又出现第三、第四个男人,恶狠狠地向新太郎疯狂逼近,“可恶!快住手!”新太郎将正面冲来的男人一脚踢飞,然后抓住左右两边男人的手腕,再用力一拉,让两个男人互相对撞。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异常锐利的刀风,伴随着低沉的鸣动声划破空气——失算了!尽管新太郎刹那间转身,但他右肩上仍捱了一刀。新太郎立刻拔刀在手,与那名可怕的剑士对峙。

新太郎当然不知道眼前蒙面的男人正是多田右马之助。虽然对方是瞄准新太郎正在对付三人的空隙,从背后砍伤了他,但对方的狠辣招式还是让新太郎瞬间明白,对手绝非易与之辈,必须将所有精神贯注在太刀上,除非双方实力不差很大,否则若是实力伯仲之间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遭到背后偷袭,根本防不胜防,右马之助这一刀没能给新太郎带来致命伤,并非他的实力不够高强,而是在右马之助心底仍然残存着未泯的良知,他无法抵抗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谴责,所以才让新太郎逃过一劫。

其实,右马之助对雇佣无赖,以卑鄙的偷袭方式攻击新太郎一事也感到极度可耻。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无法完全释怀——身为密探,有重大的使命必须完成,不能轻易舍弃性命,所以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得设法杀了新太郎……在八弥巧言蛊惑下,右马之助决定采取卑鄙的偷袭手段,但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终究无法避开良心的责难,这才是他在重要的必杀一击中下意识迟疑了一下的原因,被雇来的无赖看到双方太刀散发的白光后,立刻一哄而散,逃之夭夭。身上洒满了银白色月光的两人在马路正中央相互对峙着。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卑鄙小人!”新太郎厉声怒吼着

(我的行为确实很卑鄙,既然采取了这样的卑鄙行为,而且还失了手,那就更不能让新太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右马之助固守沉默,静静等待着机会,再给新太郎致命的第二砍,新太郎已然察觉到这名来历不明的袭击者刀法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强悍,而伴随着这清晰的认知,一股巨大的绝望感,也同时紧紧抓住了他,挨了对方最初的一砍的右肩此刻鲜血已经一路流淌到了后背,右手臂激烈的痛楚也逐渐扩及全身。

——即使没有受伤,恐怕也只能和对方打成平手,何况现在受伤这么重!新太郎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他非常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但——同归于尽的一刀,不需要多余的思考……卜传祖师的教诲有如电光般的闪过新太郎的脑海——好吧,我就和这家伙一起死吧!原本遮蔽在眼前的黑云已经散去,视界骤然变得宽广而明亮,一道闪耀的白虹自新太郎的太刀迸发。

“喝啊啊!”当对手刀刃砍入自己身体的同时,自己也砍出削肉断骨的一刀,这样这样的舍身拼命一砍,就是卜传流一太刀!砍中了——但同时也被对方砍了,新太郎的左臂挨了对手一刀,好不容易勉强站稳身体时,他发现对手的左肩也被深深的砍开,蒙面的黑布也随之脱落……

“啊,是多田桑!”新太郎踉跄的快速往后退,“请你住手!多田桑,我不想和你互相残杀,我求求你请住手吧。”右马之助用持刀的右手按住受伤的左肩,肉体的疼痛与良心的痛楚,让他露出歪曲的丑陋表情,嘴唇还不住颤抖着。

“不、不!我不想和你互相残杀。”新太郎发狂似的大喊大叫,然后转身就跑——得快点追上他,然后砍死他!右马之助尽管心急如焚,双脚却不知为何动弹不了——我是个卑鄙的男人,竟作出武士不该有的卑劣行为……身负两处重伤,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依然一路狂奔的新太郎身影渐渐融入苍白的月光与漆黑的松影之中,消失无踪,而右马之助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与此同时——在城下西侧郊外,八弥和阿由女寄宿的饭村家里也爆发了惨事,入夜后,八弥带着一身酒气来到阿由女住宿的偏房,一开口就说:“阿由女小姐,不好了!”本已躺下休息的阿由女一听这话,马上坐起,并快速披上外衣,“发生什么事了?”

“卜部桑……他被多田桑砍了……”

“什么?”

“他当场死了!”

阿由女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美眸,此时瞪得更大,仿佛要迸裂开来,“骗人、骗人、不可能的……”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了!”

“告诉我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

“你去也没有用!因为事发现场就在本城的大手门前,所以官员立刻就赶到了,卜部的尸体已经被官府给带走了。而多田也因为被怀疑是密探,已经被抓了。你要是轻举妄动的话,一定会被连累的!”

“我不怕!我现在就去!”一听到是新太郎出事,就不顾一切要赶过去——阿由女这种为新太郎不顾自己安危的一片痴情,对于八弥心中猛烈燃烧的嫉妒之火,更是火上浇油,“阿由女小姐,你对新太郎这么深情,为什么偏偏对我……哼哼哼……我饶不了你!阿由女,你是我八弥的人了!”

八弥就像一只发情的疯狗,狂暴地扑向阿由女,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阿由女已被八弥压倒在被褥上,披在身上的外褂滑落,露出里面纯白的单薄睡衣,柔软又有弹性的肌肤,加上清纯少女特有的体香,使得八弥兽性大发,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扼住阿由女细细的脖子,利索地把阿由女剥得全身赤裸,一丝不挂。

“不……别……”阿由女扭动着赤条条的娇躯挣扎,痛苦地呻吟着。

“乖乖听我的话!不准反抗!阿由女!”

“淫贼!畜生!快放开我!”

“乖乖从了我吧,阿由女!”

阿由女摇头拒绝,并脚踢手打,用力抗拒,“可恶!阿由女,你不从也得从!今天我就上了你,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八弥恶狠狠地吼着,一边把赤条条的阿由女按得脸朝下趴在被褥上,一边掣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把阿由女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把她手腕交叠在一起,紧紧束缚,又把阿由女的双脚也紧紧绑住,拗到身后,绑成“逆海老”的姿势(注:把人的手脚四肢绑在身后,即“四马攒蹄”),把她吊了起来,然后八弥伸手用力分开阿由女的双腿和屁股,把自己的阳具凶猛地插进阿由女牝户内,恣意肆虐……

阿由女凄厉的哭骂渐渐变成诱人的呻吟和喘息,挂着泪水的美丽脸颊和苗条娇柔的赤裸娇躯泛起红晕,眼神也由愤怒屈辱变成恍惚迷离,看到这绝世美女的童贞被自己夺去,尽情发泄兽欲之后,八弥得意洋洋地把阿由女放下地来,给她松了绑——反绑身后的双手刚重获自由,阿由女立刻伸出右手,抽出了八弥腰间的肋差,“?阿……阿由女,你要做什么?”在八弥的喝问声中,阿由女右手握住肋差,猛然往自己结实饱满的赤裸左乳刺去,鲜血瞬间将左边乳房的嫩白肌肤染成一片殷红。


第十一章·下·其四

新太郎受伤的右肩和左手肘不断往下淌着鲜血,但他顾不了这么多,只能拼命在街道上奔驰。就在此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在这种夜路上,居然还有行走的旅人,看样子应该是急着赶路吧。不过,那名旅人每一步却是不疾不徐,在月光的照射下,旅人身影的轮廓逐渐浮现,竟是一名须发银白的老翁。尽管老翁看到新太郎朝着自己一路跑来,手里还提着太刀,但他却没显出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停下脚步,避到路边去,好让对方通过。

不过老翁的眼神却显露出紧张,看得出来,那老迈的身躯已经做好准备,以随时应付突发的状况。不知道新太郎是没注意到站在路旁松荫下让路给他的老人,还是依旧害怕着多田右马之助马上会追上来,他心无旁骛,只顾继续往前奔跑。就在此时,老人看着新太郎微微低下的脸,瞬间发出惊叫声来:“新太郎!我的儿!”

“咦?”

“这不是新太郎吗?是我呀!”

“啊!喔多桑(注:父亲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狼狈?”

“喔多桑,多田桑,他……请你快阻止他吧!”

“你在害怕什么……冷静一点,根本没有人追来呀。”听到这句话,新太郎这才大大的嘘了一口气,晴家用沉稳的声音接着说:“你受伤了,先止血。”新太郎一边接受父亲的包扎,一边简短说出右马之助偷袭他的事。

“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和多田说清楚的,”晴家陪着新太郎一起折返先前的打斗现场。但右马之助早已不见人影,年迈的父亲与受了伤的儿子一直到来到骏府城下,找到住宿的地方后,才面对面坦诚说出心里的话,“喔多桑您怎么会到这里来了?”面对新太郎的疑问,晴家告诉他,离开鹿岛到江户的阿由女捎来消息,表示要到骏府找新太郎之后,便音讯全无,晴家终于按捺不住忧虑的心情,拖着老迈的身体独自到骏府来。

“不过话说回来,新太郎,你从春天的那场比武以来,行动就一直令人不解,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快一五一十告诉我吧!”听到老父亲这么说,新太郎也认为自己无法继续承受怀疑父亲的痛苦,于是决定问个清楚,“喔多桑,请您看一下这个。”新太郎将八弥交给他的印盒和印章袋递到晴家面前

“啊,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印章袋是掉在日夏喜左卫门尸体旁,印盒则落石掉在柏原筱兵卫死去的屋子里,”新太郎宛如纵身跃入黑暗深渊,带着近乎绝望的勇气询问父亲,同时直盯着父亲的脸看,但晴家立刻做出回答,声音里一点阴暗的色彩也没有,“真是奇怪了呢。我的印盒在土子来访的时候,明明放在印章袋里,还被我摆在桌上忘了收,后来就发现不见了,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被人偷走了?这是真的吗?喔多桑!”

“我为什么要说谎骗你呢?这种东西我一向不离身,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会把随身之物遗落在不同的地方吗?”突然间原本一直遮住新太郎眼睛的灰暗雾霭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可恶的水谷八弥!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新太郎如梦初醒,恼恨不已的样子让晴家不禁为之愕然:“水谷八弥?他做了什么?”

“喔多桑,请您原谅我,我不该怀疑喔多桑的,真的很抱歉。”说罢,新太郎便将一切全说了出来。听了新太郎的诉说,晴家脸上的震惊与愤怒神色愈来愈浓烈,“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奸诈的恶魔!如果让这等恶徒以新当流代表剑士的身份被推荐到忠长公麾下当官,
那将是我们鹿岛剑士一脉难以弥补的大错呀!”

“喔多桑!我去砍死那家伙!”新太郎立刻站起身来。

“等一下,你必须先把伤养好才行。我听说你们已经被安排在中常公御前进行真刀比武那斗,可是一个大好机会。你就在那个盛大的舞台上,堂堂正正的砍死那家伙吧!”新太郎咬牙切齿的表示无法再等,晴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把他安抚下来。

“可是,喔多桑,阿由女现在人在哪里?”

“她应该也到骏府了吧。”

“她会不会被水谷八弥那奸贼的花言巧语骗?”

“不,阿由女是个意志非常坚定的姑娘,绝不会有这种事的!我明天就去找她!”晴家第二天就到城下四处打探,却完全没有阿由女的消息,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新太郎肩膀上的伤比想象中严重,已经开始化脓了,“一定得设法在比武之前,赶紧把伤养好才行。”晴家非常担心,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新太郎到下部温泉去疗养。据说那里的温泉对刀伤很有用,就连武田信玄也曾暗中到那里疗养过,只是新太郎疗伤的效果并不显著,不只是因为肉体上的条件所致,也是因为他过度担心阿由女,焦虑不堪导致。

十天后,新太郎左手肘上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但右手臂仍无法自由活动——比武之前真能痊愈吗?阿由女现在人在哪里?新太郎抱着阴郁的心情,独自一人沿着常叶川旁的山道漫步,就在新太郎来到一处曲折的狭窄山路,下意识的正要转弯时,在他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

“啊!”新太郎全身瞬间犹如冻结了,

“哦!”对方也发出惊讶的声音:“卜部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伤势……?”这个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出声询问的美艳青春俊男正是水谷八弥。原来,八弥也带着阿由女来到了下部温泉。那天阿由女用胁差刺进自己左边乳房自杀时,八弥连忙夺下胁差,给阿由女包扎止血,又赶紧找来医师医治,并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阿由女,可是——

“新太郎大人,新太郎大人……”等阿由女终于恢复意识,嘴里却疯狂的不停喊着新太郎的名字,心里只挂念着新太郎。这使得八弥对新太郎的嫉恨更加深了几倍,但他也只得顺着阿由女,将饭村家一名叫与吉的下人派出去城下打探消息。

“听说有名叫石村和浦边的两个新当流剑士被怀疑是幕府的密探,被本城的捕吏围捕,石村被活捉,浦边被杀。”与吉如此告知阿由女,

“石村是多田桑的化名,浦边则是卜部,这样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奸诈的八弥如此哄骗阿由女,但八弥这番鬼话,阿由女根本听不进去,绝望地不断呜咽着,阿由女身心都遭受八弥重创,疲弱不堪,八弥本想把她剥光绑上调教奸淫,但又担心她身体太娇弱,经受不住自己蹂躏强奸,于是装出一副温柔的模样来,带阿由女来下部温泉疗养。阿由女一心想追随新太郎去死,但八弥花言巧语,设法说服她,要她先回鹿岛,向晴家告知新太郎已死的消息,并好好安葬新太郎。

八弥还不断假惺惺地发誓,表示绝不会再把阿由女剥光绑起来奸淫蹂躏,他知道阿由女仍然死心塌地爱着新太郎——女人的心,一定会变的,以我的刀法、头脑和美貌,总有一天,阿由女一定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的胯下,八弥盘算着慢慢下功夫,设法哄得阿由女对他投怀送抱,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这个温泉所在地遇到被他骗得晕头转向的情敌兼对手——大傻瓜新太郎!

此前八弥从右马之助那里得知新太郎右肩受伤,以右马之助的实力,新太郎的伤在比武之前肯定不可能痊愈,一想到此,八弥心中就乐开了花:这样一来,比武自己稳操胜券。接下来只要设法在比武结束前不让阿由女知道新太郎还没死就行了。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种山路里意外遇到新太郎,而且他右肩上的伤似乎比想象中还重,右手还绑着绷带,看来完全无法握刀了。

八弥瞬间杀心骤起——这真是天赐良机啊!也不知阿由女看上这个八嘎哪点了!我现在就宰了这个白痴新太郎!让阿由女彻底绝了念想!不等八弥动手,鲁莽冲动的新太郎自己就向他送上绝佳的机会,“水谷你这混账,竟敢欺骗我新太郎,还诬陷我父亲。”

“你在说什么哪?卜部桑,你疯啦?”

“闭嘴!你这个无耻之徒,明明是你暗杀了日夏和柏原,还偷了我父亲的印章盒,企图嫁祸给我父亲,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八弥美艳妖媚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邪恶,他嗤笑着说道:“呵呵呵,你这个蠢得不可救药的白痴居然开窍了!”

“你说什么?可恶,我绝饶不了你!”

“哦,就凭你现在这副德性,你奈何得了我吗?不知死活的八嘎!”

“呃~~”新太郎勉勉强强用左手拔出刀来,接着便开始为自己的愚蠢鲁莽与一时冲动懊悔不已——糟了!以我现在的伤势,根本不是这个奸贼的对手!

“蠢货!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如你所愿吧!哈哈哈!”八弥奸笑着举起太刀,尽管只能靠非惯用的左手对战,新太郎毕竟刀法高强,若是寻常剑士,受到此刻新太郎这种怒发冲冠,奋不顾身的攻击,恐怕早就被他砍死了。只可惜八弥是一个即使新太郎没有受伤也只能打成平手的强敌,胜负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八弥就像围着腐肉乱飞的苍蝇一样,灵巧地躲开新太郎猛攻,只待心太郎力竭不支时就一刀砍死他!

“傻瓜新太郎!乖乖挨刀受死吧!嘻嘻嘻!”当八弥得意洋洋地笑着猛扑而来,一刀狠狠劈下时,新太郎早已无力招架,鲜血飞溅,他被八弥砍翻在地,八弥狞笑上前,正要再补一刀结果了新太郎时,大石块后面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八弥立刻像一只狡猾的老鼠般一溜烟地跑了,


第十一章·下·其五

到城下去确认新太郎生死的与吉对阿由女汇报说,石村和浦边两名密探分别被杀,这份报告并非虚假,但他所说的日期和八弥对阿由女所说的日期有出入,只是阿由女一听到新太郎已死的讯息,瞬间失去冷静,才没有发现,就在石村三左,也就是多田右马之助,因为左肩被新太郎砍伤而卧床疗养时,一名自称来自江户,同样受到土井大炊秘密指示而来的旗本清川源太兵卫悄悄造访了他的住处。正当两人密谈时,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间的纸拉门被人一脚踹破!

“密探多田右马之助——乖乖束手就擒吧!”十多个捕吏一起闯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是常州浪人石村三左,他则是我的朋友浦边源太郎啊!”

“闭嘴!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的密探身份了,快束手就擒吧!”大声怒斥的捕吏话音方落,“啊呀!”立刻惨叫一声倒下,右马之助握着染血的白刃,从卧铺中站了起来,“您快逃吧!”右马之助对青川叫道,随即冲进捕吏围成的人群之中。尽管右马之助的左肩已经受伤,但惯用的右手仍能刚猛自由地挥刀,而且他不愧是松冈道场里与甲头刑部并称双璧的高手,使出的刀法更是凌厉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右马之助一下就砍死三人,还砍伤了两人,逼得捕吏们不得不往后退到庭院。

“青川,你快逃啊!”

“别傻了,我也要奋战!”青川也砍死了两人,“为了完成重大使命,我的性命不足惜,趁我缠住他们的时候,你快杀出重围吧!”

“好吧,多田!那就拜托你了!”看着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去的青川,右马之助再次举起太刀,毅然投入决死的混战当中。当第一批捕吏非死即伤时,接到紧急报告的第二批二十多名援兵赶到了现场,气力耗尽,招式散乱,只是胡乱挥刀狂砍的右马之助全身上下已经被砍出了十来处伤口,尽管他又造成了第二群捕吏将近半数的伤亡,但最后还是被逮捕了,只身逃离的青川在城下町郊外被追兵团团围住,最后被铁炮攒射毙命。

石村三左就是幕府派来的密探多田右马之助——密告这一件事的人当然是水谷八弥,不择手段,几乎灭了所有竞争者的他洋洋自得地想要驯服阿由女,所以才会将阿由女带到下部来,没想到又在这身延山麓,意外地干掉了最大的竞争者——愚蠢的新太郎,就在这一连串事件发生的同时,为了即将到来的御前真刀比武,骏府城下不断涌入人群,而预测比武结果的声浪也变得愈发热切高涨。目前,藩厅所公布的十一组对战组合如下:

第一组是伊良子清玄对战藤木源之助,前者虽然眼盲,右脚还行动不便,但他那自称“无名逆流”的诡异刀法,早已在城下引发了无数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言,后者是清玄的同门师兄弟,两人之间的争斗还牵扯上师傅岩本虎眼的女儿三重以及爱妻阿郁,是一场赌上爱情与刀法的因缘对决。

第二组是骏河藩氏座波间左卫门对战矶田娟,阿绢虽然是女子,但她是薙刀的名手,带着无畏的勇气,她提出了决斗的请求,希望能在比武场上砍死间左卫门为亡夫久之进报仇。

第三组是月冈雪之介对战黑川小次郎,月冈是原属尾张藩的浪人,现在自称为星川生之助,并在骏府城下开设道场,黑川则是为了替舅父矢部六太夫报仇,透过尾张藩的正式许可,前来与月冈比武。

第四组是笹原修三郎对战屈木顽之助,前者是堂堂的骏河藩枪术指导师傅,也是被人赞颂为“刺穿绝妙”的高手。屈木则是栖身在富士山风穴里,来历不明的流浪恶汉,在这之前已经杀了藩士斋田宗之助、笹原权八郎,以及浪士仓川喜左卫门,原因是顽之助对师父一传斋的女儿千加的变态痴恋。比武当日,屈木是否真的会为了挑战权八郎的堂兄修三郎,特地从风穴前来比武场一较高下,没有几个人能预测得到,所以反而更引起众人的兴趣。

第五组是鹤冈隼之助对战深田刚之进,两人都是骏河藩士,更是总发之交的好友,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因为女人与刀法而互相憎恨,最后落到彼此要决斗的地步。虽然加老三枝严禁他们对决,但两人坚决表示就算脱藩也要决斗,不得已三枝只好答应他们以真刀比武。

第六组是儿岛宗藏对战津上国之介,两人都是半年到一年前才被雇佣任官的新晋藩士,却不知为何非得以真刀比武不可。各中真正的原因,只有藩内的重要干部们知道,城下传说,有人说是他们为了争夺同藩鹿岛家的女儿,才会提出要一决生死的要求。也有人说,是因为津上被怀疑谋杀了忠长的侍女阿艾,藩厅为了避人耳目,才要求儿岛利用真刀比武,趁机处死津上。

第七组是黑江刚太郎对战片冈京之介。黑江在甲府城下开设道场,是自创二刀流“未来知新流”,并以此闻名的剑士,片钢则是骏河藩的书院番,同时也是二阶堂流的高手,两人都赌上自己流派的名誉,要一决胜负。当前者的“飞龙斩”对上后者的“悬丝刀式”,究竟胜负谁属,这场比武在专业剑士之间特别受到重视与瞩目。

第八组是小村源之助对战进藤武左卫门,小村是判官流的刀法达人,尤其擅长秘法十条之一的疾风斩,进藤则是神道流枪术的高手,特别是他的阵幕刺招数堪称绝妙。他也为此充满自豪,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了这场比武,比武场上还特地拉起了阵幕,进藤获准隔着震阵幕,对小村进行刺杀。

第九组是芝山半兵卫对战栗田彦太郎,芝山半兵卫是在骏河藩担任御马坊职务的六十多岁老武士,也是历经无数战争幸存下来的勇者,栗田彦太郎则是同藩的御弓矢奉行,是一名二十五岁,弱冠之龄的青年。这两人在比武士将穿上在战场上搏杀时的甲胄,并骑马对决。这一点已经在事前向大众发表了。至于两人对决据说起因是芝山嘲笑栗田的刀法是在实际战场上派不上用处的道场刀法。

第十组是成濑大四郎对战笹岛志摩介,成濑自从将一刀流的大江连同墓碑一起砍成两截后,就被尊称为斩石大四郎,是位属于新当流分派的知名剑士,笹岛原本是仙台藩的浪人,受到成濑的推荐,在骏河藩任官,却因为强奸恩人成濑的妻子绢江被成濑下了挑战书,面对这样的情况,笹岛也不甘示弱,反而提出要和成濑在主君面前以真刀一决胜负,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比武。

第十一组是水谷八弥对战卜部新太郎,成濑和笹岛所师承的间宫流和织部流都是从新当流的分支,但真正承继了新当流本流的人物,则是在此以新当流代表者身份登场的水谷八弥,以及前来挑战他的卜部新太郎。这两人之中的获胜者将成为骏河藩正式的刀法指导师傅,接受骏河藩的雇佣,八弥砍杀新太郎后,立刻逃离下部温泉,并躲到了身延山麓中,同时极力避免让阿由女获知骏府城下传来的传闻。

不过,随着比武的时间逐渐逼近,八弥心中的自信也愈发笃定——新太郎就算能捡回一条命,恐怕也无法参加比武了。八弥这么确信着,于是便带着阿由女回到骏府城外的乡士饭村家里,然后立刻去找三枝伊豆守,“我听说卜部新太郎已经失踪了,”八弥装作不知情的问着。然而,伊豆守却带着讽刺的笑容应道:“据说新太郎似乎受伤无法上场了呢,为此他的父亲卜部晴家前来我这里,要求替代儿子出场和你一决高下。”

“咦,您说卜部晴家大人他……?”

“没错,毕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我也觉得他上场比武实在太过勉强,所以极力劝阻他,但他就是听不进去。不过我听说晴家桑是闻名天下的冢原卜传的侄子,也是新当流老一辈的强者……如何?你要和他真刀比试吗?”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退出!”八弥犹如王八吃秤砣般铁了心地说道,三枝伊豆守却严厉地高声斥骂他:“水谷,你这个龌龊小人,鹿岛所发生的事,我都听晴家说了……不!不!你不用狡辩了,快给我滚出去!你这个下流无耻的畜生!我不想再看到你!”


第十一章·下·终

由于新太郎已死,所以晴家要代替他上场——八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阿由女,“卜部叔叔他……”阿由女不禁大喊出声,好不容易才逐渐伤愈的苍白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叔叔都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你还要跟他比武吗?”

“比武是不分年龄的,更何况晴家大人是位可怕的高手……不过,我当然也绝不会输的,”

“不要啊,请你不要啊……”

“你放心吧,我虽然不会输,但我也不会杀了晴家大人的,我打算和他打成平手,毕竟要是因为杀害了晴家大人而遭你嫌弃,那可就麻烦了呢。”

“我现在就去找叔叔,快告诉我叔叔人在哪里?”

“既然新太郎被怀疑是密探而被斩杀,那么晴家大人现在当然是被藩厅给拘留了,你是见不到他的。”就在八弥对阿由女说这一番话的同时,新太郎正拿起胁差刺向自己的腹部,二度受了重伤后,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出场比武。因此,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他决定切腹。

“新太郎,你在做什么呀?你这个八嘎!”从邻室冲进来的晴家发出有如扯破胸膛般的凄厉喊叫,但新太郎已经气若游丝,“喔多桑,请您别参加明天的比武了,请您快点找到阿由女,然后回鹿岛去安享天年……”话说到这里,新太郎就断了气,晴家全身燃起一股复仇的熊熊烈火,将他满是皱纹的脸庞,烧得通红——可恶的水谷八弥,虽然我已经年老力衰,但就算赔上一命,也一定要宰了你!晴家对着薄命的爱子尸体合掌,在心底坚定的许下誓言。

——就这样,从春天以来,诸多牵扯不清的宿命因缘,使得老剑士卜部晴家与青春年少的美艳剑士水谷八弥终于走上白刃相向,以命相搏的血途恶道。当他们正式展开对峙时,已经是比武当日的夕阳开始西下之际,骏府城内南广场上的白沙,虽然每当结束一场比武时都会被立刻扫净,但从早上开始进行的十组真刀比武所留下的一片片血海,依旧令人感觉仿佛随时都会从新洒下的白沙底下喷涌而出。最可怕的是广场一带已经开始飘散出笔墨难以描述的凄惨尸臭味,而且味道愈愈来愈浓,几乎让所有人都闻之欲呕,甚至出现头晕的情形。

截至目前,所举行的十组比武,其结果如下:

第一组的藤木原之助破了伊良子清玄的邪门刀法“无名逆流”,将清玄的上半身整个斜砍成两截。但同时——站在幔幕后面的阿郁和三重分别将怀剑刺进自己心脏而死。

第二组的结果出人意料,矶田娟用薙刀成功地把座波间左卫门的额头从脑门一刀砍裂。

第三组的黑川小次郎并没有报仇成功,反而被月冈雪之介以擅长的户田流绝招“浮舟”当场砍死。

第四组的笹原修三郎虽然被砍伤左膝,但也从右肩到背脊,刺穿了屈木顽之助的身体,濒死的顽之助却奋力飞出小刀,刺死了自己苦苦迷恋的千加。

第五组的鹤冈隼之助和深田刚之进等不到正式的比武开始就拔刀互砍,双方不约而使出“狮子反敌”的招式,在激烈冲突之后,将断掉的刀刃刺向对方的侧腹,双双毙命。

第六组的儿岛宗藏原本已经被风车十子打的手里剑所伤,但他成功诱使津上国之介松懈下来,并趁机砍死对方,随后他也被铁炮队队长剑持治助射杀,津上是密探,遭到处决也是理所当然的宿命。

第七组的片冈京之介采用故意任由自己擅长的“悬丝刀式”被对手攻破的大胆战法,趁着左肩被对手黑江刚太郎的飞龙斩刺穿之际,抢得先机,一刀劈死了黑江刚太郎。

第八组的进藤隔着阵幕刺出去的枪尖被小村巧妙的闪开,随后小村立刻砍断阵幕上的绳结,握住阵幕一端,将进藤卷进阵幕里,砍断了他的脖子。

第九组的栗田彦太郎刺中的身经百战的芝山半兵卫大腿内侧,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再补上一枪刺穿了他的喉咙。但——此时对战的人其实并非彦太郎,而是他的父亲二郎太夫,而半兵卫同样并非本人,而是儿子新藏代父上场,虽然两人都是冒名顶替,上场比武,但因为彼此都穿戴甲胄和面罩,所以谁都不清楚对方的真正身份。

第十组的成濑大四郎在正式比武开始前,应要求表演了砍开石碑的绝技之后和志摩介各自使出一击必杀的绝招“一太刀”,结果同归于尽。

从早上开始进行的十场比武参与对战的二十人当中包含同归于尽与被射杀的人在内,已经牺牲了十二条人命,另有三人受重伤,而观众当中也有三名女性不是自杀,就是被比武者杀死。这第十一组比武,最后血溅五步的究竟会是哪一方?暮色悄悄爬上了城内松树的树梢,死寂般的沉默占领了整个广场,在一片令人恐惧的氛围中,人们明显流露出不在乎比武结果如何,只希望这场令人战栗的杀戮能早点结束的厌恶神情来。

持刀做好准备的晴家有如壮年人一般浑身充满着力量,凄厉的气魄几乎要从刀尖满溢而出,“水谷八弥!准备好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吧!”晴家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愤怒,还对八弥吐出激烈的言语,但八弥却一如往常地冷静,白皙的前额显得轻冽无比,那美艳娇媚的样貌也看不出任何的扭曲与变异,“老东西还逞什么强?你就随新太郎去死吧。”八弥恶毒地反唇相讥。

“你玷污了新当流的名声!我晴家要代替师傅卜传清理门户!”

“我才是新当流的代表!我宰了你这个老不死的!把卜传流和阿由女收入囊中,说到阿由女……嘿嘿嘿,其实她已经被我剥光绑起来强奸破了身呢!”八弥淫笑着说道,故意刺激对方精神上的脆弱之处,使对方心思紊乱是八弥惯用的奸诈伎俩,而这奸计也确实产生了效果。

“什么!你这猪狗不如的淫贼,连阿由女也……”说时迟,那时快,怒发如狂的晴家一刀往八弥头上砍去,那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是八十多岁的老翁,八弥早已料到他会瞬间砍出这刀,像苍蝇一样飞快地躲了开去,八弥看到晴家砍出的第一刀,就知道晴家仍老当益壮,刀法并未生疏。因此,他盘算着尽量拖延时间,等这老不死的精疲力竭,再伺机要了他老命。于是阴险的水谷八弥不断纵横的飞跳着,灵敏如老鼠,快捷如跳蚤。

水谷八弥,你这个卑鄙小人!下流无耻的懦夫!——观众看到八弥对晴家的迅猛攻势只是一味狡诈卑怯地不住往前后左右方向,或逃避或跳跃,纷纷对他咒骂起来。但厚颜无耻的八弥只装作没听到,就像玩弄晴家似的,只是在宽广的白沙上不断奔跑闪避,同时躲开晴家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几轮猛攻后,晴家气力不济,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八弥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就是现在——八弥开始猛然转守为攻。

晴家被逼得采取守势,但他毕竟老而弥坚,剑士的直觉告诉他,只能拼着老命,硬捱八弥一刀,才有机会对八弥砍出断肢残体的致命一击——除了同归于尽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晴家瞬间下定决心——“喝啊呀!”晴家大喝一声,挺身朝着八弥的刀刃直撞上去,面对这不顾自己死活的拼命一搏,八弥刹那间被撞退一步,左肩也同时喷出血来,但在同一瞬间,晴家的额头被砍成两半,鲜血将他的白须染成一片嫣红,他的身体左右摇晃了一下后,便猝然倒在白沙上,当场气绝身亡!

八弥也遭到重创,他的左臂几乎被完全砍断,只连着一丁点皮肉,只见他苍白的额上不断的渗出汗水,而就在他接受了获胜的结果,淌着鲜血,正要要退回布幕后时——“受死吧!你这个畜生!”在一阵骚动中,突然传来阿由女凄厉的怒喝,她扑上前,手上的短刀深深刺进了八弥的下身,阿由女咬着牙,握紧刀柄用力一划拉,割断了八弥的阳具和阴囊!

八弥疼得尖声惨叫,他美艳如女子的俏脸上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变得丑恶狰狞,他恶狠狠地骂道:“阿由女!你竟敢骟我!我砍了你!”同时用尽全力,挥刀凶狠地砍向阿由女,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阿由女美丽的螓首飞落到一间之外,鲜血从脖腔断处喷出老高,无头的娇躯颓然倒下,八弥太刀脱手,以右手捂着血流如注的下体,身体左扭右摆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在众人充满鄙夷和不屑的围观下,水谷八弥像条垂死的毒虫,令人恶心地在白沙上扭动挣扎了许久才气绝毙命。

从战国末期到德川幕府初期,与上泉武藏守、柳生但马守的新阴流,以及伊藤一刀斋的一刀流并驾齐驱,形成刀法三大流派的新当流日后却逐渐没落,尤其新当流嫡统的卜传流更是彻底断绝,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出身一羽流的青春美貌剑士水谷八弥光信为了一己私欲,想要独占嫡统继承人的名声地位和美女阿由女而机关算尽、使出种种卑鄙歹毒的诡计,挑拨离间,挑唆同门自相残杀并出手暗算卜部新太郎,导致新当流的全部杰出高手包括他自己在内尽数惨死殆尽,后继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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