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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傅红雪《英雌无泪》(南宫雪传奇之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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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 08: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8-2 13:57 编辑

序號
書目
年份
連載
1踏血天涯1986《武俠世界》1429 (第28年第37期) (1986.11.17)南宮雪傳奇之一
2英雌無淚1986《武俠世界》1432 (第28年第40期) (1986.12.08)南宮雪傳奇之二
3搏命大亞悲1987《武俠世界》1436 (第28年第44期) (1987.01.05)南宮雪傳奇之三
4柳花花與獨孤美1987《武俠世界》1438-1447 (第28年第46期 - 第29年第3期) (1987.01.19 - 1987.03.24)南宮雪傳奇外傳之一
5殺父1987《武俠世界》1442 (第28年第50期) (1987.02.16)江湖淒豔哀感英雄故事集
6醜陋的刀1987《武俠世界》1445 (第29年第01期) (1987.03.09)江湖醜聞奇行錄之一
7快樂的毒藥1987《武俠世界》1448-1470 (第29年第04-26期) (1987.03.30 - 1987.08.31)南宮雪傳奇外傳之二
8殺子1987《武俠世界》1449 (第29年第05期) (1987.04.06)江湖醜聞奇行錄之二
9龍的悲歌1987《武俠世界》1453 (第29年第9期) (1987.05.04)江湖小曲傳奇故事
10朋友,再見!1987《武俠世界》1460 (第29年第16期) (1987.06.22)「江湖流氓」故事之一
11鴛鴦情1987《武俠世界》1464 (第29年第20期) (1987.07.20)「江湖流氓」故事之二
12高僧1987《武俠世界》1472 (第29年第28期) (1987.09.14)南宮雪傳奇之四
13六太子1987《武俠世界》1477 (第29年第33期) (1987.10.19)南宮雪傳奇之五
14暴風邊緣1987《武俠世界》1480 (第29年第36期) (1987.11.09)南宮雪傳奇之六
15邪教1987《武俠世界》1483 (第29年第39期) (1987.11.30)南宮雪傳奇之七
16踏破血山歸1987《武俠世界》1487 (第29年第43期) (1987.12.28)南宮雪傳奇之八
17英雄寂寞1988《武俠世界》1490 (第29年第46期) (1988.01.18)南宮雪傳奇之九
18黑色的女人1988《武俠世界》1495 (第29年第51期) (1988.02.22)南宮雪傳奇之十
19血染十八尖山1988《武俠世界》1497 (第30年第01期) (1988.03.07)南宮雪傳奇之十一
20長風破浪1988《武俠世界》1502 (第30年第06期) (1988.04.11)南宮雪傳奇之十二
21碧血青天1988《武俠世界》1505 (第30年第09期) (1988.05.02)南宮雪傳奇之十三
22血神島1988《武俠世界》1509 (第30年第13期) (1988.05.30)南宮雪傳奇之十四
231988《武俠世界》1514 (第30年第18期) (1988.07.04)南宮雪傳奇之十五
24火併1988《武俠世界》1518 (第30年第22期) (1988.08.01)南宮雪傳奇之十六
25今朝看我1988《武俠世界》1523 (第30年第27期) (1988.09.05)南宮雪傳奇之十七
26王見王1988《武俠世界》1527 (第30年第31期) (1988.10.03)南宮雪傳奇之十八
27一將功成萬骨枯1988《武俠世界》1531 (第30年第35期) (1988.10.31)南宮雪傳奇之十九
28一戰定天下1988《武俠世界》1538 (第30年第42期) (1988.12.19)南宮雪傳奇之二十






来自《武侠世界》28年40期,1986.12.08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踏血天涯》南宫雪传奇之一


Heroines Shed No Tears illustration.JPG




第一章 银烟刀法 两度惊现



初更。
夜阑人静。
万人仰仍在书房看书。
淸早练剑,夜晚看书,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江湖中人都叫他「剑书生」。
万夫人已催他两次了,他仍不肯就寝。
「待我看完这一章,我便休息。」他总是这样推托。
世界上只有剑与书才能令他如此沉迷。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了开来,一名女子脚步轻盈,婀娜多姿的走了进来。
「还不睡?」
淸灌的脸孔略显不悦万人仰头也不抬:「吿诉过妳看完最后一章,我自回房睡觉。」
「还有几页未看完?」声音娇柔而悦耳。
万人仰蓦然回首!
——那不是万夫人的声音,她没有这么年轻。
「妳是谁?」
他已握剑在手。谁都知道他手不释卷,剑不离身。
他也已剑出鞘、招递出。
因为一片刀光向他袭来。
绝冷的刀光。
如烟的刀光。
***
万夫人披衣下牀,脸上有惊讶之色。
她听到书房中有轻微的剑击声,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声,可是她自信听得很眞确。
但是她也满腔疑惑,他怎会在这个时候练剑?
当她踏进书房之时,一个美丽的背影正飘出窗外。
而万人仰却持剑呆立,两眼瞠睁,一片空洞。
她被这景象吓呆了!
「银烟刀法……」万人仰只说了四个字,人便缓缓倒下……
万夫人惊叫,然后用力摇晃着倒在地上的万人仰,当她确定他再也不会醒来的时候她也昏倒于地。
***
贾斯文别无所好,除了酷爱刀法之外,只有闲时背着老婆偸喝两杯。
喝两杯其实不是坏事,但是他老婆就是偏偏不让他喝她总认为酒色不分家,男人贪杯,迟早会搞绯闻,所以她宁愿让老公赌钱也不愿他喝酒。
——钱输了,男人便会乖乖呆在家里;有了女人,也许就一辈子见不到人了。
贾斯文此刻却一人独斟独飮。
他必须如此,因为她老婆明日一早便自娘家回来了。
——此刻不喝等待何时?
所以夜虽深,他仍一杯一杯黄汤往肚里灌。
他已有几分醉意。
他正打算喝完这壶酒便好好睡他一觉。
他忽然酒意全消,吓得酒杯都拿不稳——他看见他老婆正盈盈入门来。
他虽然在武林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人人都称他「刀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他老婆。
酒意消失自然就淸醒,淸醒之后他便发觉那名女人并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一名蒙面女人。
「妳是谁?」
回答就是兜头一刀。
贾斯文暴身长退。
疾退当中,他已挥刀在手。
力在手,信心便十足,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女人,女人用刀并不多见,也不会厉害到那里去;纵算厉害,难道厉害过「刀神」?
贾斯文眼中有讥诮。
但是,很快就便成了惊骇!
然后,他便看到了绝世刀法——从那女人手中使出来的绝世刀法。
他从没想到自己从五岁开始便与刀为伍,至今练刀整整超过四十年,可说已达炉火纯靑、出神入化之境,竟会死在别人的刀下,而且还是死在女人的刀下!
当他倒下去的时候,他利用最后的一口气,用手沾著自己身上的血,留下了四个歪歪曲曲的血字一一银烟刀法!
***
「静心湖」永远是那么美丽。
银刀生前经常流连于此,死后也长眠于此。
他没有亲人,但墓碑前却每天有一束鲜花与一束香。
这当然是南宫雪祭拜他的。
她与银刀非亲非故,总共也只不过见两次面而已,但是银刀却传授她睥睨武林的「银烟刀法」,而且还心甘情愿的死在她的剑下,这对南宫雪来说她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她只觉得银刀给她太多了。
所以,她决定留在湖畔陪伴他一年。
现在,她又站在银刀的墓前。
太阳刚刚下山,天仍未全黑,她正想回「醉仙楼」,忽听背后有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人称花花公子的柳花花,一个就是躺在墓里的银刀。
——换句话说,她只有柳花花一个朋友。
这段日子,每隔三两日,他便会往她这里跑;她说不出对他的感觉,只知道有时几日不见他,便觉意兴索然,整天提不起劲来。
但是,一见到他时,她的脸上却是一副冷冰冰的。
——她始终不忘记: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特别是像他这种花花公子的男人。
脚步声已自她背后停住。
因此她又板起了脸。
但是她很快亨惊异之色。
——每次他都会故装老成的叹了一声,以示有深度。
——此刻身后之人却一声不响,他不是柳花花?
南宫雪蓦然转身。
她显得更惊讶了。
她看到了一颗发亮的脑袋。
***
「大师,您找我有事?」
有一种男人南宫雪不会对他使脸色,那大槪就是和尙了。出家人六根淸净,不近女色,特别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声望极隆的少林寺当代掌门人吃亏和尙,谁都知道他虽己出家,却具有一颗极为热忱的入世之心,经常为武林中人排忧解难,很得人心。
南宫雪眼含敌意:「不知大师驾到,恕南宫雪有失远迎。」
喧了一声佛号,吃亏和尙垂眸沉声:「南宫施主,老衲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一事特来请敎。」
「不敢,请说。」文诌诌的话,令南宫雪觉得怪别扭的。
「前天夜里,」吃亏和尙语音宏亮,显示丹田内劲十足:「一连发生了两件惊动武林的大命案。」
「哦?」南宫雪纳闷,干嘛要来吿诉她?
「死者之一,是『孤星堡』的前任总管『剑书生』万人仰。」
南宫雪心中一震:这可是顶顶有名的大人物。
「死者之二,是『飞鹰堡』的现任刑堂主『刀神』贾斯文。」
哇呀,这个也是炙手可热的顶尖人物!令南宫雪感到吃惊的是,不是谁人能杀死这两个大人物,而是谁人有这样「大胆」敢杀这两个人?
——谁都知道,孤星堡与飞鹰堡乃当今武林实力最雄厚的帮派之一,杀人容易,欲逃避他们的缉捕寻仇,恐怕就比登天还难了。
南宫雪想知道的,并不是谁敢杀这个人,而是吃亏和尙为何要跑来吿诉她这些事?
「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
「有一件事情大家都知道的,」吃亏和尙并没有回答她,「银刀生前曾出任孤星堡的总管,后来因与剑书生不合,故挂冠而去,其缺便由剑书生递补;其后飞鹰堡有意重金礼聘银刀于旗下,唯当时掌管人事大权的刀神竭力反对,故而作罢。」
「有这样一回事?」南宫雪对银刀的过去自然了解不多,但是谈到银刀她便显得兴趣浓厚:「后来怎么样了?」
吃亏和尙道:「后来就是前天夜里剑书生和刀神在自己家中被人杀死了。」
南宫雪茫然。
她疑惑的转了转眸珠子:「大师,您有话为何不直说?」
吃亏和尙望住她:「他们是死在银刀独创的『银烟刀法』之下。」
大吃一惊,南宫雪瞠目结舌:「银烟刀法?不可能,银刀早就死了,不是吗?」
「是的,银刀死了,我亲眼看到他死在妳南宫雪的剑下。」
「那么,」南宫雪一脸茫然:「谁还会用银烟刀法杀剑书生与刀神呢?」
吃亏和尙目射精光,直视南宫雪,停了好一会才吐出一个字:「妳。」
「我?」南宫雪呆住。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你是说,剑书生与刀神是我南宫雪杀的?」
「妳能証明不是妳杀的吗?」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呢?」
「就凭我那天是妳与银刀决斗的公証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当天的决战,由于我是见証人,所以我距离妳与银刀最近……」吃亏和尙缓缓道:「因此我可以很淸楚的看到妳其实也是用银烟刀法杀死银刀的。」
「不错。」
「普天之下,武林中人谁都知道银烟刀法是银刀独创的,而且不传外人,是不?」
「是的。」南宫雪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因为我会银烟刀法,所以你就认为人是我杀的?」南宫雪冷笑:「我有杀剑书生与刀神的理由吗?」
「据常理判断,妳的银烟刀法自然不是无师自通的,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会有一模一样的独创刀法,妳的银烟刀法是如何学来的呢?」
「是银刀生前传授给我的。」
「如果不是妳亲口说,我们还眞不敢相信银刀竟会把自己的绝世刀法传授给自己的敌人,眞是无奇不有。」
吃亏和尙顿了一下,接着说:「这样更显得妳有杀人的理由了。」
「为什么?」南宫雪几乎要吼叫起来。
「剑书生与刀神生前排挤银刀,银刀自然懐恨于心,妳是替他报仇的。」
南宫雪说不出话来。
「最重要的是,」吃亏和尙说:「剑书生的遗孀曾目睹凶手是年轻女人。」
「她看到我南宫雪的脸孔了吗?」
「没有,她只看到背影。」吃亏和尙肃穆道:「但是,这已足够使妳脱不了嫌疑了,不是吗?」
南宫雪默然。
——凶手会银烟刀法,而且又是年轻女人,这不正脗合南宫雪吗?
「妳有什么话说?」
「有!」南宫雪斩钉截铁道:「我只有一句话说:人,绝不是我南宫厚杀的。」
「谁肯相信妳?」
「我!」这句话不是南宫雪说的。
南宫雪与吃亏和尙不禁循声望去。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黑锅



柳花花正缓步踱来。
「大师,我相信她。」柳花花朝他躬腰施礼。
「柳公子,」吃亏和尙双掌合什还了一礼,「你为什么相信她?」
「因为我前天晚上也住『醉仙楼』,我可以証明她整晚未离开这里。」
「叭?」吃亏和尙道:「恕贫僧直言言,你与南宫雪可是同眠共寝?」
「当然没有!」南宫雪连忙道。
「既然如此,你怎能証明她整晚未离开此地呢?」
南宫雪楞住。
柳花花却淡淡一笑:「大师,您说因为银刀生前受排挤,怀恨于心,故要南宫雪为他报仇,是不?」
「是的。」
「你认为银刀的武功与南宫姑娘孰高孰低?」
「恕老衲直言无讳,银刀要较南宫施主强几许。」
「很好,」柳花花胸有成竹道:「如果你是银刀,你是自己报仇还是要别人替你报仇呢?」
吃亏和尙一窒。
——再笨的人也知道,任何人也不会要武功比自己差的人去报仇。
「但是,」吃亏和尙说:「你也知道,江湖中从未听说过有人会银烟刀法,除了银刀之外,对不对?」
「对。」
「这作何解释呢?」
柳花花微笑不语,突然长剑出鞘,剑舞人飞,使得竟也是三招九式的银烟刀法!
吃亏和尙吃惊道:「你也会银烟刀法?」
柳花花长剑回鞘:「那天晚上,银刀就在此处传授南宫雪姑娘刀法,在下正好坐在不远处的沙堆上,所以我也会了。」
他笑了笑又说:「我是不是也有嫌疑呢?」
「不,凶手是女人,施主是男人,自然没有嫌疑。」
「如果凶手是男扮女装呢?」
吃亏和尙哑口无言。
柳花花得理不饶人:「最重要的是,那天晚上银刀传授南宫雪的时候,谁知道暗中有多少人偸窥而学去了银烟刀法呢,大师您说有没有可能?」
吃亏和尙点点头:「自然有可能。」
「然而这也是假设而已,」他接着说:「我们并不能指出究竟还有谁偸学了银烟刀法,你能说出还有谁吗?柳公子。」
「问题就在这里。」柳花花严肃道:「偸学银烟刀法而杀了人的凶手,自然不会自己跑出来,必须要我们花功夫去找是不?」
「我同意你的看法。」吃亏和尙点点头:「本来老衲对这件事颇感怀疑,贫僧虽只与南宫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留下极深刻的印象,老衲自承阅人无数,看得出女施主虽女流之辈,却也是敢做敢当之人……」
他望着南宫雪继续说:「一个女人,想在江湖上闯荡,诚非易事,老衲恐妳受了寃屈,正巧命案发生之时,贫僧正在飞鹰堡作客,故毛遂自荐,一口承担查明此件凶案;毕竟,若由孤星与飞鹰两堡人士前来,其之心情必然不好,加诸老衲看得出妳个性倔强,万一言语上起了冲突,岂非整个事情便闹得不可收拾了?」
南宫雪不由得感激道:「素仰大师古道热肠,为人排忧解难,大师爱护之情,南宫雪铭感于懐。」
旋即问道:「不知大师对这件事做何处置?」
吃亏和尙微垂两眉,拂了拂已花白的胡须,沉吟道:「两位可否愿意随老衲同走飞鹰堡一遭?孤星堡主包笑天此刻正与飞鹰堡主司马如虹在飞鹰堡等候老衲的消息,施主如肯当面解释,必能取得谅解。」
他目光投向柳花花,微笑道:「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柳公子与司马堡主乃忘年之交,只要你前去,还怕事情解决不了吗?」
「我已经十来天不曾找他喝酒、斗咀了,去看看他也好。」
他瞥了南宫雪一眼:「妳呢?去不去?」
南宫雪望住他:「我可以不去吗?」
「当然可以!」柳花花笑着说:「妳又不是凶手,谁敢要强迫妳去?」
「这么说,我倒想去了。」南宫雪娇嫣一笑。
***
路上,南宫雪问了两个问题。
「大师,为何知道剑书生与刀神是被银烟刀法杀死的呢?」
「剑书生临死时,其夫人正好赶到现场,她除了看到凶手的背影,并且也听到了剑书生留下『银烟刀法』四字遗言:而刀神命案现场,则以指醮血,留下『银烟刀法』四字……」
吃亏和尙说:「八太子崖之战,天下豪雄几乎全部前往观战,剑书生与刀神自然也去了,所以他们是认得出银烟刀法的。」
第二个问题是问柳花花。「照这种情形看,我南宫雪的确是脱不了嫌疑的;你呢?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我也会银烟刀法,凶手虽然是女人,但是难保不是男扮女装啊,所以我也有嫌疑。」柳花花望着南宫雪。
南宫雪瞪了他一眼:「世界上竟有人硬把嫌疑往自己头上套的,你大槪是第一个吧。」
柳花花耸声肩,轻快的笑了起来。
可是当他抵达飞鹰堡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
现在的季节正是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炎炎夏日,可是大应上的气氛却已如腊月寒冬。
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从冰窖子刚拿出来的一样,冷得叫人发颤。
飞鹰堡损失了一名刑堂主,孤星堡失去了曾立下汗马功劳的卸任总管,说句刻薄的话:
——人死事小,丢脸事大。
无论如何,剑书生与刀神之死,对孤星与飞鹰堡来说,那是一桩绝不能忍受的丢脸事!
——江湖之中,谁不知道孤星与飞鹰两堡乃当今武林势力最庞大、实力最雄厚的两大巨派?
——杀了剑书生与刀神,等于就是当众掴了他们一耳光。
——一般人都受不住耳光之辱,何况他们是豪门巨派?
如果不是柳花花与吃亏和尙在场,只怕他们不只是这样板著脸而已。
南宫雪心头一阵不舒服。
——她自然也冷冷的板著脸。
全场一片静谧,只听得吃亏和尙一人的声音。
——他细心而又耐心的把柳花花与南宫雪的说词,一字不漏的道来。
司马如虹——飞鹰堡的主人——的脸色稍见缓和,他目光温和的望住柳花花:「如果这件血案非南宫姑娘为所,依你看,谁嫌疑最大呢?」
「我不知道。」柳花花摇摇头,反问:「依你看呢?」
「依我看,」回答的是孤星堡堡主包笑天:「还是南宫姑娘嫌疑最大。」
「包堡主,你可有証据?」柳花花含笑道:「这种事,光讲嫌疑是不行的,必得眞凭实据才算数,是吗?」
「自然是。」包笑天点了一下头:「幸好命案发生时,仍有个目击人証。」
「人呢?」柳花花问:「是不是万夫人?」
「我本是前来与司马堡主商讨此件命案,并未带万夫人同来?」包笑天目光投向南宫雪:「妳可愿意移驾敝堡,接受万夫人指认?」
「不愿意。」南宫雪冷冷回绝。
众人齐是一楞。
「这是妳唯一洗淸嫌疑的机会,妳为何拒绝?」包笑天脸露不悦。
「淸者是淸,浊者是浊。」南宫雪傲然道:「我已经说过,这件事不是我南宫雪做的,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也吧,那是你家的事,为何要我像狗般的被传来呼去,这里辩说、那里指认?」
包笑天脸色骤变!
——他几时曾被人如此无礼顶撞过?
不过他还是隐忍了下来,毕竟这里是飞鹰堡不是孤星堡,再说他还得顾些名重武林的少林掌门人面子,而且还有那个令人头痛的花花公子——柳花花。
可是若不发作,这张脸又摆到那去?正犹疑间,和事佬吃亏和尙已出面打圆场:「包堡主,如果移驾贵堡,须累及大家同跑一趟,包堡主既然已在这里,何不差人接万夫人前来,一事不跑二地,大家岂不落个轻松?」
司马如虹亦道:「大师言之有理,包堡主,就让敝堡派辆车马前往迎驾万夫人,堡主意下如何?」
既然主人与和事佬已出面关说,包笑天自然乐得顺水人情,一方面也为自己寻到下台的台阶;可是,不等他说话,南宫雪忽又冷冷截口道:
「不必了,我拒绝万夫人的指认。」
「妳作贼心虚?」包笑天刚平息下的脸色又泛起一抹怒意。
司马如虹脸上也有不悦之色。
「南宫姑娘,」吃亏和尙面露尴尬:「妳若拒绝老衲之建议,岂非会把事情闹僵?包堡主赏脸贫僧不反对将万夫人接来此处,不需施主东奔西跑,妳如再拒绝合作,贫僧这个中间人便很难做了。」
「大师,我已经很合作了,若非看大师面上,南宫雪早就不会来这里了。」
南宫雪抬眼扫视了众人一眼:「世界上人与人的相貌酷似的便不知凡几,何况是背影?再说万夫人当时的心情必然惊惶失惜,如何能眞切看淸记住凶手的背影,如果她误认我的背影,我岂非跳到黄河洗不淸?」
这些话乍听强词夺理,然细思之下却不无道理,众人面面相觑,竟无法反驳她。
「妳分明是狡辩!」包笑天霍然站起,「万夫人尙未指认妳,妳便怕她会误认,这种鬼话,谁肯相信妳?」
南宫雪冷冷一笑:「我说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是你的事,横竖我已把话说得很明白,那件案子不是我做的,吿辞!」
南宫雪起身,头也不回的望门便走。
「说走便走,妳太目中无人!」
一声长笑,包笑天倏然翻身掠起,已横身挡住南宫雪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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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僵局



「你想怎地?」南宫雪脸罩寒霜。
「南宫雪,妳这女人太狂了。」包笑天怒极而笑:「今天我包某人一定要叫你留下来接受万夫人的指认!」
司马如虹其实也一肚子不高兴,无论如何南宫雪太狂傲了,若非看在柳花花的面上,他早就想敎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宫雪,现在一见包笑天挺身而出,眼看便要弄僵,他这个做主人的竟不出言劝阻,似乎默认,等待即将出现的火爆场面。
可是火爆的场面仍是被压制了下来。
——沉默多时的柳花花已飞身横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有话好说。」他朝包笑天抱拳道:「包堡主,请您看待在下薄面,务请息怒。」
「柳花花,若非看你面子,老夫早就痛打这个狂傲无礼的女人了!」
「包笑天,你以为天下女人都是好欺负的吗?」南宫雪俏脸含煞。「你死了个人,关我南宫雪屁事?不分靑红皂白,乱寃枉好人,亏你也是一堡之主。」
再也按奈不住心头怒火,包笑天狂吼:「好,就算妳是寃枉的,老夫今天也非好好敎训妳不可,让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已闪过柳花花的拦阻,怒矢般扑向南宫雪!
他存心要给南宫雪来个下马威,杀杀她威风,发招出拳,快若激星,迅如惊雷!
南宫雪早已蓄招待发,当下娇喝一声,娇躯疾奔,若一头凶悍之母狮,猛扑包笑天!
眼见一场恶斗势不可免!
柳花花返身欲阻拦已不及,幸好吃亏和尙已眼明手快的疾冲前来,只见他舌绽春雷,狂吼一声:
「住手!」
声如洪钟,震人耳膜嗡嗡作响,南宫雪与包笑天竟也眞的双双束手歛势。
「阿弥陀佛!」吃亏和尙顶礼合什,立在二人当中沉声道:「两位施立何不平心静气,各退一步?事情总有商量的余地。」
「除非她肯接受指认,否则这桩事没得说了!」包笑天怒气未消。
「你做梦,我偏不!」南宫雪傲气十足。
花忽然叹了一口气:「包堡主,你就让她走吧。」
霍然睁目,包笑天脸色疾沉:「你是什么意思,柳花花?」
「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把凶手交给你。」柳花花缓缓道。
包笑天楞住。」
「信不过我?」柳花花问。
「到时如果交不出呢?」
「任凭处置,决无二语。」
「好,一言为定。」
***
银月如钩,白湖如镜。
南宫雪坐在银刀曾经坐过的那块大石上。
柳花花则躺在南宫雪曾经坐过的沙堆上。
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经常如此,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夜风拂面,淸凉畅快,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以为我打不过包笑天?」通常都是南宫雪首先打破沉默,现在也是。
而柳花花总是会停了老半天才懒懒接腔,现在他也是:「也许打得过,也许打不过,我不知道。」
「那为何不让我跟他打?」
「除了打之外,你还喜欢什么?」
「你想知道?」
「很想。」
「我偏不说。」
「那好,最好能闷死妳。」柳花花哼声道:「如果妳死了,这世界上最高兴的人大槪就是我了。」
「我偏不闷死,我偏要说给你听。」南宫雪格格的笑起来:「我喜欢看你生气,我从未看过你生气是副什么样子。」
柳花花忽然翻身跃到她眼前,只见他怒目瞳睁,咬牙切齿,喉中还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南宫雪吓了一跳:「要死了,你干嘛?」
「生气啊。」柳花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如何,好看吧?」
「难看死了。」南宫雪掩唇娇笑:「比猩猩还难看。」
「所以啦,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生气的。」
「其实你应该生气的,」南宫雪忽然语音幽幽道:「包笑天的要求凭心说很合理,我实际上是无理取闹,你为何不生气?」
她转首望住他:「只因为我是南宫长恨的女儿,所以你如此护着我?」
柳花花淡淡一笑:「只因为妳是我的朋友。」
「你对所有的朋友都是如此的吗?」
「那要看情形,朋友有很多种。」
「我是你那一种朋友?」她牢牢盯着他。
「妳想知道?」
柳花花似笑非笑:「妳是让我经常头痛的那种朋友。」
南宫雪忽然轻笑起来。
「妳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我想笑。」
柳花花忽然也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妳笑,只有在妳笑的时候,我的头才不会痛。」
南宫雪倏地笑容消失,仿佛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经常俏脸含霜,令人捉摸不定、猜测不出的南宫雪。
「你为什么要答应包笑天在一个月内交出凶手?你有把握找到凶手?」
「没有。」柳花花摇摇头。
「那你为何要承诺?」
「如果不这样,妳以为妳能活着离开飞魔堡?」
「为什么不能?」南宫雪冷笑:「司马如虹自始至终并未说我是凶手,只有那个包老头……」
柳花花冷冷截断她的话:「妳错了,司马如虹其实比包笑天还要怀疑妳是凶手,他之所以隐忍不说,完全是因为我的关系,谁都知道司马如虹和我柳花花的交情是说一不二,比亲生父子兄弟的感情还要好……」
「哦?」南宫雪眸光揶揄:「比你和南宫长恨的交情如何?」
「那是两回事。」柳花花面有怒色:「本来那件事是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妳却横蛮无礼,无知的去触怒包笑天,如果妳眞与他动起手来,就算妳杀了他,在那种情况下,纵算我柳花花是司马如虹的亲生儿子,他也不能坐视不理,他能让妳逍遥法外吗?」
柳花花愈说愈激动,他几乎吼叫起来:「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司马如虹为了我放了妳一马,妳固然可以活着离开飞鹰堡,可是,以后呢?妳能抗拒孤星堡的寻仇吗?谁都知道孤星堡兵多将广,谁都不敢惹他,妳南宫雪再厉害,毕竟人单势孤,双掌难敌四拳,准死无疑!」
「我就是看不顺眼他,一副名门大派,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南宫雪也激动的叫起来,「我就是看不顺眼他的样子!」
柳花花蓦然狂吼:「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妳南宫雪看得顺眼的?」
南宫雪僵住。
——她没想到,柳花花眞的生气了。
「妳看不惯名门大派,就因为妳师父出身下五门?就因为妳母亲出身靑楼?所以妳就愤世嫉俗,也希望全天下的人跟妳一样?」
柳花花咆哮著:「这是妳的自尊?还是自卑?」
「啪!」响起一声淸脆的耳光。
南宫雪打的这记耳光,不仅使柳花花呆住,连她自己也怔住了。
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柳花花垂下脸去:「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南宫雪泪如泉涌,蓦地一个转身,娇小玲珑的身躯踉跄的消失于黑暗中……
柳花花并没有追上前去,呆立于地……
蓦地一声叹息幽幽传来,一只美丽的身影朝他缓缓走来……
「南宫夫人?」柳花花微显惊讶。
***
月光下的叶霜,依然美丽,依然动人。
只是眉宇间增添了几许淡淡的哀愁。
「妳瘦了。」
「你却胖了。」叶霜微笑着说:「左边的脸颊比右边的胖。」
柳花花轻抚著仍留着五指印痕的左颊,苦笑:「南宫世家的人,一个比一个令人头痛。」
柳花花让她坐在平坦如镜的大石上,自己在对面的沙堆上盘腿而坐。
「南宫长恨最近可好?」
「老样子,不过这两天能下牀走几步路了。
「那太好了。」柳花花喜形于色:「假以时日,他必能痊愈,这都是妳悉心照料,辛苦妳了……」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好久没去探望他了,他必然很想念我。」
「是的,他每日都提起你「叶霜幽幽道:「也提起南宫雪。」
柳花花沉默了半晌。「妳没照我的话说?」
「说了。」
「他不肯相信?」
「相信,他一直都相信你。」叶霜沙哑道:「他相信你仍未査出南宫雪的身份,所以他一直惦挂着你。」
「妳知道我不能去看他,我只怕我会露出马脚。」
「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吗?」叶霜凝视着他。
「我不知道「柳花花苦涩的撇了撤唇角:「我想,也应该是为了南宫长恨与南宫雪吧,保持目前的状况,似乎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能保持多久呢?」
「我不知道「柳花花微微摇头,「我说过,让它顺其自然。」
他抬眼望住叶霜:「妳这么夜出来找我,难道仍是为了这件事?」
「当然不是。」叶霜说:「这两天江湖中传说南宫雪杀了剑书生与刀神,是吗?」
「是的。」
「这件事眞是她做的吗?」
「不是。」柳花花语气坚定。
「可是照说中的种种状况推测,她显然涉有极重大之嫌疑。」
「我只能说,有人想嫁祸于她。」
「哦?」叶霜问:「会是谁?」
柳花花瞪住她,反问:「妳认为呢?」
「我。」
叶霜表情木然,缓缓接着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怀疑这件事是我做的。」
「不错,」柳花花徐徐道:「妳有杀南宫雪的理由,而且妳一直想杀她,不是吗?」
眸光凝住,他接着说:「否则,妳怎么会如此关心这件事呢?」
「我为什么不能关心?」叶霜一对美丽的眼睛紧紧盯住他。
柳花花眼露讥讽:「妳只关心她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
「是的,我的确如此关心「叶霜淡淡一笑:「但是,我也关心自己。」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我细细想过这件事。」叶霜语音缓慢:「这件命案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南宫雪是凶手,二是凶手另有其人。如果属于前者,这宗命案便平淡无奇,简单得很……」
「如果属于后者呢?」柳花花静心的听。
「那自然是一宗诡秘离奇的命案了。」叶霜微微一笑:「除了「嫁祸」这两个字,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没有。」柳花花摇摇头。「事实上,我一知道这件事发生,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有人想嫁祸于南宫雪。」
「第二个念头呢?」叶霜问。
这个问题却由叶霜自己回答了:「第二个念头,便是怀疑我是嫁祸的人,是不?」
「所以妳关心这件事,所以妳特地跑来,为的就是表明这件事和妳无关?」柳花花牢牢盯住叶霜那美丽动人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心理。
叶霜微笑:「你相信我吗?」
柳花花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叹气?」
「我叹气,是因为妳是我一生中所见最聪明的女人。」
——一个最聪明的女人,她所说的话能令人相信吗?
柳花花沉默不语。
叶霜道:「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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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线索



叶霜走了。
可是却带不走柳花花的疑惑。
他眞的头痛了——为了南宫长恨、叶霜、南宫雪,他早就头痛欲炸了。
现在,又为了剑书生与刀神之死,他如果交不出凶手,对司马如虹——那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他将如何面对他?如何向他交待?
他的头更痛了。
所以,他脱光了衣服,噗通一声,便跳进了湖里。
——他想投河自尽吗?
当然不是。
——如果他想自杀决不会选这种方式,因为他的游泳技术只怕连海龙王也要自叹不如。
他一口气游得老远,然后一头窜进水里,整个人都不见了。
虽然是夏天,可是夜晚的湖水,毕竟是冷澈的;然而柳花花要的就是这份冷透心脾的凉意,这或许有助于他纷乱的心緖趋于淸朗。
结实健美的身体如浪里白条般的在湖中穿梭著,柳花花尽兴的游了个够,这才缓缓游向岸边。
他准备上岸穿好衣服睡觉去了。
可是一到岸边,他却又缩在水中,迟迟不肯起来。
因为南宫雪就坐在他放衣服的沙堆上。
他此刻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极短极短的短裤,这种短裤,无论如何不能在南宫雪面前出现的。
可是南宫雪却没有回避的意思。
而且还像往常一样的盯着他——唇角紧抿,眉尖微挑、眸里带着几许冷意;那副样子,常使柳花花有身置衙门之感,嗯,就像是个开堂办案的靑天大老爷瞄著狡贼一样。
这种感觉本就不好受,何况此刻又泡在冷水中进退不得,他简直哭也不是、笑也不对。
南宫雪宛若未见,「你相信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吗?」
「妳说呢?」
「我在问你。」她眞像极了靑天大老爷。
「不相信也得相信。」柳花花苦笑。
「为什么?」眉尖挑得更高。
「就算那件事和她有关,我能怎样?擧发她吗?」柳花花苦笑着,他发现他和南宫雪在一起的时候,苦笑便像春天的野草,愈来愈多了,也愈来愈密了:「无论如何她是南宫长恨的妻子,而且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拿她怎样?」
「那么一个月后,你如何向孤星堡与飞鹰堡交待?」
「妳没听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万一不直呢?」
「那就让他卡住好了。」
一阵风吹过来,柳花花觉得冷,可是南宫雪又不走,不觉苦笑连连:「其实,我倒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为什么?」
「这件血案如果和她有关系,她大可闷声不响,何必专程跑来吿诉我们她是无辜的?这种事必得拿出眞凭实据,并非能空口指认的,不是吗?」
柳花花接着说:「再说上次妳并没有杀她,而我也没有向南宫长恨说出妳的身世,于情于理,她应该是有所知悟的,毕竟她还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说:「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必须相信她。」
南宫雪低头沉思了一会。「姑且就假设这件事和她无关,下个步骤该怎么做呢?」
「睡觉。」
「什么?」
「我是说这么夜了,应该睡觉啦。」柳花花哭着脸:「下个步骤该怎么做,我还没想到,或许我睡上一觉,明天能想到也说不定。」
「你不是说你是夜猫子吗?」南宫雪一点想睡的意思也没有。
「是的,我本来是夜猫子,可是我今天却成了病猫。」
南宫雪忽然轻笑了起来。柳花花见她笑,觉得连湖水都变得温暖许多了。
「刚才那耳光痛不痛?」南宫雪唇角噙笑。
「痛死了。」这是眞的,柳花花仍觉左颊上火辣辣的。
「眞对不起。」南宫雪带着歉意的口吻。
「是我不好。」柳花花做梦也想不到她这种人也会和人道歉,很觉意外,忙不迭道:「我不该提到妳师父和妳母亲。」
「下次我会打轻一点的。」
柳花花差点没噙了一口湖水——还有下次?
南宫雪忽然叹了一口气。
「妳为何叹气?」
「你生气的样子的确比猩猩还难看。」
柳花花眞的呛入二口水了。
南宫雪格格的娇笑。
忽然,她笑不出来了。
——柳花花突然从水中跃到岸上来。
南宫雪看到了一幕「奇景」——一幕她从未见过的「奇景」。
她失声惊叫,早已红著脸跑开了。
柳花花大笑。
***
南宫雪习惯早睡早起,自从认识了柳花花以后,难免会晚睡,但是第二天仍然会起得很早。
今天,太阳已晒到屁股,她却仍未起来。
只因为昨夜里她一直做梦,一个令她脸红心跳的梦——那就是柳花花全身赤裸,只著一条极短极短的短裤的「奇景梦」。
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天现曙光方沉沉睡去。
她一直睡到日正当中才醒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睡这么迟的。
不过,她虽然睡得这么迟,柳花花却睡得比她更迟。
他虽然是个夜猫子,却也是标准的懒猪,一定要午时过后才会醒来;曾经有一次竟睡到日头偏西仍未起床,害得南宫雪敲了他五次门,以为他病倒了呢。
南宫雪点好饭菜,算算时间他也该下楼来了,便慢慢的先扒半碗饭。
——她其实是等著柳花花一起进膳的可是她又不愿意让他知道。通常,如果半碗饭吃完柳花花仍未出现,她便会招呼伙计上楼去催他;现在她已半碗饭下肚,犹未见柳花花下来,本欲招呼伙计却见每个伙计正忙得团团转,显然今天的生意特别好,于是她只好自己上楼去。
「懒猪!」敲了两次门,喊了两声,却不见房内应声,轻轻一推门,房门应声而开,南宫雪不禁楞住。
——柳花花不在房里。
下得楼来,却见他好端端的坐在饭桌上,而且正大口大口的扒著饭。
南宫雪坐了下来,瞪着他。「你从地下钻出来的?」
「不是,」挟了一块肥猪肉往咀里送。「从门外用脚走进来的。」
端起饭碗。「哇啊,你这么早就起床,太阳一定打西边出来了。」
低头喝汤,柳花花朝她怪异一笑:「妳呢?妳这么晚才起床,月亮也一定会从北方出来。」
红了一下脸,南宫雪瞪着他说:「我晚起是有理由的。」
「哦?」柳花花似笑非笑的望住她。
「我在想如何追查凶手。」南宫雪撒了一个大谎。
「想到了没有?」
「当然是想到了。」牛皮愈吹愈大。
「什么方法?」柳花花侧首盯住她。
「我为什么要吿诉你?」
苦笑,他只能苦笑,然后又挟了一块又肥又大的肥猪肉塞进咀里,一面用力嚼咬著,一面喃喃道:「女人,妳的名字便是无赖,世界上最大号的无赖。」
柳花花口齿不淸,南宫雪听不淸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和凶手有关吗?」
「是的,」柳花花忍住笑:「妳眞聪明。」
「是谁?」她放下碗筷。
「一个姓吴,一个姓赖。」
「吴什么?赖什么?」
「我不知道,人家都叫他们无赖。」
「吴赖……无赖?」南宫雪恍然大悟,娇嗔道:「你才是死无赖!」
一顿午饭,就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下吃完。
然后他们便开始喝茶。
——饭中有肉,饭后喝茶,这是柳花花的习惯,而且吃的是五花肥肉,喝的是南方乌龙浓茶。
南宫雪低头轻呷又热又浓的乌龙茶,她本无此习惯,只因为受了柳花花的影响,慢慢的也喝上瘾了。
——她发觉,她愈来愈受他的影响。
「你今天为何起得这般早?」南宫雪一盅未完,柳花花已埋头喝第二盅——大热天喝热茶,大槪只有他了。
「妳说呢?」这是他的口头禅。
「我在问你。」她一定这样顶他。
「当然是在想如何追查凶手。」
「吴(无)赖?」南宫雪嗤了一声。
「一个无赖如果在暗中偸窥银刀敎妳银烟刀法,妳想,他会有那些擧动?」
南宫雪以为他又在说笑,却见他一脸正经,不觉应道:「第一个擧动自然是偸学银烟刀法啦。」
「第二个擧动呢?」
南宫雪摇摇头。
柳花花微笑:「当那个无赖知道敎授妳刀法的人便是银刀,他将会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南宫雪眨眨眼:「自然是发现银刀在八太子崖的决斗必输无疑,这还用说吗?」
「不错……」
柳花花只说了两个字,南宫雪忽然皱了一下小巧玲珑的鼻子,喜道:「姑娘我知道了。」
柳花花横着眼睨着她。
「妳不信?」南宫雪有些恼怒:「你眞以为我是呆瓜?」
南宫雪当然不是呆瓜,事实上她古灵精怪得很,若非昨夜被柳花花那副「奇景」搞得一晚睡不好,只怕她早就想到这条线索了。
——究竟她想到了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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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万人慕、钱来爷



离约定的时候还差半个时辰。
可是万人慕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时而来回踱方步,地下一片靑葱的小草已被践踏得七零八落;她望了望路口,终于像是下定决心的,走进了六角亭里一屁股坐下,然后闭起那双常令包歌豪神不守舍的水汪大眼,再也不肯站起来。
严格说来,她不算太美,身材适中,略嫌削瘦,但是她却天生有迷倒男人的本钱——那对又黑又大、仿佛装满了水蜜似的大眼,即使她在不说话,不笑的时候,洋溢的眼波也能把男人的灵魂勾出窍来。
包歌豪就是其中之一。
他虽然贵为「孤星堡」的少堡主,自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加诸长相端正,一表人材,所以平日极为自负,眼高于顶,仿佛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独独对万人慕,他是爱之入骨,情之入肉,几乎天天都围绕在她身边,把她捧得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高。
也许,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令人不会特意去珍惜它,万人慕平时并不对他特别假以辞色;但是自从两三天前剣书生万人仰被刺之后,她就对包歌豪温柔有加。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要借助他的力量为剑书生报仇。
如果万人慕和万人仰站在一起,大家宁可相信他们是父女,也不肯相信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万人仰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所以特别钟爱这个妹妹,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因此,万人仰之死,哭得最伤心的便是万人慕。
因此,她决定私底下为他报仇。本来这件事包歌豪是不敢做的。
一来他父亲包笑天已下令孤星堡任何人不准私下寻仇,静待柳花花一个月后的消息,再作定夺;二来是因为柳花花这个人他惹不起。所以当万人慕向他请求帮助时,他的确犹疑了好一阵子。
最后他答应了。
——因为万人慕答应只要能帮她杀了南宫雪,她便嫁给他。
***
包歌豪终于来了,但是万人慕却一脸不高兴。
「我迟到是有原因的。」包歌豪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那个小寃家生气,他小心陪着话:「这件事妳知道绝不能让我爹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剥了我的皮,所以我们必须极其小心行事,绝不能调动堡里的狙击手参予其事,万一消息走漏,那就不妙了。」
水汪汪的大眼,即使是嗔怒也叫人骨头酥软,万人慕瞪着他:「就凭我们两个想杀南宫雪?」
「当然不只我们两人。」包歌豪笑着说:「我们的目标虽然是南宫雪,但是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个令人头痛的柳花花,不管是南宫雪或是柳花花,凭我俩之力,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特的请了我一班朋友助阵。」
「那些人。」
「『阎王剑客』阎子罗、『咆哮刀客』蒋晓声、『天杀剑』展三绝、以及『猎人』朱野。」
万人慕笑了。
——因为她知道那四个人当中,不管是谁,都是让人闻其名而抖颤的大人物。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万人慕声音好哮。
「还有一个好消息。」包歌豪得意的接着说:「我已经说服『刀神』贾斯文之子贾豹加入我们的复仇行列……」
万人慕有些惊异:「贾豹,他不跟他爹一样任职飞鹰堡的吗?他怎敢违抗司马堡主的禁令私下报仇?」
「杀父之仇,那管得了禁令,他比妳哥哥的两个儿子有种多了。」
万人慕瞪了他一眼:「万光与万亮因食俸孤星堡,自然听你爹命令,你怎能说他们没种?」
自知失言,包歌豪连忙陪笑道:「是,是,我说错了咀,妳别见怪。」
「我不怪你。」万人慕笑瞇瞇的说:「我非你孤星堡之在职人员,故敢寻私仇,你身为少堡主为了我不惜以身触令,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那就好,」包歌豪痴迷的望着她:「我可都是为了妳万人慕,事成之后,妳可一定要嫁给我,不能反悔……」
冷冷打断他的话,万人菓瞇着眼说:「你如果不相信我,那就算了,咱们拉倒了吧。」
「我自然相信妳,我自然相信妳。」一连说了两声,包歌豪陪着小心:「我如果不相信妳,怎会去积极布置这件事?」
「你害我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说服贾豹?」万人慕脸色放缓。
「是的,他同时也说动了他两个拜把兄弟,一个是已遁入空门的『闲云道长』,以及关西的暗器世家丁冬……」
不等他说完,万人慕已经开怀的叫起来:「南宫雪死定了!」
包歌豪也浮着胜利的笑容:「还有那个多管闲事,令人讨厌的花花公子。」
「为什么要杀柳花花?」万人慕撇了一下嫣红的唇角:「我说过,我们的目标只是南宫雪。」
「我知道,」包歌豪说:「姓柳的一直在她身边,如不杀了他,如何杀南宫雪?」
「放心,」万人慕的大眼睛闪著亮光:「柳花花交给我,你们对付南宫雪。」
「妳一个人对付柳花花?」包歌豪疑惑的望着她:「妳打得过他?」
万人慕娇笑:「对付男人,尤其是花心萝卜的男人,我一向有办法。」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万人慕瞇着眼说:「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将他引开。」
「什么办法?」包歌豪打破沙锅问到底。
万人慕没有回答,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人什么时候到齐?」
「今晚。」
「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
***
钱来爷。
这究竟是不是他眞实的名字?谁也不知道。
大家都叫他「钱来爷」,所以他便成了钱来爷。
——万物本无名,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不是吗?
大家对钱来爷的来历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就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金财神赌坊」的大老板。
这种人,当然是金多银多。
有人曾经问过他究竟多到什么地步。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如果问他为什么不知道,他一定这样回答你:「因为我不愿意知道。」
有人不死心再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知道?」
他会很认眞的说:「如果我知道了我有多少钱,我怕我会担心死,万一地震银子垮下来,把我压死怎么办?所以我从来不愿意知道我有多少钱。」
结果,问话的人差点活活被气死。
***
还有一点能让你活活气死的是,当你想上床睡觉的时候,却是他起床的时候;当你起床时,却又是他上床就寝之时。
他就是这样跟你不一样。
因为他起床之时,便是「金财神」赌坊的生意刚开始的时候,然后财源滚滚似水般的一直流进来,一直到天明赌客散光,他才会满足的长吁一口气,安心上床。
可是,今天他不待天全黑便起床了。
他这个人其实很随和,吃这行饭的人当然力求和气生财,广结善缘;唯一能令他恼怒的是,当他在睡觉的时候,你决不能去打扰他。
现在,离他起床的时间还差一点,谁能令他提早起床?
柳花花,当然是柳花花,除了他,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能令钱来爷如此。
「你为什么还不死?我今生今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替你办丧事;」钱来爷微闭着那对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浮肿的猪泡眼,虽然柳花花与南宫雪就坐在对面,他仍然四平八稳的躺在舖有波斯红毯子的紫檀木卧榻上,否则他就无法舒适的抽著从滇南边区运来最名贵的「罂粟烟」。「我保証会用最好的柳州棺木、最响亮的江南爆竹、最会哭的秦淮艳妓当你的五子哭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个花花公子已吿别这花花世界。」
他每说一句话,便停下来抽三口,他的声音很细,和它臃肿发福的身躯很不相符,细得有点像飘在室内的烟雾:「好人不长命,祸害一万年,你这种人当然不会这么快死去,但是你也不能这样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你应该知道,赌是我的第一生命,烟是我的第二生命,睡觉是我的第三生命;你妨碍我的睡眠,等于就是摧残我的生命,我如何不咒你早死?」
南宫雪心里一直在发笑,她想不到眼前这位多金多银的钱来爷原来是这么好玩的人,他虽然是在和柳花花说话,可是从没看他一眼,仿佛就在喃喃自语似的。
更好玩的是,柳花花竟一点也不为怪,他只是斜靠着椅背,右脚架在左脚上,不时还轻轻的抖他两下,两只眼睛有时盯住天花板,有时望望壁上的水墨字画,有时望望自己的脚尖发呆,偶而会朝南宫雪做一个看来无意识的傻笑……就是不看钱来爷一眼。
「最可恶的是,你居然还要看我的账簿,你简直是疯了,谁的账簿可以给人看的?账簿就等于自己的老婆一样,老婆能脱光衣服给人看的吗?」
他的烟瘾眞大,现在抽的是第三杆烟了。「虽然你只想看上个月十五关于银刀与南宫雪决战的最后一天下注的名单,我不想知道,也不想问你为什么要看这份名单……」
一连抽了三口,然后又喃喃道:「但是我可以吿诉你,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杀手绝不能透露雇主的身份,大夫绝不能透露病人的病历;同样的,赌场也绝不多透露赌客名单。我如果不是个守行规的人,只怕今天大家不是叫我钱来爷,早就是『钱去也』啦。」
「为什么不能透露赌客名单?」南宫雪实在忍不住,插咀问了一句。
钱来爷连眼角都不瞧她,他始终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赌客要有赌本,否则就上不了桌,下不了注;但是并不是每个赌客的赌本都是淸白的,也许是卖儿卖女而来的,也许是杀人越货而来的,也许是贪汚挪空而来的,也许是拐骗盗卖而来的,也许……不管怎样,如果赌客名单公开,那么天下丑人脏事必现原形,谁还敢再上门?」
「所以,赌场和衙门一样,有钱就是大爷,必须受到保护平安无事。」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胖滚滚、圆嘟嘟的身子。「坦白吿诉你,这间赌场我其实什么事不管,唯独就管这本赈簿。」
「莫说是你们,就连我九个老婆、廿三个儿子、八个女儿、卅二个内孙、十一个外孙、连同赌场一百零八名打手保镳在内,从来都没有摸过账簿。」
钱来爷的烟终于抽完,话也说完:「柳花花、花花大少,花柳大少,你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
柳花花忽然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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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天下第一偷



南宫雪也跟着站起来。
她以为柳花花要动手,谁知他却对她说:「我们走吧。」
「走?」南宫雪诧异的望着他:「我们就这么空手离开?」
「不离开怎样?妳没听钱来爷说得这么仔细吗?」柳花花耸耸肩:「钱大老板是宁可失去他的脑袋也不会把账簿借给我们看的。」
「不错,」钱来爷打了一口呵欠:「就是把我剁成肉酱,烧成炭灰,我也不肯把账本交给你看的。」
他顿了一下,懒懒的接着说:「除非,你答应我那个条件。」
柳花花闷声不哼,掉头便走,南宫雪却忍不住拉住他,望着钱来爷问:「什么条件?」
钱来爷没有哼声。就算他回答,南宫雪也不会听见,因为她巳被柳花花拉着离开房门外了。
出了房门,甬道对面盈盈走来一名黑衣少女。
女人,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人,不管她穿何种颜色的衣服,都将出色迷人,唯独就是黑色的衣服,一般少女是不敢轻易试穿的,因为黑色代表恐怖、沮丧、失败、死亡,若非很懂得服饰装扮的女人穿上它,肯定会失色无光。
但是,眼前的女人却是一身黑衣打扮。
而且,任何人只要看上她一眼,立刻就会有不想把眼光移开的感觉。
——因为,那一身装扮太出色了。
一身全黑的紧身丝衣,小纹式的雪白滚边,没有花巧的白色衣扣,第一个印象便给人一种强烈的黑白突出感觉;最主要的是,她那张原本就娇美艳俏的脸庞上,很细腻的浓妆艳抹,恰好被黑白的衣装烘托强调出来;尤其是她颈间挂著一串打着几个圈、长及高耸的胸脯上的金色链子,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它在闪闪发光——这种打扮,连女人都会情不由己的讃叹起来。
至少南宫雪便在心中这样叹赞著。
——黑色,其实也代表神秘和性感。
——一个同时具有神秘美与性感美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南宫雪和柳花花已停下脚步。
因为那名黑衣少女正挡去他们的去路。
「你要走了?」她这句话是对柳花花说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盯住柳花花。
「是的。」柳花花喜欢微笑,特别是和女人说话的时候。
「这么久没见了,难道你没有话要跟我说?」黑衣少女只是盯着柳花花,仿佛看不见他身旁的南宫雪,连一点跟她打个礼貌招呼的意思也没有。
「有的,但是只有一句……」柳花花说:「再见。」
***
南宫雪默默的跟着柳花花不快不慢的脚步走着。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只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们现在去那里?」终于她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柳花花这句话令南宫雪两眸翻白。
「账本上的下注名单是我们的唯一的线索,钱来爷不肯给,难道我们不能来硬的?」
「什么硬的?」
「动手抢啊。」
柳花花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是什么意思?」南宫雪瞪着他。
「妳以为钱来爷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他是人,一个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不知道的有钱人。」南宫雪冷冷一笑:「这种人,难道我们抢不动他?」
柳花花淡淡一笑:「他不仅是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的有钱人,而且还是个连自己武功有多高都不知道的武学高手。」
用这种语句来形容一个人武功的高强,南宫雪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是个高手?」南宫雪带着懐疑的眼光望了他一眼:「江湖中人只听过他是个捞钱高手,好像不曾听过有人说他也是武林高手。」
「不错,江湖中人很少人知道钱来爷除了赌钱、抽烟、睡觉之外,其实还有一身高得令人可怕的武功。」
「高到什么程度?可怕到什么程度?」
「据我所知,」柳花花说:「这个世界上能打败他的人大槪只有两个。」
「谁?」南宫雪很感兴趣。
二个已经死了,一个却还没出生。」
「你在开玩笑?」南宫雪惊异的望着他。
柳花花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南宫雪不禁对钱来爷感到十分好奇。
既然你不敢动手抢他,为何又不肯答应他的条件?」
南宫雪眨眨眼,接着说:「你还没有吿诉我那是什么条件。」
「一个我决不会答应的条件。」
「别婆妈,到底是甚么条件?」
柳花花忽然捂著鼻子苦笑了一下,缓缓道:「他要我做他女婿。」
南宫雪起先一楞,然后格格的笑起来。
侧眼望住她,柳花花问:「妳笑什么?」
「我笑钱来爷眞是个呆瓜。」南宫雪溜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天下这么多男人,他却偏偏要你这种男人做他女婿,不是呆瓜是什么?」
「我这种男人有什么不好?」柳花花抿著咀。
「你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南宫雪睨着他。
柳佗花苦笑。
「你为什么不答应?」南宫雪仍然睨着他。
「我为什么要答应?」
「至少他金子银子堆得比山还高,别的男人只怕求之不得娶他女儿呢,从此十辈子吃穿不用愁,不是吗?」南宫雪抿咀忍笑:「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则我跪断脚、磕破头也要求他把女儿嫁给我。」
柳花花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听说钱来爷正在物色第十个老婆,妳干脆嫁给他不就得了。」
俏脸微配,南宫雪瞪了他一眼:「你为何不肯娶他女儿?嫌她丑?」
「妳认为她丑吗?」
「我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
「妳巳经见过她了。」
「什么时候?」南宫雪随即惊讶道:「那个穿黑衣的女人就是他女儿?」
「是的,」柳花花微笑:「那就是他八个女儿之中最小的一个,而且也是唯一还没有出嫁的一个。」
南宫雪忽然叹了一口气。
「妳叹什么气?」
「因为我发现原来你才是呆瓜。」
「为什么呆瓜又变成我了?」
南宫雪一脸正经:「那么美的女人你不肯娶她做老婆,你如果不是呆瓜,谁肯相信?」
美眸忽闪过一丝奇异的目光,她语音幽幽问:「是不是为了独孤美?」
柳花花却答非所问。「如果,我眞做了钱来爷的女婿,妳想我还敢在马路上行走吗?」
「为什么不敢?」南宫雪大感有趣。
「因为我怕有人在路上招呼我,而我又不认识他时,那么我的头痛了。」柳花花煞有介事的说:「九个丈母娘、廿三个大舅子、七个大姨子,单是这些就够我记得头昏脑胀了,我怎么知道在马路上叫我的人是谁?万一认错了人,岂不笑死人?」
这种事能不能笑死人,谁也不知道,不过,南宫雪是眞的差点笑死了过去。
好不容易止住笑,南宫雪拭去眼梢上的泪滴,「我原以为钱来爷是天底下最怪的人,原来还有人比他更怪……」
微微一顿,她转过另一个话题:「现在,钱来爷的账册既不肯借我们看,我们又不敢动手抢他,而你又不肯当钱家女婿,看来我们是没办法得到那本账册了?」
「穷则变,变则通,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柳花花一副胸有成竹。
南宫雪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养成了叹气的习惯,而且叹气的模样还有几分似柳花花。
柳花花侧首望了望她,没说话。
「你不问我为何叹气?」
「因为我已经知道妳叹气的原因。」
「哦?」南宫雪溜了他一眼。
「妳后悔自己不是小偸,是不?」
南宫雪笑了,但是咀中仍说:「我为什么要后悔自己不是小偸?」
「因为妳如果是小偸,那么妳就可以去偸钱来爷的账本名单。」柳花花斜着眼看她。
南宫雪也睨着他,微笑依然:「可惜你也不是小偸,所以你现在想去找一个能为你偸东西的小偸来帮你?」
这回换柳花花叹气了。
南宫雪也没有问他为何叹气。
——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刚才那句话说对了,对得令柳花花叹气佩服。
「其实,」她咀角漾著诡笑:「要偸钱来爷的东西,大槪比登天还难,普通一般的小偸只怕连门都进不去,所以想干好这件事,非得偸术高明的大偸不可。」
柳花花笑了,眼睛在笑。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南宫雪接着说:「你现在就要带我去见『天下第一偸』白则七,对不?」
柳花花终于又叹气了,而且还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柳花花很认眞的说:「照这样的情形下去,不出三五年,你大槪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女人了,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我怎能不叹息兼摇头?」
「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个聪明的女人?」南宫雪不服气。
「是的,妳是个聪明的女人。」柳花花点点头,补了一句:「聪明得可怕。」
***
南宫雪猜得一点没错,柳花花果然是来找「天下第一偸」白则七。
有一点她是没有猜到——原来顶顶大名的「天下第一偸」根本就不像小偸的样子。
小偸应该是副什么样子?
难道天下的小偸都应该是长得「獐头鼠目」、「贼头贼脑」的吗?
当然不是。
——如果是这样,只要把那种长相的一把通抓,岂不天下太平,从此不再有大偸小贼?
但是,南宫雪做梦也猜不到眼前这个偸儿竟是个长得非常标致的美男子。
——比毒十八,龙鸣都美;自然也比柳花花美。
世界上无论是什么东西,似乎只要是长得俊美好看,必然就会赢得众多的眼光。
南宫雪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可是令她气恼的是,他却从不正眼瞧她一下。
奇怪的是,他居然连柳花花也不正眼瞧他。
更可恶的是,自始至终,他就斜著身子靠坐在一张美仑美奂舖有老虎纹皮的太师椅上,动也不动,即连南宫雪与柳花花踏入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之时,他竟连眼皮儿也不抬一下。
——这大槪是世界上最没礼貌的主人了。
若非看在柳花花的面上,脾气大过天的南宫雪早就掉头而去。
然而当她发现柳花花原来竟也是世界上最没礼貌的客人的时候,她决定留下来看一场好戏。
——柳花花竟把两脚横翘在客厅当中的大理石桌上,那不是最没礼貌的客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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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干柴烈火



果然,白则七的第一句话是:「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死?」
柳花花笑嘻嘻的回答:「到了该死的时候,我自然就会死。」
「你来干什么?」
「帮我偸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白则七说话的时候,脸上无任何表情。
「账簿。」柳花花始终是笑迷迷。
「什么账簿?」
「一本记有上个月十五银刀与南宫雪决斗时赌客下注的名单账簿。」
「在那里?」
「钱来爷那里。」
「什么时候要?」
「愈快愈好。」
「三天可以不可以?」
「可以,五、七天也可以。」
「三天后的这个时候,你来拿吧。」白则七的口气仿佛已经偸到那本账簿了。
谈话就这样结束。
***
离开白则七堂皇巍峩的大门,南宫雪忍不住连连苦笑。
——她终于相信,江湖之大,奇人怪事眞是无处不有。
「看到他那样子,我绝不相信他就是江湖中最令人头痛的天下第一偸;看他那样子,简直就像是王公大侯的富家子弟,朱门锦衣,令人侧目;看他那样子,冷漠无礼得像块冰,我绝不相信他竟答应你的要求;而且连说十句话的功夫都不到,而且他竟不问你为什么要那本账簿,而且他的语气好像一定能偸得到那本账簿,而且」
南宫雪一路上喃喃自语着,她心中委实太多的「而且」;最后,她终于理出一个头緖来,她提出了第一个问题:「白则七为何肯毫无条件的替你偸东西?」
「因为我曾救过他一命。」柳花花淡淡回说。
「那我更不明白了,」南宫雪马上说:「既然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何用那种无礼的态度对你?他不但不用正眼看你一下,而且第一句话便问你什么时候死,岂非触你霉头?」
「因为我是他的情敌。」
「情敌?」
南宫雪呆了一呆:「你是说他跟你争风吃醋?」
「是的,」柳花花点点头:「他追独孤美整整好几年了。」
「原来如此,」南宫雪恍然娇笑:「如果我是他,我也希望你早死。」
既是救命恩人又是情敌,这种微妙的关系,如果眞临到南宫雪身上,她还眞不知道怎么办哩。可是她没有想这个问题,她很自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钱来爷呢?钱来爷为什么也希望你早死?他说今生今世最大的愿望便是替你办丧事,难道只因为你不肯娶他女儿?」
柳花花没有回答,因为南宫雪紧接着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江湖中人只知道他只是个大亨而已,为什么你偏偏知道他武功盖世,天下无敌?」
她一字一字的问:「你和钱来爷必有极深的关系,对不对?」
柳花花望住她,叹气道:「我曾经说过妳的脑筋和妳的剑一样快,看来我错了……」
「那里错了?」南宫雪再视着他。
「我现在才发现,其实妳的脑筋快过妳的剑,快得太多了。」一顿,柳花花点头道:「不错,钱来爷的确和我有很深的关系。」
「什么关系?」
「很深、很深的关系;」柳花花语音深沉:「深到不能吿诉任何人的关系。」
南宫雪傻住。
——那究竟算那门子的关系?
南宫雪不禁凝视着他的侧影:心中不期然的浮起一丝疑惑:
——他到底是什么人?
柳花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江湖中人对他的师门来历始终扑朔迷离,只知道如果你沾惹上他,那么他就是一个令你非常头痛的人。
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
万人慕就是常常为了柳花花感到头痛的人。
她交过很多男人,老实说是她是个非常开放的女人,也是个非常具有胆识的女人,对男人更是有一套,不管何种男人到她手中,必然有办法使他像小狗般的屈服在她的裙角下。
她常常认为男人是奴隶,而她就是奴隶的主人,不,是女王,她就是男人的女王。
但是,唯独就只有柳花花,她非但不能使他成为自己的奴隶,反而几乎使自己成了他的奴隶。
她曾经很认眞的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柳花花在她众多男人中,无论是外表、家世、学问都不算是顶尖的一个,特别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不过如此」而已;但是如果你肯再看他第二眼、第三眼,那末就绝对不一样了……
究竟如何不一样?万人慕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浑身洋溢着一般味道——男人的味道;尤其是跟他上床之后,更会发现他是绝对的男人。
万人慕被他的魅力诱惑到周身蚁噬。
她是个新潮享乐的女人,自然不愿专属任何男人,但是却也不愿她的男人有第二个女人,她是个道地的「大女人」。
不幸的是,柳花花正好也是个「大男人」,女人之多,绝不输她的男人之多所以她头痛。
——不能把他收为「专用」而头痛。
但是,今天却换成柳花花头痛了。
当他远远看到万人慕走来的时候,他便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让她走前来,一口咬定南宫雪就是杀她兄长的凶手,那末脾气大过牛的南宫雪岂会甘休?她连包笑天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对万人慕特别忍让?如果,不,肯定两人会一言不合打起来,你说柳花花怎不头大如斗?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它发生,所以柳花花对南宫雪说:「前头那个是我的朋友,我有事先走一步,妳就帮我在『东风客栈』订个房吧。」
南宫雪还来不及搞淸楚是怎么一回事,柳花花便三步当两步跳到对街去了,只见他跟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比手划脚讲了一下,两人便肩并肩的消失在街口……
南宫雪怔怔发呆,心中不期然升起被「放鸽子」的愠怒……
***
万人慕最聪明的地方是,不管她和那个男人幽会,她绝不会去挑一流的豪华客栈,毕竟那里人多眼杂,万一被熟人碰见可不是好玩的,,所以她专挑不惹人注目的小客栈,而且她一定不会和男人共进共出,同时会各要一间房,然后再悄悄的会合于一房。这样,谁都不会知道她与男人幽会。所以,她始终被认为是万家的千金大小姐。
柳花花进入她的房间时,她正脱下绣花鞋坐在牀沿上。
「妳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来?谁都知道妳哥哥不幸遇害,制丧期间妳仍东跑西窜,不怕人家看了笑话妳?」柳花花斟了一杯茶给她。
万人慕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瞪着他:「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妳随时都可以找我,」柳花花坐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但是妳也得等妳哥哥断七以后才出来呀。」
「你以为我找你什么事?」万人慕语音冰冷。
柳花花有些意外。「妳找我还有什么事?」
大眼睛闪著愤怒:「你以为除了上床我就不会找你吗?」
柳花花其实早已想到,却佯装不知:「到底什么事?」
「南宫雪!」万人慕咬牙切齿:「明明是她杀死我哥哥,你为何一直护着她?」
搔了搔脑勺子,柳花花苦笑道:「万人慕,我想我们最好不要谈论这件事,虽然妳是被害人的家属,我了解妳的心情;但是这件事已由包堡主出面处理,而我也保证会在一个月内交出凶手,到时谁是眞凶,妳自然会明白。」
大眼睛转着盈盈欲堕的泪水,万人慕一脸悲切:「自小到大,就是我这个哥哥最疼我,如今他竟遭人毒手,我怎能不替他报仇?」
柳花花最怕见女人掉眼泪,连忙说:「妳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
万人慕眼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为什么护着南宫雪?是不是她也陪你上床?」
这种事,再怎么说也说不淸,有一种女人那怕你说歪了咀、道破舌她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柳花花站起身,冷冷道:「我送妳回去吧。」
万人慕怨恨的瞪视着他:「我偏不回去!」
「如果妳不回去,那我回去了。」这句话若在往昔柳花花必然应口而去;但是现在他却又默默的坐了下来,毕竟她刚遭丧兄之痛,总该得隐忍些。
——一个男人,除了要懂发「男人脾气」之外,而且还要在必要时候懂得接受「女人脾气」那末这种男人纵使不得女人欢心,也决不会招惹女人讨厌。
——柳花花就是这种男人。
「妳哭吧,我知道妳难过。」
轻轻的温柔的,柳花花把她揽在怀里,爱怜的拭去她粉颊上的泪痕:「哭吧,人在悲伤痛苦的时候,哭是最好的发泄。」
软玉般的偎在他怀里,万人慕泪如黄河缺堤,痛痛快快的哭了一个够……
哭过的她,犹如带雨梨花,格外显得娇柔迷人,当她泪眼模糊的凝视著柳花花说:「今晚,陪我好吗?」柳花花早已俯首吻住她那片温湿的薄唇……
逐渐的,温湿变成了干燥,干燥变成了灼热;终于,万人慕已像一团火,一团足以燃烧毁灭任何男人的烈焰猛火!
而柳花花就像一片干柴,干柴碰到烈火,当然也变成了一团火,两团火合在一处,只怕比牛魔王火烧火焰山的火还要炽猛、还要厉害!就算你用芭蕉扇也扑他不灭。
烛影摇红,香喘娇啼。
万人慕已闭下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也因胴体的震栗而颤动……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她此刻的感觉的话,她一定会说(只怕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
——有吗?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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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08:37: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战火



南宫雪也像一团火。
——一肚子怒火。
她衣鞋未脱,连房中的灯也未点亮过,就这样独自躺在牀上。
她本习惯于孤独,而且也喜欢孤独。
可是自从柳花花闯进她的生活领域之后,她发现慢慢的不喜欢孤独了。
现在,她更发现孤独原来是这么可憎而令人惧怕。
她还发现令她震惊的事:——她变了。
人,任何人都会变的。
是谁使她改变的呢?
柳花花?银刀?抑或江湖的历炼、生活的体会使她变了?
无论如何,人总是会变的。
至少她本该是个早睡早起的人,而此刻已临子夜,竟毫无睡意;而且胸中还有一团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因何而生气的无名怒火。
如果有人问她,是否因见柳花花与别的女人同行而生妒恨?
她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这种个性她仍未变。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本是老生常谈;而老生常谈的话通常是有几分道理的,否则它怎能流传这么久?
终于,她叹了一口气。
叹气有很多种,她为何叹气?叹的是那种气?
因为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柳花花回来了,她心中竟然有一股期望,热烈的期望——期望见到他。
这种不寻常的念头,令她感到害怕。
她本以为今生今世绝不会为任何男人失眠的。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她倏地坐了起来。
脸上还带着浓深的惊异,因为门外的声音并不是柳花花的:「南宫雪,如果你想知道杀剑书生与刀神的凶手是谁,请跟我来。」
南宫雪没有犹疑,立刻推门而出,只见淡淡的星光下,一条矫捷的身影已越过高墙屋宇,向远处逸去……
南宫雪腰肢一扭,人已如轻风般疾随而去……
***
这个地方很隐密,地势险恶而偏僻,平时大白天便绝少有人迹,何况是深夜?
但是,现在却有九个人站在那里。
「阎王剑客」阎子罗、「咆哮刀客」蒋晓声、「天杀剑」展三绝、「猎人」朱野、「闲云道长」、关西暗器世家丁冬、贾豹以及包歌豪等八个人。
另外一个人自然是南宫雪。
八男一女。
八个男人对付一个女人。
——现在的男人越来越没用了。
现在的男人或许眞的越来越没用,但是眼前的八个男人却绝对的有用。
南宫雪虽然不认识眼前的八个大男人,不过看他们稳健沉肃的神色,只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南宫雪,」八个男人当中,贾豹与包歌豪是用黑巾覆著脸的,因为他们各自隶属「飞鹰堡」与「孤星堡」,唯恐万一事败而泄露身份,而遭到堡规处分,毕竟他们是违令私下寻仇的。包歌豪是这次狙杀计划,的召集人,他瞪着南宫雪问:「妳为何要杀剑书生与刀神?」
南宫雪仍然是那副神色,又冷又傲的神色:「你骗我来这里,为的就是讲这句话?」
「当然不是,」贾豹报父仇心切,怒声道:「我们要妳付出杀人的代价。」
这种情形靠咀巴讲是没有用的,只有看谁手中的剑厉害才是最有效;这个世界,在很多时候都是「强权就是公理」,不是吗?所以南宫雪也不愿辩驳,明知辩驳无益而强行辩驳,岂非蠢人?南宫雪当然不是蠢人,所以她冷冷的说:「既然如此,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你们是八个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
老实说,她当然不愿对方一起上,毕竟一对一比一对八要来得轻松多,她这句话其实是激他们的。
可惜的是那八个男人却不吃这套。
——八个全上了。
——唉,男人,原来你的名字才是弱者。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全都看过南宫雪与银刀在「八太子崖」的决战,他们比谁都淸楚,若论单打独斗,只怕八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既然明知单打独斗不是对手,那当然只有以多胜少了;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然而,争战是残酷的,而且也是最眞实的,只有胜利者才能活下去!
为了胜利,为了活命,「江湖道义」、「江湖规矩」算老几?一斤値多少?
当然,江湖规矩当然是有他的价値,否则怎会成为规矩?不遵守江湖规矩的人自然会受到江湖中人鄙视耻笑;问题是此处乃冷僻荒郊之地,谁会看见八个大男人以多欺少攻打一个女人?
这当然是包歌豪特意安排的。
只要能杀死南宫雪,只要没人看见,谁会知道他们不守江湖规矩?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或许令人心寒,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你能不承认那也是「强者」的另一种表现吗?虽然它强得令人齿冷。
一塲恶斗已经展开。
这是一塲生死厮杀,任何人介身于此,如果想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
——杀死对方!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
——否则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太阳并不一定美,尤其是滚热的夏日常令你诅咒它,然而谁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呢?
南宫雪想。
那八个男人更想。
***
这塲斗争对南宫雪来说,是残酷的、无情的、血腥的;不管她的武功多高强,毕竟她与人交手的经騐仍嫌少,更何况这八个男人无论是那一个人的名字拿到当舖去都当有钱的,所以一开始她便陷于下风。
很恶劣的下风。
她的左胸已吃上咆哮刀客蒋晓声一刀,细白的嫩肉翻卷开来,冷涔涔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胸襟。
右大腿外侧,被关西暗器世家丁冬的「雪里红」——一种白如雪、细如牛毛的蓬针射中,银白色的针头早就被瑰丽的鲜血浸红了,好一个「雪里红」;左臀部上,也被「猎人」朱野的精钢短枪戮了一个血洞,白色的长裤,嫣红而刺眼,也凄美……
但是,她并没有倒下去,也没有逃——她其实可以逃的,也许不一定逃得掉,但总是一个机会。
她没有,完全没有那种念头,甚至是连皱一下眉头,哼一声都没有。
那些伤口不痛吗?
痛,当然痛!只有吃石头长大的白痴才认为不痛。
可是她为何脸上木无表情,毫无痛楚的样子?
只因为她牢牢记住柳花花那句话:不能给敌人信心,敌人愈有信心,你活命的机会愈少。
所以她不能露出痛楚的样子,只要露出一点,敌人的信心就会增强一点,而她生存的机会便会少了一点。
她现在这个样子,任何人看了都不相信她已受伤,就连那八个大男人也不敢相信。
果然,南宫雪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绝对要立刻把握住的机会丁冬忽然抽身疾退,他退不是因为闪避,而是手握暗器,然后一声暗号要众人退下,如果不这样恐怕误伤了自己人,南宫雪第一次被他的暗器击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的。
现在,他又来了。
当然不能再有第二次,南宫雪觑准八个人当中武功较弱的咆哮刀客蒋晓声,就在他廻身疾走的刹那,南宫雪一个「斜风细雨十八翻」已跃起半天高,然后如鬼魅附身般的急扑咆哮刀客!
同个刹那里,她以剑代刀,那绝世的「银烟刀法」已然使出!
剑光卷起。
一道血光像箭般激喷而出。
咆哮刀客惨嚎一声,整个脸色蓦然像死人一般的惨白,他那双充满痛苦、恐惧、惊骇、悸怖,以及一下子说不淸的眼睛,看见了令他魂飞胆破的一幕——他发现他左肩以下的整只手臂不见了!也许是一下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许是受不了断臂的痛楚,他一下子便闭了气、栽了过去!
包歌豪大惊,连忙扑身前去,为他制住穴道,避免失血过多而死……
这当中,其余的六个人都不禁微微一怔,就这微微一怔,给南宫雪一个更好的机会。
——她已如蛆附骨般的射向关西暗器世家丁冬。
丁冬大骇,暴退,同时手中的暗器已暴雨般洒向南宫雪!
他算得很准,而且也很有自信,这次必定能使南宫雪像剌猬蜂巢般的死去!
他的咀角甚至牵起了得意的笑容。
可是他的笑容倏地冻结!
因为他发现南宫雪并没有变成刺蜻,也没有变成蜂巢。
南宫雪还是南宫雪!
他还发现她手中那把剣已直抵自己的心窝!
他惊骇得想叫出来。
可是他没有机会叫了。
——因为他已被南宫雪一剣穿心而过!
他睁大着眼,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两声,偌大的身子便像放了气的气球般輭了下去……
丁冬的死,无疑减去了南宫雪最大的压力,因为丁冬是放暗器的高手,南宫雪始终要分神来注意他,弄得她无论是本门剑法或银烟刀法都不能得心应手的施展出来。
现在,心腹大患已除去,南宫雪就像出押的母狮一样,高擧著沾满血迹的剑锋,刺向下一个目标——猎人朱野!
只不过眨眼功夫,南宫雪竟然难以置信的连放二人,老实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所以朱野根本连闪都没有闪,南宫雪那柄剑尖已如切西瓜般的剌入他的脑心!
于是,一幕令人心惊胆颤的现象发生了。
当南宫雪的剣抽出来的时候,朱野那颗斗大的头颅逬出了两种颜色的液体。
红色和白色的液体。
——红的自然是血,白的却是脑浆。
同时,朱野那两颗睁瞠如死鱼眼的眼球已突出眼眶,一个几乎就弹跳到地下来!
每一个人,包括南宫雪自己,都被这情景骇住了。
南宫雪只觉得胃在翻,肠在滚,她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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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13:49: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坐困野猪林



战斗并没有结束。
因为南宫雪还没有死。
而包歌豪这边还有五个人。
可是谁都没有再动手。
他们在考虑要不要再打下去。
再打下去,肯定还要再死人。
死谁?
谁也不知道。
谁都有机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这和他们当初的设想有点不同。
当初他们认为凭他们八个人的连手围攻,南宫雪必死无疑,而且他们八个人可以全身而退。
可是,到现在南宫雪非但不死,自己这边却已两死一重伤,这塲战能再打下去吗?
也许能打;问题是:値得吗?
包歌豪只为想娶万人慕才策划这宗狙击,其他的人除了贾豹之外,都是受朋友所托,一槪兴南宫雪无仇没恨,如厮杀下去,眞的値得吗?
包歌豪在犹疑着:总不能为了想娶个老婆,而连自己的命也丢掉吧?
南宫雪呢?她怎么想?
谁都不知道她怎么想,因为她那张脸孔不但冰冷如霜,而且还漾著浓深的杀机,她一点惧怕的样子也没有……
其实,她心里雪亮得很,再打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其他的伤势不说,单就是关西暗器世家丁冬射入她大腿的「雪里红」,就叫她痛得想跪下去!
她实在打不下去了。
但是谁也看不出来。
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
在敌人面前,决对不能让他们看出你心中在想什么。
剩下的五个男人当中,只有贾豹有充分的理由必杀南宫雪,他咬了咬牙,正准备扑身前去的时候,忽听「阎王剑客」阎子罗道:「南宫雪,我服了妳。」
蓦地长剑归鞘,转身便走……
包歌豪叫住他:「你要走?」
他回过身来:「是的。」
贾豹愤怒的瞪着他:「南宫雪未死,你为什么要走?」
阎王剑客木然道:「因为我一向看不起女人。」
大家都不憧他的意思。谁憧?
「而她,南宫雪,」他接着说:「除了我母亲外,她是我唯一看得起的女人。」
「我不想杀我看得起的女人,也不想死在这种女人的剑下,所以我要走。」
他眞的就走了。
剩下四个男人面面相觑。
终于,全部都走了,连死尸都抬走。
这塲恶斗,至此才算真正结束。
***
但是,对南宫雪来说,她的痛苦才开始。
她第一件事便是坐下来。
因为她已经站不住,那只中了「雪里红」的左腿已完全麻痹,毫无知觉。
——关西暗器世家大小八十八种暗器俱皆淬有剧毒。
她小心翼翼的从懐中掏出独孤美送给她的解毒药水及药丸;她吞服了两颗药丸,药水则敷在伤口上。
然后才拿出金创止血药,艰辛的涂搽在左胸与左臀的伤口上。
药是搽了,问题是那火辣辣的疼痛几乎使她想昏过去。
她能坐着已算不错了,可是如何回客栈去呢?
,现在只有三更天不到,离天亮还久,她能支持下去吗?
她靠在一棵大树干上,不禁想起了柳花花。
——他是不是已经回客栈了?
——他知道自己被人围杀吗?
——他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呢?
***
——柳花花正躺在万人慕輭玉温香的怀里。
——他不知道南宫雪被人围杀。
——当然也不会去找南宫雪。
不过再过些时候他便要回「东方客栈」去了,因为万人慕毕竟是大家闺秀,家规极严,虽然她和婢女串通好,能瞒过家人,但一早便要和家人共聚早餐,所以她通常是三更一过便得赶回家;现在由于剑书生万人仰之死,她明儿一早便得守灵,所以今天不到三更她便要起床了。
每次,她离开柳花花的懐抱,总会有依依不舍的感觉,今天,却还有一种格外兴奋的感觉。
——照她与包歌豪的算计,南宫雪此刻应该已死十次以上了。
——南宫雪的死,除了让她有替兄长报仇的快慰,另外还有一种「报复」柳花花的感觉,让他尝当失去「新欢」的苦痛。
通常万人慕走后,柳花花会继续睡下去,但是今天他却跟着万人慕一起下床。
「你要去那?」
万人慕穿好衣服,对镜整梳头发,从镜子里瞪着柳花花问:「干嘛不继续睡?」
「我在东风客栈订有一间房。」柳花花弯身穿上鞋子。
万人慕冷哼:「你想回到南宫雪身边去?」
柳花花没应她。
——这种事,你如果应她,那你就不是男人了。
万人慕冷笑:「只怕你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
蓦然抬头,柳花花问:「妳这句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万人慕讥谓道:「我会找女人,她不会找男人吗?我是说她大槪早跟男人跑了,你怎会找得到她?」
柳花花弯下腰去穿另外一只鞋,当他抬起身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万人慕,吿诉我,妳对她怎样了?」
「你终于想到了,」万人慕理著耳边的鬓丝:「你认为我会对她怎样呢?」
柳花花怒视了她一眼,夺门便出,但是万人慕的声音却使他停住脚:「你要到那里去找她?」
他转过身,语音奇冷:「她在那里?」
万人慕倏地翻过身来,美眸喷出一撮熊熊妒火:「我为什么要吿诉你?」
柳花花翻头便走。
但是万人慕的冷笑声又使他停下了脚:「吿诉你吧,到『野猪林』去找吧,但是我不能保证你找的是一个活的南宫雪。」
——有一种女人,当你要她说的时候,她偏不说;一旦你不要听她说的时候,她却又偏偏要说给你听。
万人慕就是这种女人,她又冷笑着说:「明儿一早,我为我哥哥守灵,你呢,就为你的新情人守墓,大家都拉平了,谁也不欠谁!」
柳花花什么也听不下去,他已如箭般的冲出去!
他的心中在狂叫:如果南宫雪死了,那么他就一辈子欠南宫长恨了!
***
南宫雪觉得好累。
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她此刻全身乏力的靠在树干上,虚脱得连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觉得两块眼皮儿宛似千斤重般的,好重、好重,如果能睡上一觉,那该多好。
但是她不敢睡,她怕这一睡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的滋味。
——原来死其实是容易的事。
她尽量找些事做,希望能使睡意消失,然而她什么事也不能做,她只能用眼睛看着自己的伤口。
——中了「雪里红」的左大腿虽然仍无知觉,但是那剧毒显然已受到控制,并没有往其他地方蔓延;左前胸的刀伤,血也已不再流;左臀的枪伤,她已无法回过头去看,不过她相信伤势不会再恶化下去。
毕竟先前她流血过多,而力气又放尽,只怕挨不到天亮,便要力竭虚脱而死。
但是她有坚强的求生意志,无论如何她要挺到天亮,或许那时候会有人发现她而救了她。
所以她开始用脑筋去想一些事,这样她就不会想睡觉。
她想得很多。
想她母亲白姬、师父傅小君、银刀铁十兵、柳花花、未曾谋面的南宫长恨、叶霜、独孤美、熊霸天、龙鸣、毒十八、太湖三狼、吃亏和尙、司马如虹、包笑天、钱来爷、天下第一偸、甚至想到那个嫁祸给她的凶手……
所有能想的她都想了,最后,她又回过头来想柳花花——
柳花花,这个花花公子,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南宫长恨的女儿?抑或是因为自己是女人?他喜欢女人,会不会喜欢自己?他为什么不娶钱来爷的女儿?她其实是很漂亮的女人;他究竟喜欢那一个女人?独孤美那类型的……
她想得很杂,很乱,尽是有关柳花花的;她发现唯有想柳花花,才能驱走那沉重的睡意。
柳花花现在究竟在那里?
南宫雪想到这里的时候,疲惫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笑容。
——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沙沙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南宫雪脸上的笑容也愈来愈浓……蓦然,她面如死灰!
——那不是人,竟然是野猪!
野猪?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野猪?
不会错,南宫雪藉着淡淡的月光可以很淸楚的看见一头庞然如山、长著两支尖利疗牙的大野猪,正站在不远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南宫雪,咀里不时还发出低沉的吼声……
南宫雪的咀角又划起了一丝笑容,不过这次却是绝望的微笑。
她很快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野猪林。
「就算我不死在野猪利牙下,就算我能熬到天亮,也已经没有用了,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人来的。」
南宫雪叹息著:「看来我南宫雪注定命丧于此。」
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猪其实是不笨的,至少眼前这头猪就不笨,牠用牠那长长的鼻子嗅了嗅,确定血的味道是从南宫雪身上发出来的之后,仿佛十分欣慰的哼吼了两声。
——牠已经知道牠的「猎物」业已受伤。
牠已低下头去,两支锐利的疗牙便像两把刀般的翘起,不管是那一支,只要能剌进南宫雪的身体,那末,肯定南宫雪是看不到今天的日出了。
南宫雪那把剑就插在身旁的地上,但她根本就没有想去拿它的意思。
——她已无力气握剑,纵算有,她也绝杀不了那头大野猪。
那么,她岂非等死?
是的,等死;除此之外,你还能寄望她什么?
当那头大野猪发出难听的吼声之后,突然四蹄奔动,两支略带焦黄的白色疗牙,在月光的掩映下,显得令人悸怖而可憎。
——牠正以飞快的速度冲向南宫雪。
南宫雪闭下了眼睛。
——刹那里,她才感觉到生命是如此可贵。
——瞬间里,她也感觉到生命是如此脆弱。
此刻,她甚么也不想。
她只有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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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 13:4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噩梦



野猪,当然无法和人类一样懂得笑,否则牠此刻一定会有得意的笑容,因为只要再跑几步路,牠就可以得到牠的「猎物」了。
就再几步路,牠便成功了。
可惜,牠连一步都无法再跨越。
——一支闪著寒芒的利剑,仿佛从地狱里窜出来似的,一丝也不差的剌进牠的左咽喉!
然后,一支银白色的长筒鞋像踢皮球般的,把牠偌大的身体一脚踢到山崖下去!
南宫雪缓缓睁开眼,然后缓缓的笑了。
——无论何时,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最美的,即使她现在满身血汚也一样。
「你来了?」最近每当她看见柳花花的时候,她总会这样说,现在她又加了一句:「你总是在我想不到你会来的时候来。」
柳花花没有说话,他连长剑归鞘的时间都没有,南宫雪的伤势令他再也无法像平日那么潇洒,他焦燥不安的从袍袖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酒葫芦。
白玉靑瓷的酒葫芦,精巧细致,美得像是饰品古玩,可是里面眞的是有酒。
虽然只有一点点,南宫雪几口便把它喝完了。
就这一点点酒,对南宫雪来说,只怕比平时的一大坛来得有用多了。
酒,流入南宫雪的喉咙,就像是水流入垂死的鱼一样,很快又有了生气了。
她突然比平时多话起来:「我其实知道这是个陷阱,但是我以为和那想嫁祸给我的凶手有关,所以我就跟来了,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说是吗?」
柳花花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在听,他显得很焦虑,望了望四周,然后在一块平坦的地方,脱下自己的袍衫平舖在地上……
「结果你猜怎样?」南宫雪苍白的脸上始终挂著一丝微笑,一对细小的眼睛也始终不曾离开过柳花花;她不断的说着话,仿佛对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情侣,诉说她惊险传奇的故事,当柳花花小心翼翼的抱起她的时候,她仍不忘记说话:「结果这是一个大老虎窝,总共有八只又凶又恶的大老虎,我想我是死定了;谁知道,原来我才是一头母老虎,我只不过受了这点小小的伤而已,而那八头老虎,嘿,却成了病猫,一个脑袋开花、一个心膛破洞、另外一个从此以后做衣服可以少做一条袖子……」
柳花花轻轻的把她平放在铺在地上的衣袍上,然后又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它折叠成枕头的样子枕在南宫雪脑勺下,尽量让她躺得舒服。
他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听南宫雪说话;他面色凝重的审视了她的伤势。
南宫雪的伤,当然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一点小小的伤而已」,换了别人,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吧。
柳花花很快发现:三处伤口,胸前的刀伤与后臀的枪伤吃肉虽深,但也不算大件事!了不起留个疤吧了;最严重的是她大腿上的「雪里红」。
雪里红,别瞧它名字好听得很,江湖中人谁都知道这就是关西暗器世家八十八种暗器中最厉害的一种,当然也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暗器,它不但淬有烈毒,而且体积又细又小,发出的时候几乎是无声无息,令人很难闪避。
现在,南宫雪自然是因为有了独孤美的解药,才能控制住剧毒蔓延,可是如果不及时取出那些毒针的话,恐怕南宫雪今后只能用一条腿走路了。
最大的问题,也是「雪里红」最要人命的地方,它每支都装有倒钩,你如果要强行拔出毒针,那末,南宫雪腿上不多不少正好有廿一根,针拔起,只怕南宫雪那只腿也差不多了。
——因为有倒钩的毒针被拔出,自然也会钩出一片肉来,廿一根毒针,南宫雪那只腿岂不只剩白骨一根?
所以,柳花花不会笑,也不会说话,也听不进南宫雪所说的话。
他简直要疯了。
南宫雪却仍小鸟般的叫着:「哇呀,原来野猪的样子这么丑,一点都不可爱,我想世界上最难看的东西大槪就是牠吧。」
柳花花终于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叹气?」南宫雪微笑着注视他,她同时发觉柳花花裸露的上身还眞迷人,她竟说:「原来你不穿衣服比穿衣服更好看。」
南宫雪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她应该是个保守的女人,不是吗?
——她尽量装得豪迈、潇洒,其实只是在掩饰心中的恐惧。
她恐惧什么?
柳花花眼中的忧伤沉郁,终于使她低下声音:「很坏吗?」
「坏到极点。」柳花花总算开口说话。
「总不会死吧?」南宫雪的微笑逐渐消失。
柳花花低下头去。
「吿诉我,」南宫雪苍白的脸色闪过一丝恐怖:「再坏的情况你都要吿诉我。」
柳花花没有抬头,他忽然转过身去,然后微颤著语声说:「妳将失去一条腿。、」
南宫雪猛烈的震栗了一下。
眼中的眸光倏地散涣,她空洞的望着天上的星光,原本因获救而喜悦的神情,刹那又变成了痛苦的绝望……
她强忍着。
「回过身来,看着我。」
柳花花慢慢回过身子,眸角依稀有泪光。
南宫雪突然显得很平静。
「拿起你的剑。」她说。
柳花花没有拿。
「我宁愿死,」那片薄薄的咀唇死白而无血色,而且不住颤抖著,南宫雪艰辛的,一字一字的说:「你唯一能帮助我的,就是将你的剑剌入我的胸膛,我绝不做个只有一条腿的人……」
毕竟,南宫雪只是一个人。
人,都有他忍耐的极限。
她早已超过自己的忍耐极限。
她昏过去了。
***
正常的人,除了有两只手之外,当然还有两条腿。
腿,谁都知道它最大的作用便是用来走路;但是对学武的人来说,它却是个很有用的武器。
凡人失了一条腿,走路自然不方便。
练武的人失去了一条腿,自然武功大打折扣。
人如果失去一条腿,严格说来,总比失去生命要好,因为失去一条腿的人他仍能做很多事,而失去生命的人是什么也不能做的。
但是,往往人在猝然失去一条腿之后,同时也失去了那颗心。
——只剩一颗缺残而不能平衡的心。
南宫雪就是这样。
她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冷酷而深沉,变得半个月可以不说一句话。
但是,有时候却动辄易怒,脾气暴燥无常。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南宫雪。
她现在只是剩下一条腿的南宫雪。
而且也是只有一颗缺残变态的心的南宫雪。
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她?
南宫雪自己也不喜欢。
柳花花呢?
他当然也不会喜欢,他早就离她而去了。
所有的人,包括有些男人色迷迷的眼光都变成了怜悯、同情,甚至还有讥嘲!
人,如果一生都活在被怜悯与被讥嘲中,你活得下去吗?
南宫雪活不下去。
绝对活不下去。
一刻钟也活不下去。
终于,她用自己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武功竟然差了这么多,那一剑并没有插入她的心脏,而且偏离得很远,只不过刺在左胸上,一时半刻竟死不了。
血,瑰丽如火的血,像泉水般的狂涌而出……
南宫雪惊叫!
她发现她身上的血竟然变成白色的!
而且还有一条条的小蛇从她的伤口爬出!
白色的血,流满了整个房间,竟然还在流!
恐怖的蛇,爬满了一天一地,仍然还在爬!
南宫雪尖声大叫,疯狂的哭了起来:「谁来救我!谁来救我!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
南宫雪霍然惊醒!
不见白色的血,也没有恐怖的小蛇。
原来,祇是一个梦。
一个令她周身冒冷汗的梦。
***
白色的阳光,斜斜的穿入白花格子的窗户。
平常这个时候,刀神贾斯文一定将一天要办的事都办完,然后偸偸的从柜子里拿出密藏的「太白酒」,悄悄的喝它两杯。
只能两杯,多一滴都不行,否则回家之后,必然会被他老婆闻出酒味,那就惨了。
生平,他有「两爱一怕一恨」。
第一爱,自然就是喝两杯。
第二爱,就是他的独子贾豹。
第一怕,当然就是不准他喝酒的老婆。
最恨的便是扶桑来的东瀛鬼子。
喝完两杯之后,他就会等贾豹来找他,一起离开「飞鹰堡」返回家里。
回到家之后,当然先向老婆大人「请了安」,报吿一天在飞鹰堡的工作情形,这才拖着他的儿子到后花园练刀。
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但是,这种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了。
他已在十天前的深夜,与「孤星堡」的卸任总管剑书生万人仰先后被「银烟刀法」斩毙。
他已经死了。
现在,阳光依然,景物依旧,他再也不会在后花园敎贾豹刀法了。
后花园,只剩一条孤零零的影子站在那里。
那是贾豹。
他在缅怀过去快乐的时光。
他在忆想一天一地的父子情。
他同时也在悔恨。
——悔恨那天在「野猪林」不能亲手杀死南宫雪,反而还让自己的知交关西暗器世家丁冬死在她的剑下。
「那天我为什么要走?她明明已受了重伤,我明明可以将她杀死,我居然失掉了这大好机会!我好恨,恨自己太懦弱了!」
几天来,他不住的在心中这样责备着自己。
他懦弱吗?
不,当然不。
他不理会飞鹰堡的禁令,私下报仇,单是这点便足以说明他的勇气了。
至于那天在野猪林,他也跟着包歌豪离开,并不是怕死,而是丁冬的死让他悲痛欲绝,当时他整个心情都乱了,他恐怕再打下去,也让另外一个朋友「闲云道长」牺牲,那他眞是一辈子难安了。
他已经发誓,向天发誓,一定要亲手杀死南宫雪!
但是,南宫雪跑到那里去了呢?
——自从野猪林那场厮杀之后,已整整七天没有她的消息了。
她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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