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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西门丁《杀手血》杀手传奇系列之五【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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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8 11: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8-18 12:57 编辑

来自《武侠世界》第28年43期,1986.12.29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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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手一剑三影



擧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是唐朝大诗人李太白脍炙人口的佳句,士林学人无人不晓,亦无人不赞。
千金双手奉,难买剑三影。
这句虽不佳,但武林中人,亦几无人不知。剑三影不是人名,而是一个外号,全名为二剑三影」。一剑三影指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三个人为何用二剑三影」这个外号?
原来这是一个杀手江满枫的独有外号,只因江满枫有两个助手,与他形影不离,又三人心意相通,江满枫若一剑向敌人刺出,其两位助手,亦几乎同时动手,故有一剑三影之称。
江湖上知道江满枫的名头的,多如恒河沙数,但知其左右助手的名,却寥若晨星。不过有一个人却对他们三人了若指掌,他便是古大钟。
古大钟这个名字有点古怪,但他的剑法绝不古怪,因为他是华山派的弃徒,一手梅花剑使来,别出机杼,另具一功,不过有点名符其实的是,古大钟飮酒,不用小盏,必用大钟,且十飮有八九要酩酊大醉。
无人知道古大钟是否太过好杯中物,方被华山派上任掌门「梅花老人」逐出师门,不过他后来当过杀手,却因醉后不愼露出秘密,致被人围攻,断了一臂一腿,成了残废!
残废了的古大钟,豪飮的次数虽然较少,但依然用大钟,算起来,古大钟在杀手行业内,是江满枫的前辈,也指点过他许多杀人的绝活,是故,江满枫虽因职业之故,不与人来往,但古大钟却是个例外。
* * *
夕阳下,酒旅闲。
两三航未曾著岸。
落花水香茅舍晚。
断桥头卖鱼人散。
荆州外,长湖之畔,一个背着一只朱漆大葫芦,右臂拄拐的老头,边走边放声而歌,他左袖软软地垂下,似已没了手臂。
湖边有小溪,溪畔又有一座树林,树木疏密有致,疏的那边向阳,绿草如茵;密的那边,透出一间竹舍。
跛足独臂老头,穿林而行,忽然驻足,解下酒葫芦,拔塞仰脖,骨嘟嘟喝了几口酒,又放声而唱:「风雨萧然,寒入姑苏夜泊船。市喧才寂,潮汐还生,钟韵俄传。乌啼不管旅愁牵,梦回偏怪家山远,摇落江天。喜的是篷窗曙色,透来一线。」
歌声刚落,竹扉「呀」地一声推开,里面走出一个二十五六的靑衣靑年来,国字口脸,星目如电,嘴唇紧抿。飘逸之中,还带着两分迫人的气势!
「何小哥,别来无恙?」
那靑年只略略点了一下头,道:「前辈请进!」他让古大钟进扉之后,又立即将门关上。
跛足老头见竹舍之内,除了那何姓靑年之外,不见一人,不由讶然问道:「何左,出了事么?」原来此人便是江满枫之助手何独生!
名满天下的杀手,竟然坐在此等地方,彷如隔世高人,难怪至今仍无人知道「一剑三影」的巢穴!这位跛足老者便是昔年华山派之弃徒,古大钟!
「老大与奚右去买酒,着晚辈在此等你!」
古大钟一怔,问道:「小江怎知道老夫要来?」
「前辈见到他时再亲自问他。」何独生端出一张竹椅,让古大钟坐下。
何独生要去泡茶,古大钟桀桀笑道:「要喝你泡的茶,不如喝酒!」言毕又拔开木塞,连喝几口。他把酒吞下,道:「外面有人来了,共是三个人!」
何独生一跃而起,走至门后,将耳朶贴在门板上,这才听到三个人的脚步声,一重两轻,由远及近。竹扉被人拍响,别人听不出奥妙,但何独生却认出这是江满枫与他约定的暗号,当下将竹扉打开。只见外面果然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江满枫,一个是奚不羣,另一个年纪约四十左右,甚是健壮,手上提着一串湖鱼。
竹扉一打开,江满枫便见到古大钟,仰头打了个哈哈,道:「酒鬼,甚么风将你吹来?」
古大钟见有外人在场,也打哈哈道:「是东南西北风!这位朋友是谁?」
「他是湖上的渔夫,叫周老三,跟咱们混熟了,也常来喝茶。」
原来江满枫不好飮酒,但对茶道极有研究。那周老三见江满枫有客,便道:「沈老弟,你有客人,咱下次再来叨扰你几杯吧!」江满枫在此化名沈英。
古大钟道:「相逢不如偶遇,有何打紧?」
周老三有点腼颊,放下湖鱼便走了,江满枫关上门道:「古前辈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会是为了吃鱼而来的吧?」
「难道你不欢迎老夫?」古大钟道:「且慢,老夫适才听何左谓,你似乎知道老夫最近会来,到底谁是「耳报神」?」
江满枫笑道:「晚辈虽然隐居于此,还不至于全不问世事,我听人说「大铁锤」盖寰宇旧伤复发,最近死了。他女儿盖玉英、女婿「追风剑」夏讯,必会去襄阳拜祭,因此估计你迟早会找来!」
古大钟怪笑一阵,又喝了几口酒,道:「盖寰宇早已将女儿逐出门去,盖玉英和夏讯,还会去拜祭他?」
「一个人死了,还有甚么仇恨?何况他们到底是父女关系!」江满枫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问道:「当年将他打成残废的人,都已让你解决掉,只因为事后夏讯与盖玉英隐居,江湖上再无点消息,方能活到今日!」
古大钟脸色微微一变,道:「不错,当年合力围攻老夫的五个人,这几年先后被老夫设计杀了四个,只剩下一个夏讯!别人尙可以放过,唯独他不能!」
奚不羣讶然道:「这是甚么原因?」
古大钟咬咬牙,双眼露出怨毒之色,厉声道:「因为那天跟老夫一齐飮酒的就是他!」
奚不羣轻啊一声:「原来你的身份是给他揭发出来的!」
何独生道:「老奚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古前辈若不是贪杯中物,又怎会飮醉?莫非飮醉了酒,胡言乱语,夏讯又怎会知道他的身份?」
江满枫点点头,道:「不错,其实古前辈自己亦有错失!」
古大钟双眼一翻,道:「听你这口气,老夫这一趟是白走了?」
江满枫含笑长身,道:「不用动怒,咱们吃了饭再慢慢谈!」他又回笑道:「奚右,把鱼拿去杀了,待我先泡了茶,再下厨亲自泡制!」
古大钟狠狠地盯了江满枫一眼,索性闭上双眼,斜在椅背上,不久即发出一阵如雷的鼻鼾。何独生见惯不怪,也不以为奇。
待江满枫捧着一个木盘自灶房出来时,古大钟双眼忽然睁开,也不知他是眞睡还是假睡。木盘里放着三砾用不同手法烹调的湖鱼,再一碗东坡肉,一碟靑菜,一碟笋片炒虾仁,两壶酒。想不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居然把几个小菜烧得香气四溢。
古大钟解下大葫芦,将椅子拉前,道:「趁热吃!」就像他才是主人一般。奚不羣替他准备了一只大酒钟,古大钟问道:「有甚么酒?」
奚不羣道:二壶高梁,一壶茅台!」
古大钟道:「茅台入口太腻,要高梁!」奚不羣替他斟了高梁酒,却为其他人全斟茅台。
四人坐下动箸,古大钟最喜欢吃湖鱼,只吃得嘴角全是油渍。江满枫问道:「老古,肚子里已装了一半了吧?该说正事了!」
「盖玉英的确偕夫婿夏讯及一子一女回娘家,拜祭父亲!」古大钟道:「这是一个机会!」
江满枫问道:「他们甚么时候来,甚么时候走?」
「老夫一得到消息便立即赶来,算起来已有四五天。」古大钟喝了一钟酒,续道:「盖寰宇武功虽未至出类拔萃,但此人好管闲事,相知满天下,盖家已发出计闻,估计会停尸一段时日,方会出殡,在出殡之前,料夏讯不会离开襄阳!」
江满枫提起酒盏沉吟不语,古大钟冷笑一声:「小江,你不是准备食言吧?」
江满枫一仰脖,把酒喝干。道:「笑话!盗亦有道,江某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来!」
古大钟桀桀笑道:「江满枫一言九鼎,武林中谁人不知?只是你还顾虑甚么?」
「既然盖家有意放棺,等人来拜祭,那么在盖家内的高手自然不少,杀一个夏讯绝无问题,但其他人的力量却无可估计,难道前辈另有善策?」
原来当年围攻古大钟的人,以夏讯的武功最高,古大钟幸保生命后,巧遇江满枫,斯时江满枫刚出道,在杀手行业内亦不著名,但古大钟慧眼识英雄,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便将自己杀人之经验及心得传授之,但有一个条件,便是江满枫须免费替他报仇。
几年来,五个仇人已被古大钟亲自设计杀死,或由江满枫代劳,杀了四个,目下只剩下一个夏讯!
古大钟又喝了一钟酒,道:「夏讯的剑法以快捷多变见称,七年不见,也许另有绝招也不一定,不过老夫也没叫你在盖家动手!以老夫之见,夏讯在盖寰宇出殖之后,必会离开,届时你们在半路伏击,以三敌二岂有不胜之理?何况他俩还有儿女同行。」
奚不羣性格与何独生不同,比较随和,当下擧杯道:「奚右预祝前辈大仇得雪!」
古大钟桀桀大笑。「在老夫眼中,夏讯一家人无疑已一脚踏进棺材!」当下又喝了一钟酒。
江满枫微微一笑,道:「办了这件事,江某心愿已了,也可以豹隐了!」
此言一出,莫说古大钟,连何独生及奚不羣都呆了一呆,转头望着江满枫。
江满枫微窘,以喝酒掩饰,道:「做杀手只为钱,如今所赚之钱已够,还杀人作甚?」
古大钟道:「据老夫所知你名气虽响,但收费不高,又不滥接,所赚之钱并不很多!」
「以前梦想成为豪富,拥良田千亩,如今反觉这种生活不错,要那许多钱作甚!」
奚不羣急道:「但你如今才开始『値钱』,这时候收手,岂不可惜?」
江满枫笑道:「也许不收手才可惜!杀人跟赌博一样,在揭盅之前,谁敢说自己押的宝必赢?「九骰王」的故事,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众皆愕然,那九骰王遂心所欲一手,可抛出九个骰子,任由其控制,可是这种技巧颇受心情和体力影响。有个输家一怒之下,杀了九骰王之儿子,当时九骰王尙在赌场内,也许是父子连心,亦也许是心血来潮,抛出去的骰子不受控制,结果大败而倾家荡产,事后知儿子因己而死,亦愧而投江自尽。此事江湖上流传甚广,何独生和奚不羣自无不知之理!
古大钟干咳一声,道:「江湖风险,刀头下忝血,更加祸福难测,老夫即是一例,故此老夫亦觉得江老弟,在此时退隐,较为可惜,却绝不规劝!」
江满枫道:「好吧,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今夜不醉无归!」
古大钟擧起酒钟,忽然道:「今日是八月廿五日,你须在九月初一前,赶到襄阳!」
奚不羣问道:「前辈也去襄阳?」
「老夫当然去,还会不时向你们提供消息,联络方法依旧!」古大钟言毕又将酒喝干,忽然又疾声高歌起来:一酒杯浓,一葫芦春色醉疏翁,一葫芦酒压花梢重。随我奚童,葫芦乾兴不穷。谁人共,一带靑山送,乘风刘子,刘子乘风!」歌未毕,已「蓬」的一声,突然醉倒于地。
江满枫眉头一皱,从古大钟身上似乎看到自己将来的下场,长嘘一声,道:「何左,扶他上床!」
何独生与奚不羣扶古大钟进房,江满枫也自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酡颜毕现,亦放声而歌:「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尽樽前有限杯。回头沧海又尘飞。日月疾,白发故人稀。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今古几人知。」
唱吧又飮,复又高吭:「萋萋芳草春云乱,愁在夕阳中。短亭别酒,平湖画舫,垂柳骄骢。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曲未尽,人已醉倒。
何独生与奚不羣恰好自房内出来,见状互望了一眼,奚不羣道:「何左,老大近来好像有点反常,适才那首曲……」
何独生道:「先扶他进房,日后有机会再仔细问他。」两人扶江满枫进房,自己亦回房歇息了。
一宿无话,次日何独生醒,古大钟已走,只留下一笺书,而江满枫亦不见了,他只道是送古大钟出去,可是回心一想,又觉无理,假如古大钟与江满枫同行,又何须留柬?是必他亦找不到江满枫!
何独生想起昨夜的情景,暗吃一惊,忙推醒奚不羣,两人出林找寻,一直找到一条溪边,见一舟子正在解缆,遂问之,方知江满枫一早已乘舟去了,却不知去了何处。
两人在岸边商量。「何左,老大是不是独自上路?」
何独生道:「老大从未试过一人上路的,也许他去那里办事,咱们还是回去等他!」当下两人重新入林,返回竹舍。可是等至日已过午,还不见江满枫回来,饶得何独生平素冷静,此刻亦有点按捺不住。
两人亦无心进食,把昨夜的残羹冷饭温热,草草吃了点。奚不羣霍地长身,道:「何左,咱们收拾一下,去襄阳吧!」
何独生到底比较冷静,忙道:「不急,老大今晚不回来,明早咱们再走未迟!」一直等至黄昏时候,江满枫才回来,手上还捎着好些食物。
奚不羣急不及待地问:「老大,你去那里,怎么不留一点讯息,害得咱们两个坐立不安!」
江满枫微微一笑,道:「瞧你这毛躁性儿,还是收不了!拿去做饭吧!」江满枫将食物交给奚不羣,立即坐下,斟了一杯茶飮。
何独生见江满枫强颜欢笑,忍不住道:「老大,我说几句话,望你莫怪!」
江满枫似已料到他要说甚么,沉吟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好,你说吧!」
「老大,你是不是有了红颜知己?」
江满枫讪讪一笑,道:「那只是我一片痴心而已!」
何独生微吃一惊,忖道:「难怪他想豹隐!只是心有所思,如何杀得了夏讯?」当下轻咳一声,问道:「那姑娘是谁,她知否你的心意?也许奚右能助你一臂之力!」
江满枫哈哈一笑道:「不谈这件事了!」他忽然自怀内掏出两张银票出来,放在桌上,道:「你取一张,留一张给奚不羣!」
何独生低头一望,见银票是十万两银子,不由一惊,问道:「老大,您这是甚么意思?」
「我不想再干杀手了,这是我最后一宗,这一份钱是你的报酬!」
何独生道:「在下与奚右当年得你恩惠,自愿跟你的,而且你一向也有银子送与咱们,这银票咱们绝对不收!」
江满枫脸色一沉,道:「你不收莫非是嫌少?我可不高兴了!做了这一宗生意,咱们散伙,各走各路,何况如今你们亦足以独立行动!」
奚不羣在灶房里听到声息,急忙跑出来,道:「为什么要散伙?」
何独生将江满枫的话覆述了一遍,奚不羣道:「这银票我也不收!」
江满枫道:「我还有二十万两,足可供我下半生不愁衣食,我要这许多钱作甚?唉,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古人云三十而立,但我至今仍一事无成!」
奚不羣道:「老大您这话可就错了!江湖上提起『一剑三影』谁人不知?怎可说一事无成?」
江满枫略提高声浪,道:「难道你敢对你说你是江湖上人人闻虎色变的杀手么?」
奚不羣不由语塞,江满枫道:「你们再不收回去,我可要生气了!」奚不羣想了一下,向何独生打了个眼色,将一张银票纳入怀内,何独生知奚不羣一向诡计多端,见他收了,也把银票纳入懐内。
奚不羣道:「老大,你那位心爱的姑娘叫什么芳名?咱两个认识不?」
江满枫道:「她叫祝美凤,你俩当然不认识她!」
「那里人氏?」
江满枫笑骂道:「你那一点微末的技俩,也敢在我面前施展!废话少说,吃过晚饭之后,便开始收拾,明早出发!这地方以后不来啦!」
奚不羣道:「老大,你甩掉咱们,敎咱们日后如何过日子?」
「娶一个老婆回家,生几个白胖的儿子,还怕打发不了日子?」
奚不羣道:「不当杀手不打紧,请老大仍让咱们跟着你,你做什么,咱们便做什么,好不好?」
何独生接道:「不错,没有老大,咱们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何左与奚右,本就是为江满枫而活的。
江满枫闻言心里甚是感动,考虑了一下,道:「待杀了夏讯再说!」他忽然记起一件事来,问道:「何左,我记得你向我提过,你有一位叔叔叫何文光,我今日上鎮,偶尔听人说过,谷城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也叫何文光,届时,你拐路去査问一下!」
何独生心内忽然被一股热流通过,含泪道:「多谢老大!」
江满枫站了起来,大声道:「奚右,把地窖那醰酒也搬出来,咱们好好喝一顿!」
* * *
襄阳在南宋,因坚抗元兵,遭受莫大的破坏,其后虽再复建,但终不如昔日之繁盛,不过自从「大铁锤」盖寰宇成名之后,襄阳城亦再为人所知。
「大铁锤」盖寰宇的兵器,并非铁锤,而是拳头,「大铁锤」只是形容其拳头之大,以及力量之沉,不错,盖寰宇是以一对拳头成名的!
盖寰宇有一子一女,子盖玉龙,人虽有侠义心肠,但文武两途都不见得出色,反而盖玉英武功在巾帼中尙颇有名气。盖寰宇因此而觉得遗憾。
不过盖寰宇最遗憾的,还不是此,而是他女儿盖玉英居然不理已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而坚持要嫁给「闪电剑」夏讯!
夏讯虽然比盖玉英原有之未婚夫强得多,但女儿的婚姻是由盖寰宇替她订的,她居然违抗父命,另择夫婿,盖寰宇气得连饭也吃不下,索性将女儿关在家内,从速替她筹备婚事。谁知盖玉英在夏讯的协助之下,逃出盖家,与夏讯双栖双宿。
事后盖寰宇大病一场,扬言与盖玉英脱离父女关系,武林中许多人都不値盖玉英所为,但盖玉英与夏讯却不知躱到那里去了,算起来,这已有十年时间了。
十年时间能不能够消除他俩父女间的恩怨,外人不得而知,但人死一了百了,盖寰宇死讯传出去之后,盖玉英不知从何处探得消息,立即偕夫婿及子女到襄阳拜祭父灵。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夏讯与盖玉英看来没多大的变化,男的固然仍然玉树临风,女的亦依然淸丽动人,只是多了份成熟。
夏讯到泰山家,腰上仍然插着剑,而且神态颇为紧张,江湖上的风声,他多少听到一些,自然不得不小心一点。
盖玉龙对妹子及妹夫的关系,不见得紧张,他母亲林氏则无甚好颜色。不过碍于丈夫新丧,家内住着许多亲友,不想在这个时候发作而已,反而盖玉英颇想与母亲及兄长重修旧好,只是苦无机会。
今日已是九月初一,盖寰宇出殡的日子已订在九月初三,这几天,闻讯而至的各地武林高手,络绎不绝,在襄阳城内的客栈,几乎全部客满。
九月初一黄昏,江满枫、奚不羣、何独生三人分别进入襄阳城,也在不同的时间下,住进高升客栈。
江满枫早在客栈外及房门外,昼下暗号,他知道不久之后,古大钟便会来与他联络。
不过稍出意外的是古大钟是在半夜才来敲窗的,力道虽轻,但仍分得出是两重一轻,江满枫霍地将窗子拉开,古大钟立即钻了进来。
江满枫见他背后不带酒葫芦,便将一瓶酒送了送去,笑道:「怕人认出来?」
古大钟拔出木塞,喝了一口酒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亦好像恢复了气力般,往炕上一躺,道:「你以为老夫很舒服?杀了夏讯,老夫亦不想再杀人了!」
江满枫道:「只怕别人不会放过咱们,正如夏讯已经豹隐了十年,你仍然不放过他一样!」
「你是不是没有信心?」古大钟忽然又坐了起来,道:「大战前夕,信心稍欠,可是件极危险的事!」
江满枫想了一下,微笑道:「三个人打不过他们两个人?再说江某可不比其他杀手,我可是眞材实料的!」这句话绝无托大,杀人有一百种方法,不一定要武功高过人,才可杀得了敌人,因为明枪易躱,暗箭难防。用见不得光的方法杀人,既轻松安全,又最有实效,但江满枫多数不用这种方式,因为他有两个与他形影一致的好助手!
当下古大钟又喝了一口酒,道:「这可难说,凭老夫之经验,信心对一位高手来说,最为重要!」
江满枫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今夜不是只求找个地方睡觉吧!」
「盖寰宇在九月初三日出殡,时间是申时。」
江满枫道:「这不是我最想知道的!」
古大钟道:「但老夫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夏讯也许不去送殡,而就在那天离开!」
江满枫挺一挺腰,道:「他在盖家住了这几天,若不送殡,还留下来作甚?」
「这只是老夫所揣测的,因为其丈母娘可能不让他去!」
江满枫冷笑道:「这似乎不近人情吧,肯让女婿拜祭,不准他送葬,安有此理?」顿了一顿又问:「夏讯这几年可有练出什么新招来!」
古大钟道:「他为了不给泰山看轻,也恐有人上门去找晦气,这几年绝对不会闲着!此人出剑极快,老夫今夜来此,主要是来提醒你,总之他一拉出长剑来,你便得小心!」
这个夏讯自然会提防。假如他是离开襄阳,会走那一条路?」
古大钟笑道:「谁知道?总之你提防他提早离开,假如他妻子不同行,独他一人上路,仍然照原订计划杀之,只要他一死,你我之间的恩怨亦一笔勾销!」言毕跳下床,道:「老夫走了!」
他仍由窗子离开客栈,江满枫则宽衣睡觉。次日一早,江满枫招来何独生及奚不羣到自己房里,交代了一些事,然后道:「今日分开行动,有事以长短啸声为号!」
江满枫首先出店,此刻他脸上涂满了易容药,好似一个跑江湖的卖艺汉,将长剑藏在衣内,腰上故意插了一把刀,在街上信步而行,到了一家面店,先裹腹一番,然后向盖家走去。
盖家在襄阳不是富户,只属小康;座落在小街里,但今日附近几条街道的行人,却特别多。江满枫随人羣来到盖家门外。
只见门簷下挂着两盏白纸灯笼,门匾上还架了一条白纱,门口站着两位家丁,都带着孝,正忙着招呼吊(或吊)客,院子里,隐约传来丧乐声。
江满枫脚步不停,穿出小巷,再转入一条后巷,来到盖家后门外。这条巷子比前面那一条更窄,门墙甚低,看来都是些寻常人家。
江满枫忽然心头一动,跳上一栋平房屋顶,伏在屋脊后,偸窥盖家。盖家那座宅子虽不大,但仍有一座精致的后花园,有两个孩子正在花林下玩耍,除此之外,却什么人也看不到。
江满枫不敢贸贸然潜进去,正想跳落地去,谁知他刚站起来,盖家忽然有位少妇跑出花园,唤道:「松儿莲儿,快回房去!」
江满枫估计她便是夏讯的妻子盖玉英,大吃一惊,忙不迭跳回屋脊后,正想伏下,不料脚下稍用力,屋瓦忽然陷落一大片,江满枫猝不及防,随着屋瓦,摔落屋内!
江满枫反应亦快,凌空一个没头觔斗翻下,双脚落地,耳畔又闻一道尖锐的女人叫声:「救命,有贼!」
江满枫抬头一望,只见厅里一个女人正在吃早顿,被吓得呆住在一旁,看那房子已甚旧,家俱陈设也极简单,江满枫向大门方向走去。可是刚走了几步,又立即转身回来,因恐碰到盖家的人也!不料那女人忽然跳了起来,伸手扯住江满枫,叫道:「快赔老娘一栋房子来!」
江满枫喝道:「快放手!」
「你不赔钱,老娘便不放手!」
与此同时,大门忽然被敲响,有人问道:「宋大嫂,发生了什么事?」
江满枫见那个女人仍不放手,翻腕拔刀,刺进其腹中,那女人怪叫一声,疯狂般乱扯江满枫的衣襟。江满枫心急之下,抽出刀来,再将刀尖送进其喉咙!」
那女人喉头胡胡地叫了一声,松手仰天倒下,江满枫立即向内窜去,穿过暗廊,由后门逸出,却将凶器抛在屋顶上,幸喜后巷无人,江满枫匆匆离开。由于他衣服被那女人扯破,因此忙不迭去一家成衣店,买了一套衣服换上,这才绕路返回客栈。
谁知一进门便见到古大钟躺在炕上。他关上门,古大钟亦睁开双眼,道:「老夫昨晚一夜未阖过眼,来你此处瞌一会儿,夏讯未离开襄阳城吧?」
「还未有。」江满枫脱下外衣,再将那套被扯破了的衣服脱下。
古大钟见破衣上有血溃,问道:「你杀了人?」
「是,是一个无知的女人,不得不杀之。」
古大钟一骨碌坐了起来,道:「怎会这般大意!有没有人跟着你!」
江满枫冷笑道:「江某不是草包,岂会给人跟踪!」
「事关重大,不管如何,这里已经住不得,还是换一家客栈!老夫先走一步,你仍留下暗号!」古大钟言毕又由窗口逸去。
江满枫也觉得自己适才有点大意及鲁莽,当下收拾了一下,也由窗口跳出去,然后去找何独生及奚不羣,将经过吿诉他们。奚不羣道:「这也简单,咱们换一家客栈,即使公差找上来,没有証据,也不怕他!」
「正是如此,所以来通知你俩!」当下三人分批移到平安客栈去,之后,江满枫又易过容,扮成一位游历的秀才,到盖家附近监视。可惜他连夏讯的样貌也未见过,只凭古大钟的描述,恐怕认不出来,则功亏一贵,想到此,登时了无兴趣,天色未晚,便返回平安客栈了。
这一夜,古大钟没有来,连次日也不见踪影,不过江满枫却不急,因为他料到古大钟更加焦急紧张,是以一早便上炕了。
九月初三日,下午便是盖寰宇出殡之时,但午前古大钟忽然找来了,而且神态十分焦急:「江老弟,快走,夏讯独自上路了,是向西走,迟则不及!」
江满枫一边收拾,一边问道:「他是暂时出去买东西,还是要离开襄阳?」
「谁知道,快去,迟则不及!」古大钟跳出窗子,又转头道:「咱们去西城门见面!」
江满枫换了衣服,再将奚右何左叫来房中,交代了一番,便分头去西城门。
到得城门边,只见一个跛足老丐在行乞,待他们走近时,便转身向外行去,边行边唱曲子,江满枫、何独生及奚不羣一听便知他是古大钟。
古大钟看看离城已远,去势突然加快,铁拐一起一落,每次相隔二丈,江满枫展开轻功苦追。「老古,你不会追错吧?」
古大钟冷笑一声:「老夫做事怎会这般轻率?另有人跟踪他,看,前面那棵树上有箭形暗记,见到没有?」
「此处地形你熟悉否?」江满枫快步标前几步,与古大钟并肩而驰。「该在何处下手,料你已心中有数了吧?」
古大钟一声不吭,钻进树林内,只见林内放着四匹马,有一个小孩看管着。古大钟道:「上马!」他首先跳上一匹马,江满枫三人亦分别上马,小孩解缰,四乘人马先后出林而去。
深秋道途两旁的树木凋零,即使枝上仍残存的几块叶儿,亦已变成红色。
再驰了一阵,前面路上横着一骑,那人看来十分猥琐,十足是市井之徒。古大钟拍马标前几丈,与那人耳语一阵,即回首道:「夏讯就在前面不远之处的一间面店里吃面,那面店叫原记,就在那附近动身吧!」
江满枫讶然问道:「为何要在面店里动手?
「面店内只有一两个人,附近有树林,随你去那里动手均可,夏讯今日穿一件蓝衣。骑白马。」
奚不羣问道:「老前辈不同去?」
古大钟嘻嘻笑道:「老夫还想留一条命,享几年淸福!」一顿又道:「老夫须到附近埋伏,万一他负伤逃跑,仍有机会杀他!」他说罢目注江满枫。
江满枫考虑了一下,道:「放心,江某一定替你完成心愿!」
古大钟嘘了一口气,道:「好,一切顺利之后,咱们到县城的新城酒楼会合,每日中午至晚饭时间,以一个月为期!」言毕拱拱手,与那小厮向另一条小路驰去。
江满枫望着他的背影沉思,毫无前进的意思。何独生低声道:「老大,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奚不羣接道:「不错,小弟也老是心惊胆跳,似乎是不妙的预兆!会否这老头有什么狡计?」
江满枫沉吟道:「岂有此理?老古一早就对咱们说,今生若不杀夏讯,难以心息!难道反会暗中阻挠咱们不成?」
何独生见江满枫之神情,知他其实亦不无疑虑和担忧,当下接道:「也许夏讯有所准备,亦可能他今日是与朋友有约,他到面店赴约!」
奚不羣失声道:「有道理!老古并没有查淸楚夏讯为何离开襄阳,万一他有几位好友都是高手,则咱们……老大,咱们放弃计划吧!反正以后亦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江满枫不由有点心动,可是这时候,他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淸丽的少女声音:「一个人贫富并无关系,最要紧的是他有志气,有上进心!还有,这个人一定要是操守高洁,以前错了不要紧,但我认识他时,他便该是个完人!」
这些话虽然不是对江满枫说的,但江满枫却记得牢牢的。他猛吸一口气,道:「不必多言,一定要完成这最后一宗生意!」
奚不羣」手拉住其马疆,道:「老大,正因为是最后一宗生意,所以咱们更加要小心!而且我不相信夏讯从此之后,便不再出现!」
何独生也道:「老大,奚右说得有理,不怕一万,最怕万一,而且没有信心,大大影响取胜机会!老大,留得靑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满枫道:「你们如果害怕的话,便不用跟着去!」
奚不羣忙道:「咱们至死不会弃老大!」
江满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此咱们走吧!到时视机而定!」当下三人拍马前进,约莫驰了半里多路,便见到原记面店的布招。江满枫示意下马,三人将马匹拴在树林内,然后向面店走去。
原记面店外面有几棵树,背后是一块平地,无处可躱人,假如夏讯没有助手,则此处的确是理想的杀人地方。江满枫飞身上树,向奚不羣打了个眼色。
奚不羣会意,走进原记面店,那店内只有一个蓝衣人,年纪三十出头,桌上已放着几只碗,看来已吃过不少东西,店内还有两个食客,一个是少妇,一个是小童,似是毋子。除此之外,只有一个老掌柜,一个女人,一个小伙子,看来是老掌柜的家人。
奚不羣一进店,那个小伙子便上前哈腰道:「客官,吃点什么?」
「有酒卖没有?」
「小店只供应烧刀子和二锅头!」
奚不羣哈哈哈大笑三声。「这种酒也能喝?算啦,来一盘牛肉!」
奚不羣的笑声是个暗号,通知江满枫,店内没有扎眼的人,江满枫向何独生打了个眼色,决定动手!
牛肉尙未送上来,蓝衣人夏讯已唤小二算账,奚不羣立即紧张起来,起身向店后走去,掌柜问道:「客官,您要去何处?」
「茅厕!」奚不羣说着已掀起布帘,里面是一间卧室,卧室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张炕,却没有人。
掌柜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对不起客官,茅厕在店外!」
奚不羣再伸头望一望灶房,也不见有人,这才转回去,只见夏讯已开始出店了,他立即赶上去,到店门口,擧手向树上打手势,表示经过覆实,店内没有其他人!
他手势刚打完,树上的江满枫及何独生便跳了下来,一前一后拦住夏讯,奚不羣标前几步,封住夏讯的退路,形成一个包围网。
* * *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11:0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全军尽墨



夏讯目光一掠,道:「两位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江满枫问道:「你可是夏讯?」他见对方未取剑,为免杀错人,小心求证。
夏讯哈哈大笑:「想不到夏某十年未涉足江湖,还有人记得我!」他话音未落,左手一落,长剑已脱匣而出;他出剑快人人均知,但他拔剑快,却无人知道;这十年来,夏讯主要是在这方面下苦功,出剑快,拔剑更快,这才能出人意料,拔剑快才能充份发挥其出剑快的威力!
拔剑、出剑,一气呵成,剑就像是他的手臂!
白光一闪,剑已刺向江满枫的面门,这一剑之快,疾如流星曳空,江满枫发梦也想不到,急切之间,来不及拔剑,只好仰头后退!
可是江满枫尙未后退,夏讯比他还稍快一分,手臂突然一移,改直刺为横削,不攻江满枫,改攻何独生!
这一着才是夏讯的眞正目的,亦是他别出机杼的绝招!
何独生见夏讯拔剑出剑,他亦将剑拔出来,尙未抬起,白光一闪,紧接着右上臂一凉,夏讯的剑刃已陷进自己的肌肉内!
刹那间,何独生大喝一声,扶臂而退,鲜血已将他的袖管染红!
直至此刻,奚不羣拔出长剑,标前刺向夏讯的背心!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有如白驹过隙!何独生退后,江满枫方站稳,拔出长剑来!
夏讯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奚不羣的剑离其背尙有一尺,他又错步踏横一步,倏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一回,反攻奚不羣的心窝!
他一招未曾使老,手腕微微一振,第二招又出,第二招未尽,第三剑又使出,当眞疾如闪电,不愧有「闪电剑」之称!
奚不羣与江满枫及何独生相比,剑法最快,因此夏讯一口气五剑,他还堪堪抵挡得住;夏讯正想使出第六招,江满枫已定下神来,上前与奚不羣合斗夏讯!
当原记面店外面进行龙争虎斗之时,原记掌柜忽然大叫起来:「哎呀不好,赶快关店门!」一边又向老婆打眼色。
他老婆不去协助儿子关店门,反向卧室走去,未几即见卧室内窜出一条黑衣汉子,手上握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推开掌柜的儿子,飞出店外!
黑衣汉一出店,立即挥刀劈向奚不羣的后肩,江满枫在前看见,忙道:「奚右小心!」
奚不羣半转身,挥剑一挡,刀剑相碰,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奚不羣只觉对方钢刀力道极是沉重,一震得自己手臂发麻,不由吃了一惊,跳开一步,全力应付。
本来江满枫以为可以恃众凌寡,则任他夏讯有三头六臂,亦有十足把握取胜,不料一接触,何独生右臂即受重伤,失去战斗力,而如今又不知从何处,跑出一个黑衣汉来,使己方的优势全失,心头发慌,气势更号
夏讯见来了助拳的人,精神大长,道:「你们大槪便是一剑三影吧?只要你们说出雇主的名字来,也许夏某尙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江满枫冷笑道:「你省点气力吧!江某若肯说出雇主之身份,尙有今日之地位否?」
「你今日之地位,只能向阎罗王申请了!」夏讯口上说着话,手上却丝毫不慢,眨眼间又攻出三十六剑!
江满枫虽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但比起十年前即已名满江湖的靑年才俊,未免相形见拙,三十六剑过后,已处于下风。
他偸眼看何独生;见他倚树而立,长剑入匣,正以布条用力扎住伤口,看来伤势极重,而奚不羣在那黑衣人的钢刀下,亦是攻多守少,不由吃了一惊。
奚不羣剑法虽不如夏讯之快,但放眼武林,亦属一流,如今在黑衣人钢刀之下,没法发挥所长,形势之劣,不言而喩,刹那间,他不由动了脚底抹油之念,当下唸道:「安得如鸟有羽翅,托身白云还故鄕。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飞花!」
此乃前人之诗句,却也是他们一剑三影之暗号,前两句暗示逃跑,后两句暗示分头而逃。故此话音一落,何独生已摸出三柄飞刀,向夏讯射去!
夏讯长剑一绞,将飞刀磕掉,江满枫趁此千载难逢之良机,拔身而退,转身向草地后之斜坡奔去!
何独生第二次射出三柄飞刀,这次射的却是黑衣汉。那黑衣汉回头把飞刀磕掉,反向何独生迫去!
与此同时,夏讯仗剑急追江满枫,大声道:「司徒兄,回头在城内见面!」
奚不羣恐何独生受伤不敌,顾不得喘气,抬剑急刺黑衣汉,谁知黑衣汉钢刀反手一劈,又将奚不羣迫退。奚不羣叫道:「焦大,快逃!」(这是何独生的化名,而奚不羣则为孟二,以示焦不离孟的意思)
何独生跑了几步,又回身脱手望黑衣汉射出最后的三把飞刀!
黑衣汉武功不在夏讯之下,闻声弯腰一伏,让过那三柄飞刀,顺势拾起地上的一把飞刀,脱手望何独生下盘射去!
所谓善泳者溺于水,何独生善发飞刀,自己却躱不过黑衣汉射来的那一柄,「卜」的一声,左腿被飞刀射中,几乎一跤摔倒,幸好这时候他已跑近马匹停放处,勉力提气跳上马鞍,拔出飞刀,割断马缰,拍马落荒而逃!
黑衣汉弯腰伏身,那三柄飞刀反向奚不羣射去,奚不羣只好挥剑将刀格掉,同时恐怕对方施袭,忙不迭飞身倒退!
果然黑衣汉因见何独生跃上马背,料追之不及,又向奚不羣迫去,奚不羣见江满枫与何独生已逃逸,当无留下来死战之理,当下亦拔足而奔!
黑衣汉在后面苦苦追赶,幸而奚不羣剑法走轻灵的路子,因此轻功亦甚佳,几个起落已将距离抛开,他一口气奔了三四里,回头一望,黑衣汉依然不即不离,跟在背后,心头一懐,不敢稍歇。原来那黑衣汉轻身功夫虽然较弱,但胜在内功深厚,气力悠长,路途越远,越能显出其长处。
如此又追奔三四里,奚不羣再度回头,发现对方不但未被甩掉,反而将距离缩短了六七尺,心中暗暗叫苦,正在苦思无计之中,忽然黑衣汉大声叫道:「这人是江湖上出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大家小心!」
奚不羣一抬头,方发觉前面有一条小村,他无计可思之下,飞进村内。那条小村虽然只有三四十户人家,但因为房舍分散,占地颇广,奚不羣转到一栋石屋之后,又向另一栋土屋奔去。
这时候,土屋里忽然走出一个小童来,手上拿着一个勺子,用糠喂鸡,奚不羣目光一掠,心头一动,向屋旁一棵大树飞去!
一转到大树后,奚不羣又伏下腰,一个急掠,射向土屋后,轻轻一跃,越过围墙,落在屋内!
黑衣汉见那小孩,问道:「小兄弟,刚才有个穿蓝衣的靑年,是个大盗,你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小孩吃了一惊,道:「他从大树那边跑走了!」黑衣汉不等他说毕,便向大树那方跑去,小孩也不喂鸡了,跑进家里,道:「娘,有个大盗跑进……」目光一及,下面那半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她母亲已落在那个蓝衣大盗手中。
奚不羣将剑架在臂弯内那少妇的颈上,道:「小孩子,我根本不是强盗,那个穿黑衣的死贼杀了我妹子,又要杀我!等下他再来时,你就说我从另一方向跑去了!快出去喂小鸡,你如果不听话,便杀了你娘亲!」
那小孩吃了一惊,没奈何又走出去喂鸡,过了一阵,黑衣汉果然又折回来,道:「小兄弟,你有没有骗我,为何不见那强盗了?」
小孩子见蓝衣人比黑衣人斯文,便信了奚不羣的话,胆子稍壮,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刚才你走了之后,他由咱家屋顶跳下来,向那几栋石屋跑去了!」
黑衣汉谢了一声,又向石屋那方跑去了,奚不羣在里面听见,这才嘘了一口气。小孩子见黑衣汉又去了,忙又进屋,奚不羣放了他母亲,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说着自怀内摸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
那小孩道:「叔叔,那黑炭头显然要杀你,你不要出去,先在咱家躱一躱吧!」
奚不羣微微一笑,道:「我又打不过他,万一他找回来,累了你母子,我心头难安!」他仍由屋后出去,辨别了一下方向,飞驰而去。
* * *
江满枫出道至今已近十年,从未试过像今日这么狼狈,背后那个夏讯,简直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口气爬上斜坡,下面是条村庄,这时候他已慌不择路,那管什么,见路便跑,背后衣袂声飒飒,江满枫回首一看,夏讯距己不过一丈二尺,心头大悸之余,双脚跑得更快。
不料前面有块石头阻挡,江满枫脚尖一抵,失却重心,跌滚落地,急滚而下,如此一来,反将距离拉远。江满枫乘势不断滚动,山坡越斜,去势越快,未几已至山脚,江满枫一跃而起,向前飞奔!
此刻他方知脚尖扭伤,跑动甚是不便,估计长距离之下,必被夏讯追及,当下闪进村庄,回头一望,夏讯亦已来至山脚!
他转过几栋土屋,见前面石坪上,有一辆牛车,车上堆满了干草,却不见有人,不由咬一咬牙,决心冒险,当下一头钻进干草堆里,一动不敢动。
外面的情况如何,他完全不知道,只盼能骗得过夏讯的眼睛!
未几,那辆牛车忽然缓缓驶动,他心头一沉,未知凶吉,心念电闪,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待过了一阵才钻出去。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牛车只走了一小段路,便停了下来。
江满枫心头怦怦乱跳,轻轻拨开干草,凑眼望出去,外面黑黝黝的,也不知牛车停在什么地方,他大惊之余,自干草堆内,一跃而起,忽然双脚一紧,足踝被人握住,用力扯落地上,紧接着另一个人自车前跳出,双脚将他双臂踩住!
这个变化实在大出江满枫的意料,他尙未弄淸楚发生什么事,已让人制服,不由叫道:「你们是谁,干什么捉我?」
话音未落,又觉双脚一凉,已被人用脚缭锁上,接着又扣紧了双手。「彼此都不认识,何必多问?」
江满枫急道:「既然都不认识,还要捉我?可有理由?」
其中一个声音沙哑的,用鉄链将江满枫双手紧紧缚住,道:「为了钱,还用理由?」言毕将江满枫的量穴封住,再将江满枫抛上车,置在草堆中。另一个面皮靑白的汉子,把一度大门推开。外面阳光透射进来,原来此乃一座大仓库。
面皮靑白的汉子出去拉了两匹骏马进来,把牛解开,换上马匹,弄好一切,两条汉子重新跳上车辕,驾车缓缓出仓库,却原来这仓库仍在那条小村内。
那两个汉子游目四顾一下,挥鞭催车急行,走的竟不是襄阳城的方向,而是北行。
马车去后不久,又见夏讯自一栋石屋后转出来,四顾一下,带着失望的神色,返回襄阳城。
夏讯去后不久,一栋砖屋上面又出现一颗脑袋来,却是古大钟,古大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到他内心的喜怒哀乐!
* * *
车声麟麟,野外秋风紧,暮色四合星月稀。
江满枫悠悠醒来,他倏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全被铁链紧紧缚住,而且双臂的铁链,紧紧与缚足的铁链系在一起,使其上肢下垂,下肢屈起,是以他一坐起来,又再倒下。
这缚人的方法眞绝,无须点穴,却可令被缚者,不能动弹。
江满枫猛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鎮定下来,此刻身处黑暗中,似是在马车厢内,而马车尙未停止,车厢空间极为狭窄,江满枫爬不上来,便用力滚动,肩头撞在厢壁上,筋骨生痛,原来那车厢包了铁皮。
江满枫又惊又怒,大声叫喊起来:「你们是谁?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快放我出去。」可是任他喊破喉咙,也没一丝回音,而马车仍然不徐不疾地前进着。
江满枫不知道马车要去何处,他只感到此行凶多吉少,心底蓦地泛上了一股寒气,这刹那,他脑海中又浮上何左奚右的影子来,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何独生和奚不羣及时赶到,将自己救走。
对于夏讯,他恨得牙痒瘦的,对那两个不知身份的汉子,更欲杀之而后快,胸廓间充满了仇恨。
黑暗中不分画夜,也没有人送食物,江满枫只觉得饥渴难当,饿得他四肢发软,脑门发涨,最难受的还是四肢及背脊,因为扭曲的关系,如遭针刺。
江满枫忽然大喝一声:「我要杀尽狗贼!」
车厢顶忽然露出一道光线,江满枫久不见阳光,乍一接触,泪水直流,连忙阖上双眼,只听一个沙哑的汉子冷笑道:「你要杀尽狗贼,眞是贼喊捉贼!」
江满枫心头一沉,涩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你可知道江湖上有种人叫做『代执役』的?」
「替官府缉拿犯人,领取赏金那种人?」
「不错,白先生果然聪明。」
「白先生?」江满枫忽然睁开双眼来,道:「我不姓白,你们弄错了。」
那汉子哈哈大笑:「咱们没有弄错,不管你以前姓什么,由现在起便是姓白,名荣,今年端午节潜进石桥鎮石老爷家,盗去了三百两白银。」
江满枫狂笑:「原来你们是用这种办法来『代执役』的,到公堂上我不承认,你奈何得了我?」
「当然可以,只要我到时自承弄错了,把江满枫看错白荣,你便可以离开公堂。」
江满枫如一只泄气的皮球般,他身份若被公开,那便是有死无生了。
那汉子又笑道:「如果你合作的,不外是坐他一两年牢,否则,嘿嘿……」
「你们好狠毒的手段,」江满枫心头一动,问道:「你们怎知我的身份?」
那汉子哈哈笑道:「咱们是吃那一行饭的?连大名鼎鼎的江满枫也不知道,还能混么?」
「既然知道江某的身份,只须将消息卖出去,便可得到不少银子,何须这般麻烦?嗯,你们将江某交给官府,能得到多少银子?江某可以加倍给你。」
「一文钱的赏金也没有。」
江满枫又是一怔,此刻他已经能睁开眼睛,见那汉子面皮靑白,但凭其经验,一眼便看出他是经过易容的。当下冷笑道:「不收钱,而为官府办事,那也是侠义中人了。」
那汉子笑道:「不敢当,咱们是有感许昌知县之恩,不忍他受石家之迫,才请阁下协助一二的。」
江满枫冷笑不绝:「那许昌知县以前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石家有人在朝内为官,许昌知县若不替他家复案,恐要丢官,而许昌知县为人如何,你将来必知,所谓盗亦有道,何况咱们这种一半吃『公禄』的人,免不了该为百姓着想一二,阁下赚了不少肮脏钱,就更该这样做了。」
江满枫道:「这样说:你们是为民请命了?」
那汉子道:「我只问你,你肯不肯与咱们合作,我保証最多只要你坐两年大牢,供词如何,咱们自会敎你。」
江满枫想了一阵,知道若反对,效果反更不好,只要留得靑山在,何惧没柴烧?当下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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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11: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杀手亦有情



还差几天才入冬,但北风已起,一日甚过一日,令人吃不消。
谷城不是什么大地方,经此的旅客就更少了,客栈的生意十分淸淡,但好景客栈,却有一个奇怪的住客,一住便是半个月,且出手甚是阔绰。
这客人年纪只二十出头,衣着光鲜,似是富家子弟,他每日上午便到新城酒楼磨蹭,至晚饭之后才回店,回店之后,便闭门不出,店内的伙计纷纷猜测,有的说他必是约了什么佳人,谁知佳人失约,因此亦有人同情,欲与他搭讪,不料反遭那人抢白一番。
其实店小二们也没完全猜错,那人确是与他人有约,但所约之人并非佳人,而是江湖上著名的杀手,他便是奚不羣。
奚不羣当日脱险之后,便到处找寻江满枫和何独生的下落,没奈找了好几天,都寻不到一丝线索,又不敢贸贸然潜回襄阳。后来记起古大钟之约,便奔来谷城,可是他到此已半个月,眼见一个月之期,已将届满,尙没有消息,不由得他坐立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今日已是十月初一,两日内若再不见江满枫和何独生前来,估计已凶多吉少,那个古大钟因何也爽约?何况这约还是他订的。
古大钟为何不来?这个问题已在奚不羣脑海中,盘桓了好几天,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知道夏讯没死,故此不来;二是夏讯显然在事先已得到讯息,否则原记面店之内,怎会有人埋伏?而报讯之人,便是古大钟。
第二个原因,奚不羣自己也觉得荒谬,可是一剑三影,三位一体,断不会有人出卖朋友,而唯一知道此计划的,又只有一个古大钟,又敎人不得不思疑。
奚不羣希望古大钟是因为第一个理由不赴约,不希望是第二个原因,否则江满枫必死无疑。
那个姓司徒的刀客是什么人?就奚不羣所知,武林中并无一个姓司徒而使刀的好手,莫非此人用假姓?
想起那人刀法之凌厉,奚不羣不由后背生寒,忍不住抽出长剑,在房内练习一番。他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除非痛下苦功,或别出机杼。可是此刻,他却无此心情,只望最后两天,会有奇迹出现。
奚不羣收了剑,宽衣躺下炕,可是却睡不着,双眼望着横梁,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 * *
新城酒楼的情景,跟前几天并无二样,七八成的食客,热情的店小二,仍是靠窗那个坐位,店小二早已知道奚不羣的脾气,他滴酒不沾,却好飮茶,因此奚不羣刚坐下不久,便为他送上一壶上好的茶。
「客官,吃点什么?」
「照昨天的上!」奚不羣头也不回,双眼从窗口向街上望。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不见盼望之人。
未几店小二送上点心,奚不羣慢慢呷茶,无心进食。酒楼内的食客慢慢散去,又慢慢增多,眨眼已是正午时分,但奚不羣却似过了三天似的。
午饭时间又过了,食客甚为疏落,小二替奚不羣重新泡过一壶茶。哈腰问道:「客官,您吃不吃点东西?」
奚不羣没有胃口,问道:「有什么可口的小菜?嗯,随便替我弄两个来!」
小二刚走后,奚不羣目光倏地一亮,原来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来:何独生!奚不羣立即站了起来,叫道:「焦大!」
何独生见到奚不羣亦忙走过来,虽然他俩都易了容,但这副面具以前都用过,是以可互认出对方来。
奚不羣大声说道:「小二哥,送一副杯箸来!」他趁小二未到,便急不及待,压低声音问道:「老大怎没与你同来?」
「等下再说,先弄点吃的来。」
奚不羣连忙又叫小二过来。「多弄两个小菜,一盘饺子,一碟面!」
何独生道:「再加一壶酒!」
小二去后,奚不羣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素知何独生的脾气,他不说,绝无办法敎他开口,可是江满枫的下落去向,对奚不羣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这些天来,他无日不为他担心,但偏又问不得,敎他如何安下心来?
待何独生喝过一口茶,奚不羣实在忍不住,道:「老焦,你好歹也得表示一下,否则敎我如何吃得下?」
「说来话长,此处不宜……」
奚不羣道:「那你表示一下,到底是凶是吉?」
何独生沉吟了一下,道:「凶中带吉!」
何独生抓抓腮道:「凶中带吉,到底是凶还是吉?」
「说凶么,又不太凶,说吉吧……又有凶象!」
奚不羣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望能早点回客栈,问个淸楚,只是还要等老古!」
「不用等他了,他不会来了!」
奚不羣心头一跳,忖道:「莫非纰漏眞的出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挨到小二送上酒菜来,奚不羣忙替何独生斟酒。
何独生道:「我昨晚一夜未寐,今早至今滴水未进赶来找你,喝醉了也不打紧,今日好好睡一觉!」
奚不羣苦笑道:「你千万不能醉,否则小弟岂不要急死?」
何独生微微一笑,道:「那还不赶快吃!」两人匆匆把桌上的东西扫淸,奚不羣付了账,带何独生到好景客核。小二见他所等那人是个男人,反而觉得奇怪。
两人关上房门,奚不羣便急不及待地问:「老大到底在那里?快说!你再卖关子,我可要扎你一剑了!」
「他在牢狱里!」何独生甩掉靴子,斜倚在炕上,道:「我故意卖关子是要试探你的!」
奚不羣怒道:「试探我什么?你以为是我出卖老大的?」
「那倒不会,这点我信得过你!」何独生正容地道:「我想知道现在你对老大的感情如何?」
奚不羣怒道:「当然是一如过往!老大救了我一命,还指点我武功,收留我,你以为我是忘恩负义的人?」
何独生道:「其他的话不用再说,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那又如何?」
「这得由头说起!」何独生道:「那天我右臂中了夏讯一剑,因为伤着了血管,血流不止,其后骑马逃逸,因失血过多,竟然晕倒,跌落地上,幸而那时靠近一条小村,遇到一个好心的老爷爷,将我救回他家内,还替我医治伤口……」
奚不羣截口问道:「他又是武林中人?」
「不是,他只是一个山野草药郞中,孑然一身,住在一条小村里。我在他那里住了三四天,再也忍不住,便向他吿辞,悄悄再回原记面店打探消息,那掌柜在我剑下,不得不吐露眞情。原来那个黑衣刀客,在当日的早上便已到他店中,要掌柜让他匿在他炕内,掌柜起初不许,但在他软硬兼施之下,最后只有应允一途。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何独生说至此,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由店后那道斜坡找去,坡后有一座小村,可惜问了许多人,只知道那天有两个汉子在该村买干草,除此之外,无人见过有外人出入……」
奚不羣又插腔道:「那条小村我亦去问过,査不到老大的线索!」
「我不甘心,继续在附近找寻,可惜仍然一无所得,最后冒险进入襄阳城,又打听不到消息,却知夏讯已携妻儿离去,又不闻有老大被害的消息,我怕老大返回长湖竹舍,又赶回去,谁知竹舍已有了别人居住,我问不到什么,马不停蹄,又北上襄阳。
「在襄阳不但找不到老大,连那天替他工作的那两个人也找不到,最后再去原记面店,不料在半路却遇到老古!」
奚不羣见他到现在才提到古大钟,不由嘘了一口气,问道:「那老匹夫有何话说?嘿嘿,谷城之约,可是他订的!」
何独生自顾自说下去:「老古吿诉我,他听人说黑白海东靑驾一辆用铁皮封住车厢的马车北上,便买马循迹追去,一直追到许昌,却闻人说官府要审大盗,老古好奇之下,便去凑热闹。
「不料,那所谓大盗竟是老大!他正在奇怪,谁知老大承认自己在端午节那晚,潜进石家,盗去三百两银子!」
话音刚落,奚不羣已骂道:「放屁!这是寃案,端午节那天,咱们三个在长湖上泛舟吃糉,也不知多么快活自在!」
何独生瞪了他一眼,续道:「当时老古亦十分奇怪,但老大却与官府十分合作,且瞧情况,官府亦无对他动过刑,最后老大划了花押,认了供,那个县令便判他入狱两年!
「老古事后立即赶回来,本想来谷城,因为半路遇到我,所以将情况吿诉我,并说他不来了,以后有机会与咱们联络云云!」
「哼,那匹夫以后还肯与咱们相见才怪!」
「他说咱们若要见他,只须到南阳城添福客栈,在店外画下暗记,他一个月内,必到客栈相会!」何独生道:「他的事暂且不谈,我沿途都在想这个问题,就是想不通,老大为何要招供!」
「眞是莫名其妙!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个当然了,你琢磨得出来么?」
奚不羣叹息道:「这件事看来非亲自问老大不可了!老何,你肯与我去一趟许昌么?」
何独生道:「我来找你正是为此!」
「好,明早咱们便上路,也用不着胡思乱想,一切待见到老大便淸楚了!」
* * *
许昌在汉末三国鼎立之时,是五都之一,建城已久,看来颇有古风,却不及其他新兴城都热闹,但人口还算多。
天上下着霜,寒气迫人,两骑快马,却在黄昏前入了城,由外表看来那两骑客年纪甚轻,但衣着光鲜,骏马雕鞍,一望便知是富家子弟!实际上这两人虽囊中多金,却非富家子弟,而是杀手何独生与奚不羣。
两人沿途朝行夜宿,到得许昌,首先找了家客栈歇下,洗掉一身风尘,饱餐一番之后,便向掌柜打听,许昌城内销金窝的地点。
许昌最多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是怡春院,两人换了衣服,带了银子,直奔怡春院。
那怡春院比起苏杭,洛阳等处之靑楼来,显得有点寒侩,而像何独生及奚不羣这等人一到,龟奴们便似拾到黄金般,将之迎入。「两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奚不羣道:「挑最好的姑娘来陪酒,庸脂俗粉,便不必拿来献丑!」
「是是。」龟奴哈腰引他俩进入一座雅厅,然后出去了,他刚出去,鸨母又含笑而入。「嗜,今日是什么风,把两位公子吹来?眞是蓬荜生辉!」
奚不羣道:「少爷们要去河北,路过此地,因感烦闷,特来找开心!」此时两旁之喧哗声,不断传入来。
何独生冷哼一声,道:「这也叫雅厅?妈妈,叫他们稍静一下!」言毕抛了一锭银子给她。
那鶏母甚少见过出手这般阔绰的人,登时眉开眼笑,连声应允,取了银子,便出去了。俄顷,果然杂声不闻,又一忽,龟奴带着四五位姑娘进来,道:「请两位公子鉴赏。」
奚不羣擧目一望,都只一般,乃问道:「最好的姑娘,都在这里么?」
龟奴嗫嚅道:「还有两位,不过……如今正在陪客!」
何独生忙问:「陪的是什么客?」
龟奴哈腰道:「是裴大爷和雷大爷。」言毕隔壁又传来一阵哄笑声。
恰鸨母进来,何独生瞪了她一眼,鸨母苦笑。
「裴大爷及雷大爷这两人是什么人?」奚不羣问道。
「雷大爷是本县狱典,裴大爷是本城富翁。」龟奴压低声音道:「裴大爷的公子去岁因犯了调戏良家妇女之罪,被周大人判进大牢一年,所以对雷大爷便得……公子明白!」
何独生大喜,向奚不羣打了个眼色,道:「这几位姑娘都留下来吧!妈妈,雷大爷欲到时,请妳请他过来一下!」说着又取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事成之后,这便是你俩的!」
鸨母和龟奴千恩万谢,又叮嘱粉头们小心伺候,这才出去。粉头们见来了豪客,不用吩咐都争相献股勤,未几又着人送上酒菜果品。
调笑了一阵,外面巴传来二更鼓声,鸨母进来问是否留宿。何独生点头,奚不羣问道:「那姓雷的走了没有?」
鸨母笑道:「刚与姑娘进房去了,倒是裴大爷先回去了,不过雷爷也有家室,通常二更左右便回去!公子放心,老身必替你请他过来,只是雷大爷若问起原因,老身该如何作答?」
奚不羣道:「这还不简单?就说咱们有事要请他帮忙,事成之后,自不会亏待他。其他的,大可以运用妳那三寸不烂之舌!」
鸨母也不管他话中有没有讽刺之意,謟笑道:「公子但请等候好消息!」
奚不羣与何独生又跟那些姑娘调笑。三更时分,鸨母果然带着一位满脸于思的粗壮汉子进来,奚不羣示意那些姑娘退出,然后请那汉子坐下。
鸨母道:「这位雷爷大名远,大牢内外,他都作得主!」
雷远挥挥手,示意鸨母也出去,问道:「两位公子怎生称呼?」
「在下焦杰,这位是我结义兄弟孟雄。」何独生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推到雷远面前,道:「请笑纳!」
雷远见那银票的银码之后,双眼立即射出贪婪的光芒来,搓着手问道:「两位公子尙未说出要雷某做什么事,雷某不敢收。」
「不瞒雷爷,咱们想请你安排一下,让咱俩能与白荣见个面,说几句话!」
雷远又搓搓双手,道:「要多久的工夫?」
奚不羣道:「最多半个时辰,最好没有其他人在场!」
雷远为难地道:「如此恐有些不便,万一出了事,雷某可得吃官司!」
何独生道:「咱们保証不是劫狱!白荣只判两年,何须劫狱?万一失败,反而弄巧成拙!且见面的地点仍可在大牢内!」
雷远想了一下,道:「好,雷某回去安排一下,但如何通知你?」
何独生为恐他担忧,便道:「咱们住在连升客栈东三房,日间在店里等候雷爷的佳音!这个请先收下,料你也得上下打点,花钱是免不了的!」
「正是正是,所谓有钱使得鬼推磨,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奚不羣又道:「事成之后,咱们还会重谢雷爷,并请雷爷日后多点关照白荣!」
雷远大喜,道:「力所能及,敢不效命!」言毕拱手辞退。奚不羣与何独生见办了正事,也无心与那些庸脂俗粉纠缠,结账回店。
* * *
有钱使得鬼推磨,这句话也眞没说错。次日黄昏,雷远便亲自到连升客栈报喜讯。
何独生与奚不羣大喜,忙问:「咱们何时能见得着他?能否买点东西给他?」
「明早雷某会派一个狱卒来带你们去见白荣。至于买东西给他,祇要是吃的吧!如果不多,倒没关系!」
何独生道:「有劳雷爷,今晚让咱兄弟做个东,请雷爷赏光!」
雷远干咳一声,道:「焦公子好意心领了,您知道城内人多口杂,雷某又是吃公家饭的,恐不大方便!」
奚不羣闻弦歌知雅意,当下拿出一封银子来,道:「如此请雷爷跟您手下弟兄,自个吃一顿吧!」
雷远见他俩如此善解人意:心头大喜,接过银子道:「不瞒两位,雷某今夜正欲请他们好好吃一顿,日后有事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当下吿辞而去。
奚不羣道:「咱们倒得庆祝一下,顺便去为老大办些好东西,让他饱餐一顿!」
* * *
已时刚届,雷远果然派了个伶俐的狱卒到连升客栈,领何独生和奚不羣去见江满枫。
许昌是古都,部份建筑物被保存下来,那座牢狱甚大。狱卒直领他俩去见雷远。雷远笑道:「两位公子爷来得正好,刚刚安置好,请随雷某来。」他亲自引他俩到一间静室内。「这是雷某平日歇息之处,请进!」
门一打开,便见江满枫衣着光鲜地坐在炕上,炕前还放了一张桌子,三人眼光一接触,便再也挪不开,半晌奚不羣和何独生才奔前,紧紧握住江满枫的双臂。
「老大,您可好?」
背后传来一道关门声,三人才瞿然而醒,江满枫轻咳一声,示意他俩在桌前坐下。奚不羣见江满枫手脚仍裹着铁链,不由怒道:「那姓雷的也眞不是东西,拿了咱们的钱,也不替老大去掉铁链!」
「算了,莫勉强他!」
「老大,你先吃东西!」奚不羣把竹篮内的东西全端出来,既有肉有鱼,还有鸡,另还有一嶂茅台酒,摆得满满的一桌。
何独生也拿出几饼茶团来,道:「老大,这是闽北武夷茶,你要喝茶时,叫姓雷的着人替你泡,他拿咱们的银子,不敢不听话!」
江满枫热泪盈眶,哽咽地道:「人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眞有理!我江某人在此境地,两位兄弟还这般待我,虽死无憾!」
奚不羣道:「老大不可说死字,好日子还在后头哩!再说咱们得老大许多恩惠,万死不能报!」
「你们替愚兄工作了许多年,早已还给我了!咳咳,你们不要以我为念,各奔前程去吧,反正两年时间,不过弹指间耳!」
何独生道:「老大,你这样说便太不了解咱们了!以前咱们发过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咱们不敢或忘,亦请老大不要再说这种令人丧气的话!」
江满枫眼圈发红,不想使两位手下难过,便岔开话题道:「这果然是好东西,我饿坏了,咱们一齐吃吧!」
奚不羣立即为大家斟了酒。何独生擧杯道:「这杯是咱祝老大早日脱囹圄,他日再放异采!」江满枫连喝三杯,三人便开始动箸。
酒过三巡,奚不羣忍不住道:「老大,咱们听老古提过你的事,但总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独生接口道:「若非小弟半路遇到他,根本不知道您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江满枫回敬了一杯酒,然后才将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奚不羣问道:「老大,你跟黑白海东靑有仇?」
江满枫摇头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何独生却问:「问题是他们怎会知道老大的身份?当然是有人吿诉他们的了。这一个人才是咱们最大的敌人!」
奚不羣接口道:「还有,夏讯显然是在事先得到消息,是谁吿密的?」
江满枫脸色亦变了,道:「这件事只有四个人知道,假如不是咱们三个人,便只有古大钟了!但这可能性又不太大!」
奚不羣道:「老大,你还记得否?那天老古行动擧止都甚为奇怪!」
江满枫咬牙道:「枉我替他杀了五个人,到头来,他反来陷害我!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两个须尽此两年,替我查淸楚!」
奚不羣道:「这个不用您吩咐,咱们也会调查!」
何独生问道:「老大,你还有什么事须咱们代办的否?小弟与奚右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你办妥!」
江满枫想起被陷害之仇来,咬牙道:「如今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报仇重要?」一顿又道:「以后你们不必再来,免得暴露了身份,日后报仇时诸多不便!」
就在此刻,房门忽被敲响,传来雷远的声音:「两位公子,半个时辰早过了!」
奚不羣大声道:「再坐半个时辰便行了!」
雷远急道:「那可不行,稍后便有人来巡视和提人,让人知道,彼此都不好……对白荣也没好处!」
江满枫低声道:「你俩走吧,两年之后,咱们在南阳城添福客栈见面!」
奚不羣还待说话,何独生已道:「老大请保重,咱们明年会再来,一年一次不算多吧!」
江满枫点头向他俩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奚不羣打开房门,将雷远拉进来,道:「请雷爷多多关照他,否则咱们知道之后,可不客气!皇帝不差饿兵,这个给你!」他又塞了二百两银票给雷远。
雷远道:「两位所赐已多,这个不用了!」
何独生接道:「雷爷不收,莫非嫌少?」雷远这才收下,亲自送他们出大牢。
何独生出了大牢,一对眼睛不断向四处注视,不见有可疑人,这才放了心。
奚不羣问道:「老何,咱们如今怎样进行调查?」
何独生瞪了他一眼,道:「你猴急什么?回客栈后再慢慢商量!」
两人返回连升客栈,掌柜和小二仍然笑脸迎人,毫无异状,因为何独生为安全计,钥匙带在身上,当下自己打开,目光一掠,两人都大吃一惊!奚不羣怪叫一声:「我去找掌柜!」
何独生回头道:「不要毛躁!」他快步奔向床前,伸手到褥下摸索。原来房内后窗被人震开,床上被褥凌乱,显然有人进房搜索过!何独生和奚不羣因入大牢,恐生意外,故此将绝大部分的银票,都收藏在被褥下。
这是他俩数年来,以血肉换来的财富,焉然不紧张?
何独生伸手摸不到所要之物:心头一沉,再将被褥掀起,下面空空如也。他再到奚不羣床前找寻,亦一票不剩!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奚不羣的吆喝声。奚不羣扯着掌柜走过来。何独生沉声问道:「是谁潜进房内的?」
掌柜道:「老朽一直坐在前堂,怎么知道?照规矩,客官不将钥匙存在店中,客栈便无责任……」
奚不羣一把扯住他衣襟,冷冷地道:「所以你就乘咱们出去,与大盗合作,监守自盗了?」
掌柜大呼小叫起来:「寃枉呀,老朽若做出这等事来,敎我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客官失落了什么东西,若不相信老朽的,大可以搜索小店!」
奚不羣还想再恫吓他,何独生止住他,问道:「掌柜,咱们出去之后,可有什么陌生人进过店?」
掌柜道:「今早只有一位妇人和一位孩子入住,说是要上京寻夫的,因为付不起房租,老朽安排他俩在廊下暂住!」
「那女人多大年纪,孩子又多大了?」
「那女的约莫廿五六岁,孩子大槪八九岁的模样!」掌柜道:「若是强盗光顾,根本不会由大门出入!啊,这后窗对着围墙,若能飞簷走壁,出入方便得很,况且这几天,店内客人甚少……」
何独生见他颇为老实,似与此无关,便道:「好,你出去吧,若有什么线索,请来通知咱们一下!」
掌柜嗫嚅地道:「两位客官失落的,到底是什么贵重的物品?」
何独生道:「四海通的银票,共有十八万两!」
掌柜脸色大变,道:「那追回来的机会便很微了!」他拱拱手退出去。
奚不羣道:「我那张十万两的银票,一文未用,何止十八万两?」
何独生道:「我的钱亦全都丢了,如今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只余三百余两,你呢?」
「只有十多两。」
奚不羣大叫一声:「咱们数年来的血汗,岂非尽化流水?今后如何生活?」
何独生道:「只好重操故业,先赚点钱,再去调查!」一顿又道:「咱们去南阳,先与老古接洽!」
奚不羣道:「那老匹夫你还相信他?」
「不跟他接触又如何,又如何知甚底蕴?」
奚不羣拍掌道:「好主意,这就去吧!」
何独生道:「有一点你必须知道,老古是只老狐狸,绝不能露出一点点口风!」
奚不羣正色道:「这个我知道,若有错失之处,请你提醒,」何独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奚不羣以前一向不服自己,今日说出这句话,証明他对江满枫忠心耿耿,义重情深,心头颇感动,道:「有事咱们互相商量,相信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 * *
南阳虽亦不是眞正的大地方,但城内房舍比之许昌,新净整齐得多,就是酒楼客栈的装饰,亦较有气派。
奚不羣与何独生在路上不断交换意见,估计银票失落,极可能与雷远有关,只是恐去找他晦气,会连累了在狱中的江满枫,因此决定哑忍。
到得南阳城,两人投宿添福客栈,在墙角用白粉划了一把剑,再在剑刃上下各加一道线,表示剑影,然后便入店歇息。
两人估计古大钟不可能在三数日赶至,是故关在房内练武。为了替江满枫报仇,两人互相交流剑术心得,甚至互授剑法,以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日子过得甚慢,七日的工夫,就像过了一年似的。这天晚上两人坐在炕上练内功,至三更才宽衣入寐。谁知就在此刻,窗户忽被人敲响,是两重一轻,这是他们一剑三影与古大钟之间约定的暗号。
两人一骨碌坐了起来,互望了一眼,都觉得奇怪,因为事先估计,古大钟不会这么快到达。
窗户再度被敲响,奚不羣向何独生打了个眼色,自己跳下炕,将窗子拉开,一阵猛烈的北风,将一个黑影送进房来,可不正是古大钟?
古大钟回身将门关上,道:「你们两个怎样啦?是不是对老夫有所懐疑?」
何独生忙道:「前辈说那里的话?咱们只是料不到您来得这般快,故此小心一点而已,万莫见怪!」
古大钟解下葫芦,拔开木塞,仰头喝了几口酒,嘘了一口气,擧袖拭去嘴角的酒渍,问道:「你俩去过许昌看江老弟?情况如何?」
何独生将经过说了一遍,他暗中注视古大钟脸上的神色,可是也不知古大钟是太过深沉,还是心中无愧,竟无丝毫异样。
奚不羣接道:「晚辈想请您替咱们介绍生意!」
古大钟呵呵笑道:「你们不是说以后不干了?」
「前辈有所不知,咱们把银票尽丢了。」何独生又将客房后窗被人撬开,褥下银票不翼而飞的经过说了一遍。「如今咱们身无分文,不再杀几个人,如何能够生活?」
古大钟想了一下,道:「眼前并无生意,嗯,你们且在此住几天,待老夫替你们打听一下!」
奚不羣忽道:「前辈,晚辈有一件事想请敎你!」
古大钟微微一怔,沉吟道:「是什么事?」何独生亦十分紧张地望着奚不羣。
奚不羣不慌不忙地道:「前辈可知夏讯如今在何处?」何独生听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古大钟道:「老夫追黑白『海东靑』去许昌,回襄阳时,已不知去向!」他冷笑一声,接道:「不管如何,老夫都一定要找到他,将他碎尸万段,方可泄心头之恨!」
奚不羣忍不住道:「那天前辈若果在场,夏讯便可能已死在咱们手中了!」
古大钟冷哼一声:「你们三人亲自答应过老夫,要替我报仇,又言有十足把握,那么老夫为何还要在现场出现呢?你们可以再易过容,但老夫这副模样,化粧再佳,也难逃有心人之眼!老夫可以对天发誓,我没出卖过你们!而且老夫为何要出卖你们?这对我有何好处!」
何独生忙道:「咱们并没有怀疑过你,前辈不用多心!」
古大钟又冷哼一声,道:「不管你们如今是否怀疑老夫,但老夫自问淸白,依然快活自在,所谓日久见人心,事实如何,将来你们自能淸楚!」他转身走向窗口,忽又回头道:「记着,且在此住几天,不管老夫能否替你们找到生意,十天之内,必有回音!」言毕推开窗子,单足一弹,射了出去。
奚不羣望着他的后影,低声骂道:「眞是老狐狸!」
* * *
古大钟果然依诺在第八天晚上,又来添福客栈找奚不羣及何独生,他神态有点兴奋。未曾开腔,依例又先喝了几口酒,然后道:「老夫替你俩找到一宗生意,不过这宗生意跟以前的不一样!」
奚不羣问道:「有何分别?」
「雇主只肯先付十分一的酬金,其余的要等到交到首级之后才付,而且他请了许多人去杀目标,谁得手谁便可取其余的十分九的酬金,不限时间,酬金是三万两,这张三千两银票,你们拿去吧!不过,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你们得先考虑淸楚,否则事后又再怀疑老夫施借刀杀人之计!」
何独生干咳一声,道:「前辈毋庸怀疑,咱们相信您,才会请代接生意未知目标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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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11:0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安排妙计钓金鳌



古大钟道:「他是『金沙帮』帮主金志坚!」金沙帮在沿海一带活动,是个大帮会。武林中素有泾渭分明,海上的有霸王,陆上的亦有盟主,但金沙帮属「两栖」,既有大批的船只,在海上角逐霸王之位,陆地上的活动亦十分频密,并积极参予武林活动,是故金志坚是位特殊人物,声名远播!
古大钟话声刚落,奚不羣已叫了起来:「杀金志坚才三万两酬金?嘿嘿,那雇主分明在玩弄天下间之杀手!」
何独生接道:「不错,这不是我们敢不敢接这宗生意的问题,而是合不合理,化不化算!三万两杀金志坚实乃欺人太甚!」
古大钟哈哈笑道:「你们不怀疑老夫暗中吃掉酬金,老夫已甚为高兴!」他喝了一口酒,续道:「也难怪你们,武林中有谁知道金志坚的武功并不可怕?」
奚不羣道:「三年前,他在劳山单枪匹马,捣毁劳山两寨;去年打败武当派松字辈的高手,这可是不争的事实!须知松字辈的牛鼻子,如今祗剩下五个,功力之高,不言而喩!」
古大钟道:「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却不知道金志坚练的是一种邪门内功,此功名称无人知道,只知练者进步神速,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每日子时其功力骤然减退,不及平时一半!」
奚不羣半信半疑地道:「天下间竟有这种内功,眞是闻所未闻!」
古大钟冷笑道:「天下间之奇闻怪事,你俩能知道多少?老夫绝不骗你们,而且还会与你俩一起行动!」
何独生轻咳一声,问道:「前辈为何肯破例与咱们一起行动?」
「原来你俩还不知道,『一剑三影』全军尽墨之消息,传遍武林。你俩若想重振声威,便必须先接下一个烫手的山芋,若你杀掉金志坚,一剑三影不但可以给予谣言传播者一个打击,而且声势更上一层楼!」
奚不羣怒道:「谁说咱们全军尽墨?」
何独生比较冷静,挥手止住奚不羣,问道:「金志坚练那种邪门内功,料是祕密,前辈如何能知道?」
「这当然是雇主吿诉老夫的!老夫怀疑雇主是其身边的人,欲取其位而代之!」
「可以信任么?」
二半一半,总得拼一拼!」
何独生又道:「假如金志坚有此『缺憾』,在子时之际,周围必然有许多高手保护,如此亦甚难下手!」
「困难便在此,不过金志坚常外出,亦非全无下手之机,这便得多动脑筋了,老夫亦恐你俩不能胜任,故此由如今开始,咱们三人一齐计划和行动!」古大钟仍恐他俩不放心,一顿又道:「老夫若想杀害你俩的,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只要将你俩的身份公开,欲杀你俩的人,多如恒河沙数!」
何独生忙道:「有前辈在旁指点,成功机会大增,晚辈等欢迎之至!」稍顿又问道:「前辈可知武林有谁是使刀的高手,而又姓司徒的?」
古大钟想了一下,转头问奚不羣:「你觉得他武功与你比较,谁高谁低?」
奚不羣毫不犹疑地道:「他比我高一二筹!刀法朴实,但拙而胜巧,气势磅礴,俨然是名家的风范!」
古大钟眉头一皱,道:「若他眞的是姓司徒的,则老夫未曾闻过,不过依你所说,却似是河东史家刀法的特点。这一派的人虽少,但门下弟子均甚有出色,又不喜涉足武林恩怨漩涡中,故此名气不大响,所知的人也不多。昔年,老夫尙在华山,因在关中的关系,跟河东河西两地的武林人较有接触,因此才略知一二!」
何独生又问:「前辈见过史家的刀法不曾?」
「见过一个史家弟子敎训三位恶霸,可惜因为对方太弱,未能尽窥其底蕴,不过史家刀法确是一绝,几无疑问!」古大钟打了一个呵欠,道:「有话明天再说吧,老夫要睡觉了!」他躺在奚不羣炕上,奚不羣只好与何独生同炕而眠。
奚不羣附在何独生耳畔轻声问道:「老何,你相信他的话?」
何独生道:「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咱们一切小心谨愼为上,日后再说!」
* * *
次日古大钟睡至日上三竿,然后下床,道:「咱们上道去齐鲁,分开离开,在城东三里等候!」言毕扬长而去。
何独生与奚不羣会了账,何独生又先到兵器店买了十二把小飞刀,然后上马出城。
到城东三里,却不见有人,奚不羣紧张地道:「莫非老匹夫又要使什么诡计不成?」
何独生忙道:「咱们分开一点,被偸袭时,可以互相照应!」
奚不羣依言跳开,两人四处张望。野外行人不多,北风凛烈。把地上的黄沙都刮上了天。
过了顿饭工夫,方见一辆车厢密缝的马车,自城门方向驰来,拉车的一对马匹,甚是神骏,一望即知是长程健马。驾车的是位道地的车把式。
奚不羣也没怎留意,谁知马车却停在他们身旁,车把式刚跳下车,车厢内便露出古大钟那颗脑袋来。「喂,把你们的马交给他,上车来!」
何独生向奚不羣打了个眼色,将马缰交给车把式,首先跳上车,钻进车厢,只见车厢内舖着一张厚厚的毡子,还有一张棉被,一嶂酒,好些干粮,另外还有些腊肉之类的食物,靠壁那里还放着一只小红炉。
古大钟喝道:「孟雄,驾车!」
马车缓缓驶动,何独生问道:「你打算在车上过夜?可惜没有食水!」
古大钟道:「在车厢睡觉,既省时又安全,有何不好?那酒嶂里装的是食水,不是酒!酒在这里!」他伸手拍拍背后的葫芦,还伸脚踢一踢一个小麻包,道:「老夫连畜牲的饲料,也备好了,岂还会有所欠缺?」
何独生脱下靴子坐下,道:「亏你想得周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难道你未听过这句话?」古大钟十分得意,解下了葫芦,往毡上一躺,打开一个纸包,里面竟有十多个肉包子,他抛了一个给何独生,自己亦抓起一个,塞进嘴巴。
何独生边吃包子边道:「前辈已想到刺杀金志坚的好办法?」
古大钟笑道:「你以为老夫是神仙?实话实说,老夫对金沙帮以及金志坚的了解亦极为有限,要想杀强敌,首先便得把对方的一切调査得淸淸楚楚,方可订下必胜之策!放心,咱们不要荒废时间便可,此去金沙帮,估计须走半个月,也许能让咱们想到!」
* * *
一路无事,只是天气越来越寒。由于下起雪来,耽误了行程,结果到达诸城,多花了二天时间。
奚不羣问道:「金沙帮在诸城?」
「不是,在瑯瑯琊山,离诸城约莫百五里。咱们先在诸城歇一歇,顺便了解一下情况!」古大钟神色忽然愼重起来,道:「不过诸城已在金沙帮范围之内,一切须小心!」
「晚辈等晓得!」
当下何独生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外,进店开房投宿。马车设备周全,但论到舒服,到底难与大炕相比,因此三人一早便吃晚饭,洗了一个澡,便上床睡觉,次日开始,三人便分头去搜集有关金志坚的资料。
* * *
十一月底,天气已甚寒冷,尤其是在晚上。古大钟、何独生、奚不羣三人围在火炉旁交换日间搜到的资料。
根据调査所得,金沙帮约莫有二千五百人左右,势力魔大,胶东半岛几无处没有该帮之人。金沙帮拥有大小船只数十乘,雄霸黄海,帮内分左右两系。右系管海上的,下分四个堂;陆地上的,由左系负责,下分六个堂,帮内弟子大都属左系。
金沙帮在陆地上设有十三个分舵,每一舵都有分舵主驻守,六堂之一的「化雨堂」派人不断巡视检讨各分舵之功过。
金沙帮除了有十个堂主之外,每系尙设一位总堂主,另外有两位护法,亦分左右。左右护法,常跟着金志坚,料亦负起保护之责。
金志坚早已成亲,但妻子早殁,遗下两子一女。据说金志坚有意续弦,奈何至今尙未成功。
古大钟听此精神为之一振,忙道:「奚右,你这消息自何处得到,可靠否?」
奚不羣道:二个药材店老板说的,因为去年金志坚曾经去药材店旁边的一户人家相过亲,不过金志坚嫌那女子年纪过轻,不能成事,但城内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因为后来金志坚又再来相过另一门亲,也不成功!」
古大钟解下酒葫芦,仰头「骨嘟嘟」地连喝几口酒,何独生目光一亮,问道:「前辈欲利用此点,引金志坚离开金沙帮?」
古大钟点点头,道:「如今言之尙早,明早你们再去証实一下,然后再详细计划!」
* * *
金志坚有续弦之意,的而且确,因为他子女年纪尙轻,不过他择偶的条件亦颇高,第一须是黄花闺女,第二须有一定之武功,第三年纪须在二十至二十五岁,此外贤慧温柔,外表淸丽之类不在话下。
古大钟道:「咱们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一位女子,便可以此引他来诸城,届时便有下手之机!」
奚不羣苦笑道:「这种女子去那里找?老实说,有这种条件的女子,早都有了婆家,那还轮到他!」
「越是难得,越容易引他到此!」古大钟道:「你俩想想,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女子!」
奚不羣哈哈笑道:「有这样的人,我奚不羣也想要一个!」
古大钟寒着脸道:「谁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
奚不羣收起嬉皮笑脸,回道:「难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古大钟道:「至今老夫尙未想到,也许你们有一艮策!」他又喝了几口酒,自来诸城之后,古大钟连酒也喝少了,未曾醉过一次,因此奚不羣和何独生,对他的印象,都有所改变。
何独生忽然道:「我知道有一个女子,今年二十一岁,武功造诣不差,其他方面的条件,也颇符合金志坚之要求,问题是不知她肯不肯与咱们合作!」
奚不羣问道:「她是谁?为何我全不知道?」
何独生脸上发热,道:「她便是救我的那位草药郞中的义女!此去襄阳,快马来回,不过二十余天,花不了多少时间……」
古大钟大叫一声:「那你还不去接她?」
何独生抓抓头皮,道:「问题是我跟她不熟,只见过两次面,也不太了解她,何况要她协助咱们杀人,恐怕她不肯!」
古大钟道:「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接她,咱们两个在此继续打听,也许还能想到其他的办法!」
奚不羣道:「老何,这趟瞧你的了!」何独生考虑了一下,毅然点头应允。
* * *
腊月下旬,天上不时飘着鹅毛雪,寒风吹来,如刃裂肤,途上人鸟绝迹。
可是远处却有两骑白马,急驰而来。前面那位粗眉大眼,背后那位,身材纤巧,皮白俊俏,如玉树临风。
两骑到一座小村里,下马借宿。原来此两人便是何独生和草药郞中之义女陶美云。
到得半夜,何独生悄悄出村,溜进诸城找奚不羣和古大钟。奚不羣见他一个人,失望地道:「那女子不肯同来?」
「来了,她叫陶美云,如今愚兄将她安顿在城外村内,先进来与你俩商量。」
古大钟大喜,道:「咱们研究过,金志坚每次出外都带了许多人,难以下手,只能用美人计!何左,老夫先得问你一句,你与她关系到底如何?」
何独生脸上发热,道:「晩辈与她订了亲,不过她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杀了金志坚!」
奚不羣连忙向他道贺,古大钟道:「如此便不能收其聘礼了,嗯,这个老夫到时再安排,不过咱们不能先向金志坚提亲,只能让他找上门来!」
奚不羣道:「这有什么办法?」
「开一片小店,只要陶美云在店内抛头露脸,艳名自会传到金沙帮!」
何独生道:「开什么店子?」
古大钟想了一下,道:「最好是开水粉胭脂、女红刺绮的店子!」他附在何独生耳畔,轻语了一阵,道:「速去,明早入城,如此这般,然后来投店!」
何独生答应而去。古大钟嘿嘿笑道:「如今老夫视金志坚首级,如插草标!」
奚不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古前辈,假如金志坚在白天来,咱们也不容易得手!须想个办法,要他留宿方可!」
古大钟脸色大变,伸手在额上拍了一下,道:「老夫怎地没想到这一层?」他连喝两口酒,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墙角,一眨不眨。奚不羣知道他在思索,也不打扰他,自己解衣上床。
* * *
何独生与陶美云衣着破旧,风尘仆仆地进入诸城。何独生拉着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大哥请了!请问靑石巷如何个走法?」
路人指点了路径,两人依址寻去。到靑石巷,只见那条巷子虽然整齐,但只有十多户人家。何独生拉着陶美云寻去。只见一栋房子的大门打开,一个老婆子正将家内的积雪扫去了,何独生抱拳问道:「婆婆,请问靑石巷二十七号如何去法?」
那老婆子抬头望了,望他们两人,不类坏人,便道:「小哥是问十七号,还是二十七号?这靑石巷只到二十号为止,那来的二十七号?」
何独生大叫一声:「哎呀,这信封上明明写的是二十七号呀!」
陶美云道:「哥哥,咱们到别家问吧!」
里面忽然走出一个老头来,问道:「什么事?」
老婆子道:「老头,你来得正好,他们问二十七号如何走法!」
老头道:「这巷子只有二十号,小哥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说出来,也许老汉认识!」
「咱兄妹是来投亲的,找的是我们的舅舅潘寿山,我表哥自小便与舍妹订了亲,我因父母孝期已满,故此送妹子来过门的!」
「潘寿山?」老头抓抓头发稀疏的脑袋瓜子道:「老汉在此住了几十年,未曾听过有姓潘的人家,也许地址写错了!」
「哪,这是舅父三年前写给家母的信,写得分明是靑石巷!」
老头引颈一望,道:「小哥,也许你给人骗了!」
「舅父骗咱们有何作用?」陶美云道:「也许他写错了字,请问老伯,城内可有什么巷跟这靑石巷差不多的?比如黑石巷、白石巷,还是靑玉巷之类的?」
老头道:二条也没有。」
何独生顿足道:「表哥是骗子!上次他到我家借了一百两银子,这个……哎嗜,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陶美云掩脸「哭」出声来。
那对老夫妇不由乱了手脚,忙道:「别哭别哭……小哥若不嫌寒舍寒侩,请进来喝杯茶!」
何独生拉着陶美云进来,老婆子替他俩张罗茶水。老头请敎姓名,何独生说:「小可陶白云,舍妹小名美云。」他将早已编好的话,说了一遍。
老头不胜唏嘘。问道:「如今小哥有何打算?」
「此去湖广,沿途花费不少,只恐回去之后,无以为生……」
老头问道:「小哥以前家里,干的是什么营生?」
陶美云道:「家父在生,家里开了一片胭脂水粉店,还兼营刺绣,花线针黹等物!」
那老头大喜,道:「说来眞巧,老汉以前也是做这营生的!」
陶美云忙问道:「如今呢?」
「如今因年迈退休了,儿媳又开杂货店,无人接手,所以关了门……」老头叹了一口气,仿佛十分感慨,忽然目光一亮,问道:「那店舖尙空着,是我家的物业,小哥若有意在本城发展,老汉倒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况且尙可慢慢打听令舅之下落!」
陶美云恨恨地道:「这种人还找来作甚?」
何独生道:「未知开店要花费多少钱,小可身边只余五六十两银子!」
老头道:「有老汉替你张罗,五六十两银子已足够,至于店租亦可从宜,店后尙有二间房子,足可安身,又不须另找地方,就这样决定吧,不是老汉自吹自擂,俺那杜香斋脂粉店,可是块老招牌,你们仍可用那招牌,包你有生意!」
何独生见一切进行得顺利,便与陶美云千恩万谢,再请敎,方知老头姓杜,其妻梁氏。他将五十两银子交给杜老头,道:「老丈,这就拜托了!」
老头一怔,道:「小哥这般相信老汉?」
「小可在此擧目无亲,不相信老丈,还相信谁?」
那老头也干脆,道:「老汉明天替你打听一下,你后天再来讨回音,目下年关在即,恐须过了年方能进行了!」当下何独生与陶美云吿辞,寻路回客栈。
* * *
何独生介绍陶美云与古大钟和奚不羣认识,陶美云落落大方,道:「你们若是为了报恩而杀人,小妹尙可苟同,若欲以此达到赚钱的目的,小妹将不顾而去!」
奚不羣懔然道:「咱们替老大报了仇之后,便退出江湖,绝不言杀戳!」
陶美云道:「诸位都是大丈夫,言出如山,万勿食言!小妹不打扰你们了!」
言毕吿辞回房。
古大钟低声道:「这婆娘不简单!小何,情况进行得如何?」
何独生将情况说了一遍,古大钟道:「如今可说已成功了一半!老夫与奚右在明天便搬出城去,日后再联络,免得使人生疑!」他又交了五十两银子给何独生。「这个且拿去,杜香斋脂粉店必须开张!」
* * *
古大钟与奚不羣去城外小村里,赁了一栋土房子居住,奚不羣每日勤奋练剑,他生性洒脱不羁,往常练功不太认眞,但如今练得极勤,每日练四个时辰剑法,一个时辰内功,古大钟阅历广,不时在旁指点。
眨眼冬尽春来,古大钟与奚不羣在小村里已住了一个月。这天,何独生忽然摸上门来,吿诉他们杜香斋将在二月初一开张,一切已筹备就緖。
古大钟道:「为了达到声名远播的目的,不妨来个大酬宾,以广招徕,若有狂蜂浪蝶上门,着陶美云出手敎训他们,则自有人会去通知金志坚!」
何独生受敎而去,古大钟又督促奚不羣练剑。至二月初,奚不羣进城替古大钟买酒,顺道去杜香斋看看,果然生意甚佳,何独生与陶美云忙得团团转,那个姓杜的老头也在旁协助。
忽然街角转来几个富家公子,到店外对陶美云指指点点,到后来竟然进店去。陶美云起初还和颜悦色招呼,后来那些浪荡子弟太不成话,便忍不住伸手刮了其中一个的嘴巴。「你们给姑娘滚,否则绝不客气!」
那几个富家公子也学过几年拳脚,岂将一个娘儿看在眼中,当下立即在店内捣乱。奚不羣冲进店内大声喝止。
何独生向他抱抱拳,道:「多谢壮士,这种跳梁小丑咱兄妹尽可打发!」转头喝道:「有种的便到店外去,有甚么本事,咱兄妹接住就是!」
「好了,这小子是欺本地无能人了!好小子,你倘若挡得住咱们四个人,咱们便认输,以后再不来!」
何独生道:「一言为定!」当下与陶美云走出店去,那老头吓得身子发抖,不断向那四人说好话,不料反让人推倒。
奚不羣站在一旁押阵,六个人分成二组打斗,那四个人合起来,也斗不过何独生一人,不过为免泄漏身份,只得拚命「相就」。反而陶美云尽力施展,不久便将一个汉子打倒在地。奚不羣大声叫好。
何独生见状施了辣手,也将一个汉子击倒,那汉子肋骨被打断一根,倒在地上哼哼哈哈,爬不上来。其他两个见状都慌了手脚,连声叫停,扶起同伴,狠狈而逃!
杜老头不喜反忧,道:「陶小哥,你惹了祸了,刚才被你打伤的那个卜公子,其父是本地的老财,家里养了许多打手,他被你打伤,岂能甘休!」
奚不羣大声道:「难道没有王法公理的么?」
「哎,他们只怕金沙帮,不怕官府!」
奚不羣拍拍胸膛,道:「不打紧,有事找我,我就住在对面那家客栈!」何独生假意向他谢了一番。奚不羣跟他道了姓名,然后吿辞。
* * *
过了两天,杜老头便来找他了,气喘吁吁地道:「壮士快去,卜家的人来了!」奚不羣挂上剑便奔去杜香斋,早见何独生与陶美云正跟一羣打手混战。奚不羣大喝一声,冲进人羣,拳打脚踢,一口气打倒了四五个大汉!
忽然一个中年汉奔了过来,道:「小子,敢破坏卜家公子的好事,便留下名来!」
「你家老子姓孟名雄,阁下是谁?」
「俺是卜家的护院阎泉,你敢跟老子单打独斗否?」那中年汉道:「假如你输了,便给我滚!」
奚不羣加上一句:「假如你败了,便不许再来这里捣蛋!」
二言为定!」阎泉立下门户,道:「请!」
奚不羣道:「客不压主,阁下先请!」
阎泉自视甚高,闻言大怒,立即发动攻势,他不拔兵器,奚不羣咱然亦赤手相对。不料那阎泉拳脚十分凌厉,功力深厚,出手甚准,大出奚不羣之意料,只好打起精神应付。
斗了三十多个回合,仍是平分秋色之局,奚不羣不由暗道:「难怪这姓阎的,如此自负!」他一身功夫全在长剑上,拳脚非其所长,再斗下去,亦无必胜把握,不由暗暗心焦。
眼看又过了二三十招,阎泉仍甚轻松,奚不羣正想抽出长剑,谁知有几骑人马急驰而至,当先一个汉子喝道:「金沙帮金牌令在此,立即停手!」
阎泉立即收拳跳后,看了那汉子手上之金牌一眼,抱抱拳,挥手示意后退,眨眼间,卜家人走得一个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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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11:4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奚不羣望一望那几个汉子,见为首那人飞扬跋扈,暗中戒备。何独生道:「多谢阁下解围,请问高姓大名?」
「在下是金沙帮诸城分舵主何帆,不用客气,彼此都是一家人!」为首那汉子脸上露出笑容,道:「谁再欺侮你,请到石狮子巷敝帮分舵说一声,何某立即带人赶到,不过相信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敢上门找麻烦了!」
何独生道:「陶白云小时候因家里有点产业,学过几年三脚猫的工夫,可不是武林中人,要何舵主如此关照,实在受宠若惊,何况在下与贵帮向来没有交情!」
何帆哈哈笑道:「以前没有交情,如今不是有了么?嗯,令妹武功也不错呀?」
陶美云缩在何独生之后,道:「小女子只懂点庄稼把式的功夫,倒敎何舵主见笑了!」
「客气客气!」何帆抱拳道:「贤兄妹谈吐不俗,今日何某尙有事,他日有空再来拜访!」
何独生忙道:「今日幸得何舵主及这位孟壮士解围,否则后果难以设想,理该由陶某置酒答谢!」
何帆看了奚不羣一眼,道:「那何某也不客气了,日子另订吧,最好在三四日之后,届时何某比较空闲!」
奚不羣知道他顾忌自己,忙道:「多谢陶兄好意,在下慕劳山之名,故在游了泰山之后,准备去劳山一游,路过此处,恰遇此种事,抱打不平,乃吾辈份内之事,无须挂齿,有缘相会再打扰陶兄一杯水酒,就此别过!」言毕向何独生和何帆拱拱手,洒开大步走了。
何帆待他去后,问道:「陶兄认识他?」
「萍水相逢,这位孟壮士,倒是个热心人!」何独生将那天奚不羣抱打不平的事,说了」下。何帆也吿辞去了,何独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冷笑。
* * *
奚不羣出了城,故意绕了一圈,见没有人跟踪,才折回小村与古大钟相会,并将经过吿诉他。
古大钟喜道:「金沙帮无故献殷勤,看来已有眉目!咱们也得准备一下,明天乔装进城!」
* * *
何独生过两天便亲自到金沙帮诸城分舵请何帆,何帆欣然赴会。两人到一酒楼飮宴,酒过三巡,何帆问道:「陶兄,何某问句冒昧的话,请莫生气!」
何独生忙道:「何舵主太客气了,咱两兄妹得何舵主相救,大恩难忘,怎会为一句话生气,请说!」
何帆微微一笑,道:「未知令妹已许配人不曾?」
「舍妹与敝表哥指腹为婚,奈何后来舅舅外出经商,久无音讯,三年多前,家父病重时,表哥上门,家母提及婚事,表哥说家父生意不佳,欠下人家许多债,婚事暂且押后,还向咱家借了一百两银子。后来陶某奉母遗命,送妹来此找表哥,顺道办了舍妹之婚事,自己亦了却责任,谁知居然找不到敝表哥,所以才流落在此,幸亏……」
「哦,竟有此事,未知令表哥叫甚么名?」
「舅父姓潘名寿山,表哥单名一个凌字,写信给咱们地址写的是诸城靑石巷二十七号……」
何帆截口道:「诸城一切,何某知之甚详,靑石巷只有二十号,那有二十七号?潘凌分明不想娶令妹,方故意出此骗你!陶兄中计矣!」
何独生生气地道:「舍妹有那一处配不上他?他怎会移情别恋!」
「人心隔肚皮,这可难说得很!」何帆道:「也许他有自知之明,觉得配不上令妹,所以……」
「岂有这种事?」
「天下事无奇不有,且此亦非何某信口雌黄!像令妹这种人材,非人中龙凤,岂配得上!」
何独生笑道:「何兄跟小弟说笑,舍妹岂是甚么人材?你喝醉了!」
何帆正容地道:「何某岂会无端端说笑,何况再有千杯,也未必能灌得醉我!」
何独生道:「好极了,如此咱们再干一杯!」
何帆道:「何某想替令妹做个媒,未知陶兄肯否成全?」
何独生道:「小弟如今就只剩下这个心愿,早早安排好舍妹的婚事,也好让泉下父母之灵安息,未知男家是甚么人?」
「说来好令陶兄高兴,便是敝帮帮主!」
何独生忽然大叫一声,何帆忙道:「何某可不是说笑,事实上前天敝帮帮主已经见过令妹,帮主十分钟爱,哈哈,陶兄,你走运了,将来还请你多多关照小弟!」
何独生道:「假如舍妹能嫁与金帮主,那实在……实在是她三世修来之福!不过舍妹她……」
何帆问道:「令妹有何条件?要收多少聘金?」
「这不是钱的问题,舍妹脾气颇硬,而且还有那个表哥,这个小弟可不敢答应你!」
「你那表哥分明是骗子,不用顾忌,再说令妹若成为金沙帮帮主夫人,谁还敢吭一声?陶兄不是武林人,大槪还不知敝帮的威势!」
何独生道:「但这到底是舍妹的婚事,理该先征求她的意见!」
何帆很有信心地道:「料令妹是个聪明人,何某对此段姻缘,有十足的信心,但仍望陶兄美言几句,届时自亦不会亏待你!」
* * *
次日黄昏,何独生又去金沙帮分舵找何帆。「舵主,舍妹说须先跟贵帮主见个面,再作最后决定!」
金志坚年纪未及四十,且相貌堂堂,因此何帆信心十足,道:「陶兄且回去,待何某通知敝帮主,若有消息,即来通知你!」
何独生回店之后,陶美云道:「大哥,你朋友在后面房内!」
何独生忙走进后舖房内,早见古大钟和奚不羣坐在炕上,他将情况说了,奚不羣道:「如今是该想办法将金志坚留下来!」
古大钟道:「咱们也须提防金志坚突然光临,以免咱们前功尽废!」
何独生道:「这问题倒不难解决,请奚右到狮子石巷附近监视,若金志坚来到,不难发现!」
古大钟道:「假如他们不事先通知,则更妙了,届时可请陶姑娘避一避,尽量拖延时间,最低限度也须将他留在城内过夜!」
「假如他们在事前通知见面的日期时间呢?」
古大钟道:「那只好诈病避一避了!」
何独生道:「好,就这样决定,前辈请在此住下!」
* * *
俗语谓:墓是老的辣,这话果然没错,古大钟担心的事,竟成事实!奚不羣在城门口,见来了一帮人马,看情况估计是金沙帮的人,便忙不迭回杜香斋报讯。
古大钟道:「何兄,快请陶姑娘避一避!」
「去那里?」
古大钟道:「去杜家,假如金沙帮的人问及,便说去庙里进香!」
何独生道:「这是个好办法,先着她办些香烛!」当下出去吩咐陶美云,而古大钟又交代了奚不羣一些该注意的事项。
* * *
临午,何帆喜气洋洋带着大红帖子,道:「陶兄,敝帮帮主今午在怡香酒家设宴,专诚请贤兄妹赴宴,顺便让令妹与敝帮主见见面!」
何独生装出笑脸,道:「怎地这般急?只是令妹去上香……」
何帆快口道:「帮主尙有事项赶回总舵,而且上香用不了多少时间,贤兄妹务请出席!」
何独生道:「待舍妹回来,在下便携她出席!」当下何帆放下红帖与礼物,回去覆命。
过了一阵,何独生不时走出房门口瞻望,一脸焦急的神色。未几又将店门关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何帆又亲自来请。「敝帮主在酒楼里恭候!」
何独生急道:「奈何令妹还未回来!」
何帆笑道:「不要紧,我请人到庙内催驾!」
又过了两顿饭工夫,何帆派人来报,谓庙内不见陶美云,庙祝亦谓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进庙。何独生装出一副大惊之色,道:「快带我去见何舵主!」
原来何帆尙在城里庙外等候,何独生一见到他,便大惊小叫地道:「舵主,也许是卜家的人,将令妹抢走了!」
何帆大吃一惊,他好不容易才替帮主物色到一位如意娘子,正是立功晋升的一艮机,若被卜家捷足先登,则不但前功尽废,而且尙要受责!当下如火烧眉毛般,跳了起来,叫道:「快与我备马去卜家!陶兄请与小弟去一趟!」
卜家在城外,一座巨大的院子,甚具气势,自外面望进去,房舍栉次鳞比,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间。
何独生拍开大门,声言要卜家交出陶美云,卜家自然极力否认。何独生低声道:「何兄,不见了舍妹,你如何向帮主交待?」
何帆似被人刺了一刀,厉声道:「既然卜家淸白,可敢让我们搜索一下么?」
卜家为了息事宁人,亦不敢得罪金沙帮,没奈何只得答应。何帆一面派人进宅搜索,一面派人飞报金志坚。
过了一阵,金志坚派了一位姓龙的堂主,带了几名高手来协助。弄了一个时辰,搞得卜家鸡犬不宁,都没有陶美云的影子。
何帆急怒攻心,要找卜家少爷迫供,那龙堂主拦阻之,对卜家道:「陶美云是敝帮帮主所要之人,假如卜家胆敢损她一根毫毛,敝帮必杀百人报复,汝等可得记往!」
卜老财忙道:「龙堂主放心,若眞有此事,卜某亲自送上贵帮,任由处置!」
龙堂主挥挥手,道:「回城!」
何帆道:「堂主,万一那姓卜的铁了心,属下这罪名可担当不起!」
龙堂主道:「但如果陶姑娘是落在别人手中,那又如何?」
何帆脸色大变,急道:「回城搜!」数十名大汉一口气奔回诸城,分成八组,逐街逐巷搜索。
看看申牌将过,尙无消息,龙堂主道:「陶兄请先回店,也许令妹已回店,若有消息,请报个讯,以免敝帮上下担心!」
何独生匆匆回店,将经过吿诉古大钟和奚不羣。古大钟道:「差不多了,快去杜家接令妹,然后通知他们,并说今晚请他们吃饭赔罪!奚右,你伺机潜进金沙帮分舵内,至子时咱们到外面接应!」
何独生伸手拍拍奚不羣的肩膊,道:「今次全靠你了!」
奚不羣道:「最多丢了我一条命,绝不错失良机!老何,万一金志坚飮宴之后,不回分舵又如何?」
古大钟接道:「那便将任务交给咱们,过了午时,你便得溜出来,万一失败,咱们还得漏液逃走!老夫在小村内已准备好了马匹及马车。」
奚不羣伸手与何独生一握,道:「老何,你今晚应对要小心,希望一擧成功!有了那三万两银子,咱们便可以花钱雇人调査老大失手的原因!」
何独生亦用力握一握他的手,道:「珍重!」他俩出生入死无数次,从来都是笑谈面对死神,但这次居然有生离死别之感!
* * *
怡香酒家烧的菜,是方圆百里最著名的,即使今晚不是被金沙帮包下;亦常席无虚座,分舵内的金沙帮帮徒,几乎全到怡香酒家飮宴,只剩下寥寥可数的人在「看家」。
也许近年来,金沙帮威名如日方中,过惯了太平日子的金沙帮帮众,都集中在厅里发牢骚,怨自己倒霉,要留下来看门,也因此,奚不羣根本完全不费劲便潜进去。
诸城分舵占地并不太大,除了后院是一般帮徒的居所之外,中院只有六间房子,除了何帆住此之外,其余的都留作客房,接待总舵的帮主和堂主。
奚不羣潜进中院,窜进一间卧室,托起承尘,藏身于上,按理金志坚若在此过夜,若非住在左面正中那一间,便是在右面那一间。是左是右,既难估计,亦作不了准,只能求诸运气,幸而承尘上面相通。
承尘上十分闷热,奚不羣早有准备,带了一块毛巾,不断拭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静悄悄的中院,忽然有了声音,奚不羣立即紧张起来,也就在此刻,他才醒起一件在此之前,不曾考虑过的事!
承尘上漆黑寂静,他凭何准确知道时间?万一在子时之前或之后动手,则今晚自己的下场,不难想像,最重要的是整个计划都要失败!
正在焦虑间,脚下已传来一个开门声,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这件事,交由你全权代办,明天东海海螺帮帮主到访,天亮之前,本座便得赶回去,若有消息便通知本座!」
听声音似是金志坚,果然又闻何帆道:「是!帮主,未知还有什么吩咐?」
半晌,金志坚又道:「那女子本座十分钟爱,她的条件若非太过份,尽可答应她!」
何帆谄笑道:「想她不过是个流落异鄕的人,帮主看得起她,已是她之造化,还敢提什么苛刻条件?大不了多送点银子给她大哥罢了!」
金志坚唔了一声,道:「好吧,总之一有消息便通知本座!还有,中院周围多派几个人巡逻!」随着何帆的应声之后,便是一道关门声。
奚不羣坐在梁上,以免发出声音,就连呼吸也尽量放缓放轻,四周突然寂静如死。下面又传来衣服的悉悉索索声音,料金志坚已上床安歇。俄顷,奚不羣耳畔已听到一个轻微的鼻鼾声。
奚不羣心跳突然加速,金志坚就睡在下面,假如能够悄悄跳下去,在他身上剌一剑,则任他武功有多高,亦可达到目的,可是从承尘上跳下去,能够不被他发现么?
他只觉得越来越热,又恐汗水滴在承尘白蜡纸上,发出声音,因此他不断用力拭揩,实在有度日如年之感!
时间慢慢流逝,可是奚不羣却摸不准时辰,不敢贸贸然动手,何况一击不中,外面的人闻声进来,则功败垂成!
汗越出越多,双脚也逐渐麻痹,再下去,情况恐怕会更糟,奚不羣决定冒险!他再拭一拭汗,沿横梁慢慢爬动,直至墙壁附近,然后轻轻提起一角承尘,凝神静听了一下,下面没有动静,奚不羣稍松一口气,取出一条细绳子来,拴在梁上,然后轻吸一口气,沿绳滑了下去。
外面微光透过窗纸而入,室内比承尘光亮得多,奚不羣擧目一望,炕上躺着一个人,正在熟睡,奚不羣心头怦怦乱跳,轻轻抽出长剑,慢慢走前。
丈二的距离,本来一掠即至,但奚不羣走得比只有三寸金莲的老太婆还慢,当他来至炕前,室内突然弥漫了杀气!
一剑三影,岂是浪得虚名之辈?何况近来奚不羣刻苦练习,功力大增,他慢慢擧起长剑,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那正是子时,眞是天从人愿!
奚不羣大喜,长剑立即望金志坚的喉头剌下!与此同时,也不知是三更的梆子声,还是凌厉迫人的杀气,惊醒了金志坚,只见他突然睁开了双眼。
奚不羣更不犹疑,立即加速剌下!金志坚功力减半,仍非省油灯,及时闪开,只被剑刃擦伤了颈部皮肤!
奚不羣一剌不中,横剑一划,「嗤」的一声响,剑刃割破棉被,直透金志坚的手臂!一剑未了,奚不羣左拳直捣而出!
「蓬」的一声,拳头正中金志坚的胸膛!把金志坚打得离床弹起!好个金志坚临危不乱。双脚在炕上一蹬,飞跳落地!同时大声叫道:「你们快进来!」
奚不羣长剑连剌,金志坚抓起枕头抵挡,房门关闭,门板又坚实,外面的人料不到,剌客会在室内出现,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用力撞门!
就在此刻,头顶上一阵「哗啦啦」声响,承尘碎裂,飞落一道黑影,紧接着,一柄钢刀急斩奚不羣的后背!
奚不羣来不及回剑挡架,只好向旁跳开,谁知那黑影足尖微一用力,去势未尽,单刀直劈金志坚!
这一着不但大出奚不羣意料,而金志坚同样亦无法提防!「噗!」钢刀落在金志坚脑袋上,金志坚发出一道惨叫!惨叫声未了,房门已被外面的守衞撞开!
奚不羣掏出几柄飞刀,回身脱手射中第一个守衞,其他人闪过同伴,继续前进。奚不羣飞刀连珠弹发,又射倒了一人。身旁衣袂声响,他回头望去,金志坚倒在血泊中,首级已不见,再抬头,头顶上黑影一闪,那黑衣人又跃上承尘!
奚不羣万料不到在成功在即之际,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霎时间,急、怒、恨、惊诸情一齐涌上心间,不由大喝一声,亦飞身跃上承尘!
* * *
承尘上虽然黑暗,但奚不羣凭声追赶,忽然前头传来「哗啦啦」一阵声响,那人顿穿承尘跃下,奚不羣岂肯让人检便宜?依样葫芦,亦撞穿承尘跃下。
下面是中院小厅,这时候,金沙帮诸城分舵的人,正闻声赶来,形势甚是混乱。那黑衣人穿窗而出,奚不羣喝道:「那里逃!」急追而出!他起步虽慢,但那黑衣人手提金志坚的首级,奚不羣在后追他,仓猝之间,难分敌友,竟无人阻拦他!
奚不羣见外面有金沙帮帮徒,心头一动,喝道:「他杀死金帮主,快拦住他!」
黑衣人叫道:「他是一剑三影,来剌杀金帮主的!」
与此同时,龙堂主已赶至,喝道:「两个都不许放掉!」
话声刚落,墙头上忽然出现两道黑影,同时射下一片暗器!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落!
黑衣人回身对奚不羣把手一扬,喝道:「看打!」奚不羣急闪,谁知道竟无暗器射来,待他知道中计,黑衣人已越过围墙!
奚不羣却大喝一声,飞上墙头,叫道:「快跑!」不料双脚刚欲用力,右腿忽然传来一阵疼痛,重心骤失,向外跌落!
那两个发暗器的人,正是古大钟及何独生!何独生扶起奚不羣,向一条小巷飞去,古大钟殿后,不断发暗器!奚不羣道:「别管我,快追那个黑衣人,金志坚的首级在他手中!」
古大钟道:「快出城,来不及追他了!」黑暗中又飞出一条繊细的黑影,与何独生一人一边,架着奚不羣,向城外奔去,远处人声喧腾,一口气奔出诸城!
古大钟回头不见有人追来,稍松一口气,道:「快进村取马,立即离开,迟则不及!」
* * *
天刚亮,官途上一辆有篷双套马车,一骑随后,背后还有两匹空马跟着,向西急驰。
奚不羣大腿受伤,古大钟单足独臂不便乘马,两人在车厢内聊起昨夜的经过一,奚不羣将那人的刀法和身态描绘了一番,忽然发觉古大钟,神色甚是难看,不由讶然问道:「前辈,你身体不适么?」
古大钟忽然大叫一声,将朱漆酒葫芦抛出车厢外,奚不羣更为诧异,古大钟脸色惨白,涩声道:「是老夫对你们老大不住!」
奚不羣脖子上的靑筋都突了出来,揑紧双拳,沉声道:「这话怎说?」
「必是老夫喝醉了酒,无意中泄漏出去的……」
奚不羣大喝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因酒误事,还不知悔改?哼,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老夫也没有办法!」古大钟痛苦地道:「所以老夫从今之后,不再喝酒了!」
奚不羣怒不可遏,一拳向他捣去,古大钟居然不闪不避,只闻「蓬」的一声,这一拳力道极大,把古大钟打得上身向后一仰,撞向厢壁上,又发出一声巨响!
马车倏地停住,奚不羣道:「你莫以为你不闪避,我便会饶你!」说着又在古大钟小腹上打了一拳!古大钟哇地一声,腹内的酒都吐了出来!
奚不羣还想再打,何独生赶到,喝道:「停手!」
奚不羣大声道:「何左,老大失手被擒,是这老匹夫干的好事!刚才他自己已承认了!」
古大钟伸手乱摇,何独生跳进车厢,道:「有话慢慢说,你怎会这般鲁莽?」
古大钟喘息了一阵,道:「老夫是……有原因的!」
奚不羣道:「你若不说出来,便一剣杀了你!」
「那天江老弟杀老夫的女人,老夫心情不好,所以去喝酒,刚巧……」
何独生截口道:「且慢,老大几时杀了你的女人?」
「老夫那姘妇住在盖家后面,江老弟无意中闯入,因恐露了身份,所以杀了她!老夫到高升客栈,见他仓猝而入,问其原因,他不知内情,一五一十吿诉老夫,老夫不动声息赶回去,果见那女人倒在血泊中,大槪惊动了邻居,围了许多人,老夫不敢停留,连忙溜开……」
奚不羣怒道:「必是你借故施奸计陷害老大!」
何独生道:「别打岔,听他说了再议论!」
古大钟道:「老夫岂会为一个女人不顾义气?何况那女人以前是个粉头,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子!只是老夫觉得似是一种报应,若果杀了夏讯,他妻子儿女又如何?莫非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使江老弟先杀死我的女人?是以心情十分恶劣!」
他顿了一顿续道:「老夫在酒楼上见到杀手『二月花』亦独坐在一旁喝酒,也不理他,自个唤酒而喝,后来蒙胧中见他扶起老夫,并将老夫送到一间客慢……大槪是在那时候露了口风的!」
奚不羣道:「昨夜那厮便是以『霜叶刀法』驰名杀手『二月花』花中杰?」
「估计便是他,他虽然没扬出霜叶刀,但依你所述之刀法及体态推测,料是他无疑!在江湖上,他名头一直在你们一剑三影之下,欲乘机除掉你们,不足为奇!夏讯事前能够有所准备,必是他暗中通知的!」
何独生道:「这只是你的推测,可有证据?」
「虽无证据,但老夫有七成把握!」古大钟目光忽然一亮,道:「要证实也不太难,只须到信阳便知道!」
何独生再问:「他巢穴在信阳?」
「非也,雇主约定事成之后,在信阳験首级交酎金!」
何独生沉吟道:「只怕那只是与你约定的见面地点而已,别人未必在那里交款!」
奚不羣大声道:「如今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好歹也得走一趟!」
* * *
古大钟四人到达信阳城内,树梢已吐出新绿,枝头鸟儿欢叫声不绝于耳,一派春光。
奚不羣养伤十余日,伤口已合缝,他探头出车厢,望一望绿油油的郊野,不由得用力吸一口气,只觉得花草和泥土靑气,沁人肺腑,精神也为之一振。
古大钟道:「将车驰进林内去!」
马车在树林内停定,四人在车厢内易起容来。古大钟见附近有条村子,便着奚不羣拉马拖车去寄放。四人向西而行。
奚不羣问道:「雇主不是约定在城内见面?」
「不是,由此西行七八里路,有一块巨石,村人谓之月老石,据云许多段姻缘,都靠此石撮合。」古大钟道:「若事成之后,要见雇主,须在月老石顶放一棵菜,三日之内,雇主便会出现。咱们先找一家农舍歇歇,晚上再去。」
不久,前面已横着一条小村庄,何独生去借宿,花了许多工夫,才找到有空房的人家,何独生付了银子,引陶美云等人进去,古大钟又着主人家备晚饭。他一路来,滴酒不进,每天须喝大量的浓茶,否则酒瘾难熬。
奚不羣自何独生那里学会了烹茶工夫,客途缺乏设备和工具,将就之下,火候控制,依然甚佳。
四人喝了茶之后,都有倦意,由于只有两间房,故此三个男人挤在一起,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主人家已来呼请吃晚饭。
村人淳朴,收了银子,虽没好东西,但也摆满了一桌子的菜,又胜在鸡鸭、菜蔬都甚新鲜,连日吃干粮,四人至此方能大快朶颐。
饭后四人又歇了一阵,然后悄悄跳窗出去,古大钟叫奚不羣偸了一株菜,四人向西掠去。不久便见到远处有块大岩石,望之似人,古大钟道:「到了,提防那厮也在附近,分开前进,奚右,你听老夫的暗号,跳上石顶,放下那棵菜!」
月老石附近有些果树,稀稀疏疏,三五成羣,四人先匿在树后向四周窥伺了一阵,不见有人,古大钟方叫奚不羣跳上石顶置菜。
奚不羣站在石顶,看得远,见远处有一道人影急速而来,连忙跳落地,道:「有人来!」
古大钟忙道:「且退后,看看是什么人!」四人退后几丈,依然匿在树后。俄顷,一条黑影便至月老石前,奚不羣心头狂跳起来,低声在古大钟耳畔道:「就是他!」
古大钟道:「果然似是花中杰!」
花中杰在月老石周围走了一匝,亦匿在一棵树后。古大钟低声道:「看来他比咱们早到,雇主约他今晚见面!」
当下四人屛息凝气,静观其变,约莫又过了两顿饭工夫,只见月老石前突然多了一个穿黑袍,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来。
花中杰犹疑了一下才自树后跳出来,道:「果然准时!首级在此,请过目!」他将一个木盒抛在黑袍人脚前。
黑袍人检起木盒,打开看了几眼,道:「不错,正是金志坚的!想不到你竟可以杀死他,佩服佩服!」
花中杰道:「废话少说,那剩下的酹金呢?」
黑袍人自懐中取出一个纸油包来,向花中杰抛去,道:「都在里面,一共是二万七千两,全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请点,收!」
花中杰解开油纸包,见里面一叠银票十分新净,不由动了疑心,道:「说得是,小心一点淸点,免得过后彼此误会!」
他晃亮了火折子,用三只手指夹住那叠银票,右手食指去拿银票,那些银票也不知是否新净的缘故,或者被浆糊黏住,居然叠得牢牢的!花中杰以食指醮的口涎,用力刷之取下一张,拿到火折子前观看。是永安银号发出的,随时可以提取,似乎不是假的!
黑袍人冷冷道:「阁下最好每张查一查,说不定下面那些都是空纸!」
花中杰心中忖道:「银票虽然新净,亦不可能黏得这般牢,他故意这样说,是要引我放弃追查!哼,这是我以性命换来的血汗钱。岂有不仔细之理?」心念未了,已将第一张银票塞进怀内,再醮一醮口涎,取第二张检查,如此一张跟一张,终于看毕二十七张。
黑袍人道:「如何?可是假的?」
花中杰干笑一声,道:「阁下果眞信人也,希望以后尙有机会合作!」黑袍人突然长笑一声,飞掠而去。
花中杰吹熄火折子,再将那叠银票取出来,重新用油纸包好,正想纳回怀内,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只见周围已多了四个人,脸色不由大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嘿嘿,原来还想施杀人灭口,取回银票的技俩!」
奚不羣怒道:「你瞎了狗眼了!首级是咱们囊中物,被你捡了便宜,这样快便忘记了?」
花中杰心头又是一懔,暗中打主意,嘴上却道:「金志坚的首级确是在下摘下的,阁下不会否认吧?」
「若不是咱们计划好一切,你能得手?」
「这个在下不敢否认,但我亦出了力呀!我一早便已匿在承尘上,怎可说是捡便宜?」
奚不羣踏前一步,越发愤怒。「你当然出了力,老子那天若闪得稍慢半分,便得死在你刀下!」
花中杰干笑道:「阁下说得有理!嗯,这叠银票便二一添作五吧!」
古大钟哈哈大笑道:「二月花,你还认得老夫么?」说着扬一扬独臂。
花中杰心头大悸,却强笑道:「您莫非是古老前辈?幸会幸会!晚辈不知道您跟一剑三影合作,若有冒犯虎威之处,敬请原谅!」
何独生道:「你又错了。今日咱们不是为了钱而来的!是不是你将咱们要剌杀夏讯的消息吿诉他,并将咱们的身份泄漏与黑白海东靑知道?」
花中杰心头一沉,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但仍极力否认。「阁下误会了,在下岂会做出这等事来,这对我有何好处?」
奚不羣道:「因为你不甘心名头在咱们之下!」
花中杰大笑。「我一个人花费得多少!何况咱们做杀手的,只求赚钱,有谁会贪图虚名?」
「有名才有利,花中杰,你不用否认!」
花中杰故意摊一摊双掌,「诸位一定要寃枉花某,在下亦无话好说!不过若要杀我,只管动手就是,何必揑造罪名?」
奚不羣「刷」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道:「那我就领敎一下你的霜叶刀法!」
「原来只有你一人欲与花某切磋技艺,在下还以为你们要四个人一齐上哩!」
古大钟冷冷道:「你不必枉费心力了,咱们今夜绝不会放过你,除非你承认一切!」
花中杰叹息道:「花某根本没做过这种事,叫我如何承认?难道阁下有证据?」
「我正想取证据!」奚不羣大喝一声,拔剑朝花中杰剌去。「看剑!」
他手腕刚动,花中杰亦已将刀拔了出来,手臂一揄,已将长剑挡开,再踏前半步,回刀一劈,如秋风扫落叶般,气势威猛,直取奚不羣腰侧!
奚不羣也同时变招,手肘一沉,剑刃斜指,反戳对方的手腕!刹那间,两人同时向后跳开一步!
花中杰笑道:「一剑三影果然名不虚传!」他刀一揄,刀底生风,白光过处刀刃已及奚不羣的肩膊!他刀法以猛捷见称,但奚不羣的剑法亦不慢,双脚微错,已避开刀刃,长剑扎其心窝,互争先机,寸步不让。
不过花中杰的霜叶刀法,另辟蹊径,到底是武林一绝,三十多招之后,奚不羣单愚快与多变,已不能与之争长短,何独生见奚不羣落在下风,也挥剑自后攻上,与奚不羣合斗花中杰,古大钟与陶美云守在两角,提防花中杰逃跑。
花中杰嘿嘿笑道:「一剑三影,素来以三凌孤,臭名昭著,何不再来一个?」
何独生冷哼一声,道:「不必枉费口舌,今日你不说实话,便只有横死的下场!」
花中杰问道:「假如在下承认又如何?」
奚不羣道:「便饶你一条命!」
花中杰嘿嘿笑道:「不过会废掉花某的武功,花某自言不会猜错!」
奚不羣道:「你倒也聪明,好死不如恶活,你自个掂掂,要不你多年来赚到的银子,也享受不到!」
花中杰霜叶刀用力一劈,抽身退了两步,道:「好!花某招供就是!」
奚不羣住手道:「算你识时务!」
话音未落,花中杰双脚一顿,突然侧飞,向陶美云那个方向逃跑,因为他认为这「俊秀」的小伙子,武功必不如其他人,而年纪轻,经验亦必然不足!
不料女人心思比较缜密,陶美云并没有放松,当花中杰刚落地转身之时,她单刀已劈了出去!
花中杰心头一栗,急忙用刀挡架,可是陶美云不与其兵刃接触,招式未起,便变新招,改削花中杰的腰际。花中杰右手刚探出欲抓其肩,见状忙不迭退后一步!
如此稍一耽搁,何独生已赶了过来,长剑急剌其后背,奚不羣亦使剑追过来。花中杰陷在重围中,形势更加恶劣。古大钟嘿嘿笑道:「花中杰。你就学老夫这样,尙可享福,胜过葬身于此!」
激斗间,奚不羣长剑作钢刀使用,直砍而下,花中杰一偏身,擧刀一格,「当」的一声响,霜叶刀居然落在地上!与此同时,陶美云突然尖叫起来,指着花中杰的脸!
只见花中杰脸上布满黑气,咀唇更为黝黑,连手脚亦颤抖起来,何独生与奚不羣见状都十分惊奇。
古大钟大笑道:「二月花,你中毒了,说不说可随你!」
花中杰又惊又急,道:「我……我怎会中毒?你们快取解药给我,花某便供出一切!」
古大钟笑道:「老夫给你解药,万一你不招供又如何?时间紧迫,早作决定,对你只有好处!」
花中杰已躺落在地上,何独生亮起火折子来,见他脸上黑气更盛,也催他招供。花中杰在此生命交加之际,乖乖招供。「不错,是花某暗中派人报讯的,并着他设计反杀一剑三影,后来他邀到襄阳拜祭盖寰宇的史超今,助他一臂之力……」
「咱老大为何会落在黑白海东靑手中?」
「这也是花某派人通知他们的,并令他们伏在原记面店附近等候机会…」花中杰急道:「快把解药给我!」
古大钟示意奚不羣等三人退后,笑道:「老夫何来的解药?毒又不是老夫下的!」
花中杰大叫一声,自地上一跃而起。「不是你下的,还有谁?」
「下毒的是给你银票的雇主!」
花中杰又怪叫了一声,张口喷出一股黑血,随即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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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12: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剑未损人已变



何独生望一望同伴,缓缓走上前检视,见花中杰已七孔流血,毒气攻心而死,不由道:「想不到他这样死!」
陶美云道:「这不好么?省得多做孽!金志坚虽非咱们杀死的,亦是间接所做成,这些天来,小妹心情老是不平静,看来坏事眞的做不得!即使能赚到一大笔银子:心头难安,也不化算!」
何独生默然,奚不羣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都产生一种难明畏惧,目光硬是不敢与她接触,此刻亦说不出话来。
半晌,古大钟才吃吃笑道:「幸好金志坚也不是什么好人!他醉心霸业,杀了不少人,即使是咱们亲手杀死他,也用不着难安!」
奚不羣讪讪一笑,道:「刚才黑袍人向花中杰下毒,晚辈为何看不出来?」
古大钟道:「他将毒液涂在银票上,花中杰以指不断醮口涎,毒液直接由口而入,还能不死?」
陶美云惧然道:「江湖上害人的技俩,无所不用其极,眞可怕!」
奚不羣干咳一声,道:「咱们下一步该是去找黑白海东靑吧?前辈可知道他俩在何处?」
「不知道,」古大钟笑道:「但这还不容易?只凭老夫走一趟许昌,还怕雷远不乖乖说出来?」
奚不羣一拍大腿,道:「照呀!咱们一齐去!」
「不必,由老夫去就得!」话刚说出口,古大钟又怕他们误会,忙又道:二齐去也行,不过你俩不可露面,免得连累江老弟!」
何独生道:「此处不宜久留,速速离开!」
古大钟急道:「且慢,先淸理一下现场再走!」
陶美云道:「花中杰虽然供出一切,理该替他收尸!」当下四人立即动手,待他们返回小村,天已将亮。歇了一阵,吃过早饭,四人走回头路,取回马车,折向北行。
* * *
不一日到达许昌城,仍然投宿连陛客栈,不过他们这次分开投店,假装互不相识。古大钟开了房便出去,一夜不见回来。
直至次晚半夜,他才来敲何独生的房门,道:「査到他们的居所了。」
何独生忙问:「他们住在何处?」
「原来就住在伏牛山中!」古大钟脸上并呈兴奋之色。「可惜查了这个人,都只探到这一点资料!」
何独生道:「伏牛山连绵百里,南北两向,料有不少村落,要再调查可十分困难!」
古大钟道:「说得是,老夫也为此犯难,故此来与你商量!因为咱们连黑白海东靑的眞姓名也不知道,如何进一步打探?」
「前辈有何计划?」
古大钟道:「许昌周知县,必定知道详情!只是周大人爱民如子,老夫不忍惊动他!因为黑白海东靑对他有大恩,料不用非常手段,他绝不会招供!」
话音刚落,房门突被敲响,何独生认出是暗号,悄悄将门开了,却是奚不羣与陶美云闻声来探消息。陶美云在门外已听到古大钟的话,是以门一关上便说道:「既然如此,自然不能惊动他,否则岂非罪过?」
奚不羣道:「若不问他,如何能查到黑白海东靑的地址?」
「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慢慢打探,必能査个水落石出!」陶美云道:「其实黑白海东靑并没有做错,你们找他意欲何为?要杀死他?仔细想想,黑白海东靑已对你们大哥不错,否则他俩大可以将一个杀人罪名推在他身上,何况他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挽救一位淸官?」
何独生等三人脸脸相观,作声不得。良久,奚不羣方道:「难道咱们就此放弃不成?」
陶美云道:「独生在襄阳时,并无向我说淸楚,我亦不知详情!其实你们有什么仇恨!假如有的话,也只是别人对你们的,江满枫杀了不少人,只坐两年舒服牢,还不便宜?」
奚不羣连连「咳嗽」,何独生低声道:「美云,你先回房,等下愚兄再去找你!」陶美云甚为温顺,吿罪一声,退出房去。
奚不羣立即问道:「何左,你不想报仇了?当日你如何考验我?对我还有疑心,今日你自己就……」
古大钟连忙干咳一声,阻止他继绩说下去。「大家一齐商量,共同行动,不可意气用事,实际上此事由老夫而起……」
何独生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美云所云,亦非无理!」
「假如有罪的话,也该由咱们代老大受才对!」奚不羣冷冷地道:「今日没这句话,还有什么义气可言?」
何独生急道:「假如我能代替老大坐牢,绝不推辞!问题是海东靑实际上已手下留情,否则老大那还能有命在?」
奚不羣道:「这种道理谁不懂得?你在七岁的时侯,也已知道,为什么后来还要当杀手?我就不同,既然已经做了便绝不后悔!老大对我恩重如山,今日他被系囹圄,我岂能不为他报仇?」
何独生苦笑一声,转头问古大钟:「前辈认为如何?」
古大钟长叹道:「此因老夫飮酒误事而起,实在不便提任何意见,不过老夫也有一句话说,以前老夫与你一剑三影之间的协议,由今日起取消!老夫不想再杀夏讯了,即使要杀,也会由自己动手!」
奚不羣怒道:「你怎不早说?若不杀夏讯,咱们岂会沦落至此!」
古大钟道:「老夫无话可说!奚右,假如你不服气的,要打要杀,任由你!」
奚不羣转头道:「何左,我再问你一句,你肯不肯去杀黑白海东靑?」
何独生嗫嚅道:「奚右,我……咳咳,咱们…」
「你不用再说!」奚不羣抽出长剑,「噗」的一声,砍下一角桌子,道:「自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大家再没有关系!」言毕转身欲去。
何独生一把拉住奚不羣,问道:「你我一场兄弟,何须太绝?咱们先冷静一下,明天再商量如何?」
「再商量还不是如此?」奚不羣拨掉何独生的手,道:「你去讨你的老婆,我去报我的仇!你是忠的,我是奸的!」他一把推开何独生,足尖一点,穿窗而出。
何独生急奔出窗前,还想追出去,却被古大钟拉住。「别追啦,除非江老弟,否则有谁可以阻止他?」
何独生目光一亮,道:「不错,既然来到许昌,岂能空手入宝山?好歹也得去见老大!前辈可否代晚辈约见雷远?」
「老夫正想吿诉你,雷远去年已经辞职,新任狱曹叫尤七!」
「那些银票一定是他与人合作盗去的!」何独生咬牙道:「不管是谁当狱曹,总得想办法!」
古大钟笑道:「江老弟又非死囚,探个监有何难处?明天老夫替你办!」
* * *
古大钟果然没有说错,第二天便跟尤七谈好,在第三天上午到牢中探望江满枫。
见面的地点,仍是上次那间小房,只是上次是雷远的休息室,如今变成尤七的。不过几个月不见,江满枫竟然苍老了很多,人亦比前消瘦。
江满枫见只有何独生一个人来,微微一怔,问道:「奚右呢?」
何独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道:「老大,你先吃下,慢慢再说!」
「他不是有什么事吧?」江满枫道:「你不说淸楚,愚兄怎吃得下?」
何独生道:「他没事……老大,你知道是谁出卖你的么?」
江满枫哈哈一笑:「如今这问题对我来说,已无意义!既然奚右无事,为何不来?难道你们分手了?」
何独生见他毫不放松,只好道:「是的,咱们是分了手,他要去找黑白海东靑为您报仇!」
江满枫叹了一口气道:「黑白海东靑与愚兄不但无仇,而且有恩,快去阻止他!」
这次轮到何独生发怔,道:「老大,这话怎说?」
江满枫喝了一口酒,垂着头道:「这些日子来,愚兄无日不在反省,觉得以前为了钱,杀了许多不该死的人,心头甚是难安……黑白海东靑明明可以置我于死地,还给我一个机会……若非他俩,愚兄至今尙未淸醒,说起来还得感激他俩!」
何独生张大了嘴巴,脱口问道:「老大你不想报仇了?」
江满枫脸上升起痛苦之色,道:「说到报仇,该是别人来找愚兄报仇!遣憾的是愚兄还将你俩拖了下水!」
何独生长长嘘了一口气,道:「小弟的看法与老大的差不多,所以不赞成去杀黑白海东靑,只是劝不住奚右……他独自一人上路……还有,老古亦谓取消了咱们与他的协议,实际上这件事他亦要负责任!」
「哦?你将情况扼要说一说!」
何独生把前后之经过扼要说了一遍,江满枫忙道:「你找到红颜知己,愚兄恭祝你早日与陶姑娘,共谐连理!」
何独生见他脸上神情甚为复杂,有点明白,问道:「老大,你那位心上人……咳咳,小弟可以代劳向她探个口风吗?」
江满枫忽然哈哈笑道:「这种事也能代劳么?不说其他了,愚兄只求你一件事,盼你能答应!」
何独生道:「老大请说,只要我做得到的,绝不推辞!」
江满枫一字一顿地说道:「立即追回奚右,没有人欠我,只有我欠人,报什么仇?吿诉他,如今我不要报仇,只要赎罪!」
何独生道:「不是小弟不肯追他,就怕追不到,因为他已走了两天。」
江满枫叹息道:「愚兄岂是不明理之人?你只需尽力就是,否则我心头难安!」
何独生正容道:「好,小弟答应你,尽一切力量拦助他,并希望能说服他!」
江满枫道:「事不宜迟,你立即上路吧!」
何独生嗫嚅地道:「急也不急在一时,等老大吃饱了再走未迟。」
江满枫放下箸,道:「愚兄已吃饱!万一因你迟疑而误了黑白海东靑的生命,愚兄岂不又添几分罪孽?」
何独生只好长身道:「如此请老大您保重!」
江满枫又道:「且慢,不许你再来看我!再来愚兄也不出来与你相见!南阳添福客栈也不去了!就到长湖南湖庄那里定居吧,届时愚兄自会来与你相会!」
何独生应了一声,开门出去,尤七亲自送他到门口。何独生走到街上,便见到古大钟在斜对面一家茶室里,他向他打了一个眼色,返回客栈。
何独生到陶美云房中,未几古大钟亦到,何独生将江满枫的话复述多遍,陶美云喜道:「他说这些话才有点做大哥的模样!」
古大钟问道:「何左,你是不是要去追奚右?」
「是的,现在就结账追他!」
「老夫也去,这件事全由老夫引起的,老夫不亲自解决,今生难安!」
当下三人结账出店,仍然乘坐马车,却拴了两匹马在车后空鞍而跑,以便随时可作替换。由许昌至伏牛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二百里路至次日黄昏才走完。
何独生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峯峦,心头一凉,可是陶美云却道:「咱们沿路找寻,见到人便问,必有收获!」
当下沿山北面急驶,走了一阵便见到有条小村,依山傍建,大约有二三十户人家。房舍附近只有少许瘦田,一望而知,这条村的男人不以耕种为生,而是以打猎为生。何独生略一低吟,抽了一鞭,催马拉车进村。
才到村口,迎面便走来一羣村童,他们不是未看过马车,不过像这般豪华,还有两匹马更换的马车却没见过,是以都跑了去来观看。
陶美云因不是去杀人害人,早已恢复了女装,何独生着她下车査询。那些村童都说没见过奚不羣,于是三人继续起程。
未几天色已黑,三人在车上过夜,次日继续追査奚不羣的去向,可是他们又问过两条小村,都说没有见过奚不羣这样的人。陶美云道:「莫非他亦改变了主意?」
何独生摇头道:「他的脾气我最淸楚了,平日莫看他健谈易相处,但一旦他决定了要做的事之后,便绝难改变,也许他得到比较确实的地址,直接赶去,不进村借宿,村人自然未见过他!」
古大钟道:「老夫却怕他走的是南路,则咱们依此路径再追下去,亦无结果!」
何独生瞿然一醒道:「有理!咱们走回头,折向山南追寻!」当下拨了马首,马车转了个圈,向来路驰去!
* * *
奚不羣去了何处?古大钟的估计没错,他怕何独生会追截他,故此先由山南那方査起。
这件事说来容易,办起来都极为困难,因为他不曾见过黑白海东靑,又不知其眞名,当面错过亦不知道,不过奚不羣毫不气馁,决心踏遍伏牛山。
如此找了两天,经过三四条小村,都打听不到黑白海东靑的下落。晚上走路颇为凉快,奚不羣乘机多走几里,忽然发觉山上有火光闪动,他不免住步抬头而望,谁知那火光突然熄灭。他心中大奇,忖道:「莫非海东靑住在那里?」心中虽觉可能性颇低,但他志切报仇,略一独疑,便擧步登山。
到刚才火光闪动之处,方知那是一堵山壁,山壁露出一个洞口,洞外有两棵小树,旁边还有堆灰烬,奚不羣望一望山洞,轻轻将剑抽了出来,缓缓走前。
那山洞颇为宽敞,里面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奚不羣轻吸一口气,走进山洞,他刚踏进几步,忽觉两道劲风临身,幸好他早有准备,偏身一闪,长剑迎处,但闻「当」的一声响,金刃交撃,竟溅起一蓬火星子来!
奚不羣闷声不响,长剣连刺,可是都刺在空处,他心生寒意,恐遭暗算,急忙抽身后退。
出得洞来,估计对方尙未离洞,目光一掠,拾起地上的枯枝,擧火点燃,探头一望,仍不见有人,也不知洞中人藏身何处!
奚不羣虽然有其固执的一面,但绝对聪明,忽然退后把火堆点燃,再折下许多树枝点燃。由于树叶未干,着火之后,发出大量的白烟,刺得奚不羣泪水直流。
奚不羣不断将冒烟的树枝抛进山洞,未几山洞之内巳布满了白烟。他心中忖道:「除非另有出口,否则不怕你们不出来!」
果然再过一会,洞内已传来一阵咳嗽声,有人道:「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算得什么英雄?」
奚不羣笑骂道:「老子妙计能定乾坤,什么下三流?快给我滚出来!」说着退后两步,但手中剑仍握得紧紧的。
两道黑影自山洞内窜了出来,挥刀便向奚不羣攻去,奚不羣一剑敌双刀,仍毫无惧色,三人斗了五六十回合不分胜负,奚不羣见他俩武功不弱,年纪也不大,喝声道:「你俩到底是什么人?」
左面那位黑衣汉身材高而瘦,闻言喝道:「你连咱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为何黑夜偸窥咱哥儿俩!」
右首那位中等身材,声音亦较嫩,道:「哥哥,这人不像是白贵涛!」
奚不羣微微一愕,反问道:「白贵涛是谁?」
那汉子道:「原来你连白海东靑也不认识,那就更加不是了,二哥,咱们走吧!」
高瘦汉子冷笑道:「三弟,你莫中其奸计!」
奚不羣心头狂跳,蓦地大喝一声,道:「且慢!你们跟黑白海东靑相识?」
那被称三弟的汉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谁跟他相识?咱哥儿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话未说毕,奚不羣已大笑起来,跳后一步,收刀道:「如此说来,咱们倒是一家人了!」
那「二哥」阻止「三弟」开口,道:「阁下说这句话,不嫌冒昧?请先报上名来!」
奚不羣心念电闪,觉得这是个追寻黑白海东靑的良机,少不免要冒几分危险,当下抱拳道:「在下乃一剑三影之奚不羣!黑白海东靑将咱们老大江满枫捉去许昌领赏,奚某正寻找他俩报仇,只苦于不知其下落,两位若肯见吿,异日奚某必有所报!」
那两兄弟互相望了几眼,心想奚不羣居然肯说出身份,不由信了几分。
奚不羣又道:「尙未请敎两位大名!」
这次「三弟」抢着道:「咱们是『河东三豹』老二和老三,在下叫包应星,家二哥叫包应龙!」
奚不羣目光一亮,道:「令兄便是包应天?未知两位与黑白海东靑有何仇怨?」
包应龙道:「家兄让黑白海东靑捉去,情况与江满枫一样,我大哥去岁年尾已被官府处斩,咱们经过半年多的调查,方知是黑白海东靑干的!」
奚不羣急不及地问:「两位查到黑白海东靑的巢穴否?」
包应星要作答,又被其兄拦阻。包应龙干咳了一声,道:「奚兄要杀黑白海东靑?江老大也已被问斩?」
「那倒没这般严重,他只让狗官判了两年大牢!」奚不羣斩钉截铁地道:「不过咱们一剑三影,自出道以来,从未栽过觔斗,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包应龙道:「在下想问淸楚,阁下是只求惩戒他,还是要杀他?」
「当然是后者,奚某一向杀人要收酬金,这次却是免费赠送!」奚不羣目光又是一亮,道:「两位有心与在下合作?」
「正有此意,只是彼此尙不大了解!」
奚不羣哈哈笑道:「这有何相干?最重要的是彼此需同心合力!」
「在下担心的正是此点!」
「然则阁下要如何,才肯相信奚某?」
这倒是个难题,包应龙沉吟了一阵,才道:「彼此发下毒誓,咱兄弟即带奚兄去找黑白海东靑!」
奚不羣依言发下毒誓,即又问道:「请包二哥先说黑白海东靑的眞姓名和特征。」
包应星道:「黑海东靑姓邬,单名一个勤字,白海东靑姓白名贵涛,他俩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中等身材,面貌也甚普遍,不过由于长期易容关系,面皮比常人的靑白。」
「两位包兄都见过他俩?」
包应星点点头,道:「咱们袭击邬勤,可惜未能得手,反被他追杀,故而躱在这里过夜!」
如此说来,邬勤必在附近,奚不羣大喜,忙又问:「他武功如何?」
包应龙沉吟道:「比奚兄略高一筹!听说白贵涛比邬勤稍逊,谅与奚兄在伯仲之间!」
奚不羣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咱们将黑白海东靑分开,凭三人之力,必能取其命了!请问他的巢穴在何处?」
包应星兴奋地道:「三个人合力必能杀他!邬勤就住在此处西面七八里外一条小山村里,至于白贵涛是不是亦住在那里,就不知道了!」
奚不羣心头急跳,道:「如此咱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这就赶去!」
「且慢!」包应龙道:「咱们须提防白贵涛与他在一起,如此便不好下手了!」
奚不羣道:「这些话在路上再说,快带路!」
* * *
三人下山不久,天色已亮,奚不羣这才醒起,光天化日之下,与包氏兄弟同行,很容易泄露风声,分开上路,又不大放心,因此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待入黑之后才上路。
三人入了树林,因一夜目不交睫,都有倦意,可是初相识,彼此都有戒心,恐在睡梦中被对方加害,因此各自调息了一番,都有无所事事之感。
奚不羣不耐,道:「两位何不先易容?若无药者,奚某倒可借给!」他递了一个小白瓷瓶与包应星。包氏兄弟交换了个眼色,在奚不羣指点下,易起容来。
约莫过了两顿饭工夫,三人走出树林,仍由包氏兄弟带路,三条大汉脚程快,未几前面便出现一条小村,依山而建。山脚土房前有好些村童在玩耍。有村童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村童,衣着竟然十分整齐。
奚不羣见包氏兄弟住了脚,快步走前问道:「便是在这里?」
「不错!」包应星道:「咱们是进村相机行事,还是在此等候?」
奚不羣尙在沉吟,忽然包应龙道:「看,他来了!就是那个汉子!」
奚不羣抬头望去,见一条大汉自村内走出来,那些村1都迎上去,缠住他问东问西。包应星道:「看他!像要出远门般!」奚不羣见那汉子背着一个包袱,果然似是要出远门,连忙打手势,示意包氏兄弟退后。
三人匿在一棵大树上远眺。奚不羣问道:「他是邬勤还是白贵涛?」
包应星道:「是邬勤,哈,想不到这厮如此疼爱孩子!」
包应龙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奇怪?他老婆不能生,只好疼别人的了!呶,来了!」
邬勤走出山村,那些村量在后面跟着,只见他不断挥手,示意孩子回去,那些村童才停步。邬勤毫不知道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哼着小调,轻巧地由大树下走过来。
包氏兄弟是败军之将,见奚不羣没有示意动手,亦都隐忍不发。直至邬勤去远,包应星才问道:「奚兄怎地不动手?」
「此处不便动手,以免惊动其同党!咱们悄悄跟在他背后,待离此较远才一齐动手杀之!」
包应龙暗暗点头,忖道:「此人粗中有细,难怪一剑三影在江湖上能享盛誉!」当下随奚不羣跃下树,三人稍为分开,远远吊着邬勤。
邬勤向东走去,正好是奚不羣他们三人的来路,奚不羣记得离此五里左右有座乱葬岗,决定在那里动手,当下悄悄吿诉包氏兄弟。
包应龙望了一望前面邬勤的背影,道:「在下对这附近的地形,颇为熟悉,现我先绕路到乱葬岗埋伏!」
奚不羣大喜,道:「如此最佳,有劳了!」包应龙去后,奚不羣和包应星亦加快了步伐。
邬勤大槪不着急,走得甚为优悠轻松,但那座乱葬岗亦终于在望,奚不羣首先快步追前,不料邬勤甚为机警,奚不羣迫近其身后两丈时,他便已有所觉,停在路旁,装作浏览风景,手掌却落在刀柄上!
奚不羣去势不停,拱手问道:「这位兄台请了,请问黄石山村如何走法?」包应星乘此迫前。
邬勤表面如常,暗中戒备不懈。「由此向前走约二里半,靠山那边便是!」
奚不羣已至其身前,续问:「村口可有什么记认?」
邬勤道:「那附近只有一条小村,易认得很!」
就在此刻,包应星突然自后扑上去,抽刀便向邬勤砍去!邬勤暗中早已留意他,是故包应星钢刀离地尙有尺余,他已翻腕伸臂,也抽出钢刀,将包应星那一刀挡开!
与此同时,奚不羣亦拔出长剑,望邬勤心窝刺去!
邬勤身子有如一张白纸,随奚不羣那一剑而倒飞!他退,奚不羣立进,两个起落之后,已进入乱葬岗。此刻邬勤已缓过气来,回刀将长剑荡开,道:「两位到底是谁?为何要偸袭在下?」
奚不羣与包应星不出一声,一剣一刀,分左右将邬勤围住。邬勤刀法朴实不华,但使来既流畅,且十分严密,奚不羣和包应星连攻九招,居然占不到便宜!
邬勤站稳了阵脚,冷笑道:「两位脸上涂了易容药,不敢以眞面目示人,却也奈何在下不了!」
奚不羣道:「何须问姓名?只须明白咱们的目的便得了!你若是识时务者,便该抛刀投降!」
邬勤大笑,道:「却木知谁不识时务!」他钢刀一卷,斜劈奚不羣肩膊,展开反击。奚不羣暗中向包应星打了个眼色,两人抵挡了一阵,向乱葬岗慢慢退去。
邬勤冷哼一声:「凭你俩这种材料,也敢打某家主意,眞是不自量力!」
包应星道:「咱们不知你武功这般厉害,要不人家出再多的钱,咱们也不干!」
「原来你们是下三流的杀手!」邬勤加紧攻势,迫得奚不羣及包应星狼狙而退。「快说,是谁雇你们来杀某家的?说淸楚,饶你们狗命!」
就在此刻,他背后那座土坟后面,露出包应龙的脑袋瓜子来。奚不羣大声道:「兄弟,咱们取不了他的首级,也是死路一条,你看怎办?」
「反正没有活路,便跟他拼吧!」
两人取得了默契,手上加劲,分左右将邬勤围在中间,拚命进攻,这一来,形势又是一变,邬勤心中诧异,暗道:「怎地这两个匹夫,武功突然增强?」
他心念一动,决定先退后几步,重整旗鼓再斗,当下抽身后退。说时迟,那时快,他刚退至土坟旁边,包应龙已自坟后窜了出来,钢刀离地六寸,向他小腿劈去!
好个邬勤,闻得风声,及时跳高,可是奚不羣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手臂暴长,长剑急扎其心窝,这一剑当眞疾如星火!
邬勤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横刀一格,只闻「当」的一声响,刀剑相交,邬勤再度落地,此刻包应龙已缓过气来,钢刀第一一度劈出!
「噗!」刀刃嵌进邬勤腿肉内,痛得他尖叫一声,下意识用力撑腰,包应龙的钢刀又到,白光过处,已将其右臂连刀砍跌地上!
与此同时,奚不羣长剑也到,邬勤已痛得失去常态,双手向剑刃抓去。奚不羣一振腕,又将他一对手掌削掉,鲜血狂喷,邬勤惨叫,奚不羣脸上竟有快意,冷眼望着他。
邬勤嚎叫了一声,终于向奚不羣扑去,奚不羣手臂这才抬起,将剑尖送进其心窝,可是他又不一剑取其生命,任由邬勤在他剑下挣扎。这情景只看得包氏兄弟胆战心颤,他俩虽欲杀邬勤报兄仇,但此刻见他在生死线上凄惨的挣扎情景,却又觉得不忍。
包应龙觉得奚不羣实在是个冷血动物,忽然对他产生一股恐惧,忙向乃弟打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后溜掉。
奚不羣喝道:「快说,白贵涛住在何处?」
邬勤声音如同夜枭,艰辛地道:「你,你永远也……也找不到他!」言毕身子忽然向前一扑,让长剑穿背而出,奚不羣猛力拔出长剑,邬勤倒地不能动弹。
奚不羣抬头望去,乱葬岗只有数不淸的黄土堆,不见一个人影,连包氏昆仲亦不知去了何处。虽才过午不久,但天上布满厚厚的灰云,彷似傍晚,远处几只乌鸦,呱呱啼哭,倍添几分凄淸。
奚不羣呆立如同石像,直至一阵阴风吹来,他才瞿然一醒,低头望去,满地都是鲜血。他霍地打了个冷颤,刚才那一幕倏地翻上脑海,心头暴缩,连自己也觉得太过份!
黑白海东靑只将江满枫送进大牢,且只判了两年,自己却让他受尽折磨而死……奚不羣猛吸一口气,一股血腥味直刺喉头,他暗问自己:「我该不该杀他?还要不要去找白贵涛?」
刹那间,脑海又翻上另一幕情景来:深山密林内,一个少年,被两个大汉追杀,危急之时,一位白衣靑年突然出现,将那两个大汉杀死,救了少年,并带他到家中,以兄弟之情款待……
密林中那位少年便是奚不羣,白衣靑年就是江满枫!
奚不羣忽然大叫一声:「江大哥对我有比山高,比海深的恩德,他要我替他报仇,我岂能推辞!」
主意打定,奚不羣心头稍安,可是邬勤已死,去何处找寻白贵涛?他想了一阵,决定走回头路,到邬勤居住的山村查询。
* * *
邬勤居住的那条山村叫翠峯山村,那是因为村后那座山,下面全是石头,寸草不生,但山顶却有泥土,常年有树木,因以为名。
当奚不羣到翠峯山村时,已近傍晚,有些烟囱,已开始冒出炊烟,村口的那些孩子已不见。恰有一位少妇在空地上喂小鸡,奚不羣上前问道:「请问邬勤邬大侠在家么?」
那少妇往山村后面一指,道:「他家不在这里,不过倒是常来的,听说他今早走了!」
奚不羣讶然问道:「他不住在这里,那常来此贵干?」
「他跟白善人是好朋友,常来探访他。村后那栋最大的土房子便是白善人的家。听说白善人不知是病了,还是被人打伤,躺在家里,邬壮士来探望他,你到那里问一问便知详情!」
奚不羣一听白贵涛受伤在家:心头之喜,笔墨难以形喩,谢了一声,向林后走去。山村的最后一栋房子,果然是最大的,还有一道土墙,用料虽都是就地取材,但规模之大,大出奚不羣的意料。他心中暗问:「白家到底有多少人?」
到了大门口,奚不羣尙在考虑,是挑明上门寻衅,还是用其他方法赚门。那扇大门忽然拉开了,开门的是个中年村妇,提着一只水桶,像是个佣人。
那个村妇见到奚不羣,微微一愕,问道:「大叔,你找谁?」
奚不羣只好硬着头皮道:「请问白善人在家么?」
村妇迟疑地道:「你是白善人的朋友?我怎地未见过你?夫人不在……我不敢作主!」
奚不羣忙道:「我一家大小让江洋大盗『红花一根刺』杀死,这人凶得很,官府四处找他……但我有他的下落……我叫梁谦……请你吿诉白善人一声……他若不帮我,这杀妻灭子之仇便报不了!」
他说得情切,那村妇有点动心,沉吟道:「你且等等!」说罢重新退回去,却没将门关上。
奚不羣当机立断,轻轻跃起,见围墙内没有其他人,便跃上屋顶,只见村妇匆匆走进里面。奚不羣腾身飞到另一栋屋顶,跟着村妇。
那栋院子竟有三四进之多,而且尙有好几座大通天,里面有许多孩子,都坐在通天吃饭,瞧那些孩子的形貌和口音,不但不是兄弟,而且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奚不羣甚是奇怪,不过在此刻却是无心去思索。
村妇走到一座小院前,对着门说话,里面有了应声,村妇推门进去。奚不羣伏在附近的一栋房舍顶上监视。未几见那村妇出来,走向大门。
奚不羣见小院之门好似没有上闩,便飞身跃下,再提气掠前,到小院门外,凝神听了一下,里面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嗽声,他心头大喜,暗道:「瞧他这嗽声,中气明显不足,看来是受了内伤,眞是天赐一艮机!」
当下他轻轻一掌,震开木门,闪身进去,随即回身将门关上,紧接着又把长剑抽了出来。
刚掣剑于手,便闻房内有个男人的声音问道:「谁?」
「是我!」奚不羣一掠,已到一扇房门之前,再一掌又将门震开!
房内没有点灯,光线甚是黯淡,只见一个男人卧在床上,门打开时,正揭衣而起,奚不羣标前一步,长剑遥指那人,问道:「你便是白善人白贵涛?」
那男人脸色蜡黄,显然大病未愈,在剑刃之下,仍然十分鎮定,反问道:「阁下是谁?」
「梁谦,请替在下缉拿『红花一根刺』归案,以报杀妻灭子之仇!」奚不羣粗中有细,这时候仍不肯说实话。
那男人稍为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有这样请人代为报仇的?」
奚不羣道:「恐阁下不肯,亦恐找错人也!」
那男人笑道:「请将剑收起,待我伤愈之后,便替你捉拿『红花一根刺』就是,不过你知道他的下落?」
「当然知道!你当眞是白善人?」
「善人两字不敢当,在下正是白贵涛!」稍顿那男人又诧声问道:「你怎知道我住在这里?」
奚不羣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道:「是邬勤吿诉在下的!」
白贵涛又是一怔,刹那间意会到来者不善,身子往床上一缩,大声问道:「你便是『红花一根刺』?」
「不是,我是『一剑三影』的奚不羣!」奚不羣踏前一步,立于床前,长剑再度刺出。
白贵涛反应亦快,伸手抄起白瓷枕头,向奚不羣抛去,枕头一离手,他又将另一只抄起。奚不羣左掌击落枕头,道:「你该知道,我今天因何上门!」
白贵涛左掌在床上一按,身子弹起,向奚不羣扑去,「叮」的一声,长剑被挡开,他双脚贴着床板踢出,直取奚不羣的下腹!
奚不羣向后一跳,长剑回收,反切白贵涛双腿,可是白贵涛目的只为迫退他,奚不羣刚退后,他足跟在床板上一撞,借力和身滚开,自奚不羣身旁滚落地,他内伤未愈,一用力便呛咳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奚不羣一剑落空,看也不看,左脚立即横蹬。白贵#身在半空,因咳嗽,没法换气移形换位,被踢个正着,「蓬」的一声,横飞几尺,撞到墙壁,跌落地上,不断地咳着。
当下抬起头来,奚不羣剑已至喉头。「邬勤早在黄泉候着你了!」
白贵涛艰辛地道:「我死不足惜,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拍门声,奚不羣想也不想,立即将剑送进他喉头上!
邬勤已死,白贵涛亦已伏诛,大仇得报,照说奚不羣理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因何,他脑海竟然一片空,心中有惆然之感!
他自己吿诉自己:「不管如何,我已偿了老大的大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刹那,他才醒起,适才有人拍门,他不想再杀人,推开窗子,纵身跃出,可是当双脚立地时,却发觉面前站着一位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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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12:56: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杀手血



那少妇见他长剑染血,突然嘶声问道:「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奚不羣见她手上拿着把砍柴刀,没将她放在心上,淡淡地道:「大丈夫有寃报寃,有仇报仇,白贵涛捉了我大哥,我来杀他,天公地道!」
那女人大声道:「贵涛绝对不会滥捉无辜,令兄必是犯了法,才会将他送进官府!你杀人便不对,我跟你拼了!」她挥舞着砍柴刀向奚不羣砍去。
奚不羣冷哼一声,长剑连挡三刀,道:「住手,我与你无寃无仇,不想杀你!」
「你杀死我丈夫,还说无寃无仇?」女人攻势更急,霎时间,外面又涌进来十多二十个孩子。她噺声道:「这些孩子与你也有仇!」
奚不羣讶然问道:「他们都是白贵涛的儿子?」
「不是,他们的父母都是让你们这些江洋大盗和奸贼杀死的,贵涛将这些孤儿领回来,用官府的赏金抚养他们!你杀死了贵涛,这些孩子日后便得再挨饿,你说你的罪孽有多重!」
这几句话听在奚不羣耳中,有如晴天打了个霹雳,他呆了一呆,后背出了一阵冷汗,倏地向后跳开!
那些孩子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向他冲了过去,嚷道:'杀死这奸贼!」
奚不羣见状大惊,不敢再杀人,跃上屋顶,又自强辩道:「假如白贵涛不是捉了我老大,我又怎会杀死他!」
刚才那位佣妇已取来了一面铜锣,用力敲打起来,嚷道:「快来捉拿强盗呀!白善人给这狗贼害了!」
奚不羣面对那些妇孺,不知为何,居然有惶然之感,不敢多逗留,飞出大院,向村口跑去。佣妇的嗓门极大,山村内的人都听见,纷纷出门,有的男人见到奚不羣,都抄起木棍追上去,口中骂声不绝。
奚不羣急急如丧家之犬,一口气奔出村口,才敢放慢脚步。这时候,天色已渐晚,奚不羣迎着夜风孑孓而行。脑海里一片混乱。
良久,他才逐渐淸醒,暗问自己此来是功是过,却连他自己也不敢下结论。行行重行行,不觉已到乱葬岗,他心头一动,走到邬勤伏尸之所,暗道:「我大仇已报,可不能让他曝尸于野……」
当下用剑胡乱挖了个土坑,将邬勤的尸体埋葬了。做了这件事,已是半夜。奚不羣忘了饥渴,斜倚在一堆黄土上,闭目而寐,可是双眼一合上,眼前便出现白贵涛和他的老婆的影子来。
白贵涛临死要求自己一件什么事?他虽然以捕人赚钱为业,但跟自己有极大的分别。他所捕所杀的,都是些该死的人,自己所杀的,则不分忠奸善恶;他赚钱是为善一艮养孤,但自己赚钱却是为了自身的享受!
忽然,眼前又出现那些孤儿的面孔,他们脸上的恨意,以及村民们怨毒的目光,使奚不羣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冷颤。
一直以来,他只想到自己,最多只想到江满枫和何独生,一生所追求的只是金钱,当然他也想出名,也想在武功方面有所提高,但这些目的,都只是为了赚钱,幸好他还心存「义气」,崇尙报恩,并以此自诩,亦因此而掩盖了杀人赚钱的肮脏勾当!
以前,他每次杀人取到酬金之后,都有种兴奋感,常飮酒庆祝,但这一次却没一丝欣喜之情,连日来奔波,使他甚为疲乏,可是此刻,他竟然没一丝睡意!
一阵夜风吹来,漆黑的乱葬岗,飘着幽绿的磷光,周围突然布下恐怖的气氛,土坟之内,似有无数的寃鬼,准备扑出来,向他索命!
刹那间,以前杀人的情景,一幕幕如同图画般,在他脑海中一页页揭过,那些死在他们剑下的人,目光是那么的怨毒,令人汗毛直竖!
半个晚上,居然如十年般漫长,奚不羣一夜未睡,后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人似快将虚脱,太阳终于升上来,阴天过后的阳光,显得格外绚灿猛烈,奚不羣忽然变得像一头见不得光的蝙蝠,但觉万道光芒,像无数的箭矢,射向自己的身体,他蜷缩在土坟后面,腐臭的泥土味,冲进他的鼻孔,居然刺激不了他!
太阳越爬越高,奚不羣终于慢慢站了起来,但觉双脚乏力,似经历过三日三夜的鏖战,他像行尸走肉般,离开乱葬岗,在路上踯躅。
再一阵风吹来,风沙蔽天,奚不羣矍然一醒,抬头望去,只见一乘马车,自远处驰来。他不想见到任何人,跳落路旁,低头而行。
那马车来得甚快,自他身边驰过,忽然他听到车内有个人声,却没留心他说些什么,但闻一阵希聿聿的马嘶声响,马车突然停住,背后有人叫道:「奚右!」
奚不羣身子一抖,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汉子向自己奔来,赫然是何独生!
何独生一口气跑到奚不羣面前,发觉他脸色异常,微微一愕,问道:「你受了内伤?」
奚不羣默默摇头,目光甚为冷寞。何独生又是一愕,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奚不羣抬头望着远处,幽幽地问道:「你们为何也来了?」
「咱们是来追你的!」何独生干咳一声,生恐又激怒他,小心翼翼地道:「你找到黑白海东靑了?」
奚不羣长长一叹:「可惜你们来迟了!」
何独生一呆,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古大钟和陶美云也走过来了,古大钟见他那副神情,只道他找不到黑白海东靑,故意跟他开玩笑。「伏牛山这么广阔,找不到可以再慢慢找嘛,何须烦忧?」
奚不羣目光仍收不回来,「我已经找到他们了,而且还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陶美云已尖叫起来:「你杀死了黑白海东靑?他俩可没杀江满枫,你简直疯了!」
奚不羣倏然转过身来,红着眼厉声道:「不错,我是疯了,谁损江老大一根毫毛,我便不放过他!那怕那人只骂江老大一句,我也要杀他,奚右没什么过人之处,却知道受人点滴之恩,也须万倍报答,更知道朋友之间,还有个义字!不像一些人,平常说得好听,事到临头,不但做缩头乌龟,还不让人家……」话未说毕,他已激动得喘起气来,那副神情,就像一头饥饿的雄狮!
陶美云吃了一惊,转头望着何独生。何独生尴尬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是有点误会……」
奚不羣如受伤的狮子,突然向何独生扑去,他行动如风,何独生虞不及此,让他一把抓住衣襟。奚不羣怪叫道:「我误会你?那一夜在客栈内你说的话,我还淸淸楚楚记得!」
何独生猛吸一口气,道:「我跟老古去见过老大了,他……」
「亏你还有脸去见他!」
何独生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道:「老大取消报仇之议了!不但如此,而且还觉得黑白海东靑将他送进监狱,使他有反省的机会……他心中十分感激他俩!」
奚不羣好像给人刺了一刀,脸色大变,突然一拳击去何独生的胸膛上,怒道:「你这不义之人,简直胡说八道!」
何独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道:「你不相信……大可以去问,问老大……」奚不羣又狠狠地在他小腹击了一拳,何独生全无回手之意。
陶美云骂道:「你这疯子,自以为所做的是义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不义小人!」
「你滚!老子不跟女人说话!」奚不羣一阵风般冲向古大钟身前,又一把将他扯住。「老古你说!」
古大钟鎮定地道:「你要老夫说些什么?江老弟的意思,何左老早已说得淸淸楚楚!」
奚不羣双眼通红,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头「胡胡」地响了一阵才厉声道:「我要你说何左胡说八道,我要你骂他不义!女人都是祸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有了女人便什么都变了,有恩不偿,有仇不报!」
古大钟淡淡地道:「女人也不那么坏,你娘也是女人吧?」
奚不羣突然一拳击在他小腹上,古大钟脸色大变,一阵靑一阵白,他咬了牙忍了一阵,终于道:「老夫也是杀手出身,对你此刻的心情十分明白,今日且原谅你!老夫身上暗藏针管,若要杀你,只需微微触动机括,你早已死了!」
奚不羣又提起拳来,何独生急道:「奚右,老古是为了阻止你杀黑白海东靑才来的,用意也是为你好!」
奚不羣一掌将古大钟推开,又奔至何独生面前,大声道:「他为了我好?我如今杀了黑白海东靑,有什么不好?」
陶美云轻轻一叹道:「独生,不必跟他计较,他已无药可救!」
「贱人住口!我根本无病,何须用药?」
陶美云见他神情激动,有异常人,知道不能与他理论,只淡淡地道:「黑白海东靑与你们是两个极端,老百姓都将他俩当作菩萨,你们都是魔鬼,心中只有钱,那里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冷血动物,还有药可治么?」
这冷血动物四个字一入耳,奚不羣登时如泄气的皮球般,跄跟地退了两步。
古大钟冷哼一声,道:「咱们继续前进,别管他!」
三人头也不回跳上马车,向前驰去。奚不羣目送马车远去,心头一片惘然,刹那间,天地间似只剩他一个人,孤独冷寂之至!
马车终于在他视线中消失,忽然一个问题泛上奚不羣的心头:「黑白海东靑已被我所杀,他们还去作甚?」心底涌起一股冲动,倏地吸气标前,急追马车。
驰了一阵,他才发觉自己双脚发软,体内空空荡荡,似欲虚脱,但他仍然坚持追前,未几便见马车横转,隐在树后。
奚不羣心头又是一跳:「他们去翠峯山村?」他放慢了速度,喘着气前进。翠峯山村终于出现眼前,马车停在村口的大树旁,不见古大钟他们三人,只觉山村里乱哄哄的。他忽然没有勇气继续前进,遂匿在树后偸窥。
奇怪的是奚不羣虽然觉得村内乱哄哄的,却不见一个村民,他看了一阵,一无所获,便大着胆子向村内走去。
刚走了几步,一阵心虚,奚不羣纵身跃上屋顶,弹跳向前,直至白贵涛那座大院前,但见大门内外不断有人出入,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啕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奚不羣心头一颤,勇气又泄,便在对面的一座砖房屋顶伏下。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位义气汉子,为义兄报仇乃天公地道的事,可是当他杀死了黑白海东靑之后,才知道江满枫已改变了主意!更严重的他所杀的人,深受世人景仰,使自己顿成罪人、冷血动物!赖以支撑的「义」和「报恩」,已因江满枫的改变,而不再成立,奚不羣顿像失落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精神几乎崩溃!
院子内的哭声像一道道的诅咒,也像一枝枝利箭,射向奚不羣的心窝!天欲坠,地欲陷,奚不羣恨不得自己化成烟灰。一日之间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他做梦也想不到!
这时候,连他亦不了解自己,为何自己会变成孤儿、为何自己会变杀手、为何自己会杀死黑白海东靑、为何自己心目中只有金钱,不顾旁人生死?
这一连串的问题,他都没法解答,只觉得是命运之神的安排良久,他才猛地醒起:「古大钟和何独生去了何处?莫非他们到白家去?」他心念一动,见周围无人留意,飞身越空,脚尖在围墙上一点,再借力腾空,落在屋顶上!
大院里孩子们哭成一片,奚不羣在屋瓦上前进,至内院见下面聚满了村民,神色悲痛,有的人去劝白贵涛的老婆节哀顺变,但自己忍不住哭了。
奚不羣见古大钟三人果然混在人羣中,白贵涛的老婆,坐在独立小院石阶上,哭得像个泪人,陶美云在旁安慰她:「大嫂,您自个身子要紧,白大侠泉下有知,他也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
白贵涛的老婆苗翠娘哭道:「我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那四十二名孤儿而哭……贵涛他去了,留下我一个女人,敎我如何养活他们?」
一个靑壮村夫咬牙骂道:「都是那个狗贼!像白善人这样的人他也下得了手,他良心何在,天理何在?敎我遇到他,打不过他也要咬他几口才能泄恨!」
他说得怨毒之至,奚不羣听在耳里,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冷噤。
这人一骂,立即带动了旁人,院子里人七嘴八舌地把奚不羣祖宗十八代都骂遍,还有一部分埋怨老天爷不开眼。
陶美云看了何独生一眼,道:「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商量一下,也许能够想到解决的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目前最大的问题便有四十多张嘴巴吃饭,没钱何来的饭?」
一个老头道:「夫人免愁,老汉家里还有点高粱,你先拿去济急吧!」眞是一呼百诺,其他人亦纷纷表示将家内的余粮拿来应急。
苗翠娘感激地道:「诸位的好意未亡人心领了,鄕亲们都是苦哈哈的,未亡人怎敢接受?何况长贫难顾!」
陶美云向何独生打了个眼色,何独生自怀内掏出一张银票来,轻叹一声,道:「夫人,在下身上还有点余钱,你拿去养孩子吧!」
苗翠娘并没有伸手来接,道:「未亡人与大侠素未谋面,怎敢得此厚赐?」
何独生道:「难道只许你夫妇俩行善,便不许别人尽点心意?」
陶美云接过银票,塞在苗翠娘手中,道:「夫人快收下,有问题咱们与你一齐解决!」
苗翠娘哭道:「两位如此大义,请受未亡人一拜!」说罢要长身行礼,却让陶美云按住,那些村民见状,对何独生和陶美云亦都赞不绝口,也要行礼。
陶美云急道:「诸位这样可要折杀咱们了,何况……何况咱们都喜欢孩子!」
一个老头道:「姑娘和大侠如果肯留下来,协助苗夫人照顾孩子,那就更加妙了!」
苗翠娘立即叫道:「孩子们,你们还不赶快哀求陶姑娘?」那些孩子一齐向陶美云跪下,陶美云迫得答应,孩子们都高兴叫了起来。
苗翠娘神情忽然显得十分平静,向陶美云盆盈一拜,道:「陶姑娘,一切都交托你了,未亡人此刻离开,再无牵挂!」
陶美云见她神色奇怪,连忙将她双手紧紧握住,道:「苗夫人,你千万不要寻短见!」
苗翠娘哭道:「先夫在泉下等候已久,孩子们既然有人照顾,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请放手!」
「苗夫人这话就错了,所谓好死不如赖活,而且孩子们还需要你的照顾!」何独生连忙示意孩子们哀求苗翠娘,村民亦七嘴八舌地劝解。
正在忙乱间,有个孩子突然抬头发现屋顶有人,不由叫了起来:「不好,那狗贼又来了!」
院子里的人都嚷了起来,有的道:「快拿梯来,待老子上去跟他拚命!」
有的则道:「狗贼,你有种的便下来!」何独生与古大钟暗中打眼色,示意奚不羣快跑。
苗翠娘用力推开陶美云,抄起砍柴刀,道:「狗贼,你有本事的,便一并将姑奶奶杀了吧!」
奚不羣忽然自屋顶跳了下来,道:「你不必去陪白贵涛,由我代劳吧!」只见他木无表情,眼神空空洞洞,脸色苍白,身子不断地颤动着。
苗翠娘见他这副模样,反而怔住了,陶美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奚不羣痛苦地道:「陶姑娘,你说得对,我是个不义之人,今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血来赎罪!」
何独生与古大钟听他语气不对,双双扑上去,可是奚不羣是出名的快剑手;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剑已出匣,接着一横剑,项上首级已离肩,「噗」的一声,弹落地上!
首级虽已落地,但身体仍然屹立着,鲜血不断自项上断颈之处喷出。有如火花一般,孩子们和村民们都惊呼起来,惶急地退开。
鲜血喷落在地上,泥土迅速将它吮干,只留下一点痕迹。可是陶美云仍然觉得奚不羣的鲜血是鲜红的,而且可能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红!
苗翠娘亦大出意料,呆呆地望着奚不羣的尸体,木无表情。血终于流尽,奚不羣的尸体才「蓬」的一声摔倒地上,再看那颗首级,双眼闭上,嘴角泛上一抹安祥的笑意!
死对于奚不羣来说,不是痛苦,而是大解脱,他没法战胜自己的心魔,只能用此办法解脱,只可惜他造成的错误,却要别人替他弥补!
陶美云转头望去,但见何独生和古大钟脸色靑白得吓人,两对眼睛一直瞪着奚不羣的首级,他俩在此刻有何感受?奚不羣的死,对他俩是否能起晨钟暮鼓之作用?
良久,苗翠娘才呜呜地哭了起来,村民们惊魂稍定,又劝她节哀。「夫人,大仇得报,白善人英魂安息,你也不要太悲伤了!」
陶美云恐怕何独生步奚不羣的后尘,连忙跑过去,玉手紧紧握住他的左臂。
何独生神魂附体,长长嘘了一口气,低声道:「好险!美云,幸好是你,要不我也不知要造多几件孽!」
陶美云微笑道:「将这些孩子抚养成人,便是你今后的任务!」
「也是我唯一能够稍赎点罪的办法!」
古大钟忽然走前,道:「苗夫人,老夫认识这个人,虽然他杀死了尊夫,但他临死知错,一命还一命,总算恩怨分明,希望你能让老夫将他的尸体带走,打个地方安葬!」
陶美云道:「古大叔,他是在这里幡然觉悟的,就将他葬在后山吧!」
古大钟点点头,何独生道:「晚辈帮你!」
陶美云急又道:「大叔,你要回来,孩子们需要你!」
古大钟咧嘴苦笑道:「连何左都肯留下来,何况老夫?咳咳,老夫这一把年纪不与孩子为伴,还能做些什么事?」众人都齐声笑了起来,连苗翠娘脸上也有了笑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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