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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西门丁《玉面魔燕》短篇小说(处女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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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2 10: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1106期,1980.09.08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Yumian Moyan Ximen Ding cover illustration.JPG



昭雪寃屈恨 母子庆团圆



(一)


暮色四合,彤云刹那间变成厚厚的乌云。
芜湖城外,四处无人,独一落魄中年文士急步而行。
远看,此人身材颀长,行动俐落,临至眼前才看到他两鬓已灰白,神情忧郁,面部皮肤干枯凹凸,好像风干橘皮。
瘦削的双颊衬得两颧分外突出,最令人感到遣憾的是一脸麻皮又大又密。
中年文士抬头望一望天色,嘟嚷几声,环视了周围一下,大槪因为不见人迹,竟然施展轻功急驰。瘦如竹竿的身躯不断摇幌,不但没有减低速度,相反越跑越快,眨眼已驰了大半里。
天色一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看来有塲大雨将临,果然,一声闷雷隐隐传来,低沉的雷声,好像狮子低吼,声虽不大却极具威势。
倏地,一声震耳欲裂的霹雳,自天上打下,声震四野,大地山岳都为之一摇。
雷声过了之后,万籁无声,气氛令人窒息。
紧接着银蛇飞舞,好似要撕裂黑暗的苍穹,光如白昼。
再一响闷雷劈下,刹那乱雨如注,倾盆而下。雨水敲打在身上竟使人生痛。中年文士双眉一皱,双眼射出一道凌厉的神光,在黑暗中闪闪生光。
只见他猛吸一目气,去势更疾,眞个是快逾奔马,眨眼间芜湖城经已在望。
中年文士神态顿时一歛,逐渐放慢速度,终于与常人无异。入了城,双脚更如千斤重般,慢慢移动。
倾盆大雨之下,衣衫鬓发全湿,际此天地发怒之间,更显得无助与落魄。
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栋大屋,气势虽非绝大,但任谁亦看得出是大富之家。
中年文士略一寻思,毅然上前敲门。过了好一阵,门才打开,一个老家丁穿着蓑衣,戴着一顶笠帽,对他全身上下望了一眼。
中年文士带着几分羞愧低声道:「不才探亲不遇,又囊空如洗……咳……望老人家方便一下!」
老家丁又拿眼看了他一眼,不由生了同情心,道:「先生要借宿一宵这倒无妨,反正我家老爷及夫人是芜湖城的大善人,平日若有游云和尙及道长经过……嘿嘿,咳,你瞧我,年纪一大就囉吓,说了一大堆废话,倒让你站着白白淋了一阵雨,嗯,快请进来!」
中年文士忙谢了一声,擧步入屋,老家丁闩了门,领着他内进。
入门是个大庭院,老家丁带他入了间厢房。「这是老奴的住所,如今夜了,不好打扰他人,你若不嫌弃的,今晚便在老奴处睡一晚,反正这里有两副床舖。」
「不才能有一个歇脚之处于愿已足,岂敢奢求,只是打扰了大叔,心中颇为不安。」
老家丁呵呵笑道:「老奴自小便卖与苏家为奴,府中大小都叫我福伯,你若不嫌我倚老卖老,不妨也叫我福伯。」
中年文士忙行了一礼,亲切地叫了声福伯。
福伯大乐,忙替他找了一套干净衣服,又去厨房捧来了一大碗汤面。
中年文士早已肚饿,老实不客气地把面吃个精光。
福伯收拾好一切,见他坐在桌边望着油灯发呆,不禁一怔。「你还不睡?」
中年文士长长叹了一口气,喟然道:「前途茫茫,岂睡得着?」
「莫非你未有打算?又没有去处?」
中年文士苦笑一声,缓缓点点头。
「咳,你看我眞是老糊涂,咱俩相识也有个多时辰了,竟尙未请敎先生你贵姓高名,仙鄕何处?」
「在下姓齐,贱名恩重,乃豫南人氏,素在鄕间敎书糊口,只因闻姑母病重,乃赴至南昌看望之,不料到得姑母家门,已是来迟一步,姑母已仙去多日。」
齐恩重一顿,又叹息一声。「表弟与在下又不大和睦,齐某住了几天,只得辞别北上。齐某离家时已辞去敎席,此去只怕……」
「齐老弟,你宝眷在家鄕?」
齐恩重赧然道:「齐某至今尙孑然一身。」
福伯心中叹了一声,暗道:「想不到他还不如我这个当奴才的。」隔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家中尚有何人?」
齐恩重摇一摇头。
福伯道:「齐老弟,我与你虽然萍水相逢,但相见便是有缘,如今有一条路,未知你有否信心一试?」
齐恩重大喜,连忙询之。
福伯道:「我家老爷有一子,由于是独子,难免过纵,自小十分顽劣,先后请了七八位敎书先生,都只是敎了三几个月便受不住气吿退。你如不怕受气的话,明日我替你到老爷处说说看。」
齐恩重大喜,连忙拜谢一番。


(二)


福伯在小客厅外,焦急地踱步,一见齐恩重出来,忙道:「齐老弟,老爷答应啦?」
齐恩重道:「老爷答应我提出的条件,让少爷跟我一年,一年之内,不论我用何等手段及敎法,他都不得干涉,一年之后若果没有收效,在下自愿终生在苏府执役。」
福伯道:「你可有信心?」
齐恩重点点头,嘴角泛笑。
奇怪他虽然满面麻皮,但笑起来居然十分好看。
「我去找少爷来。」
齐恩重忙阻之,道:「待在下先搬去书房,了解一下,明天才叫他来找我。」
下午,齐恩重刚与福伯在书房闲聊,房门忽被人推开,走入了一个八九岁的男童,这小孩高鼻大眼,嘴唇双角微向上翘。一入来一对大眼睛滴溜溜在齐恩重上下巡视。
福伯忙道:「少爷,这是齐老师,快来叩见。」
齐恩重脸色一沉,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尊,跪下行礼!」
苏继祖小脑袋一仰,他从未碰见过如此大架子的敎书先生,往日那些敎书先生一至苏府已被其气势所慑,又知苏继祖是独子,异常得苏老爷的宠爱,起先在这小少爷面前都不敢乱摆架子,总是软语温言相劝,苏继祖也就更加傲慢,目无尊长。
怔了一会,苏继祖怒道:「你算什么,要我跪下?少爷见过不少老师,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丑八怪的!」
齐恩重双目一瞪,叱道:「放肆!你竟目无尊长,快跪下!」
「要我跪下也可以,你得先接我一个难题,少爷若认为满意,这才跪下向你行礼!」
齐恩重语气略缓。「你提出来,看为师接不接得住!」
「好,可是你答应的!」苏继祖把插在背后的短棍抽出来望齐恩重打去。
福伯大惊。「少爷使不得!」
齐恩重冷哼一声,左手一伸,握住短棍,瞪看苏继祖。「你服不服!」
「不服!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当然没有你力大!」
齐恩重略一沉思,道:「福伯你先出去,让我跟他说。」
福伯起身出去,反手把门扣上。
齐恩重道:「我让你打十下,若然事后夷然不损,你服不服?」
苏继祖瞪大一对眼睛,他想起从前那些老师给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情景,不蔡疑惑地道:「你不哄我?」
齐恩重脸色一沉,道:「君子无戏言我岂会哄你!」
「好,那是你自讨苦吃,死了少爷可不赔!」
「你还未答复我!」
「好,如果少爷不能令你受损,甘愿拜你为师!」
「君子一言!」
苏继祖带着几分豪气,又有几分得意,接口道:「驯马难追!」话声刚落,短棍望齐恩重胸腹连抽三下。往日只一下,那些文弱敎师便已呻吟大作,如今这个比任何一人还瘦弱的新老师,居然若无其事,而且尙嘴角泛笑。心中不禁大为奇怪。
一阵惊奇之后,恶向胆边生,揄起短棍,照齐恩重头上击下。
卜一声,齐恩重依然笑口吟吟,而且尙蹲低身子,用手指指一指自己的头,示意苏继祖继续打。
苏继祖一咬牙,拼起全身气力,连击三下。卜卜卜,三声过后,「啪」一声响,原来棍子竟然断了。
齐恩重重新坐在椅上道:「如何?」
小孩子实在难以置信,望着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齐恩重道:「你想不想学?」
苏继祖大喜,丢下手中半截断棍,跪低行起拜师之礼。「师傅,弟子服了!」
「以后听不听为师的话?」
「听,一定听,古语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不敢稍忘!」这时候,他竟然开窍了。
齐恩重大喜,阿阿大笑,道:「起来,起来,孺子可敎!今天你先回去,明天一早就得来,以后,风雨不改。」
这以后,苏继祖果然变得十分精乖,依时到书房上课,功课进步神速。
苏振业见爱子可敎,更是大乐,每赐厚礼予齐恩重,并时常邀他喝几杯,宾主相处甚欢。
老实说,苏振业已待他是自家人一样,一次在酒后,苏振业便提出替他娶房媳妇,齐恩重目光泛起一股忧郁,婉言拒绝了。
过了一年,苏振业对齐恩重益发满意,自然继续延聘他。
齐恩重却提出一个条件,便是要苏继祖隔晚就得到书房与他同睡。
苏振业见他如此尽心,自然是满口的答允。
岁月忽忽,眨眼间齐恩重屈身苏府经已十年。


(三)


这天苏继祖吃过午饭又到书房找齐恩重。
齐恩重正在沉思,见有人入来,下意识抬头一望,骤看之下,脱口呼道:「齐大哥!」话刚出口才醒觉,苦笑一下,忖道:「祖儿为何与齐大哥如此相像?咳,也许是我多年来不断的胡思乱想……」
苏继祖大奇,问道:「师傅,是我。你刚才叫谁?」
齐恩重再仔细端详他一下,只见他如玉树临风,英俊不凡,心中更奇:「祖儿眞的有几分像大哥当年。」
口中却道:「祖儿,为师打算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苏继祖急道:「师傅,你何必离开?弟子愿意服侍师傅终生。」
齐恩重哈哈一笑,慈祥地道:「痴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已成人,再说为师的那几度板斧亦已全部传授与你,你亦应该去建立自己的事业。」
苏继祖见师父身子虽然依然硬朗,但头发经已全白,以师父这种年纪及功力,实在不该有这种情况出现。
他平日发现师傅难得开怀,在独自一人或无聊时,脸上往往出现「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而神情则更加抑郁不欢,如今乍闻师父要离别,不禁悲从中来,两行淸泪籁簌流下,跪倒在地。
齐恩重亦是十分激动,喃喃地道:「祖儿,如今世上唯你一个是为师的亲人,为师又何尝舍得离开你?只是为师身负奇寃,如今既然已把一身技艺传授与你,心事已了,自当重出江湖……」
苏继祖哭道:「师父,弟子愿尽自己力量替师傅効劳,望师傅念弟子一片苦心,让弟子……」
齐恩重双目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沉吟道:「也罢,你先起来,嗯,明日我对令尊说带你出去游历一下,就许你跟为师出去闯荡一下。」
苏继祖大喜,一跃而起。
X X X
内厅里,齐恩重与苏振业面对而坐。
「苏东翁,在下一身学识经已全部授予令郞,不是在下自夸,继祖若要投考个进士,十分当有九分把握,所欠之一分乃是经历及眼界耳而此等却非书本或口笔能传授者,唯有出去练历一下,四处游历一番,当能收事半功倍之效。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之谓也。」
苏振业大乐,笑道:「犬子之有今日,全靠齐老师悉心调敎,老夫合家感激不尽,犬子有你此位名师,实是他三生有幸及我苏家祖上积德。」
「为人师表自当尽责,此乃在下之职责,东翁无须过誉。嗯,在下有意带祖儿四处游历一下,为期一年,未知东翁意下如何?」
苏振业眉头一皱,沉吟道:「这个,这个,路上安全么?」
「如今太平靖世,盗贼如凤毛麟角,况且在下自当处处小心照料一切,一年之后,包还你一个完缺无损的祖儿。」
苏振业莫可奈何地道:「如此,有赖齐先生劳神了。」一顿又道:「嗯,苏家至今尙未有人高中,祖儿若能金榜题名,固然光宗耀祖,若考不到,老夫亦同样高兴,叫他回来助老夫一臂之力,老夫这两年身体又不怎硬朗,这生意又烦心……」
齐恩重忙打断他。「夫人那里,请东翁美言两句。」
「这没问题。」
「如此,在下先吿退了,待准备好后再来向东翁辞行。」
X X X
六月暑天虽然日头已经偏西,仍然晒得行人汗流夹背。通往黄龙鎮的官途上,两匹白马驮着一老一少缓缓行进。
那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人俊衣鲜,羡煞不少往来的途人。此际虽然衣衫尽湿,但顾盼自豪,脸上更显露一片兴奋之色。
老的白发苍苍,面目狰狞、瘦骨如柴,衣衫虽没有破漏,但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忧郁,态极落魄!
这两人正是齐恩重及苏健祖两师徒,他们离家至今已近月,一路上风平浪静,平安之至,亦平淡之至。
齐恩重抬头望一望天色,道:「祖儿,咱走快一步,今夜就在黄龙鎮歇宿。」
X X X
高升客栈,一间房中,灯光如豆。
齐恩重道:「祖儿,你跟为师经已十年,为师的一切及过去你都不知,今夜,为师就把一切吿诉你。」
苏继祖喜道:「弟子久已想问,不过见师傅绝不提往事,故此不敢多问。」
齐恩重啜了一口茶,双眼上望墙角,沉吟了一下才道:「为师乃天魔敎第七代弟子,由于没有其他师兄弟,故此为师亦即是天魔敎第七代掌门人,而你就是天魔敎第八代的掌门弟子。本敎几乎代代单传,既没有完善的敎规,亦不设敎坛。虽然人丁单薄,但每一代的弟子在江湖上都能闯下极大的名头。
「为师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燕字,二十岁那年便得了个『魔燕』的外号。天魔敎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行事但凭一己之好恶,但也非邪敎,为师外号之所以有个魔字,主要是得自天魔敎这三个字。」
苏继祖屛息而听,在他心中根本亦觉得自己师父毫无魔味。
「有一次,为师跟祁连七怪冲突,一夜激斗之后,为师虽然击毙对手,但亦身受重伤,昏迷于地,幸而有个天星敎的靑年高手经过,救治了为师,后来才知道他叫齐南峯。天星敎势力及人数虽较天魔敎为盛,但两敎却有颇为相似之处。由于大家气味相投,加上年纪相当,不久便成莫逆,继而结拜为兄弟。」
苏继祖喝了一口茶,心中忖道:「难怪师父使用化名时会用齐恩重三个字,由此可见师父实乃性情中人。」
司马燕(齐恩重)续道:「我两兄弟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所杀的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齐大哥因而得了个『魔侠』的美誉,不久,我俩邂逅了一个少女,她美如云中仙子,难得的是她流露出来的那股高贵的气质。」说到这里不禁停了下来,双眼神采闪耀。
苏继祖看了师父一眼,道:「她叫什么名?」
司马燕如梦方醒,老睑一热,吸了口气,情緖慢慢平复。「她叫燕飞南,咳,为师一见到她便对她倾慕不已,心想若能得偿所愿,将来在江湖上双燕齐飞,是何等快活之事!」
他望了苏健祖一眼,续道:「你可能心中暗笑为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唉,想当年为师在江湖上却有美男子之称。」
苏继祖心中大奇,却不敢稍露出来。
「岂知齐大哥对她亦是一片痴心。我们三人几乎一体,出三入三,如此这般过了两三年,大家表面上嘻嘻哈哈,心中都为之痛苦,既不敢当面摊牌,又不能挥慧剑斩情丝,其中之酸苦甜辣,实不足为外人所道。
「有一次,我们歇宿襄阳,那时也是六月暑天。为师尙记得那一夜月色皎洁,偏偏十分焕热,为师睡不着,于是走出房外到院中散步。心中烦闷久久难平,直至近三更才回房,经过燕飞南房外时无意中听到她在房中喃喃自语:『到底是双燕齐飞好呢?还是飞向南峯?天啊,你叫我如何抉择?』她反复说了两遍。
「我一时之间双脚如同生了根般,不能移动分毫。隔了一会。又听她说:『老天爷,既然叫我同时碰上他两个,便由你替我选择吧!』跟着低声祷吿,不久便闻铜钱跌落桌上的声音。我心中异常紧张,禁不住把耳贴在门板上,连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她说:『啊,你替我选燕哥哥!』我心中大喜,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可是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若嫁了燕哥哥,峯哥哥岂不是要伤心死!不行,再来一次,老天若要我嫁给燕哥哥就请你再示意一次……』当时为师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跳出口外,心中不停叫道:『请老天爷保佑,让她选我吧!』耳朶贴得更紧,生怕听错。
「卜一声响,只见她低声叫道:『啊,这次却是要我选峯哥哥!老天,你叫我怎办!』我一下子如跌落冰窖,只觉手脚冰凉,脑子嗡嗡乱响,一片空白。
「不久,传来她的泣啜声,我蹑手蹑足返回房中,躺在床上如同虚脱般,隔了半晌,才能逐渐恢复神智。我脑海波澜起伏,终于决定独自离开——以其三个人共同痛苦,不如让我独自一人痛苦,而换得另两人的幸福,何况为师这条命还是齐大哥救的。
「心中有了决定后,反而平静不少,于是我胡乱找了个借口,留下张字条,趁天色未明出店而去。」
苏继祖忽然觉得师父比任何人都英俊圣洁,觉得自己能受他敎诲,实乃最大之幸福。禁不住握住司马燕的手。「师傅,你眞伟大。」
司马燕咀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为师离开后,躱在暗处,却不断打听他们两人的消息,直至三年后才听到天星敎发出婚帖,当时为师有意去道贺,却又怕节外生枝,直至听到他们生了孩子这才动身去摩星岭天星敎总坛。那时候,齐大哥已当了天星敎的敎主,到了摩星岭山腰,突然见到齐大哥从上面奔下来……」说到这里,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苏健祖忙替他斟了一杯茶,司马燕突然道:「去找小二拿壶酒来。」
「是,师父。」苏继祖应声出房。


(四)


苏继祖一手捧酒,一手捧着两碟送酒的食物推门而入,见司马燕在发怔,叫了声师傅,司马燕才定过神来。
「祖儿,你知道世间上什么事是最痛苦?」
苏继祖惘然一笑,摇一摇头,替他斟了一杯酒,然后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寃屈!」司马燕提高声音道:「世间上没一件事比被曾经自己心爱过的人寃杜,害死自己最敏重结拜兄弟更痛苦!」
苏继祖一怔,迅即意识到后来一定有重大的变化。
司马燕连尽三杯,情緖才稍稍平复。说道:「为师见到齐大哥奔来,喜不自禁,忙迎上去,临至面前,为师突然发觉齐大哥原来受了伤,当我抱着他时,他道:『二弟,我找得你好苦,你,你终于来了,可惜来迟一天!』我见他气若游丝,命在旦夕,又惊又急,问道:『大哥,是谁害你!小弟替你报仇!』齐大哥泪流满面,涩声道:『这仇不能报!』
「为师大奇,急道:『就算是皇帝老子,小弟也要把他剁碎,方泄心头之恨!』齐大哥摇一摇头,道:『愚兄不吿诉你!』为师大急,用内力替他疗伤,希望能延长大哥生命,好让为师能在他未死之前把他送至天星敎总坛。
「岂知内力刚输出,只见大哥一阵抽搐,喷出一口鲜血,跟着叫道:『二弟你好心狠,竟用这种手段对我!』为师心中大奇,但大哥说完已咽气,一时无暇多思,便把大哥尸体抱起来。心想自己也不知是来得及时还是不及时。
「正在思想间,猛听见一人大声叫道:『好啊,原来是你这个魔徒害死本敎敎主!』为师心神恍惚也不知他何时来到,不过却还认得来者是齐大哥的三师弟宋志城。当下为师道:『宋兄弟何出此言?司马某与齐大哥情逾亲兄弟岂会对他下毒手?宋兄弟一请勿误会。』他却大声道:「误会?刚才教主临死前明明说二弟心狠……可有这回事么?』
「这时候一些天星敎敎徒闻声赶来,一见此情况都哄起来。为师当时却是百词莫辩。宋志城叫为师到他们总坛理论,为师心想自己淸白,去到那里也不怕,于是抱着齐大哥的尸体跟他而去……」
司马燕又再尽一杯酒。「到了天星敎总坛,齐大哥的师叔『七星剑』宋方铭问了宋志城及为师发生情况经过,宋老头自然偏向他师侄,最令为师无从分辩的是当他们发现齐大哥之死因乃胸口中了一掌『天魔掌』,天魔掌中人发黑,他们便凭此点认定为师是凶手,尙未待为师分辩,他们已四方八面围了上来。
「当时为师实在痛不欲生,想在大哥面前自尽,到黄泉之下相聚,反正,为师生亦毫无所欢;可是回心一想,若然自杀,不但这弑兄罪名措定,而且让眞凶逍遥法外,心中实在不甘。于是尙未等他们布好阵,为师便施展『天魔仙步』脱身出围,跟着急急逃下摩星岭。」
苏继祖接口问道:「师父,那位……燕飞南知不知道?」
司马燕叹息道:「事后听说当日她正好抱孩子到她师父处小住,为师为求追查眞凶,几次暗上摩星岭偸窥,但都不得要领。」
他又喝了一杯酒,续道:「最后那次刚在宋志城接任敎主不久,为师终被发现,他们口口声声说为师是杀人凶手,所提出的罪据就是宋志城所听到齐大哥临死前的那句话——二弟你好狠心!另一点是齐大哥胸前所中一掌,伤处呈黑色,乃天魔敬之天魔掌中人之特征。
「当时为师见他们不分皂白,不求眞相任意寃屈人,心中亦是大怒,因此,出手并不留情,连伤他们几人,不久,宋志城,七星剑及燕飞南亦都闻声赶至。为师当时已了无生趣,也不想活下去,因此并未萌退意。
「当时为师以一敌十,身上伤处累累。激战中,为师因抵挡宋志城的剑招,胁下露出空门,燕飞南一剑刺来,心想即使要死,死在她手中也比死在别人手中好,一咬牙,全力向宋志城攻去,可惜旁边还有另一个高手,七星剑一剑七式,在这当儿向为师胸前刺来,为师自盼必死,攻向宋志城那招仍然不收,『砰』一声响一,宋志城被为师打倒,也就在此时,燕飞南叫道:『师叔,别杀死他,留下活口问他杀死南峯的动机!』」
苏继祖虽然面对司马燕而坐,仍然担心师父的安危,听到此处才稍松一口气。
「燕飞南这句话固然令七星剑手下留情,亦激起为师替兄报仇之念,刹那施展『天魔舞步』从宋志城退下而造成的缺口冲出重围,就趁着夜色逃出天星敎总坛,藏在摩星岭一个秘穴中养伤,直至知道天星敎空羣下山追搜为师,这才离开。」
说到此处,司马燕脸上悲愤之色更盛,慨然道:「不久,为师在江湖上听到,燕飞南的儿子失踪,他们把这笔帐亦算在为师头上,更加广发武林帖,邀请同道追杀为师。为师几番都是靠『天魔舞步』逃出重围,从此,在江湖上没有一天安宁。三番四次想跟他们拼个分明,都因怕师门绝技,从此因为师之死而泯灭,而偷生下来。
「为了掩人耳目,为师把炒热了的大豆敷在脸上,使脸庞斑驳难看,江湖上的朋友万想不到当日武林中的美男子,一夜之间变成丑八怪!」
司马燕苦笑一声,解开上衣露出身上竖七横八的伤疤,胸前有七个金钱般大小的疤痕,形势分布有如天上北斗七星。「这就是当年七星剑在为师身上留下的。」
苏继祖看得胆战心惊,其师父的往事曲折离奇,惊心动魄,一时间不禁呆住了,只觉人生惨事莫过于此。
「有一次,为师在你家门口见到了你,觉得你是块上佳的学武材料,便决定把生平绝技传授与你,于是混入你家,这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为师亦不多言。」
「师父你这寃屈有朝一日必定能够昭雪,杀死齐伯伯的凶手必会现形。」
司马燕笑笑。「祖儿,你想不想这一日早点到来?」
苏继祖诚心道:「弟子当然希望啦!师父是不是已想到什么良策?」
司马燕苦笑道:「这件事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岂会有良策订出?」
「依弟子之见,只怕宋志城颇有値得怀疑之处——他为何迟不迟,早不早刚好在齐伯伯死了就出现?」
司马燕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为师亦曾怀疑过,不过,一则那天刚好轮到他巡山,他说见到为师与你齐伯伯相拥,于是赶了下来相会;二则,你齐伯伯临死时曾暗示凶手是他二弟,也因此话令为师含冤几逹二十年,而宋志城在天星教排行第三,因此,若因你所说而懐疑他,亦颇欠理由。」
「齐伯伯是排行第一?那么他二师弟是谁?」
「他二师弟在为师与齐伯伯结识前已死。」
苏继祖不禁颓然一叹。
司马燕一顿即道:「而且,齐大哥一向叫宋志城为三师弟!」
苏继祖心忖:「难怪天星敎都怀疑师父了。」
「祖儿,你既有此孝心,为师想你走一趟摩星岭,探一探天星敎的近况,不知你敢不敢冒一次险?」
苏继祖大喜,道:「即使是刀山剑林,弟子亦不怕!」
于是司马燕画了张摩星岭总坛的位置布防图与苏继祖,并叮呓道:「你明日出发后,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否则千万不可施展师门绝技,以免引祸上身,须知武林中不少人倶欲杀为师而后快。一个月后,再来此相会。」
苏继祖应了一声。「那么,师父你去那里?」
「师父另有事要办。」
时三更已过,司马燕吹熄灯火就寝。



(五)



次日一早,苏继祖独自一人上路。
三日后到了一个小鎮吃午饭。在他隣座坐着一个少女,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两人低头吃饭,不发一言。
不一会儿,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咦,那不是韩家的丫头?」
另一个声音:「正是韩七那老头及韩小凤那丫头片子!」
破锣声音又道:「嘿嘿,这眞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喂,韩七放明白点,乖乖地跟你四爷到门外一见高低!」
苏继祖抬头一望,见他环眼豹头,一把腮胡像钢针般竖起。隣座那老头向少女打了个眼色,缓缓地道:「雷老四既然找上老朽,老朽自当舍命陪君子!不知是不是只冲着老朽一人?」
雷宝刀道:「你莫当你家四爷是三岁小孩,你放心,韩丫头这正点儿自有人侍候她!」
韩七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四爷敢是想以众凌寡,不放倒咱爷孙是决不罢休的了!」
雷宝刀道:「想当日你们韩家何尝不是以众凌寡伤了俺师侄!」一转首面对食客:「各位朋友,我雷家跟韩家今日想借此地方解决一件恩怨,对各位不便之处雷家深感歉疚,为稍尽心意各位这顿的费用算在雷家账上!」
此话一出,食客倒走了大半,就算不走开的也到角落处继续吃喝。
苏继祖心忖:「此人看来鲁莽,但却粗中有细,不知武功如何?」
雷宝刀叫道:「雷安你取二锭银子交到掌柜处!店中若有打损一物都算在帐上!」转首对韩七道:「韩七,一句话,店里店外任你选择!」
韩匕冷冷地道:「店内店外岂有分别?」心中还是选中店内,因为店内地方狭窄,雷家人多却难以发挥作用。
韩小凤道:「当日雷高当众调……调戏……罪有应得!姑娘让他活着回雷家,已是瞧在雷家份上,不欲韩、雷两家关系更进一步恶化……」
一个靑年接口道:「住咀,我大哥看上你是你的造化,想不到你这丫头不识抬擧也就罢了,竟然率众行凶!今日我雷远就代大哥向你讨回这笔债!」
韩小凤粉脸一红,怒道:「你们雷家兄弟都不是好东西!」
雷远邪笑道:「你又怎知咱兄弟不是好东西?只怕到了要紧关头你反会叫好东西呢!」说罢一阵淫笑,雷家的爪牙跟着大笑。
韩小凤怒喝道:「吃屎的狗岂是人养的!」
雷远再也笑不出,道:「那你就别怪少爷不懂怜香惜玉!」拔出佩刀,刷刷刷一连三刀,力稳势雄,果然有几分名门弟子的气派。
韩小凤银牙一咬,抽出宝剑,挽了一个剑花,洒下万点剑光,把那三刀尽皆封住。
雷远喊了声好,刀势更疾,一口气劈了四四一十六刀,一时之间呼呼的刀风声响彻饭店。
雷宝刀缓缓解下佩刀,他的刀比别人的略长稍窄。「韩七你也别闲着!」寒光一闪,连劈六刀,一刀比一刀快。
他名叫宝刀,佩刀果然是宝刀,刀势一展开,自刀上传出来的杀气及砭人肌肤的森寒之气,令人生了股寒意。
同样的招式使在雷宝刀手中却不知比雷远快上几分,凌厉几分。
韩七心头一凛,暗道:「雷家之奔雷刀果然名不虚传!」不敢怠慢,取出环腰的软剑,以柔制刚。雷宝刀攻了十招,他只还了三招,不过他每次反攻都使雷宝刀的攻势为之稍竭。
雷宝刀刀法大开大阖,叱喝之声不绝于耳,状极威猛,旁人都替韩七担心,苏继祖却看得出韩七起码二一百招内没有生命危险。
他扭头望向韩小凤处,只见她出招颇有分寸,雷远要赢她亦不容易。
此时其他食客大都已退出店外看热闹,他一人离战塲最近,人俊衣鲜,十分注目。雷家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激战中,只见雷宝刀刀势一慢,专走偏锋,韩七立即面呈紧张之色。
只见雷宝刀一刀劈出,招至半途突改为削,这一招来得异常诡异,毫无先兆。
韩七跃起五尺,人在半空,剑一引刺向雷宝刀面部。
雷宝刀霍地施了招凤点头,刀锋一转自下向上反削。
好个韩七一提眞气,蓦然升高几尺,腰一折,一个跟斛向前翻去,自雷宝刀头上越过,长剑反刺雷宝刀背心。
他快雷宝刀更快,韩七剑尙未刺出,雷宝刀一个风车大转身,宝刀一揄,电光石火般劈向韩七肩膀。势如奔雷,刀声如雷,慑人心魄。
韩七来不及招架,脚尖刚沾地,刀已将至。
刀未到,风已到,杀气临身,未暇多思,一个懒驴打滚,一滚四尺,再滚又四尺,剑尖点地,人立而起。
风声又起,寒光一闪,刀又临身,奔雷刀法果然不同凡响,难怪雷家凭此刀法历数代而不衰。
雷远虽然逐渐取得上风,一时之间却也不能将韩小凤击倒。
他拼起全力连发五刀,一刀紧过一刀,韩小凤一退再退,三退之后已被苏继祖之座枱阻住退路。
雷远第四刀已到,此时他胜券在握,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苏继祖推开桌子,脚一蹬,踢在左手边横排的板櫈上,直向雷远飞去。
桌子被推开,韩小凤再一退,已临苏继祖面前。
暴喝声中,雷远一刀把板櫈劈裂。刹那骂声四起。
「小子,胆敢破坏二少爷的事!」
「好小子,原来是韩家帮手!」
「依我看,这小子九成是看上了韩丫头!」
韩小凤这才定过神来,转首看一看苏继祖,一看之下,娇靥一阵发烧,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那里来的一位俊郞君。
苏继祖对她微微一笑,侧过头对雷远道:「在下因座位阻及这位姑娘行动,似乎不很公平,故此把椅桌搬开,想必雷二侠不至见怪!」
雷远自负英俊,可是跟苏继祖一比,无疑是萤火与日月相较,心中又妒又怒,冷冷道:「用这种方法搬开椅桌,阁下亦算用心良苦了!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若要把这梁子挑了,大可干脆出手!」
苏继祖虽然对雷家的作风甚为看不过眼,不过,一则到今为止,雷家的报复手段尙算光明正大,二则师父严禁自己炫露武功,以免泄露身份。一时间只顾盘算忘了答话。
雷远以为他看不起自己,心中更怒,环视手下一眼,道:「你们替我招呼他一下。」话音一落,立即有四五个雷家的子弟把苏继祖围住。
韩七刚直起身,雷宝刀又到,仓猝间擧剑一架,「当」软剑几乎脱手飞去。
雷宝刀刀一横,削向韩七胸间,刀至半途倏地一慢,一刀化三式,从意想不到之部位攻去。
韩七心头一凛,长剑飞舞,洒下一道剑网,全力护着要害。肩上一凉,已中了一刀,幸好伤口并不太深,可是,形势却更加吃紧了。
韩小凤终究气力不如雷远,激斗之后,香汗淋漓,双臂酸软,身形逐渐呆滞,久久都不能反攻一招。
苏继祖施展天魔舞步,姿势潇洒无比,穿插在雷家子弟中,覆险如夷。他见韩七及韩小凤形势危急,心想既然已动了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双脚一错,闪过左边那大汉的长刀,右拳却打在对面那人胁下,左肘又撞倒一人。
雷家子弟只觉眼前一花,苏继祖已不知怎样脱出重围。
苏继祖一脱重围,扑向雷远。「架梁的来了!」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把雷远攻向韩小凤的招数全接了下来。
雷远又急又怒,喝道:「不能放走这丫头!」
#小凤刚喘过一口气,迅即被包围。
苏继祖大急,连施绝招迫退雷远,猛一回首,把一个包围韩小凤的雷家子弟踢飞。水牛般大的躯体迳向店门飞出街上。
再一上,迫至雷远面前,右掌突入刀网,拍向雷远胸口。
雷远大惊,急忙一退。他一退,苏继祖立进,右掌始终离雷远胸口不足四寸。
雷远豆大的冷汗簌簌流下,一股寒意盈胸,前所未遇的恐怖令他尖声惊叫。
「雷二公子,不如大家就此和气收手吧!」
雷远巴不得有此一句,哀叫道:「四叔,小侄」
雷宝刀自雷远惊呼之后已一直暗中注视,闻言之后心中暗骂一声不长进。「远儿你退来我这边!」
雷远何尝不想?只是被苏继祖迫得四周乱退。
苏继祖加紧施为,倏地一脚踢在雷远小腿胫骨上,「拍」一声淸脆的骨折声响,雷远应声倒地。
雷宝刀猛劈一刀,一个倒窜,左肘向苏继祖胁下撞去。
苏继祖没有江湖经验,一觉有人偸袭,立即飞退八尺。
雷宝刀怕他进一步加害雷远,正要他如此。翻身,捧腰,进步,右臂一揄,左六右七劈了十三刀。
苏继祖仗着天雷舞步的奇妙,堪堪避过。
雷宝刀武功在雷家七兄弟中名列第二,不知比雷远高了多少倍。十三刀刚过,又是二十四刀,旁人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苏继祖心神稍定,双脚不敢稍停,同时运功于手臂,以防万一。
「呼!」刀尖只离颈前半尺,苏继祖运起天魔功左掌拍在刀背上。雷宝刀只觉刀上传来之力出乎意料雄浑,手一颤,刺向空位。
苏继祖右掌随即攻上去。
雷宝刀刚离开,韩七一怔之下,随即窜前,一剑指在雷远心窝上,喝道:「雷宝刀,你还要不要这个侄儿!」
雷宝刀闻言,刀一收,退开三步,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怒极。「韩七,算你命大,但错过今日,只怕你仍难逃大限!」
韩七喝声道:「老夫不是要听你这些话!」
雷宝刀腮胡直竖,高声道:「都停下来,让他们离开!」
韩七一把揪起雷远,冷冷地道:「让你宝贝侄儿送咱一程!」
「韩老七,我雷四爷从来说一是一,你还要劫持人质!」
「韩七素来做事谨愼。对不起,请雷四爷备三匹马!」
雷宝刀莫可奈何地道:「牵三匹马给他们骑!」
韩七、苏继祖及韩小凤穿过人羣,刚至店外,已有雷家弟子牵来三匹骏马。
韩七骑上马背才把雷远交给一位雷家弟子,然后与苏继祖等一挟马腹,绝尘而去。


(六)


出了鎮,韩小凤道:「今日幸得侠士相助,小妹及家叔公才得以脱困,大恩大德,韩家永铭心中。」
苏继祖道:「姑娘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中人应为之事,姑娘何必挂怀?」
韩七接口道:「老朽惭愧,至今尙未请敎小侠高姓大名。」
「晚辈苏继祖。」
「未知令师是那位高人?」
苏继祖不禁沉吟起来,过了一会才道:「家师齐恩重,他生性淡泊,没有在江湖上走动。」
韩七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苏义士与齐南峯如何称呼?」
苏继祖心头一跳道:「晚辈不知齐南峯是何人。」心中忖道:「这人果是老江湖,竟能从齐恩重想到齐伯伯身上去。」
其实韩七是另有所藉,他听了苏继祖之答话后,脸上神色反而较前泰然。「苏义士若不嫌弃,请回到寒舍,盘桓几天如何?」
韩小凤接口道:「对,谅苏大哥不至推辞。」
苏继祖道:「在下尙有点事要去鄂北一趟。他日若有闲再行到贵府拜候。」
韩七一怔,问道:「苏义士到鄂北何处?有何贵干?」
韩小凤大奇,觉得七叔公问得不大寻常。「七叔公……」
苏继祖道:「晚辈,晚辈……去找个朋友!」
「哦?」韩七又望了他一眼。
「前辈若是没有其他事,晚辈先行一步。」
韩七脸上神色诡异,欲言又止。「苏义士有空请到寒舍盘植几天!」
「一定。」苏继祖打个招呼,拍马而去。
韩七望着他的背影,怔怔不发一言。
「七叔公,你怎样啦?」
倏地有三骑人从他们身边越过,看背影有几分熟悉。
韩七忙道:「丫头,快回家!」用力一挟马腹,迅速向回家的方向驰去。
韩小凤心有疑困,一怔之下,拍马跟他而去。


(七)


五日之后,苏继祖已至摩星岭山脚。
山下有条村庄,为恐村庄内有天星敎的耳目,苏继祖不敢入村,由于天色尙早,于是在周围溜了一圈。
入黑,苏继祖弃骑上山,司马燕画给他的地图,这几天他已看熟,因此一切颇为顺利。
他藉着山石的掩护,闯过两重天星敎的巡山弟子。
今夜乌云蔽月,正是夜行人行动的好时机,初更刚过不久,苏继祖已潜至天星敎总坛附近。
他藉着自内透出的微弱光线,看淸楚了周围环境。这一切与司马燕所述的相差不大,看来这些年来天星教发展不大。
一俟巡逻队过后,苏继祖立即像狸猫般扑出,三几个起落已藏在墙角。
四下无声,苏继祖翻墙而入,墙内是一个小院子,四面有房,看来是天星敎弟子住宿之所。
再翻过一堵墙,里面是幢独立的小院。一栋小楼孤零零矗立,二楼上面宪户透出灯光,显然主人尙未入睡。
苏继祖猛吸一口气,身子如皮球般弹起,轻飘飘落在瓦面上,双脚勾在滴水飞簷上,「倒挂珠帘」,双眼凑在隙缝上。
一个中年美妇,双手支腮,似在发呆,对苏继祖之偸窥毫无所知,苏继祖暗暗得意。
「十九年了,不知生儿在那里?生儿生儿你到底是生是死?」中年美妇憔悴的面庞挂着几点泪珠。
苏继祖暗暗奇怪,不料底下的话更令他吃惊。
「燕二哥不知为何要害死大哥?若说是为了我,可是种种迹象却又显示无此可能。宋三哥说有人发现有个靑年懂得『天魔舞步』,莫非是燕燕哥的徒弟?
「宋三哥说生儿是让燕二哥抱去,此人莫不是生儿?不可能,不可能,燕二哥若是疼爱生儿,但可开口,我与大哥自会送他到二哥处学艺,他又何必因此对大哥下毒手?
「燕二哥,你十九年来藏在何处?我多想见你一面,问淸楚一切,唉……」
苏继祖已知房内之中年美妇必是燕飞南,他眞想下去吿诉她,说什么他都不相信师父不是凶手。
正在寻思间,突觉四周灯火大盛,光如白昼,苏继祖一怔,随即知道自己已被发现。
「小子,下来吧,本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你了!」
房中美妇闻言一震,一抬头见纱窓上有个人影,她一掌扑灭灯火,回身返床取了一把短剑。
苏继祖回首见四周都是天星敎弟子,不禁自怨自艾:「我还道自己行动小心,避过他们耳目,故此一路顺利,原来自己行动早已落在人家眼中,布下圈套让自己自投罗网。」
事已如此,只得纵身跃下。
当中一人,白面留须,面目虽姣好,却带着几分阴惊,他一见苏继祖面色一变,一变之后迅即恢复。「盛义,能使『天魔舞步』的就是此人么?」
一个五十多岁,面目瘦削的人应道:「禀敎主,正是这小子,当时许师侄亦在塲!」
苏继祖依稀认得此人曾在小鎮饭店中出现过,心忖:「难怪天星敎对我之行动,了如指掌。」
白面无须的敎主宋志城,脸色一沉,厉声道:「小子报上名来。」
苏继祖一昂首,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苏继祖。」
宋志城哼了一声。「深宵偸窥女子也是大丈夫之所为?」
苏继祖一窘,呐呐说不出话来。
宋志城道:「你是司马燕徒弟?」
苏继祖心想既然已为人所知,便坦言道:「家师正是司马燕。」
此言一出,天星敎弟子哗然,随即骂声四起。
宋志城咳了一声,待门下弟子都住了声才道:「令师司马燕乃杀害本教前任掌门的凶手,谅你必有耳闻,你今日亦必是奉他之命而来,所谓寃有主,债有头,又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令师藏身之所供出,本敎将不与你计较,放你回去!」
苏继祖怒喝道:「晚辈只知家师绝非是杀害齐伯伯的凶手,为人弟子者岂能因贪生怕死而出卖师尊!敎主何必导人不忠不孝!」
宋志城一皱眉,脸上杀气渐盛。
此时中年美妇燕飞南已从小楼下来,闻言接口叫道:「苏小侠……」
苏继祖回首对她。燕飞南一见之下,如痴如醉。「你,你眞的叫苏继祖?」
苏继祖大奇,却不敢失礼,行了一礼,道:「拜见齐伯母,小侄不敢以化名相欺。」
宋志城脸上突现诡异之色。
燕飞南心神稍定,道:「对不起,是伯母我失礼了!」
宋志城沉声道:「师嫂你岂能对仇人之徒自称伯母!」
燕飞南道:「孩子无罪,有何不可?说不定那时他还未出世,」转首对苏继祖道,「伯母有件事要问你,你知不知道燕二……,不,令师十九年前……」
宋志城喝道:「证据确凿,何必多问!上!」
燕飞南急声道:「且慢!待我问了这件事才动手。」
「令师十九年前有没有抱去我孩儿齐剑生?」
苏继祖朗声道:「家师岂是这等人?据小侄所知,绝无此事。」
燕飞南脸上一热:「伯母思念儿子过甚,你莫见怪。那么,令师除你之外,尙另有弟子否?」
苏继祖摇摇头,道:「小侄自小在父母身边,十年前家师因避雨借宿家中,后来被家父聘为西席,日间敎小侄习文,夜间习武,自始至终只小侄一人,并无师兄弟。」
燕飞南露出失望之色,望了宋志城一眼。
宋志城陪笑道:「司马燕是何等阴险之人,岂会把失德之事吿诉徒弟,只要擒下他,不怕司马燕不出面。」
苏继祖怒道:「我尊你是长辈,你岂能一而再,再而三侮辱家师!」
宋志城瞪了他一眼,厉声下令:「上!要活的!」
天星敎弟子蜂拥而上。
苏继祖虽然心惊,却也绝不后退,他一边施展「天魔舞步」,一边用「天魔掌」还击。
起初还击倒几个,但天星敎弟子有增无减,他的「天魔舞步」慢慢施展不开,形势急转直下,已是有败没胜之局。
一柱香过去,他已中了两拳一腿,气力渐竭,身形更加呆滞,刀光一闪,「嗤」衣袖齐肩被劈落,幸好苏继祖闪得快,否则只怕要挂彩。
正在危急处,突然有个弟子气急败坏地跑来报吿:「禀敎主,传敎厅不知如何起了火!」
宋志城脸色一变,哼了一声。
天星敎弟子顿时一乱。
宋志城脸色又是一变,声音带着几分喜悦,「不可混乱,各就各位,分一小部份人去救火。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哈哈,本敎主估计必是司马燕所为,大家准备替齐敎主报仇!」
齐南峯素得门下弟子拥护,此时天星敎上下俱是精神振奋。
苏继祖闻言却是又惊又喜,既喜师父及时来相救,又惊师父落在宋志城手中。
宋志城道:「师嫂,等下司马燕出现,愚弟必鼎力相助,让师嫂手刃仇人报却大仇!」
燕飞南心乱如麻,面上表情极之复杂,闻言茫然点点头,心中不断呼道:「燕二哥,你大哥,杀你之凶手当眞是燕二哥?」
宋志城传令:「加点火把,不要让司马燕藏在暗处施偸袭!」
人众办事快,不一会,四周增加了二三十把火把,生光眩目,把四周一草一木照得纤毫毕露。
宋志城叫道:「困死苏继祖,引他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司马燕知道苏继祖一时之间尙不致有生命危险,故此并没有出现。
燕飞南不知如何对苏继祖有股特殊的感情,发了一阵怔之后,便把目光投向苏继祖,一看之下,突地尖声叫道:「剑生我儿!」
天星敎上下俱是一怔。
只见燕飞南扑入重围。
宋志城呼道:「师嫂,你……」
苏继祖亦是一怔。一怔之下,左臂已被燕飞南握住。「伯母你……」
燕飞南厉声道:「你们退下。」
天星敎弟子一时之间不知道退下好,还是不退好,不过,总算都停了手,他们对前任敎主的夫人都有一份敬意,不敢冒犯她。
燕飞南拖着苏继祖走近火把,火光照耀下,淸楚看见苏继祖臂上有一处疤痕,这伤疤淸楚地看出是被人用利器划了个五角星而形成的。
持火把的弟子脱口呼道:「天星,他是我们天星敎的弟子!」
燕飞南身体如筛米般震抖。
苏继祖彷似傻了般,他曾因此星形疤痕而问过父母,得到的答复是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一个道士替他施法祛除病魔时留下的。
燕飞南叫了几个弟子上来。「拉高衣袖让他看看。」
几条粗细不一,肤色不同的左臂同样刻着一般的星形图案。
苏继祖张大了嘴,一颗心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不知身处何地。
再一闻惊呼出自燕飞南口中:「你是生儿,他是生儿,盛大叔你来看看,他星下更多了一条疤痕!」她惊喜交集,不禁有点语无伦次。
一个白髪苍苍的老人走了过来一看,道:「正是,你看他倒有当年齐敎主的几分模样。」
宋志城含笑道:「师嫂,小弟没有说错吧,司马燕岂会把眞相吿诉师侄!」
燕飞南喜极而泣道:「生儿还不叫掌门师叔!」
宋志城道:「生侄你今日得以归来,实乃师兄在天有灵,快叫娘吧!师嫂,恭喜你母子相逢。」
苏继祖如同发了一塲梦,梦醒不知何处,到此时尙不能接受事实。
宋志城一捋衣袖,露出臂上之星形图案。「贤侄你尙有疑问乎?凡我天星敎弟子都有此记。」
原来,天星敎弟子入敎时都要用药刀刻下此记认,齐剑生满四月时便依天星敎敎规擧行入敎仪式,当时盛义先用麻药擦在齐剑生臂上,然后用刀替他刻上图记。
由于擦了麻药,小孩子不会疼痛,但是,当时刚巧齐剑生打了个呃,身体跟着一动,盛义收刀不及,故此在星下刻多了一条线。因此之故,燕飞南为求谨愼要盛义再审查一下。
执礼堂堂主盛义把前事吿诉了苏继祖,苏继祖才与燕南飞相认。
一时之间,上下欢腾,各人纷纷向她母子道贺。燕南飞喜不自胜。
齐剑生(苏继祖)心中仍有疙瘩,待各人道贺完毕之后才道:「娘,孩儿相信师父绝非杀父仇人!他根本不知孩儿的眞实身份,亦不知弟子臂上有我敎敎徽,因此,孩儿认为他不会瞒骗孩儿。」
宋志城怒道:「贤侄你既已明白了自己的眞实身份,岂能再替司马燕辩护!你爹爹虽然不在,但还有母亲、师叔及敎中诸人,岂可说这种不孝的话!」
「三师叔……」齐剑生对宋志城虽然不满,却不敢反驳。
就在此时,小楼瓦面上有人洪声道:「宋志城你口口声声说司马某是弑兄凶手,可不知知我者全不信你胡诌!」
齐剑生高呼道:「师父,我……」
宋志城冷冷地道:「司马燕你既然有胆来,为何没胆下来!」一边指挥手下把小楼团团围住。
司马燕全不理会。「祖儿,刚才之情况我全听到,你的确是齐大哥的儿子。不过,为师也是刚才才知道。至于你如何会在苏家长大,恐怕只有苏振业才知道!」
燕南飞道:「你眞的是燕二哥?怎么变成这模样?」
她声音虽低,可是司马燕依然听到。一声悲啸,道:「十九年的寃屈,能不早生华发!」
「不是,你……你的脸……」
司马燕声音更悲凉,低沉的声音令在塲的人都为之心颤:「忍辱偸生,所为是何?毁了张脸算得什么?精神及心灵的痛苦如同毒蛇噬心却又岂是寃杜别人者所能体会?唉,至今不死只因一念不绝,此一念即是找寻眞凶!」
燕飞南颤声道:「燕二哥,我,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眞凶,你要多珍重!」
宋志城怒喝道:「司马燕你还狡辩!师嫂,你说话怎地如此没分寸?」
「三哥,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燕二哥了!」
司马燕道:「祖儿,不,生儿,是齐大哥儿子,为师不能阻挡你入天星敎,不过,绝不能把天魔敎的武功授与任何一个天星敎弟子!你既有你母亲照顾,为师亦放心,不过,希望你到苏府走一趟,说明原委,免得被人骂我没有信义。」
「弟子谨遵师令。」
司马燕突自语道:「难道十九年前抱走你的竟是苏振业?难道我看走了眼?」
声音虽不大,但一字一句塲上之人都听得淸淸楚楚。
突然有人说道:「这其中之原因我知道!」
齐剑生转首一看,来者竟然是韩七,心中大奇。今晚所发生之事无一不令齐剑生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宋志城脸色大变,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本敎重地!来人,先把他们杀了!」
韩七身后是韩小凤,另有两个老仆人。「宋敎主,你何其善忘?十九年前兄弟相称,托老朽办了件伤天害理之事,如今竟然要杀人灭口!」
燕飞南一听他话有跷蹊,忙止住天星敎弟子:「且慢,听他把话说明!」
宋志城色厉内荏地道:「韩七,你说话可得小心!」
韩七冷然一笑,大声道:「廿多年前,老朽便与宋志城相熟,说得坦白一点,就是臭味相投!」
宋志城嘿嘿冷笑。
「十九年前他差了个人传老朽上山,老朽到了此地,他便指使老朽到小楼上抱走此孩子。」说着一指齐剑生。
众人都禁不住「啊」了一声。
宋志城语气阴森地,说道:「本座为何要指使你做这件事?你又为何要听本座之令?」
韩七道:「宋志城,你莫以为老朽不敢说出来,谁敎你暗中指使奔雷刀雷家与韩家火并!想借刀把老朽杀了。哼哼,宋志城啊宋志城,你的心又是何等之毒!」
宋志城脸上阴晴不定。风声微响,原来司马燕已从屋瓦上跃了下来,站在他附近,显然是防止他骤下杀手灭口逃走。
宋志城脸上怒气更盛。
塲上鸦雀无声,人人屛息静听。
韩七道:「老朽早年有痛脚给宋志城抓住,他便以此威胁老朽,要老朽扮作司马燕把齐剑生抱走,还要我在离开后把他杀死!」
众人只觉心中一寒,均难以置信。
「当时老朽问他有何作用,他不说。后来老朽却偸偸叫一个仆人把他抱出去送给人养。韩福,你说给大家听听,你把那孩子抱至何家?」
他的一个老仆人道:「小人早年受苏家之恩,又知他乐善好施,更兼膝下无子,便把那孩子给他抚养。」
韩七接口道:「韩福你说淸楚,你把孩子送给那个苏家。」
「是。」韩福道:「是送给芜湖苏振业,苏恩人。」
齐剑生至此再不偻疑自己的眞实身份了。
韩七又道:「老朽为何不杀齐剑生?因为不想长期给他威胁,自己留下一手以作他日反击之用!不想当日一念之慈,反而被齐小侠救了一命,眞乃天理循环,此亦激使老朽尾随齐小侠来此。」
宋志城冷笑一声。「你何不说说你有什么痛脚被我抓住!」
韩七老脸二热,沉吟一会,终于毅然道:「老朽早年爱上一位女子,后来把她丈夫杀了,把她……把她抢来……」
宋志城脸有得色。「你把她抢来干什么?」
韩七怒道:「不错,老朽事后把她抢来当老婆。」
「嘿嘿,你怎不说她丈夫是谁?」
韩七心头起伏不定,沙哑地道:「他,他是武当派的凌云子杨鎮邦!当时还不是你从旁协助!」
塲上「啊」的一声,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天星敎弟子虽然平日觉得宋志城不如上任敎主,但都想不到竟是个这样的人。
在燕飞南亦吃了一惊。「三哥你,你为何这样做?」
宋志城投过怨毒的眼色,冷冷道:「韩七,你把话说好了没有?」
「哼,你要杀人灭口?」
司马燕道:「有司马燕在此,只怕未必能遂他心愿!」
宋志城道:「本座尙未与你淸算杀师兄之仇,你竟敢横插一脚!来人,上去把他杀了为前敎主报仇!」
韩七道:「大伙儿且停一停,听我一言。」
宋志城截口道:「师嫂难道你亦不替师兄报仇?」
燕飞南呻吟一声,身体无风自动,颤个不停。
韩七喝道:「宋志城才是杀死齐南峯的凶手!」
此言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众人心头狂跳。
宋志城暴喝一声:「韩七,你敢含血喷人!」身形一起,在空中一折腰,避过司马燕飞扑韩七。
司马燕适时一声叱喝,双掌一扬,发出一股强劲无匹的天魔掌,掌风直迫宋志城腰部。
宋志城怒哼一声,一个大翻身,飘落在地,怒视司马燕一眼。
司马燕双脚一错,拦在他与韩七之间。「韩英雄但请把话说淸楚。」
燕飞南亦忙道:「韩英雄救了犬子一命,晚辈十分感激,不过,刚才那句话,韩英雄可知后果严重,难道你有证据!」
韩七一颔首,道:「老朽当然有证据才敢说,韩寿你把一切吿诉大家。」
另一个老仆应声而出。对宋志城道:「齐二子,你大槪还认得我,我就是你隣居钱海!」
宋志城大吃一惊,饶是他老谋深算,城府深沉,脸上还是一阵靑一阵白,怔怔地道:「你眞是钱大叔?」
一出口才发觉此言一出无疑承认自己是齐二子,一急:「你,你……你怎会来此?」
韩七急忙道:「韩寿,你快把事情说淸楚。」
钱海大声道:「是,七老爷,小人是樊城人氏,与令先敎主齐南峯及在敎主齐南岭齐二子是隣居。」
塲上诸人又是一阵惊呼。
燕飞南说道:「他,他跟大哥是何关系?」
钱海道:「是兄弟,齐南峯是大哥,齐南岭是老二!」
燕飞南「樱哗」一声,晕了过去。幸好齐剑生就在她身后,连忙把她扶住。「娘,娘!」
司马燕亦是十分激动,颤声问道:「那么他为何会变成宋志城?」
齐南岭(宋志城)此时反而心境平静,负手旁抱,一直嘿嘿冷笑。
钱海道:「老朽之所以会离鄕别井,卖到韩家为仆,都是拜齐南岭之赐。」
喘了一口气:「齐南岭自小便十分顽劣与其兄毫不相同,终日惹事斗非,无所不为,后来年纪渐大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有一次当众打死了小人儿子,当时小人上前理论亦遭毒打。后来他簧夜出走,临走还警吿小人。后来小人一则因为儿子已死,二则心灰意淡,便离开家鄕投到韩家为仆,心想借韩家作护身符。可是隔了几年,小人有次竟然见到他来找七老爷。小人十分害怕,又知他已在天星敎学艺,更加不敢声张。
「后来小的才知道七老爷跟他好像不很合得来。近月来雷家趁我家大、二、四老爷过世,便不断来寻衅,三老爷又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七老爷在书房中嗟唤自言,无意给小的听见了,于是小的才把前因后果讲与七老爷知。」
韩七道:「好啦,你退下!至于齐南岭为何会变成宋志城,则要问一问齐夫人呢。」
燕飞南已醒了过来,闻言道:「此件事天星敎除了先夫及先师叔七星剑之外,恐怕没人知了。」
司马燕道:「虽然不知,却大致可推测出来。齐南岭杀人后,便改名换姓四处游荡,大槪跟些拳师学过一阵子武艺,所以武功杂而不纯。」
天星敎的高手及燕飞南倶暗暗点头。
「后来大槪觉得没出息,于是暗中求大哥推荐入天星敎,大哥大槪因他性劣不肯,后来经他苦苦哀求之后,才答应以朋友之道替他推荐,订明今后不得兄弟相称。因为七星剑宋方铭没有子女,齐南岭便拜他为义父改名宋志城。齐南岭你说是否如此?」
齐南岭冷冷地道:「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聪明,推想得合情合理,虽然不完全如此,却也有七八成符合事实。」
燕飞南道:「你为何要杀死自己的亲兄弟?」
「不是亲兄弟!」齐南岭随即道:「我与他只是同父异母兄弟!」
燕飞南说道:「却也是兄弟!到底何故?」
「因为你!」齐南岭一字一顿地道。
「我?因为我?」话虽出口,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司马燕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爱上自己的大嫂,于是暗算了大哥,既可篡夺敎主之位,又得到大嫂。」
燕飞南脸上发烧,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在此众目睽睽之下,仍然甚窘。
司马燕续道:「大槪你觉得难以得到大嫂,所以抱走剑生,欲以此打击大嫂,希望她在死去丈夫又失去儿子的情况之下,精神崩溃,你则有机可乘……」
齐南岭暴喝一声:「既已知道,何必废话,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抽剑而出,眨眼之间攻出了二十多招。
司马燕失去了生机,只得施展「天魔舞步」,先避其锋。
齐南岭状若疯狂,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十招中倒有八九招采取攻势,得理不饶人之下,剑招如大海之波涛,一浪盖过一浪。
燕飞南见状颇为司马燕担心,忙吩咐天星敎弟子围上去。此时,众人对齐南岭都是异常痛恨,恨不得亲自手刃此枭。纷纷拔出武器。
司马燕却止住他们。「司马燕含寃受屈十九年,今日方得昭白,不亲杀此疗何能泄得心头大恨!司马燕若然不行,各位再上来。」
齐南岭趁他说话分神,加紧施为,刷刷刷三剑几乎同时刺出,第三剑剑尖吞吐不定,一瞬间,抖了七朶碗口般大小的剑花,如天上七星。
司马燕暗吸一口气,双脚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间不容发闪过。
不料第七朶剑花刚使出,未待招老,横削一剑,斩向司马燕胸前,有如天外飞星,毫无先兆。
眼看司马燕去势已尽难再移形换位,众人不禁惊呼出口。好个司马燕,际此千钧一发之际,丝毫不乱,霍地使了个铁板桥,脚前头后腰向天。
齐南岭这两年已尽得七星剑眞传,剑一抡,反削为劈,直劈司马燕胸腹。
司马燕刚一后翻,双掌即在地上一撑一按,身子如脱絃之箭向后倒窜。
齐南岭嘴角含笑,飞身进迫,长剑不离司马燕胸腹半尺。司马燕一窜再窜之下,头已迫近小楼,蓦地一吸气,身子如落叶被秋风吹起,贴墙向上游上去。
当今武林「壁虎游墙」功最炉火纯靑的「壁虎王」黄玉龙,想来也不过如是。
「铮」一声响,剑刺入墙四寸,离司马燕双足不过两寸,险极。
剑一入墙,齐南岭心即一沉,未及拔出剑来,同马燕身子一沉,左足点在剑身上,右足飞踢齐南岭面门,距离既近,走势又疾,看来齐南岭非放松手中剑后退避招不可。齐南岭深知一失去长剑,单凭拳脚无疑已输了一半,电光石火间,左手如爪疾握司马燕足踝。
足踝若被齐南岭握着,必碎无疑。幸而司马燕此招只是虚招。稍一撑腰,右腿一沉改踢胸部。
眼见齐南岭已然换招不及,可是长剑适时抽出,司马燕身子失去凭借,蓦地一沉,齐南岭嘴角又现得意之色。
好个司马燕不愧是个顶尖儿角色,就在身孑未落地时,一吸气,提升二尺,左腿跟着凌空踢出,踢去齐南岭持剑手腕!
这个变化太过突然,齐南岭大出意料,「呛啷」一声,手腕一麻,长剑落地,人亦下意识向后一掠,一掠丈五。
他一退,司马燕即时跟进,亦是一掠丈五。两人面对面怒视,各自运功作最后一击。刚才那几招,司马燕由退至进,由死反生,其间一瞬万变,曲折反复,看得在塲诸人胆战心惊,如痴如醉,直至此时心神才稍松一口气。
蓦地,齐南岭一声暴喝,双掌挟起排山倒海之势疾击而去。
司马燕脚步连蹈,如天魔狂舞,从震位进自巽位,又自巽位退至乾位。
齐南岭双掌落空之后,再发两掌,掌风吹得司马燕须发飞扬,衣袂猎猎作响。
司马燕再一闪,依然只避不迎。
齐南岭怒道:「司马燕,你不敢与本座对一掌?」
司马燕趁他说话作势发掌,齐南岭忙再发掌抵挡,不料,司马燕只是虚招,待避过齐南岭之掌后才蓦地一声怒吼,左右双掌全力击出。
齐南岭心神被他一声怒吼震慑,未及逃避,匆匆擧掌相迎。
「轰」一声巨响,几乎震碎旁观者之耳膜。
齐南岭一鼓作气,再三而竭,加上苍猝抵挡未及拼运全力,被司马燕之天魔掌击中胸部,一阵天旋地转,连喷几口鲜血,脚步歪歪斜斜,难以站立,终于跌倒在地。
司马燕道:「原来你会使『催心掌』,这倒难怪,幸而如此,我才解开另一个谜。当日齐大哥中掌受伤,我不知情况,运用内力替他疗伤,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加速大哥死亡。」原来人中催心掌严重者绝不能用内力疗伤,必须先以药物压制住伤患,然后方可内力助疗,否则中掌者将立刻死亡,死后伤处并会呈现黑色。
齐南岭气喘不已,不能发一言。
司马燕道:「生儿,你杀父仇人已失抵抗之力,如今让你手刃亲仇,替你父亲报仇!」
齐南岭强提一口气,道:「不必……我齐南岭好恨!」运起仅余的一丝内力,一掌拍碎自己的天灵盖。
枭雄伏诛,众人不禁欢呼出声。
X X X
半个月之后,司马燕与齐剑生辞别燕飞南。两人下了摩星岭,齐剑生道:「师父,你打算去那里?」
司马燕虽然白发苍苍,但精神却比前充沛,容光焕发。「为师蛰伏了十九年,想到江湖上四处走走,顺便拜访些老朋友。生儿,你此去苏家顺便代为师向苏振业道谢一声。多谢他十几年来知遇之恩。」
齐剑生缓缓点头送别师父。直到司马燕人影消失,才向芜湖城方向走去。
正在想着这个多月来的奇遇,突然听见「咕」一声,猛一回头却是韩小凤。
她对他扮了个鬼脸,娇声道:「生哥,我陪你去一趟可好?」
齐剑生大喜,欣然答应。两人结伴上路,太阳自他们身旁斜照过来,却把他们的投影连在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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