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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秦红《武林牢》【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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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3 18:44: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9-8 08:1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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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奇妙的一幕



这是一个仲冬的午后,天空阴云沉滞,寒气凛冽。
陕西,太白山主峰,仰望摩云插天,积雪皑皑,宛如一位披着白发的老翁在斗姥峰,菩萨顶,十二重楼等龙飞凤舞的拱衞中,显得特别的傲岸、绝俗。
山上名列史书的大太白池,水淸波平,好像一面大圆镜子照映着天光浮云,明晰如画;池边小草野花冒寒吐放,红花与白雪相映,蔚为太白山中一奇景。
就在这里——太白池畔——四十九天之前,忽然在一夜之间出现了一间圆顶的茅亭,亭中放著一座嬝嬝冒烟的丹炉,炉边围绕着十三位瞑目端坐的老人。
这十三位老人是:一媪、二僧、三道、六俗,除了据中而坐的是一位白发皤皤看模样约有百岁高龄的黄衣老人外,余者年龄都在六至七旬之间,个个太阳穴高高隆起,有的宝相庄严、有的仙风道骨、有的神采飘逸,一看而知都是武林道上的绝顶人物。
他们整天围着丹炉静坐不动,每天只有一人轮流起来负责添炉火,也就是说每人一坐便是十二天,不食、不言、不动,直如神庙中的塑像。
夜以继日,风雨无阻,炉火熊熊燃烧,烟云嬝嬝不绝……
今天,第四十九天的午后,负责在添炉火的是「位面貌慈和,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尙;他蹲在丹炉下,一面送柴入炉,一面神色紧张地凝住着由炉盖边沿冒出来的烟气——本是白濛濛而今天已变成浓黄色的烟气。
「还有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便可出炉了……」老和尙兴奋地自言自语着,俄而似乎发觉到自己出家人不该太动「情」,立即面容一肃,合掌低宣一声阿弥陀佛,之后继续取柴送入炉口。
那位据中合目端坐的白发老人听到老和尙的佛诵后,脸上忽然泛出一丝丝不可理解的笑靥,同时双目缓缓睁开,露出一对神光炯炯的精眸,然后慢慢挺身站立起来。
接着,围绕在丹炉旁的僧道俗十一位老人也纷纷起立,彼此相视一笑,开始各自抖掉身上的灰尘。
白发老人摆头纵目四瞩一阵,然后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黑色小布袋,含笑环视众人,发出淸亮的声音道:「诸位掌门人,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负责添火的老和尙合掌躬身答道:「可以开始了,老前辈。」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右手提高黑色小布袋,再环望众人说道:「这个小袋中有十二支式样各不相同而又分别镌以十二肖相为标志的金钥,诸位掌门人每位只能取去一把……」
话未完,内中一位面貌淸灌的老道人突然跨前一步,举掌稽首道:「老前辈,贫道以为金钥应该有十三支。」
白发老人朝他略一颔首,敛目淡笑道:「谢谢终南掌门道长的盛意,老朽大限已届,这世上再不会有一样东西値得留恋的了……」稍一停顿,抬目再望手中的黑色小布袋,含笑道:「现在,关于取金钥的次序,诸位掌门人有无意见?」
一位相貌威严身穿深青长衫的俗家老人抢先说道:「宋某建议以取到灵物之先后为先后。」
白发老人赞许地颔颔首,再度环望众人说道:「天城宋掌门人之说至为公允,但不知诸位掌门人意下如何?」
其余十一位掌门人一齐点头赞成,白发老人于是转对就中那位女性掌门人——手拄一根龙头铁柺的老婆子——微笑道:「雪山巫掌门人最先取到『千年绿灵芝』,现在就请过来取去一支金钥。」
老婆子漠然轻「嗯」一声,举步走到白发老人面前,伸手入黑色小布袋里取了一支金钥——没有一人看到她那支金钥的式样,因为她揑在掌心里,连自己也不看一眼便纳入怀中,退回原位。
白发老人旋即转向那位面貌淸癯的老道人,微笑道:「终南派掌门梅风道长第二位取到『何首乌』,请过来取去。」
老道人应声跨前,也伸手入袋中取出一支金钥,端入怀里,退了回去。
于是乎,一个接着一个——
「峨眉派掌门心镜上人第三位取到『石髓』。」
「邛崃派古掌门人第四位取到『禹余粮』。」
「武当派掌门淸尘道长第五位取到『竹米』。」
「南海派龙掌门人第六位取到『玉液』。」
「少林派掌门莲云大师第七位取到『松魄』。」
「黄山派司马掌门人第八位取到『金汁』。」
「昆仑派掌门天仓道长第九位取到『萍实』。」
「崆峒派尙掌门人第十位取到『千丈地泉』。」
「华山派余掌门人第十一位取到『参王』。」
「天城派宋掌门人第十二位取到『百花精』。」
白发老人逐一发完十二支金钥后,将黑色小布袋丢进炉口焚烧,接着由怀中取出一个方圆约有一尺,外表黑亮光滑而四边开有十二个小孔的圆形盒子,笑瞇瞇道:「这个盒子曾耗费老朽五易寒暑的时光,老朽不揣冒昧定名为『神机玉盒』,关于盒中的奥妙,老朽前已详述过,现在就请诸位掌门人取出金钥将此『神机玉盒』打开,以便盛放灵丹。」说罢,轻轻把「神机玉盒」放到地上,人却拂袖飘身退出茅亭。
十二位掌门人面上均呈凝重之色,一齐向地上的「神机玉盒」围拢过去,同时取出自己的一支金钥,各自找到合适自己金钥的锁孔,极其小心地插了进去。
白发老人见十二位掌门人都已将金钥插入盒孔中,便走上前检视一遍,然后退出两步,高声发话道:「现在请同时向右旋转半周——一、二、三。」
「呛!」一声轻响,十二位掌门人身形像爆开的烟花,仰身纵出茅亭,每个人的睑上都禁不住现出一阵苍白,也都禁不住透了一口气,好像刚从死亡边缘逃生出来似的。
但见此时地上的「神机玉盒」有如一头张开的蛇嘴,盒中现出一个圆形的小槽,此外空无一物,也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再退出两步,左掌倒亮略一伸缩,地上的「神机玉盒」便已离地飞到他掌上,他托著玉盒徐徐转身朝向丹炉,双目精光陡盛,紧紧盯着炉上逐渐浓黄的烟气,神色变得庄重已极。
丹炉上的烟气愈来愈黄,也愈来愈稀少了……
一会之后,炉中蓦然响起一片「虎虎」之声,有如闷雷由天边遥遥滚来,又似一头做势欲扑的猛虎在低声怒吼著,乍闻之下,令人心头为之一紧,恍如面临浩劫一般。
白发老人一看时候已到,立即抬起右手隔空一抓,轰然一声,丹炉上的铜盖平空揭起,由炉锅中逬射出十二颗拇指大的黄色丹丸笔直往空中冲去。
老人长啸一声,右掌即时朝空一圈一抓,那空中的十二颗黄色丹丸忽像一群掠燕掉头飞落,一颗接一颗的投入他左掌上的「神机玉盒」中,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盒里那个圆形的小槽上。
十二位掌门人目睹白发老人这种神乎其技的施为,都不禁由衷地发出赞叹之声,有人且大声喝采起来。
老人淡淡一笑,右手探怀掏出十二张六寸四方的羊皮,游目顾盼众人,缓缓说道:「老朽一身武学全部录于这十二张羊皮上,将来诸位掌门人可凭各人金钥上所雕镌的肖像对照取去一份,这是老朽对诸位掌门人的一点敬意,务请笑纳。另外,老朽有一点事意欲要求诸位掌门人,那就是关于老朽的那个儿子,他自从五年前远游化外之后,迄今未有一点音讯,如果他在十二年后仍未见回到中原,诸位掌门人可约定日期自行起出此盒,惟诸位掌门人在取去灵丹及羊皮之后,必须将此空盒再投入池中,并各派出一人四出寻他回来处理,这只是为了安全问题,老朽请求诸位掌门人务必做到。」说完,将十二张羊皮放入盒中,然后右掌轻轻往盒盖上一按,「啪」的一声,盖好「神机玉盒」,突然仰天纵声大笑,神情欢欣异常。
十二位掌门人个个面露喜色,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著,庆幸著……
白发老人笑声一停,众人也跟着静止下来,数十道目光全向老人脸上凝注著,等着他再发话。
老人左掌托著「神机玉盒」,笑吟吟的来回踱了几步,手捻银须缓缓道:「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壮举,一次打破武林数十年来的派别观念,老朽谨此向诸位掌门人致最崇高之敬意,并祝诸位掌门人十二年后得已脱胎换骨,功参造化。同时,老朽希望诸位掌门人能永远珍视此一可贵的合作,让这种精神永远存在于武林之中……」他说到此住口,默然凝望天际良久,然后朝十二位掌门人躬身深深一礼,双手捧著「神机玉盒」缓步向太白池走去。
「老前辈,请稍等。」发话的是南海派龙掌门人,他跨步越众而出,走到已回转身来的白发老人面前,抱拳一拱,微带激动的声调说道:「老前辈忽然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龙某深感迷惑,莫非……」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抬目注视著老人,两眼露出征询之色。
老人含笑望他半晌,微微颔首道:「龙掌门人如有某种猜测,那种猜测是对的。」
南海龙掌门人闻言面容一黯,低首轻轻道:「那么老前辈前曾道及丹成之日将有所求于龙某等十二人,现在丹已炼成,老前辈何不说出来?」
老人垂目轻轻一叹,沉吟著道:「唔,龙掌门人难道尙未悟出老朽所欲求于诸位掌门人之事?」
南海龙掌门人老脸微红,抱拳再拱道:「龙某愚蠢,不辨菽麦,尙请老前辈明教。」
老人脸上微露失望之色,举目转望其余十一位掌门人问道:「诸位掌门人,你们哪位能替老朽答出这个问题?」
众人愕然相觑,片刻之后,就中少林派掌门莲云大师忽然走上两步,朝老人躬身合十说道:「善哉,前辈用心良苦,贫道愿永远奉为圭臬,拳拳服膺,不敢或忘。」
老人顿时红光满面,仰首长笑一声,身躯倏转,右袖往后一挥,身子挺直地低低飞前三丈,降落太白池上,脚踏水面,一步一步向池中走去。只见他双手捧著「神机玉盒」走到池面中央,转身再朝池畔上的十二位掌门人躬身一礼,人便慢慢往池底沉下。
一会间,池水淹没了他头上的皤皤白发,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散尽,池面复归平静……
十二派掌门人纷纷移步向太白池靠去,绕池默默肃立,悲悼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太白池……
时间,一刻一刻流去……
天,渐渐黑暗了。
月,慢慢升起了。
「唉,他真的不出来了么?」
「是的,他老人家永远不会出来了……」
「走吧,古掌门人。」
「不,在下还要再等一等。」
「哦,为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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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3 18:45: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翠堤春晓



初春。
眉月初升。
杭州西子湖,波光瀬艳,栏边桥畔,烟柳婆娑。
湖上,画舫如织,笙歌处处……
少年豪飮醉忘归,不觉湖船渐渐移,
水面夜凉银烛小,越娘低唱月生眉;
惜春曾向湖船宿,酒渴吴姬夜破橙,
蓦听郎君呼小字,转头含笑背银灯。
一阵一阵的朗吟声,由一艘游舫里缓缓飘了出来。这是一艘绿色游舫,撑竿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容貌秀丽态度轻佻的小船孃。
船舱里,四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文士正在一觞一咏,放浪形骸于湖光山色之中……
「柳兄,干。」
「啊啊,陆兄,小醉似仙,岂可鲸吞乎?」
「正是,陆兄,所谓『美酒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你不能喝太多呀。」
「哈哈,史兄,你最喜痛飮,怎么也说这个话?」
「对了,秦老弟,袁中郎说过『醉』有六宜,今请以『柳』为『宜』可乎?」
「对,秦老弟世居杭州,对于西湖之柳,应有所赋才是。」
秦老弟,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始终沉默著的一个,剑眉、凤目、鼻挺、唇朱,神态轩昂,举止潇洒,是个俊美绝伦的少年文士。
他听到同伴的敦促,面颊上泛起一抹从容悠逸的笑靥,慢慢别头望向垂柳万株的「苏堤六桥」,略做思索,随即朗声道:「柳之多采多姿,宜宫殿、宜山林、宜绣阁、宜名园,宜晴、宜雨、宜月、宜风、宜烟、宜雾、宜暮、宜四时寒暑、宜江南江北;论时论地,无往而不宜,妩媚时,如仙女倩妆;潇洒时,如名士挥翰——陆兄,小弟技谨此矣。」
一个两腮虬胡丛生的青年起立哈哈大笑,右手拿着酒盅,摇摇晃晃的跨出船舱,向船尾那个撑船的小船孃大声道:「游湖宜对佳人——姑娘,妳也来飮一盅。」
那个船孃含着感谢的眸光向他微微点头,浅笑答道:「多谢相公,奴家不会喝酒。」
虬胡青年摇头不止,又大声道:「不是,不是,我是请妳『飮』酒,不是请妳『喝』酒啊。」
船孃错愕一下,双眸深深打量他一阵,忽然妩媚一笑道:「你们三位相公是外地人吧?」
虬胡青年「唔唔」连声的点着头,蓦地一怔,抬目讶然道:「三位?妳说我们三位?」
那船孃敢情到了喜欢「聊天」的年纪,闻言垂首俏笑道:「是呀,另外一位奴家知道他是本地人。」
虬胡青年不禁掉头一瞥舱中那个「秦老弟」,旋又回对船孃露笑道:「好,妳说妳认识哪一位?」
船孃凝眸斜乜,举手轻轻一指舱中那个英俊不群的「秦老弟」,含羞带笑道:「谁不知道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才子』之一,人称『画兰圣手』秦舫秦相公。」说罢,双颊飞红,害羞地扭过身子,赶紧撑著船向湖心亭划去。
虬胡青年哈哈大笑,转身手指舱中的秦舫喝道:「好个『画兰圣手』,今天你抖啦。」
秦舫俊脸通红,两眼望着手中那柄画著兰花的折扇,耸肩苦笑道:「陆兄,当心跌落湖中。」
他话刚说完,身左一位旋螺眉鹤鸽眼的青年突然探头出舱,朝那个船孃高声道:「姑娘,另外的『三才子』妳想不想认识?」
船孃头也不回,低声答道:「相公说笑话,奴家认识他们做甚么?」
青年大为失望,缩头入舱哭丧著脸道:「唉,如果换在金陵,出风头的该是区区在下啊。」
虬胡青年又哈哈大笑,仰脖喝下手中的酒,摇晃着身子再转对船孃道:「姑娘,区区向妳打听一件事可好?」
船孃怕被调戏,着实迟疑了一阵,方才轻轻答道:「相公请发问,奴家知道的自当奉告。」
虬胡青年怪笑道:「那么,妳知道『秦相公』有没有女朋友?」
船孃又迟疑一阵,又轻轻答道:「奴家不知道,大槪没有吧。」
虬胡青年诧道:「怎么『大槪』没有呢?」
船孃掩口轻笑道:「奴家是听人说的嘛。」
虬胡青年问出兴头,紧接着追问下去:「听谁说的?姑娘。」
船孃迅瞟舱中的秦舫一眼,含糊笑道:「听许多人说的……」
虬胡青年一路直逼,又问道:「许多人?许多人都是谁呀?」
船孃轻轻一跺脚,横下心肠似的道:「全西子湖的船孃都在这样说。」
虬胡青年再度仰脸哈哈大笑,倏然笑声一敛,面露讶色道:「姑娘,妳再说说,全西子湖的姑娘怎么都知道『秦相公』没有女朋友?」
船孃扭转身,摇头道:「奴家不知道,听说……听说秦相公见了姑娘就脸红……」
秦舫愈听愈觉不像话,连忙探头出舱向她大声道:「姑娘,妳银子不想要了么?」
船孃回头对他媚然一笑,脆声道:「秦相公不给银子不打紧,只要把手上那柄画著兰花的折扇赏给奴家就得了。」
秦舫顿时面红耳赤,哭笑不得。
其余三人捧腹大笑不止。
那船孃大槪觉得自己话中有毛病,脸上一红,发急地赶紧补充道:「奴家的意思是,秦相公那柄扇子拿去卖了,最少也有五十两银子,就是这个意思呀。」
秦舫锁眉「嗜」了一声,缩头回舱,端起酒盅狠狠一飮而尽,心头激动得不得了。
三人大笑半天方罢,那个虬胡青年接着便摇头叹气起来:「咳,大名鼎鼎的『江南四才子』之一,『画兰圣手』秦相公竟然见了姑娘就脸红,可叹啊,可叹。」
秦舫哪里再忍耐得住,挺身大喝道:「胡说,我谁也不怕,不信改天我追一个给你们瞧瞧。」
话声甫落,忽听船侧的湖面上响起一片「哗啦」的水声,由于声音太近,四人都不由摆头向舱窗外瞧去。
只见此时一叶轻舟灵捷地由游舫左侧滑过,笔直往「苏堤春晓」方面驰去。撑舟的是个老汉,舟上却站立著一个面貌姣丽、体态婀娜的红衣少女。
虽是匆匆一瞥,舱中四人都瞧得耸然动容,当中一个眉目淸秀的蓝衣青年禁不住击掌叹道:「噫,此姝也,胡为乎来哉。」
那个旋螺眉鹧鸪眼的青年立刻推了秦舫一把,怪笑道:「秦老弟,改日不如今日,就追这个给区区瞧瞧。」
秦舫收回视线,皱眉踌躇道:「不行,此姝是身怀绝技的武林女子。」
其余三人同声惊问道:「咦,你怎么知道?」
秦舫猛觉失言,心中暗急,这时待要解释么有困难,不解释么又怕他们讥笑自己没胆量,登时又弄得满面通红,双颊火辣辣的像在燃烧。
虬胡青年一见之下,立即又摇头摆脑起来:「嗟吁——」
秦舫年轻气盛,受不了激,不等他叹完,双手一按桌面,闪身跳出船舱,向那个船孃挥手吩咐道:「姑娘,撑快一点,赶上前面那只小舟。」
船孃有些不乐意,低首幽幽嘟嘴道:「秦相公,奴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秦舫说声:「让我来。」跳过去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竹竿,开始左一竿右一竿的撑起来,手法居然熟练无比。
游舫霎时以三倍于前的速度破浪疾进,「哗啦啦」的向前面那只轻舟赶了过去。
船舱里的三个同伴以及呆立一旁的船孃都料不到秦舫一介书生竟会有这么大的膂力,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楞若木鸡。
游舫疾速前进,而同时间,左方十丈外也有一只轻舟在尾随着前面的红衣少女,舟上的乘客是个黑衣人,他蹲坐着,一颗头埋在双袖中,看不出他的年纪,也看不出他的面貌。
不消一刻,秦舫的游舫业已追着红衣少女的轻舟,结成首尾啣接的状况。
轻舟上的红衣少女偶一回头,发觉情形有异,只见他向撑舟的老汉低声说了两句,老汉点点头,手中竹竿揄起再向右方湖中插落,轻舟应手拐头,转向「平湖秋月」急滑而去。
秦舫这时牛性发作,哪肯放松,也自驶转船头,啣尾紧追。
红衣少女一见大怒,立刻喝令老汉停下。
老汉忙向秦舫高声喊道:「那位相公,老汉要停了,你别冲上来啊!」
秦舫见他已停止撑舟,忙将船头略向左拐,随也停止撑竿。
于是很巧妙的,一大一小两条船并排同时停了下来。
而左方十丈外的那只轻舟也在这时有意无意的停住了。
红衣少女只发觉秦舫缠着自己,这时紧绷著姣丽的脸蛋儿打量秦舫几眼,一抬下巴冷笑道:「喂,你一直跟着本姑娘干么?」
秦舫哪里说得出理由?当下暗暗吸口气,索性装出很轻松的样子,耸耸肩笑道:「姑娘好说,小可随意游荡,何曾跟着妳啊?」
红衣姑娘登时两眼怒瞪,尖叱道:「明明跟着我还强辩,死皮赖脸。」
秦舫只觉她那一对水汪汪的眼珠异常动人,心里赞叹不已,但一听她骂自己「死皮赖脸」,顿觉自己的行为果然太过卑下,不由得面热心慌,再也「赖」不起脸,拱手呐呐地道:「姑娘说得极是,啊啊——」觉得措词奇劣,慌忙举手掩住嘴巴。
红衣少女忍不住「噗哧」一笑,两腮上各现出一个玲珑可爱的梨涡,但一笑之后立即摆手命令老汉撑走。
轻舟开始慢慢前进,她稚气地对秦舫抬脸皱皱鼻子道:「告诉你,书呆子,你最好识相一点,须知本姑娘惩治登徒子的本领高人一等,不信你再跟跟看。」
秦舫连忙打拱道:「是是,姑娘妳请便……」
身后三人哄然大笑,秦舫心头一气,本已消失的牛性顿又发作,再度撑竿跟着红衣少女的轻舟驶上去。
左方十丈外的那只轻舟也跟着秦舫的游舫同时开动。
红衣少女一看秦舫又跟上来,气得尖叫一声,蓦然娇躯一旋,飞身射出轻舟,双足连点湖面,宛似蜻蜓戏水,翩翩绕着轻舟飞转了一圈,再跳回到轻舟上,妙目凝睇著秦舫微微冷笑,好像在说:这是最后警告,你这书呆子再不识相,本姑娘可要你好看啦。
游舫上的那三个青年文士以及船尾的船孃和轻舟的老汉看见红衣少女竟能在水面上飞行,个个大惊失色。
那个虬胡青年吓得两眼发直,慌忙向秦舫招手大呼道:「秦老弟,此姝果是『聂隐娘』之流,惹不得,惹不得也。」
那个旋螺眉鹏鸽眼的青年也着慌道:「秦老弟,不可造次,区区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这小妞儿委实惹不得。」
那船孃也乘势伸手扳住秦舫的臂膀,装出非常孰心的姿态道:「秦相公;她好厉害,你不要再惹她了。」
秦舫毫不理会,仍旧撑竿急追,决心豁出性命的样子。
红衣少女眼看自己施展出绝顶轻功依然起不了吓阻作用,芳心大怒,正做势欲向游舫扑去,忽像临时改变主意,身形一刹而住,反而露出甜笑向秦舫不住点头,意似赞许他勇气可嘉,然后转身吩咐老汉撑向孤山靠岸。
秦舫照跟不误,也把游舫驶向孤山去。
左方十丈外的那只轻舟也不即不离的跟随着……
「啧啧,秦老弟,咱们手无缚鸡之力,再缠下去就不得了啦。」
「是呀,秦老弟,区区向你道歉……」
「秦老弟,咱们『江南四才子』的名头得来不易,适可而止吧……」
一会工夫,轻舟靠岸,红衣少女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驶舟老汉,回首对秦舫抛眸一笑,纵身上岸飞奔而去。
秦舫何尝不知她在「钓」自己上岸,以便进行惩治,但自忖尙应付得了,于是丢下竹竿,抽出怀中的折扇递给船孃,也自撩起长衫腾身跃起,一跨三丈飞上岸,随后直追。
「天啊,原来秦老弟也会飞。」
「啊啊,秦老弟也会武功……」
秦舫追赶一程后,只见前面的红衣少女站在一株柳树下,两手叉腰,等著自己准备「惩治」的模样。
秦舫在她面前两丈处站住,四顾无人,心下稍安,便朝她一揖到地,说道:「姑娘,小可不是故意的,请妳原谅……」
红衣少女柳眉一竖,戟指娇叱道:「哼,不是故意的,你是说今晚缠着本姑娘不是去年计划好的?」
秦舫俊脸通红,嗫嚅道:「那,那怎么可能?小可的意思是……是……」
红衣少女不等他说完,欺上一步飞眉叱道:「是,是色胆包天。」
秦舫直摇手道:「绝对不是,我发誓,我实在是被逼的……」
红衣少女鼻孔一哼,冷笑道:「被逼,谁逼你来着?」
秦舫反手一指身后,窘笑道:「他们,他们一直笑我没胆量,交不到一个女朋
友……」
红衣少女又飞眉瞪眼怒叱道:「扯谎!我刚刚还听见他们一迭的劝你回头,你道我没听见么?」
秦舫无法解辩,一时恼羞交逬,不觉俊脸一扳,扬眉喝道:「妳不相信拉倒,再见。」说罢,转身举步便走。
「站住!」红衣少女电闪般飞越到他面前,忽然收敛凶态,天真的扭歪小嘴笑道:「说走就走,你道本姑娘这样好欺负么?」
秦舫刹住脚,负手抬脸冷冷道:「要不然怎么办?捉拿官里去么?」他说这话时态度丝毫无诙谐之色,这是因为他脑子里只知「王法」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东西的缘故。
红衣少女不禁「咕」的笑一声,待发觉自己不该笑,忙的又绷脸道:「告诉你吧,本姑娘一向只有惹人家,从来没有人敢惹我,你算是破天荒的人物,因此本姑娘觉得很新鲜。」
秦舫双手一摊,淡淡道:「既然新鲜,妳就不要生气嘛。」
红衣少女咬咬唇忍住笑,一皱鼻子道:「我当然不生气,不过你想走可没有这么简单。」
秦舫眨眨眼道:「那要怎么办?说呀。」
红衣少女偏脸想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第一、跪在本姑娘面前自己打十个耳光;第二、看你的样子好像也学了几手花拳绣腿——打得赢本姑娘就让你走路。」
秦舫暗暗着急,苦脸道:「小可很想选择第二条,可是小可的花拳绣腿怎是姑娘
的对手……」
红衣少女得意洋洋地笑道:「那就选第一条好了,又简单又省时。」
秦舫断然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有向女人下跪之理?我不干。」
红衣少女气得跺脚道:「哼,男子汉有甚么了不起?我偏要你跪下!」
秦舫怒道:「不,妳不肯干休,妳去衙门告状好了,告我秦舫调戏良家妇女。」
红衣少女一怔!瞪眼讶道:「告状?我干么要去告状?」
秦舫要她告状她不肯,觉得她简直无可理喻,心头大怒,当即跨步挽袖,喝道:「好,咱们打一架,输了可不准再纠缠不休。」
红衣少女叫声好,身形一闪,抢到他身前,右手舞起一片掌影,倏然往他胸前洒落,奇快无比。
秦舫面色微变,上身一晃,活像喝醉了酒,踉跄往旁倒下,巧妙地躲过她的一掌,同时禁不住惊呼道:「啊!天山绣红指!」
红衣少女闻言惊噫一声,不觉停手道:「看不出你倒识货,你师父是谁?」
秦舫一动手后,无形中便恢复了活泼的本性,这一见她发问,由于不好回答,便故做滑稽地挺挺眉,侧头笑道:「怎么,要拉交情了是不是?」
红衣少女大怒,轻叱一声,闪步猛进,掌分上下,挥舞著抓向他的华盖、分水两穴,疾如电光石火。
秦舫又「醉」起来,摇摇晃晃向右颠去,同时左掌暴吐,乱糟糟的反拍她的右腕,看似不成章法,其实既妙且快,倏忽间已拍到她玉腕不及一寸。
红衣少女脸容遽变,急忙撤掌滑步,横飘寻丈,指着他惊叫道:「酩酊十掌!你师父可是一壶先生陶乐夫?」话刚问完——
「酩酊十掌么,嘿嘿嘿……」附近黑暗处突然有人发出一阵冷笑之语,声音阴森森的、冰冷冷的,有如厉鬼惨啸,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两人愕然循声一瞧,隐约见得左方七、八丈外一只巨大无比的蝙蝠一闪而没,再听笑声,竟然已远台半里之外。
红衣少女呆了一会,回过神后,吃惊地转望他问道:「喂,他是谁?」
秦舫茫然喃喃道:「一只蝙蝠,一只蝙蝠……」
红衣少女骇了一跳,白他一眼道:「瞎说,蝙蝠哪会说话?」
秦舫迷茫地又随口道:「大槪是蝙蝠精吧。」
红衣少女又骇了一跳,不禁怒叱道:「鬼话!你想吓唬我么?」好像发觉自己太胆小,于是别脸向蝙蝠逸去的方向皱鼻一哼,再回对他问道:「喂,你是一壶先生的徒弟么?」
秦舫迷迷糊糊的反问道:「谁是一壶先生啊?」
红衣少女恨恨地跺脚道:「你刚才打出的明明是一壶先生的酩酊十掌,你道我看不懂?」
秦舫又装迷糊道:「哦,甚么叫酩酊十掌?」
红衣少女跳脚尖叫道:「你装甚么糊涂?你刚才打出的就是『酩酊十掌』第一招『一杯在手』,你以为本姑娘看不懂?」
秦舫暗暗着急,再试探地问道:「那么,第二掌呢?」
红衣少女开始卖弄见识,傲然道:「酩酊十掌是一壶先生震慑武林的武学,因为他嗜酒如命,所以招式全以猜拳的方式命名;第二掌叫『两袖淸风』是不?」
秦舫更加吃惊,但他忽然不想扯谎,因此点头笑道:「对,那么第三掌呢?」
红衣少女不假思索的答道:「第三掌叫『三生石上』,这『三生石』听说就在下天竺寺后山,我正想明天去看看呢。」
秦舫觉得她坦率得可爱,爱慕之心油然而生,当下朝她一揖笑道:「姑娘,明天我带妳去好么?」
红衣少女这才觉出自己说溜了嘴,脸大红,欺上一步尖叱道:「书呆子,你想占我便宜么?」
秦舫退步打拱,陪笑道:「姑娘别生气,话都是妳自己说的嘛。」
红衣少女瞪他一眼,恨恨地道:「现在言归正传,你究竟是不是一壶先生的徒弟?」
秦舫不做正面答复,皱眉反问道:「奇怪,姑娘对一壶先生的武学为何这般熟悉?」
红衣少女不觉展颜得意地笑道:「这有甚么奇怪的,告诉你吧,我师父天山雪婆婆正要找他呢。」
秦舫刚才从她的轻功步法上已看出她是武林三奇之一,以绝顶轻功「天山七重飞」称绝天下的天山雪婆婆的门下,但这时一听她说雪婆婆要找自己师父,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妳师父要找我师父干甚么?」
红衣少女一怔,忽然掀唇冷笑道:「哼,他们本是一对老冤家,连这个你也想装糊涂?」
秦舫心中大惊,暗想师父虽曾为自己讲解过天山雪婆婆的武学,却从未述说过他与雪婆婆有何仇恨?但从师父十多年隐居市廛并严加叮嘱自己不得显露武功一节来看,可知他必有难言隐衷,也许与雪婆婆有着不平凡的瓜葛存在,如今自己竟在糊里糊涂之间泄漏出来,岂不糟糕透顶?他大惊之下,情急智生,猛可举手指向她身后,惊喊道:「看,那是谁来了?」
红衣少女不知是计,掉头张望,秦舫乘机拔腿便逃,施开轻功没命地朝西冷桥方面奔去。
红衣少女发觉受骗时,秦舫已远出七、八丈之外,正一头钻入一片柳树中。
「喂,你干么要跑?你停停,我不打你,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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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06: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天山娇客



半夜。
万籁无声。
他画完了最后的一笔,轻轻将画搁下,退后两步,负手欣赏着她长睫毛下那对特别传神的秋水,以及粉腮上那两个充满著天真娇憨的梨涡,摇头摆脑自我陶醉了一阵,然后再提笔蘸墨,在她姣丽的脸庞右方写下两行字:
梦回芳草思依依
江南秦舫丁酉初春遇于西子湖
刚写就,身后房门「咿」的一开,一位相貌伟奇的老人踱进来了。
老人年在六五上下,身材硕长,眉如卧蚕,目似蝌蚪,头载方帽,一身员外郎的装束,神态傲岸中不失慈和,慈和中又带着点诙谐之慨。
秦舫一见老人突然来临,吓了一跳,慌忙转身挡住画像,朝老人点点头,笑道:「师父,这么晩了,你还没睡觉?」
老人慢腾腾地在一个鼓凳上坐下,举手揉着惺忪睡眼,慢吞吞地道:「睡了,只因发觉有人在半夜作画,故此特来瞻仰一番。」
秦舫俊脸泛红,困窘地笑笑道:「师父雅兴不浅,只是这张画没甚么看头,你老请回房安息吧。」
老人听如未闻,右手撚著颏下的山羊胡,似笑非笑的咕哝道:「唔,梦回芳草思依依,丁酉初春遇于西子湖——这是哪一天的事了?」
秦舫情知瞒不了,索性移开挡住画像的身子,搔搔头皮苦笑道:「师父眼睛好尖啊……」
老人低头轻笑,漫声道:「这种恭维太不技巧,人家喊我『贾员外』,而你却把我看成『真』员外,真是岂有此理之事。」
秦舫无词以对,只好含着傻笑默望眼前这位杭州有名的「贾员外」——一个隐身市廛的武林奇人,也是十八年来待自己如亲子的师父——十八年来,每逢自己做错了甚么事,他从不恶声喝斥,总是以一种使人微感难堪的幽默态度和言语促使自己不得不自动改过。现在,这位狡猾而又可敬的老人又再重施故技了。
老人不停捻著山羊须,又喃喃说道:「柳眉、大眼、小嘴,美而不艳、娇而无冶,果然是一个値得怀念的女孩子——你是哪一天看到她的?」
秦舫犹豫一下,便坦白地笑道:「昨天晚上,我和柳、陆、史三位去游西子湖的时候……」
老人一哦,又问道:「她知否你们是『江南四才子』?」
秦舫摇头道:「不,她是北方人。」
老人笑道:「你问她的?」
秦舫又摇头道:「也不,我是……」他说不出来了。
老人忽然「嗤」的一笑,闭左目瞄着他道:「追求女孩子的秘诀是厚著脸皮,你有没有做到?」
秦舫羞愧地点头笑道:「做到了,师父。」
老人笑哦一声,双目微闪精芒问道:「结果呢?」
秦舫苦笑笑,轻声道:「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师父。」
老人脸色一严,艴然道:「姑娘家哪个不爱俏?一定是你脸皮不够厚之故。」
秦舫暗叹一声,笑道:「师父,你看她是甚么样的姑娘?」
老人抬目向画架上那个姣丽的半身相,忽露惊异道:「噢,她是武林女子?」
秦舫点头笑道:「是的,师父,她非常厉害呢。」
老人目光一凝,正色道:「怎的,你们动过手了?」
秦舫心头忐忑,垂头道:「是她逼我动手的,她说她惩治『登徒子』的本领高人一等……」
老人不善疾言厉色,闻言失声一笑,道:「哪么结果谁赢了?」
秦舫将经过情形述说一遍,却漏掉有人在附近发阴笑的事,这是因为他毫无江湖阅历之故。
老人一听天山雪婆婆在找自己,惊得由鼓凳跳起,怪叫道:「哇,她终于来了!」
秦舫见师父惊骇的模样,心甚懊悔自己闯了祸,但同时也深感迷惑,只因他早就很淸楚老人家的一身成就,也知道他在当今武林中所占有的崇高地位,这就是说,即使他与天山雪婆婆有着深仇大恨,也尽可不必如此紧张激动才是,显然的,这绝不是震于雪婆婆的武功,而是有着别的因素存在,那是甚么呢?
老人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很快便恢复悠闲懒漫之状,负手来回踱了几步,脸泛神秘的微笑道:「孩子,不用惊奇,唯一的理由是二十五年前,我们曾共同生活了十年之久,后来我要她下厨房,她不;她要我戒酒,我不,于是乎只好付之仳离了……」
「嘎,师父和天山雪婆婆是夫妻?」
「是的,说起来令人感伤,是以为师从未提及……」
「啊啊,怪不得她说你们是一对『老冤家』,我当时以为是指『仇』家而言,吓得赶紧落荒而逃。」
「很抱歉,让你失之交臂,不过,为师相信她们师徒最迟明天早上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师父愿不愿意见她?」
「怎么不?我们已经二十五年没见面了,二十五年不是一段短时间啊。」
老人话刚说完,蓦听得书房外的院子里有个老迈的女人嗓音接口冷冷道:「在我来说,二十五年的时间只像白驹过隙,一弹指顷的事。」
老人怪笑一声,旋身面对房门外大叫道:「雪婆婆,妳真的来了。」
「哼!」一声冷哼之后,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老婆子和一个红衣少女已步入房中来。
老婆子年约六旬,眉淸目明,身穿雪白衣裳,从面部的轮廓上看,可知她年轻的时候曾是个相当标致的女人。
红衣少女十六、七岁,隆胸细腰,体态婀娜,穿着一件紧身薄袄;柳眉、大眼、小嘴,正是画架上那个美丽人儿。
秦舫一见大喜,连忙立前倒身下拜,道:「弟子秦舫拜见师母……」
雪婆婆毫不领情,双目射出叫人看了心头冒寒的光芒,冷冷打量他一会,再别脸对身边的红衣少女道:「茵儿,晩上在西子湖欺负妳的就是这小子么?」
红衣少女两颗乌溜溜的大眼迅瞟秦舫一眼,仰起玉脸望着天花板,幸灾乐祸地道:「是的,师父,就是他。」
说著,秋波忍不住又向秦舫瞟去,这一瞟,正好发现他身后画架上那幅画像,不禁又惊又喜的指著画像喊道:「嗨,师父,你看他把我画上去了,画得真像呀。」
雪婆婆冷峻的一瞥画像,陡然朝秦舫欺上一步,厉声喝道:「小子,谁叫你画我徒儿的?」
秦舫不料她不懂风雅至此,一时大为困窘,摆头向师父投去求援的眼光。
老人手捻短须含笑不语,两眼上上下下端详她一阵,方才开口笑道:「湘云,别迁怒到我徒儿身上去啊。」
这一声「湘云」,好像有着无穷的魅力,喊得雪婆婆霎时凶态尽敛,喊得她整个精神之崩溃,浑身乏力似的退步在鼓凳上坐了下去,满面悲愤地诅骂道:「醉鬼一醉鬼一你不喝酒了么……」
老人也在鼓凳上坐下,深深一叹道:「早就不了,妳没听说一壶先生绝迹武林已有二十多年了?」
雪婆婆轻哼一声,冷笑道:「为甚么不喝,没银子么?」
老人摇头叹道:「非也,吾飮酒而『亡』妻,安可再喝?」
秦舫听得心里好笑,暗道:「师父你扯谎,打从我懂事开始以至到现在.,我看您每餐都少不了一壶啊。」
暗道间,只见雪婆婆又冷笑道:「真的完全戒掉了么?」
老人腼腆一笑,怕人听见似的悄悄道:「完全戒掉实非易事,只不过不像以往那样『令人荷锄随之』,碰到必须应酬的场合,则是一推、二端、三闻、四尝、五少吞……」
雪婆婆挺身站起,挥着拳头尖叫道:「还吞,还吞,还吞。」
老人连忙跟着站起,双手直摇,陪笑道:「湘云,咱们都老了,见面就吵,成何体统啊?」
雪婆婆悻悻地重又坐下,低头默然不语。
老两口相对沉默一会,一壶先生忽然感慨万端的长叹一声,背手来回踱著步,一面轻声问道:「这一次下天山,可有何指教么?」
雪婆婆痴痴呆视地上,良久方才冷冷答道:「你难道没听过最近武林中的冷言冷语?」
一壶先生愕然道:「你是说武林中有人在讥笑咱们两个?」
雪婆婆点头道:「不错,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想问你是不是打算继续保持缄默?」
一壶先生捻著短须连道:「怪哉。」偷眼一瞥自己的徒弟和那个红衣少女,踱步转了几圈,最后奋勇般地大声道:「好吧,要是妳不反对,咱们就来个『破镜重圆』算啦。」
秦舫兴奋地闪目一扫红衣少女,暗喊道:对呀,赶快「破镜重圆」吧,重圆之下我好得近水楼台之利;想我秦舫枉为「江南四才子」之一,论学问、人品都不在他们柳、陆、史三友之下,但他们个个都有女朋友,只有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好不寂寞也。
哪知思念方罢,蓦听雪婆婆挥掌「砰」的猛拍一下桌子,尖喝道:「醉鬼,你听到哪里去了?」
甚么?她说的不是指她和丈夫仳离的事?
秦舫茫然别头望望师父,只见老人也是满头雾水的样子,皱眉拚命在揪著山羊须。
雪婆婆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好呀,当真一事不管扮起『贾员外』来了。」
一壶先生急得团团转,转了一阵,似仍想不出她所指何事?废然长叹道:「湘云,究竟甚么事?妳也说个淸楚呀。」
雪婆婆两手往胸一抱,低垂眼皮淡淡道:「我说的是武林牢。」
老人一听武林牢三字,登时双目精光逬射,停步沉声道:「怎么说?」
雪婆婆噘唇冷冷一笑,静静地道:「自从丐帮帮主『饕餮仙』席狷入牢后,整个武林都把希望寄托在咱们两个身上,可是现在不了,他们开始讥笑咱们胆小如鼠,罔顾道义,苟且偷生。」
一壶先生冷笑着轻哼一声,仰脸默思片刻,缓缓问道:「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么?」
雪婆婆摇摇头道:「还有那位天外不速客,但奇怪的是,武林中似乎都把他忘了」
一壶先生低下头沉思一会,忽然愉快地耸耸肩,抬目凝注她笑问道:「那么,妳打算怎么办?」
雪婆婆冷笑道:「天山一脉虽不是武林名派,但自我开山祖师天山雪杖翁以至于我,还不曾在众目睽睽下缩过头。」
一壶先生颔首笑了笑,说道:「好极,咱们两个虽老而火性犹在,不妨同去武林牢坐坐牢,如能因而将彼此的脾气『坐』掉,未尝不是一段武林佳话。」
秦舫不知武林牢为何物?愈听愈奇,这时忍不住插嘴问道:「师父,甚么叫武林牢?」
那红衣少女闻言掩口窃笑一下,似在讥讽他孤陋寡闻。
雪婆婆也面现诧色瞧他一眼,再移目转望老人问道:「你除了教他武功外,就只有教他如何调戏女孩子么?」
一壶先生颔首笑道:「是的,他虽然学得我一身武功,但却与武林隔离十万八千里,就连他的身世,我也还没告诉他呢。」
秦舫一听师父忽然在这时提及自己的「身世」两字,心头猛烈一震,刹那间全身血液沸腾,紧张而又激动得差点站立不住。
是的,这个疑问横卧在自己心坎深处已有十多年了,自己曾经不只一次向师父追问,每次得到的答复是:「在钱塘江边捡来的。」尽管自己直觉地感到师父在说谎,但却找不出反驳的证据。有之,只是自己从襁褓时便已挂在颈项的一条金链和一支「金钥」,而这支「金钥」也只在柄身上镌有一条「龙」,此外并未刻有只字,怎能凭此一支小小的「金钥」找出自己身世的线索来呢?
现在,师父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之事,只此一句,已可证明自己并不是在钱塘江边捡来的了。那么,师父忽然肯说出「身世」两字,是否表示要在今晩将自己的真实来历说出来?
在他思忖之间,雪婆婆漠然又瞥他两眼,再转对一壶先生噘唇道:「哼!这小子有甚么了不起的身世?」
轻视之色溢于言表,好像这世上除了她本人而外,不应该有人比她更了不起似的。
秦舫顿觉这个天山雪婆婆个性横蛮乖戾,不讲理的毛病比她徒儿更有过之,一时心头火发,按耐不住冲口抗声道:「没有甚么了不起,妳就不要问好了。」
雪婆婆万不料他竟敢顶撞自己,大怒之下,上身一倾,做势欲扑,一面瞪视著一壶先生厉喝道:「好呀,你这醉鬼是怎么教导他的?」
一壶先生一点也不着急,只笑瞇瞇向她一揖道:「我只教导他善养『浩然之气』,此外一律采取放任的方针——怎样,是不是准备跟我徒弟打一架?」
雪婆婆暴跳如雷,手推红衣少女上前,嚷道:「茵儿,快,快替为师狠狠教训他一顿。」
茵儿答应一声,晃身飘到房门口,向秦舫招手道:「喂!你出来,咱们到外面打一架去。」
秦舫一见事情闹大,心中着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站着呆呆发愣。
一壶先生仰头哈哈大笑道:「有女挑战,不亦快哉——快出去呀。」
秦舫觉得这一架无论如何打不得,便朝雪婆婆跪倒,磕头道:「对不起,师母,我不是有意的——」
雪婆婆哪肯干休?不等他说完,挥手喝道:「滚开!谁是你的师母?」
秦舫连连磕头。
「滚滚滚!」
秦舫继续磕下去。
「滚滚滚!」
秦舫不禁大怒,跳起身「嗖」的往书房外直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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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06:5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武林夜谭



房外,月光溶溶,深蓝色的天空星斗棋布;星星眨着眼睛,瞧着幽静的大地……
秦舫飞掠到院中,只见茵儿迎著月光娉婷玉立,偏著娇憨的脸蛋儿,似笑非笑的斜睇著自己,表情仍是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秦舫其实无意与她动手,当下默默对她抱拳一拱,静待事态发展下去。
茵儿似也无意动手,看见他一对锐利的星目凝望自己不眨一下,不由得两朵红云飞上玉颊,摆头顾左顾右地说道:「动手呀,怎么不动手呀?」
秦舫见她会脸红,甚感痛快,于是含笑一揖道:「我是来接受挑战的,岂有先动手之理?」
茵儿一怔,双眸滚转一阵,忽地抿嘴微笑道:「就算我让你先好了,动手呀。」
秦舫回头张望,不见二老跟出来,顿时胆气一壮,抱拳笑道:「好,不过妳先报上名来。」
茵儿胸脯一挺,神气十足地道:「天山雪里红杨茵茵。」
秦舫点点头,赞赏地轻唸道:「雪里红杨茵茵,雪里红杨茵茵,多美的名号啊。」
茵儿听他称赞自己名字,大为高兴,不觉忘记邀战,扭扭小嘴笑问道:「听说你叫秦舫,是么?」
秦舫忙道:「是的,杨姑娘请多指教。」
茵儿玉指轻轻抵住下巴,偏脸笑道:「又听说你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才子』之一?」
秦舫躬身谦虚道:「不敢当,杨姑娘怎么知道的?」
茵儿指着他嗤嗤笑了两声,说道:「连这个也要问,还称甚么『才子』?」
秦舫赧然笑道:「晩间在湖上多有冒犯,杨姑娘幸勿见怪。」
茵儿小嘴一扭,现出一对玲珑的梨涡笑道:「跟『登徒子』生气,那才划不来呢。」
双眸一注,接着问道:「喂,你常常那样做么?」
秦舫红著脸摇头道:「不,生平第一次,的的确确是被他们激起的。」
茵儿不相信地轻哼道:「他们干么要激你?没来由。」
秦舫忙道:「真的,他们笑我笨,笑我一个女朋友也没有。」
茵儿忽然玉脸泛红,同时似又觉得自己不该脸红,赶忙芳容一绷道:「哼,你那样做,谁也不会跟你做朋友。」
秦舫惭愧地笑笑道:「是的,跟他们三位才子在一起,我常常会做出一些不知所云的事……」
茵儿「噗哧」一笑,秦舫不知由何而来的勇气,突然迈上一步道:「我真希望妳愿意跟我做个朋友,那样的话明天我就可以带妳去向他们夸耀……」
茵儿装着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道:「哦……哦……你会画像,是么?」
秦舫受了她困窘的感染,不由也顾左右地道:「会一点,啊啊,刚才妳师父说甚么武林牢,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茵儿立刻有了谈话的资料,高兴地跳跃道:「好,我告诉你武林牢的事,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
秦舫于是领着她到花园里的一座八角亭中坐下,又跑到厨房泡来一杯香茗放到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正襟而坐。
月色似水,凉风微拂,天山雪里红杨茵茵开始以武林「先进」的姿态,讲述起当今武林大势来了——
「首先,我得介绍你认识武林黑白两道数十位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
我说『一时』,你也许会觉得太笼统,但这是没办法的,因为那些人成名时有先有后,没落时也有先有后,无法一一详说。
十年以前,武林中曾经传诵过一首歌谣,这首歌谣就是:
一剑不速客、三奇醉仙婆、五子山林居、七侠天下游;双魔尊南北、四灵霸西东、六毒遍地肆、八鬼败江湖。
所谓『一剑』,便是刚才我师父提到的天外不速客,听说这人武功天下第一,但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仅知他每次出现时脸上都挂著一块白纱布,身上都穿着一袭白长衫,行动神秘异常,行事却甚正派,每次杀死坏人后都要留下一个「永」字,那是他名震天下的「永字八剑」的标志。不过,自从武林牢主人崛起武林后,他的『天下第一』已开始动摇,甚至有人断言他如与武林牢主人交手,绝接不下三十招,这一点,咱们暂时别管他。
如今且说『三奇醉仙婆』,『醉』是指你师父一壶先生;『仙』是指丐帮帮主『饕餮仙』席狷;『婆』就是我师父天山雪婆婆施湘云。这三奇的武功要数我师父最高,真的,我不骗你。
至于那『五子山林居』和『七侠天下游』,有的是十二门派中的掌门人,有的是派外的草野侠客,他们也都是正派人物,可惜已被武林牢主人禁锢在武林牢中永无出牢的希望,故此他(她)们的姓名字号姑且从略,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现在再说黑道人物,所谓『双魔尊南北』,乃是『南极神君』阴烈风和『北极魔王』熊师机,这两个老魔头前者以淫出名,后者以吃人心为能事,据说武功都不在白道三奇之下,这一点,我不相信,不过,这两个老魔头也都在五、六年前先后败于武林牢主人手中,被关在武林牢,永远不得出来称尊为恶了。
再下来是『四灵霸西东』,这四灵是西倾山的『独眼恐龙』呼云飞、『长颈龟』皮甲臣和罗浮山的『赤麒麟』卞牙山、『黑尾凤』巴十娘,前两个是一对异姓兄弟,一个身高九尺,一个矮如冬瓜,两人很少离开西倾山,但不出山则已,一出便要大肆杀戮,将死人的头颅带回山中盖房子;后两个是一对夫妻,最喜爱收藏天下名种奇瑰异宝,只要听到哪地方或某人有甚么宝物,就不择手段搜寻掠夺,不到得手不罢休。
这四灵的武功与白道中的五子不相上下,但也都在三、四年前被打入武林牢了。
最后说到『六毒遍地肆』和『八鬼败江湖』,这十四人有僧有道有俗,武功与白道中的七侠相差无几,平日无恶不作,但除了『毒秀才』冷库和『鬼姑娘』赵无盐两人外,余者都已先后被打入武林牢中,再也为恶不成了。
以上黑白两道一共三十六人,都是数十年来武林人人皆知的厉害人物。当然天下武人浩瀚如海,武功比这些人更高而不为世人所知的奇人异士大有人在。譬如那『六毒』中的『毒秀才』冷库上次在长安就被我打掉一只门牙,吓得抱头鼠窜哩。
真的,我不骗你,让我告诉你我是怎样打败他的,有一天——」
秦舫听了她一大段『武林人物』志,除了自己师父等三奇外,其他的仍不甚了解,这时见她居然由「不为世人所知」的世外高人扯到自己身上去,心里好笑,忍不住插嘴说道:「杨姑娘,这事以后再说,现在妳先说武林牢如何?」
茵儿老大不高兴,扳起玉脸道:「你急甚么?我慢慢自然会讲到,打断人家的话,真是不懂礼貌。」
秦舫连忙陪笑道:「对不起,我是听到妳说白道人被关入武林牢,黑道人也被关入武林牢,愈听愈糊涂,一时忍耐不住之故。那么,现在妳就先说怎样把『毒秀才』打掉一只门牙,吓得他抱头鼠窜的事,小可这边洗耳恭听。」
茵儿转怒为喜,端起石桌上的香茗,送到唇边,忽地向他递过去道:「喂,你喝不喝?」
秦舫摆手谢道:「妳喝,妳喝,别客气。」
茵儿轻啜一口香茗,含笑瞟他一眼,又轻啜一口,又瞟他一眼,然后轻轻放下茶杯,心旷神怡地笑道:「好吧,你喜欢听武林牢,我就先说武林牢给你听,可是你不准再打岔,我讲话的时候最气人家打岔。」
秦舫唯唯诺诺,装着诚恳受教的样子。
「远在十年之前,武林十二门派——少林、武当、华山、昆仑、崆峒、峨眉、终南、邛睐、黄山、天城、雪山、南海等十二位掌门人,忽然在一月之间先后接到一张神秘的字柬,据说那字柬上这样写着:某某掌门人:
十二金钥中的龙钥已为本人寻获,请于九月九日莅临大巴山铁锁索谷商讨起出神机玉盒事宜。
武林牢主人拜上到了重九那一天,十二门派掌门人都应邀到达大巴山铁锁谷——」
秦舫又听得不甚了解,又忍不住打岔道:「且慢,杨姑娘,甚么叫『十二金钥』?又甚么叫龙钥?」
茵儿颦眉咬唇瞪他一眼,含嗔道:「十二金钥就是十二支用金子打造成的钥匙,龙钥就是当中一支钥柄上镌有一条龙的,连这个也不懂。」
秦舫点点头,暗想自己也有一支镌龙金钥,这真是无独有偶了,只不知她说的那一支龙钥是个甚么式样?当下忙又笑问道:「对不起,再问一句,那另外的十一支金钥有没有雕镌着甚么东西?」
「有,听说十二金钥分别雕镌著十二肖相。」
「十二派掌门人各执一支?」
「嗯。」
「用来启开神机玉盒?」
「嗯。」
「缺少一支就开不得?」
「大槪是吧……」
「神机玉盒是个甚么东西?」
「不知道。」
「里面盛放甚么东西?」
「不知道。」
「唉,何必呢?」
「我真的不知道,听说这是他们十二门派的一桩大秘密,每代只有掌门人一人知道,而他们都守口如瓶,死也不肯吐露。」
「这样说来,那神机玉盒可能盛放着甚么希世至宝了?」
「这还用说。」
「这件事传出武林有多久了?」
「大槪二十年。」
「结果那一支龙钥失落了?」
「这也要问?」
「龙钥原是那一派执有的?」
「黄山派。」
「为何失落的?」
「内情相当复杂,我不知道。」
秦舫含歉朝她深深一点头,道:「那么,请继续说下去。」
茵儿仰脸冷哼道:「想不到你这人这样喜欢打岔。」
「不,绝不了。」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十二派掌门人于九月九日应邀到达大巴山铁锁谷……」
「好,他们到了大巴山铁锁谷后,发现那个铁锁谷竟深远两百多丈,谷中四壁凿有蜂巢般的百多个小洞;谷上南北两端悬连着七条粗如手腕的铁索,每条铁索相隔一丈,形状很像一面巨大的七絃琴;那个自称武林牢主人的就站在中间那一条铁索上。
他脸上挂著一块黑纱布,身上穿着一件黑长衫,装束正好跟传说中的天外不速客相反,以致十二派掌门人都无法看出他的面貌和年龄,甚至也不敢断定他是男是女,仅由他那淸悦的嗓音上听出约摸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人。
那十二派掌门人在未到铁锁谷之前,都只猜测武林牢主人顶多想利用龙钥分一杯羹或提出甚么交换条件,可是一看谷上的布置后,方知情形不简单,所谓『商讨』,可能只是一句词令罢了。
当时,那武林牢主人见十二派掌门人全数到齐,立即由怀中取出那支龙钥说:本人对神机玉盒其实一点不感兴趣,此次邀请诸位掌门人来此,乃是意欲分别领教诸位掌门人的绝艺;不管哪一位掌门人,只要能在铁索上接下本人十招,当场愿将龙钥赠送,否则人必须留下,关入谷下武林牢。」
「好大的口气。」
「是呀,那时十二派掌门人也都被他那狂妄的言语激怒,可是等到有人出场与他动手后,大家才知道他说的十招不但不狂,而且太『谦虚』了。」
「谁先出场?」
「黄山派掌门人『一阳指』萧展仁。」
「哦,龙钥由他丢失,理当由他先出场。」
「不是他丢失的,是他们黄山派上代掌门人天都老人司马信。」
「哦,结果怎样了?」
「两人就在下临两百多丈绝谷的七絃琴上动手,那武林牢主人动手之前,双脚迅捷无伦的在七条铁索上弹出一片震人心絃的悲凄曲调,然后遥遥向『一阳指』萧展仁拍出一掌,黄山派一代掌门甫接之下,便轻轻易易被他震落谷下去了。」
「啊呀。这一下岂不粉身碎骨了?」
「不,武林牢主人早在谷底挂著一张巨大的安全网……」
「咦,这又是为何?」
「为何待会再说,现在轮到鼠钥执有人——天城派掌门人『子母剑』高士扬出场了。」
「他接了几招?」
「由于有了先一场的见识,成绩不恶,接了两招。」
「噫!那个武林牢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那般厉害。」
「要知道他是谁,其实也很简单。」
「啊,怎么说?」
「你去向他挑战好了,他经常准备接受人家的挑战。」
「他肯告诉每一个向他挑战之人?」
「嗯,他把那十二派掌门人打落谷底武林牢后,消息传到江湖上,十二门派中的高手和派外许多高人都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于是纷纷赶去挑战,结果一一被打入武林牢,没有一人逃脱得了,这一来,很多未去的武林人都望而却步,其后半年间竟无一人敢去挑战,他眼看『生意』淸淡下去,就订出一个优待办法:
第一:凡是接得住五招以上者,被打落武林牢后,在牢里可以免除劳役及戴手鋳、脚缭,每天的伙食亦较其他人丰美,并可获得三次挑战的机会。
第二:接得十招以上者,可免入牢,同时可获得黄金一千两或由牢里任意救出五人;但第二次再挑战时,必须接得住十五招,否则入牢。
第三:能与他打成平手者,一切悉听处置。」
秦舫吐吐舌,吃惊道:「这『优待办法』订出后,有没有人再去挑战?」
「有是有,可是十有九个还是要服劳役,戴手锷、脚缭,吃粗米饭、咬萝卜干,苦得要死。」
「刚才妳说的『五子山林居,七侠天下游』以及『六毒遍地肆,八鬼败江湖』这些人接了几招?」
「没有超过四招,只有『一仙』、『双魔』和『四灵』接了五招以上,其中『饕餮仙』席狷成绩最好,他大槪害怕吃粗米饭、咬萝卜干之故,打得很卖力,可惜打到第八招就掉下去了。」
「到现在为止,武林牢关禁好多人了?」
「正确的数字不知道,大槪总有百多人吧?」
「唉,普天之下当真无一人是他的敌手么?」
「这也不见得,我师父和你师父还没去呢,他们两位老人家脾气发作起来可不得了哪。」
「不不,堂堂三奇之一的『饕餮仙』都只接了八招,还是不去为妙。」
「不去不行呀,现在整个武林都在耻笑我师父和你师父呢。」
「唉……」
「武林牢介绍到此,你还有甚么疑问没有?」
「多得很。」
「哼。」
「啊不,只有一点点,那十二支金钥是不是都被武林牢主人夺去了?」
「没有,当时十二派掌门人接到字柬时,因为弄不淸武林牢主人究竟是甚么人物?为了谨慎起见,都没有将本派的金钥带去。」
「武林牢主人嗣后没有追求?」
「没有,他对神机玉盒大概真的不感兴趣,要不然凭他那样高的武功要搜全十二金钥简直易如反掌,但他从不那样做。」
「这倒奇了,他既不要金钥,为何要把那么多的武林人关在武林牢中?」
「这正是令人百思不解的一个疑问。」
秦舫长吁一声,默然片刻,忽然奇想天开地笑道:「要是那武林牢允许人进去参观,我真想去见识见识。」
茵儿凝眸轻注,微笑道:「你今年几岁了?」
秦舫俊脸陡红,赧然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茵儿掩口轻笑道:「不要脸红,这是武林牢主人订的规定——十年前,他准许九至十八岁的孩子探牢;九年前,他准许十至十八岁的孩子探牢;八年前,他准许十一至十八岁的孩子探牢,一年增加一岁,到今年刚好只准许十八岁的孩子去探牢。」
秦舫大喜道:「这倒很巧,我今年正好十八岁。」
茵儿兴奋地欢喊道:「那好极啦,你应该赶快去见识见识,回来再告诉我牢里的情形。」
秦舫露出渴望的目光道:「咱们一道去不好么?」
茵儿神色一黯,扫兴地摇摇头道:「我今年只有十六,我的年纪始终赶不上他的规定,不能去的。」
秦舫诧道:「武林牢主人这样硬性规定,其义何在?」
茵儿恨然道:「谁知道,简直莫名其妙。」
秦舫见她满脸失望之色,便安慰道:「没关系,妳可以骗他说妳已经十八岁了。」
茵儿柳眉一皱,摇头嘟嘴道:「不行的,武林牢主人有一个部下叫『铁鸟相士』,他专门负责演算去探牢的孩子的年纪,去年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去探她爹爹,她谎报十七岁,被那『铁鸟相士』算出来,结果被他狠狠打了一顿屁股。」
秦舫吃惊道:「打屁股么?」
茵儿双颊微晕,点头道:「是呀。那『铁鸟相士』最不要脸——」
话说至此——
「嘿嘿嘿嘿……」
蓦然由二十丈外的宅里书房那里飘来一阵冷笑,声音阴森冰冷,像厉鬼惨啸,听声音,竟与晩间在西子湖孤山听到的完全相同。
两人怔得一怔,立感事情不寻常,疾忙纵出八角亭向宅中奔去。
眨眼奔回到书房,秦舫当先冲入,只见房中灯火依然,而二老业已不知去向,正欲返身追出,眼角瞥见房中桌上放著一张字柬,立即跳过去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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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06:5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蝙蝠满天飞



秦舫刚拿起桌上的字柬时,雪里红杨茵茵也已倏然飞至身畔;两颗头凑在一起看字柬,只见上面写着四行墨字:
查陶乐夫、施湘云两名素行不检,伪善欺世,着令限于五月五日前至大巴山武林牢报到,逾期不赦
此令
     武林牢主人
啊,武林牢主人。
武林牢主人的「传票」来了。
两人读罢字柬,同时抬起满布惊骇的脸庞对觑一阵,茵儿两眼大睁,张开小嘴呆了半天,方才失声喊道:「天哪!武林牢主人来了?」
秦舫剑眉一扬,喝声:「快追。」丢下字柬转身冲出书房,茵儿随后奔出,双双跃上书房屋顶,纵目向刚才「阴笑」声渺去的西南方眺瞩,目力所及,那个投柬的黑衣人以及两位师父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这时天已将近黎明,杭州城中一片黑黝阒静,仿佛沉浸于深海之底……
茵儿看不见师父,心里着急,当先施展绝世轻功「天山七重飞」旋身疾起,化作一缕轻烟飘向宅外,一面娇喊道:「喂,别站着发呆,咱们快追呀。」
秦舫身形一长,随她后面泻下,脚未着地,蓦见北面屋角冒起一条黑影——双袖阔大形如蝙蝠,翩翩然往宅外飘逝——不禁心头一震,悬空的身子即时一个回旋急转折向北面,同时高声唤道:「杨姑娘,敌人在这一边,妳快来。」
茵儿闻声立即转向北面纵去,两人一先一后电闪般追出员外府,黑暗中隐约看见前面六、七丈外有一条黑影正舞动着阔大的双袖,发出「扑扑」之声,翩翩飘飞而去,形态、动作极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秦舫自然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大的蝙蝠,故尔脚下毫不停顿加紧急追,茵儿却因晩间在西子湖畔听他说过「蝙蝠精」的字眼,心里有些害怕,不敢逞强超到他前头,紧跟在他身后,边追边问道:「喂,好大的蝙蝠,牠不会是蝙蝠精吧?」
秦舫虽只和她相处半夜,已知她是个最蛮横而又最胆小的小姑娘,这一听她问得怪幼稚,童心一起,忍不住打趣道:「嗨,恐怕正是一只修练千年的蝙蝠精呢。」
茵儿粉脸一变,慌忙刹住脚步,跺脚尖叫道:「瞎说,你想吓唬我么?」
秦舫稍微放缓脚步,掉头笑道:「别怕,咱们合力捉住牠就是了。」
茵儿哪里敢?扭著身子嘟嘴道:「不,我不要捉蝙蝠,牠模样儿像耗子……」
秦舫回头望去,那只「蝙蝠」已远在十丈之外,当即奋起直追,喊道:「杨姑娘,他是人不是蝙蝠,妳直管跟上来。」
茵儿仍站立不动,遥遥尖声道:「骗人,你怎知道他不是蝙蝠精?」
秦舫哈哈笑道:「牠如是蝙蝠精,早就飞上天去啦。」
茵儿一想有理,于是起步再追,哪知才追上几步,突见十多丈外那只「蝙蝠」蓦然振翼飘起,翩翩飞上七丈高空,看上去正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哩。
茵儿登时吓得玉容苍白,「啊呀」惊叫,停步急喊道:「喂,你快回来,那是一只蝙蝠精没错呀。」
秦舫距离「蝙蝠」只有八、九丈,这会看得真切,发现「牠」飞起时两条「人脚」缩在腹下,分明是「人」无疑,当下紧追不舍,大声道:「不,他不是蝙蝠精,我看见他的脚了。」
茵儿再度飞步追赶,惊疑着问道:「你不骗我吧,他不是蝙蝠精怎会飞?」
秦舫大笑道:「哈哈,他正在施展『凌空虚渡』,妳看不出来么?」
茵儿身负武林数百年来最上乘的轻功「天山七重飞」,哪有看不懂「凌空虚渡」之理?只是她此刻整个人完全为「蝙蝠精」的恐怖所占据,毫未想到对方是个「人」,故尔也未把对方的凌空飞行看作一种武技,这时经他一点醒,不由玉脸微红,正要开口辩解,忽听附近黑暗里有个苍老的嗓音嗫嗫嚅嚅传话过来:「小……小姑娘……他不是……不是蝙蝠精……可……可是比……比蝙蝠精更……更厉害咧……」
听声音并无惧怕之意,显然发话的是个患有口吃病的老人。
茵儿骇了一大跳,停步摆头张望,惶声问道:「喂,你是谁?」
身左数丈外的一条黑巷里,再传出苍老的嗫嚅声:「老……老朽是卖……卖豆汁的……」
茵儿心起疑窦,未等他说完,双脚一顿,迅捷无伦地闪入黑巷里,瞪眼四处搜视,但见巷内空空如也,一只猫儿也没见到,霎时「蝙蝠精」的阴影又袭上心头,不由得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想起小时候听人说头发可以驱逐妖怪,赶忙拔下数根头发往空扔去,转身飞步出巷,朝已在二十丈外的秦舫急追,骇然尖喊道:「喂,秦舫,你等等我。」
秦舫正在追空中那只「蝙蝠」追得起劲,听她喊声带着恐惧,立刻停步回头问道:「甚么事?杨姑娘。」
茵儿急奔过去,喘息著叫道:「我碰见妖精了,好怕人哪。」
秦舫微吃一惊,问道:「妖精?妖精在哪里?」
茵儿尙未回答,蓦闻附近黑暗里又传来一丝苍老的嗫嚅细语:「妖精在……在你……你们的……周……周围……有一只银……银狐狸精……一只红……红蝙蝠精……八只黑……黑蝙蝠精……」
秦舫觉得这发话人的声音有些熟耳,惊噫一声,摆头迅向四周扫视,赫然发现身围五丈处不知何时已悄然围拢上来十个怪模怪样的怪人。
正面是一个身穿银色衣裳全身银光闪烁的绝丽佳人,只见她面如桃花,蛇腰婀娜,一对黑白分明的美眸波光流动,给人一种高贵而又风流、娴静而又嫌媚的感受。
紧靠在她身右巍立的是一个身穿深红大袍,白发披肩,鹰鼻鹤眼,相貌阴鸷的老人,他两手叉腰,张开两片连在腰间的红袖,看起来活像一只直立著的蝙蝠。
另外环绕围立的是八个脸蒙黑布的黑衣怪人,他们背上一律插著长剑,一齐缓缓煽动着两片连在腰间形如蝙蝠翼的袖子,在黑暗中看起来倍觉阴森恐怖。
秦舫和茵儿都未见过也未听过当今武林中有这么一批形状类似蝙蝠的人物,这一见之下,惊得不觉紧紧靠在一起,惶然不知所措。
那个穿红袍的白发老人两颗鹤眼射出慑人心魄的冷芒,阴沉沉注视秦舫和茵儿一会,忽然咧嘴露出一排狼牙,转对身畔的银裳丽人「嘿嘿」阴笑道:「杜贵妃,咱们这一次小题大作了,这两个小孩子根本不値得咱们亲自动手。」
银裳丽人双眸在秦舫俊脸上流盼一阵,然后温婉一笑,轻启菱唇脆生生地道:「本帮创立伊始,凡事都以谨慎为妙,何况这两个孩子还是当今武林两位高人的得意门徒呢。」
红袍怪老人又发阴笑道:「嘿嘿,依老夫看,只派『黑蝠堂』下三、四个弟子来也尽够了……」
在他们对话之间,秦舫也同时向身边的茵儿悄悄问道:「杨姑娘,妳认识这些人么?」
「不,我不认识。」
「咦,妳对武林人物不都很熟悉么?」
「傻瓜,你没听他们说『本帮创立伊始』这句话?他们是新崛起的武林帮派,我哪能认识?」
「哦,他们不是武林牢主人的部下?」
「不是,听说武林牢主人只有十大阎罗和『铁鸟相士』十一个部下,他们很少出现江湖,衣着也不像这样不伦不类。」
「这就奇了……」
「怎的?」
「刚才那个投递『传票』的人不也穿着『蝙蝠衣』么?他既不是武林牢主人的部下,怎会替他投递『传票』?」
「嗯,不过可能投柬的另有其人,你快问他们看看。」
秦舫略一点头,便朝红袍老人走上两步,拱手长揖道:「这位老丈,你们是哪里来的?现在包围小可俩不知有何指教?」
措词口气温文有礼,完全一副书生气派。
红袍老人大槪生平第一次听到人喊他「老丈」,是以颇为错愕,再转对身边的银裳丽人咧嘴哑笑道:「杜贵妃,这小子好像还未经过场面呢。」
银裳丽人秋波一瞟秦舫,妩媚地挑了挑蛾眉,微露贝齿笑道:「这正是帮主要收他们为『金童玉女』的原因之一呀。」
秦舫直觉地感到这银裳丽人绝非「良家妇女」,一股厌恶之心油然而起,剑眉一皱,星目凝注红袍老人正色道:「老丈,小可在跟您说话,您没听见么?」
银袍老人听如不闻,又向银裳丽人笑道:「妳听,现在有一点骨气了。」
秦舫虽未走过江湖,但由书本上培养起来的「书生傲骨」却不亚于武林人,这时眼看对方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登时心头火发,拉起茵儿忿然道:「杨姑娘,咱们找师父去吧。」
红袍老人突然仰天纵声大笑,声如狼嗥,边笑边指着他俩道:「嘿嘿,找师父?你们可知道他们现在哪里去了?」
秦舫头一侧,做个倾听之状,斜视茵儿笑问道:「杨姑娘,妳听谁在说话?」
茵儿眼睛一滚,玉脸一偏,跟着露出迷茫的表情摇摇头道:「没有呀,我一点也听不见有人在说话。」
秦舫像似找到一个好搭档,大为高兴,欣然牵起她的玉手,举步转往右边环立著的其中的一个黑衣蒙面人走去,心旷神怡笑哈哈道:「走啊,咱们找师父去也。」
他知道知道红袍老人必不肯罢休,故此态度虽表现著轻松之状,暗中却已运功蓄气准备应变,哪知刚走两三步,蓦觉眼前银光一闪,那个银裳丽人如仙女飘然而至,风姿绰约媚笑盈盈地挡在面前。
一飘五丈并不稀奇,但能在疾速的飘闪间做到不使衣裳带出一点声响,只有练就「护身罡气」方能办到,而现时武林中能达到这种境界者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啊哎!这个被称为「杜贵妃」的银裳丽人到底是谁?看她年龄顶多只在二十五之间,武功居然这般厉害?
秦舫停步暗抽一口冷气,放开茵儿的手,朝她拱手一揖道:「这位姑娘,妳挡阻小可俩是甚么意思?」
银裳丽人螓眉微抬,美眸斜乜,发出银铃般的嗓音媚笑道:「本贵妃奉帮主之命,特来收纳你们两个回总坛做为帮主的随身『金童玉女』,这是千载难逢的福缘,你们这就随我们回去吧。」
秦舫哦一声,含笑问道:「请问姑娘,妳们的『帮』叫甚么『帮』?」
银裳丽人美眸一溜周围那八个一直不停地缓缓搧动着「蝙蝠翼」的黑衣蒙面人,抿嘴笑道:「本帮昼伏夜出,故以『蝙蝠』为名,你看他们不是很像蝙蝠么?」
「帮主何人?」
「帮主金蝙蝠——不,这个等你们正式加入本帮后再告诉你们好了。」
「大槪就是武林牢主人吧?」
「不,本帮与大巴山武林牢毫无关系。」
「那么,你们为何假藉武林牢主人的名义传柬给家师及天山雪婆婆,其用意何在?」
「一壶先生和天山雪婆婆枉有一身震世武功,却罔顾道义贪生怕死,迟迟不敢赴大巴山向武林牢主人挑战,本帮为了希望那些被禁锢牢中的武林人物得以早日重获自由,所以假传字柬刺激他们前去……」
「我看姑娘的武功也很不错嘛,为何自己不去挑战?」
「啊哟,本贵妃还差得很呢。」
「哼,自己不去,却怪人家不去,又做出如此诡诈行径,多半不是好帮派。」
秦舫话声甫落,茵儿立刻接口叫道:「对。不但不是好帮派,而且不是好女人。」
银裳丽人媚笑如故,正欲启唇回答,环立中的一个蒙面黑衣人突然开口怒叱道:「大胆贱人,竟敢侮辱本帮杜贵妃,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声尖锐刺耳,乍听之下使人为之毛骨悚然。
茵儿惊异地「咦」一声,别脸对发话的蒙面黑衣人打量著问道:「喂,你不是『毒秀才』冷库么?」
蒙面黑衣人点头冷笑道:「不错,今天妳如肯乖乖跟我们走,咱们俩的前仇可以不计。」
「毒秀才」冷库乃是为害武林数十年的「六毒遍地肆」中最凶狠的一个,也是武林首屈一指的采花淫贼,论武功,属于第一流脚色,可是从他现在的穿着上看,分明只是蝙蝠帮中的一个渺小人物,这是何道理呢?
他所说的「前仇」正是指数月前在长安被茵儿打落一只门牙之事。
茵儿由于有打落他一只门牙的纪录,是以毫无惧色,反而扭扭小嘴皮俏皮地笑道:「好呀,今晚你『毒秀才』如肯乖乖向本姑娘跪下磕几个响头,本姑娘倒可以格外饶恕你一次,不再打掉你的门牙就是了。」
「毒秀才」冷库上次被她打落门牙,其实是慑于天山雪婆婆站在一旁监视所致,这一听她当着众人面前抖出自己的疮疤,登时勃然大怒,厉啸一声,拔出背上长剑抢步朝她猛扑过去——
「且慢!」一声银铃淸叱之下,「毒秀才」即时刹住扑势,剑收肘后,转向银裳丽人深施一礼,躬身退回环形原位。
银裳丽人菱唇盈笑,扭动水蛇般的腰臀,周身耀射熠熠银光,莲步姗姗地走到秦舫面前寻丈处站住,媚眸溜转,脆声道:「小兄弟,本帮帮主一身武功已臻神化之境,你们能随侍帮主左右做『金童玉女』,实是不世奇缘,将来成为武林第一人绝无问题,现在天已快亮,你们赶快作个决定,愿意与否一句话。」
秦舫付度他们蝙蝠帮假武林牢主人之名,激师父赴大巴山挑战,可能另有企图,心想眼下不妨跟他们虚与委蛇,先了解一点蝙蝠帮的情形也好,当下也就和颜悦色朝她拱手道:「姑娘既要小可俩加入贵帮,可否将贵帮组织情形为小可详细介绍一番?」
银裳丽人蛾眉微颦,问道:「你想了解哪一部份?」
秦舫微笑道:「首先,小可还不知道贵帮帮主是男是女——」
话未尽,银裳丽人身后的红袍老人陡然踏上一步,怒目厉喝道:「好小子!你当真活腻了么?」
秦舫自觉出言并无失礼之处,听他怒叱大惑不解,正待开口发问,只见银裳丽人回头向红袍老人摆手轻笑道:「阴护法,这位小兄弟并非有意冒犯,你用不着生气了。」
秦舫更加迷惑,别脸向茵儿道:「杨姑娘,我问他们帮主是男是女,这话在武林中是一种忌讳么?」
茵儿摇头道:「这话若有忌讳,他们那个甚么帮主便算不得是『人』啦。」
银裳丽人桃花美脸微变,蛾眉突然挑起一层煞气,挪上半步手指茵儿淸叱道:「小贱人再胡言乱语,本贵妃立刻打发妳上路。」
茵儿登时也呆然不解,诧异地问道:「这倒奇了,难道你们帮主不是『人』么?」
银裳丽人双眉一挑,眸露杀气朝她走上两步,忽似改变念头,又站住脚换上一副媚笑,移目凝视秦舫问道:「小兄弟,你到底愿不愿意?」
秦舫摇头晃脑道:「不,蝙蝠之为物也,一生蛰伏于幽暗处,昼息夜出,见不得阳光,小可每晚非睡觉不可,非见阳光不可,此事免谈,免谈。」
茵儿咕的脆笑一声,摆头仰望着他,脸上现出「激赏不已」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这个书呆子敢情还相当幽默嘛。」
银裳丽人静静一笑,回头对红袍老人道:「阴护法,天已破晓,我看还是由咱们亲自动手,你捉女的,我捉男的。」
红袍老人颔首一嗯,双袖往上一扬,露出两只干瘪而指甲长有半尺的手掌,拨开盖到脸上的白发,举步缓缓向茵儿踏过去,一步一个脚印,显然有意炫露他一身超凡入圣的内功修为。
银裳丽人也莲步款款向秦舫走去,轻启菱唇发出格格脆笑,声调美妙悦耳,似乎有着一股勾人心魂的魅力。
秦舫和茵儿正准备迎战,忽觉她的笑声异常好听,不觉脑中便有些恍恍惚惚,仿佛进入梦境一般……
银裳丽人一见自己的「奇功」奏效,索性停步不前,两手叉腰,继续「格格」发笑,愈笑愈宛转动听,令人为之神明出窍,不知有我。
红袍老人桀桀怪笑着,走到业已失神呆呆的茵儿身前,伸出鹰爪怪掌,正要往她右腕扣去——
蓦地,附近黑暗处突然有人唱出一片宏钟般的叫卖声:「卖……卖……豆……汁……啦。」
语句嗫嚅,但字字宏亮有如狮子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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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卖豆汁的老儿



秦舫和茵儿豁然惊醒,发现红袍老人和银裳丽人双双站在眼前,大吃一惊,一齐顿足纵退数尺,亮掌护胸蓄势准备迎战。
然而红袍老人和银裳丽人却已无动手之意,他们正脸现诧异转对左面一条大街注视著,注视著一个肩挑一担热豆汁缓步而来的老人。
老人年约七旬,一身小贩装束,腰缠一条白布带,身材硕健,满面皱纹累累,颏下蓄著几根疏疏落落白须,看模样正是个道地卖豆汁的老头儿。
他挑着豆汁担子慢腾腾地走进八个蒙面黑衣人的环围中将担子卸下,把一根扁担放到地上,取出一个海碗和一只汤匙,「锵锵」敲了几下,摆头对众人笑瞇瞇颤动着嘴唇道:「大……大爷们,大……大……淸早喝……喝一碗豆汁……提提……精神啊。」
说话嗫嗫嚅嚅,原来是个患有「口吃」病的老头儿。
秦舫瞧淸头老儿的面孔后,不觉脱口惊呼道:「『嗫嚅翁』,你怎的把豆汁挑到这里来了?」
老人循声摆头,揉揉雾翳的眼睛瞪视秦舫老半天,忽地「噢」了一声,满面堆笑弯弯腰说道:「啊啊……你是秦……秦才子……你今天起……起早啊……喝……喝碗豆……豆汁么?」
秦舫怕他遭毒手,忙挥手道:「不,这里不是卖豆汁的地方,你老人家快把豆汁挑走。」
茵儿惊奇而迷惑地望望老人,又望望秦舫,伸手扯一下他衣袖低声问道:「喂,他是谁?」
秦舫也低声回道:「他叫『嗫嚅翁』,杭州城卖豆汁的老头子。」
茵儿想起刚才小巷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嗫嚅传话说「红蝙蝠精,银狐狸精」等等的话,愈想愈觉眼前这个「嗫嚅翁」就是那人,不由柳眉轻皱,又问道:「他会武功么?」
秦舫哑笑道:「开玩笑,一个卖豆汁的老头子怎会武功?」
茵儿柳眉大皱,再问道:「那么,你怎会认识他?」
秦舫笑道:「我师父每天都要买他的豆汁喝,日子一久便成了车笠之交,所以我也认识。」
说到此,连忙又向「嗫嚅翁」挥手道:「『嗫嚅翁』,你快挑走吧,这里不是卖豆汁的地方。」
「嗫嚅翁」「噢噢」连声,却毫无走意,又敲碗转对红袍老人等笑瞇瞇道:「诸……诸位大人……爷们……不喝……不喝一碗……一碗豆汁么?」
红袍老人双睛暴射凶光,虎视眈眈瞪望他一阵,突然仰脸怪笑道:「嘿嘿,想不到武林中还有一位会发『狮子吼』而又不为世人所知的高人,老夫今晚不虚行了。」
秦舫深为惊异,别对身边的茵儿轻声问道:「杨姑娘,妳刚才听到『狮子吼』没有?」
茵儿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刚才好像有些迷眩,忽然被一片雷声惊醒……」
秦舫也觉确有那么一回事,但怎么说也不相信「嗫嚅翁」是一个隐藏不露的武林高人,当下急忙移步靠向「嗫嚅翁」,同时向红袍老人道:「老前辈,你别弄错了,这位『嗫嚅翁』是常年在此地卖豆汁的,他不会武功。」
红袍老人不理他,举步朝「嗫嚅翁」逼过去,阴声狞笑道:「朋友,老夫『南极神君』阴烈风,买你一碗豆汁喝。」
「南极神君」阴烈风七个字响在空中,有如晴天一声霹雳,秦舫惊噫一声,转对茵儿呆望着,意思在问:「妳不是说这个武林『双魔尊南北』中的淫君已在五、六年前被关入武林牢了么?怎的如今却又在此地出现?」
茵儿也一脸迷茫,微微摇著头,表示自己也弄不淸楚了。
那「嗫嚅翁」一听「南极神君」阴烈风要喝豆汁,登时眉开眼笑地弯弯腰,掀开锅盖,取杓挹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汁,双手端给他道:「大爷,您……您好生接……接着……」
「南极神君」踏上一大步,脚踩丁字形,正待伸手接他那碗豆汁,目光到处,忽然神色大变,上身摇晃几下,脚步踉跄后退,瞪目惊喊道:「白藜浆,白藜浆。」喊著,浑身无力的慢慢往后倒去。
银裳丽人粉脸遽变,跳过去扶住「南极神君」阴烈风的身躯,抬脸眸射阴毒凶芒,凝盯「嗫嚅翁」格格冷笑道:「紫禁总领白凤庭,原来是你。」
「啊……」秦舫虽然尙未涉足武林一步,但在听到紫禁总领白凤庭七个字时,也不觉脱口惊呼,满面惊异的端视着眼前这个在杭州城卖了十多年豆汁的老儿——「嗫嚅翁」。
直到现在,三十年前皇宫中一段历史上最惊人的大窃案仍在不断的被人传诵著——丄二十年前,有一天夜晩,当时震慑武林的黑道高手「巫山七凶」突然全数闯入皇宫,杀死宫中卫士总领「毒手神剑」严太虚,抢走宝库中大批宝物,可是他们在逃出皇宫的最后一道墙时,却碰上一个没没无闻的卫士,那个卫士以一条白布带做为武器,只七招之间便毫不费力的将「巫山七凶」全数擒下,他便是因此获得晋升为紫禁总领而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白凤庭。
这位武林传奇人物,在荣任紫禁总领的第二年后,由于武林各方人物的一再怂恿,便和那位被誉为武林第一人的天外不速客在华山落雁峰举行一场友谊比武,一连比斗五天,方在最后一场轻功上输给天外不速客半步,其后他便未再返回皇宫,而且一直隐迹不出,想不到他竟然隐居在这杭州城中卖豆汁。更奇的是,他竟然变成一个患有「口吃病」的老头儿了?
他果真是当年的紫禁总领白凤庭么?为何一直隐迹不出?又为何患上口吃病?
银裳丽人并不认识他,她为何听到「南极神君」阴烈风喊出白藜浆时,便一口道出紫禁总领白凤庭七个字?他与白藜浆有何关系?而白藜浆又是甚么东西?竟使一代魔君甫闻之下便全身脱力站脚不住?
秦舫这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不过如电一闪,已见「嗫嚅翁」右手高高端起那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汁」,颤抖著嘴唇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普天之……之下……能……能由……白藜浆认……认出老朽的……只有两……两人……一个是……一壶先生……陶……陶乐夫』……还有一……一个是……哈哈……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他笑喊中倏然将手中那一碗豆汁泼向银裳丽人,白色豆汁在空中化作一团白濛濛的烟雾,眨眼间漫延三、四丈方圆。
银裳丽人似乎早已警戒在心,瞥见「嗫嚅翁」手势一动,立即带起「南极神君」阴烈风迅捷往后纵退,同时娇喝道:「黑蝠堂弟子们速退!」
秦舫自惊惑间,鼻中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麝香之味,顿觉脑中天旋地转,浑身软酥无力,仰身栽倒,昏迷过去……
不知经过多久,秦舫悠悠苏醒,第一眼瞧见的是「嗫嚅翁」蹲在自己身边,其次是发觉茵儿跟自己并排躺在地上。定神一想,想起了刚才的一幕,急忙翻身爬立起来。
「嗫嚅翁」也跟着站起,堆著满是皱纹的笑容,笑瞇瞇道:「秦才子,你……你醒……醒啦。」
秦舫踏上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惊喜地道:「『嗫嚅翁』,您老人家真是当年的紫禁总领白凤庭么?」
「嗫嚅翁」抖抖嘴皮,笑道:「老朽现在若……若说不是……岂非当……当面扯……扯谎……」
他尙未说完,茵儿一骨碌爬起来,楞头楞脑地摆摆头,接着「啊呀」惊叫一声,伸手拉住秦舫道:「喂,咱们刚才可是昏倒了?」
秦舫点点头,放开抓住「嗫嚅翁」的双手,目注他急问道:「『嗫嚅翁』,那白藜浆是甚么东西?怎么那样厉害?」
「嗫嚅翁」拿起地上的扁担穿入担上,一面哈哈笑道:「那是天下最……最厉害而又最……最不毒的毒……毒药……是老朽的师……师门秘方。」
秦舫看他要走的样子,忙伸手拉住他道:「怎么,你老要走了?」
「嗫嚅翁」点头一嗯,挫腰挑起了豆汁担子,笑道:「不错,你……你们也该……该走啦。」
秦舫摇手道:「不不,小可有很多话要向您老请教。」
「嗫嚅翁」摇摇头道:「没……没有时间啦。」
秦舫讶道:「怎么,您老要卖豆汁去了?」
「嗫嚅翁」又摇头道:「不,老朽是……是说你们没……没时间听啦。」
秦舫大奇,讶然道:「我们怎会没有时间听?」
「嗫嚅翁」笑容倏敛,面呈凝重之色,右手摇指西方道:「快……快去追……追你们师……师父回……回来……不能让……让他们去……去武林牢挑……挑战……那……那是蝙蝠帮的一……一项大……大阴谋。」
秦舫心头一震,惊问道:「甚么阴谋?」
「嗫嚅翁」紧皱两道浓眉,沉声道:「说……说来话……话长……你们先……先去追他……他们回……回来再说。」
秦舫觉得他此时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不像平日里那么笑脸哈腰和蔼可亲,但也觉得事态可能相当严重,当下不敢多耽搁,朝他长长一揖,拉起茵儿往城外疾疾奔去。
这时天已大亮,他们奔到将近城下,街上行人愈来愈多,不好施展轻功,两人商议结果,便由秦舫去马场买来两匹健马,纵马疾驰出城……
马不停蹄,连程急赶……
当天黄昏,进入徽州城,茵儿奔腾一天,早已饥肠辘辘,这时见到街上食馆林立,更加克制不住,按著肚子愁眉苦脸道:「喂,我肚子咕咕叫,咱们进去吃一顿好么?」
秦舫也觉肚子饿,便应声下马,双双登上一家「鹿鸣春」酒楼,刚选了个座位坐下,忽闻楼下哄起一片吵架声,两人靠上临街窗栏探头往下观著,只见酒楼门口一个店伙计,正气咻咻的与一个衣着槛褛的少年吵嘴,店伙计骂少年「不识相」,少年骂伙计「狗眼看人低」,你来我往,骂得口沫飞溅,气冲斗牛。
滥褛少年年约十八、九岁,狮子眼蛤蟆嘴,蓬发垢脸,身上穿了一件老年人的黑布袍,破烂肮脏,臃肿不堪,看模样正是个耍无赖惯撒泼的小要饭。
他指手划脚大骂一阵,忽然抬起垢脸,举手一指楼上凭窗俯瞰的秦舫,再向伙计喝道:「你看就是那两个,我骗了你么?」
店伙计抬头望秦舫,吃惊地问道:「两位客官,你们认识这个小要饭么?」
秦舫一见事情忽然扯到自己头上,顿觉满头雾水,摇头答道:「不啊,我不认识他。」
店伙计精神一振,当下大声控诉道:「两位客官你们看,这小要饭的好不撒泼,我给他银子他不要,给他饭吃也不要,硬是要两位请他上楼大吃一顿,天下哪有这样不识相的小要饭,简直不像话嘛。」
秦舫也觉不像话,便凝住槛褛少年打量起来。
槛褛少年面上毫无愧色,垢脸在仰,两颗狮子眼一瞇,蛤蟆嘴一歪,态度满神气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要看,老子就让你看个够好啦。
茵儿瞧着有气,手拉秦舫叫道:「这是找碴子来的,咱们下去教训他一顿。」
秦舫没有打架的习惯,同时忖度对方行径太以怪异,其中必有缘故,便朝他抱拳说道:「这位仁兄贵姓大名?你我素昧平生,找上小可有何指教?」
槛褛少年翘首望天,脸露神秘诡笑,慢悠悠地问道:「我先问你,你可是那个甚么江南才子『画兰圣手』秦舫的?」
秦舫暗吃一惊,忙答道:「不敢当,仁兄有何指教?」
槛褛少年横眼一瞥店伙计,傲然道:「我本来想指教你一下,谁知这个店伙计狗眼看人低,死也不肯让我上楼,你看这却如何是好?」
店伙计不服,待要「上诉」,秦舫连忙摇手制止他,再向滥褛少年说道:「小可如今已在此,仁兄有话请直说吧。」
槛褛少年冷哼一声,摸著肚皮眨眨眼睛道:「刚才吵了半天,把肚子里的一点东西都吵光了,哪还有力气说话?」
茵儿大感不忿,拉着秦舫往后退,喊道:「果然是骗饭吃的,咱们别理他。」
秦舫心里也有气,决定抢白他一下,便挣开茵儿的手,含笑问道:「仁兄可是肚子饿了?」
槛褛少年理直气壮的点点头,好像他肚子饿该由秦舫负责似的。
秦舫微微一笑,伸手指向右边的街道,轻轻道:「那么,小可介绍仁兄一个好去处,从这边一直走,走到十字路口再向右拐,那里有一家徽州最有名的『长风阁』,仁兄请去吃饱了再来说话。」
茵儿想不到秦舫会如此滑稽,听得芳心大是痛快,咕咕直笑起来。
槛褛少年垢脸一红,旋而咧嘴露出诡谲冷笑,点头道:「好极,徽州『长风阁』菜肴名闻江南,让我去吃他一顿再来,不过,我先摸摸看还有没有银子……」
他说著探手入怀中乱掏一阵,忽地摸出一封信,自己扬起瞧了瞧大喜道:「对啦,我就拿这个去换一顿大吃,准跑不了。」说罢,又将信纳入怀里,扭头便走。
秦舫眼尖,瞥见那封信上有师父的字迹,心头大震,慌忙招手喊道:「仁兄请回来。」
槛褛少年刹住脚,缓缓掉回头,举手拨一下盖到脸上的乱发,咧嘴冷笑道:「干么?」
秦舫堆满笑容,作揖道:「请上来,请上来。」
槛褛少年故作不解,讶问道:「上去干么呀?」
秦舫再揖笑道:「请吃饭,请吃饭。」
槛褛少年脸一扳,摆手道:「不,这家酒楼的菜肴比不上『长风阁』的好吃,我要到那家去。」
秦舫连连长揖,陪笑道:「是是,只是『长风阁』整日座无虚席,要等很久的时间,仁兄可否委曲一下,下次有空再到那一家去,如何?」
槛褛少年敢情天生嘴馋,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吐出舌头舔舔嘴唇,着实吞了一口唾沬,于是乎徐徐转回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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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06:5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酒楼现奇士



转回身子,一眼瞥见楼上的茵儿脸色不佳,登时又扳起面孔,翻眼大声道:「不成,我『饕餮儿』尽管嘴馈,可也不愿看着人家的脸色吃饭,我不上去了。」
秦舫暗急,连连向茵儿使眼色,请她笑一笑,茵儿投鼠忌器,没奈何,只得对他张嘴咬齿嘻嘻装笑道:「好啦,算你了不起,请上来吧。」
槛褛少年脸色一霁,宛如打了一场胜仗,耸耸肩膀,右手提起垂到地上的破黑袍,有如县老爷升堂一般昂首阔步的走入「鹿鸣春」酒楼。
秦舫拉着茵儿跳到楼梯口肃客,等他登上楼,又分左右随在他身侧,一路拱月般把他请到座位里坐下,秦舫赶紧将自己未喝的一杯香茗毕恭毕敬端到他面前,笑道:「仁兄,您请先喝茶。」
槛褛少年毫不客气,接过香茗一飮而尽,然后摆头瞧左瞧右,诧声道:「咦,伙计呢?都死光了么?」
秦舫连忙拍掌高喊道:「伙计、伙计。」
一个店伙计应声跑上楼,哈腰笑道:「对不起,两位客官——啊不,三位客官要甚么酒菜?」
秦舫转对槛褛少年笑道:「仁兄,你要吃甚么酒菜?」
滥褛少年翘起二郎腿,仰脸傲慢地道:「烧肥鸡、醋溜鱼、鸽蛋肝膏、冬菇凤爪、花雕五斤、银丝花卷三十个。」
秦舫立刻向店伙计挥手道:「伙计,听到没有,快去弄来。」
店伙计哦哦连声,面现怀疑迅瞪槛褛少年一眼,转身匆匆下楼而去。
茵儿见店伙计已去,便伸手到槛褛少年面前,张嘴咬齿嘻嘻装笑道:「喂,现在你可以把那封信给我们了吧?」
槛褛少年紧抿著蛤蟆嘴沉吟一阵,断然摇头道:「不成,今时不比古时,我『饕餮儿』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塡饱肚子再拿不迟。」
茵儿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苦笑笑,忽像想起了甚么,惊啊一声,别脸对秦舫说道:「喂,你忘记吩咐伙计啦。」
秦舫一怔,茫然问道:「我忘记吩咐甚么?」
茵儿起身趋到他身边,双手包拢着他的耳朵,悄声道:「你抱住他,让我来抢。」
秦舫剑眉微皱,沉思片刻,含笑摇摇头。
茵儿不悦地双眸一瞪,又附耳道:「咱们怎能让他颐指气使,非要叫他『反蚀一把米』不可。」
秦舫轻轻摇头,也凑到她耳边道:「算啦,他老远送师父的信来,实在也该请他吃一顿……」
槛褛少年瞧着他们交头接耳,两颗狮眼一阵滚闪,陡然挺身站起,扭身往外便跑。
秦舫大惊,跳起抢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惶然道:「仁兄,你要去哪里?」
滥褛少年夺路欲逃,嚷道:「我『饕餮儿』再不逃,不但吃不成,而且要吃苦头了。」
秦舫哪肯让他下楼,挡左挡右拦住他,满脸堆笑道:「仁兄误会了,她不是要计算您,她是说……是说……」
茵儿忙接口道:「我是说忘记吩咐伙计在菜肴里放辣椒嘛。」
滥褛少年停止夺路,掉头冲她咧嘴一笑道:「是么?我的小姑奶奶,我『饕餮儿』大槪饿昏了头,耳朵有毛病了?」
茵儿粉脸泛红,用力一跺脚道:「好,我不计算你了,你请回来坐下。」
不一会,店伙计端来酒菜,槛褛少年卷起大袍袖,二话不说立刻埋头大啖,左手握酒杯,右手抓来半只烧鸡,吃得眉笑眼笑,嘴角冒泡,啧啧有声。
秦舫和茵儿分坐两旁陪食,瞧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茵儿忍不住咕地笑道:「喂,你吃慢一点不好么?」
槛褛少年咀嚼不停,摇头发出混浊不淸的声音道:「不,大丈夫吃饭当如是也。」秦舫笑道:「仁兄,小可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哩。」槛褛少年道:「你请教过了,我也说过了。」
茵儿大感兴趣,偏脸笑问道:「你就叫『饕餮儿』?」
「饕餮儿」点头道:「不错,我比我师父『饕餮仙』更爱吃,因此武林人便称我『饕餮儿』而不名,其实没有姓名最好,许多世外高人都不愿以姓名示人,最富神秘感了。」
秦舫和茵儿一听同时跳起,齐声惊问道:「啊!你是丐帮帮主『饕蜜仙』席狷的徒弟?」
「饕餮儿」点点头,他正把一只鸡腿塞入嘴里,故此不暇作答。
「『饕餮儿』,你怎么认得我们?」
「令师算准你们会追来,所以曾将你们的相貌衣着形容一番,叫我一路注意……」
茵儿双眸一溜,带起椅子向他挪近一点,亲切地笑道:「『饕餮儿』,你现在总可以把信给我们了吧?」
「饕餮儿」探手入怀取出信丢给秦舫,然后将吃了一半的鸡腿搁到一边,再将一盘醋溜鱼端到自己面前……
秦舫接信如获至宝,迅速拆开信封,茵儿急趋过去,两颗头又凑在一起——
舫儿:昨夜为师与你师母追敌后,原想再回去一下,后来一相心,咱们师徒还是就此分别的好,原因何在,为师不说,相信你也猜想得出的。
无论如何,你已经长大了,为师所能给你的也全给你了,现在正是你自己创造自己的时候,也正是你自己必须去发掘自己的时候,最近一两年,为师一直想说出你的来源,每次话到嘴边,总又忍住。
不是懒惰,而是不忍使你精神上平添一份痛苦,你知道,为师从不承认人生即是苦海这句话,因此为师的一生不接受痛苦,也不喜欢看到有人痛苦。
这一次,如不是你师母来,为师仍想厚著脸皮继续享福下去,为师所谓厚著脸皮,应该是旁人对为师的看法,而为师从不认为不去武林牢挑战是一件可耻之事,为甚么呢?因为为师虽然日夜不辍的在求精进,但仍知尙不是武林牢主人的对手,如果有一天为师能够接下他十招,能够由牢里救出五个人而不去挑战的话,那才是一件最可耻的事。话虽如此,为师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这是很可笑的,勉强要解释的话,只有一句:这就是人生。
过了六月后,为师如未回到杭州,你可以动手前来探牢,届时为师再详述你的身世。最后,不管你和杨姑娘合得来与否,你都要好好照顾她,因为她是你师母的唯一传人,也是天山七重飞的一脉。
中午写于乐平信交给饕蜜儿传达  师字
又: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昨夜我们追上那人后,从那人的言态上看,为师有点怀疑他是否真是武林牢主人的部属?这一点我们到大巴山后即可获得证实;为师所以要特别提出,乃是要提醒你一下,江湖人心险恶,你以后行走江湖务必时时提高警觉。最重要的一点,你颈项里的那支龙钥绝不能在人前显露出来,其原因等你探牢时再告诉你。
     师再及
读完信,两颗头慢慢抬起,互望着,眼泪在两人的面颊上开了四条痕……
饕餮儿斜眼瞧着他们流泪默泣,愈看愈不顺眼,猛可拍桌怪叫道:「哭?哭个甚么劲?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眼泪淌不得,想我师父『饕餮仙』去夏决定赴武林牢挑战之前,曾经问我说:『饕餮儿,老要饭要走了,你哭不哭?』你们猜我怎么说?我说:『哭个屁,我饕餮儿只会流口水,不会流眼泪,师父你直管去,等我饕餮儿自信可以不必戴手鋳脚炼——不,自信可以争上一份好伙食的时候,再去陪您老人家坐牢。』你们看,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槛何等的……」
茵儿听着刺耳,抬脸戟指娇叱道:「别神气了,我问你,我师父有没有交代你转告我甚么话?」
「饕餮儿」两眼滚动几下,摇头道:「没有。」
茵儿眼泪又夺眶而出,失望的哽咽道:「真的没有么?」
「饕餮儿」气愤地道:「没有就没有,哪还有真的假的,哼……」
茵儿无名火起,跳上前一把抢过桌上的酒壶,挑眉冷笑道:「好,现在轮到本姑娘来摆布你这个臭小子了。」
「饕餮儿」酒壶被抢,态度毫不在意,反而左手拿酒杯向前一伸,笑嘻嘻道:「小姑奶奶,替我斟酒来。」
茵儿柳眉倒竖,提高酒壶正要扔过去,视线过处,不由玉脸一呆,慢慢放落酒壶,怔怔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原来此时「饕餮儿」的手上竟然又出现了一封信,封面上赫然有「茵儿收」三个字眼。他左手握酒杯伸直不动,右手拿着那封信当扇子拂来拂去,顾盼自雄怪声怪气道:「小姑奶奶,听到没有?我『饕餮儿』叫妳斟酒来。」
茵儿又喜又羞,站着蹩了一会,只得提着酒壶乖乖替他斟满一杯酒,又张嘴咬齿嘻嘻装笑道:「人家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你是客人,正该给你斟酒。」
「饕餮儿」张开蛤蟆嘴哈哈大笑,边笑边倒酒入嘴,咕噜一响,两眼一翻,然后接回茵儿手上的酒壶,把信递给她,挤眼笑道:「告诉妳,我『饕餮儿』『压箱底』还不止此,妳要放刁直管来吧。」
茵儿没听入耳,急急拆开信,但见信上只寥寥写着七行字:
茵儿:妳师伯写给那小子的信中,有许多话正是为师想向妳表达的,因此为师也不愿多说了。只有一点,我看那小子学问、人品虽很不错,可惜似乎有点滑头滑脑,妳要特别提防,不到完全靠得住时,绝不能教他占了便宜去,以免蹈了我的覆辙,切记,切记。
另外,那小子要来探牢时,妳叫他将妳那张画像带来给我,我恐怕这一生不能再和妳见面了,所以很希望身边有一张妳的画像,可以时时看到妳,聊慰寂寞也。
     妳的师父天山雪婆婆笔
茵儿读罢信,想到这一生恐怕不能再和师父见面,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禁不住「哇」的一声,双手掩脸痛哭起来。
秦舫见她公然在酒楼上痛哭,甚觉尴尬,赶忙劝慰道:「杨姑娘,妳别哭,饕餮兄说得对,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忽然想到她不是大丈夫,急忙改口道:「总而言之,妳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茵儿一听有人劝解,更加哭得伤心欲绝,眼泪潸潸直流,哀哀之音,绕梁不绝。
秦舫发觉楼上的食客都在向这边看,俊脸大红,暗想毛病可能出在雪婆婆那封信上,便说道:「杨姑娘,妳那封信让我看看好么?」
茵儿骇了一跳,慌忙把信塞进怀中,摇头哭道:「不……不……不……」
秦舫讶异道:「看看有甚么关系?我的信都给妳看了。」
「饕餮儿」筷子一敲菜碗,怪笑道:「别看了,我知道那信写些甚么。」
茵儿又骇了一跳,抬起泪水纵横的脸,悲声怒骂道:「不要脸,偷看人家的信么?」
「饕餮儿」怒喝道:「胡说,妳把我「饕餮儿」看成甚么样的人?」
茵儿尖叫道:「要不然你怎么知道?」
「饕餮儿」咧嘴笑道:「我是听妳师父说的,她在写信时一面和一壶先生商谈——」
茵儿双颊绯红,抢著道:「别说了,别说了。」
「饕餮儿」笑道:「妳不哭,我就不说。」
茵儿果然不敢再哭,掏出手帕拭泪,态度怪听话的。
秦舫大感惊异,好奇地问道:「杨姑娘,甚么事啊?」
茵儿情急发怒,一咬朱唇瞪眼叱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囉唆?」
秦舫无端碰了个钉子,低头默然,心里有些不快,暗想这个小妞儿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儿不讲理……
茵儿也发觉自己叱得太没道理,便向他挪近,含歉轻语道:「喂,你生气了?」
秦舫双眉一垂,摊手淡笑道:「借用『嗫嚅翁』一句话,小可若说没生气,岂非当面扯谎?」
茵儿眼眶一红,垂首不语。
「饕餮儿」站起伸手拍拍秦舫的肩膀,轻笑道:「你若知道内情,便不应该生她的气。」
茵儿心慌,不觉又尖叱道:「『饕餮儿』,你想死么?」
「饕餮儿」吐吐舌,摆头瞧左瞧右,低声笑道:「别这么大声,很多人都在瞧着妳呢。」
茵儿摆头张望,果然发觉所有的食客都含笑向自己瞧个不瞬,登时羞得双颊飞上两朵红云,暗暗扯一下秦舫的衣角道:「喂,咱们快溜。」
秦舫微笑道:「别慌,妳还没吃饭啊。」
茵儿如坐针毡,扭著身子嘟嘴道:「吃饱了,吃饱了,快走吧。」
「饕餮儿」听说要走,忙又拿起筷子大吃起来,一面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店伙计端来热毛巾,秦舫拿起一条擦嘴,答道:「小弟眼下得赶快去追家师回来,现在只好失陪了。」
「饕餮儿」停止吃食,张目诧道:「怎么反要追他们回来?」
秦舫遂将昨夜蝙蝠帮假藉武林牢主人名义投柬激走两位师父,以及「嗫嚅翁」现身祛敌,说出那是蝙蝠帮的一项大阴谋,严嘱自己必须追两位师父回来之事说出。
「饕餮儿」听得惊疑不置,抓着头皮沉思道:「奇怪,武林中出现了一个蝙蝠帮,我们丐帮怎会不知道?」
秦舫咬唇道:「他们是最近开帮的,一代魔头『南极神君』阴烈风做了他们的护法,可想而知那个蝙蝠帮帮主一定很厉害……」
「饕餮儿」更加惊奇,道:「那『南极神君』不是被关在武林牢中么?他怎么出来了?」
秦舫摇头道:「不知道,也许是他向武林牢主人挑战,接下规定的十招而获得出牢,也可能是那个蝙蝠帮帮主去挑战救他出来的……」
「饕餮儿」狐疑道:「当今天下除了那位天外不速客或许能接下武林牢主人的十招外,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呢?」
茵儿不耐烦,拉拉秦舫催促道:「咱们快走吧,师父他们恐怕已去很远了呢。」
秦舫点头站起,喊店伙计过来算账,一边探手入怀取银子,掏著掏著,突然俊脸大变,失声叫道:「糟糕,我身上的银子不够呀。」
他,江南四才子之一,「画兰圣手」秦公子,在杭州名气极大,几乎妇孺皆识,故此每出门都不必带很多重甸甸的银子,遇须会账,只要在账单上签押一下便可,今天早上在杭州买的两匹马,也是以签押方式买的,如今仓卒离开杭州,身上只有一两不到的碎银子,而经验告诉他,这一顿酒菜起码也要三两银子以上。
茵儿听说他没有银子,两眼大睁,惊慌道:「这怎么办?我身上也没带银子呢。」
「饕餮儿」误以为他们又再放刁,不禁瞪目怪叫道:「好呀,你们敢情要我付钱,告诉你们,我『饕餮儿』身上只有跳蚤。」
店伙计听见他们三人都没有带银子,面色一变,掀起嘴唇嘿嘿冷笑起来。
秦舫发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把折扇,连忙抽出递给「饕蜜儿」笑道:「『饕餮儿』,请你劳驾将这把扇子替小弟拿到当舖里当几两银子如何?」
「饕餮儿」接过折扇翻覆瞧了一阵,皱眉问道:「这把扇子能当几文钱?」
秦舫微笑道:「就当三十两好了。」
「饕餮儿」两眼一直,喊道:「你发神经么?」
秦舫又微笑道:「饕餮兄若觉太少,当四十两也使得。」
「饕餮儿」不知「画兰圣手」秦舫的折扇是士林一品,误道他开自己玩笑,脸色一沉,将折扇掷还给他,怒喝道:「吠,你寻我『饕餮儿』开心么?」
秦舫伸手欲接折扇,忽觉眼前一花,折扇已被一只突然探到桌上的「手」接去,抬目一瞧,这才发觉桌边已然站立著一位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年在念五之间,眉飞入鬓,凤目朱唇,神态潇洒飘逸,只是一对凤目中隐隐闪耀着一股「妩媚」之光,令人觉得他若换上女装,必然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但他绝非女扮男装的俏丽佳人,因为他喉咙下有块「喉骨」,它虽然比一般男人小得多,但只要有那么一小块,就足以证明他不是女儿身了。
秦舫不知他抢去折扇何意?忙向他拱拱手笑道:「老兄,这是甚么意思?」
白衣书生凤目微合,俊脸荡漾著一丝莫测高深的笑靥,吐出极其悦耳的声调道:「你说要当几两?」
秦舫略一沉吟,泛笑道:「秦某雅不欲以此为生,只是今天身上适逢不便,老兄如见爱,三十两便够了。」
白衣书生俊逸一笑,由怀中取出三锭重足三十两的白银轻轻放到桌上,躬身微施一礼,转身飘然下楼而去。
「饕餮儿」目送白衣书生下楼之后,不由得举手猛抓头皮,嚷道:「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茵儿眸凝秦舫,喜孜孜地道:「喂,你的扇子这样値钱么?」
秦舫拿起一锭银子递给店伙计去找,将另两锭收入怀中,笑道:「他还算买了便宜货,若由旁人经手,最少也要五十两银子哩。」
茵儿大喜道:「那敢情好,改天你多画几把,让咱们发一笔财。」
秦舫摇头笑道:「对不起,我不是画匠,不卖画。」
「饕餮儿」摇头晃脑一阵,忽然抬脸提出疑问道:「刚才那个白衣书生怎知你就是『画兰圣手』秦舫?」
秦舫苦笑道:「等你出了名后,你就知道这事不足为奇了。」
「饕餮儿」侧头思索道:「我看不能这么说,他好像并不怎样欣赏你的扇子,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很像女人,有一股狐媚劲儿……」
秦舫正要阻止他说下去,忽听身后有人开口赞叹道:「唔,老要饭的徒弟毕竟不凡,你猜对了。」
声音极轻,但听入耳中却字字淸楚听即知发话的是个内功已修练至登峰造极的绝顶高人。
秦舫掉头瞧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面貌淸癯的青衣老人正负手一步一步往楼梯口走去。
「饕餮儿」面色微变,慢慢站起问道:「前辈何人?」
青衣老人一脚踏下楼梯,头也不回一下,只淡笑答道:「过路的。」
「饕餮儿」赶上两步,又问道:「前辈怎识得我『饕餮儿』?」
青衣老人缓步走下楼,仍淡笑道:「你自己说的。」
「饕餮儿」跳到楼梯口,靠上梯边栏杆望着他步下楼,稍微提高嗓门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前辈既认识我师父,何不谈谈再走?」
青衣老人略不回顾,笑答道:「要跟人,没空。」
秦舫和茵儿双双跳到楼梯口时,青衣老人已走到楼下,但见他从容而迅捷地一闪出门,身法之快,使得楼下的食客和伙计们都毫无所觉。
「饕餮儿」向秦舫两人一招手,当先飞步下楼,秦舫和茵儿紧随下楼,却被拿来找钱的店伙计挡住,等到收下银子出得酒楼门,那个青衣老人和「饕餮儿」业已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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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06:5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破庙里的血人



店伙计牵来两人的马匹,秦舫目望茵儿征询道:「杨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茵儿腾身飞跨上马,道:「不管他,咱们赶快追师父要紧。」
秦舫一想也是,遂对店伙计叮嘱几句,两人立即纵马冲出徽州城,往西方急进。
此时眉月已升,但四野仍甚黑暗,远处的树木峦山向怪物般摆着阵势,阴森而寂静,偶尔有一两只蝙蝠低飞而过,发出「扑扑」声响,景象凄凉恐怖。
茵儿怕蝙蝠,控马紧紧靠近秦舫,极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开口聊天起来:「喂,今晚月色很美吧?」
秦舫仰望一眼黑黝的天空,觉得它一点也不美,便摇头笑道:「不,太坏了。」
茵儿怫然不悦,颦眉呶嘴道:「那里,你看那月儿弯弯的……」
秦舫不知趣,又摇头笑道:「可是月光昏沉,没有星星,却有蚊子、有蝙蝠——」
茵儿气得扬手打马脖子,尖叫道:「喂,你不说蝙蝠不行么?」
秦舫这才想到她怕蝙蝠,忙不迭改口道:「是是,妳说得不错,我现在愈看愈觉得那月儿果然很美。」
茵儿「暧」的叹了口气,道:「我师父说得不错,你这人果然有些滑头滑脑。」
秦舫惊愕道:「甚么,妳师父说我滑头滑脑?」
茵儿点点头,脸上一片幽怨感伤之色。
「唉,妳相信妳师父的话么?」
「我不想相信,可是……」
「可是甚么?」
「可是你的确有一点滑头嘛。」
「哦,妳看我哪一点滑头?」
「譬如说,我刚才一生气,你就马上改口附和说月儿很美,这难道不是滑头么?」
「嘎,我说不美妳生气,我说很美妳也生气,这叫我该怎么说?」
「我是说你太做作了。」
「原来如此,原来妳要我『做作』到『天衣无缝』才算不『滑头』——」
「好,你要和我吵架是么?」
「啊,不不。」
「哼,只说了你一句,你就和我辩起来了?」
「是是,对不起……」
「暧,咱们换个话题吧?」
「是……」
「你师父给你的信中提到龙钥,你有一支龙钥是么?」
「是的,不过经我师父这么一提,我倒觉得奇怪了。」
「怎么?」
「我这一支龙钥如若不是『十二金钥』中黄山派失落的那支龙钥,我师父怎会特别关照我不得在人前显露出来?」
「嗯……」
「若说是,我记得妳说过那个武林牢主人在十年之前曾当着十二派掌门人面前拿出一支龙钥来,而我的这支龙钥挂在我颈项上已有十八年之久,这不是很矛盾么?」
「嗯……」
「妳说这该怎么解释?」
「嗯……」
「妳怎么老是『嗯嗯』的?」
「暧,我也想不通呀。」
「唉……」
「对了,你没有爹娘么?」
「我不知道,我师父一直不肯告诉我」
「他信上已说愿意告诉你了。」
「是的,咱们现在加紧赶一程。」
正当他们同时催马急进之际,蓦听得远处黑夜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很像有人正在遭受某种难熬的苦刑。
秦舫悚然一惊,即时勒住马目望茵儿问道:「妳听到没有?那是甚么声音?」
茵儿也勒住马,转脸望着传出惨声的左方,惊疑道:「好像有人在挨刑……」
语音未了,又一声惨厉的「啊啃」遥遥传到,声音充满痛苦之情,并且慢慢虚弱下去,似已濒临垂死之境。
秦舫心头一震,立即双腿一夹马腹,拨转马头朝左方急驰,同时向茵儿挥手道:「杨姑娘,咱们快去看看。」
茵儿应声策马跟去,眨眼间骋驰到一片松林前,只见林中有一条幽径穿林迤逦而入,由里面透出一点灯光。两人飘身下马,将马栓在树身上,提气轻纵入林,沿着幽径进入数十丈,青松绿竹掩映之间,现出一间破败的庙宇。
这间庙宇看上去荒废已久,门窗墙壁倒坍不少,遍地破瓦枯叶,景象荒凉已极。
此时那庙殿地上,正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烧,火堆里放著一根业已烧到火红的铁棍,但殿里却已不见一个人。
秦舫和茵儿躲在树林中观察一阵,瞧不出一点苗头,于是穿出树林,凝神戒备,一步一步朝庙宇走过去。
踏上庙阶,靠近庙门,两人各据一边探头往殿内窥视,目光到处,双双惊啊一声,抬目呆呆对望着,面如死灰。
原来,殿中左面一堵殿壁上,此刻陈列著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
一个看来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他赤裸著上半身,双手双脚被人用钉子钉在殿壁上,整个身躯离地贴壁张成一个「大」字形状。
他一颗头往胸前勾垂著,健壮的胸膛上和四肢有着无数裂开的鞭痕,条条见肉,鲜血尙在涔涔流着,染红一身,脚地下流满一大滩,但最可惊的是胸前又有四、五处焦烂的伤痕,显然是被人用地上那烧红的铁棍烙伤的。
秦舫哪曾见过这种凶残惨酷的场面?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心头怦怦狂跳,直楞楞僵立不动。
对于这种「人为」的惨景,茵儿倒反较能鎮静,她惊悸片刻之后,便拢近秦舫身边轻声道:「奇怪,怎么不见行刑的人?」
秦舫惊魂甫定,怒火陡生,星目射出电芒,摆头四处搜视,大声道:「这一定是剪径贼干的好事,咱们快分路捜捕,非捉他到衙门去不可。」
说罢,转身便走,茵儿连忙拉住他道:「书呆子,这哪里是剪径贼干的事?」
秦舫一怔,接着又大声道:「不是剪径贼就是土匪,一样要捉住他。」
他说著挣开茵儿的手,飞步便往庙旁奔去,茵儿赶上抓住他的背衣,叫道:「这也不是土匪干的事,你先别慌好不好?」
秦舫掉头愕然道:「妳怎么知道这不是剪径贼也不是土匪干的事?」
茵儿颦眉咬唇道:「剪径贼和土匪要杀人只会一刀了账,他们才懒得这样做呢?」
秦舫一想有理,转回身问道:「那么,妳说这是甚么人干的?」
茵儿手指殿内道:「咱们先进去看看,要是那人还没死,先救人要紧。」
秦舫更加觉得有理,于是抢先进入庙内,跳到殿壁下,伸手摸那个青年人的心房,发觉他的心房还在微微跳动,大喜道:「还活着,还活着。」
茵儿跺脚喊道:「还活着就赶快把他放下来呀。」
秦舫赶紧拔出他手脚上的铁钉,轻轻把他放倒地上,看见他面貌长得相当英俊,只是胸膛上的灼伤有一处深及内脏,不禁心中一惨,抬脸望茵儿叹道:「唉,恐怕救不活了……」
茵儿蹲下身子,也伸手摸他的心房,颦眉道:「他快要死了,你会不会运功输气?」
秦舫不敢肯定地道:「我师父教过,只是我不曾试过……」
茵儿急道:「那么快试试,我要问他的话。」
秦舫应声轻轻扶他坐起,自己盘膝坐好,伸出右掌抵住他背心灵台穴,闭目行功,运聚真气透出一股热流,绵绵输入对方体内……
他自幼即得一壶先生陶乐夫的悉心调教,一身内功也已登堂入奥,今天虽是初次尝试,做来亦甚得心应手。
约摸盏茶工夫,青年身躯蠕动一下,嘴里微弱地呻吟起来。
茵儿眸光一亮,立刻凑到他耳边大声道:「喂,你是谁?」
青年嘴皮微微翕动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茵儿又连问两声,见他没反应,便抬脸对秦舫道:「还不够,再加强灌他一下。」
秦舫猛吸一口真气,右掌一紧,竭尽所能将真气源源输入,霎时弄得满头大汗。
青年较前有起色,眼皮眨动着,嘴唇抖动着,看似正在努力想说出话来。
茵儿双手揑拳,恨不得替他出力似的,拚命挥动着喊道:「喂,打起精神来,告诉我你是谁,甚么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青年蓦地两眼一睁,脸肉痛苦地抽搐一阵,嘴唇颤抖著勉强吐出了两个字:「天……城……」
茵儿惊异道:「嗄,你是天城派门下?」
青年胸部急遽喘动着,断断续续又吐出三个字:「金……薯……药……」
茵儿一时没听懂,急问道:「金甚么?你姓『金』么?」
青年胸部喘得更剧烈,挣扎片刻之后,突然双目一睁,面露无比恐怖之色,狂叫一声:「蝙蝠——」声未尽,头一勾,寂然不动,死了。
茵儿听他叫出「蝙蝠」两字,唬得一跳,正要开口骂他,一见他头往下垂,不觉惊呼一声,双手抓住他的臂膀摇撼着喊道:「喂,慢一点死,我还有话问你哪。」
「真的,我刚才没有听淸楚你的话,你叫『金』甚么呀?」
青年身躯硬是不动一下,分明已是灵魂出窍,回天乏力矣。
秦舫废然收回抵在他背心的右掌,将他放倒地上,自己随即闭目调息起来。
茵儿悲感一叹,转望秦舫问道:「喂,你刚才有没有听淸楚,他叫『金』甚么?」
秦舫内力损耗过巨,此刻必须专神行功调息以恢复疲劳,故此没有回答她的话,但是,他不回答,却有人代他回答了:「小姑娘,让我来告诉妳吧。」话发自身后庙门上,语音淸悦而沉着,是个中年人的嗓音。
茵儿闻声身子倏转,哪知才转过一半,忽听头顶殿梁上另有一个嗓音脆美如珠走玉盘的语声接口道:「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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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06: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天外不速客



一个发自庙门的沉悦的男人声音。
再一个发自庙梁上的脆美的女人声音。
啊,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男女是谁?
最使秦舫和茵儿惊骇的是自己两人进入庙殿已有一段时间,而竟未察觉到梁上藏着一个女人,只此一点,已可测知这个女人武功的高强绝伦,而她刚才如果出手偷袭,自己两人岂非难逃劫数了?
随着银铃般的语声,但见眼前白影飘飘,一个俊美潇洒的白衣青年由梁上缓缓降落,竟是黄昏时在「鹿鸣春」食馆楼上买去秦舫那一把折扇的那个白衣书生。
噫,这个白衣书生明明是青年男子,怎的忽然吐出女人的声音来了?
再看由庙门走进来的那一个,他也是一个白衣人,所不同的,他身材伟岸,脸上挂著一块白纱布,腰间挂著一炳古色斑烂的宝剑,露在纱布上的一对精眸炯炯如炬,神态洋溢着一股令人不敢仰视的凛然正气。
这两个白衣人,在霎眼间相继现身之后,彼此面对面凝视著,静立不动。
秦舫和茵儿弄不淸哪个是敌?哪个是友?急忙跃起退立一旁,摆头瞧瞧白衣蒙面人,又瞧瞧白衣书生,心里既惊且惑,只因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外表文诌诌的白衣书生是否即为杀害那个自称「天城」门下青年的凶手?更不知他(或者应该称她)对面那个蒙面人是何许人物?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天山雪里红杨茵茵毕竟闯过一阵江湖,她稍一定神之后,立即暗暗扯一下秦舫的袖子,低声道:「喂,看出来了没有?」
秦舫第一次以武林人的身分离开杭州,到现在所走的路还未超过两百里,此时哪能看出甚么来?是以茫然道:「没有,妳看出甚么来了?」
茵儿小嘴偷偷一呶那个白衣蒙面人,略现兴奋地道:「就是他,我向你说过的一个人。」
秦舫心头一震!惊问道:「啊,他就是那位天外不速客么?」
茵儿点点头道:「嗯,他的装扮正和传说中的天外不速客一样,一定是他。」
白衣书生似已听到他们的低语,忽然俊脸一别,转对秦舫两人妩媚一笑,微微摇头道:「不,他是冒牌货。」
白衣蒙面人闻言沉声一笑,也自徐徐转脸望向秦舫两人,缓缓说道:「她——蝙蝠帮『一后三夫人』中的柳贵嫔——她的意思是说他们蝙蝠帮已造就了另一个天外不速客尽管那人对我的『永字八剑』一窍不通,但只要穿得和我一样,也就可以鱼目混珠了。」
秦舫听得大感惊异,暗忖道:原来这个「白衣书生」是女扮男装的,怪不得她眼睛有些迷人,但她既是个女人,怎的脖子上也有一块喉骨?
方在疑惑间,忽听那个白衣蒙面人又开口道:「你不要以为她脖子上有一块喉骨而怀疑我的话,那是用易容膏做成的。」
秦舫恍然一哦,移目重新打量面前的白衣书生,心想如果白衣蒙面人所说不假,那么蝙蝠帮昨晚在杭州出现的那个「杜贵妃」及眼前这个「柳贵嫔」之外,必定还有一个「皇后」和一个「贵人」。咄,那个蝙蝠帮主究竟是甚么人物?竟敢僭用这种皇帝置有的女官名,他难道不怕触犯当今皇上么?
只见那白衣书生听了蒙面人的话后态度俊逸如故,默视他半晌之后,静静一笑道:「你这样迫不及待的揭露我的身分,可是想搏取他们相信你是真正的天外不速客么?」
白衣蒙面人双眼神光陡盛,猛可手握剑柄朝她——柳贵嫔——欺上一步,神情愤怒已极。
柳贵嫔迅捷地退后一步,现出一副女人的媚态,凝眸嫣然道:「别这么激动,你大槪已知道得很淸楚,我柳竺虽然胜不了你,可是你也不见得能留住我。」
白衣蒙面人勉强按住怒火,逬出两声沉悦的冷笑道:「那么带我去,我要会会你们造就的那位天外不速客。」
柳贵嫔挑眉耸肩一笑,轻慢地道:「你白天化装『青衣老人』跟踪我,为的只是这件事么?」
白衣蒙面人颔首道:「不错,我不能让天外不速客五个字出现在你们蝙蝠帮的名册上。」
柳贵嫔垂眼浅笑道:「愈说愈好像你是真天外不速客了,其实天外不速客投归敝帮充任护法,那是他自己的志趣,用不着你替他耽心其淸誉会受到任何损坏。」
白衣蒙面人沉哼一声,举步跨过那个青年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向她直逼过去。
柳贵嫔背贴庙壁慢慢绕走,一面脆笑道:「要是你也会『永字八剑』,我倒也乐于带你去会会真天外不速客……」
白衣蒙面人勃然震怒,厉嘿声中右手往腰一探,刹那间剑光暴现,一片闪光疾若乱箭般往她身上射去,这只是一霎眼间的事,但见剑芒吐,人影闪,破裂声连响八下,三种情况几乎在同时发生,也几乎在同时消逝。
秦舫和茵儿定睛瞧时,那个柳贵嫔已不见影踪,只在她原来站立的庙壁上现出一个斗大的「永」字,以及地上留着一小块白布——柳贵嫔身上的一块衣布,而壁上那个「永」字,催、勒、努、趯、策、掠、啄、磔,剑剑入木三分,笔力雄浑异常。
秦舫以画兰称绝士林,对于书法一道自然也有相当造诣,这时见白衣蒙面人用剑画出的那个「永」字,不禁大为叹服,暗想这位白衣蒙面人竟然能将书法溶入剑术中,而且成就如此高绝,其为天外不速客殆无疑问了。
白衣蒙面人徐徐纳剑入鞘,徐徐转向左边的庙殿,又沉声一笑道:「现在妳大槪乐于带我去会会你们的天外不速客了吧?」
秦舫豁然转脸看去,这才发现那个柳贵嫔正静静地立在一堵倒坍半边的庙壁下,她的左袖口缺了一角,态度尽管表现得很鎮静但却掩不住眼眸里的一片惊悸之光。
她闻言双目一垂,若无其事的耸肩浅笑道:「这倒是很有趣的发现,想不到武林中还有另一个人懂得『永字八剑』,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去和天外不速客分分真伪便了。」说罢,挪步姗姗往庙门走去。
她原是穿着男人的衣服,此刻走出了女人的步履,那姿态儿真个不伦不类,邪气十足。
白衣蒙面人举步随她身后走去,一面目视秦舫问道:「你是一壶先生的徒弟?」
秦舫抱拳行礼,答道:「是的,晩辈秦舫——」
白衣蒙面人浑身大大一震,住足失声喊道:「甚么?你叫『金璜』秦舫颇感惊异,再抱拳道:「不,晚辈姓『秦』,秦始皇的『秦』,单名一个『舫』字,画舫的『舫』。」
白衣蒙面人释然地「哦」一声,深深注视他一眼,然后移步出庙,说道:「继续启程去追赶你们师父回来,告诉他们当年的狐皇卷土重来了。」
秦舫忙跟上去抱拳问道:「老前辈,狐皇是何许人?」
白衣蒙面人随着柳贵嫔跨过庙门槛,答道:「现在不必多问,追到你们师父,他自然会告诉你们的。」
茵儿接着急问道:「老前辈,还有这个姓『金』的死人,他是谁呀?」
白衣蒙面人跟随柳贵嫔闪出破庙,飘然投入黑夜中,话声遥遥传来:「他是天城派现任掌门人的得意徒弟叶剑影,数月前被蝙蝠帮的十二公主诱惑而堕落,等到发觉她们的阴谋而想反抗时,业已来不及矣……」
声落,人渺,夜复归于岑静,只有庙殿上的那一堆火发出霹啪声响,火光照耀着地上那个青年的尸体,情景阴惨惨的……
秦舫和茵儿迷茫地对觑一阵,茵儿首先打破寂静,咬唇道:「这个蒙面人扯谎。」
秦舫愕然道:「怎么说?」
茵儿伸手一指地上的尸身道:「这家伙刚才垂死以前明明说他叫『金』甚么的,可是蒙面人却说他叫叶剑影,这不是扯谎么?」
秦舫剑眉微锁,思索著道:「是啊,我记得他好像说甚么『金薯药』,后来狂叫一声蝙蝠,就死了……」
茵儿抬眼望向壁上那个「永」字,疑惑地道:「你看那个蒙面人是不是真天外不速客?」
秦舫点头道:「我宁愿说他是真的,因为他看来很正派。」
茵儿小嘴一扭,笑道:「武林中出现了两个天外不速客,这下一定有热闹瞧了。」
秦舫一怔,接着莞尔道:「妳喜欢瞧热闹么?」
茵儿含笑点头道:「嗯,你不喜欢么?」
秦舫耸肩笑笑道:「我觉得这种喜欢有些儿残酷……」
茵儿幸灾乐祸地扭嘴笑道:「不干咱们的事,管他娘。」
秦舫吃了一惊,张目失声道:「啊,脏字眼?」
茵儿登时玉颊飞红,扭转身背向他,跺脚道:「书呆子,大惊小怪的……」
秦舫连忙绕到她面前一揖道:「对不起,我说错了,请妳原谅。」
茵儿「噗哧」一笑,再扭转身向庙外走去,说道:「走吧。」
秦舫忙道:「等一下,咱们把这个叶剑影埋了再走如何?」
茵儿顿足纵出破庙,娇叫道:「追师父要紧,哪能顾得这许多小事情。」
秦舫无奈也随着奔出破庙,两人穿入松林中,走到刚才系马的树下,却见两匹马只剩下茵儿的一匹,另一匹遍寻不著,看情形是被人偷走了。
茵儿气极骂道:「偷马贼、偷马贼!捉到了定要打断他的狗腿。」
秦舫摇头道:「不要打断他的腿,把他交给衙门也就够了。」
茵儿听见他三句话不离「王法」,不由柳眉大皱,盯着他摇头叹道:「唉,你这个书蠡,我看该去洗洗脑子了。」
秦舫困惑地抓头发道:「怎的,我又说错了?」
茵儿正色道:「当然说错了,武林中谁愿意跟你讲王法的?」
秦舫期期以为不可地锁眉道:「这不好,不讲王法还成何体统?」
茵儿哭笑不得,跺脚道:「不跟你辩了,现在怎么办?」
秦舫牵马给她,道:「妳坐,我跟着妳跑就是了。」
茵儿摇头扭嘴微笑道:「不,要么大家都不坐,要么……」
秦舫心头卜卜跳,接口道:「要么丢掉。」
茵儿掀唇一哼,讥讽道:「啊啃,好阔气。」
秦舫赧然道:「那么,咱们拉着跑如何?」
茵儿睁眼叫道:「拉着跑?好大的包袱。」
秦舫深吸一口气,轻轻道:「那么,晚上没人看见,咱们共乘一骑如何?」
茵儿玉脸一红,想了想,叹一声道:「没奈何,只好这么办了。」
于是乎两人同乘一骑,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策马「得得」驰出树林……纵驰一程,秦舫忽觉脖子后吹来一口热气,情知她在搞鬼,心头大跳,暗想这个姑娘好大胆,居然比我还「肆无忌惮」哩。
正想着,脖子后又哈来一口热气,不由心中一乐,举手抚住后项笑道:「杨姑娘,那是甚么?」
「甚么?」
「我脖子后面热了两下。」
「我不知道。」
「咦,这就奇了……」
「大惊小怪。」
「是——啊。又热了一下。」
「唁,大槪是我的鼻孔在冒气吧。」
「好大的鼻孔。」
「哼,两个鼻孔一起冒气,当然大。」
秦舫听她狡辩中不失天真,心里大为激赏,原来他至今虽未结交过一个姑娘,但因经常应酬于士林名流之间,见过的名门闺秀也不在少数,深觉她们个个受礼教的荼毒过甚,态度尽管温婉娴静,其实颇多娇揉造作,哪像眼前这个来自大自然中的小姑娘?无论一言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发乎天性,活泼、刁钻而无邪。
「怎么不说话了?」
「唔,既是鼻孔冒的气,那还有甚么可说的。」
「装傻。」
「哈哈……」
「喂,秦舫。」
「嗯?」
「我喊你秦舫,你不反对吧?」
「当然不,咱们平辈论交,直喊姓名最干脆了。」
「那么你喊我甚么?」
「我喊妳茵儿。」
「好,你现在喊看看。」
「茵儿。」
「嗯。」
「茵儿。」
「嗯。」
「好了么?」
「好,可是你会不会嫌我太野?」
「不,我认为年轻人都应该怎样。」
「老一辈的呢?」
「老一辈的都已被关入武林牢,现在是我们年轻人起飞的时候了。」
「你这么说,好像我们师父也应该关入武林牢似的?」
「不,我师父很明达。」
「我师父也是。」
「哦,但是他们为甚么会分离呢?」
「那是因为你师父嗜酒如命,听说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还有一个原因,听说妳师父不喜欢下厨房?」
「这不能怪她,因为她不会烧饭,老是把饭烧焦了。」
「哈哈,妳会不会烧饭?」
「我会,你嗜不嗜酒?」
「不,碰到要需应酬时,一推、二端、三闻、四尝、五少吞。」
「骗人,前天晩上,你们『江南四才子』就在西湖船上喝得摇摇晃晃的。」
「那是他们,我没有。」
「喂,秦舫……」
「嗯?」
「要是咱们追不著师父,那时怎么办?」
「苦练武功,以期大破武林牢,救出他们及所有白道侠客。」
「那时我还和你在一起吧?」
「妳说呢?」
「我没有爹娘,我爹娘都被人杀死了……」
「啊,谁杀死妳爹娘的?」
「我不知道,我师父是在一辆倒翻的马车里救出我的,那时我只有两岁……」
「没有查出仇人来么?」
「没有,据我师父猜测,我爹娘可能是很有钱的商人,在赴某地的途中遇匪洗劫惨遭杀害的……」
「唉,那些匪徒太凶残了。」
「哪一天叫我查出,我一定要杀死他们。」
「为爹娘报仇,这倒是应该的。」
「秦舫。」
「嗯?」
「要是咱们追不著师父,你再给我画一张像好么?」
「干甚么?」
「我师父要的。」
「哦,好的。」
「你画得真好。」
「哪里,妳夸奖了。」
「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为甚么要画我?」
「不好说……」
「不要紧,你说嘛。」
「我第一眼看见妳的时候——咦,妳快看,前面那是不是一匹马?」
「嗨,正是一匹马。」
「会不会是咱们丢掉的?」
「咱们快追上去看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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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4 17:4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林中七公主



他们催马疾追,眨眼工夫便赶上那匹马,一看正是丢失的那一匹,而此时马上坐着一个槛褛少年,他按辔徐进,似在欣赏夜景,一副优游自得之状。
他,蓬发垢脸,狮眼睛蛤蟆嘴,身上一袭黑袍千疮百孔,不是别人,竟是丐帮帮主「饕餮仙」席狷的得意徒弟,自称「饕餮儿」而不名者是也。
秦舫颇感意外,连忙勒住马,惊喜地叫道:「『饕餮儿』,原来是你开的玩笑。」
「饕餮儿」两颗狮眼一挤,咧嘴怪笑道:「是啊,千金买不到的一个玩笑。」
茵儿恼羞成怒,大骂道:「偷马贼!不要脸!」
「饕餮儿」瞇眼瞅住她,笑嘻嘻道:「妳应该在『偷马贼』上面加上『好心』两个字,不是么?」
茵儿双颊绯红,娇叱道:「下来!我要打断你的腿。」
「饕餮儿」又挤眼咧嘴笑道:「最好还是维持现状吧,我『饕餮儿』难得骑一次马,而你们也难得常有『同乘一骑』的机会,是不是?」
茵儿委实舍不得下马,当下学他咧嘴咬齿嘻嘻「悻」笑一下,跟着扬手一拍秦舫的背脊,催促道:「走,咱们别跟他在一起。」
秦舫应声拍马便驰,「饕餮儿」随后紧追,大笑道:「秦舫,你这只驴子,只一下子就被拴住了么?」
秦舫不由面红耳赤,掉头向她轻声道:「不好意思,等等他吧。」
茵儿不依,扭扭身子嘟嘴道:「他最讨厌,爱讥诮人。」
秦舫微哂道:「妳装大方一点,他就讥诮不起来了。」
「饕餮儿」单人独骑速度快,忽倏间便追至他们马侧,又挤眼咧嘴笑嘻嘻道:「早就看见听见了,现在害羞有甚么用?」
茵儿胸脯一挺,落落大方地道:「去你的,谁害羞?」
「饕餮儿」一怔!讶然道:「咦,怎么变得这样快?」
茵儿仰脸讪讪道:「怎么样?」
「饕餮儿」见她不再害羞,大感没趣,傻笑着耸耸肩,讥诮不起来了。
秦舫掉头冲她会心一笑,再转对「饕餮儿」问道:「『饕餮儿』,你也跟我们走?」
「饕餮儿」点头道:「嗯,欢迎么?」
秦舫喜道:「欢迎之至。」
茵儿抢著道:「要跟我们走,就得放规矩一点。」
「饕餮儿」点头笑道:「是,我『饕餮儿』最知趣,绝不会碍着你们。」
茵儿又脸红,拍打着秦舫的背部,叫道:「你听,他说的甚么话?」
秦舫笑了笑,再转对「饕餮儿」问道:「饕餮兄,你下午追踪那个『青衣老人』,后来有没有追着?」
「饕餮儿」摇头道:「没有,我碰到一桩怪事,后来回到『鹿鸣春』,才知道你们已经走了,我刚刚赶到这里时,正好听见那个柳贵嫔说青衣老人就是天外不速客化装的。」
秦舫又问道:「你看那位白衣蒙面人是不是真正的天外不速客?」
「饕餮儿」又摇头道:「谁知道?如今只好姑且称呼他天外不速客算了。」
茵儿插嘴道:「你说碰到一桩怪事,那是甚么事?」
「饕餮儿」故作神秘地诡笑道:「一桩很有趣的怪事。」
茵儿好奇,催促道:「说出来听听好么?」
「饕餮儿」点头道:「好,可是有条件。」
茵儿讶道:「甚么条件?」
「饕餮儿」郑重地道:「帮我去救一个人。」
茵儿一愕,颦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我们要去追师父,没空。」
「饕餮儿」连忙解释道:「顺路、顺路。要是处理得当,只要半个时辰就够了。」
秦舫沉吟著道:「到底要救谁?」
「饕餮儿」又放刁,笑道:「答应帮忙,我就告诉你们。」
茵儿忍不住好奇之心,悻悻地道:「你先说救好人还是救坏人。」
「饕餮儿」含笑道:「咱们若出手救他,他便是好人,不出手救他,他就要变成坏人了。」
茵儿听罢,手指头儿轻轻一戳秦舫的背部,问道:「怎么样?」
秦舫高声道:「我答应,妳呢?」
茵儿随也向「饕餮儿」道:「我也答应,现在你说吧。」
「饕餮儿」举手搔搔乱发,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追出『鹿鸣春』酒楼后,那个白衣书生和青衣老人早已不见影子,我想他们可能向城外逸去,于是拔足便往城外追出,哪知追了十几里路,依然不见他们一点踪迹,正想回来找你们,忽听附近一片竹林中隐隐传来一片吱吱喳喳的声音——」
茵儿不禁插嘴道:「黄昏时鸟儿都飞回到窝里,当然会吱吱喳喳吵闹一番,这有甚么奇怪的?」
「饕餮儿」怪笑一声道:「不,我说的是女人的声音。」
茵儿脸一红,骂道:「狗屁!谁叫你把女人比作鸟儿的?」
「饕餮儿」抓耳搔腮的傻笑道:「我只是说『吱吱喳喳』,并没有把女人形容鸟儿啊。」
秦舫大感兴趣,笑道:「快说下去,『饕餮儿』。」
茵儿抢著道:「别说了,八成不是好女人。」
「饕餮儿」突然面容一正,煞有介事地道:「这是一场武林史无前例的浩劫,不说怎行?」
秦舫吃惊道:「怎么说?」
「饕餮儿」叹口气,道:「当时我听了心里犯疑,暗想哪来的这许多女人?一时好奇心起,于是悄悄掩入竹林一瞧,嘿!好大的场面。」
茵儿接口急问道:「几个?」
「饕餮儿」伸出右掌勾起食指,眉开眼笑地道:「八个,围成一个圈圈坐在地上,年纪都在十七、八岁左右,个个长得如花似玉,环肥燕瘦,各具奇妙,令人如入仙女宫中,目不暇接……」
茵儿啐了一口,骂道:「不正经。」
「饕餮儿」却一派正经的继续道:「最令人吃惊的是:她们个个都会武功,而且彼此以『二姐、三姐、五妹、八妹』称呼著,我想若说哪一家夫妇生了八个女儿倒不算稀奇,可是年纪都差不多,这就透著蹊跷了,难道这世上有人一胎生下八个女儿不成?」
茵儿惊奇问道:「她们面貌都长得很像么?」
「饕餮儿」摇头道:「不,有的鹅蛋脸、有的瓜子脸,有的——」
茵儿又碎了一口,讥笑道:「那一定是结拜的异姓姊妹,连这个也不懂,少见多怪。」
「饕蜜儿」不由诡谲一笑,道:「当时我也是这样想,可是忽然听到其中一个姑娘说了一句话,我头就大了。」
茵儿微讶道:「她说了一句甚么?」
「饕餮儿」笑道:「她说:『咱们十二公主已有五个快要完成使命,剩下咱们七个若再不赶紧勾上一个,父皇责备下来可不得了哪。』你们听,这是甚么话?」
秦舫大惊道:「刚才那位天外不速客也说过十二公主这个字眼,莫非她们就是蝙蝠帮的十二公主被派遣出来为非作歹的?」
「饕餮儿」点头咧嘴冷笑道:「不错,她们被指派出来勾引男人,你道她们要猎取的是哪些人呢?嘿,只听另一个姑娘接着喊道:『我最倒霉了,被分派到少林派去,妳们想少林派都是一些秃驴,他们看见我就闭眼念佛,甚么阿弥陀佛啦、甚么善哉啦。简直叫人束手无策,急死我了。』」
秦舫惊呼道:「啊!她们要勾引武林十二门派的青年?」
「饕餮儿」面呈凝色道:「一点不错,由她们谈话中,已知终南、邛睐、南海、黄山、华山,各派均有一个门人被她们的美色迷住,还有半个也快要被她们勾去了。」
秦舫皱眉沉吟道:「她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饕餮儿」摇头道:「不知道,但你刚才没听见天外不速客说过那是蝙蝠帮的一项阴谋么?那个天城派的青年叶剑影就因窥破她们的阴谋而惨遭杀害的。」
茵儿好像害怕秦舫也会被勾引去,不知不觉伸手扳住他的双肩,惊恐地问道:「你说还有半个,那半个是谁?」
「饕餮儿」叹气道:「他是崆峒派的后起之秀『蓝衣侠』倪坤,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救的人。」
秦舫急问道:「他怎么了?」
「饕餮儿」道:「他已被十二公主中的七公主迷住,两人相约于今晩在铜山翠心湖见面,这是我在竹林中偷听来的。」
茵儿眨眨大眼,迷惑地问道:「他们相约见面做甚么?」
「饕餮儿」顿感难以作答,支吾著道:「大槪……大槪是怂恿那个『蓝衣侠』倪坤做……做坏事吧。」
秦舫心知那种坏事一定很丑恶,若不赶快前去遏阻,将使一个青年不克自制而堕落,当下急声道:「『饕餮儿』,那铜山距此还有多远?」
「饕餮儿」手指前面不远一抹黑郁郁的山脉,拍马超向前,叫道:「就在前面,咱们骑快一点,否则就来不及了。」
秦舫应声催马,随在他后面「得得」疾赶过去。
不消一刻,驰到铜山脚下,三人将马匹牵入树林里栓好,再走出树林,正要飞登上山之际——
突见阴黯的月光下,身围三丈外,蓦然出现七个貌美如花的少女,人手一柄亮闪闪的匕首,将自己三人团团围住。
她们虽然手执利器,可是个个春盈桃腮、媚眸含情,娇躯微微晃动着,十四道秋波全部凝注于秦舫一人身上,好像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将婆娑起舞似的。
秦舫心头发毛,也有些眼花撩乱,移步靠近「饕餮儿」身边,紧张地低声道:「『饕餮儿』,就是这些姑娘么?」
「饕餮儿」微微点头,轻声道:「你不要称呼她们『姑娘』,那样对她们太客气了。」
秦舫轻哦一声,又问道:「要打架么?」
「饕餮儿」扮个鬼脸笑道:「要不然来与她们谈天么?」
秦舫眉头一皱,迟疑着道:「跟女人打架,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饕餮儿」张大两颗狮眼,诧然道:「嘎,你不敢跟女人打架?」
秦舫赧然道:「不是不敢,我觉得好男不与女斗,劝劝她们也就算了。」
「饕餮儿」大大摇头道:「不,对这些妖女不能这样说,你这个毛病要马上改过来。」
秦舫难堪地笑笑,推他上前,道:「好吧,你先和她们周旋看看,最好不要恶言相向,大家好好商量……」
「饕餮儿」头一摆,将乱发甩到脑后,向前跨上一步,伸手指遍身围七个妖女,怪声怪气地喝道:「吠!妳们七个妖女不要再摇来摇去,走出一个来答我『饕餮儿』的话。」
七女浑如不闻不见,依然脸含媚笑,蛇腰微扭,轻飘曼妙地摇来摇去。
「饕餮儿」大为光火,暴叱道:「呸!妳们再扭老子可要揍人了。」
茵儿也看不顺眼,戟指淸叱道:「不要脸!妳们再动我可要杀人了。」
七女亳不理会,仍不停的向秦舫腰摆臀。
秦舫觉得太不像样,随也俊脸略沉,开口喝道:「喂,妳们七位姑娘,这样扭来扭去是甚么意思?」
七女闻言不约而同一齐停止摆动,当中一个穿红的嗤嗤娇笑道:「好啦,总算开口啦。」
另一个穿绿的接口笑道:「嘻嘻,他的声音多美妙。」
一个穿青的再接口笑道:「妳们看,他脸红了。」
秦舫吃了一惊!心想这些女人敢情只对我一个感兴趣,这如何使得?当即退到「饕餮儿」身后,再推他呐呐道:「饕餮兄,她们总算开口了,请你和她们商量一下,劝劝她们、劝劝她们……」
「饕餮儿」再一甩头,再踏上一步,瞪眼怒视她们,沉声道:「妳们这些妖女,我知道那个甚么七公主的此刻正在山上翠心湖和『蓝衣侠』倪坤干坏事,现在妳们赶快让路,否则我一一打杀妳们。」
七女个个仰脸不看他,好像故意要气他,又开始轻轻摆动起来。
「饕餮儿」勃然大怒,怪叫一声,腾身扑上,左一掌、右一掌的赶着乱打,出手诡奇凌厉,一些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七女似乎很厌恶他,一片娇叱声中,立将他包围住,七把匕首上下翻飞,密如雨下,恨不得立刻杀死这个又丑又脏的小叫化。
「饕餮儿」一身武功得自乃师「饕餮仙」席狷的悉心传授,在年轻一辈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故尔此时以一双空手迎战七女的联攻,仍然打得有声有色,丝毫不露败象。
不,盏茶工夫之后,他败象露出来啦。
原来七女的武功似也曾经高人调教过,起初她们因不把他放在眼里,打来不太讲究合作,个个只想刺他一下泄泄恨,既而见刺不着他,随即战略一变,开始配合进攻,循规蹈矩的打出一个阵式来。
那看来是一种极为邪门的阵式,但见她们七个围着「饕餮儿」翩翩起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轻灵优美,乍看好像不是在打架,但「饕餮儿」却像著了魔似,左也打不著、右也打不著;左也冲不出、右也冲不出,只急得大叫道:「喂!你们两个要袖手旁观么?」
秦舫豁然警觉,转望茵儿问道:「茵儿,咱们要打上去么?」
茵儿叫声:「好!」飞步扑到七女阵圈外,拳打脚踢,对准她们的屁股狠狠大肆攻击起来。
秦舫也跳上去参战,但他不敢打她们的屁股,出手也极为小心,尽是往她们身上不关疼痒的地方招呼,他总觉得打女人太不应该、太瞥扭。
他和茵儿一加入打斗,七女阵式随之自动大乱,原来她们看出秦舫不敢下重手,于是乎娇笑着向他蜂涌而上,个个都想跟他拆上几招,甚至有的直把自己的胸脯向他挺去,存心让他捞一下。
秦舫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骇叫道:「不成、不成。没有这个道理啊。」
茵儿一见她们那般打法,气得要哭,出手更加狠辣,边打边骂道:「不要脸!不要脸!我打死妳们这些不要脸的小妖精!」
「饕餮儿」紧紧缠住两个「公主」,厮斗中,无意间碰到一个「公主」的腋窝,那个「公主」敢情怕痒,「咭」地脆笑一声,娇躯往后一缩,「饕餮儿」哪管许多,趁势一脚将她踢翻,也许踢得太重,使得她身子连翻两转滚出战圈外,爬起身摸往擦破皮的鼻子,哀哀大哭起来。
「饕餮儿」一怔!跟着大喜叫道:「嗨,这些娘儿怕痒,秦舫,你也搔她们一家伙。」
秦舫一人应付三人,正斗得狼狈,闻言大声应好,双手作搔痒状,吓唬道:「妳们快跑,否则我可要痒人了。」
三女略无惧色,反而娇笑连连的向他猛扑,叽叽聒聒地叫道:「好,给你痒。」
「这里,这里,给你痒这里呐。」
「咕,我就知道你不敢……」
秦舫一见吓不退她们,又弄得手足无措,惶声喊道:「饕餮兄,这三个姑娘不怕痒啊。」
「饕餮儿」正好又将另一个踢翻,于是折身扑到秦舫这一圈,动手便搔,怪笑道:「你根本不敢搔她们,现在看我的。」
双掌齐出,灵捷如蛇,招招不离三女的腋窝,三女不喜欢让丑陋的小叫化痒到,登时个个倒躲后退不迭……
另一边,茵儿独战两个妖女,她恨透了这些不要脸的小妖精,故尔出手毫不留情,只一会工夫,二女便被她的天山绝学「绣红指」点倒,昏死过去。
她点昏二女后,立即也折身扑至秦舫这一边,对上了另一个妖女,揄掌便劈。
这一来,七个公主已有两个被点昏、两个被踢翻,被踢翻的一个擦破鼻头、一个摔破脸皮,两人伤心得坐在地上嘤嘤痛哭。
只剩下三个哪里是秦舫、「饕餮儿」和茵儿的对手?被打得没处躲避,吓得齐声哀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投降啦。」
秦舫连忙住手,连忙向「饕餮儿」和茵儿喝阻道:「停、停。她们投降了。」
「饕餮儿」听投降也就「不为已甚」,停手抱胸,垢脸荡漾著一丝冷笑,两颗狮眼顾盼自雄地滚来滚去,一副战胜者的姿态。
茵儿却不肯停手,像要赶尽杀绝一路追打过去,直到秦舫三度喝阻后,方才悻悻的罢手,走回到「个郎」身畔站立。
三女怯生生的低头肃立著,宛如待宰羔羊,可怜兮兮的样子。
「饕餮儿」着实咳嗽两声,突然一指那两个兀自坐在地上哭泣的「公主」厉声喝道:「站起来!别装模做样了。」
二女哪肯站起?其中那个擦破鼻头的掩住鼻子哭喊道:「谁装模做样?你害人家摔破鼻子,叫人家怎么见人?」
「饕餮儿」大大错愕一下,缓缓转望秦舫苦笑道:「嘿,这些娘儿们居然跟我『饕餮儿』来这一套。」
秦舫也露苦笑,耸耸肩道:「我早就觉得不该跟女人打架,瞥瞥扭扭的……」
茵儿粉脸一绷,戟指二女叱道:「起来!再敢撒赖我打死妳们。」
二女吓了一跳,只得乖乖的起立,掏出素帕揩眼泪,委委曲曲的。
「饕餮儿」颇感惊异的眨眨眼,随向茵儿翘起大拇指,咧嘴笑道:「还是妳行。现在由妳来审问她们好了。」
茵儿扭嘴一笑,于是乎两手一叉腰,再正色向众女一招下巴,问道:「我问妳们,妳们都是蝙蝠帮的『十二妖女』吧?」
众女沉默一阵,其中一个穿绿的公主偷眼一瞟秦舫,噘唇幽幽地答道:「谁说是妖女?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十二公主呢。」
茵儿大气,跺脚骂道:「不要脸,妳再胡说我撕破妳的嘴。」
穿绿的公主果然不敢再胡说,畏怯地垂下头去。
茵儿满意地扭嘴微笑,再问道:「我再问妳们,妳们蝙蝠帮帮主是谁?全帮共有多少人?妳们被派出来诱惑十二门派的青年目的何在?这些都给我据实招来,免打。」
众女眸露恐色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回答。
茵儿柳眉一竖,瞪眼尖叫道:「快说!不说我打死妳们。」
众女个个垂头不语,默然半晌之后,那个穿绿的公主满面忧悽地嘛噘唇道:「妳打死我们好了,那些事我们都不能说的……」
茵儿不料她们居然不怕死,不由玉容一呆,待想起说过要打死她们的话,这时若不真动手打死她们,岂不言行不一?岂不被她们笑话了?
她心头一气,正要上前打死她们,忽觉左腕被人抓住,回首一瞧,只见秦舫冲著自己含笑道:「茵儿,妳要干甚么?」
她立刻由他眼光里「读」出一种意思,不禁玉颊泛霞,低头轻笑道:「我,我好像太凶了吧?」
秦舫颔头微笑道:「没甚么,现在让我来问她们好了。」
他说罢朝众女走上一步,拱手道:「诸位姑娘,现在山上翠心湖的情形怎么样了?」
众女见他出面问话,个个脸呈兴奋之色,那个擦破鼻头的抢先答道:「他们正在湖中洗澡,好舒服咧。」
秦舫大吃一惊,失声喊道:「嘎,洗澡么?」
那个穿红的公主妩媚地勾他一眼,嗤嗤娇笑道:「是呀,顶好玩的鸳鸯戏水。」
秦舫俊脸火热,胆战心惊的回对「饕餮儿」道:「『饕餮儿』,这却如何是好?」
「饕餮儿」打了个寒噤,抓着蓬发傻笑道:「没有这个事吧?那多难为情啊。」
穿青的公主掩口胡卢道:「谁说没有?他们脱得光光的——」
茵儿听得双颊绯红如火,张口「嗨」的尖叫一声,怒叱道:「不要脸!妳们通通给我滚!滚!滚!」
众女如逢赦令,揽起地上昏倒的两个,一股风似的逃命去了。
秦舫目望众妖女奔远不见,旋即回对「饕餮儿」问道:「饕餮兄,你看怎么办?」
「饕餮儿」偷眼一瞧茵儿,耸耸肩道:「我想还是上去看看,常言道:救人救到底——」
茵儿头猛抬,尖声道:「我不要去。」
「饕餮儿」蛤蟆嘴一歪,憨笑道:「妳不去就在这里等我们好了。」
茵儿转望秦舫,提心吊胆问道:「秦舫,你也去么?」
秦舫尙未回答,「饕餮儿」忽然走近他附耳道:「秦舫,你见过女人洗澡没有?」
秦舫心头一凛,轻声回答:「没有,那种事怎能看得到?」
「饕餮儿」低声道:「那么咱们去见识见识。」
秦舫吃惊道:「不行,那太下流了。」
「饕餮儿」轻笑道:「甚么下流?咱们目的在救人,大可问心无愧。」
茵儿瞧着他们咬耳朵,顿感有一种被出卖的味道,不禁绷脸道:「喂,鬼鬼祟祟的说些甚些话?」
「饕餮儿」摆脸对她泰然一笑道:「没甚么,我在跟他商量,等下山时由我掩近翠心湖,要是没有尴尬的场面,我再打个暗号叫他过来帮忙……」
茵儿点头喜道:「你这主意不错,这样我也敢去了。」
「饕餮儿」着慌,摇手道:「不,妳还是等在这里看马,提防偷马贼来临。」
茵儿脸孔一扳,哼道:「除了你外,哪来的偷马贼?你怕我去,我偏要去。」秦舫觉得偷看女人洗澡委实要不得,同时觉得「饕餮儿」扯谎的这个「主意」倒真不错,于是向他笑道:「饕餮兄,我赞成你这个主意,现在咱们三人一起上山吧。」
「饕餮儿」大为气沮,摇头叹道:「唉,想不到一壶先生竟收了一个没胆量的徒弟,罢了。」
「罢了」之下,双臂一张,腾身便往山上飞登,捷如猿猴,奇快无比。
秦舫转对茵儿一笑,挥手道:「茵儿,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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