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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宇《傲剑兰心》(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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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5 11:3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灵溪 于 2024-12-18 19:22 编辑

连载菌今日始载结集版《傲剑兰心》,本作品不是系列,不按连载年表排列,只按照英文字母顺序排列,如有疑问,请在楼中提出,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24-9-5 11:3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灵溪 于 2024-9-5 11:40 编辑

《傲剑兰心》
作者:南宫宇
版本:武侠世界
主角:梅傲
校对:灵溪



第一章 傲骨剑法 引起纷争

大雪初晴,正是赏梅的好时光。
平心山庄的梅林,据说比杭州的孤山梅林,无论是梅花的数目,梅林的设计,都不遑多让。
通常欣赏梅花,有两个好办法。
第一,是沿着梅林而走,细看每一朵被雪覆盖着的梅花,然后,用手轻轻推梅树,让雪花散落,雪、香气能使人心旷神怡,身心舒泰。
第二,是安坐室内,把酒赏梅,让梅花在雪中静止,心也随着梅香与梅傲,淡淡散开。
常敏与常捷都是青年人,他们好动,精力充沛,当然是选择了第一种方法去赏梅。
他们正沿着梅林小径而走。
常捷走在前面,正把前面一棵老梅树推动,雪屑正纷纷而下,连一些梅瓣也落了下来。
常敏道:“弟弟,不要这么粗鲁,就让梅雪自行散落,那岂不是更好看?”
常捷道:“姐姐,你总是那么说,甚么也要等,我们旣然要看梅花,但白雪盖着梅花,那我们便要把雪抖下,立即可以欣赏到梅花,何必等?”
常敏并没有和这弟弟争辩。
常捷依然又推动另一棵老梅树,雪屑飘下,在淡淡的阳光之中,闪闪生辉,煞是好看。
常捷回首望去,见姐姐不言,虽然睑上并没有不悦之色,不过,他一向机灵,也爱护这唯一的姐姐,便改口道:“姐姐,我倒想到一个好方法……”
“甚么好方法?你说是抖雪,还是赏梅?”
“抖雪!”
“我已说过……”
常捷已不再听,一溜烟的往前跑去,常敏自言自语道:“这弟弟……”
她的脚步也加快,来到前面,这梅林雪中的一块空地,常捷正站在当中。
“姐姐,你看!”
常捷抽出背后佩剑,迎空耍了几个剑花,在空地两旁的梅树上的雪屑,立时因为剑气而纷纷落下。
常捷继续舞剑,雪花也因剑气的速度,剑气的劲道,而作不同的速度与劲道落下。
转眼之间,常捷所舞的“傲骨剑”已完结,四周的梅树上的雪屑,亦已溶得七七八八。
没有了雪屑的覆盖,香气更为四溢。
常敏击掌道:“好极,好极!”
“你赞我吗?”常捷问。
“不,我赞的是雪屑无声落下,更显梅香!”
常捷有点不悦道:“原来如此!”
常敏见弟弟不甚高兴,立时道:“我也赞你开始把握到‘傲骨剑 ’的精髓——傲而不骄,劲在骨子里!”
“只是刚开始。”
“当然,你以为爹爹练就此傲骨剑,费了多少时日?”
“我不知道。”
“要练到‘傲骨无声,傲剑无痕 ’的炉火纯青境界并不容易,你练了多少年?”
“三年。”
常敏道:“那不用我再多费唇舌解释,你在三年之内,能把握其精髓,已是难得!”
常捷表面是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暗自高兴,因为他知道姐姐为人,要求极高,可以开口赞美,已实属难能可贵了!
常捷道:“姐姐,剑气抖雪而落,已是好看,若是可以叫剑气抖花而落,那一定更好看!”
“这个当然!”
“可惜,我没有此功力!”
常捷见姐姐并没有甚么反应,便立时想到一个方法,他再抽佩剑,向梅林中走去。
“弟弟,你做甚么?”
常捷道:“你旣不让我看剑气抖花而落,那我往梅林,用剑劈树,那也可以看见抖花而落的景象!”
“你疯了吗?我们出来赏梅,并不是出来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不过,我实在想看剑气抖花而落!”
常敏知道弟弟的心意。
“我没有佩剑出来!”
“那么你使用我的剑!”常捷已不待她再多说一句话,把剑一抛。
常敏接过了剑,翻身一腾,人已在空地之上。
她只耍了几个剑花,但剑气已开始形成,梅花花瓣也开始纷纷而下。
常捷忍不住的鼓掌。
常敏亦没有理会,她把“傲骨剑”一招一式的使出,不快也不慢,不浮也不躁。
然而,剑气渐盛。
无声的剑气抖落梅花花瓣,却带来阵阵幽香。
“傲骨剑”在常捷手上,可以让雪屑溶下,在常敏手中,却令花瓣飘然散落。
两种绝然不同的境界,也是两种绝然不同的功力。
转眼之间,常敏已把整套傲骨剑演罢,收剑入鞘。
常捷再度鼓掌。
常敏道:“你击掌赞我?”
“不!”常敏还以为刚才姐姐没有直接赞美自己,使她也不悦。
常敏却并无不悦,只道:“那你赞甚么?”
“赞花瓣落下,无声无息,却铺地有致,你看,一地残红,多好看!”
“对,一地残红!”常敏看了,却有点伤感。
常捷想不到姐姐那么多愁善感,道:“我当然也赞美你的傲骨剑!”
常敏听了,也不动容,只问:“知甚么值得你赞?”
“傲而不骄,劲在骨子里!”
“那是拾人牙慧!”
“不,这是傲骨剑之精髓所在!”
常敏并没有反驳,却道:“你知我练了傲骨剑多少年了?”
“你大我二年,那比我多练二年!”
“二年,那便是把握精髓的时光,练剑尤如梅树,初生之花,你可曾见其红透?”
“没有。”
“只有老树,才会红如滴血。”
“对。”
“那便是功力,功力在乎时光与努力的积聚!”
常捷道:“多谢姐姐教诲!”
常敏听了十分不悦,道:“哼,我们出来赏梅,却谈起功力!”
“爹爹常道:无剑不在,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忽然,常敏定了下来,道:“谁?”
常捷望着姐姐,常敏用眼色示意他不用多言,自己却又再道:“谁?”
“好耳力!”
一人自梅林中跃了出来。
常捷见了,心下好生惭愧,自己对这人隐在林中,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而姐姐却已知有人在林中。
那人一身白袍,在雪地之中,更见飘逸。
常捷道:“请问阁下是……”他想扑前,但常敏一手把他拉着。
那人道:“你们使的是傲骨剑?”
“你如何得知?”常捷问,但随即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肤浅,因为那人可能早已躲在林中,听到他们二人所说的一切。
常敏道:“是又如何?”
“那你要见识一下!”
常捷道:“见识甚么?”
“剑!”
那人手中没有佩剑,却要人见识剑法。
常敏道:“弟弟,给他!”
常敏实在有胆识,居然把剑给一个要在自己面前舞剑扬威的人。
那是常敏自信的表现。
常捷把剑与鞘同时抛出。
那人向后晃动,接过了剑,便在空地之上,把那套“傲骨剑”耍了出来。
常捷看了,觉得赏心悦目,因为他看过姐姐舞这套“傲骨剑”,竟没有这人那么潇洒自如。
常敏看了,却是心惊!
第一,此人与自己年纪相若,怎能有此功力?
第二,“傲骨剑”法此人怎会学得?
她不但越看越心惊,而且越多怀疑。
不过,她仍然忍耐着,直至这个青年人,把这套剑法完全演绎完毕。
常捷击掌赞好。
常敏却是眉心紧锁。
那人道:“献丑了!”
常捷道:“兄台所耍的剑法,好是好了,却欠一份……一份……”
他好像在这一利之间,找不着一个适当的形容词。
常敏一手拉着弟弟,问那人道:“你是谁?”
那人不语。
常捷竟道:“是谁又有甚么关系?兄台,你这一手剑法,好是好了,但欠缺一份功力!”
“甚么功力?”
“在下自问年轻,学剑日子不多,但也可以以功震雪屑,溶下满地!”
那人敝笑不语。
“家姐功力比在下深,剑气所到之处,雪层飘扬,残红满地!”
那人仍敝笑不语。
“而阁下……”
常敏再一把把他拉着,但常捷却不以为意的续道:“阁下剑招悦目,潇洒自如,却没有甚么……”
常敏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道:“这位兄台确是快人快语。”然后,他干笑了几声。
这时,空地两旁的梅林,美丽清香的梅花,正一朵一朵的落下,落下在纯白的雪地之上。
朵朵梅花,就像描绘在白纸之上。
这景色看得常捷整个人也呆了。
这人舞剑,功力之深,在常捷眼中,已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剑气所到之处,竟然把一朵一朵梅花震下,而且每朵完整无残缺,功力实在……
常捷有点惭愧道:“在下向这位兄台道歉!”
那人奇怪问道:“道歉甚么?”
“道歉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阁下是个剑术的大行家!”
那人拱手,道:“岂敢,岂敢!”
常捷是以一个学武之人心态,看见别人武艺比自己高强,他并没有妒忌之心,反而是坦言欣羡。
常敏道:“你究竟是谁?”
这是第三次的追问,常敏虽然力持镇定,但仍然有些声色俱厉。
那人道:“在下姓梅,单名一个傲字!”
“梅傲?”常捷道,他想了一下,裱道:“这个名字,似乎在甚么地方听过!”
常敏道:“你爹是梅勇?”
梅傲簌肃地道:“先父正是梅勇!”
“那你来找谁?”
“常平心!”
常捷道:“你找我爹爹?对,我听爹爹说过,他有一个知己好友,也是姓梅的,对,是梅勇,那么,傲兄便是家父的世侄了……”
常敏并没有常捷那么友善,道:“你找家父,目的何在?”
梅傲却道:“令尊可在山庄之内?”
常捷本想直答,但常敏早了一步,道:“你找家父何为?”
“非常简单!”
常捷道:“傲兄何不直言?”
梅傲望了常敏一眼,也望了常捷一眼,却对常捷说出了两字:“报……仇……”
常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道:“报仇?”
梅傲道:“正是!”
常捷实在无法相信,问道:“傲兄年纪与在下姐弟差不多,你怎会与家父有仇?”
常敏道:“报甚么仇?”
梅傲道:“杀父之仇!”
常捷听了,忍不住道:“那么,你即是说,我父亲杀你父亲,你来报仇?”
“正是!”梅傲说得斩钉截铁。
常敏道:“你说家父杀你父亲,你可有证据?”
“证据?常平心杀我父亲,在深山野岭,当然没有证据,不过……”
“不过甚么?”
“傲骨剑是先父所创,天下无人不知,常平心不单杀了先父,而且盗了他的剑谱,而今已教了你姐弟俩,这一点已是真凭实据!”
常捷道:“我还以为……”
常敏阻止他再说下去,接口道:“梅傲,这事真相如何,我并不知道其中详情。”
“所以,我要见你父亲!”
常敏道:“捷弟,咱们走!”
梅傲道:“不,常捷,你留下!”
常敏道:“梅傲,你不相信我,竟要留下我弟弟,你安的是甚么心?”
梅傲道:“我安的是甚么心?就像你父亲一样,安的是非常心!”
常敏的父亲常平心,与非常心,一字之转,其意义则不同。
常捷道:“姐姐,你去找爹爹,不用担心我,我看梅傲兄也不是一个不分是非黑白的人,他武功在我之上,年龄在我之上,怎会欺凌弱小?”
常捷这话,实在说得技巧,旣赞梅傲,也保护了自己,非常得体。
梅傲道:“我与这位……捷弟,在这里等候,赏雪赏梅,请通知令尊!”
常敏似欲去却有点担心。
常捷道:“姐姐,你去通知爹爹!”
常敏轻声道:“小心!”
×                           ×                            ×
常敏迅速离开这个梅林。
常捷望着梅傲,道:“兄台贵庚?”
“在下二十岁,捷弟呢?”
“在下十六,那实在要尊兄台一声傲兄,傲兄学剑多少年?”
“在下十岁之时,得先父指点,但十二岁丧父!”
“令堂呢?”
“先母生下我之时已亡故。”
“那么你只学剑二年,其余是……”
“其余是读先父所遗剑谱,自学而成!”
“佩服佩服!”
常捷虽然知道这位梅傲,来向自己父亲寻仇,其实也是自己的仇人,不过,他却觉得与这位梅傲,似是十分投缘。
梅傲虽是第一次见常捷,却也觉得甚为投契。
两人竟然在这等候期间,谈剑起来,全无敌意。
×                           ×                            ×
常敏迅速的回到平心山庄的大宅。
她的父亲常平心正是住在这大宅的阁楼上。
常平心而今早已退隐江湖,每日只是品茗赏酒,兴到之时,并不舞剑,却是舞文弄墨。
当常敏上到阁楼,常平心正站在小露台外面,这小露台可以远眺梅林。
常敏叫道:“爹爹!”
常平心觉得奇怪,这个女儿,向来做事小心谨慎,不徐不疾,更会如此气喘跑来?
常平心道:“敏儿,发生了甚么事?”
“有人找你!”常敏直截道。
“谁?”
“梅傲!”
常平心似是心头一震,道:“梅傲,他找我作甚么?”
“他说……报仇!”
常平心聪了,脸色苍白,但很快便回复了原状,道:“报甚么仇?”
“杀父之仇!”
常平心听了,竟然笑了起来。
常敏道:“爹,你笑甚么?”
“我笑这孩子……我见他那年,他是十二岁,而今应该是二十岁了!”
“对,不过,他似乎比二十岁这个年纪,成熟稳重很多!”
“梅傲在那里?”
“在梅林空地处!”
“单独一人?”
“不,常捷陪着他。”
“他们怎样?”
“不知道,不过,看来是十分投缘!”常敏顿了一顿,问道:“爹,你不担心?”
“担心甚么?”
“梅傲说找你报杀父之仇,而常捷是你儿子,你不怕他报仇不成,杀了捷弟?”
“不会的,我想不会的。”
“为甚么?”
“因为梅勇为人正气凛然,他的亲子,绝对不是卑鄙小人!”
“你那么有信心?”
“因为我非常了解梅勇!”
“你了解梅勇?你不是杀梅勇的人?”
“我是。”常平心坦白承认。
“你是梅勇好友?”
“是。”
“旣是好友,怎会杀他?”
常平心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可以说给女儿听听?”
常平心似欲言又止,不过,他随即转了话题,问道:“他怎样进入平心山庄?”
“不知道,我与捷弟在梅林中赏梅玩剑,他便在空地之中出现。”
“你们不知他何时在梅林?”
“不知道。”
“那么,梅傲的轻功也不差!”
常敏道:“他还指责……”
“甚么?”
“指你盗取‘傲骨剑法 ’,并授我姐弟!”
常平心不言。
常敏实在觉得奇怪,对于这一个指责,其实是相当严重,常平心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常敏忍不住追问:“他胡言乱语?”
“不!”常平心斩钉截铁的道:“傲骨剑法的确是梅勇所创之剑法!”
“你盗了他的剑谱?”
常平心道:“不是。”
突然,下面传来一阵人声,一个家仆奔了上来,叫道:“老爷,少爷与一个人,在梅林之中,打得非常激烈,快去看看!”
常敏听了,忽道:“麻烦,他竟然对付捷弟!”
常平心道:“不会的!”
“不会?知人口脸不知心,你连他样貌也已模糊,你怎知他不会?”
常敏已不理会父亲,飞身下楼。
梅林之中,果然见到常捷与梅傲正在大战。
常捷手持利剑,但梅傲手中,却只是一支梅枝。
常敏叫道:“梅傲,你不守诺言?”
“甚么?”梅傲停了下来。
常捷也道:“姐姐,你说甚么?”
常敏见他们都停了下来,不安的道:“你们不是……”
“傲兄用梅枝指点我剑法!”常捷道。
“对,我们切磋一下!”梅傲道,顿了一顿,已问道:“你爹爹在吗?”
常敏道:“在。”
“他有没有……他知不知道我来报仇?”
“知道。”
“他害怕?”梅傲道。
“不,他怎会害怕!”
“你没有说过我的剑法?”
“约略说过。”
梅傲道:“旣然常平心在,我也要直接去找他,了却这杀父之仇!”
常敏想阻止他,已来不及,只好叫道:“捷弟,快追上去看看!”
两人竟然在这短短的路程,追不及梅傲。
当他们来到大宅,梅傲竟然从大宅的门内,似被人掷了出来似的。
不过,梅傲一着地,又已稳身站好。
他看了姐弟一眼,并不言语,又再冲入大宅,不过,不及一瞬,梅傲又被抛了出来。
很明显,梅傲想冲上楼去,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出来。
而且这一次,应是第二次。
梅傲也迅速稳身,这次,他连姐弟二人,也不多望一眼,又再往上冲。
第三次。
不及转瞬之间,梅傲这一次,更是滚了下来,不过,他依然很快稳身站起。
梅傲愤怒地道:“常平心,你好没有种!”
阁楼之上,传来一阵笑声。
梅傲更加愤怒地道:“你笑甚么?”
常平心从阁楼传来的声音,道:“世侄,你还是好好的早点回家。”
“我一定要报仇!”
“报仇?我不会与你较量,第一,你与我的身份不同,我与你爹之事,与你毫无相干,第二,你的武功还不及我,你找我报仇,无异是以卵击石!”
梅傲听了,仍然十分愤怒,道:“你与我爹之事,怎会与我无关?你是我杀父仇人!”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我父亲。”
“你父?你那时是不在他身旁,怎能告诉你?”
“我……我……”梅傲一时之间,似无言以对。
常平心道:“你甚么时候见过你父亲?”
“十二岁那年。”
“那么,你十二岁之后,有没有再见过他?”
“没有。”
“那么,他怎会告诉你?”
梅傲更是哑口无言。
常平心道:“你听人说,我是你杀父仇人,江湖之内,很多人却是人云亦云,根本当不得真!”
梅傲道:“先父去世之时,你是否与他在一起?”
常平心并没有回答。
梅傲道:“不敢回答?”
阁楼之上,并没有答话。
梅傲进一步的激将法,道:“不敢?你害怕!”
忽然,一卷画轴自阁楼的楼梯滚了下来,梅傲不敢上前拾起。
常平心道:“世侄,你好好把这画卷拿回去!”
“那是甚么?”
“那是你父所绘的‘傲骨剑 ’的手稿,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我把这些手稿整理之后,用纸裱过,你拿回去,一来可作纪念,二来也可以改善一下你的剑法!”
梅傲上前,把画卷拾起,然后,把画卷打开,细细的阅读。
他看得入神,常捷上前,只见那画卷,是一幅一幅的图像,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图像。
他一眼看去,也知这是整套的“激骨剑”法,因为他也是练傲骨剑法的。
常敏也上前,并且协助他把画卷拉开,梅傲被图中的招式吸引,竟然像忘记了一切,把图像小心揣摩。
常敏对傲骨剑法更是熟悉,她也被图像吸引,三人竟站在阁楼之前,一同细看起来。
忽然,梅傲放下画卷,对两姐弟道:“这手稿是先父所绘,换句话说,这傲骨剑法是先父所创,你们不能看这画像!”
常敏与常捷都懂江湖规矩,两人只好站在一旁。
梅傲道:“不过,你们其实早已看过!”
常敏道:“我从来没有看过!”
常捷也道:“对,我也从来没有看过!”
“那你怎么学傲骨剑法?”
“是我父口授!”两人同道。
“真的没有看过?”
两人肯定地答着。
梅傲道:“那么你父亲倒是一个非常尊重江湖规矩的人……不,不        ……”
“为甚么又说不?”
“他虽然没有把画像给你们看,但他自己看了,并且把傲骨剑法传授了你们,也即是抢了先父这一套独创之傲骨剑法……”他顿了一顿,道:“他杀先父,又盗剑谱,叫我怎能不报此仇?”
常敏道:“也许其间有一些原因,家父并没有向你说明?”
她接着向阁楼叫道:“爹爹!”
上面并没有回应。
常敏有点意外,又再叫了几声,同时道:“爹爹,我上来看你!”
上面依然没有答话。
常敏道:“家父向来固执……不过,你也明白,老人家总是比较固执的,我向他说明一切,希望他可以给你一个解释!”
梅傲没有甚么表示。
常捷道:“让我上去看看!”
常捷已上了楼梯,只见阁楼之内,空空如也,他叫了几声:“爹爹,爹爹。”
他走了整个阁楼,却不见父亲的存在,他觉得十分奇怪,一时实在想不通,竟站在当中呆了。
常敏见他这么久也没有下来,以为发生了甚么事,在下面叫道:“捷弟,怎么了?”
“爹爹不见了!”
“不见了?你在开玩笑?”
常敏也三步拼作两步,走了上来。
常捷道:“你看!”
阁楼并不算大,前面是一个大厅,后面便是常平心的睡房,一眼看去,便可以看到房内一切。
常平心刚才还与他们对话,可是,这一刻却完全失去了踪影。
两人在阁楼内走了一遍,梅、敏也无法明白。
梅傲在下面叫道:“你们不要骗人!”
两姐弟听了,有些愤怒,但事实却是如此,常捷忍不住叫道:“梅傲,你也可以上来看看!”
梅傲听了,也走了上来。
他开始之时,也步步为营,不过,来到阁楼之上,只见姐弟二人,完全没有常平心的踪影。
“他逃了?”梅傲道。
“他为甚么要逃?”常敏问。
这话实在使梅傲无法作答,他自言自语道:“他为甚么要逃?”
“你三次闯上楼梯,都被他的掌力震退下来!”
“是的,令尊掌功厉害,我三次闯上,但连他人影也没有见过。”
“因此,他根本上并不怕你!”
“但为甚么他要离开?”
常敏道:“梅傲,你觉得你来报仇这一件事,是不是十分怪异?”
“怪异?”
常敏解释道:“第一,我看你来平心山庄,口虽说是报仇,但报仇的情绪并不强烈!”
梅傲并没有否认,便反问道:“为甚么你这么说?”
“因为你宁愿在梅林与我们论剑,但并不心急来见仇人!”
“那是因为我爱剑、好剑。”
“第二,我姐弟二人,是你仇人之子女,照理你也应恨我们如蛇蝎,但你并不。”
“我只觉得,杀先父之人,只是你父亲,此事与你们二人,绝无关系!”
常敏又道:“第三,你对杀父之仇,口中虽说重要,但行动并不!”
“为甚么你这么说?”
“因为你杀人欲望并不强烈!”
常捷也插口道:“我听爹爹说过,江湖上很多报仇雪恨之事,那些人一见人便杀,而且要斩尽杀绝!”
梅傲苦笑。
常敏道:“我想知道,你是否看到我父亲杀你父亲?”
梅傲摇摇了头。
“那么是谁告诉你?”
“我侦查所得!”
“侦查?那么是道听途说!”
梅傲点点了头。
“那么,你并不肯定我父亲杀了你父亲!”
梅傲有点无可奈何地点头。
常敏道:“好,再说回我父亲,你指责他杀你的父亲,他反应并不强烈!”
“对,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么,当中必然有原因。”
常捷道:“我也想到了一点,梅兄,你的武功,在我们二人之上,但与我父亲相比,如何?”
梅傲道:“我三次闯上楼梯,三次被抛了下来,连对手人面也没有见过,从中可以明白他对这事也并不讳言,也是个直性汉子。”
“你承认武功不及他,你要杀我父亲,根本上暂时并无能力!”
梅傲不得不承认。
“可是,家父却又把这本傲骨剑法交回给你,如果你再照手稿去练……”
“大有可能,我的傲骨剑法会进入另一境界!”
“那时,也许你有能力与家父相斗,甚至是杀了他!”常捷道。
“可能。”
“那么,你认为天下怎会有如此一个傻瓜?明知对方要杀自己,还让他有机会练好武功,来杀自己!”
这一点实在是令人无法可以想得通。
梅傲道:“还有一点,使我无法想得通!”
“那一点?”
“令尊武功超乎我之上,他为甚么忽然要离开?他害怕甚么?如果这其中有问题,他大可以解释!”
“是否你不听?”
“我听不听也没有关系,我没有能力杀他!”
三人在阁楼之内,想了许多遍,假设了很多理由,也无法解开他们心中的猜疑。
常敏道:“我看这事,一定要等我爹爹回来,由他加以解释。”
梅傲也同意。
常敏以为父亲暂时离开一会,不久便会回来,索性招呼梅傲往大厅,吃些酒菜,边谈边等。
天下报杀父之仇有许多,但看来没有一宗,像这一宗,仇家共聚,把酒言欢!
他们等了三个时辰,时已入黑。
外面又飘起雪来,三人围炉取暖。
常敏开始有些担心,道:“捷弟,你以为爹爹会去了那里?”
“也许他不想见梅兄,因此离开!”
“不会,他没有理由不想见我,他只说不与我较量,但后来没有加以解释,如果换作你,你会怎样?”
“旣不是自己杀人,当然是要加以解释。”
常敏道:“他会不会去了拿一些东西回来,以便在解释这杀人事件之时,更加有力?”
这一个结论,比较合理,三人也有些同意。
常敏道:“外面大雪,梅兄,你暂时住在我家,等家父回来再说!”
那夜,梅傲便住在平心山庄之内。
梅傲醒来,见外面仍是飘雪,他也不惧寒冷,披衣起来,洗漱之后,拿出那画卷出来。
这画卷内的傲骨剑法,非常精细,比起他自己看过父亲的原稿,很明显有很多地方曾加以修改。
最重要的一点,这画卷内不单剑招凊晰,迩附有一些“以气御剑”、“以劲御则”的心法。
梅傲看着这«卷,竟然忘记了一切。
连常敏站在他跟前,他仍然不知道。
常敏见他入迷,轻声道:“梅兄!”
梅傲这才抬起了头,道:“啊,令尊回来了没有?”
常敏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外面那么大雪,也许在路途之上有些阻滞!”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
“你看得这么入迷?”
“傲骨剑法非同凡响!”
常敏连忙退后。
梅傲道:“其实你也是练傲骨剑法的,你也同来看看!”
常敏道:“你不介意?”
“不会!”
“我看过你使的傲骨剑法,在我之上!”
“你练了多少年?”
“五年多!”
“我练了八年,武艺之道,只是熟能生巧,我多练你一些时日,自然比较好一点。”
常敏道:“不过,在劲道方面……”
“我们所学之内功、内劲,只是一般的,并不能运用之于傲骨剑法之内,不过,先父早已知道,因此,在这画幅之内,有特别的心法。”
常敏更不敢看。
梅傲道:“为甚么你不看?”
常敏道:“学你家傲骨剑法已是违背江湖武学之道,而且要学你父亲独创御剑心法,那更是不依江湖规矩!”
梅傲道:“我却不同意。”
“为甚么?”
“这手稿在你父亲手中,大有可能是先父交给你父亲,他已是默许你们学习了!”
“不过,家父一直没有把这独特的御剑心法教给我们,当中定有原因!”
梅傲道:“这些于‘心法 ’的文字,相当深涩,我们一起硏究一下。”
常敏便与梅傲一起硏究。
常敏是个女孩子,幼时曾读四书五经,记性极好,而且领悟力强,对于文字上的造诣,实在比梅傲强得多,因此,在她协助硏读之下,明白了很多心法的意义。
于是,两人竟不知不觉的演练起来,当然,这些心法并非一蹴即就,要练习一段时间才会有效,不过,他们早已有一些根底,加上而今所学理论,很多时候,以前有所困惑的,到了此时,却又豁然而通。
这时,常捷也来了,三人了无芥蒂,互相学习,互相指正,十分融洽。
梅傲道:“我们在这里,施展不开,倒不如再到梅花林中,边练边谈?”
两姐弟赞成,大家立刻来到梅林之中,以剑配合心法,切磋硏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黄昏。
常敏望着落日,道:“咦,怎么爹爹还没有回来呀?”
常捷也觉奇怪,道:“他从来也没有试过不辞而别,难道……”
梅傲道:“两位不用担心,我看令尊一定会很快便平平安安的回来。”
结果,那夜,常平心并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第三天,他们又到梅林习剑,一直到了黄昏,仍没有常平心的半点消息。
梅傲本想安慰,但事实摆在面前,常平心已无端失踪三天,安慰的话,已成虚伪。
常捷道:“我想出去找爹爹!”
常敏道:“我也想,不过,你认为应往那里去找?”
常捷却答不上。
梅傲道:“多年来令尊向来没有出门?”
姐弟皆摇首,道:“很少。”
常敏道:“他最多也是到城外的寒山寺,找那位寒灯和尚弈棋!”
常捷补充道:“他从来没有去这么久,而且会先吩咐家人照顾我们。”
梅傲道:“那时你们年纪还小!”
常敏道:“也许他真的去了找寒灯大师?”
常捷道:“或者,他先去找寒灯大师,其间再有一些变化,然后再离开寒山寺?”
梅傲道:“旣然你们有这些猜测,为甚么不往求证?”
“对!”
青年人都是十分心急,他们三人也不例外,决定立刻起程。
常敏吩咐了山庄总管,说他们去了寒山寺,免至父亲回来,反而又再担心他们的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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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黄昏时分出发,来到寒山寺之时,已是凌晨时分,寺内僧侣,已开始了早课。
常敏为了方便,早已改扮男装。
知客僧见他们这么早来寺,以为他要做些甚么法事,招呼了他们在一个偏厅之内。
知客僧道:“三位施主这么早来到小寺,可有甚么原因?”
常敏道:“住持寒灯大师可在?”
知客僧道:“在,不过,他在念早课,要过一个时辰才出来!”
常敏道:“近日可有一位姓常的施主来过?”
知客僧道:“可是常平心施主?”
“对,常平心正是家父!”常捷道。
“啊,原来是常公子,令尊来过,与寒灯师傅谈了半天,也弈棋半天!”
“而今呢?”
“早已离开。”
“甚么时候离开?”
知客僧道:“小僧不知道。”
常敏道:“不打扰师傅,我们在这里等寒灯大师好了!”
知客僧离开了这小偏厅。
他们一直等到了天亮,寒灯大师才来到偏厅,他一见了常捷,便道:“你可是常捷公子?”
常捷并没有见过寒灯大师,道:“大师,你怎会认识小子?”
寒灯大师道:“你与常平心施主长得一模一样,贫僧一见你,便以为时光倒流,看到年轻的平施主!”
常捷道:“我爹可有来过?”
寒灯大师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道:“这两位是……”
常敏道:“我像不像?”
寒灯打量了常敏,道:“你不是不像,但以贫僧所知,他只有一个儿子,而你……”
常敏道:“我为方便上路,扮了……”
“原来你是他的女公子。”
“对,在下常敏,拜见过大师!”
寒灯大师还礼,又道:“这位是……”
梅傲道:“在下梅傲,见过大师!”
寒灯一听他的名字,竟皱眉道:“阿弥陀佛!”
梅傲道:“大师,在下可有……”
寒灯大师道:“常施主这次来找贫僧,开始还是聊天弈棋,但后来才知道,他为一个姓梅的人而烦恼。”
“为我?”
“梅公子,你找常施主……”
“报仇!”
寒灯大师道:“报仇?你们之间,有何仇恨?”
“杀父之仇!”
“常施主是个仁厚长者,他虽然过了一段江湖日子,但他并不是容易开杀戒的人,令尊是……”
“梅勇。”
“当年江湖上有四君子之称。”
“听说是。”
“那么,你对令尊之事,也不大清楚?”
梅傲摇摇了头,道:“我只知道,常平心杀了先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因此,我找常平心报仇!”
寒灯大师道:“梅公子,贫僧看你一表人村,而且为人忠厚纯朴,一片孝心,其实,你可知常平心杀你父之事……”
“常平心真的杀了先父?”
寒灯大师道:“啊,原来你还没有肯定!”
梅傲道:“对于这件事,在下登门求见,虽说报仇,但我其实是想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你与常施主谈过?”
“没有。”
“为甚么?”
“根本上并没有机会,我接过他三拳,不过,我连过招的机会也没有。”
寒灯大师觉得非常奇怪,于是,梅傲把闯上阁楼三次,被掌风压了下来,说了一遍。
“你武功不及他,这报仇之事……”
梅傲道:“对,我武功与他相比,实在是……”
“他承认杀你父亲?”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过,我看其中,倒有一些问题。”
“甚么问题?”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他,问个清楚。”
“但结果……”
“他离开了平心山庄,好像是避开了我,但为甚么要避开我?”
梅傲是大惑不解。
寒灯大师也皱盾合什。
常敏道:“大师,照理家父武功比梅傲高出十倍以上,他不用害怕逃离!”
常捷也道:“还有一点,最令人奇怪,也令人疑惑,他为何把那本‘傲骨剑法 ’还了傲兄。”
“这其中定是有甚么古怪!”
“仇人武功不及自己,那正是值得庆幸之事,但我爹把剑谱交还傲兄,傲兄可以凭剑谱再练,也许有一天,他练剑有成,可能武功大进,可以杀死他也说不定。”
“对,你这说法有意思,虽说练剑之事,成就并非在眼前一时半刻,总有可能有这一天,一个正常的人,岂会栽培仇人来对付自己?”
寒灯大师又再审视了三人一遍。
三人都觉奇怪,你望了我一眼,我也望了你一眼,然后齐齐望着寒灯大师。
寒灯大师道:“照常理而论,你们姐弟两人,与这位梅公子也是仇人!”
两姐弟点点了头。
“那么,你们又怎会一起同来,与父之仇人一同来找父亲,岂不是……”
常敏道:“对,我们之间,其实大有矛盾,不过,我们有两点相同之处:第一,我们大家都认为,这一段仇恨之中,有很多可疑之处,因此,我们在未弄清楚事情之前,我们不算有仇!”
寒灯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他的意思似乎有赞许他们之意。
常敏续道:“第二,我们大家都同学‘傲骨剑法 ’,因此大家可算是同宗同源,也因此,我们还不算有仇!”
寒灯大师道:“善哉,善哉,贫僧看过很多人,无论文人还是武人,他们能在仇恨,或者爱恨上,看得通透的,并没有多少人,而难得的是,你们如此年轻,心存谦让之心,实在难得。”
常捷道:“大师,我爹爹前几天来过?”
寒灯大师道:“来过!”
“他有说过甚么?”
“有。”
三人异常紧张,希望可以从他口中,得到常平心的下落去向。
寒灯大师道:“他说的都是一些做人时道理!”
常捷道:“甚么做人的道理?”
“非常简单,令尊曾与我讨论布施的问题,譬如施比受更有福,他还留下了十万两银票,要贫僧为他作布施,常施主实在是个慷慨的人!”
常敏道:“还有说些别的吗?”
寒灯大师摇摇了头。
梅傲道:“大师,你与常平心,交往多年?”
寒灯大师屈指一算,道:“十年,或者超过十年以上,不过他开始之时,很久才来一次,这几年,到山上才较为多些。”
“他每次来做甚么?”
“谈文论武!”
“有没有说过他自己在江湖的逸事?”
“有。”
“例如呢?”
“很多,譬如说他与龙旋风一战!”
三人听了,齐声道:“龙旋风?”
寒灯大师道:“龙旋风是当时陕北一带著名的采花贼,曾经侵犯过无数姑娘,常平心当日路经陕北,听到有这样一个采花贼,决定留下,为民除害。”
常敏与常捷都是十分崇拜父亲的,但却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谈以前这宗江湖逸事,因此,追问道:“结果怎样?”
“他追踪龙旋风七天七夜,终于追到龙旋风的巢穴,那间用他名字命名的旋风古堡,他破了古堡之内七重机关,救了十多个姑娘出来,自己却困在旋风古堡之内,与龙旋风大战三天三夜,龙旋风结果死了,令尊也并不好过,几乎是险些曝尸于碉堡露天之处。”
三人有点紧张地道:“他没有死!”
“当然没有死,不过,那地方并不是普通人可到的,他全身受伤,你猜他如何脱险?”
梅傲打趣地道:“有神仙打救?”
寒灯大师道:“不是神仙,却是一只食尸鸟。”
“怎会?”
“那食尸鸟嗅到骨肉发臭,飞下古堡,要吃他的尸身,却发现令尊未死,所以只在一旁等候,令尊突然发起了最后一击的力量,扑向食尸鸟,食尸鸟大惊,飞起来逃避,那知令尊死抱着食尸鸟,食尸鸟胡乱飞走,把常平心甩了下去,落在一条河上,结果被一位打渔的姑娘,用网捞起了。”
常敏道:“爹爹救了很多位姑娘,结果也被一位小姑娘救起,那实在是天意。”
“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寒灯大师合什道。
梅傲问道:“这一次来,常平心有说过甚么?”
寒灯大师想了一想,道:“没有!”
“他来之时,神情如何?”
“神情有些肃穆,不过,他平日也是如此。”
“他在此逗留多久?”
“三天!”
“那即是说,走了一天。”
“早过你们十二个时辰。”
梅傲问道:“除了留下银票,他还对你说些甚么?”
“没有,他只要求贫僧与他弈棋。”
“弈棋?围棋?”常捷道。
“对,大师,你的围棋功力如何?”
寒灯大师道:“比起令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意思是……”
“他比贫僧好三级以上。”
“那么,你有没有陪他下棋?”
寒灯大师道:“有,而且出乎意料之外。”
“怎么?”
“下了三盘,贫僧大获全胜。”
梅傲道:“那么,他是心情欠佳,思绪素乱了。”
寒灯大师道:“对,他心绪不宁,才会给贫僧这次一雪前耻的机会。”
常捷点了点头。
梅傲有点不明,问道:“为甚么?”
“我与家父常下围棋,家父常常告诉我,围棋是一种非常着重心法的棋艺,你以甚么来攻人,来守人,那表示出你当时心境。”
常敏道:“这一点,我看捷弟比较明了一点。”
寒灯大师引了三人入禅房。
禅房之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大蒲团,蒲团之前,有一炉檀香而已。
但禅房旁边一个小偏厅,却布置得不俗。
寒灯大师解释道:“小寺常有一些贵客光临,他们喜欢与贫僧夜话,因此,这个小偏厅,其实也是用来招呼一些施主之用。”
偏厅之内,那张酸枝大理石桌上,棋局仍在。
寒灯大师道:“小沙弥也许太忙,未暇收拾。”
只见棋盘之上,黑色的棋子把白色的棋子包围着,完全找不到出路。
常捷看了一遍,道:“这几着可以突围而出,可是,他放弃了。”
寒灯大师道:“对,他放弃了。”
“为甚么?”
“他似在逃避一些问题。”
“对,你看,这几着可以反攻,甚至反败为胜,不过,他选了逃避,这一蓄意的逃避,反带来无穷后患,结果是被白棋子包围得透不过气来。”寒灯大师道。
常捷道:“也许,当时爹爹心境便是如此。”
常敏道:“他选择了逃避?”
常捷点了点头。
梅傲道:“逃避?有甚么值得他逃避?我?”
寒灯大师道:“他实在是逃避,连贫僧的追问,他也是逃避,他甚至把贫僧推出了禅房。”
众人都明白,常平心那时应该是心绪极之不宁。
忽然,寒灯大师道:“你们看!”
这大理石桌面之上,除了棋盘与棋子之外,根本再没有其他东西。
“有甚么?”
“大理石上,有些水印的痕迹。”
如果不是寒灯大师的细心,他们都会错过了这一个大好的线索。
三人低下头来,小心细看,竟是八个大字。
梅兰菊竹
兰因絮果
“这八个大字,本来应是写在宣纸之上。”常敏道,她看看这偏厅内,另一边有张小书桌,桌上备有文房四宝。
常捷道:“对,不过,墨汁透纸,才印下这八字的痕迹。”
梅傲道:“大师,看看有没有原稿在?”
寒灯大师找了一会,道:“没有!”
“令尊可能写完这八个字之后,已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因此毁了手稿。”梅傲道。
“这八个字,梅兰菊竹,兰因絮果,包含了甚么意思?”常敏问道。
众人皆无头绪。
寒灯大师也在苦苦思索。
梅傲道:“我姓梅,与此八字有此唯一关系。”
常敏道:“我爹因你来了,才显得如此心绪不宁,那么,这一个字当然与你有关,或者是与姓有关。”
“姓梅——或者代表一个人。”
寒灯大师道。
“一个人?”
“梅兰菊竹,也许是江湖上人称四君子?”寒灯大师道。
梅傲道:“对,江湖上有四君子,先父梅勇是其中一个。”
常敏道:“其余三个,你知道吗?”
梅傲道:“知道,兰是丘兰,菊是邹菊,竹是居无竹。”
“居无竹?古怪名字!”常捷道。
寒灯大师道:“贫僧听令尊说过,梅兰菊竹四君子,是他的好朋友。”
常敏问道:“四君子是四个人?”
梅傲道:“不单是好朋友,还义结金兰。”
“邹菊与居无竹呢?”丨
“邹菊是位姑娘,直到现在,听说还没有出嫁,而居无竹却是个男人。”
“你见过他们?”
梅傲点了点头,“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今,我不敢说,再见他们,还认得与否。”
常敏问道:“大师,以你所知,我爹与四君子之交情如何?”
“挚交!”
常捷道:“不过,自从我们隐居在平心山庄之后,他们四人从无来过,如果说是挚交,那并不像。”
寒灯大师道:“令尊说过与四君子为挚交,但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却完全绝口不提。”
“其间有不愉快事情发生?”梅傲问。
“贫僧不敢猜测。”
常敏道:“我爹是个大好人,虽然是隐居平心山庄,但偶然有陌生人经过,求借宿一宵,他也不会拒绝,并且以最好饭菜招呼,他是个好结交朋友,而且非常易于相处的人,何况是挚友?”
常捷道:“梅傲,梅勇是你父亲,他们旣是挚友,我爹怎会杀他?”
四人皆无法把事情理个清楚。
寒灯大师道:“你们胡乱猜测,也无补于事,要想弄清楚这事,唯一的方法,去找当事人一问。”
“你爹临死前,可曾说过甚么?”常捷问。
梅傲道:“他死在山野,连尸骨也没有,怎会告诉我甚么事?”
寒灯大师道:“照你所言,这八个字已蕴藏了一个完整的意思。”
“是甚么?”
“梅兰菊竹代表四君子,是没有疑问的了,兰因絮果,以字面上来解释,是指出他们之间,有纠缠不清的问题,而令尊写下了这八字之后,决定离去,但并不是回平心山庄,而是不见了踪影,那么,他定是去找梅兰菊竹四君子。”
“对,这是一个最正常的推断。”常敏与常捷都同意这个想法。
梅傲也同意道:“他往找四君子?我想并不是那么容易找。”
寒灯大师道:“也许去唯素庵。”
“我早前也去过峨嵋山,并没听到有间叫唯素庵的。”
“甚么名字?”常捷问。
“好像是叫唯素庵。”常敏道。
寒灯大师已明白他们有了结论,道:“你们好好在寺内休息,贫僧吩咐准备斋素,你们吃了饭,休息一晚,明早才起程吧!”

第二章 奔走峨嵋 寻找亲人

寒山寺这趟,总算有些收获。
翌日,他们三人拜别寒灯大师,来到市集,因为天气太冷,而且下雪,马匹似乎也不想行走。
他们弃马,换了一辆骡车。
骡子走得比较慢,不过,骡子较为不怕寒冷,也能吃苦,在车夫催赶之下,直往峨嵋山。
一路上,他们停停走走,费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才来到峨嵋山脚。
旣要上山,他们连骡车也要放弃。
峨嵋山上,沿途有无数大小的庵观,要找唯素庵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日,又是白雪飘飘的日子,他们沿着小路,走了不久,雪越来越大。
常捷提议道:“看来天色变暗,这一场雪有可能要下大半天,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
梅傲并没有异议。
常敏道:“这地方旣无客栈,又无茶居,找个甚么地方歇脚才好?”
又走了不久,他们实在再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因为片片鹅毛雪花,落在地上,迅速堆积,使他们举步维艰。
常敏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山洞,便道:“我们先进这山洞歇一歇,待这场风雪过后,再打算。”
三人迅速来到这个山洞。
山洞是伸入了一个崖内,因此并不受风雪影响,可能这地方向来也是游人避风避雪之处,附近非常干爽,也十分清凉。
常捷看了一下,道:“这地方似有人居住,或者是暂作居留之用。”
常敏往洞内叫了几声,道:“没有人,也许夏天有人上山避暑,这个天时,赶狗也不出门。”
三人坐了下来。
他们一路上山,尚不觉得十分寒冷,但这时静止下来,加上外面阵风吹来,渐渐,他们觉得寒气逼人。
于是,他们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枝,生了一堆火,大家围火取暖。
正在谈笑之间,忽然,他们听到了一些脚步声,他们看向洞口处,赫然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人身穿黑色劲装,看来是江湖人的打扮。
其中一人叫道:“你们为甚么占了我们的地方?”
另一人也道:“还在这里生火?”
梅傲道:“两位仁兄,我们路经此地,因为风雪不能继续上路,因而来这山洞避一下,不知这山洞原是二位的,请原谅!”
“云哥,你看怎样?”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道:“柏弟,占我们地方,未得我们同意!自然是要赔偿。”
常捷听了,反应最为激烈,道:“这只是个公众山洞,怎算占用你们地方?”
梅傲比较多见一些世面,听了二人口气,心中已知这两人大槪想找麻烦,便制止常捷,道:“两位仁兄,大家都是过路之人,何必为难我们!”
“为难?这算是为难,你们这么不讲道理,正是为难咱们!”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接口道:“旣是为难咱们,很简单,快赔偿给我们。”
常敏道:“赔偿?赔偿甚么?”
“你们身上所有财物。”
三人听了,真是无名火起,因为这句话,无疑是开口打劫。
常捷道:“为甚么你们不去打劫?”
突然,两人同时拔出了武器。
两人都是拿着弯刀,同道:“就是打劫!”
梅傲见他们如此,立时也抽出佩剑。
两人一言不发,弯刀已攻向梅傲。
梅傲当然不会害怕,与这两人刀来剑往,打了起来,这两人武功不弱,而且惯于合作,双刀威力实在不小。
梅傲快速的使出了几招“傲骨剑法”,立时迫得他两人退后,梅傲当然不放弃这大好良机。
他一剑“梅左柳右”,看来是刺向左边的一人,但剑招中途一变,刺向了右边一人。
那人毫无防备,中了剑招,臂上血流如注。
“柏弟,你怎么啦?”
“云哥,没事。”
梅傲并不想要二人的命,见他们一人受伤,也停了剑招,道:“两位,算在下得罪了。”
梅傲为人也实在太忠厚,对于这两位狂言打劫的贼人竟如斯仁慈,还想原谅他们。
那个叫云哥的,本来是作状要看那个叫柏弟的人受伤如何,那知道他只是作状而已,他真正的目的,是令梅傲不以为意。
梅傲也不以为意。
那人一侧身,竟然射出了暗器。
梅傲反应也算快,立刻把剑一旋转,耍了一个回旋剑花,截下了其中四支飞钩。
不过,那人一共射出了五支飞钩。
最后一支,射在梅傲左臂之上,梅傲感到一些痛楚,然后有麻木的感觉。
登时,他知道这暗器竟然有毒,急忙退后,想把那支暗器拔出来。
不过,他这时已看清楚,这暗器古怪,看来像个鱼钩,一钩之下,更觉痛楚。
那个叫云哥的人道:“老兄,你中了我们的飞钩,休想再多活一刻。”
梅傲听了,更想把飞钩拔出来。
另一个人道:“你一拔飞钩,飞钩内有倒钩,包保你皮开肉烂。”
梅傲轻轻一拔,果然觉得内有倒钩,一时之间,自己竟然下不了手。
那两人突然一跃而起,这一次,他们不再攻向梅傲,而是攻向常敏与常捷。
二人早已抽出了佩剑。
刀来剑往,两人绝不示弱。
不过,常捷、常敏姐弟,武功由父所授,日常是姐弟二人切嗟,俱是点到即止。
而今面对的却是真正敌人,两人俱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手足无措。
这两个贼匪,与他们过了三五招,早已洞悉一切,知道两人根本不是对手。
其中一人,一刀钩向常敏,这一钩钩下了她的头巾,露出了一头秀发,并且立时使二人看到,她是一个女儿家,常敏急速退后,并想加以掩饰。
那两个贼人如何不知。
其中一人道:“云哥,是个雌儿。”
“好极,先掳她回去,好好让我们二人享用。”
这话实在使三人怒火中烧。
常捷扑出去,一剑刺出。
另一人右手一扬,常捷立时背部中了暗器,那受伤的人,也一刀挥出,竟然把常捷的头发,也削了下来,假若他没有闪避,大有可能,连半边头顾也削了下来。
另外一人,一掌打中常敏,她气门一窒,竟然倒了下来,那人早有准备,一手拦腰把她抱住。
常捷见了,忍住痛楚,往救姐姐。
但另一人阻挡着他,一连使出几刀,使常捷无法奔前,而他因心急救人,空门大开,结果又被那人钩了一下,衣衫破烂,血如泉涌,看来他臂上也受伤不轻。
梅傲也追向那抱着常敏那人,不过,他左臂中了暗器,已渐麻木,竟然完全使不出劲道。
那人已不与梅傲对打,退出山洞,另一人为他挡驾,一连使出几刀,也把梅傲钩得衣衫破烂。
两人迅速退出山洞。
常捷与梅傲顾不了自己的痛楚,飞身追出去,可是那二人对附近环境十分熟悉,向山上走去。
常捷与梅傲并不习惯在雪地之上行走,眼看二人一直往山上奔跑,而一转瞬之间,已失二人踪影。
常捷心下极急,三步拼作两步走,那知道积雪十分松散,倒在雪内。
梅傲见他如此,叫道:“你怎么了?”
那知道常捷并没有回答。
梅傲上前,拖了他起来,只见他双目紧闭,全身瘫软,看来他已中毒。
这情形之下,梅傲实在为难。
常敏被人掳去,她是女儿之身,自己当然不能不救,但眼前这小兄弟,身上中毒,人亦昏迷,苦不加理会,可能就此断送生命。
他把两事迅速在心内衡量,终于下了决定。
常敏虽是被掳,但她没有受伤,而且她懂武功,相信并不会那么容易栽在那两个贼匪手上,而眼前的常捷,性命危在旦夕,当然是救他为上。
他下了决定,一手抱起了常捷,转向山洞。
原来常捷背部中了三支飞钩,而臂上被弯刀划开了一条足有七寸长的刀痕,皮开肉绽,幸好有雪敷在外,暂时止住了流血。
梅傲急忙把他左臂用布扎了,免致那些毒气攻心,然后再想办法。
他也为自己的左臂,同样扎上布带,因为他自己其实也中了毒钩,不过,他只中了一支,毒气并没有常捷那么严重。
梅傲再在怀中,取出了两颗丹丸,自己服了一颗,又喂常捷吃了一颗,这些丹丸,有暂时遏止毒气的功能,但不知毒性如何,并没有医治之功。
过了一会,常捷因有火暖身体,醒了过来。
他看见只有梅傲一人,急道:“你没有去救我姐姐?”
梅傲摇了摇头。
常捷霍地坐了起来,道:“为甚么你这么忍心?我姐姐若被那两个淫贼……”他尽力站起来,可是没有站稳,又已倒了下来。
梅傲道:“我见你中毒,昏倒在雪里,因此,我先救你回来,你姐姐虽然被掳,不过,她懂武功,并不一定会被人所欺侮。”
常捷道:“你不用理我,先去救我姐姐。”
“两个贼人,转瞬失去踪影,我实在不知往那里去追。”
“去追,去追!”常捷失了常性似的。
梅傲道:“常捷,你冷静一下!”
常捷已不理会梅傲的话,竟冲向洞口,但还未踏出洞口,早已“啪”的一声,又倒了下来。
梅傲见他昏迷了,只好抱了他回来,为他推血过宫,希望可以使他苏醒,不过,常捷这么冲动,心智一时不能回复正常,仍然昏迷。
梅傲怔怔的望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而今追上去救常敏也不是,怔怔的守着常捷也不是。
本来三人预算上峨嵋山,而今突然出现了这件事,真使梅傲不知如何是好。
他毕竟还是年轻,遇到重大的变故之时,茫然不知所措,苦思之下,他自己也昏睡了过去。
当梅傲再醒来之时,外面风雪已停,他感到非常疲倦,好像染上了大病,他看看火旁的常捷,他的情形似乎还比自己更恶劣。
他坐了起来,加了一些枯枝在火内。
火光之下,他看到常捷的脸色极差,不单没有血色,而且有黯黑的色彩,满布于他的脸孔。
看着常捷的脸色,他想到死亡。
他突然叫道:“不,不,我不能让他死去。”
如果这样躭下去,死亡是必然的。
他勉强坐了起来,其实,如果他自己这样躭下去,自己何尝不是走向死亡之路。
他摸摸怀中,还有两颗解毒药丸,他把其中一粒塞进了常捷的口中,又灌了他喝了些水。
另外一粒,他自己吃了。
他知道这些药丸对那钩毒有暂时克制的作用,不过,那也只是暂时,并不能永远使用,况且,他已用完了最后两颗。
他决定自己先下山,找个大夫,医治一下自己,然后再配药上来,医治常捷。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因为他没有能力背常捷下山,自己勉强下去,希望还可以捱到大夫之处。
他走到洞口处,回首道:“常捷,我们能否逃过这一关,那要看你我的造化了。”
他说完此话,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山洞。
外面再没有下雪,但地上积雪极深,一踏下去,雪深及膝,非常难行。
他也不理一切,只向山下走去。
白皑皑的一片,无边无际,其实是满布了陷阱,他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脚踏下去,却是踏空。
梅傲倒在雪内,然后向下翻滚,他拼命向周围抓去,但抓着的只是软绵绵的雪。
这一滚却是不可收拾,他不知自己掉到那里去了,因为他已失去了知觉。
※                     ※                                        ※
当梅傲再醒来的时候,他不在雪地之上,他感到非常温暖,自己却不在床上,而是在一堆干草之中。
他看看自己,竟是全身赤裸。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他不自觉地把禾草推近自己,掩盖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梅傲从禾草中往外望,赫然发现自己在一间小茅屋之内,微光之下,那边有一个长长的身影。
咳嗽声音便来自那人。
那人一步一步走入房中,是个老妇,他看不清楚那老妇的面貌,只见她身体有些佝偻,有些肥胖。
她望了几下之后,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梅傲醒了,道:“青年人,你醒了吗?”
那妇人外貌已衰老,不过声音还是温柔清晰。
“你是……”梅傲把禾草盖着身体。
“啊,我还没有替你穿上衣服!”那妇人道。
“是你脱下我的衣服?”
那妇人点点了头,梅傲立时红了睑,更把禾草猛盖着身体,神色十分腼腆。
“甚么?我几十岁了,你还怕羞?”
“我……”
“你身上中毒,衣裳又十分污秽,我替你疗伤,绝不能让污秽的东西跑进伤口,因此,我要先为你洗一个澡才可以!”
梅傲听了,脸孔更红,不知如何是好。
“作为一个大夫,救人并没有分男女的!”
“你是大夫?”
“可以算是!”
“为甚么可以算是?”
那妇人并没有再回答,改口问道:“你身上仍有痛楚,左臂还发黑吗?”
梅傲看看左臂,再没有那黑气。
再按按左臂,也没有了那个毒飞钩,不过,荡口却被一些发黑的东西盖着,那发黑的东西,发出了阵阵草药的味道。
“大夫,你救了我!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他一边说,一边想站起来。
不过,他及时止住,想到自己没穿衣服。
“我刚替你做了这衣裳!”妇人抛了一块兽皮给梅傲。
梅傲接过,只觉这兽皮非常柔软,披在身上,还可以把双手双脚穿进去,这一件衣裳,上衣与下面的裤子,竟是联成一体。
梅傲在禾草之内,迅速把那兽皮衣服穿了,然后从禾草之中跳了出来。
那老妇人看见那兽皮衣服,穿在梅傲身上,非常合适,不禁大赞道:“我的手艺还是不错!”
她上前,替梅傲左拉拉右扯扯,道:“如果这边缝紧一些,那更加合体。”
梅傲跪了下来,道:“恩人,请受梅傲一拜!”
“梅傲,啊,你叫梅傲!”
“请问恩人,高姓大名!”
“我也不知自己姓甚么了,不过,这一带的人都叫我亚秀!”
“秀婆婆!”梅傲向这位恩人叩了三个响头。
秀婆婆道:“也不用这么多礼!”她顿了一顿,又道:“这里还有碗药,你饮了之后,一定没事!”
梅傲接过,一口喝下,他几乎把药吐了出来,因为那药实在太苦,不过,苦口良药,而且这么有效,他当不会吐了出来。
秀婆婆道:“你怎会中了那些毒钩?”
梅傲讲述了在山庄遇到那两个贼子。
秀婆婆道:“这两个贼子上午几乎被我打死了,想不到又出来……甚么?他还抓了你一位同伴?”
“是的,”提起同伴,他立时想起了常捷,道:“秀婆婆,你大恩大德,我希望将来可以报答你,不过,我还是要先回去,救我同伴。”
“上山找那‘魂魄双钩 ’?”
“不,我先回去找我同伴常捷,他也中了毒钩,而且中毒比我深得多!”
他想转身便走。
秀婆婆道:“你这样回去,有甚么用?”
“对,我这样回去,也救不了他。婆婆大恩人,请你给我一些药!”
“可以!”
梅傲道:“谢谢!”
秀婆婆道:“不过,这些药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弄出来,为了救你,我虽弄了一大剂,不过,完全被你用了,所以……”
“婆婆,他中毒比我深,请你……!”
“我明白,不过,你急也急不来,你要药,一定要留在这里等一下!”
“多久?”
“再过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我想,常捷早已死了!”
“那么……”
“他背中了三支毒钩,而且左臂被他们的钩钩了一下,皮肉都绽开!”
“那么……”
“有没有一些现成的药?”
“现成的?只有一些药渣!”
“药渣?”
“你用过的!”
“可仍有效?”
“有效,但比起我再为他配一剂新的,当然比不上,不过,肯定可以把他性命延续!”
“旣是如此,婆婆,我把药渣带回去,让他不会因毒性加深而死,我再背他前来,求婆婆再为他医治!”
秀婆婆想了一下,道:“也好!我为你的朋友,再费一些时间,再熬一剂解药!”
“谢谢婆婆!”
秀婆婆把药渣用一块涂了油的兽皮裹好,并且解释道:“你回去后,先用这些药渣,把你同伴中毒的地方涂上,这药有拔毒的功能!”
“不过,他身上仍有毒钩!”
“那么,一定要先拔毒钩!”
“咦,我身上也有一个毒钩,是婆婆你为我拔去的?”梅傲问。
“当然!”
“那毒钩是有倒钩的!”
“是的,拔那毒钩,一定要硬下心肠。”
“我并不感到痛楚!”
“我先为你针麻了!”
“甚么针麻?”
“用针刺在你麻穴之上,使你毫无感觉!”
“我怎样为我同伴麻醉?”
秀婆婆道:“本来我也可以教你,但学这针麻,也要三两个月!”
“不能,我绝不能再躭下去!”
“那么,你只能叫你同伴,忍着痛楚,才可以把毒钩拔出来!”
“那时,会皮开肉烂!”
“对,你也是皮开肉烂,才能把毒钩拔出!”
“但我朋友……”
“为了救他性命,你要他忍耐一下!”
话虽是简简单单的忍受一下,但那种痛楚,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忍受?
不过,在这时刻,救人性命最为重要,梅傲还是拿了药渣,回到常捷处,先救他性命再说。
秀婆婆道:“这药渣可以把你朋友的毒拔了一部份出来,但其余的,你还是要带他来,我再为他治疗!”
“多谢大恩人!”
秀婆婆道:“你也不用谢我,我凑巧有这种本事医治你们的毒!”
“凑巧,你不是一个大夫?”
“是!”
“旣然是,又怎会算是凑巧?”
“因为我一向医的不是人。”
“是甚么?”
“牛羊,或者山上的动物!”
“秀大夫?兽大夫?”
“对,我是一个兽大夫!我医你两人,也是如照医治一般野兽,一只牛,或者一只羊而已!”
梅傲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道:“其实,在这大地之间,人兽又有甚么分别?”
秀婆婆道:“人兽当然有分别,不过,而今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如果你有兴趣,快背你的同伴齐来,我旣可以医治你们,也可以谈论一下人兽之别的故事给你们听!”
梅傲接过了那包药渣。
秀婆婆送了梅傲出了那间茅屋,并对梅傲道:“我有一句忠言奉上!”
梅傲道:“婆婆,在下洗耳恭听!”
秀婆婆道:“人生多抉择,你要当机立断。”
这个时候,梅傲并不太明白秀婆婆这一句话,他只是唯唯喏喏,不过,他把这话却是紧记心头。
外面的积雪,已溶了一部份,未溶的已结成了冰,这个时候,路更加难行。
原来他并没有下了峨嵋山,只在近山的地方,这地方丛草荆棘极多,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会闯进秀婆婆这个地方。
不过,这附近有很多茅屋,看来都是猎户或者是畜牧人家,秀婆婆是其中一户,想不到本是一个专治牛羊的兽大夫,却可以暂时医治好了他身上的钩毒。
梅傲循着上山之路,很陕又找回那个山洞。
他一回到洞口,便大声叫道:“常捷,常捷!”
洞内并没有回应。
他快步入内,只见那个篝火已熄,常捷仍然躺在火旁,却是一动也不动。
梅傲立时上前,摸摸他额角,尚有余温,再探探他气息,还有缓慢呼吸。
他推了常捷几下,叫道:“常捷,常捷,你快醒过来,醒过来!”
常捷已是昏迷,口中鼻中喷出难闻的气味,并且有“哼哼”的声音,不知是他苏醒还是梦呓。
梅傲立时拉开他身上的衣服,只见他中飞钩的地方已肿起了一大块,当中是深黑色的,向四边散开去,越开越淡,不过,差不多整个背部都有黑气。
那三支飞钩仍在,他记起秀婆婆说过,一定要清除这些飞钩,才可以下药。
他轻轻碰常捷背上的飞钩。
一碰之下,他覚然叫了起来:“痛死我!”
梅傲道:“常捷,是我!”
常捷半睁眼睛,道:“很痛,你千万不要碰我中了飞钩的地方!”
“我会,我会!”
常捷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一直非常忍耐,对于中了飞钩的背部,虽然是非常痛楚,仍没有多哼半句,而今却像个孩子般,看来这三个中钩的伤口,实在是非常痛楚。
梅傲道:“我拿了药回来!”
“快给我敷!”
“不过,要敷药必须先把飞钩弄了出来。”
“快弄!”
“不过……”
“还不过甚么?快痛死我了!”
“一定要把飞钩弄了出来才行。”
“还等甚么?”
梅傲道:“一定非常痛楚的。”
“痛,好过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梅傲心想:“旣然你也如此说……”于是,他先用手碰碰那其中一个飞钩。
立时,常捷好像宰猪般吼叫起来,那声音实在使梅傲不敢再下手。
常捷也知道自己的痛苦声音使人害怕,叫道:“梅傲,再来,我会忍受着!”
梅傲点点了头,只见常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咬嘴唇。
于是,梅傲又再看准了那飞钩的突出尾部,希望一拔而出。
那知道,一碰之下,常捷又再大叫起来,他不能再下手,他呆呆的望着常捷。
常捷道:“你不要理我,下手吧!”
梅傲道:“可惜我不懂针麻,让你免受痛苦。”不过,他想起了秀婆婆临别那句赠言。
“当机立断。”
旣然是为了救他,让他痛一会,总好过让他这样失去了生命好,旣然为他好,何必再犹豫。
梅傲看准了飞钩的位置,用手指一拈,然后出力一扯,登时,黑色的血如泉涌出。
常捷狂叫了一声。
但那飞钩仍然没有脱出来,因为飞钩内有倒钩,这么一扯,已拉开了一些皮肉,本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今已变成一个饭碗那么大!
他再一用力,这个飞钩才除了下来。
常捷又再狂叫,随后闭口不语,但见他唇边已沾满了鲜血,那是因为他竭力忍痛,牙齿已把嘴唇咬破。
那情景实在使梅傲不敢看下去。
可是,常捷却道:“好了,还有两支!”
“你没有甚么吧?”梅傲问。
“快动手!”
梅傲又再集中了精神,这一次,用最快速的手法,把那飞钩扯了出来,皮肉绽开,使人惨不忍睹。
常捷再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可能是太痛而减少了知觉,第三支飞钩,又使梅傲踌躇了一会。
常捷闭着眼睛,等了又等,问道:“梅傲,你想我死,还是想我活?”
“当然是想你活下去!”
“那还不动手?”
梅傲终于鼓起最大的勇气,一扯之下,飞钩脱了下来,常捷狂叫了一声,昏迷了过去。
这时,常捷全身发热。
梅傲知道,下药之前,一定要把背部弄清洁,尤其是伤口附近。
他索性往外面,抓了一把雪回来,擦在常捷的伤口内,伤口受冻,反而收缩起来,再没有血喷出。
梅傲立时为他敷药。
那些虽然是药渣,却是非常有效,过了一个时辰,黑气渐退。
常捷醒了一会,又再睡过。
梅傲为他敷了所有药渣,并再生了一个火,让他可以在较暖的环境下,睡得极为舒服。
梅傲在他身旁守候了一个通宵,他自己身体也刚刚稍为复元,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水……我要水……”
梅傲被常捷的叫声吵醒了,他连忙把羊皮袋内的水喂向他的嘴里。
常捷喝过了水,又道:“我还想吃东西!”
梅傲知道,他想吃东西也即是表示他身体的机能已稍为恢复。
他行李之中还有一些干粮,用水弄软了一些馒头,喂他吃了。
常捷躺在地上,身体仍然十分衰弱,问道:“梅傲,你那里找到解药?”
梅傲简单的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你真好运气!”
“你怪我吗?”梅傲突然这样问。
常捷有些愕然,问道:“你为甚么这样问?”
“因为我离开你之时,并没有把握能找到药回来,大有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山洞内死去!”
“我当然不会怪你,你旣然还有能力救你自己,离开我也不是罪过,一假人死总好过二人一齐死。”
“我觉得我没有勇气。”
“不,你回来救我,岂不是早已说明你是一个重义之人!”常捷道。
梅傲一直为这事而忐忑不安,而今总算得到常捷亲口的原谅,他才稍为觉得心安。
“我们还要再去秀婆婆那里!”
“我仍未能走动!”
“我背你去!”
“那位秀婆婆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一定要去看她谢她,不过,我们还是等一下,让我可以行走之时再去,免得在路上拖累了你!”
“有甚么拖累?”
“我们在这个洞里,也无端惹上那两人贼子……”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地哭起来。
“你想着姐姐?”
常捷点点了头,道:“不知她如今怎样?”
“我想……你也不用担心,常敏是个非常机灵的人,她没有那么容易让这两个淫贼得手!”
两人都明白,这只是互相安慰的说话。
梅傲道:“你休息一下,我看看外面有甚么可吃的,捉一只野兔回来,让你多添些气力!”
梅傲到了外边,狩猎了一会,果然被他猎了一只大野免,带了回洞,就在篝火上烤熟。
常捷有了免肉下肚,整个人精神起来。
梅傲其实也是多天没有好好吃过,这一顿也令他整个人充满了生气。
第二天,梅傲背着常捷,直往秀婆婆的茅屋而去。
他早已把路途默记于心,因此,很快便来到了秀婆婆的茅屋。
当他来到,便大声的叫道:“秀婆婆,秀婆婆!”
但茅屋之内,并没有秀婆婆的回应。
梅傲再走近一点,发现门口之处,一些干禾草,本是一束一束的,而今已全散于地上。
其他地方,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
他正犹豫之际,突然,有人自茅屋之内窜了出来,这人一钩便出,梅傲迅速退后。
定睛一看,这人岂不是那“双钩”其中的一人吗。
梅傲认得这个叫“云哥”。他放下了常捷,并不立刻扑上去,因为他看见云哥,似是身受了伤,跌跌撞撞,不能稳身。
这人旣是自秀婆婆的茅屋内出来,那当然是杀秀婆婆,梅傲立刻抽出佩剑,飞身而出。
那人勉强稳住身子,道:“小子,你还来作甚么?”
梅傲因伤未痊愈不与他多言,一剑使出,那人本已受伤,再中这一剑,整个人倒了下去。
梅傲上前,一脚踏住他,问道:“只是你一个人?”
那人已不懂怎样回答。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扑了出来,只见他衣衫破烂,也是受了重伤。
梅傲害怕他会伤及自己,不顾一切,也不理会他有没有攻击自己,已一剑刺出。
那人中剑,连手中的钩也跌了在地上,接着,人也倒了在地上。
常捷见此情形,知道这二人再无威胁,于是,慢慢走前来,也抽出佩剑,指着其中一人咽喉,叫道:“你掳了我姐姐往那里?”
“你姐姐……”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又续道:“她……她把我们两兄弟……弄得一败涂地……”
那人想扑起来。
常捷已一剑刺下,那人痛极,狂叫一声。
常捷问道:“我姐姐在那里?”
那人已不懂回答,常捷又再刺他一剑。
梅傲道:“你掳了那姑娘往那里?”
“我……我们正追她,才闯进了这里!”
“我姐姐走了?”
那人点点了头。
两人听了,心下才稍为安乐,常敏不在这两个淫贼手中,便不用那么担心。
茅屋之内,传出了一些呻吟之声。
“你们打伤了秀婆婆?”
那人没有回答,但看情形似是他们进内,并与秀婆婆打斗过。
他们迅速奔进内。
只见秀婆婆躺在一大堆禾草之内,似是受了重伤。
梅傲道:“秀婆婆,你怎么了?”
秀婆婆道:“我……被他们……这两个便是‘魂魄双钩 ’……”
“他们是用毒钩的人!”
常捷道:“他们还掳了我姐姐……”
“这位是……”
“这个正是我的朋友常捷,他敷了药,毒性已受了控制,我背他来,请你为他医治!”
“我看……我看我不能再医治你了……不过……我仍熬了一些草药……梅傲,你替他敷吧!”
“你受了甚么伤?”
秀婆婆抬高了脖子,只见她脖子已被弯刀所钩伤,血正慢慢从伤口中流出。
梅傲道:“秀婆婆,你流血……”
“我被那两个贼子的钩刀所伤!”
“我为你……”
秀婆婆有气无力地道:“不用了,我已经流血太多,不能再活下去了。”
“婆婆,婆婆!”梅傲激动地哭了起来道:“你不要死,不要死……”
秀婆婆看见他那孩子般的脸孔,凄苦地笑道:“梅傲,你是个大男人,为甚么……为甚么这样哭泣起来?”
“你不要死……”
“生死之权并不在我们的手里,人总要有一次面对死亡,梅傲,对了,当你还有权操纵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好好把毒伤治好……这位常捷,你……你也是……”
常捷也被这位善良的秀婆婆所感动,道:“秀婆婆,我也非常惑谢你救了我!”
“不,那是梅傲的功劳!”
“没有你的草药,我早已死在洞中,再没有机会去找唯素庵了!”
“唯素庵?”秀婆婆听了这个名字,似乎有很大的反应。
“你知道唯素庵的所在地?”
秀婆婆道:“你们为甚么要到唯素庵去?”
常捷道:“因为家父可能去找一个人,他大有可能住在唯素庵!”
“唯素庵在峨嵋山,你们并没有找错地方,不过……”秀婆婆突然声音衰弱。
梅傲道:“婆婆,你还是休息一下再说吧!”
秀婆婆道:“不,不,我若不再说下去,可能再没有机会说了。”
“唯素庵在甚么地方?”
“你们上了山顶之后,还要继续走……”
“山顶之上,还有山顶?”
“对,很少人知道,峨嵋山的主峰,一般人以为就是山顶,其实,主峰上面,仍有一个小山峰,知道的人并不多,去过的人更不多!”
“为甚么?”
“因为那地方是陡直崖壁,并且生满了藤蔓,连猿猴也不能攀爬上去。”
“怎会?”
“因为那些藤蔓下面,石块尖削,又生一种刺芒类植物,比荆棘更锋利,一不小心,被这些刺芒刺着,可能痛极流血,也可能中毒而死!”
“为甚么上面又有一间唯素庵?”
“唯素庵的来源,传说不一,但肯定建唯素庵之人,是一个绝世高手,你们到了峨嵋主峰之后,再找那个小山峰,才会找到唯素庵!”
梅傲道:“怪不得我来过峨嵋山,就是没有听人提到这一间唯素庵,原来并非常人能到之处!”
秀婆婆又道:“梅傲,我已熬了一些解药给你们,就算我死了,我还写下药方……你们可要好好医治自己!”
“婆婆!”
两人同声呼叫,可是秀婆婆似已失血过多,不能再说下去。
人生无常,梅傲又再一次领略I对常捷来说,那更是一次大大的震撼。
常捷叫道:“婆婆……”
梅傲道:“常捷,不用叫了,再叫下去,也不能使婆婆回魂。”
“我一定要为婆婆报仇!”
“常捷,不要再想这么多,我们还是把婆婆葬了,然后再用药疗伤。”
常捷仍然十分激动。
梅傲安慰他,可是,仍是久久未能平复心情,二人出去欲殓葬婆婆,却不见了“魂魄双钩”,二人不知甚么时候溜走了。
梅傲与常捷怀着哀伤的心情埋葬了秀婆婆,再把那些秀婆婆熬了的药,外敷内服,总算把内伤中毒治疗好了。
这么一躭搁,便过去了一个多月。
天不再下雪,地上的雪亦已消溶,而他们两人,身体已全康复。
梅傲与常捷两人,相处这一段时期,已更为互相了解,以前两人表面没有甚么,但梅傲始终以为常捷是自己杀父仇人之子,口中虽没有说甚么,但内心总有一些芥蒂。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眼看救人的秀婆婆,也无端死在那双钩贼子手上。
在他们的心中,已知道世情并非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人生无常,世事常变,使他们两人都成熟起来。
那日,他们决定起程,再上峨嵋山主峰,然后再找寻唯素庵,更希望可以在途中,找到常敏。
想起常敏,两人都非常不安。
梅傲虽然对常敏的武功、应变能力,极有信心,但已失去了踪影一个多月,内心实在担心。
常捷更是想念姐姐。
两人并没有提起这事,只默默上峨嵋山去。
那日,来到半山,突然四周涌来大雾,把去路也遮蔽了,两人来到一个斋堂。
斋堂内的道姑,见他们虽是男人,但风尘仆仆,便招呼了他们进来,为他们泡上香茗,煮了一些斋菜,让他们歇脚休息一下。
他们休息了一会,正想继续上路,忽然,下起大雨来,而且闪电打雷。
道姑上前道:“看来两位施主也不能再赶路,峨帽山的雨天,一向来得突然!”
“那么我们怎样上路?”常捷道。
道姑道:“两位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过,今夜也不知应往何处过夜!”常捷道。
道姑道:“你们可以在这里歇宿!”
想不到这位道姑这么开明。
梅傲道:“恐怕不太方便!”
“有甚么不方便?”
梅傲不敢说出来。丨
道姑反而微笑地道:“也许,两位施主认为男女有别,不太方便,贫道是个清修之人,一个真正清修之人,不理会甚么男男女女。”
“多谢道姑,请问道姑法名……”
“在下明心。”
“明心道姑,那么我们打扰了。”
“你们可以在这小饭堂之内休歇,有甚么需要,可以通知贫尼。”
雨继续下,而且越下越大。
他们在斋堂内安歇,但并没有床,只是拼了几张椅,睡在其上。
他们听着雨声,并没有睡着。
常捷忽然发出了一声喟叹。
梅傲道:“你又想起了甚么?”
常捷道:“我忽然想起,为甚么你会是我的仇人,我们又怎会这样有缘的在一起!”
梅傲听了,也觉常捷这话有理,他想了一下,才道:“我年纪虽然比你大,但有些事情实在也不明白,也许,只能说一句,这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世间上真有命运?”
“我相信有。”
“那么,谁是安排命运的人?”
“如果在佛教,我相信是释迦牟尼,但在这道教的庵观里,我们唯有相信,一切都是道。”
“道?那是甚么?”
“道可道,非常道。”
“你说甚么?我不明白。”
梅傲道:“我也不明白!我只是读过一些古书,只知道有这两句话,并不明白其真正意思。”
“世上有很多事情,根本我们永远不能明白。”
“忽然,我一个奇想,而今我们好好相处在一起,突然有一天,我们要互相杀戮!”
“有这个可能!”
“又有可能,你成为了我的大恩人,我要向你下跪仰首谢恩!”
“那又不必,如果你成了我的恩人,那你要我甚么图报?”
“施恩不望报。”
忽然,雨声之中他们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脚步声,梅傲道:“听!”
他们都起身,伏在窗前细看。
雷光一闪,倾盆大雨下竟有两个人影。
常捷道:“二人可能赶路,进来避雨!”
梅傲道:“看看他们怎样。”
两人进了庵门,直向他们而来,因为这个小斋堂,离大门不远。
忽然,常捷道:“双钩?”
梅傲也看见,这两人身上佩弯刀。
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常捷想冲出去,但梅傲一手把
他按着,轻声道:“勿动,先看他们怎样!”
那两人站在屋檐之下,抖着身上雨水。
欧云道:“走了这么多路,才找到这间小道庵,真倒霉!”
“倒霉,没有这道庵你更倒霉!”欧柏道,他也正把上身衣服脱了下来,扭干雨水。
欧云道:“这是道庵,一定有道士!”
欧柏笑道:“道士?应该是道姑才对!”
“道姑?那些又丑又老的道姑,我见了也害怕!”
“道姑并不一定是又丑又老的!”
“难道有漂亮的道姑?”
“当然有。”
“你尝过道姑的滋味?”
欧云摇摇了头,道:“没有,你呢?”
“也没有,而今听你说来,倒也想尝试一下!”
两人说着,竟大笑起来,笑声充满邪意。
忽然,有人提灯出来,正是今日招呼他们的明心道长,她上前道:“两位施主……”
欧云道:“你说曹操,曹操便到!”
明心并不明白他们在说甚么。
欧柏笑道:“我不要这个老曹操!”
两人又笑了起来。
明心道“两位施主……”
“你是住持?”
明心道:“正是,两位需要甚么?”
“这道庵中只有你一人?”欧云问。
“不,我还有几位徒弟。”
“像你一样鸡皮鹤发?”
这人说话极为无礼,明心听了,也有些愤怒,道:“施主,请说话小心!”
“甚么小心?”欧柏一手夺了明心手上的油灯,转身对欧云道:“我们自己进去看!”
明心叫道:“你们想怎样?”
欧柏已把弯刀抽了出来,正想一刀钩向明心。
梅傲看到,知道不能再忍,飞身窜出,他的剑刚好格在欧云的弯刀。
“轰”的一声。
两人立时各自跃开,梅傲再不给他喘息机会,一连挥出了五招,迫使他手上的灯也丢了。
欧柏正想加入战圈,常捷也扑了出来,他一剑刺向欧柏,两人也刀来剑往,大打起来。
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梅傲与常捷二人,使出浑身解数,以“傲骨剑法”猛攻二人,这“魂魄双钩”作战经验稍胜他们,不过,说到耐力,这双钩是淘虚了身子的色魔,又怎能与这两个精壮的小子比较。
转眼过了五十个回合,“魂魄双钩”已是错漏百出,而且空门尽露。
梅傲看准了,一剑刺出,欧云回手,却猝不及防,胸口中了梅傲一剑,狂叫了一声。
常捷也不甘后人,他觑准了欧柏空门露处,也是一剑刺出,立时胸口血如泉涌,倒了下去。
欧云想逃,梅傲一跃上前,拦着他的去路。
欧柏叫道:“救我!”
欧云被迫退回,道:“我自身难保!”他不理会欧柏,欧柏弯刀,本是想找个倚靠的地方,那知道弯刀钩在欧云腰处,几乎把他钩开一半。
欧云倒在地上,道:“你……”
他用尽生平最后的力量,也一刀钩在欧柏的身上。
这两个色魔,竟死在对方的弯刀之下。
天网恢恢,真是疏而不漏。
明心本来是被吓得缩在一旁,见二人如此勇猛,把这一双色魔歼灭,心下大快,跑了出来,其他庵中道姑也跑了出来,多谢二人。
梅傲道:“并不是在下功劳!”
常捷道:“他们作孽太多,互相残杀,杀死自己!”
明心道:“无论如何,也因你们才能免去我们道庵的一场浩劫,善哉,善哉!”
明心吩咐仆人,把这双色魔尸体拖了出去,并且派人往报官去,因为这两人是县城的通缉犯人。
扰扰攘攘一番,又是天明,二人为了免却麻烦,立时起程。
起程之前,明心特别给了二人一张有关峨嵋山地势的古老地图,这地图是绘在一张羊皮之上。
明心道:“这地图据说是以前一个采药的道姑所绘,她去过很多地方,对于峨嵋山上一切,非常瞭解,假若你们遇到疑难,看这地图能否为你们解决!”
二人谢了明心,开始上山。
※                     ※                                        ※
走了两天,他们二人已接近了峨嵋山的山顶部份,这时天色明朗,到处鸟语花香。
第三天,他们来到一处非常巨大的石壁前,这石壁上满是攀藤。
他们打开地图一看。
梅傲找了一会,道:“你看,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斜坡,上了这个斜坡之后,应该还有几条路上山顶!”
常捷依着他所指,也小心翼翼地看着,道:“对,但而今这斜坡已成了一幅陡直的石壁,我们如何上去?”
“地势变动,斜坡变了石壁,叫我们如何是好?”
“当然是爬上去,爬上石壁之顶,也是地图所绘的斜坡之顶,我们便可找到其他去路!”
不过,当他们抬头望上去这陡直的石壁,心中也不禁有点心寒。
梅傲上前,拉开一些树藤,用力一试,道:“如果我们好运,也可利用这些树藤上去!”
常捷道:“你有把握?”
梅傲摇摇了头。
常捷毕竟是未吃过苦头的小子,心下犹豫,道:“旣无路可想,我们倒不如……”
他想说“回去”,但说不出口。
忽然,梅傲看见一些痕迹,道:“常捷,你看,这些树藤像有人攀过?”
“大槪是一些猿猴攀过!”
梅傲再小心看了一会,道:“并不是猿猴!”
“是甚么!”
“人!是有人攀过!”
“你怎会如此肯定?”
梅傲道:“你看,这些藤蔓下,还有一些丝线,这些丝线一定是有人从这里爬上去,身上衣服被这些荆棘所钩下来的,你来看看!”
常捷走近,细看之下,道:“是的,这是一些湖水蓝色的丝线!湖水蓝色……”
“甚么?你想到了甚么?”
“姐姐当日是穿了一件湖水蓝色的衣裳!”
“那么,你姐姐可能也从这处爬上去了!”
“不知她发现了甚么。”
“天知道,不过,她旣然从这里爬上去,当然是有所发现,否则她也不会冒这个险!”
常捷为救姐姐心切,反而自己先爬上去。
不过,这些山藤,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攀爬,常捷上了几步,忽然,又坠了下来,吓得他大叫。
原来这些藤蔓,生长日久,互缠在一起,但其中有一些早已枯萎,一经用力扯开,便断了下来,因此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便坠了下来。
梅傲道:“这石壁是有百尺那么高,我们还是想个好办法,再爬上去!”
常捷下来,道:“有甚么好办法?”
一时之间,他们也没有甚么好办法。
梅傲拉了一些藤蔓下来,那些藤蔓,互相所缠已久,一经拉下,竟越拉越多。
梅傲道:“常捷,快来拉!”
两人合力,拉下了很多藤蔓。
梅傲道:“我们用这些藤蔓,先织一条绳子,然后利用这些绳子,绑在你身上,也绑在我身上,这样,我们任何一个人爬上去,若遇到力有所不支,或者其他藤蔓松脱,要掉下来,我们互相牵扯,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常捷也赞成这个方法,于是二人合力,编织了一条足有三十尺长的藤绳。
然后,二人各绑一端在自己的腰间。
这一次,梅傲先上,到了三十尺上,常捷才开始上去,梅傲一直在上面等着,当常捷上了,他才再上。
这样,两人互相照应,总算安全。
不过,越是接近石壁顶处,却越是危险,因为这地方的藤蔓,较为幼嫩,很多时候,一拉之下,藤蔓附着力不够,便松脱下来。
常捷一拉,藤蔓应声掉了下来,而他抓空了,下坠了三十尺,幸好在上面的梅傲,一把拉着他,这样,才安全的再攀上其他藤蔓,再一次爬上去。
但当他一近梅傲,梅傲可能太顾及常捷,一时之间,顿失重心,也掉了下去。
幸好,常捷早已稳身于上,用力一扯,一把拉住了他,梅傲才没有掉了下去。
这样互相扶持,总算捱到了石壁之顶。
他们坐在石壁之顶,向另一边望去。
这一边的景色却是完全不同。
他们爬上来这一边,满是荆棘藤蔓,可是,另外的一边,却是寸草不生。
看上去是一个不毛之地。
梅傲道:“怎么会这样?”
常捷也觉奇怪,道:“同是一个地方,只是山岭的两面,过了这一个分水岭,却是大大不同!”
海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这边似乎还有一些异味!”
常捷也深深吸了一下,道:“是的,好像是火油的味道!”
“对,是火油,你看,这些石块,连青苔也不生,一定有火油,否则,没有理由,这么光秃一片!”
“有火油,那要小心!”
“当然,假若一不小心,擦着了火花,可能整个地方也着了火!”
“不用怕,天气晴朗,那有火花!”
他们休息了一会。
梅傲道:“虽然这边没有那边陡直的峭壁,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以藤缠腰,互相绑着才下去!”
常捷也表同意。
忽然,在他们动身之前,天色骤变。
梅傲道:“刚才阳光普照,而今却是黑云密布!”
常捷道:“这地方高,天气变化不定,我们还是赶快下去,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两人决定动身。
这一次却由常捷率先下去。
梅傲站在山岭之上,慢慢放下藤蔓,让常捷下去。
刚才爬上来之时,满是藤蔓,可以左抓右抓,也可以抓到一些受力的藤蔓,攀爬上去,而今这不毛的山坡,却是比想象中更难下去。
这山坡并不陡峭,却是异常光滑,一踏足上去,根本无法着力,只有滑下去。
幸好常捷腰间有藤缠着,梅傲在上,慢慢放下,他才可以一步一步,慢慢的往下滑去。
这样下去,也极为费时。
到了藤蔓尽处,常傲大声叫道:“找个可以稳身的地方,我才滑下来!”
常捷看看四周,只见有一些凸出的石块,勉强可以稳定身体,不过,那些石块并不大,他害怕一不小心,踏塌了那些石头,岂不是连累了上面的梅傲。
于是,他又再找,终于,他找到了一处下陷的小石洞,暂时可以稳住身体。
常捷道:“你小心滑下来!”
梅傲想了一番,觉得这样滑下去,在中途容易失控,大有可能,一滑下面不可收拾,也有可能连累常捷,因此,他决定多做一些安全功夫。
他解开了一些藤蔓,缚在山岭上的石块,这样,就算自己失控滑下,也可以被上面这藤蔓扯着。一切设施齐备,梅傲正常滑下。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雷声,他抬头一看,只见黑云密布,本来是光亮一片的天空,而今却阴霾满布,看来一场大雨,将是无可避免。
下面的常捷也催促道:“梅傲,快下来,否则我们在这里半天吊,一定成了落汤鸡!”
梅傲本想不下,但看这情形,也无法不下,希望可以快些下去,离开这斜坡。
他先滑下一些,适应了下滑的情势,这才继续滑下去,梅傲马步根基极好,这样滑下,难不倒他。
转眼之间,他已来到常捷之处。
常捷道:“我再下去!”
梅傲点着头同意,道:“小心!”
常捷滑下,梅傲在上,扯实了藤蔓。
忽然,上面电光一闪,接着是雷声隆隆。
梅傲叫道:“你没有事?”
“没有,打雷小事,不用害怕!”
常捷又再滑下。
接着,又一次电光闪起。
这一次电光,却向着这个不毛的斜坡劈来。
“轰隆”一声。
下面立时好像中了雷电,涌起了一个大火球,而火球之处,离常捷之处,非常接近。
突然,常捷汪叫一声,原来他的身上也着了火,不单他身上着火,他附近整片土地,也全着了火。
常捷拼命往自己身上拍,但火油惹火,拍得左来,右边又已着火。
常捷狂叫:“救命!”
梅傲立时扯起藤蔓,那知道常捷身上的火,到了那一处,也引起了那处大火。
常捷道:“不要再扯我上去,否则你也会烧着!”
一时之间,梅傲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斩断藤蔓!”常捷叫道。
梅傲呆着,他听到常捷所言,但却不能动手,因为一斩藤蔓,常捷将一泻千里,不知掉到了那里。
“我不能……”梅傲道。
“那你想我烧死?”常捷叫道,他拼命挣扎,但藤蔓缠腰,无法摆脱。
常捷本来只是烧着了一些衣服,但这时左摇右摆,已成了一个火人。
梅傲看着,这样下去,常捷将会活活被烧死。
常捷狂叫,发出凄厉的叫声,道:“算我求你,把藤蔓斩断!”
梅傲再没有其他选择,一手抽剑,立时斩断了藤蔓,而常捷这个火球,也立向下滚去,转眼之间,完全失去了踪影。
梅傲心下非常着急,本也想一跃而下。
忽然,上面有人叫道:“上来!”
梅傲抬头一望,只见一个人影,在那山岭上,向他挥手吶喊。
接着,有一条绳坠了下来。
梅傲一手抓着那绳索,然后一步一步攀爬上去,当他到了石壁之顶,已是滂沱大雨。
下面的火,有部份已被雨水淋熄灭。
他稳住了身子,才依稀看到前面那人,那是一个青年人,有点面善。
那人上前,叫道:“是你,梅傲?”
这人竟认识梅傲。
这时,梅傲也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他们要找的常敏!
“常敏,是你?”
“是我,你怎会来这地方?”
“我们来找你!”
“找我?”
“我们在半山处,遇到了那‘魂魄双钩 ’,知道你并没有被他们所害!”
“是的,他们想污辱我,幸好我及时醒来,乘他们睡着了,自己逃了出来。”
常敏道:“这么大雨,我们过去那边,那边有个山洞坐下再说!”
梅傲跟着常敏,来到了山洞。
这时,常敏才发觉只有梅傲一人,问道:“我的弟弟呢?他不是与你一起?”
梅傲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
半晌,他才吶吶道:“我……我可能害了你弟弟……”
“你害了他?”
“是的!”
常敏觉得悲伤,也觉奇怪,不过,看梅傲这情况,她知道其中总有一些因由。
反而是梅傲极为冲动,叫道:“你杀死我吧,我害了你的弟弟。”
他竟抽出了佩剑,递与常敏。
常敏接过佩剑,道:“梅傲,你冷静一点。”
梅傲实在无法冷静下来,他跪在常敏跟前,道:“杀我,杀我吧。”常敏并没有作声。
梅傲似乎想哭,可是在这一刻,他又不知怎样才好。
常敏道:“梅傲,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你弟弟满身是火,在半空之中,我扯他上来不是,放他下去也不是……”
“结果呢?”
“我把藤蔓砍了,让他堕下了深渊。”
常敏道:“如果你不砍藤蔓呢?”
“他可能在半空之中,被活活烧死。”
常敏道:“那么,你并没有害死他,是救了他。”
“救了他?”
“对,你可能救了他,他坠了下去,并不一定会死的,是吗?”
梅傲听了,勉强点头,半晌才道:“我可能救了他,他并不一定会跌死?”
“是的,他并不一定会跌死的。”
梅傲这时,才稍为冷静过来。
“将来,我们也要下这个山崖,到时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
常敏还是安慰梅傲。
想不到这一别多天,常敏被那“魂魄双钩”所掳,却使她成熟得多,比在平心山庄时,更为稳重。
梅傲没有说话,山洞外面依然是滂沱大雨,梅傲突然跑了出去,站在大雨之下,让雨水淋透他全身。
常敏并没有阻止他。
梅傲让雨水把他的头脑淋清醒过来,然后,他才慢慢的回到山洞之中。
常敏把一块干布递了给他。
梅傲一边抹着,一边道:“常敏,他们抢了妳去之后,我们一直想找你。”
“我明白,找不到我,也没有甚么办法。”
梅傲把遇到秀婆婆之事详细告诉了常敏,常敏听了,也觉得一定要找到在唯素庵的丘兰,才可以解开这八个字之谜。
这晚,他们谈了整个通宵,外面的雨仍然下着。
直到天亮之时,他们才不知不觉的睡了。

第三章 山洞避雨 拜师学艺

常敏醒来的时候,只觉全身酥软。
她想起床,但全身乏力,不过,她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她微微张开眼睛,只发觉自己并不在山洞之内,而是在一处十分阴凉的地方。
这地方是一大片空地,四周都有树林包围着,不远之处,却有一间用竹建成的小屋。
她再看看自己,原来自己也是躺在一张竹椅上。
她挣扎起来,但一运气,胸中便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被人点了要穴,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忽然,那间竹屋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一身浅绿色的长袍,头上却扎了一个道士髻。
这人看来却不像一个道士,他手上携了一个小竹笼,来到这空地的中央。
空地的中央,有一张石枱,枱旁有两张竹椅。
石枱之上,早已有一个瓦盆。
那人把竹笼放在枱上,然后自己坐在竹椅上,似是在等人,不过,等了一会,他有点不耐烦,把小竹笼打开,看了又看,然后似是在自言自语,又非常满意的把小竹笼关了,自己一个人在傻笑。
常敏离他十分远,不能听到他在说甚么。
不过,她已猜到这人正在等候另一人到来,目的是斗蟋蟀,因为眼前一切的用具,都是与斗蟋蟀有关。
常敏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对斗蟋蟀却是十分在行,因为他父亲常平心,也是一个喜欢斗蟋蟀的人。
当年,他们在平心山庄,日内无事,他便教一双小儿女斗蟋蟀。
斗蟋蟀本来是小孩玩意,但常平心却非常喜欢玩,而且一切用具讲究。
他还鼓励一对小儿女,到山间草丛,找寻勇猛的蟋蟀,因此,常敏很小便懂得所有有关斗蟋蟀的事宜。
眼前一个小竹笼,笼子里一定是关了蟋蟀。
而石枱上那个瓦盆,正是斗蟋蟀的战场。
那人忽然站了起来,在附近踱来踱去,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常敏。
常敏虽然用尽方法,却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他踱了不久,又再坐回竹椅之上,然后,他拿起小竹笼,小心翼翼的把竹笼开了。
那知道,竹笼一开,几只蟋蟀便跳了出来。
一共是五只,常敏看得真切。
本来,蟋蟀四散,非常难以捉回,但看这个绿袍道士,却是非常快手快脚,居然给他立时捉了四只。
而另外一只,却跳了下地。
那绿袍道士似也不十分心急,待那四只放好,关好了竹笼,才来抓这只跳了下地的蟋蟀。
他一扑上前,以为一抓便抓到。
那知,这只蟋蟀,十分机灵,一跃再跃,远离那绿袍道士,反而跃近常敏。
那绿袍道士再追。
蟋蟀逃命,一跃而起,上了常敏的身上。
常敏手脚本是动弹不得,但蟋蟀刚巧是跃近她的腋下,她勉强用力,居然也把那蟋蟀夹在腋下。
道士走近,看不见蟋蟀,他想推开常敏。
忽然,他看见常敏睁大眼睛望着他,他呆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
常敏不能说话,但口唇微动,眼睛左右转动。
道士望着她,道:“你醒来了,我的蟋蟀呢?”
常敏想回答他,但无能为力,只是口唇噏动。
“我的蟋蟀呢?”
这道士好像是个孩子,居然不理常敏,只关心蟋蟀。
常敏心中好气,却又无可奈何,她的眼珠乌溜溜的,不断转动,终于停在她的腋下处。
这道士居然也明白她的意思,道:“在你身上?”
常敏用力点头,但也只微微动了一下,并且胸口之中又隐隐作痛。
道士突然一手拍下。
常敏立时感到喉咙间一松,并且可以发出“咯咯”的声音,她用力清清喉咙,可以发出声音。
常敏尝试叫了一下,居然可以出声。
于是,常敏立刻道:“请你解开我的穴道。”
道士并不理会她,只道:“蟋蟀呢?”
“在我身上!”常敏道。
道士又想动手找。
常敏立时道:“在我腋下。”
“腋下?”那道士似想动手,但他似乎也明白,这地方并不应该动手,犹豫了一会,又道:“你放开来!”
“你想捉回蟋蟀?”
道士点了点头。
“那你先解我穴道。”
这道士却不傻,摇了摇头。
常敏道:“你不解我穴道,我用力一夹,你的蟋蟀立刻便会死了。”
“千万不可以。”道士道。
“我用力了!”
道士道:“好,好,我替你解开。”
他随便在常敏双肩之处,轻轻拍了一下。
这轻轻的一拍,本来有点麻木的双肩,立时轻松起来,常敏知道,这道士看来是随随便便的一拍,其实是非常深厚的内家功夫,认穴旣准,而手法也是奇佳。
常敏双手已可以动,她一手便抓着了那蟋蟀。
“快给我!”道士像个顽童般叫道。
常敏一手抓着那蟋蟀,以为双手可以动了,全身也可以动,那知道,双腿仍然不听话。
常敏道:“你把我全身穴道也解了。”
那道士似乎不大愿意。
常敏威胁道:“你再不解,我一手捏死蟋蟀,我看你笼中五只蟋蟀,以我这手上的一只,最好打的。”
“妳怎知道?”
“我当然知道。”
“妳立刻给我?”
“你先解开我穴道。”
“不!”
“我一手捏死牠。”
常敏发觉这道士像个顽童,对付顽童当然要用对付顽童的方法。
道士仍然犹豫。
常敏道:“如果你没有了这一只,你一定会输给你的对手。”
“妳怎知道?”
“因为我懂蟋蟀,而且更加懂得斗蟋蟀。”
“你懂斗蟋蟀?”
“当然懂,我是个蟋蟀大王。”
这话反而引起了道士兴趣,道:“我替妳解开。”他扬起了手,却又停在半空。
“怎么?”常敏问。
“妳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你说。”
“第一,妳要教我斗蟋蟀之道。”
“没问题,我担保你必胜。”
道士听了,脸上浮现着喜色,又道:“第二,我解了妳穴道,妳仍要躺在椅上,不能动弹,尤其是当她来的时候。”
“她来?谁来?”
“妳不用理会,妳先答应我。”
常敏当然是点头。
道士又再扬手,这一次向常敏胸口而来,常敏一惊,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不过,道士并没有沾到她的衣裳,只是以强劲的内力,已把她全身穴道打开了。
常敏立时感到,全身轻松。
道士道:“我最不喜欢人不守信用。”
常敏道:“我也是,你先把竹笼……不,我过去。”她起来,走向石枱处。
“为甚么妳不把蟋蟀给我?”
“我害怕你拿牠不牢,又让牠逃了。”
道士无奈,只好跟着常敏,回到石枱边,常敏把蟋蟀放回笼内。
然后,常敏摇了摇头。
道士十分奇怪道:“妳为甚么摇头?”
“你根本不懂蟋蟀。”
“我不懂?”那道士似乎有点大不为然。
“你不懂,真的不懂。”
“为甚么妳这么说?”
“因为你把几只蟋蟀放在一起,那表示你是个完全外行的人。”
“为甚么?”
“蟋蟀是好勇斗狠的昆虫。”
“这点我懂。”
“你懂个屁!”常敏故意如此说:“如果你懂,你便不会把牠们放在一起。”
“为甚么?”
“因为放在一起,再没有斗志。”
道士似是不明。
常敏道:“你懂武功?”
“打架?我懂。”
“如果让两个人困在一起,他们会打吗?”
“当然会。”
“没错,开始会打,但过了一段时间,可能再不想打,那是因为没有了斗志。”
“对,两人相聚一起,会有感情。”
“对。”
“蟋蟀也有感情?”
常敏愕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道:“有,当然有。”
道士笑道:“小妹妹,妳错了。”
常敏心中一惊,因为她一直是男装打扮,这道士怎会知道自己是个姑娘?一时之间,她脸泛红霞。
道士却不以为意,道:“你对感情,懂个屁!”
这话明明是反击刚才常敏的一句话。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我与她相处了十多廿年,似乎并没有甚么感情。”
这话似乎牵涉到另外一个人。
“相处十多廿年,也没有感情?”
道士道:“我们不再说这话,再说蟋蟀。”
“你要把牠们分开来放,最好用一些竹筒。”
“竹筒?”
“这样单独隔离,使每一只蟋蟀都有野心,打起架来,才悉力以赴。”
“对,你说得对,怪不得她用竹筒,而教我用竹笼,原来有这样的原因。”
“她是谁?”常敏问。
“她?她一会便来,据说她最近捉了一只大蟋蟀,非常好打。”
“大并不一定好。”
“是吗?对,大个子的人,也并不一定好打,我这个瘦削身材,一样可以打死一头大熊。”
“你刚才那只,有极大的潜能。”
“那一只?”
“刚才躲进我的腋下的那一只。”
道士看看竹笼内。
常敏道:“快用一个竹筒分开牠,这样才可以加倍牠的斗志。”
“没有用,她一会便来了。”
常敏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道:“你想用快些的方法,训练一下你的蟋蟀吗?”
“当然想,老实说,我想赢。”
“为甚么这么想?”
“如果妳一连输足了六个月,妳会怎样?”
“当然想赢,赢回一点面子也好。”
道士望着常敏,道:“你真聪明。”
“她甚么时候来?”
“应该会随时出现。”
“那么短时间,不知有没有效。”
“你尽管试一试,输了是应该,赢了是意外。”
“好极,你先把那只蟋蟀放在竹筒之内,不断把牠摇动。”
道士非常听话,赶快去削断一根竹子做竹筒,他把蟋摔先放入了一个竹筒之内,并且把竹筒摇动。
道士道:“这样有效?”
“可能有一些效用。”
“为甚么?”
“蟋蟀是一种喜欢稳定的昆虫,你这样摇牠,使牠极度不安,如果一让牠出去,牠就会杀死所有面前的东西。”
“有理!”道士道,然后,他似自言自语道:“其实这道理很简单,人也是一样,为甚么我想不到?”
常敏道:“还有,那触须呢?”
“触须?甚么触须?”
“用来撩动蟋蟀的那触须。”
“她会带来。”
“那你又上了当。”
“上甚么当?”
“那触须十分重要,她那蟋蟀,受了她那支触须刺激,会特别勇猛,你那只,不受刺激,自然又没有那么大的斗志,落败是正常的结果。”
“啊!原来其中有这么多学问,怪不得我每一次都输,看来这一次一定会赢。”
“希望可以帮你一次!”
“不过,你要用甚么触须。”
“那是一种草,不过,你暂时没有。”
“可以上山采。”
“不过,你说你的对手快来了”“对,没有办法离开,那怎么办?”
常敏想了一下,道:“道长,你武功高强,可以用内功。”
“你怎知我武功高强?”
“当然知道,你解穴的手法,已经与常人不同。”
“那又如何?”道士轻轻叹息。
“行走江湖,武功高强,自然是百战百胜。”
“又有甚么用?”
“为甚么你这样说?你有强大的敌人?”
“不,我有一个……”道士似乎突然醒悟,不再说下去,只道:“胜了这一回蟋蟀再算。”
“你用内功,当然要用那些你对手不会察觉那种,而会使你那只蟋摔感受威胁,那时,牠一定会悉力以赴。”
“好极,多谢妳指点。”
常敏道:“道长,其实我还未请教你……”
“我并不是道长。”
“我姓居,居无竹。”
“居无竹?你住在这里,有这么多竹子,根本上整个竹林围住你,你怎么会说居无竹?”
“那就是因为我名字叫无竹,因此我才栽了这么多竹子。”
“你的对手又是甚么人?”
“是个女人!”
常敏听了,感到有点意外,因为她心目中以为,这个居无竹是个道士,对手大槪也是个道士,或者是个和尚也说不定。
“究竟是谁?”
忽然,居无竹道:“她来了,你还是躺回竹椅之上,快!快!”
常敏立刻回到竹椅之上,其实,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他,但已没有机会。
不一会,竹林晃动,有一个道姑打扮的女人走入了竹林之内,她手上有一支竹筒。
“无竹,你捉到了一只好东西?”
“相信这只不错。”
“来吧!快来斗一下。”道姑把竹筒内一只蟋蟀倒在瓦盆之内。
那蟋蟀立时发出了“蟀蟀”的声音,常敏一听之下,虽然没有看见那蟋蟀的模样,已知道那是一只非常厉害的蟋蟀。
接着,道姑拿了一支触须出来,撩动蟋蟀,蟋蟀更发出“蟀蟀”的叫声。
居无竹也倒了他那一只出来。
道姑看见居无竹也用竹筒来放蟋蟀,道:“你也用竹筒?”
居无竹只笑了一笑。
道姑道:“开始了!”她用那触须撩动。
常敏虽然看不到瓦盆之内,两只蟋蟀打斗的情形,不过,从两人的表情,加上“蟀蟀”的声音,也知道两只蟋蟀打斗得非常剧烈。
不一会,居无竹叫道:“打!打!”
看来,居无竹真的用常敏教他的方法撩动得那只非常勇猛,并且可以把对方那只打倒,他越来越紧张。
道姑道:“无竹,你似乎用……”
“用甚么?我这只非常勇猛。”
“不!”突然,道姑跳了起来,道:“无竹,你想与我斗?”
居无竹道:“怎会?我们只斗蟋蟀?”
“那你为甚么用内功?”
“我没有。”居无竹是个不擅于说谎的人,一经被人指出,竟无法对付。
道姑冷笑,道:“你骗不了我。”
“你看,你看……”居无竹叫道:“你那只走了,走了,走了……”
居无竹十分兴奋。
道姑突然站了起来,用手指一笃,盆中那只蟋蟀,立时死了。
“你怎么能用手?”
“为甚么不可?”
“我们用蟋蟀斗蟋蟀。”
“不过,你先用内功刺激蟋蟀,我用手,大家扯平了!”道姑道。
居无竹一脸无奈,拿起已死的蟋蟀,叫道:“我赢一次妳也不可……”
“不是不可,而是你用旁门左道。”
“我怎会用旁门左道?”
“你用内功。”
居无竹似乎有点哑口无言。
“你不能不承认。”
居无竹被她这样说,一时之间是无话可说,但内心似乎总对这道姑不满。
“没有说话了?”
居无竹道:“你也用旁门左道。”
“我用旁门左道?”
“你用竹筒分开载蟋蟀,你用特别的触须来刺激蟋蟀,最后胜不过我,还用金手指。”
道姑听了,开始是愕然,然后笑了起来,道:“谁教你那些方法?”
居无竹并没有回答。
道姑道:“用竹筒分开载蟋蟀,用特别触须刺激蟋蟀,这些都是斗蟋摔最正道的斗蟋蟀方法,那怎能算旁门左道?”
居无竹道:“为甚么妳不告诉我?”
“因为我要赢,我当然不告诉你。”
居无竹道:“那就不公平。”
“不公平!这我倒是承认。”忽然,她停了下来,哭道:“天下岂有公平之事?”
说到这里,竟然大哭起来。
居无竹看着道姑,更是手足无措。
道姑边哭边道:“我对他这么好,为甚么他连和我多说一句话也不肯,而她对他那么无情,他却为他死心塌地,义无反顾?”
居无竹看着道姑哭,忽然他也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比道姑更为凄惨。
道姑停了下来,揩着泪水,问道:“无竹,你又哭甚么?”
“我哭你哭的事情。”
“你哭我哭的事情,是甚么事情?”
居无竹道:“我对一个人死心塌地,她要做甚么我也愿意为她做甚么,几十年了,也是徒劳无功。可是,她心里却有另外一个人,那人不知在那里,她却天天在想他,你说,我遇到的事情,岂不是比你的更加不公平?”
“是吗?”道姑似乎在敷衍着。
“所以我要比你哭得更厉害。”
接着,居无竹真的大哭大闹起来,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时,反而令道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躺在竹椅上的常敏,听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觉得其中有些不十分合乎常理,但也可以体会理解到二人因情事而心态似有点不大正常。
居无竹显然是喜欢这个道姑,但这个道姑却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道姑忽然大叫了一声:“呸!”
居无竹愕然,止住了哭声,问道:“甚么事?”
“我只想止住你的哭声。”
居无竹又想再哭,可是,却又哭不出来。
道姑立时道:“好了,好了,无竹,你没有这么聪明,斗蟋蟀那些事,有人教你!”
居无竹想撒谎,但眼睛却望着躺在竹椅上的常敏。
“你不用撒谎了!”道姑道。
“我……我……”        
“这些方法,甚至用内功的方法去撩动蟋蟀,也是这个丫头教的,对吗?”
“她……她……”
“你不用狡辩了!”
道姑突然窜向常敏,并且高举了手,看来是要向常敏袭击。
常敏一跃而起。
居无竹也如影随形的来到跟前,一手格开了道姑。
道姑怒道:“你要打我?”
这道姑实在是个蛮横的人,她要袭击别人,居无竹只是替常敏格开,却被这道姑诬为打她,这实在说不过去。
但道姑却仍大声道:“你要打我便打我好了!”她用身体推开居无竹。
居无竹虽然是十分喜欢道姑,但却完全不敢碰到她的身体,急忙后退,一直退至竹旁,避无可避,倒了在地上。
道姑道:“你旣然要打我,打我好了!”
居无竹坐在地上,无奈道:“我怎会打你?”
“那又为甚么不让我打那丫头?”
“那丫头是无辜的!”
“无辜?啊,啊,啊……”
“你又想到了些甚么?”
“我当然是想到了——你,你一定是喜欢了这个丫头!”
居无竹听了,更是哭笑不得,道:“我这么一把年纪,怎会喜欢这一个丫头?”
“怎么不会,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女子?”
常敏忍不住插口道:“我也不会喜欢这个竹篙子一般的老男人!”
道姑转过身来,打量了常敏一番。
常敏傲然站在她面前。
道姑道:“我真想一掌打死你!”
居无竹道:“不,不要!”
道姑立时转问居无竹道:“你还说是不喜欢这个丫头?你还有甚么话好说?”
居无竹道:“你是个前辈,怎会无端杀死一个小丫头,这有失你前辈的身份!”
道姑想了一下,道:“对,你这话才像个样子!”
居无竹立时加多一些赞美之词,道:“以你前辈身份,骂她一番,也让她得益不少!”
“这个当然。”她顿了一顿,道:“这个丫头,坏了我斗蟋蟀之事,更在这里搬弄是非,对于这一个丫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你要怎样对她?”居无竹道。
“昨天我也收了一个丫头!”
居无竹并无诧异的表情,看来他早已知道,道:“你怎知那是个丫头?”
“像她这样打扮,你旣然说她是个丫头,那么,我那个当然也是丫头!”
常敏听了,实在觉得好笑,这道姑实在有些不大正常,常敏作男子打扮,被居无竹发现了是个姑娘,她也立时认为梅傲也是个女子!
“那个丫头木木独独,我真想杀了她!”
常敏听了,心内吃惊。
居无竹立时问道:“你没有……”
“当然没有,我是个武林前辈!”
常敏听了,才稍觉安心。
居无竹道:“那你想怎样?”
“你说过这丫头很有本领?”
居无竹道:“我没有说过!”
“我说过有便有!”
“好,好,有,有,那你想怎样?”
“我想以你的丫头杀了我的丫头!”
常敏道:“我不杀人!”
道姑怒道:“这里没有你插口的份儿!”
居无竹也道:“不许多言!”
道姑又道:“无竹,我来和你打赌一下,你训练这个丫头,我训练我那个丫头,两人对打一下,看看那一个会赢!”
“像斗蟋蟀?”
“对,像斗蟋蟀!”
居无竹听了,觉得十分兴奋,道:“这次我一定斗赢你的!”
“咱们走着瞧吧!”
居无竹道:“我赢了你又如何?”
“赢了便像斗蟋蟀一样!”
“好极了!”
道姑道:“好了,我们各用半个月时间,今天是初一,天上无月光,到了月圆的时候,我带我的丫头来,就在这地方,来一次比试!”
“好极!”
道姑道:“一言旣出!”
居无竹立时接口道:“驷马难追!”
两人竞然非常严肃的击起掌来,三击掌!
道姑立时离开了这个竹林,居无竹却呆呆的坐在椅上,似乎十分回味刚才的三击掌。
常敏见他如此,轻声道:“居前辈!”
居无竹并没有反应。
常敏大声一笑,叫道:“居前辈!”
居无竹像从梦中惊醒,道:“甚么,甚么事?”
“我看你傻头傻脑的,你在想甚么?”
“她的手真是软滑!”
“她的手?那道姑的皱皮手?”
居无竹听了,怒道:“丫头,你再说她皱皮,我立刻宰了你!”
常敏想不到,这个居无竹,一向以来,低声下气,但竟然也会发怒!
常敏道:“不说了,不说了!”
居无竹道:“你也听到邹菊所说的?”
常敏听了,心头一振,道:“这道姑叫邹菊!”
“对,有甚么稀奇?”
常敏想到“梅兰菊竹,兰因絮果”这八个字。
居无竹,道:“她又要跟我斗了!”
“这几十年来,她都在跟你斗?”
“是的,以前斗过很多东西,例如斗鱼!”
“鱼怎样斗?”
“我们各在河里捉鱼,找到一条好打的,互相放在盆内相斗!”
“这也可以斗?”
“还有斗鸟!”
“让两只鸟打斗?”
“是的。”
“你有没有赢过?”
居无竹并没有回答。
“你怎会如此窝囊?”
居无竹听了,十分感慨,似是自言自语道:“是的,我一生窝囊!”
“你怎会输的,有没有检讨过?”
“检讨?怎么检讨?”
“你每一次与她斗,败了便要找出打败的原因,下一次才有机会获胜!”
“是的,但我没有想过!”
常敏道:“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败下阵来?”
“斗鱼?”
“好,先说斗鱼!”
“我从水里捕捉了一条大鱼,不知甚么名,但有非常锐利的牙齿,我捉牠时,几乎手也被牠咬断!”
“旣是那么厉害,怎会输的!”
“她只捉到几条小鱼!”
“几条小鱼,还不够你那条大鱼一口!”
“我起先以为是!”
“结果?”
“一下水缸,那几条小鱼……”
“怎么?几条小鱼一起?”
“因为我这一条大,她那几条小,她便说没有理由以一条小鱼斗一条大鱼,不过,她的鱼实在小!”
“有这么大吗?”常敏以一只手掌作比较。
“没有,只有半只手掌那么大!”
“甚么颜色!”
“身体有些金色,但并不是全身金色,头是圆圆的,有点像䲝鱼!”
“是食人䲝?”
“对,你怎知道?”
“你那条大鱼,一下瓦缸,已被那几条食人䲝噬吃了,对吗?”
“是的。”
“这种食人鲳,据说一群连一只牛也可以吃掉,你的大鱼当然体无完肤!”
“不单体无完肤,只剩下一条鱼骨!”
居无竹的样子,十分颓丧,也十分可笑!
“斗鸟又如何?”
“我用半年时间,找到一只鹰!”
“鹰?是猎鹰?”
“是,非常勇猛的那一种!”
“那又为了甚么输了?”
“她也是训练了一只鹰,品种也相同。”
“你没有好好训练?”
“不,我这一次聪明了一些。”
“怎么聪明法?”
“我偷偷去看她怎样训练那鹰!”他顿了一顿,低声道:“你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她用甚么办法?”
“她用生肉引诱刺激那鹰,使牠非常暴躁!”
“你呢?”
“照办煮碗!”
“结果呢?”
“又是输了!”
“为甚么?”常敏大惑不解。
“相斗之时,她出了绝招!”
“甚么绝招?”
“她在鹰爪上缚了薄刀!”
“怎么?她用茅招(耍无赖)!”
“对,她向来蛮不讲理!”忽然,他又停了下来,看看四周,才轻声道:“这话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常敏听了,实在觉得好笑,居无竹怎会这么害怕这个女人?
“那些薄刀,把我那只鹰,割得遍体鳞伤,当然是败下阵来。”
常敏道:“那不是你输了,而是她用旁门左道来赢你,不过,她用刀,你大可以不算!”
“不过,我们相斗之前,没有说过不许用刀!”
“那是她强词夺理
“那有甚么办法?”
常敏道:“对,这女人一向横蛮无理,我刚才看她斗蟋蟀败了,她一手笃下去,把你的蟋蟀也笃死了!”
“是的,这一次,由你教我,本来可以赢了!”
“其实是你赢了!”
“不过,她一手指笃死了蟋蟀,没有办法!”
“其实,你赢了她,有甚么好处?”
居无竹道:“好处是……我不能对你说。”
“为甚么不能说?”
“不好意思。”
常敏是个聪明人,一想便想到了,道:“居前辈,你十分喜欢这女人?”
“殊……”居无竹用手指放在唇上,道:“这是我一生人中最大的秘密,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常敏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甚么?”
“笑你傻,她怎会不知道?”
“不,她真的不知道!”居无竹居然严肃地道。
“好了,好了,她不知道,那么,你赢了她之后,有甚么好处?”
“我不能告诉你!”
“为甚么?”
“不能就是不能。”
“其实我早已猜到!”
“你猜到?”居无竹十分紧张。
“你要她嫁给你!”
“不,不。”居无竹道,顿了一顿,才道:“我想也没有想过!”
常敏也觉得奇怪,怎不是希望玉人下嫁?
“那为了甚么?”
居无竹依然不肯说。
常敏故意刺激他道:“可以一亲玉人香泽,而不用娶她,不用负责!”
“不,更加不是。”
“那究竟是为甚么?”
居无竹还是不肯说出来。
常敏道:“旣然你不说,我也不和你斗了!”
“不,你怎能不斗?我已与她三击掌!”
“三击掌又如何?”
“那是信诺。”
“不守信诺呢?”
“不,千万不能,宁失信于天下,勿失信于妇人!”
“那么重要?”
“是的,非常重要,极之重要,非常极之重要!”
“那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也没有心情,我早已和你说过,甚么相斗,也要有斗志!”
“对,像斗蟋蟀一样!”
“所以,你要告诉我。”
居无竹居然有些忸怩。
过了一会,才道:“告诉你也可以,不过,第一,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会杀死你。”
“这么严重?”
“第二,你要尽力为我出力,打败她那个丫头!”
“好,你告诉我!”
居无竹看看四周,才轻声说了一句话。
常敏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甚么,只道:“大声一些,再说一遍。”
居无竹脸红耳赤,道:“你留心听,我不再说的了!”
“好极!”常敏真是侧耳聆听。
“她答应我,让我拖着她的手,在竹林走一遍!”
“就这么简单?”
“这并不简单了!”
常敏看着这个七尺昂藏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天下第一痴心的人,她对自己所爱的人,要求是那么简单,但却视为神圣,这个男人,天下那里再可以多找一个?
常敏听了,肃然起敬道:“居前辈,我一定尽力与那人相斗,替你打一场胜仗!”
“那好极了!”
“不过,我武功低劣,怎能胜他?”
“武功?我懂得很多!只要你听我教,你要学甚么武功也可以!”
“我知那小子……”
“小子,那个人并不是个丫头?”
“不是,对了,你们两人怎会分别捉了我们两人的?我们本是躲在那山洞之内的。”
居无竹道:“说来也是凑巧,那天大雨,我们本来是去捉蟋蟀,但下雨没有蟋蟀,我们便躲进那山洞,却见你们两个人!”
“我们睡了?”
“是的,睡得正酣,不过,另一个丫头……”
常敏道:“你说那个男人?”
“是的,好像快要醒来,却被邹菊点了穴道,继续昏昏沉沉大睡。”
“我呢?”
“邹菊叫我,也带你回来,作个丫环服侍我也好!”
“那你想把我当作丫环侍婢?”
“不,我不惯人服侍,不过,旣然她要以你们两人作为相斗,那么,我要收你为徒了!”
“收我为徒?”常敏是无可无不可。
“是的,你认识那小子?”
“是又如问?”
“他有甚么上乘武功?”
“傲骨剑!”
“傲骨剑?这小子居然懂得傲骨剑?”
“你懂?”常敏道。
“当然懂,傲骨剑是当年梅勇所创,我恨死常平心!”
“为甚么?”
“常平心娶了丘兰对她并不好。”
“这个小子,正是梅勇的儿子梅傲,他得到‘傲骨剑 ’的真传,很难应付。”
“我有办法!”居无竹满有把握地道:“傲骨剑采取以退为进手法,我有竹剑,竹剑克梅!”
“竹剑?是你所创?”
居无竹并不答话,就走到竹林处,拗了一支幼竹,非常柔软的,就在常敏面前舞起来。
那一支幼竹,看来是软弱无力,可是在居无竹手中,却是可以忽软忽硬,舞得虎虎有声。
居无竹舞至酣处,只见他身影飘忽,似有若无,手中那枝幼竹,根本无法看到。
常敏武功虽然不高,但自幼在父亲常平心教导之下,倒也懂得不少剑法,而她自己,自幼爱读书,尤其是爱看那些剑谱,而今看到居无竹舞剑,只觉赏心悦目,比起那些剑谱的描述,更为生动。
居无竹终于停了下来。
常敏鼓掌叫道:“好剑法!”
“好看吗?”居无竹问。
“好看极了!”
居无竹道:“好看是没有用的,剑用来作甚么?”
“杀人!”
“对,杀人,好看而不能杀人的剑,就像一场舞蹈,表演可以,实际无用!”
“那么,要怎样才好?”
居无竹没有答话,他在附近拾起了一块石头,然后把石块抛高。
当石头掉下,他突然把手中竹枝一举。
那块石头,竟然被竹枝穿过,滑了下来,停在他的手上。
这玩意简直是匪夷所思!
因为竹枝很软,又是高举,更应无力,那知道,竟可穿破石块。
可是,他的劲道似还不止此,只见他把软竹一挥,石块甩了下来,然后,他把竹枝向石头用劲一挥,整块石头,立即粉碎!
这一招,实在看得常敏口呆目瞪。
半晌,她才懂得赞道:“好剑法!”
居无竹道:“你想学吗?”
“当然想,你以为你这竹剑,可以赶制傲骨剑?”
“我创此竹剑,正是用来克制傲骨剑的!”
“你与梅勇有心病?”
“不要提此人!”居无竹有些气愤,然后,他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也好,旣然有人用我竹剑,打你这傲骨剑,也可一泄我心头之恨!”
常敏不敢再问其中详情。
居无竹道:“你学过甚么剑法?”
常敏把父亲所授的一般剑法使了出来。
居无竹看了,道:“这些只是花拳锈腿,你来,跟我再学!”
常敏无言,跟着居无竹学剑。
居无竹看来好像是个头脑有些问题的人,大槪这就是武林人的怪癖,但他对武功一事,却是一丝不苟,而且非常专注。
他教常敏学剑,一学便是五六个时辰,废寝忘餐,使常敏非常辛苦。
※                     ※                                        ※
再说梅傲。
他一觉醒来,也觉得周身麻痹,十分不适,不过,他内功根底很好,暗中自通经脉,不及一时,已不再是全身乏力。
不过,他为人非常小心谨慎,并没有立刻起来。
四周环境陌生,并不是在山洞之内。
他轻声叫道:“常敏?”
并没有回答。
他慢慢起来,只见四周设备简陋,但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十分井井有条,看来像个女人住的地方。
忽然,有个道姑打扮的女人出来,叫道:“丫头,你起来了?”
“丫头,你叫我丫头?”梅傲道。
“咦,你不是丫头?是个男人?那么,你那个同伴,明明是穿男装,却是个丫头?”
梅傲知道,那是指常敏,立时问道:“你把我的朋友带了去那里?”
“在我的朋友家里!”
“为甚么要捉我们?”
“因为我们都想要一个丫环服侍!”
“我不是丫环,她去了那里?”
“你不用管,不过,我而今不要你作丫环了!”
“作甚么?我要走了!”
“走?往那里走?”
梅傲不再理会她,开步便走,那知道,他只觉腿间一麻,整个人倒了下去。
梅傲叫道:“你施妖法?”
那道姑上前,扶了他起来,道:“甚么法也好,你要听我的话!”
“甚么?我为甚么要听你的话?”
“没有甚么理由,我要你听便听。”
“我不听。”
道姑向梅傲背上一拍,立时,他感到全身血脉翻腾,心口好像要爆炸似的。
梅傲十分辛苦地叫道:“不,不,你……你放过我吧……放过我……”
那道姑又是一拍。
梅傲立时感到,胸口平和,十分舒畅。
“你这是武功?”
“是武功也好,妖法也好,你要听我的话!”
梅傲一窜而到了门口,道:“我就是不听,走了,告辞了!”
道姑却不慌不忙,道:“你不要后悔。”
“后悔?我后悔甚么?”
“你会后悔笑死。”
“笑死,我怎会笑死?”
道姑突然一个窜身,这一窜实在快,快得使梅傲也无法看到,她究竟是如何移动过来。
那道姑一伸手,向他腰间点来。
梅傲根本是避无可避。
突然,他感到身上有些酸软的感觉,而且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哈……哈……”
梅傲笑声不绝,他越想停止,那笑声却越来越大,而且十分急促。
他还想自己用气解穴,那知道稍一运气,全身经脉似乎已移转不听使唤似的,他不敢再动,口中的笑声,已改为喘气,使他十分辛苦。
“求我饶了你!”道姑道。
“我……”他本想说道:“我不求你!”那知道,实在受不了,只好改口道:“饶了我!”
道姑满脸得色,道:“是你求我!”
梅傲只好点头,不断点头。
“好极!”道姑用力一拍他的背,登时,梅傲才能停止那笑声,坐在地上喘气。
道姑对他的情况,却是不闻不问。
过了一会,梅傲终于恢复了原状。
这时,道姑才道:“你叫甚么名字?”
“梅傲!”
“梅傲?”道姑听这名字,似有一些反应。
“是梅花的梅,骄傲的傲。”
“好个名字,怪不得你明知吃苦,也要与我硬拼。”道姑有点揶揄的味道。
梅傲道:“那也不见得。”
“你父亲是叫梅勇?”
梅傲奇怪道:“是的,妳又如何知道?”
“果然是,怪不得孩子也如此骄傲。”
梅傲听她语气,似是一个认识自己父亲的一位故人,他想追问。
可是,道姑却不让他问,只道:“你跟我学武功,好吗?”
这要求反而使梅傲觉得奇怪。
梅傲本来并不是一个有门户之见的人,对于学武,更是趋之若鹜,但在这情形之下,他是故意与这道姑为难,道:“学武?我早已得我父亲真传。”
“你学过些甚么?”
“傲骨剑!”
“啊,那剑法有些名堂,不过,你学得如何?有没有令尊一半?”
梅傲道:“单说无用。”
“对,剑法是要用剑才可以说出其中奥妙,你有佩剑吗?”
梅傲抽出佩剑。
“你要与我比划一下?”道姑道。
“这个最好,因为只有真正对比之下,才可以明白剑法的真谛。”
“对,果然名师出高徒。”
“那么,你用甚么剑?”
道姑漫不经意地道:“我用甚么也可以。”
梅傲心中有气,他看见附近有一株长得相当高的芦苇草,便道:“用芦苇也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道姑不单没有反对,反而是欣然上前,拔了那条长芦苇在手。
梅傲心想:“任妳剑法如何高妙,但只是一枝软弱无力的芦苇,也耍不出甚么花样。”
梅傲见她仍是漫不经心,气道:“我来了!”
“来吧!”
梅傲开始只使出一些十分普通的剑招。
道姑是那么轻描淡写接过。
梅傲开始使出“傲骨剑”,这时,道姑似乎提起了精神,小心翼翼。
梅傲实在看不起她手上使的芦苇,他想先用剑锋,削断她手上芦苇。
他使出一招“抖擞梅花”,剑锋削向道姑的右手。
道姑似知厉害,手一松,芦苇已坠在地上,梅傲得势不饶人,一莲五招,刺向道姑要害。
道姑一脚踏着芦苇,脚下走着一些奇怪的步法,竟然一一闪避了这五招。
梅激心中大骇,如果是个普通人,这五招连中,身上早有五个窟窿,可是,他出这五招,却连这道姑的衣袂也沾不着。
旣是惊骇,梅傲更是剑下不留情,他又一连出了七招,这七招对梅傲来说,是“傲骨剑”的精粹所在。
只见那道姑,两脚踏在那芦苇之上,她并没有把芦苇踢上来,只是踏着芦苇,走着一些神奇步法。
梅傲一招紧似一招。
道姑却从容踏着芦苇,居然还有时间说话,道:“梅傲,你是学武之人,可懂得咱们中原武功,那个门派可算是顶尖儿?”
梅傲一招刺向道姑心高,道姑一侧身体,避开这一刺,梅傲只好答道:“当然是少林。”
“对,你又可知少林武功,来自何处?”
“天竺达摩。”
“对,天竺达孽不单是禅宗泰斗,也是武学泰斗,你可知他武功如何?”
“当然厉害!”他一剑刺出,这一剑却是虚招。
道姑似乎知道他这一招是虚招,避也不避,接着的一剑,刺向她的腹部,她又巧妙地避开了。
道姑又道:“那一门厉害,剑术?拳术?金刚功?”
梅傲专心在剑上,一时之间答不上口。
道姑见他不答,便自己解答,道:“当然是轻功。”
梅傲道:“轻功?”
“你知道达摩如何东渡?”
“一苇渡江。”
“对,他站在一枝芦苇上,浮水而来,踏浪而来,你看他是不是轻功最厉害?”
“当然是!”
“那你看我!”道姑道。
这时,梅傲才如梦初醒的,看着道姑踏在芦苇之上,在这地上飘来飘去。
这岂不就是“达摩一苇渡江”?
梅傲知道,这道姑故意如此,以表示自己武功其实在对方上之上。
梅傲在江湖上也走了一段日子,见过高手无数,但从未见过这一个如此高手。
道姑居然可以一边闪避他的剑招,一边跟他讲武学故事,而且从容不迫。
如果她真的拿起芦苇,自己的傲骨剑会有甚么效果?
如果她真的拿起剑,自己岂非……        
想到这里,梅傲退后,把剑掷在地上。
道姑也停止了步法,道:“怎么了?”
梅傲道:“我输了!”
“输了?还没有!”
梅傲道:“道长,不要再玩我了。”
道姑大笑起来。
“你笑甚么?”
“我笑你叫我道长,我不是道士,也不是道姑。”
“那你是甚么?”
“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不,至低限度,你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个武功高强的人。”
“这点我不否认。”
梅傲立时跪了下来,道:“请收我为徒!”
“收你为徒?”
“刚才妳不是要教我武功吗?”
“是的,不过当时的心情与而今的心情不同,我而今没有收徒之意。”
梅傲知道这道姑又再戏弄自己,只好拱手低声道:“弟子开罪,请师父万勿见怪。”
“弟子?我甚么时候收你为徒?你开罪我了吗?没有,其实你剑法不错。”
“失礼,师父!”
“但对我来说,却是寻常剑法。”
梅傲知道,这道姑又再用言语戏弄自己,他当然不再有所表示,反而顺服地道:“对,是寻常剑法。”
“不过,可以补救。”
“怎么补救?”
“你要听我讲吗?”
“当然,弟子听从师父每一句话。”
“好极。”
“那么,妳答应收我为徒?”
道姑并没有再作声。
梅傲立时向她叩了几个响头,她背转着身,他还以为她听不到,故意大力再叩下。
道姑道:“好了,好了,我见这么诚意,就收你为徒吧。”
“师父,我还未知妳高姓大名?”
“我姓邹……”
“邹菊?”梅傲道。
“你怎知道?”
“我似乎听我先父说过,天下四君子,梅兰菊竹,妳是四君子中的‘菊 ’?”
邹菊道:“是的,你父亲便是四君子之首‘梅 ’了。”
梅傲道:“我没有拜错师父。”
“是,故人之子。”邹菊只轻轻说了这话。
“师父,妳与先父……”
“不,我不想提起过往之事,过往已死去,何必再提?”邹菊这话,似乎夹杂着无穷的心事。
“师父!”
“你听着我说,我教你武功,有一个目的。”
“目的?甚么目的?”
“我要你打败一个人。”
“谁?”
“你不用知道她是谁,她也使剑。”
“甚么剑?”
“竹剑。”
“竹居然可以作剑,那一定厉害之极。”
“当然厉害,不过,我要你打败她,比她厉害。”
“如果我败了?”
邹菊怒道:“那我不教你了。”
“为甚么?”梅傲实在不明这道姑心意。
邹菊道:“未战便言败,有甚么好说?”
“对,我不能对师父没有信心。”
“你对我没有信心不行,还有一点,你对自己要绝对有信心,一剑之成败,便在信心二字之上。”
梅傲学剑多年,当然知道“信心”二字之重要,但经邹菊这一番提点,似乎更为明了。
“傲骨剑有不屈不朽之意,是一种上乘剑法,但剑招之上,有点孤芳自赏,因此缺乏一种主动之势。”
梅傲道:“对,傲骨剑以守为攻。”
“以守为攻,自欺欺人。”
“为甚么妳这么说?”
邹菊不再说话,一脚踢起了地上那枝芦苇,双手持着,一连向梅傲攻了几招。
梅傲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邹菊把芦苇一扬,便指着了梅傲的喉咙处,道:“你看,你退守得了多少吗?”
梅傲无法不承认退守无效。
邹菊道:“来,我攻你,你要不顾危险,反攻我而来。”
梅傲有些迟疑。
邹菊退后,又再攻上。
这一招,梅傲不再以守为攻,他提剑——刺、削、劈、撩,暂时招架着邹菊的来势。
“对,这样打法,才有些气势。”
不过,三十招之后,梅傲依然落败,他有些气馁。
邹菊道:“你这次畋在我手上,并非你气势不及,而是剑法未臻至更高境界。”
“师父,我怎能更上一层楼?”
“有两种方法,第一,改善你的每一招傲骨剑,第二,练气为主。”
“一切听从师父之话,那么,我们用甚么方法?”
“两种同时使用。”
两人似乎越说越是投契,邹菊果然把梅傲每一招剑法,加以改善。
其实,“傲骨剑”自有其精妙之处,只不过梅傲只看剑谱而学,并没有经过名师指点,其中诀窍,自然不能领悟,而今有了名师,当然是大大改善。
他们这一练,竟是由暮至晨,不知时光之飞逝。
梅傲练完了剑法,特别为师父煮了一餐饭,两人吃得十分快乐。
吃完之后,邹菊竟呼呼的大睡起来,原来这位师父,不拘小节。
梅傲也不以为意,稍为收拾,也沉沉睡去。
翌日两人醒来,又再练气。
邹菊道:“练气本是非常长期的武功底子,并非一两天就可以。”
梅傲道:“我也不是只想练一天两天。”
“不过,我却有个期限。”
“甚么期限?”
“你记得昨夜,天上月亮如何?”
梅傲根本没有注意到。
“昨夜天上无月,不过,到了月圆之夜,我便要带你往比拼。”
“那即是十五。”
“对,因此,我想了一个速成之法。”
“练气也有速成之法?”
“明天,我会上山采药,大约两天才回来,这两天之内,你先练好剑法,然后,我会带草药回来,助你练气功,相信会有成效。”
梅傲没有异议,尽心尽力学剑法。
然后,邹菊独自上山。

第四章 恩恩怨怨 一线之差

梅傲在这小屋旁,勤练剑法,练了一天一夜,有点筋疲力尽。
他想起了常敏。
虽然邹菊没有提起常敏,不过,他隐约也感到,这次这个对手,大槪是常敏。
他不知怎会如此想起,他不想再练下去,于是,他信步而走出空地。
忽然,他听到“虎虎”的风声。
他循声而去,赫然发现有人在竹林处练剑。
那人正是常敏。
他本想走出去,但细看之下,她身旁竟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并且在指点常敏的剑法。
那道士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指点常敏。
梅傲觉得奇怪,这个道人举止似乎与自己师父有些相似之处,一切都漫不经心,却实实在在又非常严肃。
不过,那道士一杯一杯喝下后,支持不久。
不一会,道士已醉了。
常敏也泞了练剑,抹去额上的汗。
这时,梅傲才发现,常敏手上所持的,并非一般的剑,而是一枝幼竹。
一枝幼竹,竟然可以使得如此虎虎有生气。
梅傲虽然见那道士醉了,仍不敢现身,只发出了一声呼哨。
常敏立时知道,轻声道:“梅傲,你来了?”
“我在这里。”
常敏走出了竹林,两人相见,十分欢喜。
“妳怎么了?跟了这个道士学剑?”
“是,你又如何?”
梅傲笑道:“说来奇怪,我跟了个道姑。”
两人述说了醒来之后的一切情形。
常敏道:“看来这两人,正是四君子中的‘菊 ’与‘竹 ’,他们隐居在此,不知有甚么原因?”
“当中原因,便是我们要找的‘兰因絮果 ’了,不过,他们有四君子之称同时也有四大狂士之称,而且看来越来越狂了。”
“对,他们互不相让,有时像个孩子。”
梅傲道:“他教你武功,目的是与人比拼?”
“是!”忽然,两人互望一眼,笑了起来。
梅傲道:“我的敌人正是妳!”
常敏也道:“对,我们在月圆之夜比拼。”
梅傲想了一下,道:“我们应怎样?”
常敏道:“而今我们旣已发现了四大狂士中两人,包括你父在内,已是三狂,还有一狂,当然要在他们之间,才能找到。”
“你说的是‘兰 ’?”
“是,是丘兰,应该还在这山上,邹菊与居无竹二人,应该知道。”
“不过,你千万别正面提及,否则可能会弄坏了整件事情,你明白,他们脾性古怪,行为古怪,不得他们欢心,一定把事情弄坏。”
“对,我也有如此感觉。”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
“暂时,我们应顺从他们意思去做。”
“那即是说,在月圆之夜,我们来一次比拼?”
“是否真的比拼,只有我们才知。”
“对,这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在这十多天之内,你我尽量在言语中刺探一下二人,大有可能再多了解一些他们四大狂士之间的关系。”
梅傲忽然想起常敏用竹枝作剑,问道:“你这位居无竹十分厉害,竟可用竹作剑。”
“是,他非常厉害,竟然可以以竹穿石,又可以以竹一击,石头为之粉碎。”
“这么厉害,那么,我一定不及你了。”
“你那位菊师父又如何?”
“也是厉害,她以芦苇作剑。”
“以芦苇作剑,似乎又再高一层。”
他们越谈越是觉得有趣。
梅傲道:“你不怕你师父醒来?”
“不怕,我为他倒了一些竹酒,他喝过以后,大叫好酒,一杯一杯喝下,醉倒了。”
“你不怕他醒来?”
“这竹酒,可以醉他三天三夜。”
两人又再谈论了一会,梅傲才回到住处,第二(天),他又来找常敏,两人并互相交换了一些剑术心得。
第三天,邹菊已回来,并且带回了一大扎生草药,她把药倒在一个大瓦缸之内,用火熬了一天。
然后,褪了火之后,叫梅傲脱了衣服,浸在这大瓦缸之内。
开始之时,熟得他满身好像受灼,渐渐,他已习惯,邹菊又在他的身旁,授以一些心法。
梅傲跟着她的指点,过了两个时辰,只觉体内气血翻腾,自己有脱胎换骨之感。
他一直浸了三天,才起身来。
邹菊又再以芦苇作剑,指点他的“傲骨剑”,一招一招的改良起来。
梅傲自己把剑法使开来,也觉大有进步。
一直练了几天。
那晚,天上挂着一个大半月。
邹菊对梅傲道:“今晚不练剑了。”
“那练甚么?”
“今晚我说故事。”
“说故事?那有趣极了。”
邹菊道:“你早知我是四大狂士中的一个?”
梅傲点了点头,道:“先父也是你们其中一份子。”
“当然,他是我们的大哥,所以,你不仅是我徒儿,还是我的侄子。”
“我应该叫你姑姑。”
“当然,你可知道,你父怎会身亡?”
“是姓常的杀死他。”
“你早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刚往平心山庄,目的是找那姓常的,为父报仇。”
“结果呢?”
“他不见我,只留下画,便走了。”
“走?他害怕你?没有理由,他武功在你之上,不会害怕你的。”
梅傲道:“我也觉得奇怪,他说过,他辈份比我高,不与我比武,不过,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没有理由放过他,但他走了,不知所踪。”
“他害死你父,当然要走。”
“他可以杀我。”
“他心内有愧,其实,这常平心,不单是你杀父仇人,也是我们四大狂士之敌。”
“四大狂士之敌?”
“当然,他杀了我们大哥,此其一,最重要的,他对不起咱们的二姐。”
“是丘兰?”
“是,你又怎知?”
“我发觉常平心与我说话之时,似有一些隐衷,后来我与他两个子女一同上峨嵋山,不过,在上山之前,我们找到了寒灯大师。”
“寒灯?他还没有死?”
“没有,在我们去找他之后,就是他告诉我们常平心留下八个字,梅兰菊竹,兰因絮果!”
“梅兰菊竹,兰因絮果,一切都因那个兰字开始。”
“我不明白。”
“兰是二姐丘兰,她下嫁了常平心。”
“这点我知。”
“不过,听说常平心对她并不好,二姐才会愤而离家,而我们的大哥,一向十分喜欢丘兰,无奈人间情爱,自是不可理喻。”
“那年……”邹菊似陷入了沉思。
梅傲不敢打断。
邹菊续道:“那年,你父亲到平心山庄,目的是劝常平心到峨嵋山上,恳求丘兰回去。”
“那时兰姑姑已上了峨嵋山?”
“是的,因为常平心对她不好,她愤而离家,上了峨嵋山。”
“住在唯素庵?”
“谁说的?”
“寒灯大师说的。”
“结果呢?”
邹菊道:“可能两人在途中,有些龃龉,竟然大打起来。”
“他杀了先父?”
邹菊点了点头。
梅傲心想:“那是一场情杀,为甚么常平心却并不承认,似乎其中有些……”
邹菊道:“因此,我可以肯定一点,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一定要为父报仇。”
本来那仇恨火焰,在梅傲心坎之中,并不猛烈,而今在邹菊口中说出来,又激起了他复仇之念。
梅傲叹了口气。
邹菊问道:“你害怕?”
“不是,其实我也算报了仇。”
“怎报了仇?”
“我可能害了他的儿子常捷。”
于是,梅傲把上山之时,常捷在攀崖之时,满身着火,他为了不忍看他在半空中活活烧死,把藤蔓斩断了,让他坠入了深涧。
邹菊道:“你并不一定害了他。”
“他堕入了深渊,恐怕……”
“那你也不用内疚,他杀了你父亲,你杀了他儿子,互相抵销了,不过,常平心杀我大哥,这一点我们不会放过他的!”
对于上一辈的仇恨,梅傲没有插口。
郑菊又道:“你认识常敏?”
梅傲点点了头。
“这一次,你的对手便是常敏!”
梅傲当然不觉意外,不过,他还是故作惊讶,免邹菊生了疑心。
邹菊续道:“其实,这一次并非你们之间之战,而是我与居无竹之战!”
“你与居无竹有仇?”
邹菊摇摇了头。
“那有甚么好战?”
“因为他一直对我纠缠不清,他这个人越来越糊涂,我点化他也不明!”
“你可打他呀?”
“我武功不一定及他,而且,我们总是四狂,大家同一阵线,我亲自下手,似乎说不过去!”
原来邹菊有此顾虑。
“其实他为甚么这样纠缠于你?”
邹菊欲言又止,脸上似有红霞。
梅傲立时知道,那又是可能其间有一些儿女之情。
邹菊道:“总而言之一句,你替我打败了常敏,一来报你杀父之仇,二来替我打败我这个兄长!”
梅傲道:“我尽力而为!”
邹菊对这答案似乎十分满意。
“还有两天,你好好再练!”邹菊不想再说下去。
※                     ※                                        ※
常敏的竹剑也练得十分辛苦。
居无竹虽然喝了一些酒,但督促常敏练起剑来十分认真,他希望常敏可以在这一段短时间内,可以练成“竹剑穿石”与“竹拍石碎”这两大绝招。
不过,常敏毕竟是女孩子,功力不继。
这样,弄得居无竹十分不开心。
第二天,居无竹滴酒不沾,对常敏道:“我看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你一定不能练成我这两绝招。”
“弟子不才!”
“不,这也不关你的事,时间太短,神仙也办不到的,不关你的事,不过,我还有一个办法!”
“甚么办法?”
“我把功力输入你的体内!”
“增我功力,但会损你元气?”
“对,但这没有甚么问题,问题在你是个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
常敏道:“弟子不会……”
“我不害怕别人误会,只害怕一人知道,如果让她知道,我这一辈子也再无望!”
“你怕谁?”
居无竹不说,脸泛红霞。
常敏十分心细,当然发现他的表情有异,不过,她并没有道了出来。
居无竹道:“我再想办法!”
那一夜,常敏捉了一只野兔,用火烤得很香,希望师傅可以喝酒大快朵颐。
可是,她找遍了整个竹林,却不见了居无竹。
常敏心下纳闷,不知师傅去了那里。
那天晚上,常敏睡了,到了半夜,却听见了人声,她立刻起来。
只见居无竹背着一些东西,走向竹林。
常敏立时上前,协助师傅,那知道,她一接手,才知师傅是救了一个人回来。
这人满身是伤。
居无竹道:“快让他吃些东西!”
常敏立时煮了一些粥,要喂那人吃,当她拉开那人脸上的布,不禁大叫起来。
“弟弟!”
这人竟是常捷!
常捷身受重伤,已不能言,他口唇颤动,常敏立即为他喂下一些粥水。
居无竹道:“这人是你弟弟?”
“是!”
“幸好我救了他!”
“你怎会救他回来!”
“我往断崖之后那个深渊,希望找到一些草药回来,那知道,却发现这人奄奄一息!”
“他堕入了深渊……当时,他与梅傲在一起的,我听梅傲说过的。”
常敏心中当然心疼弟弟。
居无竹道:“我已为他采了一些草药,他全身还被火灼伤,你要好好照顾他才可以复原!”
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弟弟,常敏心情激动。
不过,在她悉心照顾之下,常捷很快醒了,不过,他因烧伤,口中不能说话。
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姐姐,也是异常激动。
常敏道:“弟弟,你怎会堕入深谷?”
常捷无法答他。
常敏道:“是梅傲害你?”
常捷摇摇了头。
“他救你?”
常捷点点了头。
居无竹道:“常敏,你也不用担心,看来他不久便能出声,那时你再问他也不迟,你已多日没有练剑,我看你还是先练好剑法!”
常敏并没有甚么心情,一切显得懒洋洋的。
居无竹当然看在眼内。
那夜,大半个月亮悬在半空。
居无竹对常敏道:“今夜我们不练剑!”
“那敞甚么?”
“你知你两日后的对手是谁?”
“梅傲!”常敏不经意地说了出来。
居无竹也不觉讶异,道:“你知道那便最好!”
“我害怕武功不及他!”
“几天之前,我也为此而担心,不过,而今,我不再忧虑,你一定可以打败他!”
“为甚么?”
“因为他几乎害了你弟弟!”
常敏整个人立时抖擞起来。
“他来你们山庄,为的是甚么?”
“据他说是报仇!”
“报甚么仇?”
“杀父之仇!”
“你父亲大有可能是杀死他父亲的仇人,那么,你们早已是仇人,而今,他杀不了你父亲,而加害你弟弟,根本不是一个正义之人所为!”
“对,不是大丈夫所为!害我弟弟,我怎能放过他?”常敏说时满是愤怒。
“还有,他父亲当年到平心山庄找常平心,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是有关我们四大狂士之事!”
“是吗?四大狂士,梅兰菊竹?”
“对,梅傲令尊是梅——兰是我们二姐丘兰,也是你们的母亲!”
“另外两个呢?”
“当中一个是我,居无竹的‘竹 ’!”
“还有一位呢?”
“你见过的那位道姑!”
“她是‘菊 ’邹菊?”
“正是。”
“你们旣是同一道,怎会又要我与她的徒弟梅傲决斗?”
“我与邹菊之间,有很多问题,我一定要你打败她的徒儿,泄我一口乌气!”
“甚么乌气?”
“几十年的乌气!”
‘可以告诉弟子?”
居无竹看看四周,道:“我半生无人倾诉,告诉你也不妨!”他顿了一顿滇:“不过,你不能告诉他人,也不能笑我!”
“弟子怎敢。”
“我一向倾慕邹菊。”居无竹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这话说了出来。
“这点弟子也看到!”
“她对我却是若即若离!”
“为甚么?”
“我不知道——其实我也有点知道。”
“旣然知道,何妨直说?”
“她喜欢梅傲父亲梅大哥!”
“甚么?”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居无竹并没有回答,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爱爱恨恨,都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当年的常平心,也是令很多人倾慕的,丘兰也是。”
“我母亲倾慕我父亲,那是当然之事。”
居无竹叹了口气,却无再说话。
常敏等了一会,仍然未见他有甚么解释,忍不住的问道:“师傅,你为甚么叹气?”
“如果天下事情那么简单,那么,世界人上的便没有那么多烦恼和苦恼!”
“我父亲与母亲之间,没有例外?”
居无竹摇摇了头,道:“其实,那是上一辈之事,你们不用理会。”
“我想知道。”
“丘兰本来是与梅勇天造地设的一双,那是未遇见你父亲常平心之前,可是,丘兰一见你父亲后,据梅勇所说,她似乎着了甚么魔降似的,整个人变了。”
“一个女子未嫁,她似乎仍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江湖儿女!”
“对,我也如此想,也没有甚么封建思想,可惜的是,你父亲与梅勇却是一对曾出生入死的挚友!”
“那又如何?”
“丘兰改变了主意,喜欢常平心,但常平心却碍于他与梅勇是好友,他不敢接受。”
“于是,这三个人,成了一段三角恋情,不过,最后,还是做了我们的母亲!”
“不过,其间有很多曲折之事,外人并不知道。”
“例如……”
“例如梅勇后来死了。”
“据梅傲——他的儿子所说,在他的遗物之内,找到我父亲杀他父亲的证据!”
“对,这件事情一直扑朔迷离。”
“怎会?”
“因为梅勇之死,其间只有他们两人,没有第三者在场,没有人知道真相。”
“我父亲自然知道。”
“但你能否一定保证,他会说真话?”
常敏实在不能回答,更加不能保证,一个人是否说真话,有时真是连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
常敏道:“那么,其间当然有很多传说!”
“是的,其中一个是——梅勇见心爱的人被抢,对于这个情敌,他当然不会放过,因此,他们在一次登山旅途之上,动手杀情敌!”
“梅勇杀我父亲?”
“是的,可是,梅勇武功却不及令尊,结果,他反而被杀了!”
“那是我父亲自卫杀人!”
“对,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说法而已。”
“另外一个版本?”
“据说常平心一直未得到丘兰的整个心。”
“那就是说我母亲是个三心两意之人?”
“我当然不相信,不过,人们要怎样怀疑也可以,这点,你是无法阻止的,令尊便以为这是梅勇从中作梗,于是,在那次旅途当中,他动手警告梅勇,并且大打出手,结果杀了梅勇!”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梅傲没有错,他来平心山庄找我父亲,报杀父之仇!”
“是的,如果是事实,那并不是他的错,问题是这件事是否成事实。”
“我爹知道。”
“可惜他也暂时失踪了。”
“为甚么我爹要失踪?他没有理由要避开梅傲,无论在武功、道理方面,他仍可以说服梅傲!”
“是的,只要他坚持,他是自卫杀人,梅傲就算要报父仇,也不可能!”
“其间当然有些问题。”
“要明白这个问题,当然要找到你父亲,还要找到丘兰,才可以了解其中一些真相!”
常敏把居无竹所言,想了再想,发觉其间,上一辈这些纠缠不清的爱情,实在是使他们作儿女的,十分为难,不知怎样做才好。
居无竹道:“不过,而今我们眼前道一件事,却是梅傲不能推却资任而不承认的!”
“甚么?”
“他杀不了你父亲,要杀你弟!”
“怎会?”
“眼前你弟弟受如此重伤,没有理由是他自己伤的,或者自杀。”
“我弟弟没有理由自杀!”
“那么,只剩下另一个可能!”
常敏看着全身受伤的弟弟,但又想起当她和梅傲见面时,梅傲曾把弟弟遇险的情形告诉过自己,只是没想到,竟会伤得如此严重。她一时之间,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其实他是想令弟死无全尸,才一把把他推入那个深渊,这一手毁尸灭迹的手段,令人齿冷!”
居无竹欲激起她的复仇之心,果然成功了。
常敏道:“是的,毁尸灭迹,梅傲,你真得这么卑鄙吗?”
“如果不是我往找草药,我相信令弟一定尸沉深渊,永不能昭雪!”
“弟弟。”常敏看着全身裹上了布的弟弟,满眶泪水,道:“弟弟,我一定要为你报此大仇!”此时,在常敏心中确实燃起了要杀梅傲之火。
“对,杀梅傲!”居无竹斩钉截铁地道。
居无竹的私心,常敏并没有察觉到,因为她已被仇恨的火滔所掩没了。
居无竹知道,只有激起常敏报仇之心,她才有机会击败梅傲,她击败梅傲,也即是他击败了邹菊。
居无竹一直希望胜过邹菊。
自从这一番对话之后,常敏更是用心练功,她一边照颜弟弟,常捷也恢复得极快,不过,他可能是因受惊过度,一直不能说话。
※                     ※                                        ※
转眼已是月圆之夜。
初更时分,满月正悬在晴空当中。
邹菊带了梅傲,来到竹林空地之处。
居无竹亦已携了常敏,来到空地当中。
邹菊道:“无竹,这次是我们生平一次大比试!”
居无竹道:“对,我们甚么也比试过了,这一次用人来比试,是史无前例的!”
“是的,不过,看来还是逃不过那一个定律!”
“甚么定律?”
“我胜你败!”
居无竹听了,居然是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道:“很快便知道了!”他转问常敏,道:“常敏,你有没有把握?”
常敏坚定地点头,并且向居无竹深深一揖,已跃到空地的中央。
邹菊道:“看来你训练人比起训练一只蟋蟀好得多!”
居无竹并没有答话。
邹菊向梅傲道:“你又如何?”
梅傲道:“弟子当悉力以赴!”
他也一跃而出。
常敏抽出佩剑,摆了一个姿势。
“竹剑?”梅傲道。
常敏并不答话,只道:“出剑吧!”
梅傲抽出的是一柄锋利的剑,常敏心想:“你不单害我弟弟,还有意杀我!”
“来吧!”常敏道。
梅傲道:“你使竹剑,这时你……”
话未说完,常敏竹剑而出,并且一连三招,都指向梅傲的要害。
梅傲轻声道:“这两个怪人,很难摆脱,但我们也不用这么真打!”
常敏并没有回答。
梅傲又道:“趁而今他们无备,我们诈作越打越厉害,然后一齐逃出此地!”
常敏竹剑,一招紧似一招。
梅傲道:“为甚么……”他无法缠说下去,因为他已忙于抵抗常敏的剑招。
常敏的武功,本来在梅傲之下,这一点梅傲早已知道,而且,他与常敏总算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实在想不到,她竟会如此心狠手辣。
他感到她心狠手辣,因为她每一招都是致人死地的招式,这样打法,只有在真正的决斗才有,这并不是比试,他实在难明究竟。
梅傲知道,多言无益,只能集中在剑招之上。
梅傲的“傲骨剑”在邹菊改良之下,并以气御剑之法,使他剑法有长足的进步。
常敏也是出乎他意料的进步。
竹剑在她手中,居然有居无竹的八分功架。
常敏突然一招拍出。
本来使剑的人,很少会用“拍”这一招,不过,常敏使的是竹剑,因此,出这一招并不出奇。
竹剑本轻,拍下力度应该不大,但梅傲以剑挡格,未触及剑,早已感到那一种庞大的劲道,自上而下,压他而来,他有点招架不住的感觉。
他不敢硬接。
一个虚招,仰身避过。
可是,常敏这一招,去势急劲,“啪”的一声,竹剑拍在地上。
地上本是五六块黑色碎石,立时被拍成粉碎!一阵泥尘因劲力未散尽而扬起!
梅傲赛幸自己没有去接这一招。
“好!”是居无竹的赞美。
“好!”竟是邹菊的赞美。
连敌人也赞美的一招,可见其一威力之大。
梅傲暗想:“常敏似乎失了常态!”
可是,这一招没得逞,常敏并没有慢下来,又使出竹剑的精妙剑招。
梅傲这一次也集中了全力,他的傲骨剑,也一招紧似一招,逼向常敏。
不过,他的剑招始终是欠缺一些甚么似的。
但常敏出招,却是大大不同,她在没有机会之时,转守为攻,但一有机会,却是拼命的出招反击。
梅傲立时发觉,常敏的竹剑招式多了一种仇恨的意念,只有报仇,才会出这一些招法。
梅傲实在想不通,趁有一个空隙,轻声道:“常敏,你为甚么如此?”
“你害我们太多了!”
常敏再无解释,又是一招紧似一招。
梅傲知道,其中当有误会之处,不过,他却没有办法追问,更没有时间解释。
常敏又一剑刺出。
这一剑,梅傲又感到那股劲力,他急忙向后退去,可是,一剑已来到他胸前,他又再退,然而,常敏又再趋前一刺,这一刺又及他胸前。
一连两刺,使梅傲有捏一把冷汗的感觉,因为只要稍为慢一下,竹剑早已穿胸而过。
他以为避过两招,可保平安。
那知道,第三招已接着而来。
梅傲突然感到背后已是竹林!
原来他这一退,二退,已退了足足十丈,退到竹林旁边,背抵竹子,是退无可退。
而竹剑又再刺来,这一刺的确是发挥了竹剑的狠、准及劲。
梅傲知道已是避无可避。
他索性闭起眼睛。
突然,“轰”的一声,常敏的竹剑竟然碰到了硬物,硬物传来极大的力道,使她的竹剑,脱手飞出!
她竹剑脱了手,才知道那是邹菊所为。
原来,在这危险的一刻,梅傲已放弃,但邹菊却不想放弃,她飞身而来,硬生生的用臂把竹剑格开。
“怎么是你?”常敏叫道。
邹菊无言。
居无竹见邹菊身动,已知是她插手,他也不甘后人也飞身前来。
居无竹厉声道:“怎么说得好好,由弟子比试,你却又要插手!”
这话理直气壮,也是声色倶厉。
邹菊有些愕然,随即道:“我插手又如何?”
“你插手当然不行!”
“为甚么不行?”邹菊横蛮地道。
居无竹不知那里来的勇气,道:“你这不讲理的人!”
“我不讲理又如何?”邹菊道。
“不讲理便是不行!”
邹菊实在想不到,居无竹竟会如此回答,她非常愤怒,一拳便打向居无竹。
居无竹反应极快,一避闪开,怒道:“有你这种人在,天下还有公理?”
居无竹一边说话,一边出招。
两人竟然在空地之上,对打起来,他们并非在玩,而是虎虎生风,招招劲道。
这个变化,倒使梅傲和常敏两人呆呆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邹菊怒道:“你这呆人……”
“我呆?我呆了几十年,今日让你见我真面目!”
“真面目?原来你是如此凶残暴戾!”
“我不理会你说甚么,我忍你几十年了,甚么也输给你,这一次,我发过誓不再输给你!”
“看你有甚么办法赢我!”
“我徒弟本就赢了!”
“没有,根本没有!”
“你插手,当然没有赢!”
“那你插手又如何?”
两人又开始那纠缠不清的斗在一起。
他们对打,邹菊渐见败象,她想走出竹林,但居无竹一直控制着她。
邹菊变然露出了一个空门。
居无竹大喜,一掌劈下。
这一掌下去,邹菊凳然不挡,闭上眼睛。
居无竹掌几乎触及她的胸口才停了下来,叫道:“为甚么你不挡?”
“我不挡便是不挡,你杀死我吧!”
“我真想杀死你!”
“为甚么不杀!”
居无竹叹了口气,把掌收了。
可是,邹菊却在这个时候,在居无竹完全没有防备的机会之下,一脚踢起。
这一脚是蓄势以待,非常狠劲。
居无竹狂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而那邹菊却趁这个时候,逃出了竹林之外,居无竹痛极,但他似乎气愤之极,不理痛楚,一跃而起,向竹林之外追了出去。
本来是拼斗的竹林,又寂静下来。
梅傲望着常敏,道:“你也是跟我拼命?”
“是的!”
“为甚么?”
“报仇,报杀弟之仇!”
“我不是跟你说过当时的情景吗?”
“说过,我没有见过弟弟的模样,还以为你说的就是真话,而今我见过我弟弟!”
“你见过常捷?”
“你害怕,害怕谎言被拆穿?”
“他在那里?”
常敏没有回答。
“我没有事!”这沙哑的声音来自那竹屋。
两人立时回过头来,只见仍然缚着一些布的常捷,坐在门口。
常敏立即上前,道:“弟弟,你没有事了?”
“没事,我刚才试试说话,竟然可以开声了!”
梅傲似是满脸歉意的望着常捷。
常捷慢慢站了起来,对梅傲道:“傲哥,谢谢你!”
于是,常捷把跌下崖的经过详细的讲述一遍。
“我要多谢梅傲哥哥,如果他不是在当时立下决心,我早已被火烧死!”
“甚么?我不明白!”
“当时,我先下崖,却被喷上了一些火油!”
“火油?”
“这山崖附近,喷出很多黑色的油,很容易着火,我下崖,满身缚着藤蔓,那知道,中途忽然闪电着了火,着火并不关傲哥哥之事!”
“当时怎样?”
“我转瞬之间,已是全身火焰,但我又被藤蔓所缚,一时之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为甚么?”
“如果等傲哥哥拉我上去,我那时一定全身被火烧死!”
“结果呢?”
“他作了一个非常理智的决定!”
“怎样?”
“我要求他斩了藤蔓,让我坠下深渊!”
梅傲道:“我这样做,可能会害死他!但也可能有一线生机。”
“是的,事实如此,但我不会怪他的,因为这样跌下去跌死,总好过在半空中被活活侥死!”
“我也只是两害取其轻!”
“不过,我知道,你斩藤那一刻,心里实在难过,是我求你快快斩断的。”
梅傲点点了头。
“姐姐,梅傲不是你杀弟仇人,而是救弟的恩人!”
常敏望着了梅傲。
梅傲道:“天下很多事清,也只是一线之差,恩恩怨怨,很多时候,亦是一线之差!”
“对,丘兰,你应该听一听梅傲的话!”
三人听了这声音,立时回过头来。
只见空地之上,多了两个人。
常敏与常捷齐声道:“爹,娘!”
原来不知在甚么时候,常平心与丘兰竟然在空地上出现。
丘兰看见两个长大的孩子,十分激动,全身颤抖。
常敏与常捷,奔上前来,两人扶着娘亲。
常敏道:“娘亲,娘亲。”
“我离开……离开你们之时,你们只有这么高……”正想作一个手势。
常捷叫道:“娘亲,我当时比她还矮!”
“是的,娘亲对不起你们!”
“不!”两人同声道。
“那是事实,不过,那要谢梅傲……”
“我?”梅傲道。
丘兰道:“如果你不是与他们姊弟一起,又与常捷有过这一遭遇,也许,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他们爹!”
梅傲道:“我做了些甚么?”
常平心道:“当年我与你父亲,也像你与捷儿的遭遇差不多!”
“甚么?”
常平心道:“当年……当年我与你父亲梅勇,一同上天山,目的是为他们外公找支野山人参!”
“我外公?”常敏姐弟同道。
丘兰道:“是祝贺我爹的八十大寿!”
常平心道:“你们娘亲下嫁给我前,我曾经说过,愿意为她做甚么事也肯,因此你们外公八十大寿她要求我上山找人参,我立即起程,而你父亲梅勇,是丘兰的大哥——结拜的大哥,他们是当时名满天下的‘四大狂士 ’。”
常平心望了丘兰一眼。
丘兰道:“梅勇是一个真正关心我的大哥哥,我一直尊他为大哥哥,并没有渉及儿女私情,不过,他可能长时间与我在一起,误会我对他……”
常平心道:“我与你娘亲成亲之后,他恨过我一段时间,不过,他终于也明白过来,人的感情,并不能一厢情愿,不过,江湖上的传言,却并不如此。”
梅傲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我抢了梅勇的所爱,梅勇也恨极我,与我势不两立!”
“为甚么他们要如此说?”
“利益所在!”
“有甚么利益?”
“当时四大狂士,梅兰菊竹在一起,已是一股力量,再加上我常平心,那自然是如虎添翼,对于纷争天下的名门各派,大大不利!”
丘兰道:“若四大狂士分散,更把常平心恨之入骨的话,那各门各派便不用担心咱们争雄的决心!”
常捷非常奇怪道:“争天下,天下有甚么好争?”
常平心道:“捷儿,你长期居于平心山庄之内,未知江湖世事,当然不知其中奸诈。”
丘兰道:“梅勇大哥的确是一个好人,她知道我想为八十老父找一枝野山人参,立即前来,与你爹爹一同出发,他已没有了妒忌心!”
常平心道:“我们上天山之事,竟然被人知道!”
“谁?”
“是星尘老怪!”
梅傲道:“我听人说过,这个老怪,因为心智不正常,不断在江湖扰乱!”
常平心道:“我直到现在,也不敢肯定这个人是否心智正不正常,他有过争天下的雄心,却用了很多旁门左道,那一段日子,弄得武林大乱!”
“他怎扰乱?”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断扮各门各派的人,有时扮少林寺的和尚,有时扮武当山的道士,甚至有时扮尼姑,或是峨嵋山的师太。”
“星尘老怪扮各门派的人作甚么?”
“他本身武功极好,对各派武功也有硏究,因此,他用少林武功打武当,也用武当武功攻峨嵋,又再用峨嵋武功害少林,这样,使天下大乱!”
丘兰道:“其实我们四大侠士早已有退出江湖之心!”
常平心道:“不过,他并不相信,因此,当星尘老怪知道我们上了天山,他就扮了少林和尚,前来陷害我们。本来,我与梅勇应该是双双殉难的,但是,天意弄人,我一时肚泻,救了我一命?”
“肚泻也可救命!”
“那天我不知吃了甚么,一天到晚拉肚子,去出恭,星尘老怪乘机偷袭梅勇,用少林的般若大力功,把令尊梅勇打得全身经络断了!”
“原来星尘老怪才是我杀父的仇人!”梅傲道。
“我出恭回来只见令尊瘫痪在地,我摸他,知他经络已断,决定立时背起他往天山找老大夫,不过,老大夫并不易找。”
“天山天险甚多,老大夫终年在天山上行走,很难找到他,不过,有人告诉我,在天池上必可找到他,于是,我决定背你父亲上天池!”
“天池?很难走到的。”
“我为了赶时间,便抄了捷径,本来,那是很安全的,因为有当地人士指点去路.,可是,在半途之上,令尊却叫我推他下山崖!并把他首创的傲骨剑谱交给我,吩咐我指正,有机会才交给世侄。”
“为甚么?”梅傲问。
“令尊是一个非常自傲的人,他全身经脉已断,非常痛苦,他在途上十天,却不肯呻吟一声,因此,我并不知道,他是那么痛苦,到了那山崖之时,但已因忍痛而昏迷了几次,最后,他恳求我推他下山崖!”
“你怎样?”
“我当然不肯!”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梅傲望了常捷一眼,常捷也回望梅傲,两人想起当日的情景。
丘兰道:“最后便决定……”
“我实在不忍再看梅勇的眼神,他没有向我说甚么,不过,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而今连自找死的能力也没有,他在恳求我,他辛苦地发出蚊蝇一般的声音:‘推我下去。 ’我终于如他所愿!”
梅傲听到这里,才整个人松驰了下来。
梅傲道:“你没有杀先父,你解脱了先父!”
常平心拍着梅傲道:“你明白便最好了!”
丘兰道:“那为甚么你一直不向我解释?”
常平心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不是听到看到梅傲与常捷事,你们会相信吗?我是梅勇的情敌,而我又实在推了他下山崖,我能令人相信?”
众人听了,也觉他们说得有理。
常平心又道:“之后,我所受的苦难实在太多,甚至你也终于误信外面的传言离开常平山庄!”
丘兰道:“是的,外人都说你杀了梅勇,我怎能面对着这一个杀我好兄长的人呢?但我不能为他报仇,我只好一走了之!”
原来丘兰离开平心山庄,是此原因。
“我不相信!”
声音来自竹林之外。
众人转首,一见本已走了的邹菊与居无竹走回来。而说话的是邹菊。
常平心与丘兰,一见邹菊与居无竹,都十分欢喜,尤其是丘兰,很久没有见这两位拜把之交。
邹菊却显得异常的冷淡,道:“我不相信是你救了梅哥!”
“为甚么?”常平心问道。
“始终只是你一个人讲,没有证人,你说甚么也可以的了!”
常平心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邹菊又道:“死无对证。”
那也的确是事实。
邹菊问梅傲道:“我当然相信你为了决定救常捷而斩断藤蔓,因为常捷并没有死去,而常平心你却没有证人!”
常平心道:“这叫我如何去找?”
丘兰道:“我相信你!”
邹菊道:“丘兰,你移情别恋已不对,还帮着仇人,你怎对得起我们四大狂士?”
居无竹道:“邹菊,这事旣有常平心的解释,你又何必再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不,我只是为大哥梅勇申寃,梅傲侄儿,你怎样看这事?”
梅傲道:“我看……”
“不是看,你要有所表示,父仇不共戴天,要报仇,绝不能含糊!”
梅傲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邹菊见无人可答她的话,有点得意的道:“丘兰,其实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你!”
居无竹道:“邹菊,你对我说过,你不再横蛮无理,怎么不及片刻,又来了?”
邹菊道:“我并非横蛮无理,而是据理力争。”
“那为甚么丘兰是罪魁祸首?”
“因为如果她不移情别恋,怎会与常平心纠缠一起,不与常平心在一起,又怎会祸及梅大哥?”
丘兰道:“我与梅大哥根本没有恋爱过,怎能说是移情别恋?”
“你没有?”
“我一向当梅大哥是大哥!”
“我不信。”
“那我很难令你相信也没有办法。”
居无竹道:“三姐,我们向知二姐为人,你为何要迫她?”
“我不是迫她……”她似乎还要说下去。
梅傲道:“各位前辈,也许我这一封飞鹄传书,可以解决其中的问题。”
“甚么飞鸽传书?”众人问。
梅傲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满是折痕,看来真是一封飞鸽传书。
梅傲道:“那年我父亲离开,好像早已有安排,他说过,他会用飞鸽传书,让我知道他的去向,半个月后,我收到第一封。”
“是这一封?”
“不,那封十分简单,只是说他与常前辈去天山。”
“后来呢?”
“这是第二封!”
梅傲摊开了那张纸,众人看着,上面是用一些深色液体所写成,很明显那并不是用墨,而是用一些深色的红色液体。
上面写着四个字:
“杀我,救我。”
中间是一个星,下面有一个心。
梅傲道:“我收到这张纸条,立时知道,他写这张纸条一定很辛苦,因为字体歪歪斜斜,事实上先父是个字体写得非常好的人,第二,上面的字是血,而且是用指头写成的,你们细看!”
众人都看着纸条,对梅傲所言,都觉得十分合理。
“杀我,救我是甚么意思?”
“当时我不明白,我以为他因为在天山半途出事,有人杀他,也有人救他,因此,他写了这张纸条,放了最后一只信鸽,传了回来。”
“当时,我一收到,心想:先父与常前辈同行,那么杀先父一定是常前辈,也因此,我一直认为常前辈是我杀父仇人,因此我练剑至二十岁,才上平心山庄,要求见常前辈!”
“为甚么你不报仇?”
“其实在我上平心山庄之前,我也并不十分肯定常前辈便是我杀父仇人,因此,我只要与他见面,但只见了I次,他却避而不见,甚至离开山庄!”
常平心道:“那是因为这件事,正是有理也说不清,而且你是后辈,我不想再与你结怨!”
“那不能证明甚么!”邹菊依然坚持。
梅傲道:“不过,根据常世伯刚才那一番说话,我又再忆起当日的收信情形,当时,救我下面那一个确实是一颗星!”
“星?”
“我一直找不到这一颗像星的东西与甚么事物有关连,而今都有了!”
丘兰非常聪明,道:“星尘老怪?”
“对,星尘是杀他的人,那么这颗星一定代表他。你们相信吗?”
邹菊也没有反驳。
常平心道:“我不是帮自己,梅勇当时的情况十分辛苦,他写这纸条,也是背着我,因此我一直不知道。”
众人想猜测,却不知如何猜起。
梅傲道:“你们看这信,已是多年后的今天,当然没有当时我收到这信时那么清晰。”
他蹲了下去,用竹画了一个心形。
“是这样的!”
“心?”
丘兰道:“是指你!”
常平心却不明白,道:“指我?”
“你的名字,岂非有一个心字?”
“常平心?”
“对,简单来说,这句话应该是:杀我者星尘,救我者常平心。”
众人都点首认同。
这时,邹菊也无法再加以反驳,不过,她还想找碴,但居无竹已经制止住她,道:“三姐,我看这事已经很明白了!”
邹菊突然拉了丘兰在一旁,轻声地问:“二姐,你一向没有与梅大哥爱恋过?”
丘兰摇摇了头。
“那你并没有移情别恋,梅大哥怎样?”
“我不知他如何想法。”
“那我……爱他并不罪过。”
“当然,爱当然不是罪过,就算她与我爱恋,你也没有罪。”
“是吗?这多年来,这心意令我不安!”
“你没有错,没有不安的道理,还有,我一直知道,你那个竹弟弟,一直对你……”
“不要说!”
“为甚么?”
“他这个人总是婆婆妈妈,没有甚么表示!”
“你却也没有甚么表示!”
丘兰道:“不过,他一直在等你。”
“我想赶他走!”
“你怎样赶他?”
“用我各种比试,每一次,我都用尽办法使他败下阵来,你知,他是个好强的人!”
“结果呢?”
“他还是不肯走!”
“那证明他一心向着你!”
“不过,这一次,他一反常态,他竟然敢反抗,说我横蛮无理!”
“你愤怒吗?”
邹菊想了一下,才道:“反而没有!以前,我对他一直讨好我,反而使我讨厌!”
“他反抗你,你反而不讨厌他?”
邹菊低下了头。
丘兰道:“那么,你要好好对他了!”
邹菊走了来开。
居无竹上前问道:“你又麻烦二姐甚么?”
“没有甚么!”
她一溜烟的跑出竹林。
丘兰道:“无竹,你还不明白?”
“明白?”他顿了一顿,才道:“你叫我明白甚么?我真不明白。”
丘兰道:“你对这个三姐如何?”
居无竹没有答话。
常敏上前,道:“师傅,你有些脸红!”
居无竹道:“那里,我那里会?”
“你们看……”常敏指着他向众人道。
居无竹本来睑有一些泛红,给常敏一指,整个脸也红了起来。
丘兰立刻为他解窘,道:“快追出去,邹菊需要人呵护,但不,一定要天天讨好!”
居无竹不断点头。
常敏道:“还不追?”
居无竹才如梦初醒,追了出去。
常平心道:“娘子,我们也回去了!”
“回那里?”丘兰故意如此说。
“当然是平心山庄。”
常捷道:“爹,其实你也有大错!”
“你是我儿子,指我有大错?”
常捷道:“是错便是错,很多时候,可以解释的事情,你不多解释两句,这样,可害得我们姐弟二人,没有了娘亲多年!”
丘兰也道:“其实我也有错,我以为自己心所想的一定是对的,太自信了!”
常敏道:“大家都有错,但愿以后不再犯好了!”
常家一家四口,总算是大团圆回家,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独是梅傲一人,有些落寞。
他提起了剑,往竹林外走。
常捷立时上前,叫道:“傲哥哥,你往那里去?”
“我?”
“你回梅家山庄?”
梅傲茫然地点头,他偷望了常敏一眼。
常敏有些腼腆,随即道:“梅傲,我们这一战,还未算完。”
常捷道:“对,这一战还未完,不过,我不赞成打下去。”
“那你有甚么提议?”
“你找你师傅回来!”
“找我师傅?”
“是的。”
“找她作甚么?”
“找她一起回到我们平心山荘!”
“她也许不去。”
“不过,你告诉他们,有一件大事一定要他们做才成,那么,他们一定去!”
梅傲仍不明白地问道:“甚么事情,那么重大?”
常捷道:“证婚人!”
“证婚人?是谁?”
“傻哥哥,当然是替你!”常捷道。
梅傲听到这里,才恍然而悟。
常敏也低下头来,走到母亲身旁。
常平心道:“这小子多事!”
常捷道:“傲哥哥本是我们的仇人,那是一场误会,而今却又救了我,又成了我们的恩人,那却是事实,有道是寃家宜解不宜结,是我们的恩人,那便是宜结!”
“宜结?”
“当然是你与傲哥哥结为鸳侣!”
常敏羞得低下头来。
丘兰道:“女儿,如何?”
常敏道:“娘亲替我拿主意!”
丘兰当然明白女儿心意。
居无竹追了大半天,当然把邹菊追了回来,他受了教训之后,对邹菊再没有那么讨好,邹菊反而对他十分顺从,知道梅傲找他们作证婚人,也答应到平心山庄去。
居无竹忍不住问邹菊,道:“为甚么我以前这么对你,你反而……”
“我不喜欢没有男子气的人!”
居无竹挺起了胸瞠。
“不过,如果你对我不好,我会像丘兰姐姐……”
丘兰听了,道:“千万不要学我!”
常平心也道:“无竹,花了几十年才追到的东西,当然要好好珍惜,你追了邹菊多年,有甚么心得?”
“有……”居无竹正想说。
邹菊道:“不要说,否则我……”
常捷道:“无竹世叔,你去告诉梅傲哥哥,教他几招,比你教他甚么竹剑也好得多!”
“对,对!”
众人听了均哈哈大笑,笑声响彻云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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