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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秦红《一棒喝武林》【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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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2 09: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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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简无殊催命符



明天。
明天是无穷无尽的。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论贫穷富贵,谁都有个明天,甚至在发生了可怕的天灾地变之后,也仍然有个明天。
有人对「明天」抱以无限的憧憬,也有人对「明天」懐以浓重的忧惧,只因「明天」祸福难测,它能够带给人快乐,也能够带给人痛苦,有时仅仅一天之隔,穷措大会一变而成为腰缠万贯的巨富,权倾天下的公侯将相也会一变而成法场上的断头鬼。
因此,有人热切的期待明天的来临,也有人希望明天永远不要来。
史秀龙即是希望明天永远不要来的一个,原因不是穷,而是他的生命已将结束,没有几个明天好过了。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相信他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因为他还年轻,今年不过二十四岁,而且他身傻绝技,传说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中的「九纹龙史进」的后代,手中一条铁棒虽然还不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地步,却也是被当今武林前辈许为后起之秀的青年俊杰之一,在大江南北还赢得「一条龙」的美誉,他全身肌肉结实,稍一运劲,即如一尊硬棒棒的铜人!
然而,他确实已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因为有个女人要在八月十五日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与他相见,要与他共度佳节良宵!
这本该是一桩飞来艶福,然而要命的是:对他投递:「情简」的女人却是月姑!
月姑!
月姑情简!
这两个字眼可眞美,但是近年来凡是听到这两个字眼的人,莫不寒毛竖立,魂为之丧!
「月姑」与「月姑情简」,已成了恐怖的代名词,凡是收到「月姑情简」的男人,就等于收到了阎王的请帖,绝无幸免者!
「男不见月姑,女不见石郞」。
这是近年来流传在江湖上的一句话,意思就是「月姑」和「石郞」是两个十分可怕的人物,男人见到「月姑」或女人见到「石郞」,就再没有第二个明天可过了。
「月姑」和「石郞」有何可怕?
有「诗」为证:
今宵月下剑。
三生石上刀。
口 口 口
史秀龙是在七夕后一天收到「月姑情简」的,他登时心头大乱,连忙去找几位武林前辈求助,然而所得到的答复不是「爱莫能助,」就是「请准备后事吧!」这两句话,于是他只好死心塌地的着手准备「后事」,他卖掉祖上传下的房屋和田地,得银三千六百两,便开始去吃喝嫖赌。
本来,他曾经计算过,七夕至中秋共是三十六天,因此,他计划每天花一百两银子,到了中秋那天正好把三千六百两银子花个精光的,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一上了赌桌,不到三天就全光了。
到了七月十二日,他已一文不名,囊空如洗,连吃饭都只好向朋友打秋风了。
到了七月十五日,她发觉哥儿们的脸色开始不对,于是不得不认眞考虑自己的问题——
——未来的三十天如何打发?
——靠朋友接济么?
——不成,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如此窝囊,我得想个办法才行!
他果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跑到邻县一处经常有武林人出没的地方,悄悄的贴上一纸布吿。
「一条龙史秀龙卖命,有意者请驾临城西河神庙面议。
这布吿一出,登时四处轰动,前往河神庙看他的人有数百,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这「生意」够稀奇,是三百六十行中所没有的一行!
——卖命?
——甚么玩意儿?
「史秀龙,你搅甚么鬼?」
「卖命啊!」
「为什么?」
「要钱。」
「嘿,荒唐!」
口 口 口
「史秀龙,你的命怎么卖?」
「廉价出售,三千两银子即可。」
「买了你之后?」
「三十天内,你要我干什么,我就替你干什么,赴汤蹈火一诺无辞,唯一的条件是要给我吃喝嫖赌的时间。」
「假如我要你去死呢?」
「那麽,我就去死,但得等我花完了三千两银子之后,始能应命。」
「嘿,荒唐!荒唐!」
口 口 口
头三天,无人问津。
到了第四天,就连前来看稀奇的人也绝了迹,大家都认为他在玩噱头,一笑置之矣!
这种结果,史秀龙倒不感意外,他也料到一个人眞敢卖命时,是少有人敢买的;现在使他发愁的仍是吃饭的问题,他还有二十六个明天要过,而他已经挨了两天的饿,他觉得应该赶快设法塡饱肚子,绝不能在备尝死亡的恐怖之余,再备尝饥饿的痛苦。
——但有什么办法可得到食物呢?
他想了半天也无计可施,绝望之余,不觉把视线投注到庙殿供案上的那尊河神像。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希望神能替他解决困难,他也不例外,何况这座河神庙还相当灵验的。
他凝望着河神像,默默的祷吿:「河神啊!您若有灵,请吿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食物呢?」
然后,他上前抽了枝签,竟得如下一首签诗:
君今庚甲未亨通。
且向江边作钓翁。
玉兔重生应发迹。
万人头上逞英雄。
——咦,这是什么意思?
他琢磨了好一会,总算了解签诗的含意,不由得面泛微笑,自言自语道:「不错,我现在晦运当头,朋友一个个避不见面,要想塡饱肚子只有去江边钓鱼,至于『玉免重生应发迹』一句,不知是何意思?如是指兔年,就有些鬼扯蛋了,今年是虎年,我史秀龙连虎年都过不了,怎能等到兔年呢!」
他把「且向江边作钓翁」一句唸了再唸,越想越觉钓鱼的确是解决饥饿和消遣忘忧的良策,于是他立刻到附近人家借来钓具,就在河神庙前的河边垂钓起来了。
他希望能钓上几尾大鱼,拿去鎮上卖给人家,这样就不致挨饿,那知钓了老半天,竟然毫无收获,连一尾小鱼也不肯上钓,他不禁长叹一声道:「唉!人在倒霉的时候,连鱼儿也瞧我不起!」
「史秀龙,你有何困难?」
蓦地,有人在他身后开口!
史秀龙囘头一看,见是一位陌生老者,不由一怔道:「老丈是……」
来人是个面团团作员外打扮的老者,一袭华服裹着胖嘟嘟的身躯,乍看挺和气,细看却有些俗不可耐。
这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老苍头。
老人笑瞇瞇道:「老汉姓牟,是城里泰顺酒楼的店东!」
他把「泰顺酒楼」四字叫得很响,好像自认「泰顺酒楼」具有无比的威力似的。
史秀龙耸然动容道:「噢,原来是牟大老板,久仰久仰!」
但是他没有站起来,他一向就不肯在有钱人面前客气一丁点儿。
牟大老板见他坐着不动,颇觉这个后生小子太倨傲无礼,但仍然笑容可掬的道:「你我虽未谋面,但老汉猜想……」
史秀龙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你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财主,大名如雷贯耳!大名如雷贯耳!」
嘴巴说得客气,两颗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在浮标上。
牟大老板有些发窘,搓搓手笑道:「老夫今早听说——」
史秀龙忽然大叫:「看,鱼儿上钓啦!」
叫声中,猛可一拉钓杆,一尾手指大的小鲫鱼已在空中挣扎!
小鱼!
史秀龙顿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废然扔下钓杆,囘对牟大老板问道:「你刚刚说甚么来着?」
牟大老板道:「听说你在卖命?」
史秀龙点头道:「正是,你要买?」
牟大老板世故的笑了笑,道:「还不一定,老汉要先知道你为甚么要卖命,可否说来听听?」
史秀龙道:「一句话,我穷得发慌。」
牟大老板捻着胡须,笑吟吟的说道:「这世上穷人多得很,可是老汉还没听说过穷得要卖命……」
史秀龙道:「我倒觉得这不値得大惊小怪,女人穷而卖身,男人穷而卖命。」
牟大老板道:「你有几条命?」
史秀龙道:「一条。」
牟大老板道:「卖了之后呢?」
史秀龙道:「二十年后再来。」
牟大老板点头笑道:「壮哉斯言!但是老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史秀龙道:「这很简单,你买了一试便知眞假。」
牟大老板又捻起胡须来,沉吟着道:「你要卖好多钱?」
史秀龙道:「现在只需要两千六百两银子即可。」
牟大老板吓了一跳道:「甚么?」
史秀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两千六百两银子。」
牟大老板大摇其头,道:「太贵了!太贵了!」
史秀龙开始不高兴起来,以憎恶的眼光注视着他,冷冷的问道:「你牟大老板是说:我史秀龙的命値不了这许多?」
牟大老板忙又摇头道:「不是,不是,你史秀龙的命可能两万六千两都不算贵,但是老汉要你办的事,却不値得花两千六百两。」
史秀龙道:「你要我办什么?」
牟大老板轻咳一声道:「一件很容易办的事,你可曾到老汉开设的泰顺酒楼吃过酒?」
史秀龙点头道:「十天前才去过。」
牟大老板道:「在我们泰顺酒楼的斜对面,最近新开了一家『鹿鸣春大酒楼』,你知道吧?」
史秀龙又点头,道:「知道,七天前才去过。」
牟大老板道:「你觉得他们的生意做得如何?」
史秀龙道:「很好,物美价廉,与你牟大老板的泰顺酒楼刚好相反。」
牟大老板的脸在发赤,窘笑笑道:「其实,他们『鹿鸣春大酒楼』之所以一上来就把老汉的泰顺酒楼比下去,完全是靠一个由珠江请来主厨的大师父,那家伙的确有两手。」
史秀龙道:「这倒也是事实。」
牟大老板道:「假如没有那个家伙,鹿鸣春大酒楼非垮不可。」
史秀龙点点头。
牟大老板道:「老汉要你办的就是这件事,你只要设法把那家伙赶出本地,老汉便给你五百两银子。」
史秀龙一侧头道:「你说多少?」
牟大老板用力的揑揑拳头,道:「这样好了,老汉再加你一百两!」
他好像已经割下了一块肉,脸上又开始发赤,呼吸也变得紧促起来。
史秀龙微微笑道:「我的牟大老板,你如果舍不得花钱,就另请高明吧!」
牟大老板睁大一对满布血丝的眼球,以难以置信表情道:「你是说六百两银子太少?」
史秀龙点点头道:「是的,替人为恶应多索报酬,否则划不来。」
牟大老板紧张的问道:「你要多少?」
史秀龙缓缓说道:「如果是六百两黄金,我倒可考虑考虑。」
牟大老板一阵昏眩,失声道:「甚么?六百两黄金?你莫非疯了?」
史秀龙道:「没有,我的神智十分淸醒,一点也不是感情用事。」
牟大老板叫道:「可是你原说只要两千六百两银子就可卖命,怎的——」
史秀龙淡淡的截口道:「为庸俗之辈办事,我岂能不多『庸俗』一些?」
牟大老板一拂衣袖,囘对老苍头道:「牟安,走!咱们囘家去!」
他一顿足,就与老苍头悻悻而去。
史秀龙重新拾起钓杆,把钓线抛入河中,口中轻吟道:「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边作钓翁,玉兔重生应发迹,万人头上逞英雄。」
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还是没钓上一条大鱼,看看日渐偏西,一天又要过去了,他忽又长叹一一声,扔下钓杆,囘头对着身后的河神庙扬声道:「庙后那位朋友,你如有事要见我,即请出来,不要那样的畏亶尾!」
话声落下不久,果见由河神庙后转出一个老人来!
这个老人年约五十七八岁,样子与牟大老板刚好完全相反,个子瘦巴巴的,身上的衣衫很破旧,是个令人一见即知不可能搾出一滴油来的穷老头儿!
他由庙后转出后,即一路向史秀龙打躬作揖的走过来,流露出一副穷人气短的客气笑容,待走到史秀龙跟前,似乎还想跪下磕头的样子。
史秀龙起身还礼道:「老丈尊姓大名,有何指敎么?」
老人诚恐诚慌的恭声答道:「不敢,在下复姓上官,贱名一个亭字,家住离此不远的朱仙鎮……」
史秀龙问道:「有何赐教?」
老人上官亭露出难为情的笑容,搓搓手道:「在下听说您史英雄在卖命,所以……所以……」
史秀龙看着他那一副寒侩相,不禁笑了起来道:「老丈要买么?」
上官亭嗫嗫嚅嚅地道:「在下买……买不起,在下东……东贷西借,总共才凑到这十……十五两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自懐中摸出一个小钱袋,自小钱袋中倒出一把碎银,似乎越想越觉难为情,胀红了脸强笑道:「在下知道这些银子不够,但是但是在下实在再也拿不出一个铜板了!」
史秀龙神情开始变岩肃起来,问道:「老丈有甚么困难么?」
上官亭眨眨眼,似在努力不使眼泪掉下来,又强露笑容道:「在下有个女儿,她……她可能命在旦夕,所以……他们吿诉我史英雄也许肯帮帮我的忙,救……救囘我女儿一条命。」
史秀龙道:「令媛怎么样了?」
上官亭终于忍不住眼涙而掉了下来,他举袖拭去泪水,很哀伤地道:「小女被……被九龙岗的响马劫去了!」
史秀龙一听是九龙岗的响马,心头就不由得一沉,失声道:「噢——是怎么囘事呢?」
上官亭摇头唏嘘道:「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在下那个女儿,她乳名叫飞燕,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就跟她姨妈上山去住,她姨妈是个出家尼姑,法号『白莲师太』,是泰山寒林禅院的主持,小女是在八岁时跟她姨妈上泰山寒林禅院去住的,日子过得也眞快,一幌便是十四年,如今已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上个月,她特地囘家探望我们老两口,在家住了半个月,就说必须囘寺去了,我本想陪她囘去,只因身体不好,实在不能长途跋涉,就托我一个内弟带她囘去,我那内弟是开封『五湖镖局』的趟子手,他们镖局刚好要保一趟镖丢济南,我那内弟商得总镖头同意,就让小女随着镖车走,那天走到一处名叫『九龙岗』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羣响马,他们董了镖师,将红货洗劫一空,连小女也一起劫上山去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哭泣起来。
史秀龙问道:「这消息,是谁吿诉你老丈的?」
上官亭哭道:「就是我那内弟啊!他很幸运没被响马杀死,逃囘来通知我,现在小女落入响马手里已将近十天,生死不明,我四处奔走求助都没得一个肯定,前天有人吿诉我史英雄在此卖命,他们说您史英雄一定肯帮助我,只是我……我是个穷老头,实在凑不出那麽多的银子来……」
他忽然跪下磕头,又道:「史英雄,请您救救我女儿吧!我今生若不能报答您,来生愿为犬马——」
史秀龙连忙伸手将他扶起,说道:「老丈不要如此,小可即使答应你,也救不了令媛的命。」
上官亭面露错愕道:「怎么说啊?」
史秀龙道:「因为九龙岗的响马非比寻常,那响马头子是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十二飞钹郦羽』的儿子郦家盛,他家传武功就比小可高明,何况麾下高手如云,小可人单力薄,如何能够救得令媛之命?」
上官亭道:「可是他们说您史英雄办得到呀!」
史秀龙摇头道:「不,指点老丈来找小可的人如不是太抬举小可,便是存心跟小可过不去,事实上小可是绝无能力抢救令媛的。」
上官亭很失望,怔怔的望着他道:「既然如此,你怎能卖命?」
史秀龙好像挨了一记耳光,面上发红道:「这个……」
上官亭道:「他们说您史英雄把命卖了后,买主要你干甚么你就干甚么,甚至死亦不辞,难道是仅言失实么?」
史秀龙发起呆来。
口 口 口
次日,他动身往九龙岗而来。
他实在没料到自己的一条命结果只卖到十五两银子——不,实际他只拿了七两,他不忍将那十五两银子全数拿走——但是他不忍也没有理由拒绝上官亭的要求,上官亭说的十分有,道理,自己既决定卖命,难道还怕死不成?
——对了,自己之所以要卖命,就是由于自己死期将临,所谓除死无大事,因此现在正是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且别说是郦家盛就算是「十二飞钹郦羽」本人,又何惧之有?
因此,他现在眞是心情开朗,无忧无惧,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自己的命未能多卖几个钱,未能在死前多享受享受,不但如此,未来的数日之内,还得勒紧裤带,节省开支,否则七两银子就要不够用了矣!
荷着铁棒,他迈开大步朝东北疾行,那知才走出五六里路,忽听身后蹄声疾响而至,还听到有人在喊叫道:「史秀龙请停一停!」
——咦,是谁赶来了?
他转身站着等候,只见来骑疾如怒矢,一眨眼便已赶到近处,定睛一望,马上骑士是个锦衣汉子,看他那一身打扮,似是富豪人家的护院武师。
那锦衣汉子驰到史秀龙的面前,一个飘身飞落地上,立向史秀龙抱拳道:「请问,足下便是『一条龙史秀龙』么?」
史秀龙点头答道:「小可正是史秀龙,尊驾贵姓大名,有何见敎?」
锦衣汉子不答,又问道:「听说足下在卖命?」
史秀龙又点头道:「是啊。」
锦衣汉子道:「价钱几许?」
史秀龙道:「本是两千六百两……」
锦衣汉子不待他说完,即转身自马鞍后的一只革囊中拖出一只小包袱,往史秀龙手上一塞,道:「这是五十两黄金,折算银子大槪不止两千六百两,你收下吧!」
史秀豊望手上沉甸甸的一包金子,怔怔的问道:「干甚么?」
锦衣汉子笑道:「买你的命啊!」
史秀龙睁大眼睛道:「暧……」
锦衣汉子转身飘上马鞍,笑道:「现在快跟我走吧!」
史秀龙又望望手上的一包金子,然后走上两步,把金子塞还给凯方,忍住满腔「悲痛」,声沉说道:「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锦衣汉子神色一一呆道:「甚么意思?」
史秀龙苦笑道:「对不起,小可的命已经卖掉了!」
说毕,掉头行去。
锦衣汉子着急的叫道:「喂!喂!你别走!我家主人说了,你要是嫌少,可以再加五十两……」
史秀龙拔步疾奔。
口 口 口
走了四天,已抵九龙岗附近。
九龙岗,地处嶂山之东,山岗并不怎样高峻,然而林深如海,险恶无比,一般往来商贾,莫不视此为畏途,原因是九龙岗的响马一向是最著名的,他们是一羣出没无常的刼匪,每年总要做几次大买卖,当地官兵曾经数度围剿,结果均在九龙岗上全军覆没。
大响马郦家盛的名气,也因此更为响亮,他本是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十二飞钹郦羽」的独子,故道上人物就称他为「郦少主」,连老一辈的绿林豪雄也得对他礼让三分,郦家盛也就是更加横行无忌,气炎不可一世了。
史秀龙非绿林中人,但对郦家盛却十分的淸楚,他知道此番前来九龙岗寻事,必然有死无生,但是他已经想开了,与其死在「月姑」那女人的剑下,何如轰轰烈烈的大干一番,所谓「要死也得风流一下」呀!
一路来到九龙岗下,他也不知道邝家盛的山寨座落于何处,看见有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向岗上伸去,他就拖着铁棒往上走。
行约半个时辰,已置身于密林如织的九龙岗上,但是还看不见一点山寨的影子,他不禁有些疑惑,暗忖道:「难道这地方不是九龙岗?不,这地方明明是九龙岗不错,想必哪家盛的山寨还在里面,待我爬到树上去看看。」
他把铁棒放到地上,一个纵身跳上一棵高大的松树,再向上爬上一二丈高,拨开树枝纵目四嘱,立刻有了发现。
约在正前方一里处,正有一缕轻烟自林下嬝嬝升起,看样子分明是炊烟!
既有炊烟冒起,那林中必有人住,而九龙岗上是不会有一般住家的,那必是哪家盛的山寨无疑!
于是,他滑落树下,拿起铁棒,朝正前方觅径寻去,过了一道山涧,登上另一座山岗,才走了数十步,一眼瞥见一棵树下倚立着一个人,他因是突然发现的,冷不防吃了一惊,忙的蹲身闪入一棵树后。
他倒不是怕,而是不愿一开始就露了形迹,至少在到达山寨之前,他不愿打草惊蛇,这样才有制胜的机会。
——那家伙必是站岗的小喽囉。对了,待我出其不意的把他制服下来,问问他山寨的情形。
主意一定,他于是揑住鼻子学猫叫:「妙!妙!妙!妙!」
他算定那小喽囉听到猫叫时,一定会过来察看,但是探头窥望过去,却见那小喽囉还倚立于树下,动都没动一下子。
——咦,那小子是个聋子不成?
「妙!妙!妙!」
他再叫一遍,再探头窥望,只见那小喽囉仍然纹风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哼,莫非睡着了?
再仔细一看,他的心弦忽然震动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那小喽囉静得可怕,静得没有一丝生气,很像是一具倚在树下的尸体!
他检起一颗小石子,向那小喽囉弹了过去,石子「叮!」的打中那小喽囉的膝部,而小喽囉依然没动一下,看情形真是死了!
——奇怪,那家伙如是死了,怎么还能站立着呢?
他决定趋前看个究竟,当下悄情站起,轻移脚步走过去,走到距离那小喽囉只有寻丈之近时,他终于看淸楚了,一点不错,那小喽囉早已死了!
小喽囉双目圆睁,面上挂着惊骇和痛苦之色,看情形已死亡多时,全身已经僵硬,但是身上没有点受伤的痕迹,看不出其致死原因。
史秀龙心中惊疑万分,他觉得这件事很不寻常,一个小喽囉死了,而他的尸体却未被移走或掩埋,这意味着甚么呢?
意味着郦家盛的山寨,必有重大的事故发生!
由于发生了重大的事故,因此无暇处理一个小喽囉的尸体。
——对了,就是这个原因,但这个小喽囉是怎么致死的呢?
他忍不住心中的一股好奇,当下走上前,伸手一推小喽囉的尸体,但尸体没有应手倒下,仍然站得很硬朗,好像脚下生了根!
——奇怪,这是怎么囘事?
他再伸手抓住小喽囉的右胳臂,用力向后一拉,这次尸体才应手向前仆倒下来。
立刻,他看到了两个现象,一个现象是小喽囉的背心有个很深的伤口,另一个现象是小喽囉原来所倚靠的树身上,露出一截被血染得通红的利器!
那截利器约有七寸长,形状颇像一把剑,但比剑身略窄,比柳叶刀略宽。
它,是从树身后面刺透过来的!
史秀龙打量一下树身,见树身粗如人腰,心中不禁大为惊奇,暗忖道:「好强的腕力,杀人者必是一位武林高手,但他为甚么要以这种手法杀死一个小喽囉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到树身后面,目光瞥处,心头又是一震,不觉失声道:「我的天,竟是一把竹剑!」
不错,利器是一把用竹片削成的竹剑,它薄得和一般剑一样,而杀人者却能使用它贯穿人腰粗的非常坚硬的树身,进而刺毙小喽囉,这样的功力,是他史秀龙从来不曾想像过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惊忖道:「武林中竟有人练成如此高深的功夫,他的武功必可当得天下第一而无愧——他是谁呀?」
他不知道,因为他所认识和所知道的武林高手中,没有一人有此能耐,他想到「月姑」和「石郞」也许有此能耐,但他不敢断定。
他呆望竹剑的柄头好半响,才伸手去握住剑柄,用力的,慢慢的将竹剑抽了出来。
刚刚抽出了竹剑,忽听得前面树林中有脚步声远远响过来,他不觉一阵紧张,连忙退后数步,藏入一棵大树的后面,蹲伏下来。
「沙,沙,沙……」
步声渐近,不久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年约四十的胖女人。
一个,是六旬上下的瘦老头。
女人走在前面,她穿得很漂亮,可借身肥如桶,而且有一张雄狮般的脸庞,任何人一见到她,就会连想到「河东狮」三个字。
她手上牵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在瘦老头的腰上,也就是说她绑住瘦老头,牵着瘦老头走的,那情景活像牵着一只老山羊。
眞的,瘦老头的样子的确很像一只老山羊,模样很乖顺,也很可怜!
他低头跟随着在胖女人的身后,口中正在抱怨着:「这又不是我的错,为甚么不让我喝酒?我若是渴死了,对妳有何好处?」
胖女人没答腔。
瘦老头叹了口气,又道:「娘子,我求求妳发发慈悲如何?妳要我做牛做马,我都认了,但是我一日一斤酒无论如何不能少,妳知道我要是没有酒喝 」
胖女人突然雷吼一声道:「少噜吓!」
瘦老头登时噤若寒蝉。
胖女人囘头瞪了瘦老头一眼,狠狠地道:「老娘已经吿诉过你了,要喝酒,只有先替老娘宰了那妖精!」
瘦老头已被她吼得矮了半截,闻言唯唯的应道:「是是,是是……」
这时,胖女人已牵着瘦老头走到小喽囉的尸体前,胖女人突然瞥见死人,不觉「哎啊!」惊叫一声,身子幌了幌,好像要昏倒了。
瘦老头赶忙一个箭步跳到她的身边,伸手扶住她,哄慰道:「别怪,娘子,是个死人罢了。」
胖女人似乎喘不过气来,抚着心口直叫道:「哎啊!哎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瘦老头连忙揉她心口,一面又哄慰道:「不要害怕,妳杀人都敢,怎么反怕见死人呢?来来,让妳老公把他踢开!」
他上前抓起小喽囉的尸体,接着抬脚踢起,乓的一声,尸体直飞菁梢,又继续向上飞起二三丈高,才坠落远远的树林里去。
藏身于附近的史秀龙看到这种情景,心中甚为吃惊,暗忖道:「好厉害,这瘦老头其貌不扬,谁知道也是一位武林高人,但他为甚么被老婆用绳子绑着呢?」
思忖间,只见瘦老头又囘身去搀扶胖女人,慇勤备至道:「娘子,妳好了些吧?」
胖女人长吁一声道:「你少来这一套,老娘知道你恨不得老娘早死!」
瘦老头道:「不不,天地良心,我怎么会希望妳早死呢?妳若死了,我也活不成啦!」
胖女人叹气道:「我近来不知怎么搅的,一受惊或一动气,一颗心就扑通扑通的跳,而且感到喘不过气来,你若是要我多活几年,就少惹我生气!」
瘦老头道:「是是,是是。」
胖女人道:「我双脚发软,走不动了,怎么办呢?」
瘦老头笑了笑,道:「不要紧,我措妳就是了。」
说着,转身弯腰。
胖女人嫣然一笑,检起掉在地上的绳子,这才爬上瘦老头的背上;瘦老头倒转双手托住她的屁股,立时拔步行去,不久即消失于密林深处……
史秀龙看见他们已远去不见之后,慢慢的挺身起立,哑然失笑道:「敢情是一对宝贝夫妇!」
但是,瘦老头的身手,仍然使他感到惊奇与不解,他从瘦老头的那一踢,已看出他有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像这样身怀绝顶武功的人物,为何受制于一个女人?此外,他们夫妇到九龙岗来干甚么呢?
这个问题,他无法求出答案,但是他感到很愉快,因为他已在一天之间增加了不少见识,对武功有了与以前更为深入的了解。
当然,愉快之余,也有一份惆怅,因为在这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手不错而沾沾自喜,现在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的武功跟那个竹剑贯穿树身刺杀小喽囉,以及刚才那个瘦老头相比之下,不啻是萤虫之对皓月,一差得太远了。
——自己,甚么时候才能练成那样高深的身手?
——不对,自己已是注定要死之人,那里还有机会勤练武功呢?
——算了,不要胡思乱想,还是快些去郦家盛的山寨看看吧!
他丢开各种杂念,正欲举步行前之际,却又听到前方林中传来了脚步声——又有人来!
这次,除了脚步声之外,还加上一种碰撞之声,好像有人抬着某种东西行于林中,而一路碰撞着树身似的。
史秀龙心头一动,忙又退入树后,隐藏起来。
须臾,一顶小轿在前面十几丈处出现了。
那是一顶由两个轿夫扛抬着的小红轿,最奇的是那两个轿伕竟是女人!
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
——女轿伕?嘿!他奶奶的,那轿中人可眞会享受,居然叫两个那麽漂亮的姑娘来替他抬轿?
——他是谁呢?
史秀龙仔细打量那顶小红轿时,顿时差点失声大笑起来。
小时候,他曾听过这样一则笑话:「一新嫁者,中途轿底忽坠,轿伕相商谓:『新妇既不可徒行,欲换轿,转去又远。』女闻之答曰:『我倒有一计。』众喜问之,答曰:『汝外面自抬,我里面自走。』」
现在,他所看到的情形,就与所听到的笑话差不多——
那顶小红轿,是一顶没有底板的轿!
轿中人的一双脚,正在「里面自走」!
更奇的是:那不是一双女人的脚,而是一双粗大的,属于庄稼汉的赤脚!
——嘿嘿,算他奶奶的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一个大男人竟然「乘轿」!而且由两个漂亮的姑娘抬着!又而且是一顶没有底板的轿!这是甚么玩意呀?
史秀龙眞是看得傻了。
他实在有些忍俊不禁,但是他不敢笑出来,虽然他看到的是一幕滑稽突梯的情景,但也从滑稽中看出一些邪气,直觉的感到对方是个不能招惹的人物。
当小红轿葡原先小喽囉遇害的那棵树下时,忽听轿中人开声道;「停轿!」
声音沙哑,好像喉咙破了一个洞。
那两名女轿伕立时停住,慢慢放下了小红轿。
小红轿高不过四尺余,轿中人如是五尺之躯,这时他除非坐下,否则脑袋一定会撞破轿顶,但结果并未撞破,这表示他已经坐下,或者表示他是个矮东瓜——
只听他又开声道:「大娃娃!」
前面的那个女轿伕答道:「在!」
轿中人道:「去把我那口竹剑取囘来。」
大娃娃看看那棵树,说道:「囘老洞主的话,那口竹剑不见啦!」
被称为「老洞主」的轿中人生气的「嗯」了一声,道:「不见了?」
大娃娃道:「是的,还有那个小喽囉的尸体也不见啦!」
老洞主沉声道:「哼,是那个不要命的贼子,竟敢偸走我的竹剑?」
大娃娃道:「可能是被公羊伯拿去了。」
老洞主道:「他拿我的竹剑干么?」
大娃娃道:「老洞主使用的竹剑,武林人视为珍寳,公羊伯拿去卖了换酒吃。」
老洞主怒道:「哼,他敢!」
大娃娃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敢拿走老洞主的竹剑呢?」
老洞主沉吟道:「不错,一定是他,眞是混蛋,我的竹剑岂是换酒吃的——快抬轿,咱们追他去!」
大娃娃笑笑道:「老洞主不怕那个母大虫么?」
老洞主冷哼一声,道:「不怕!不怕!快追上去吧!」
大娃娃应了一声,随与后面那个女轿伕抬起了小红轿,飞快的穿林而去。
那个老洞主,仍在「里面自走」!
史秀龙掩住了嘴,但是肚子里己经笑成了一团,这眞是天下第一滑稽事,世上竟然如此千奇百怪,居然有人「乘坐」无底轿,这样的事说给一百个人听,恐怕有一百二十个人不相信的。
——他为何要「乘坐」无底之轿?是为了不忍使那两个女轿伕负荷过重么?不!绝对不是!他若要减轻那两个女轿伕的负荷,又何必让她们抬着一顶空轿?
——是因为他相貌太丑,故藏在轿中不愿见人?
——也不是,他若是貌丑不愿被人看见,那就乘轿就是了,何必「乘坐」一顶无底之轿?再露出那一双难看的大脚板?
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觉耸耸肩,自言自语道:「可惜我的命已即将归阴,否则倒可跟下去弄个明白!」
不过,他已从那「老洞主」和大娃娃的谈话中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明白刚才那对夫妇男的叫「公羊伯」女的叫「母大虫」,二是明白那小喽囉是被「老洞主」杀害的,自己拿到的这把竹剑,乃是「老洞主」之物。
——将来「老洞主」若知竹剑是我拿的,我史秀龙岂不完蛋?
——不对,我史秀龙已是将死之人,怕他怎的!等到他获悉之时,我史秀龙早已离开人世了!不管他,且去郦家盛的山寨看看吧!
于是,他继续穿林行进,又越过一座山岗,又发现了几具喽囉的尸体,这使他更加确定郦家盛的山寨必已发生巨变,而引发巨变的,必是「公羊伯」,「母大虫」及「老洞主」三人。
令他触目心惊的是:被杀害的喽囉死状极惨,有的被扭断头,有的被挖下双目,还有的被扯裂成两半!
所经之处,充满一片死亡的惨景!
史秀龙对于置之死或山寨的被挑并不关心,甚至郦家盛死了也与他无关,他现在最关心是上官飞燕的生死问题,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已拿了上官台七两银子,岂能不为救上官飞燕而卖命?禽一上官飞燕死了,那岂不糟糕?
因此,他疾疾的向前赶,恨不得一下飞到山寨,看个究竟。

 楼主| 发表于 2024-9-12 09:3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结奇侠义救红颜



行行重行行,终于有座山寨在他眼前出现了!
那是一座建筑在一座大山岗上的山寨,山岗坡度颇陡,周围的树木被伐得空空的,似为便利攻守而伐掉的,山寨的外面是一道用巨木围成的木栅,其高约两丈,每一支巨木的上端都削成尖尖的,看来坚固异常!
而此刻,山寨中却在冒着浓浓的黑烟,那绝不是炊烟,而是山寨失火了!
情形已很淸楚,邝家盛的山寨是被挑了!
史秀龙原是打算卖命来的,现在看到这一种情形,颇有走了一个空招之感,但是他也有一种欣慰之感,心想自己卖命是小事,救人才重要,如果上官飞燕还活着,正可轻轻松松的将她救出,把她送囘她双亲之处——然后,距离中秋有二十二天,自己还可再卖一次命呢!
他想得卖,飞步便朝山岗上奔去,转眼到了山寨外面,一个纵身扳住木栅顶端,再一个横飘越过木栅,跳落到山寨里面。
举目一望,不禁骇然失色。
郦家盛的山寨被挑翻,是他已料到之事,但却未料到情况却如此之惨。
整个山寨,除了周围的木栅仍然完整之外,所有的房舍已被大火夷为平地!
而地面上,陈尸数百具,由尸体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半的土地,且已被火烘干,远远望去,宛如铺着一张其大无比的地毡!
有些尸体也已被火烧焦,变成一条一条的木炭,没有被火烧着的尸体,也都残缺不全,不是断头便是断腿,还有的拦腰而断,内脏外流,惨不忍睹!
总之,举目所见,尽是变成黑炭的断壁废墟,死尸干血,而看不见一个活人。
史秀龙发呆良久,才慢慢的移动脚步,走入业已不成其为山寨的山寨中。
从已烧毁的房舍上看,这座山寨占地颇广,他走了将近一刻时,才看遍了整个山寨的情形,发现了为数约有三百多具的尸体,而确确实实没有一个幸存者。
他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因为他已知道上官飞燕一定也遭了池鱼之殃,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此外他心里也充满疑团,因为他从现场的情形推断山寨的起火必在两天之前(有一半的灰烬已然熄灭)但是那「公羊伯」,「母大蛊」及「老洞主」却是刚刚离开的——他们既已歼灭了郦家盛一帮人,何以停留到今天才走呢?
——莫非这场烧杀不是他们所为?
——或者是:他们在山寨中寻找某种东西,因此停留到今天才走?
他觉得两样都有可能,而可能性最大的是后者,但是这仍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上官飞燕,他希望把上官飞燕的尸体找出来,若能寻获上官飞燕的遗体,也算完成了「任务」了。
于是,他重新在废墟灰烬中寻找,逐一察看每一具尸体,在察看过了一百多具尸体之后,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呻吟!
——噫,还有活人!
他精神一振,循声望去,看出呻吟声发自前面数丈外的一具「尸体」,立即一个箭步跳过去,趋至「尸体」旁边蹲下——
这具还能呻吟的「尸体」,是个身体健壮的大汉,从衣着上看,似是个小头目,他浑身是血,伤处在腰部,看样子是被剑劈中的,伤口约有五寸长,皮肉翻开,挤出一截肠子,看其大量流血情形,至今仍未断气,可谓奇蹟。
史秀龙伸手抚其肩膀,开口道:「喂,朋友,你有没有力气说话?」
那汉子徐徐睁开眼睛,无神的望着史秀龙,面上微露恐惧之色,没有开口囘答。
史秀龙以温和的语气道:「老兄不要害怕,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你能吿诉我这里发生了甚么事么?」
那汉子嘴唇动了动,似在努力提聚残余的精力,终于吐出两个字道:「你是……」
史秀龙忙道:「我是一条龙史秀龙。」
那汉子恐惧之色消失了,但又努力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来……干甚么?」
史秀龙道:「我来找一位姑娘,她叫上官飞燕,老兄可知她的下落?」
那汉子没有囘答,直直的望着他,好像没听僮。
史秀龙很着急道:「快说,老兄可知上官姑娘的下落?」
那汉子张张嘴,很困难地道:「没有,这……这里没有……」
史秀龙诧异道:「没有?」
那汉子声音软弱下去,说道:「没有……没有……」
史秀龙道:「十多天前,你们劫了五湖镖局的一批镖货,是不是?」
那汉子似已不支,闭上了眼睛。
史秀龙怕他死去,急急的问道:「有没有?你们曾经劫了五湖镖局的一批镖货,而那位上官飞燕——」
那汉子突然双目一睁,神情恐怖的大叫道:「月姑!月姑!」
一瞬间,面部凝住,气绝了!
史秀龙也像似突然死了一般,脸色苍白如纸。
——月姑?
——我的天,原来月姑到了这里!
——原来这座山寨之被挑,竟是月姑的杰作!
——但是她为甚么要挑了这座山寨,使整座山寨鸡犬不留呢?
——还有,上官飞燕到底是死是活?
他又陷入五里雾中了。
但他没有多想,他知道这些疑问不是凭猜想所能得到答案的,于是他又把这些问题摒诸脑后,他决定立刻下山,把所见情形吿诉上官亭——然后,再去河神庙的河边「作钓翁」。
于是,他掉头便走。
但突然间,他怔住了。
因为,不知甚么时候来的,他身后赫然挺立着五个相貌威武的老人!
这五个老人,年龄自六十至七十不等,虽然衣着各异,但每人都有一股慑入的威仪,尤其是居中挺立的那一个,长得豹头环目,眉浓如帚,身高六尺,体格雄伟,背上斜揷一一口大刀,气槪凛凛,隐然有首领之风!
更使人看了心怯的是,此老神情严厉冷峻到了极点,显然他胸中正蹩着一股怒火,一股可以烧掉全天下的怒火!
史秀龙原是卖命来的,照理即使见到阎王老子也不怕,可是现在见到这个老人,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赶忙退下两步,暗暗提聚力气准备应变,然后开声问道:「你们是甚么人?」
五个老人没有立刻囘答,十只眼睛像十支箭二样钉在他的脸上,过了片刻,最左边的一个身穿靑衫的老人才开口冷冷道:「你小子又是甚么人?」
史秀龙很不习惯被人称呼为「小子」,心中有气,当下也以冷峻的语气道:「要知我是谁,你们先报上名来!」
那靑衫老人冷冷一笑道:「好小子,招子放亮一点,跟老夫说话不可如此无礼。」
史秀龙耸耸肩膀,故意露出漠视的神情道:「我跟天皇老子说话也是这个态度,你老小子算老几?」
靑衫老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杀气自眉宇间跳了起来,道:「你活得不耐烦了?」
史秀龙道:「这一点,你老小子倒是猜对了。」
靑衫老人似乎一生之中第一次碰到这样一个个性强硬的人物,这对于素性自大的人是非常受不了的,他顿时气往上冲,双眉一扬,立时举步向前,要给史秀龙一个敎训了。
但这时,那居中挺立的,身揹大刀的老人却开声道:「五弟!」
这「五弟」两字,虽是招呼,却有阻止靑衫老人动手之意。
靑衫老人闻声住足,神色忽然变得很和善,泛出一丝笑靥道:「好,你小子很有骨气,年轻人的确应该有这样的骨气……」
史秀龙却不接受恭维,依然以轻蔑的语气道:「等下你会知道我这个小子不仅仅是有骨气而已!」
靑衫老人本已压抑下心中的怒气,听了这话,又感到吃不下了,囘头对身揹大刀的老人说道:「大当家的,这小子狂得叫人受不了,让小弟先敎训敎训他吧?」
身揹大刀的老人微一摇头,神色严峻地道:「你退下,让愚兄来问他好了。」
靑衫老人瞪了史秀龙一眼,退囘原地。
身措大刀的老人静静的注视史秀龙半晌,才开口道:「小老弟,你是要先知道我们是谁,然后才肯跟我们交谈是么?」
史秀龙点头道:「对了,这是礼貌。」
身揹大刀的老人倒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当下举手一指那靑衫老人道:「他是老夫的五弟,名号叫『五雷神汪焦云』……」
他继续介绍其余三人,一个叫「黑蛟神项若廷」,一个叫「二郞神杨南游」,一个叫「五通神言公臣」,最后才介绍自己,以淡淡的语气道:「老夫郦羽。」
史秀龙心中大吃一惊,暗叫道:「我的天,原来这老家伙竟是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十二飞钹郦羽』!」
他立刻想到自己处境的险恶——郦家盛全寨覆没,今天他的父亲赶到了,而刚好只有自己一人在场,这个「黑锅」可措的不轻!
不过,他的恐惧很快又消失了,因为他想到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一个快要死的人还有甚么害怕的?
于是,几乎在十二飞钹郦羽的话声一落,他就再度耸耸肩,很不当一囘事的答道:「哦,原来是邝大当家的,幸会幸会。」
一般武林人,尤其是晚一辈的武林人,在听到「十二飞钹郦羽」六个字时,莫不凛然一惊,而见到他的人,能够像史秀龙这样神色如故者,简直没有,因此郦羽也开始为这个后生小子的胆气佩服起来,微微一笑道:「现在可以说出你的姓名了吧?」
史秀龙道:「姓史,名秀龙。」
十二飞钹郦羽似未听过他这个人,转顾身侧四人问道:「听说普有?」
二郞神杨南游答道:「豫中据说有个小有名气的『一条龙史秀龙』,不知是不是他?」
史秀龙一躬身道:「是的,小可正是那个,小有名气的史秀龙。」
郦羽轻嗯一声道:「你来此何为?」
史秀龙笑道:「郦大当家不以为小可是挑翻这座山寨的人么?」
郦羽道:「你不配!」
史秀龙光了火,一顿手中铁棒道:「吿诉你,郦大当家的,我史秀龙虽非挑翻这座山寨的人,但我确实准备来挑山寨!」
郦羽不置一笑地道:「哦?」
史秀龙道:「否则我就不会老远跑到这里来了。」
郦羽仍淡淡的问道:「为甚么你准备挑我儿子的山寨?」
史秀龙道:「救人。」
「救人?」
「不错!」
「救谁?」
「一个名叫上官飞燕的姑娘,她在半个月前连同五湖镖局的镖货一起被你儿子劫上山来了。」
「她是你甚么人?」
「毫无关系。」
「哦,你在行侠?」
「不是,我是受雇而来的。」
「受雇?」
「不错,因为我在卖命。」
「卖命?」
「嗯,上官姑娘的父亲以七两银子买了我的命,要我来救他的女儿。」
「你的命只値七两银子?」
「本来要两三千两的,只因无人问津,只好杀价出售了。」
「哼,你最好正正经经的,囘答老夫的问题!」
「我史秀龙没半句虚言。」
「那你为何而卖命?」
「这个,不足为外人道。」
「你到此多久了?」
「大约半个时辰吧。」
「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种情形?」
「嗯。」
「有没有找到那位上官姑娘?」
「没有,她想必已经葬身火海了。」
「刚才那个小头目在断气之前,跟你说了些甚么话?」
「他说……」
「他说甚么?」
「让我先想一想要不要吿诉你……」
史秀龙考虑了片刻,觉得没有为「月姑」隐瞒的必要,于是说道:「他说『月姑』!」
十二飞钹郦羽脸色陡变,目放严厉精光道:「月姑!」
史秀龙见他也闻「月姑」而色变:心中着实高兴,笑道:「正是月姑!」
郦羽不愧是北五省的绿林总瓢把子,神色一变之后,很快又鎮定下来,道:「他说『月姑』怎样?」
史秀龙道:「没说怎样,他很恐怖的叫了两声『月姑』就断气了。」
哪羽囘顾五雷神汪焦云,黑蛟神项若廷,二郞神杨南游,五通神言公臣四人,却没有说话,似在征询他们对此的看法。
二郞神杨南游沉吟一声道:「月姑绝不会看上哪少主,我看她这样做必有原因……」
郦羽道:「是为了……」
二郞神杨南游点点头。
郦羽冷哼一声道:「好贱人,居然1」
二郞神杨南游忽然打岔道:「大当家的先把这小子打发了再说吧!」
郦羽领悟其意,乃囘对史秀龙道:「老夫不为难你,你走吧!」
史秀龙道:「关于那位上官姑娘,郦大当家可知其下落?」
郦羽摇摇头。
史秀龙也料到他一定不知道上官飞燕的下落,因为这件事在他来说是一件芝麻蒜皮大的事情,而这样一件芝麻蒜皮大的小事在目前——他儿子的山寨被挑——的情况之下,是不宜向他追究的,何况人死不能复生,自己又拼不过他,大可乘此下山,于是荷起铁棒道声「吿辞」,举步便走。
「慢着!」
五雷神汪焦云忽然跨出一大步,拦住他的去路,道:「等一下,老夫有话问你!」
史秀龙停步道:「有何指敎?」
五雷神汪焦云冷冷笑道:「刚才你说在贾命,这件事透着稀奇老夫要多了解一下!」
史秀龙道:「所谓卖命也者,即是我叫出价钱,如有人愿意买,我便卖给他,对方要我干甚么,我就替他干甚么,如此而已!」
五雷神汪焦云冷笑道:「假使有人买了后要你去死呢?」
史秀龙道:「照死不误,唯一的条件是必须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吃喝嫖赌一番。」
五雷神汪焦云哈哈大笑道:「这很有趣,但你为甚么要这样呢?」
史秀龙道:「刚才说过了——不足为外人道!」
五雷神汪焦云的笑声慢慢变为阴沉,嘿嘿笑道:「据老夫所知,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如果你小子所说的卖命是事实的话,那必有原故!」
史秀龙道:「不错,是有原故,但我不愿吿诉任何人——再见!」
说着,抹头欲行。
五雷神汪焦云再挡住他,道:「豊,假如老夫强迫你说出呢?」
史秀龙「哈!」的一笑道:「强迫?哈哈,你想强迫我说出?哈哈哈,吿诉你,我史秀龙若是不高兴说,任何人也强迫不动我!」
五雷神汪焦云阴恻恻地道:「任何人?」
史秀龙道:「不错!」
五雷神汪焦云道:「你小子也许不曾听过老夫之名,所以不怕,但也不怕我们的大当家么?」
史秀龙道:「我连『月姑』都不怕,那怕你们大当家的!」
五雷神汪焦云目光一凝,道:「你说不怕『月姑』,可有根据?」
史秀龙道:「不要甚么根据。」
五雷神汪焦云讥笑道:「既无根据,说不怕『月姑』岂不等于放屁?」
史秀龙听了气往上冲,大声道:「吿诉你老小子,我史秀龙眞的不怕『月姑』,因为——因为……」
他忽然住口不说,因为他想到若是把自己被「月姑」看上的事吿诉人,实在十分丢脸。
五雷神汪焦云面上的讥笑更盛,道:「因为甚么啊?」
史秀龙摇头道:「对不起,不吿诉你!」
五雷神汪焦云突然纵声大笑道:「你小子不说,老夫却已经明白了!」
史秀龙道:「哦?」
五雷神汪焦云笑道:「那『因为』两字,已说明你小子与『月姑』有着某种关系!」
史秀龙道:「哦?」
五雷神汪焦云道:「一个与『月姑』有着某种关系的人却要卖命;这只有一种解释——你小子准是被『月姑』看上而收到她的『情简』了,对不对?」
史秀龙摇头道:「不对!」
他不惯说谎,每说谎必脸红。
五雷神见他脸红,又哈哈大笑,转对十二飞钹郦羽道:「大当家的,你说这小子可以让他走么?」
十二飞钹郦羽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沉声道:「史秀龙,你老实吿诉老夫,你是不是收到『月姑情简』,自知死期将临,因此才卖命?」
史秀龙的脸更红,大声叫道:「不是!不是!」
郦羽道:「不要说谎,被『月姑』选中并不丢脸,最尽的是不说实话!」
史秀龙情知隐瞒不了,不觉一顿铁棒道:「好,我是被『月姑』选中了,但这是我个人的事,与你们无关!」
郦羽声调一沉,道:「她要你在甚么时候与她相会?」
史秀龙道:「中秋夜。」
郦羽屈指一算,道:「这庆说,你还有二十二天可活——约会的地点在何处?」
史秀龙道:「没有说明,月姑从不讲定约会的地点,时间一到,她自然会找上所约会的男人。」
郦羽微微颔首道:「嗯,老夫所听到的传说亦是如此,那么,你准备如何对付她?」
史秀龙道:「我准备届时与她尽情快乐一番,然后引颈就戳。」
郦羽道:「好窝囊。」
史秀龙胀红了脸,道:「不错,我是有些窝囊,但是过去数年来,凡是收到『月姑情简』的人,有谁能从她剑下逃生的?去年死在她『今宵月下剑』的『铁剑书生宝玉』,他的功夫比我高明得多,他都难逃一死,我岂能得天独厚?」
郦羽道:「这倒也是事实。」
史秀龙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郦羽道:「你何处去?」
史秀龙道:「囘去通知上官飞燕的父亲,告诉他其女已亡,然后……」
「怎様?」
「我还有二十二日可活,如有机会,可再卖一次命,得些金钱享受享受。」
「上官飞燕的父亲住居何地?」
「朱仙鎮。」
「叫甚么名字?」
「上官亭。」
郦羽转对黑蛟神项若廷道:「四弟,你替他跑一趟吧!」
黑蛟神项粪点头应是,立即转身而去。
史秀龙一怔道:「他哪里去?」
郦羽道:「代替你去通知上官亭。」
史秀龙愕然道:「这是甚么意思?」
郦羽道:「因为老夫要买你的命。」
史秀龙倒没想到他有这一手,心中大不自在,道:「慢来,慢来,你还没有问我肯不肯呢!」
「你不是说还想卖一次命?」
「不错,但是!|」
「那麽你凭什么不卖给老夫?」
「这个……」
「你要卖多少钱?」
「你恐怕买不起。」
「说说看。」
「我要十万两银子。」
「好!」
「甚么?」
「老夫买了!」
史秀龙实在不愿把命卖给他,只道十万两银子必可吓退他,现见他一口答应,顿时大为后悔,讷讷地道:「郦大当家买我命干么?」
郦羽道:「不干甚么,要让你去痛痛快快玩乐一番,如此而己!」
史秀龙摇头道:「我不明白!」
郦羽道:「唯一的条件是,你拿了十万两银子之后,必须在济南府玩,不得离开济南府一步。」
史秀龙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把我史秀龙当作鱼饵?」
郦羽道:「对了。」
史秀龙摇头道:「对不起,我不干!」
郦羽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我虽然不喜欢『月姑』,但是能有机会跟他睡一觉,亦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不希望有人在中秋夜那天,破坏我和她的好事!」
郦羽道:「但那可以使你活命。」
史秀龙摇摇头道:「不可能,当今武林,没有人能斗得过『月姑』的!」
郦羽冷笑道:「你是说老夫斗不过她?」
史秀龙道:「是的。」
郦羽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宏亮如雷,震得人耳鼓发鸣,而在洪亮的笑声中,却含蕴着无比的愤怒和自负。
史秀龙道:「郦大当家不必生气,据我所知,过去曾有几十位武林高手围捕她,结果反被她杀死,由此可知——」
「住口!」
郦羽突然停止大笑,满面盛怒接道:「你只要把命卖给老夫就是了,其余不必过问!」
史秀龙摇头道:「我不卖。」
郦羽浓眉一扬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我也说不出理由来,只觉得把命卖给你不大妥当。」
郦羽沉哼一声,说道:「三弟,把钱付给他!」
五通神言公臣探手入懐,掏出一张银票,上前递给史秀龙,道:「这是五万两的票子,可在济南府『宝山钱庄』领取,另半数改天送上。」
史秀龙不接受,摇头道:「抱歉,我眞的不卖了。」
五通神言公臣冷冷一笑,说道:「你卖了,至少还可活二十二天,若是不卖的话,嘿嘿嘿……」
史秀龙不怕反笑,道:「早二十二天死,也吃亏不了多少!」
五通神言公臣杀气陡盛,道:「当眞?」
史秀龙道:「阁下若不信,何妨试试!」
五通神言公臣囘望郦羽征询意见,郦羽点点头,他于是把银票收囘怀中,道:「那么,老夫跟你走几招试试但你若败了呢?」
史秀龙道:「败了我也不卖!」
五通神言公臣的双手十指忽然响起了「必卜」之声,冷笑道:「好,你小子很有志气,今天你若能在老夫掌下走过五十招,老夫就放你下山,绝不为难你!」
史秀龙道;「一言为定!」
他说干就干,铁棒一揄,朝着对方头额直砸下去。
五通神言公臣不慌不忙的错步侧身,接着反欺上一步,右肘一抬,向他腰部撞上去。
避招干净俐落,出手更干净俐落显然此老的功夫已练到第一流的境界。
史秀龙也没打算在第一招就打中对方,铁棒一砸之后,身形随之半转,铁棒随着身形的转位而转变,化直砸为横扫,呼的一声,铁棒已到了对方的右腰。
五通神言公臣喝采道:「好棒法。」
身子竟然站着不动!
于是「蓬!」的一声,史秀龙的铁棒结结实实的扫中他的腰部。
但是,五通神言公臣的身子只微微幌了一下,神色如常,笑道:「力量不够!」
史秀龙简直傻了。
他觉得扫中对方的一棒,力气用的很足,打中巨石,巨石都将为之粉碎,而对方居然不痛不痒,这眞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五通神言公臣乘着他发怔的一瞬间,右脚忽的横扫而出,喝道:「躺下!」
史秀龙的身手却不如他想像的这么蹩脚,他反应十分敏捷,立时一跳而起,同时铁棒一沉,向他左太阳穴撞去。
他已知对方内功不凡,只有往要害处招呼才能克敌制胜,故第三招就改取对方的太阳穴。
五通神言公臣一脚扫空,似感意外,口中「咦!」了一声,连忙旋转飘开数尺,避过了史秀龙的凌空一击,接着右掌暴出,拍向史秀龙背心,喝道:「再接这一掌试试!」
这一掌,招式其实十分平凡,但攻出的时机却非常适当,正赶上史秀龙身子落地的一刹那。
史秀龙这时要想闪避或招架均已来不及,但是他的名堂也不少,曙五通神言公臣的手掌已快要拍中他的背心之际,忽见他身子向前一倾,右脚倒抬而起——
「拍!」
脚与掌,登时接个正着。
史秀龙身子向前飞出二三丈,手中铁棒一点地面,利住了身子,分毫无伤。
郦羽似极欣赏,不觉连连颔首。
五通神言公臣也为其巧妙的破招方法激赏不已,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笑声中,身形如电追上,再一掌拍出!
史秀龙大喝一声,铁棒倒抬,反撞对方腹部丹田大穴……
两人顿时斗成一团。
但打了四十招左右,史秀龙的棒法已被五通神摸淸楚,于是顿时处处受制,败象大露了。
「躺下!」
五通神言公臣突然右掌格开他的铁棒,左掌「砰!」的拍中他的腰部。
史秀能登时被拍得双脚离地,跟着一屁股跌坐地上。
五通神言公臣再乘机欺身到他身后,一掌按到他天灵盖上,喝问道:「卖不卖?」
史秀龙只觉头上像压着一座山一様重,顿时动弹不得,但是他仍不屈服,大声道:「不卖!」
五通神言公臣加劲压下,冷笑道:「眞的不卖?」
史秀龙叫道:「不卖!不卖!」
五通神言公臣道:「那么,老夫马上送你囘老家去!」
史秀龙道:「妈的头,你动手便了,要我史秀龙屈服,做梦。」
五通神言公臣怒骂道:「好小子,你反正要死,把命卖给我们又有甚么不同?」
史秀龙道:「大大的不同,我史秀龙一生光明正大,岂可把命卖给贼子,那岂不等于落草为寇!」
五通神言公臣似乎动了眞怒,囘对十二飞钹郦羽道:「大当家的,这小子又臭又硬,宰了他吧!」
郦羽道:「不,放了他。」
五通神言公臣一怔道:「怎么呢?」
郦羽道:「老夫很欣赏他的骨气,这样的靑年该让他多活几天!」
五通神言公臣道:「可是——」
郦羽道:「别再说了,老夫自有办法找到『月姑』,放他去吧!」
五通神言公臣不敢违拗,悻悻的收囘手掌,喝道:「便宜了你这小子,快滚!」
史秀龙顿感全身一松,当下拾起铁棒站了起来,道:「我不走了!」
五通神言公臣一愕道:「你说甚么?」
史秀龙昂昂首道:「我说,我不走了!」
五通神言公臣大为光火道:「怎么,你小子不死不痛快是不是?」
史秀龙不答理他,转对十二飞钹郦羽说道:「郦大当家的,我改变了主意,决定把命卖给你。」
郦羽道:「为甚么?」
史秀龙笑道:「因为我忽然觉得这项交易对我十分有利,既可以得十万两银子,又可以使你和『月姑』斗个两败俱伤,你和『月姑』若死了,天下可太平一半!」
郦羽打从出现到现在,脸上从未露出一丝眞正的笑容,而现在却笑了,道:「对,所以你把命卖给老夫,等于是在行善。」
史秀龙把手伸向五通神言公臣,道:「那钱票给我吧!」
五通神言公臣掏出钱票递给他;史秀龙收下钱票后说道:「另五万两何时给?」
五通神言公臣道:「你到了济南府后,自然会有人送去的。」
史秀龙道:「好,我走啦!」
他荷起铁棒,擧步便要走路。
五通神言公臣道:「等一下!」
史秀龙住足道:「还有甚么指敎的?」
五通神言公臣道:「老夫提醒你一下,你若卷款而逃,不依约定前往济南府,那麽,你会死的很痛苦!」
史秀龙不大高兴的道:「你要是不放心,现在作罢还来得及!」
郦羽向他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口 口 口
史秀龙于是来到了济南府,一入城中,他首先找到了「宝山钱庄」,取出钱票交给帐房,后者看过之后,以怀疑的眼光问道:「这张票子是谁给你的?」
史秀龙心慌道:「怎么?是假的不成?」
帐房摇摇头道:「不假。」
史秀龙透了一口气:「既非假票子,你把银子付给我就是了,何必多问!」
帐房道:「在下总得证实一下啊!」
史秀龙低声道:「十二飞钹郦羽你老兄认识吧?」
帐房狐疑之色立告消失,陪上笑脸道:「认识!认识,尊驾要全数领去么?」
史秀龙点头道:「当然!」
帐房望望门外道:「有没有车子?」
史秀龙一呆道:「要车干么?」
帐房笑道:「五万两银子,要五辆车子才能装载,尊驾没开车来,怎么提得走呀?」
史秀龙一直没有仔细去想像五万两银子到底有多少,这时一听之下,头皮几乎要发炸,道:「不错,不错,这怎么办啊?」
帐房觉得可笑,道:「尊驾领取这五万两银子欲赴何处去?」
史秀龙道:「不去别处,打算在这济南府挥霍一番,花光为止。」
这次轮到帐房先生头皮发炸了,他睁大了眼睛道:「尊驾说着玩的吧?」
史秀龙道:「才不,我花完了这五万两之后,还要花另外的五万两。」
帐房愕在柜后。
史秀龙道:『我看这样好了,本城哪一家客栈设备最豪华?」
「安福客枝。」
「那么,麻烦你派人把银子送到安福客栈如何?」
「好好,尊驾贵姓大名?」
「史秀龙。」
「那么,在下马上派人去叫车子,半个时辰之内,一定把银子送上。」
当史秀龙找到安福客栈,把客栈里最高贵的三间上房包下来不久,宝山钱庄运到的不止五万两,而是十万两!
宝山銭庄的帐房先生也跟了来,把原因告诉他,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囘事,心中对十二飞钹郦羽的守信和明快作风颇为折服,当下他指挥搬运伕把十万两银子分别搬入三间上房,搬放妥当之后,他取出五千两银子付了搬运费,此举顿时把那几个搬运伕吓呆了。
这种破天荒的巨额赏赐,不到半天就轰动了整个济南府,于是没多久安福客栈的门口便聚集了一百多个叫化子和三百多个穷人,他们把史秀龙视为从天而降的大财神,希望得些赈济。
史秀龙闻报之后,立刻命店小二搬出五千两银子,每人分发十两银子把他们打发走了。
半天工夫就去了一万两银子,但是他一点也不心痛,他的生命只剩下十八天,心中正在为「如何在十八天之内花掉九万两银子」而烦恼呢。
这天晚上,他为计划花钱而澈夜未眠,一直想到天亮,仍然想不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来,没奈何,乃照老办法进行——
开始在济南府吃喝嫖赌起来。
第一天,他在吃,喝,嫖三项上花掉了两千两银子,然后带着三千两银子上了赌桌。
一场豪赌下来,他却反而赢了四千两!
他预算每天花掉五千两,十八天下来正可把九万两银子花光,不料第一天反赢了钱,这就使他感到哭笑不得了。
——唉,这怎么办呢?
——不管他,我就这様每天玩乐下去,到了中秋节那天,不管剩下多少钱,就把它全部都赈济贫民可也!
这样,他一连縦情玩乐了三天,却又渐要得厌烦和索然无味了。
他忽然渴望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单独坐一坐,想一想——
「小二哥,这城中可有甚么比较淸静的地方可玩?」
「有的,不过不在城中,西城门外的老梅坡可以去看看,听说梅花已经盛开了。」
于是,他单独来到了老梅坡。
老梅坡是一大片山坡地,上面生长着数百棵梅树,此际果是盛开之时,远远望去,但见梅花密如雪球,灿烂如锦,而且人尙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令人顿时精神淸爽,俗念全消。
史秀龙走上了老梅坡,置身于一棵老梅树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到特别的舒服,不觉自语道:「好地方,要是『月姑』选择此地与我相会,那岂不妙?」
但一想到十二飞钹郦羽等人,他又不禁摇头叹息,道:「不成,我已经没有机会跟『月姑』在不受干扰之下成就好事了!」
他移步慢慢向坡上走去,一路穿行于梅林之下,走到一处坡上,看见有个小童在放羊,上前搭讪道:「小老弟,这群羊是你家的?」
那小童答道:「是呀!」
史秀龙笑道:「你养了羊干么?」
小童道:「卖呀。」
史秀龙道:「母羊生小羊么?」
小童道:「生了,上个月生了五只。」
史秀龙道:「我小时候也放过羊,羊怕水对不对?」
小童道:「对。」
史秀龙道:「现在一只羊可卖几个钱?」
小童道:「一两银子吧,我也不大淸楚,每次都是我爷牵去卖的。」
史秀龙点头笑笑,继绩向前行去。
小童道:「喂,我告诉你一件事。」
史秀龙转身问道:「甚么事?」
小童指指左方梅林,低声道:「那边有两个人,很奇怪咧!」
史秀龙望望那边梅林,问道:「甚么样的怪人?」
小童道:「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胖女人,那个老头子好可怜,被那个胖女人用一条绳子绑着,就像牵牛一样,你说怪不怪?」
史秀龙立刻想到了「公羊伯」和「母大虫」来,好奇心立起,问道:「他们在这地方干么?」
小童道:「不知道,那个胖女人正在睡觉,那个老头子坐在树下,样子很可怜呢!」
史秀龙道:「现在还在睡觉么?」
小童道:「大槪是吧。」
史秀龙道:「我去看看。」
他转身欲去,忽然想出一个主意,面上现出笑容,又囘对小童道:「小弟,我买你一只羊好么?」
小童摇头道:「不成,我爹会揍我的。」
史秀龙道:「卖好价銭你爹不会揍你。」
小童道:「我不敢……」
史秀龙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递给他说道:「看,这是十两银子,可以买十只羊,现在我只要一只,这价钱不好么?」
小童接过银子,惊喜道:「你不骗我?」
史秀龙道:「骗你我会死。」
小童笑道:「好,你要公羊还是母羊?」
史秀龙道:「公羊。」
小童拉来一只老公羊,道:「这一只好不好?」
史秀龙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他向小童要了一小截绳子,把老公羊的嘴巴绑住,不让他咩咩叫。
小童迷惑道:「你怎么绑着牠的嘴巴?」
史秀龙道:「我不喜欢牠叫,好了,我走了,你一不许跟来,否则我要索囘那十两银子把羊还给你。」
小童忙的点头道:「好好,我不跟去,我要囘家去啦!」
他似乎怕史秀龙反悔,急急忙忙赶羣群下山坡去了。
史秀龙于是拉着老公羊向左方梅林轻步走去,走入好一段林地,果见在一棵高大的老梅树下,那个「毋大虫」正四平八稳的躺在树下睡觉,张着大嘴巴,鼾声「吼吼」如雷,而那个「公羊伯」则低头蹲坐一旁,样子可怜兮兮的,他的腰上仍绑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执在「母大虫」手里。
史秀龙走近时,那公羊伯抬起了头,他见有生人来到,似乎有些老羞成怒,擧手挥了挥示意史秀龙走开,史秀龙以手指竖竖嘴唇,反手示意他勿张声,一面继续提轻脚步走过去。
那公羊伯不知史秀龙有何用意,但是已知史秀龙要跟他打交道,故未再阻止他走近。
史秀龙走到他身旁,指指他腰上的绳子,再指指走公羊,然后作个「尊意若何?」的手势。
公羊伯明白其意,摇摇头表示不接受。
史秀龙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咱们喝酒去!」
一听说喝酒,公羊伯眼睛发亮了,面露笑容,连连点头,立刻解开腰上的绳子,反绑到那只老公羊的脖子上。
史秀龙也解开了老公羊嘴上的绳子,为恐牠咩咩叫,立刻拔了一把靑草塞入牠的嘴里。
公羊伯似怕老妻醒来,一拉史秀龙,提轻脚步疾走,史秀龙跟着他走,老少俩走出一段林坞随即拔步飞奔,飞也似的朝山坡下奔来。
转眼奔到山坡下,公羊伯还不放心,又继续奔行一段路,直到远离了老梅坡,才停止笑道:「好了,我老人家终于自由了!」
他接着囘对史秀龙仔细打量一番,很友善的笑问道:「老弟你叫甚么?」
史秀龙道:「史秀龙。」
公羊伯含笑道:「你说要请我喝酒?」
史秀龙点头道;「正是。」
公羊伯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因为我看你太可怜,你为甚么那样怕她?」
公羊伯叹了口气,说道:「唉,说来话长了,……」
史秀龙道:「咱们去城里喝酒,等喝酒的时候,你老再慢慢说给小可听吧!」
公羊伯说了声「好」,迈步欲行,但忽又刹住,皱了皱眉道:「不成,等下她醒来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史秀龙道:「不要紧,她不会生气的。」
公羊伯道:「你怎知她不会生气?」
史秀龙笑道:「丈夫变成了羊,她只会伤心,不会生气。」
公羊伯笑得打跌,道:「不错,不错!她一向管得我老人家透不过气,老是说要把我驯服成一只羊,等下她醒来的时候,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忽又担忧起来,摇摇头道:「不成,我只能离开她一两天,不能永远离开她,到了囘到她身边的时候,可有苦头吃了。」
史秀龙道:「我保证你囘到她身边以后,她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公羊伯不解道:「为甚么?」
史秀龙向他耳言一番,最后笑道:「你老以为如何?」
公羊伯高兴的又笑又跳起来,道:「妙!妙!小兄弟,你眞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老人家一定要好好谢你——,咱们喝酒去也!」
他拔步便走,但走了几步,又似想到甚么严重的问题,又停步道:「不成!」
史秀龙见他忧喜交集,患得患失,不觉失笑道:「又怎么了?」
公羊伯面呈严肃道:「我喝酒囘来的时候,她要是离开了老梅坡,我如何才能够找到她呢?」
史秀龙道:「这个……」
公羊伯道:「所以,想来想去,我老人家还是不冒这个险为妙——我还是囘到她身边去吧!」
说着,转头欲囘老梅坡。
史秀龙道:「没出息,你没有她活不了,是不是?」
公羊伯苦笑道:「是的,我老人家是笼子里的鸟儿,这一辈子是注定生活在笼子里。」
史秀龙道:「你老别囘去,小可去告诉她好了。」
公羊伯道:「你怎么告诉她?」
史秀龙道:「就照刚才小可告诉你的办法骗骗她,叫她在老梅坡等候。」
公羊伯考虑道:「唔……」
史秀龙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你老若是放弃了,今生今世别想翻身啦!」
公羊伯突然一皎牙,毅然决然说:「好,就这么办,我在那里等你?」
史秀龙道:「城中的黄鹤楼,那地方有几十年的陈年老酒。」
公羊伯没再开腔,发足便向济南府奔去。
史秀龙则折返老梅坡,刚刚走上山坡,便听到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从林中传了过来。
「天呀,我的老公变成老羊了,这叫我怎么过活呀!鸣呜鸣,嗬嗬嗬,我好命苦呀!」
哭声中,母大虫牵着那只老公羊出现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着,其伤心之状,似已到肝肠寸断的地步!
史秀龙心中直笑,却故作不闻不见,停步于梅树下,仰首欣赏着梅花。
母大虫见到了人,如遇救星,连忙上前扯住史秀龙,泪汪汪问道:「请问小哥儿,你可曾看见我丈夫?」
史秀龙故作迷惑道:「妳丈夫怎么了?」
母大虫悲声道:「我也弄不淸楚,我丈夫本来好好的在我身边,谁知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丈夫竟变成了这只老公羊!」
史秀龙注目一噢道:「有这等事,大嫂的夫君叫什么姓名?」
母大虫道:「他叫公羊伯,你小哥儿责武林中人,一定知道他的。」
史秀龙看看她牵着的那只老公羊,道:「大嫂请详细说给小可听听,妳丈夫怎么会变成了一只老公羊呢?」
母大虫哭道:「大约一个时辰以前,我牵着他来到这老梅坡看梅花,后来我很困,就在树下睡着了,刚才突然被一阵『咩咩』羊叫声吵醒,睁眼一看,我的丈夫已经不见,却有这只老公羊牵在我手里。」
说著说著,又嚎啕大哭起来。
史秀龙道:「大嫂对你丈夫一向管得很严厉是么?」
母大虫边哭边道:「是的,是有一些严厉,我怕他跑去玩女人,就用这条绳子把他绑住,我说过要他驯服得像羊一样柔顺,谁知他竟然变成了一只老公羊。天啊!这难道是老天爷在责罚我?」
史秀龙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嗯,这很有可能,老天爷因见妳对妳丈夫不太尊敬,因此就让他变成一只羊,不过……」
他笑了笑,接着道:「大嫂不是希望妳丈夫像羊一様柔顺么?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羊,正应了大嫂的希望,这有何不好?」
母大虫哭啼啼道:「不成,我要我丈夫,不要羊!」
史秀龙转对老公羊笑道:「羊啊!你若是公羊伯变的,还是变囘为人吧!你老婆已经伤心欲绝了。」
老公羊像有意凑兴,竟峰峰叫了起来。
母大虫听了更伤心,不觉跪下抱住老公羊,哭叫道:「贼汉子,你好狠的心,老娘只不过怕你乱跑,所以才把你栓住,其实,老娘是喜欢你的,你快变囘过来,老娘买酒给你喝便了!」
老公羊受宠若惊,挣扎欲跑,又咩咩叫起来。
母大虫紧紧抱住牠,道:「不,你不囘变为人,老娘绝不让你走的。」
老公羊叫得更恐慌,显然吃不消她的拥抱爱护。
史秀龙拚命忍住了笑,说道:「大嫂,这不是办法,妳若是希望妳丈夫囘变为人,只有一个办法。」
母大虫抬起泪脸道:「甚么办法?」
史秀龙道:「囘到他变为羊的地方,诚心诚意的忏悔个两三天,这样或能感动上苍,使妳的丈夫囘变为人。」
母大虫道:「要这样么?」
史秀龙道:「是的,非如此不可!」
母大虫道:「要是变不囘来呢?」
史秀龙道:「大嫂只要痛改前非,不要再折磨妳丈夫,小可相信他会变囘来的。」
母大虫悲哭道:「我其实不曾折磨他,我只不过用一条绳子把他拴住吧了!」
史秀龙冷笑道:「哦,这还不算折磨?妳看那一家的妻子一天到晚用绳子栓住丈夫?」
母大虫道:「我不栓住他,他就到处乱跑,有时,几个月不囘家,你说这叫我如何忍受呢?」
史秀龙道:「不管怎么说,用绳子拴住丈夫是不对的,要是我老婆这样对待我,我也会变做羊。」
母大虫擧袖拭泪,说道:「我现在知道错了,只要他囘变为人,我绝不再用绳子栓住他了。」
史秀龙道:「那麽,大嫂就囘那地方去等,诚心诚意的谶悔两三天,小可相信他定会变囘来的。」
母大虫点点头。
史秀龙又道:「妳千万不要走开啊!」
母大虫道:「好的,他不变囘来,我就在那地方等他一辈子。」
说到这里,牵着那只老公羊囘头走,道:「走吧,贼汉子,咱们囘那地方去——哎哟,你怎么啃起草来了,好馋嘴!」
口 口 口
公羊伯一口气喝干了一碗陈年老酒,很惬意的摸摸肚子,笑道:「痛快!痛快!我老人家已有好多年没这样痛快的喝过了!」,
史秀龙道:「那麽,你老就多喝一些,这两三天小可请客。」
他和公羊伯现在是在城中的黄鹤酒楼上,他叫了一桌最丰富的酒席招待公羊伯。
他有目的么?
没有!
他只觉得公羊伯太可怜,想让公羊伯好好的享受享受罢了。
公羊伯的酒量很好,对鱼肉的味口也奇佳,他将桌上的菜肴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身子才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史秀龙道:「听尊夫人说,你老对女人也很有兴趣,是么?」
公羊伯闭着眼睛道:「唔……」
史秀龙道:「怎么不说话呀?」
公羊伯缓缓道:「我老人家没有钱,钱都在我那臭婆娘身上。」
史秀龙道:「钱我有,你老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公羊伯双目微睁,瞟了他一下又闭上去,道:「小兄弟,你这様拍我老人家的马屁一定有目的,赶快说出来听听吧!」
史秀龙听了起身便走。
公羊伯道:「那里去?」
史秀龙道:「结账,然后去玩姑娘。」
公羊伯道:「我呢?」
史秀龙道:「你的事我不管。」
公羊伯有些发慌跳起来,道:「喂喂,你怎么啦?」
史秀龙冷冷一哂,道:「我史秀龙从来不拍人家的马屁,为了消除你的误会,咱们到此为止!」
公羊伯连忙伸手拉住他道:「别走,别走,咱们再谈谈,算我老人家说错话就是了!」
史秀龙这才转囘座头坐下,道:「现在开始,你老对我要有个淸楚的认识,我把你老救出来,请你老喝酒,完全是基于同情你老,而没有任何目的!」
公羊伯果然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起来,笑嘻嘻道:「你是第一个!」
史秀龙道:「第一个甚么?」
公羊伯笑道:「第一个奇怪的靑年。」
「怎么说?」
「以前,凡是接近我老人家的靑年,都对我有所要求,而你却不是,很出乎我老人家意料之外。」
「他们要求你甚么?」
「要求我老人家传授他一招半式,好去扬名立万。」
「哦。」
「你没有么?」
「没有,在九龙岗被挑之前,我对你老这个人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一定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
「胡说,我在大江南北也小有名气,人家称我为『一条龙』呢!」
公羊伯笑道:「嘻,一条龙?嘻嘻,一条小蛇儿罢了!」
「你别太轻视我,我如是个小人物,也不会被……」
「被甚么?」
「不说了。」
「不!」
「那麽,你说在『九龙岗被挑之前』一语是甚么意思?莫非你曾到过九龙岗?」
「是的。」
「你去那儿干么?」
「救一个被掳劫上山的姑娘。」
「救了没有。」
「没有,我到了九龙岗附近,看见你们夫妻和一个乘无底轿的怪人自山寨出来,我后来入山寨一看,那里已被夷为平地。」
「那不是我老人家干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因为我到了那里时,发现一个尙未断气的小头目,他虽然只说了一句『月姑』,但是我已经知道那是『月姑』干的。」
「奇怪?」
「嗯?」
「你既知道『月姑』这个女人,怎么反不知道我老人家这个人呢?」
「……」
公羊伯注视他半响,问道:「你认识『月姑』么?」
史秀龙摇头道:「不认识,只听过她的大名,『月姑』的今宵月下剑和『石郞』的三生石上刀,谁不知道呢!」
公羊伯叹了口气道:「唉,看来只有为悪的人才能名满天下!」
史秀龙问道:「你老和那个乘无底轿的怪人去九龙岗何为?」
公羊伯道:「找『月姑』啊!我那臭婆娘一直吵着要我老人家收拾了那个妖精……」
史秀龙道:「那个乘无底轿的怪人是何许人物?」
公羊伯道:「他是大理国的第一高手,姓段名鸿兴,武林人管他叫『段洞主』,他赶去九龙岗的目的正好跟老人家相反。」
史秀龙道:「他去干何事情?」
公羊伯道:「他在南方久闻『月姑』的艳名,此番前来中原,想和『月姑』睡一觉。」
史秀龙叫道:「那不是找死?」
公羊伯笑道:「不,他的身手不在『月姑』之下,『月姑』是杀不了他的。」
史秀龙一哦,又问道:「那么,『月姑』因何挑翻了九龙岗?」
公羊伯摇头道:「不知道,『月姑』每个月总要杀死一个男人,这次竟歼灭了九龙岗郦家盛的山寨,想必有原因的。」
史秀龙道:「她惹得起『十二飞钹郦羽』么?」
公羊伯道:「单打独斗,郦羽,恐怕要略逊一筹,不过他手下高手如云,『月姑』惹上了他也确实很讨厌,但是管他的呢!郦羽和月姑,正是所谓的男盗女娼,让他们去斗个两败俱伤,岂不很好!」
史秀龙笑道;「有道理。」
公羊伯道:「你师出何门?」
史秀龙道:「小可没拜过师父一!小可的武功,是家传的,我的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的父亲传给我。」
公羊伯道:「传的甚么功夫?」
史秀龙道:「一些拳脚和一路棒法,我父亲说我是九纹龙史龙的第十六代孙,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公羊伯惊讶道:「哦,你如是『九纹龙史进』,的后代,那么你的棒法一定很高明,改天有空,使出来让我老人家瞧瞧如何?」
史秀龙道:「好的,不过……小可有个更好的主意,只不知你老肯不肯答允?」
公羊伯道:「甚么事?」
史秀龙道:「明天咱们找个地方,由小可使出棒法给你老看,你老把它记下,将来找个好靑年传授给他,怎么样?」
公羊伯诧异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史秀龙道:「没有甚么意思,小可只是怕家传武功失传而已。」
公羊伯道:「你还年轻,还有几十年好活,怎么会失传呢?」
史秀龙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小可突然死了——」
公羊伯打岔道:「你不会横死的!」
史秀龙苦笑一下道:「这可说不定呢。」
公羊伯正色道:「不,我老人家会看相,你的人中很长,至少可活到八十岁。」
史秀龙摇摇头。
公羊伯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是遭遇到甚么困难?」
史秀龙摇头道:「没有,没有——好,不谈这些,咱们去找姑娘玩玩吧!」
老少俩玩到深夜,才一起囘到安福客栈,史秀龙把一间上房让给公羊伯,即各自入房安歇。
史秀龙解衣上床,正要躺下,突然感觉房中似乎有人,乃将放在床边的铁棒拿起,开声道:「出来!」
床左放置尿桶的一块布幔后面动了一下,随有一人揭幔走出,笑道:「小子,你很机警啊!」
原来,躲藏在他房中的竟是十二飞钹郦羽麾下四神之一——五雷神汪焦云!
史秀龙一见是他,不由一呆道:「时候未到,祢来干么?」
五雷神汪焦云说道:「来向你提出一次警告!」
史秀龙道:「湛么?」
五雷神汪焦云道:「不许你跟公羊伯在一起!」
史秀龙道:「为甚么?」
五雷神汪焦云道:「不要明知故问!」
史霜笑哦一声道:「你们怕我和公羊伯在一起,会嘛退『月姑』?」
五雷神汪焦云道:「不错!」
史秀龙道:「你们放心,我只跟他玩一两天,等快到中秋节时,我会请他走的。」
五雷神汪焦云断然道:「不行,明天一早,你就得将他遣走!」
史秀龙道:「现在距中秋节尙有半个月之久——」
五雷神汪焦云截口道:「『月姑』可能5到济南府,她若发现公羊伯和你在一起必不敢跟你约会。」
史秀龙笑笑道:「阁下似乎太低估了『月姑』的能耐,她从来不曾爽约的。」
五雷神汪焦云严峻地道,:「不管怎样,我们的命令你要服从,别忘了你的命已卖给我们了!」
史秀龙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明天一早,我带他去老梅坡,把他交还给『母大虫』便了。」
五雷神汪焦云点点头接着道:「如果他再来找你,你不准与他见面,知道么?」
史秀龙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他妈的,我现在开始后悔把命卖给你们这些贼子了丄」
五雷神汪焦云没有理昧他的牢騒,轻轻打开房门,一闪而没。
口 口 口
次日一早,史秀龙与公羊伯在客栈里共进早膳之后,开口说道:「老前辈,今天——」
公羊伯不待他把话说完,即摆手打岔道:「不成了,我老人家一夜睡不安枕,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跟你鬼混啦!」
史秀龙原要送他囘老梅坡,闻言正中下怀,笑笑道:「为甚么?」
公羊伯叹口气道:「跟你在一起,我老人家玩得很高兴,可是,我老人家是天生的贱骨头……」
史秀龙笑了笑,道:「你老是说离不开尊夫人?」
公羊伯点头道:「正是,我老人家已经被她折磨惯了,一天不挨她的折磨臭骂,竟然心神不宁若有所失,他老妈的好奇怪?」
史秀龙道:「这个小可十分了解。」
公羊伯欣慰地说道:「是的,因为小可有过一次经验,小可小时候曾养了一对鹦鹉,后来不小心给飞走了一只,过了三四天,小可在寒舍附近发现了那鹦鹉的尸体。」
公羊伯诧异道:「这甚么意思?」
史秀龙说道:「意思就是:鸟类本是生活在大自然中的,但如自小将牠养在笼子里面,牠即失去自我求生的能力!一旦出笼,就难免饿死。」
公羊伯不禁老脸发赤,嘿然道:「小子,别挖苦我老人家好不好?」
史秀龙含笑而起,道:「走,小可这就送你老囘尊夫人身边。」
于是,老少俩一起出了客栈,往老梅坡而来。
路上,公羊伯忽然道:「史秀龙,此地无人,你可把你的难言之隐,说给我老人家听听吧!」
史秀龙摇头道:「小可没有甚么难言之隐呀!」
公羊伯道:「别隐瞒,我老人家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察颜辨色的本能还有一些!」
史秀龙笑道:「小可日子过得挺不错,吃喝嫖赌不愁没银子,快活如我,还会有难言之隐么?」
公羊伯道:「不错,你有许多银子,可是,我老人家可不相信!『有銭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是金镜所能解决的。」
史秀龙道:「老前辈莫多疑,小可的确没有甚么难言之隐。」
公羊伯道:「好,你不说拉倒,其实我老人家也不大喜欢管闲事。」
说话间,不觉已来到了老梅坡,公羊伯「近鄕情忪」,慢下脚步道:「等下见到拙荆,要怎么跟她解释啊?」
史秀龙道:「就照小可昨天说的办法行事。」
公羊伯道:「那要等她睡了才行呀。」
史秀龙道:「她睡不睡午觉?」
公羊伯道:「睡的。」
史秀龙道:「那要等她睡了再行事。」
公羊伯停下脚步,低声道:「快到了,就在前面不远的老梅坡树下……」
说毕,提轻脚步,穿林行入。
行入十多丈深,一眼瞥见那母大虫果然还在那棵老梅树下,而且,手上还牵着那只老公羊。
更使史秀龙看了心喜的是:母大虫竟歪着头在大发鼾声,敢情还没有「起床」呢!
史秀龙立即悄悄退囘,向公羊伯说道:「好机会,尊夫人还在睡觉哩!」
公羊伯感到意外道:「噢,她一向起得早,大概昨晚也没睡好,因此才醒得迟。」
史秀龙说道:「机不可失,咱们快的过去吧!」
老少俩当即蹑手蹑脚的来到那母大虫的跟前,公羊伯小心翼翼的解开绑在老公羊颈子上的绳子,改绑到自已的腰上,史秀龙却一把揑住老公羊的嘴部,不使牠「咩咩」叫,然后将牠揽起躲入附近的梅林中。
公羊伯见史秀龙已藏入林中,于是伸手拍了拍母大虫,轻声叫道:「娘子,太阳晒着屁股啦!」
母大虫霍地惊醒,一见丈夫已囘变为人,喜得一把搂住公羊伯,悲喜交集地说道:「谢天谢地,贼汉子,你终于变囘来了!啊呀呀!可把老娘吓死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变做羊的?」
公羊伯被她搂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嗫嗫嚅嚅地道:「我……我也不知道……」
母大虫哭道:「都怪我不好,你……你变做羊苦不苦?」
公羊伯故意愁眉苦脸道:「苦倒不苦,就是肚子有些痛……」
母大虫一呆道:「肚子疼,为甚么?」
公羊伯叹口气道:「大槪是草吃多了的关系吧。」
母大虫「哦」了一声道:「眞该死,我是怕你没吃饱,所以多塞了几把草给你吃,如今还疼么?」
公羊伯道:「如今不疼了。」
母大虫透了一口气道:「不疼就好,唉!你要是没变囘来,老娘可要伤心死了。」
公羊伯嘻嘻一笑。
母大虫忽然瞪他一眼道:「你还笑,这件事也是好笑的么?」
公羊伯忙道:「是是,我不笑了。」
母大虫不知怎的,忽然无名火起,拉下脸孔,道:「你老实告诉老娘,你是怎么变做羊的?」
公羊伯道:「我也不知道呀!」
母大虫道:「胡说,你一定知道!」
公羊伯发慌道:「我发誓,我眞的不知道,我就那么糊里糊涂变成羊的,咳咳,好在变的是公羊!」
母大虫怒道:「哼哼,老娘只不过说你两句,你竟敢一变为羊,这不是存心气死我么?」
公羊伯道:「不不,不不……」
母大虫似乎愈说愈有气,竖眉瞪眼道:「说,你是使甚么邪术才变做羊的?」
她站了起来,两手一揷腰,气势汹汹地说道:「今天,你不老老实实的告诉老娘,老娘非……」
说到此处,陡然面色大变!
原来,公羊伯怕被她一再严词追问之下,忽然弯下身子,两手按到地上,做「四脚」着地之状。
母大虫大吃一惊道:「你干什么?」
公羊伯叫道:「咩咩!咩咩!」
母大虫登时面色如土,慌忙又一把搂住了他,惊慌失措的大声骸叫道…「不不贼汉子,你快不要如此,老娘以后不骂你了,也不用绳子绑着你了!还有……还有老娘一定买酒给你喝,一天一斤!一天一斤!」
公羊伯这才站起笑道:「眞的么?」
母大虫连连点头道:「眞的,眞的!只要你不变做羊,老娘什么都答应你!」
公羊伯耸耸肩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啊。」
母大虫像一只阿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道:「不反悔,不反悔,唉!一定是.前世欠了你的,今世活该受你的气!」
公羊伯得意的笑道:「现在快替妳老公解开腰上的绳子吧1」
母大虫顺从的替他解去绳子,然后问道:「咱们如今何处去?」
公羊伯道:「去济南府。
母大虫道:「干什么?」
公羊伯道:「喝酒。」
口 口 口
史秀龙囘到城中客栈自己的房间,和衣往床上一倒,暗暗嗟叹不已。
他嗟叹自己福薄命舛,为什么不在把命卖给「十二飞钹郦羽」之先认识公羊伯?
——公羊伯虽是个惧内的人,却是一位身怀奇艺的武林高人,以他之能,必能击败「月姑」而挽救自己的一条命!
——可是,唉!如果自己不把命卖给「十二飞钹郦羽」,怎么能够来到济南府而遇上公羊伯?又怎能够挥金如土,使公羊伯在自己的盛情款待之下大受感动,而自动表示愿助自己解决困难?
——要是自己把实情告诉了公羊伯,他一定肯出面对付「月姑」,那样一来十二飞钹郦羽将会如何?
——不,自己既然已把命卖给了他,怎可食言反悔?我史秀龙乃是堂堂的一条汉子,岂可苟且偸生而做出不光明的事?算了,还是认命算了!
刚刚想到这里,房门外忽然「砰砰砰」的响起来,有人在敲门!
史秀龙坐起开声问道:「甚么人?」
「大爷,是小的。」
店小二的声音。
史秀龙道:「门没着锁,进来吧!」
店小二推门而入,拱手笑道:「大爷,您囘来了,玩得可好?」
史秀龙意兴阑珊地说道:「还好,你有什么事么?」
店小二赔笑道:「小的斗胆,来告诉大爷一件事……」
他搓搓手,接着道:「大爷那天发了五千两银子救济贫苦之人,这件事已轰动整个济南府,如今人人都称呼您是『史大善人』哩!」
史秀龙淡淡笑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
店小二道:「不,小的是……是想问问大爷,不知大爷还肯不肯做一件善事?」
史秀龙道:「又有一大批穷人来了?」
店小二忙道:「不是,不是,小的要说的是眼下住在敝客栈的一对父女,他们很可怜需要人救济。」
史秀龙道:「他们怎么了?」
店小二道:「他们父女是卖唱的,今早住入敝横,那老的病得好厉弯却没钱请大夫看病,小的看他很可怜,所以……所以……」
史秀龙立刻取了一百两纹银交给他,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送给他们父女好了。」
店小二很高兴,接去银子,一再的称谢夸讃之后,就转身跑出去了。
史秀龙忽然感到万分惭愧,暗忖道:「唉,我史秀龙哪里是有意行善,我只不过是有太多的银子无处挥霍罢了,惭愧!惭愧!」
当下,他又躺囘床上,盘算着如何在未来的十三天之内,花掉尙余八万多两的银子……
这件事使他愈想愈苦恼,也愈精神疲倦,不觉倦倦然有了睡意。
正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敲门!
史秀龙顿时睡意全消,翻起身问道:「谁呀?」
「大爷,是小的。」
又是那店小二!
史秀龙微一皱眉道:「你又有何事?」
店小二在门外答道:「大爷,这位梅姑娘要来向您叩谢赠金大恩。」
史秀龙道:「不必了,你叫她囘去吧!」
店小二道:「可是,这位梅姑娘说一定要当面谢谢,否则她不敢接受银子哩!」
史秀龙无奈,只得说道:「好吧,请她进来!」
她年约二十出头,纤纤白白的颇有几分姿色,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她一走入房间,便向史秀龙跪倒,默默的磕头,其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
史秀龙连忙伸手做扶起之状,道:「姑娘快请起来,小可愧不敢当。」
她默默的,盈盈的站起,仍低首不言。
史秀龙觉得她的气质有不同凡俗之处,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姑娘贵姓芳名?」
姑娘轻轻的答道随「难女姓梅,小名叫映雪。」
史秀龙道:「梅映雪,这姓名可眞淸新脱俗,梅姑娘何方人氏?」
梅映雪又轻起朱唇道:「苏州。」
史秀龙道:「那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听店小二说,令尊病倒了?」
梅映雪点点头。
「甚么病?」
「积劳成疾……」
「很严重么?」
「是的。」
「请了大夫没有」
「有位小二哥已代难女去请了……」
「出门在外,最怕病魔相困,姑娘速去小心照顾,方才小可托店小二奉上的纹银百两若是不够用,小可愿再相赠些许,以救姑娘燃眉之急。」
「不,谢谢,一百两银子已经太多了,萍水相逢,蒙君厚赐,难女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眼泪掉了下来。
史秀龙颇能了解她的心情,当下安慰道:「姑娘莫伤心,令尊患的既是一般病症,如今请了大夫,当可药到病除,至于小可相送的百两银子,区区之数而已,切莫放在心上。」
梅映雪擧袖拭去泪水,说道:「我们父女,流落江湖四五载,今日,总算遇着了一位好人……」
史秀龙道:「好人两字,愧不敢当,小可只不过有几个臭钱而已。」
梅映雪道:「史恩公大名如何称呼?」
史秀龙一欠身道:「贱名秀龙。」
梅映雪说道:「难女但愿有朝一日,能够报答恩公的大恩德,此生若是不能,来世愿为犬马|!」
史秀龙连忙截口道:「不,梅姑娘快不要这样说,老实说小可本无行善之心,这只不过是机缘凑巧罢了,不必言谢!不必言谢!」
梅映雪裣袵一福道:「家父病势沉重需人照顾,难女改日再来致谢。」
史秀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请便。」
梅映雪再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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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2 09:3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杀机隐隐风云涌



史秀龙看着梅映雪走了后,并没有继续去关心她的际遇,他只觉得闷闷的。似有满腔闷气无法发泄,当下决定再去豪赌一番再说,乃包了几百两纹银,出门而来。
他尙未花完的八万余两纹银,仍存放在两间客房中,但是他除了要用就拿之外,其余的视如粪土,每次外出,均不锁门或关照店小二,就那么洒洒脱脱的迳自走了。
一连四天都是如此,而奇怪的是他「库存」的银子却似没有减少一点点。
是没有宵小觊觎?或是大家已知他是「十二飞钹郦羽」下令「保护」之人,故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他也想都不去想,他只想如何赶快在十三天之内花光八万余两银子而已!
现在,当他带着一包银两刚刚一脚踏出客栈大门的时候——
「嗨!就是他!贼汉子,老娘说的那位小哥就是他!」
史秀龙不禁怔住了。
原来,开声叫嚷的人,赫然竟是母大虫!
她和丈夫公羊伯,刚好来到客栈门外的街上,正好撞见了史秀龙,不觉欢声叫嚷起来。
公羊伯假装不认识史秀龙,眨眨眼问道:「他……他是谁?」
母大虫叫道:「他就是那位在老梅坡指点老娘迷津的小哥呀!」
说着,赶上一步拉住了史秀龙的手,笑道:「小哥你看,我丈夫变回来了!」
史秀龙「哦」了一声,指了指公羊伯,装蒜道:「他就是大娘的丈夫?」
母大虫道:「正是!正是!小哥,我眞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指点了迷津,说不定我丈夫还变不回来呢!」
她回对公羊伯下命令道:「贼汉子,快向这位小哥拜谢!」
公羊伯含笑向史秀龙点点头,挤挤眼,道:「小哥,谢谢你了,这回设非是你,我老人家势将终生为羊矣!」
史秀龙会心一笑道:「别客气。」
母大虫道:「我丈夫是今早变回来的,昨天小哥指点我要虔诚忏悔,我就眞的虔诚忏悔,结果只一夫工夫就把他变回来了。」
欢喜和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好像公羊伯的回变为人,全是她的功劳似的。
史秀龙笑道:「是啊,这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母大虫一指客栈,说道:「小哥就住在这儿?」
史秀龙道:「是的。」
母大虫道:「你吃饭没有?」
史秀龙道:「还没有。」
母大虫转对丈夫问道:「贼汉子,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咱们请这位小哥吃一顿饭,以答谢他给咱们的恩。」
公羊伯笑了笑道:「娘子,妳老公向来是不管钱的,有没有银子,那要问妳呀。」
母大虫白了他一眼道:「没出息,当着人家这位小哥面前,也好意思讲这种话!」
说到这里,回对史秀龙露出难为情的笑容道:「小哥,我愿意请你吃一顿饭,谁知正好手头不便,不过没关系,我有个折衷的好办法——我请客,你小哥先垫一下,如何?」
史秀龙笑道:「好啊!」
母大虫道:「那一天这贼汉子有钱,我一定叫他还给你。」
史秀龙道:「不必,不必,那边有家酒楼,咱们就到那酒楼上吃饭吧。」
母大虫一看他所指的酒楼气派不凡,倒有些不安,道:「那酒楼很大,只伯要花不少钱呢。」
史秀龙拍拍手上的一包银子笑道:「大娘不用担心,小可这里面有五百两银子,足够咱们三人吃个痛快。」
母大虫听了睁大眼睛道:「嗄!你有五百两银子,你那里来这么多的钱?」
史秀龙笑道:「数日前小可卖了一样东西,得银十万两,如今小可手头上还有八万多两呢。」
母大虫吃惊道:「我的天,你小哥卖了什么东西,竟是这样値钱?」
史秀龙微微一笑道:「对不起,恕不奉吿,咱们还是去吃饭吧。」
于是,三人进入酒楼,拣了个座头坐下,史秀龙点了几样最名贵的菜,然后道:「先把好酒送上来,要快!」
跑堂的唯唯应是,叫菜拿酒去了。
母大虫似乎还是第一次上大酒楼,对酒楼上的各种陈设均感新奇,不停的东张西望道:「这家酒楼好气派,贼汉子,老娘嫁了你几十年,你就从不带老娘到这种地方来。」
公羊伯笑而不言。
母大虫接着又向史秀龙道:「小哥,你说给我听听没关系,到底卖掉什么东西,竟能得到十万两银子?」
史秀龙支吾道:「那东西……是我父母给我的,不过……说来惭愧,还请大娘不要追问如何?」
母大虫诧异道:「既是你父母给你的东西,有甚么不可说的?」
史秀龙笑笑不答。
母大虫回对丈夫道:「贼汉子,你猜猜他卖掉了甚么东西?」
公羊伯摸着胡子道:「大槪是命吧。」
母大虫一怔道:「甚么?」
公羊伯道:「命。」
母大虫啐道:「去你的,他若是把命卖掉,此刻还能请咱们上酒楼来吃饭么!」
公羊伯道:「唔,不错,不错……」
母大虫道:「你再猜猜!」
公羊伯侧头想了想,忽然一拍腿道:「我猜着了!我猜着了!」
母大虫急问道:「快说,他卖掉甚么?」
公羊伯道:「命。」
母大虫拉下脸道:「贼汉子,老娘今天不过给你三分颜色,你居然就开起染坊来了,你再敢跟老娘逗乐,老娘马上给你好看!」
公羊伯着忙道:「我说的是眞话呀!」
母大虫骂道:「放你娘的臭屁,他若是把命卖掉,人还会在此?」
公羊伯道:「他先收银,后付命。」
母大虫眨眨眼,摇头道:「老娘不信,人没一个不怕死的,谁肯把命卖给人家!」
公羊伯又摸摸胡子道:「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可以卖啦!」
母大虫道:「怎叫万不得已?」
公羊伯缓缓道:「譬如说,当一个人自知他死期将临时,就会毫不犹豫的把命卖掉。」
母大虫打量了史秀龙一眼,道:「我瞧他气色不错,那像是要死的人?」
公羊伯道:「我说的不是指生病而言,而是说——」
这时候,跑堂的已把酒送上来,史秀龙忙岔开话题道:「老丈莫再说笑话了,来,喝酒!喝酒!」一面说,一面替他们夫妇酌酒。
公羊伯果然对酒比较有兴趣,端起来一口干下,笑笑道:「好酒,这是陈年花雕!」
母大虫盯着他不说话。
公羊伯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心虚的笑道:「娘子,妳……怎么老盯着我?」
母大虫冷冷道:「你底下的话那里去?」
公羊伯苦笑道:「算了,娘子,这位小哥好意请咱们吃饭,咱们怎好意思盘根究底?」
母大虫又盯着他不说话。
公羊伯为之胆寒,忙道:「好好,我说便了,我想他必是遭遇到极大的困难,譬如说有个仇家要他的命,而他自己不是仇家之敌,一旦动手就非死不可,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然可以把命卖掉了。」
母大虫觉得有道理,立刻转对史秀龙问道:「小哥,是不是这样?」
史秀龙摇头道:「不是,不是!」
说话之间,点的菜也已一一端上来,母大虫见是平日难得吃到的好菜,也就没有兴趣再追究,当下抓起筷子道:「你不说算了,吃菜,吃菜……」挟起一大块葱油鸡往嘴里直塞!
她狼呑虎咽的把菜各吃去一大半之后,忽然又向史秀龙笑道:「小哥,你贵姓大名?」
史秀龙道:「小可姓史,贱名秀龙。」
母大虫道:「瞧你样子好像练过功夫?」
史秀龙道:「练过一些。」
公羊伯脱口道:「他是『九纹龙史进』的后代。」
母大虫讶然道:「你怎知道?」
公羊伯这才发觉说溜了嘴,慌忙『圆谎』道:「是猜的,因为他说姓史,所以我猜他可能是『九纹龙史进』的后代。」转对史秀龙笑问道:「老弟,我老人家猜得对不对?」
史秀龙笑道:「猜对了,小可正是『九纹龙史进』的后代。」
母大虫道:「这样说来,你想必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了?」
史秀龙谦逊道:「不敢,小可只略懂一些拳脚棍棒,不登大雅之堂。」
母大虫一指丈夫道:「你识我丈夫吧?」
史秀龙忙向公羊伯拱手道:「眞对不起,小可竟忘了请敎老丈的大名……」
公羊伯淡然道:「我老人家名如其人,叫公羊伯。」
史秀龙又拱拱手道:「原来是公羊老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母大虫得意洋洋地道:「我丈夫是当今武林风云人物,一顿足可使天地变色哩!」
史秀龙点点头道:「是的,是的,今得识荆,可谓三生有幸。」
母大虫道:「武林中人提起我丈夫,没一个不怕的,就连那个令人闻名丧胆的『月姑』,见到我丈夫也要退避三舍!」
史秀龙又点头道:「诚然,诚然。」
母大虫把话带入正题,郑重地道:「所以,要是你小哥有什困难,只管吿诉我丈夫好了,他只要一句话出去,没有人敢不听从的!」
史秀龙道:「当然,可是小可并没有遭遇到甚么困难,故——」
母大虫打断他的话道:「不,你一定遭遇到某种困难,我看得出来,你不必客气,只管说出来,我叫他替你去解决便了。」
史秀龙道:「大娘好意,小可十分感谢,只是小可的确没有任何困难呀!」
母大虫不大高兴地道:「你难道不相信我丈夫的能耐?吿诉你——」
公羊伯一拍她肩膀,打岔道:「娘子,他目前只有一项小小的困难……」
母大虫微怔道:「甚么困难?」
公羊伯道:「钱太多,不知要怎样花才能花完!」
母大虫以不大相信的表情瞪望着史秀龙,问道:「小哥,我丈夫猜得对么?」
史秀龙哈哈一笑道;「又猜对了。」
母大虫大喜道:「已是这么一个困难,不须我丈夫出面,由我来替你解决就够了,怎么样?」
史秀龙笑道:「可以,可以。」
母大虫道:「老娘别的不行,花钱倒很在行,小哥打算拿出好多来让老娘帮你花。」
史秀龙拍拍身边银包道:「就这些吧!」
母大虫皱眉发嗔道:「哼,你小哥可是瞧不起老娘?认为老娘只能花五百两银子?」
史秀龙笑道:「不是不是……」
母大虫沉声道:「那麽再去拿五百两银子来,老娘若是花不完一千两银子,就不叫『母大虫』!」
史秀龙当然不在乎送她五百两银子,点头道:「好的,小可再去拿五百两银子请大娘帮忙花花,不过小可有一项要求,要请大娘答应。」
母大虫道:「你说说看。」
史秀龙道:「大娘拿了一千两银子之后,请即离开济南府,半个月内,不许入城。」
母大虫一呆道:「这为甚么?」
史秀龙道:「请不要问理由。」
母大虫一口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史秀龙起身道:「那麽,贤伉俪请稍候,待小可回客栈去取来。」
说毕,转身下楼,返回客栈。
回到房间,赫然发现「五雷神汪焦云」,坐在自己的床上,神色一片冷峻!
史秀龙并不感到很意外,笑了笑道:「阁下又有甚么指敎?」
五雷神汪焦云冷冷道:「还是昨天晚上那句话!」
史秀龙道:「我不是照办了么?」
五雷神汪焦云冷笑道:「那麽,现在你们一道在酒楼上吃饭又作何解释?」
史秀龙道:「那是凑巧碰上的。」
五雷神汪焦云冷冷一哼道:「就算那是事实,但你不该跟他们一道吃饭!」
史秀龙道:「阁下对那『母大虫』的性情应该有些认识吧?如果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只怕更不容易摆脱她的纠缠呢。」
汪焦云道:「如今你回客栈来干么?」
史秀龙道:「拿一些银子送给她,请他们离开济南府,半个月内不许入城。」
五雷神汪焦云道:「他们接受了?」
史秀龙道:「不错。」
五雷神汪焦云问道:「他们是否已知道你把命卖给我们的事情?」
史秀龙道:「毫不知情。」
五雷神汪焦云道:「既不知情,何以竟向你敲诈起来了?」
史秀龙摇头道:「没有敲诈,那母大虫爱贪小便宜,我就投其所好,送她几个而已。」
五雷神汪焦云道:「据老夫所知,公羊伯可不是贪婪之人。」
史秀龙道:「不错,但他却管束不了他的妻子,他甚至很怕她。」
五雷神汪焦云挥挥手道:「把银子送给他们之后,立刻离开他们!」
史秀龙含笑一躬身道:「是,汪大爷,小的既把性命卖给了你们,敢不唯命是听,肝脑涂地!」语毕,走去取出五百两银子包好,于退出房间之际,向他揶揄一笑道:「请问,那『月姑』是否已显露芳踪了?」
五雷神绷着脸不答话。
史秀龙笑了笑,掩上房门,返身出了客栈,往对街上的酒楼行来。
回对楼上座头,他把那包银子递到母大虫面前,说道:「大娘,这是五百两纹银,连同椅子上这一包共是一千两,即请笑纳。」
母大虫接过银包,笑嘻嘻道:「小哥,看样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啊!」
史秀龙道:「对贤伉俪,小可焉敢有半句戏言。」
母大虫道:「那麽,我们夫妇也要履行诺言,离开这济南府了?」
史秀龙道:「是的。」
公羊伯摇头道:「不对!」
史秀龙一怔道:「甚么不对?」
公羊伯道:「跟你进行交易的是拙荆,不是我,因此必须离开济南的是她不是我。」
母大虫怕史秀龙不答应而收回一千两银子,登时双眉倒竖,要对他发火了。
公羊伯眼明嘴快,立刻接下道:「不过,你放心,我老人家始终是跟着拙荆的,她往那里走,我老人家就往那里跟,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母大虫这才转怒为喜道:「既然如此,快把银子拿起来,咱们即刻出城去。」
公羊伯道:「这却不急,我还没喝够。」
母大虫叱道:「等你喝够了,咱们也别想出城了!」
公羊伯吓了一跳,忙的提起银包起身道:「是是,即刻出城,即刻出城!」
说毕,疾步往楼梯口走去。
母大虫向史秀龙摆摆手,笑道:「小哥,要是你眞有八万余两银子,请不要花光,咱们半个月后再见!」
肥腰一扭,拖着一片笑声,咚咚咚的跑下楼去了!
经过一番周折,史秀龙原想去豪赌一番的心情,、也给打掉了,他独自喝了几杯酒,即付账下楼,返回客栈而去。
回到客栈中,于经过一间普通客房之时,只见那客房外面围着一堆人,正在议论纷纷,同时客房中还传出一阵阵悲哭之声!
史秀龙趋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住客答道:「有人死了。」
史秀龙道:「谁?」
那住客道:「一个老人,听说是卖唱的,他女儿刚请得一位大夫回来,谁知他却已断气了。」
史秀龙一听即知是梅映雪的父亲,乃排众挤入房中,但见房中一榻之上,躺着一个死人,其人年约六旬,看外表倒没有甚么病容,但已身躯僵直,一脸的死相,那梅映雪正伏在榻前哭得死去活来,在她身侧,站立着四个人,一个是客栈账房,一个似是大夫,另二人是店小二,个个面露同情之色,叹息不已。
史秀龙上前说道:「这位老丈怎么就死了呢?」
账房先生一见是他,忙的拱手道:「原来是史大爷,您来得正好,这位梅姑娘得到您的资助,刚请得这位大夫来替她父亲看病,谁知她父亲已熬不住了,唉!」
史秀龙问道:「他生了甚么病症,竟死得这么快?」
那位大夫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方才老汉看了一下,这位老丈似是患了心病,一时喘不过气来……唉唉,老汉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
史秀龙见梅映雪悲恸欲绝,便上前劝道:「梅姑娘,令尊不幸病故,诚属可悲,但是妳最好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才好。」
梅映雪哭得更伤心,哀叫道:「爹啊!你这一去,可叫女儿怎么办?爹啊!您不是说,一定要找到我娘,才肯瞑目的么?为甚么…为甚么……」
愈哭愈悲切,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史秀龙又劝道:「梅姑娘,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妳这样伤心又有何用?」
账房先生和店小二也一再的劝慰,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泪潜潜的脸孔,绝望的看着史秀龙道:「我怎么办?这叫我怎么办?」
史秀龙道:「不用发愁,令尊的丧事,由小可来吩咐他们去办就是了。」
他随即转对账房先生道:「账房先生,这位梅老丈的后事,就麻烦贵栈代办理如何?」
账房先生沉吟道:「这个……」
史秀龙道:「一切费用,槪由小可负责便是!」
账房先生当然知道他有「堆积如山」的银子,连忙满口答应道:「是是,在下立刻吩咐他们去办,史大爷您请放心好了。」
口 口 口
三天之后,梅映雪的父亲的丧事,总算完全办好,史秀龙只不过花了三百两银子,却已赢得全城百姓的称赞,史大善人四个字,叫得更响了。
然而史秀龙对所有加到身上来的赞誉并无一丝喜悦之感,因为距离「月姑」的约会之期——八月中秋——已只剩下十天,当一个人的生命已被注定只剩下十天的时候,任何荣华富贵和任何赞誉都已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一天,由于丧事已了,他心情大为轻松,乃又携带一包银两,一溜烟的出了客栈,继续过他吃喝嫖赌的日子,直玩到深夜初更,才拖着一身疲倦回到客栈。
刚刚想上床躺下,房门又「碎砰碎」的响起来。
他顿有一种不胜其烦之感,嘿然道:「小二,不管你有甚么天大地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史恩公,是我……」
原来,敲门的是梅映雪!
史秀龙微微一怔,乃走去开门,问道:「梅姑娘,有甚么事么?」
梅映雪低首感然说道:「难女想和恩公谈谈……」
史秀龙不忍拒绝,点头道:「好的,妳请进来。」
梅映雪站着没动,略现羞涩地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颇有不便,恩公可否移驾后花园一叙?」
史秀龙点头道:「好,咱们就去后花园谈谈。」
两人来到客栈后面的花园中,进入一座凉亭坐下,史秀龙立刻问道:「妳有甚么话要吿诉我?」
梅映雪法然道:「此番多蒙恩公救助,大恩大德,难女眞不知要怎样来报答才好?」
史秀龙道:「梅姑娘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小可并不期望姑娘报答。」
梅映雪轻轻飮泣,说道:「可是……可
是……」
史秀龙道:「不要多说了,说老实话,妳没有机会报答我,而我也没有机会接受妳的报答。」
梅映雪仰脸微露错愕道:「难女或许没有能力报答恩公,但恩公何以说没有机会接受难女的报答呢?」
史秀龙苦笑道:「因为……我再住十天就要走了!」
梅映雪问道:「恩公何处去?」
史秀龙说道:「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梅映雪道:「哪里?」
史秀龙摇摇头道:「梅姑娘不必知道。」
梅映雪道:「恩公难道认为难女此生此世已无报答恩公的能力了么?」
史秀龙又摇头道:「不。」
梅映雪道:「那麽,恩公至少应该吿诉难女家住何处,这样将来——」
史秀龙打岔道:「我没有家。」
梅映雪一呆道:「没有家?」
史秀龙道:「是的,小可父母已亡,也无兄弟姊妹,祖上留下来的土地房舍,也已卖掉了,现在是孑然一身,以江湖为家。」
梅映雪迷惘的望着他道:「哦,为甚么要以江湖为家呢?」
史秀龙道:「大槪是命运的安排吧!」
梅映雪道:「恩公的命运并不坏,至少恩公很富有啊。」
史秀龙苦笑一下道:「是的,我有几万两银子,但除此而外……」
梅映雪道:「恩公为何不利用那些钱去成家立业,过安定的日子?」
史秀龙摇摇头,没有说话。
梅映雪凝视他追问道:「恩公不能么?」
史秀龙轻叹一声道:「是的,不能!」
梅映雪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因为,再过十天,我就要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去。」
梅映雪惊讶道:「去那地方,会影响恩公的一生么?」
史秀龙点头道:「不错,去那地方,就决定了我的一生!」
梅映雪大感惊奇道:「恩公说的,难女听不懂,恩公可否说详细一些?」
史秀龙摇一摇头,说道:「我的事,妳最好不要知道,还是谈谈妳自己吧,姑娘可有兄弟姊妹?」
梅映雪摇首道:「没有。」
史秀龙道:「令堂呢?」
梅映雪似又触动心事,泪珠一颗一颗掉下,道:「难女是有个母亲,可是……可是却不知她在那里?」
史秀龙道:「她离家出走了?」
梅映雪点点头,悲声道:「是的,离开我们父女,已经整整有十个年头了!」
史秀龙道:「当时为何出走?」
梅映雪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由于如此,他们经常吵架,终于有一天,家母不吿而别……」
史秀龙道:「可知她去了何处?」
梅映雪道:「不知道,五年前,家父带难女出来卖唱为生,顺便寻访家母的下落,谁知都没有一点消息,上个月,我们遇见一个同鄕,他说去年曾在这济南府见到家母,看家母的一身打扮,似是定居城中之人,我们父女便来此寻找……」
史秀龙道:「结果没找到?」
梅映雪黯然道:「是的,没有。」
史秀龙问道:「妳和令尊,已将全城寻遍了?」
梅映雪道:「可以说都找过了,但我们当然无法一家一家详细的找」
史秀龙道:「如今妳打算怎么办?」
梅映雪道:「我继续寻访,可是……」
史秀龙道:「有困难?」
梅映雪道:「是的,我孤单一个弱女无力谋生,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史秀龙叹道:「我愿再资助妳一些银两,但除此而外,别的我亦无能力,妳自己该坚强起来。」
梅映雪忙道:「难女今晚约恩公谈话,可不是要求恩公——」
史秀龙摆手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但我很愿意再帮助妳,老实说,我在未来的十天之内,也花不完那么多的钱。」
梅映雪不解的问道:「恩公这话的意思,是……」
史秀龙一笑道:「我知道妳听不懂,其实妳也不必懂,明天上午,我去钱庄替妳存入一万两银子,我想一万两银子大槪足够妳几年的花费了。」
梅映雪摇头道:「不,恩公,难女不能接受——」
史秀龙又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妳不必客气,也许在妳的心目中,一万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目,但在我看来,这世上最可珍贵的东西是生命。」
梅映雪默默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史秀龙微微一笑道:「妳还有甚么话要说么?」
梅映雪低下头道:「有的,难女心中有个希望,只是不敢开口……」
史秀龙道:「不必客气,说给我听听。」
梅映雪道:「难女——」
史秀龙忽然有所警觉,摇手制止她说下去,回头对着亭后一排花架喝道:「何方朋友,请出来!」
「嘻嘻,是我」
随着人声,一个老人自花架后面转出来,这老人其貌不扬,手上拿着一支竹扫把,状如管理花园的老园丁。
史秀龙注视着他,冷峻地说道:「你是何人?」
老人弯弯腰,满脸陪笑道:「回禀史大爷,老汉叫胡老四,是这里的园丁。」
史秀龙道:「你为何躱在花架后面偷听我们的谈话?」
胡老四忙道:「不敢,不敢,史大爷误会了,老汉本就在花架后面打扫园地,后见史大爷和这位姑娘入园,老汉未敢惊动,所以也就蹲在那儿。」
史秀龙冷笑道:「你好勤快,居然在深夜里打扫园地!」
胡老四笑着弯着腰道:「是的,是的,因为夜里凉快……」
史秀龙静静的注视着他,半晌之后,才又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胡老四一怔道:「甚么?」
史秀龙憎恶地道:「八月中秋未到,少来惹我,快滚吧!」
胡老四似懂非懂的「哦」了两声,好像很怕惹他生气,匆匆忙忙的走开了。
梅映雪目送胡老四走远之后,回望史秀龙,脸呈迷糊道:「恩公跟他讲的话,难女听不僮,他……不是这儿的园丁么?」
史秀龙含糊一嗯,恢复和悦之色道:「方才妳说心中有个希望,是甚么?」
梅映雪又低下头,羞涩地道:「难女说出来,恩公也不会答应,一不如不说的好。」
史秀龙说道:「妳试说说看,也许我会答应。」
梅映雪低头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的说道:「难女希望……希望恩公能够收留难女为婢——」
史秀龙听了立刻截口道:「这个不行!」
梅映雪一颗螓首,埋得更低,羞答答地说道:「难女蒲柳之姿,自知不配奉侍恩公,只是……」
史秀龙道:「不是妳不配,而是我不配,方才我说过了,再过十天,我就要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去。」
梅映雪道:「要是恩公肯收留难女,不管恩公上刀山入火海,难女均愿跟随!」
史秀龙苦笑道:「那是开玩笑,我要去的那地方,妳怎么能去呢!」
梅映雪垂首默然。
史秀龙站起来,道:「夜已深,妳回房歇息去吧!」
梅映雪慢慢起身,道:「恩公说要赠难女一万两银子是么?」
史秀龙点头道:「是的。」
梅映雪苦涩一笑道:「一万两银子,足够买了难女……」
史秀龙道:「我不是拿钱买妳。」
梅映雪道:「恩公白白丢掉一万两银子,不觉得心痛?」
史秀龙道:「不是白白丢掉,而是在帮助妳。」
梅映雪没有再说甚么,低着头走了。
史秀龙又在凉亭上伫立沉思良久,才走出花园,回到客房的走廊上,看见一个店小二端着一个茶盘自一间客房走出,便向他招招手道:「小二,你过来。」
那店小二应声趋至,哈腰道:「史大爷,您有甚么吩咐?」
史秀龙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说道:「进来我有些话问你。」
店小二跟着他进入房中,站立等候差遣。
史秀龙在床沿上坐下,含笑道:「你们安福客栈,这两天都客满了吧?」
店小二道:「是的——噢不,还有两三间上房空着,史大爷问这个干么?」
史秀龙微微一笑道:「没甚么,随便问问罢了。」
店小二神色有些不自然,呐呐地道:「史大爷要不要吃些点心,敝栈备有宵夜点心,小的去拿些来好么?」
史秀龙摇头道:「不,我不饿,我再问你,花园里的那个胡老四,他不是你们安福客栈的人吧?」
店小二面色微变,说道:「他……他是呀!」
史秀龙冷笑道:「你扯谎!」
店小二惶恐道:「小的不敢,他……他的确是我们安福客栈负责管理花园的人啊!」
史秀龙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动着,道:「说实话,有赏……」
店小二看着那锭银子,吞了一口唾洙,道:「史大爷要……要小的说甚么呢?」
史秀龙笑道:「说出眼下安福客栈潜伏着多少人!」
店小二为难地道:「这个……」
史秀龙道:「门口一个老叫化,花园一个胡老四,还有呢?」
店小二困窘的笑笑道:「史大爷既已看出来,又何必再问小的。」
史秀龙道:「我要知道详细一些。」
店小二讪讪一笑,说道:「小的说了,那锭银子」
史秀龙把银子扔给他,道:「赏你!」
店小二接住银子,道:「好,小的实说便了,眼下潜伏在敝栈的人,共有六个,蹲在客栈门口的那个老人叫化是『黑蛟神项若廷』,花园里的那个胡老四是『二郞神杨南游』,另外的『五雷神汪焦云』,『五通神言公臣』,以及总瓢把子『十二飞钹郦羽』,均以不同的面貌和身份,投宿在客栈中。」
史秀龙道:「你只说出了五个,还有一个呢?」
店小二道:「那人是郦羽的入室弟子,叫『九飞钹辛烈』。」
史秀龙道:「他在哪里?」
店小二道:「在你眼前!」
语毕,一躬身,掉头出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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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2 09:3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疑是瑶台贬尘凡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史秀龙现在才开始感觉到,表面平静如常的安福客栈,已然隐伏着一股杀机,而「十二飞钹郦羽」已经撒开了鱼网,只等「月姑」现身,便要收网捕鱼。
而自己,便是网里的鱼饵!
——月姑会来么?
——会的,她是从来不爽约的!
——她也从未失手过,这次她会失手么?
——不会,虽然「十二飞钹郦羽」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是「月姑」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人,她必然会达到与自己「共度佳节」的目的,然后飘然而去!
——唉,我史秀龙其实是个无名小卒,她为甚么如此看得起我呢?
——她既已下「情简」给我,约我共度良宵,又何必去挑翻九龙寨,杀死郦家盛,惹来这偌大的麻烦?
他躺在床上,静静的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在房外「砰砰砰」的敲着门!
这一次,与前几次的敲门不一样,这一次是轻轻的敲了三下,唯恐惊动别人似的!
史秀龙立刻意味到敲门者必非「十二飞钹郦羽」一帮人,当即迅速坐起,开声问道:「谁?」
「我!」
声音很沉浊!
史秀龙警戒的站起身来,又问道;「你是谁?」
「开门便知!」」
史秀龙拿起铁棒,走近房门,道:「你找谁?」
房外人答道:「找你!」
史秀龙道:「找我何事?」
房外人道:「见面再谈。」
史秀龙想了想,便用铁棒拨开门闩,退后一步道:「门开了,你进来!」
房门缓缓被推开,出现在史秀龙面前的,是一个服装怪异的人。
这人身高仅四尺余,躯体却很粗壮,面貌英武粗犷,呈古铜色,身穿一袭黄袍,却赤着一双大脚板。
最怪的是他头上还戴着一顶金冠,如果不看那双赤脚,倒颇有王相呢!
史秀龙从未见过这种奇装异服的人,不禁神色一呆道:「阁下何人?」
怪人脸上漾起一抹诡笑,缓缓道:「我叫段鸿兴!」
史秀龙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啊,你就是那个乘无底轿的大理国第一高手,老洞主段鸿兴!」
段鸿兴微微点头笑道:「正是!」
史秀龙暗暗抽了一口冷气,问道:「老洞主找小可有何赐敎?」
段鸿兴道:「你猜呢!」
史秀龙道:「为那柄竹剑而来?」
段鸿兴含笑不答,一副莫测高深之状!
史秀龙连忙解释道:「小可不知那柄竹剑是老洞主之物,因一时好奇,故顺手拿了,但老洞主怎知是小可拿的呢?」
段鸿兴道:「有人吿诉本洞主!」
史秀龙一听,即知是公羊伯说的,心中很不高兴,说道:「那老家伙竟然恩将仇报,可恶!」
说罢,转回床前,取出那柄竹剑,走回递给对方道:「小可要这把竹剑无用,老洞主请收回吧!」
段鸿兴不接,微笑道:「本洞主此来,非为索剑!」
史秀龙一怔道:「不然……」
段鸿兴道:「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史秀龙道:「何事?」
段鸿兴道:「此处非说话之处,你随我来吧!」
语毕,转身走到院地上,身形一纵,闪电也似的掠上客房屋脊,接着双臂一张,势如一只巨雕,向客栈左方的墙外飞去。
史秀龙思忖如电一转,料定对方没有歹意,当即放下竹剑,挟棒而出,纵上屋脊,随着对方飞出客栈。
段鸿兴一路施展轻功,踏着民房向前飞奔,其疾如风,一眨眼就在百丈之外。
史秀龙尽力施为,仍然远远落在后面,好在段鸿兴每隔一段时候,就停下来等他,故尙不致失去追随的目标……
不久,两人先后越过城墙,落到济南府的城外,只见在城墙下面停着一顶小红桥,旁边站着两个绝色少女,正是段鸿兴的无底轿和他的女轿夫——大娃娃和二娃娃!
段鸿兴飘落到轿前,等到史秀龙也飘落时,便向他笑道:「对不起,本洞主要乘轿,你随后跟着吧!」
一闪身,钻入轿内去了。
大娃娃和二娃娃,立即将轿抬起,向东行去。
情形与上次在九龙岗所见的相同,老洞主段鸿兴仍在轿内自走!
史秀龙越看越觉好笑,可是就不敢笑出声音来,因为他已知道对方是武林中的怪人,性情可能很古怪暴噪,自己虽然不怕死,却也犯不着去冲犯他,吃眼前亏。
故而他忍着笑,随后跟去。
二女抬轿疾行,速度极快,约莫走了两时刻,已离开济南府有十里之遥。
「停!」
段鸿兴突然在轿中下命令!
二女应声停足,歇下了小红轿。
史秀龙举目四顾,发现来到一个小村落,但是看到村落的情景,他不禁暗暗惊奇起来。
原来,小村落约有二十几户人家,但是有一大半的房舍已经倒塌,而且全村没见点灯火,好像是一处经过一场兵荒马乱的地方,居民已全跑光了。
段鸿兴自轿内钻出,笑道:「此地叫高家屯,去年发生一场瘟疫,死了三十多人,因此居民不敢再住,迁移别处去了。」
史秀龙一哦道:「老洞主如何得知?」
段鸿兴道:「打听来的。」
史秀龙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无底轿,这时忍不住说道:「老洞主,小可可否先请敎你一件事?」
段鸿兴道:「说。」
史秀龙一指小红轿道:「你为何要乘坐这种无底之轿?这岂非像……像……」
段鸿兴道:「像甚么?」史秀龙道:「像脱裤子放屁一样无聊?」
段鸿兴有些不悦,脸色微沉道:「小子,跟本洞主说话,不可如此无礼!」
史秀龙笑道:「抱歉!」
段鸿兴道:「本洞主乘无底轿自有原因,不过不能吿诉你!」
史秀龙道:「为甚么?」
段鸿兴道:「这是本洞主的秘密。」
史秀龙看了那两个女轿夫一眼,笑笑道:「如果肯容小子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小子可说老洞主的秘密未免太残酷了。」
段鸿兴道:「残酷?」
史秀龙道:「是的,老洞主太会折磨人,尤其会折磨女人。」
段鸿兴笑哦一声道:「你说的是本洞主这两个女轿夫么?」
史秀龙点头道:「正是,老洞主不以为这样做太过残酷?」
段鸿兴哈哈大笑起来。
史秀龙不高兴地说道:「小可的话,很可笑么?」
段鸿兴笑了一阵后,笑容渐渐收歛,换上一副冷酷的表情,道:「小子,本洞主的事你少管,否则只怕八月中秋不到,你的小命就先没了!」
史秀龙心头微震讶然道:「你说甚么?」
段鸿兴嘿嘿沉笑道:「「八月中秋,你小子有个约会,不是么?」
史秀龙惊问道:「是谁吿诉你的?」
段鸿兴笑道:「公羊伯!」
史秀龙道:「可是,他怎么知道的呢?」
段鸿兴道:「你小子莫太小觑了公羊伯,他外表虽然窝囊,可是人却精明如鬼,你的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史秀饱耸耸肩道:「看样子,中秋之夜,小可将无法与月姑成就好事了。」
段鸿兴笑道:「不然!」
史秀龙苦笑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少,小可预料那天晚上将有大煞风景的场面出现。」
段鸿兴道:「只要你肯接受本洞主的保护,本洞主保证可使你如愿以偿。」
史秀龙微诧道:「接受你的保护?」
段鸿兴颔首道:「正是!
史秀龙道:「老洞主为何要保护小可?」
段鸿兴道:「你是个优秀的靑年,本洞主不忍见你惨死在她剑下。」
史秀龙噗哧一笑道:「老洞主有这侠义心肠,令小可十分感佩。」
段鸿兴听出他语带讽刺,脸色一沉道:「你不相信是不是?」
史秀龙笑道:「不错,公羊伯曾经吿诉小可,老洞主此番进入中原,乃是慕『月姑』之名而来,意欲一亲芳泽……」
段鸿兴笑了笑道:「这也是本洞主的目的之一,你小子如爱惜性命,就不应与本洞主争风吃醋。」
史秀龙道:「小可当然爱惜性命,但很抱歉不能接受老洞主的保护。」
段鸿兴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因为小可已把命卖给了某一位人士,且已收下了他的金钱,说得明白一些,小可这条命已是别人的,不能作主了。」
段鸿兴道:「你说的是十二飞钹郦羽?」
史秀龙一呆,接着叹道:「唉,看样子,老洞主甚么都知道了,一点不错,正是他!」
段鸿兴不屑地道:「十二飞钹郦羽算甚么东西,本洞主自会收拾他的!」
史秀龙道:「老洞主要怎么对付十二飞钹郦羽,小可不管。」
段鸿兴道:「要是本洞主杀了郦羽,你可愿听命于本洞主?」
史秀龙道:「十二飞钹郦羽乃是北五省的绿林总瓢把子,麾下高手如云,你只杀死他一人是没用的。」
段鸿兴问道:「眼下有几个人埋伏在安福客栈?」
史秀龙摇头道:「对不起,未便奉吿!」
段鸿兴怒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
段鸿兴冷笑道:「小子,你招子放亮一点,十二飞钹郦羽虽然小有名气,可是凭他那几手功夫,要想擒获『月姑』不啻是痴人说梦,普天之下,只有本洞主能够制服『月姑』!」
史秀龙道:「小可也不以为『十二飞钹郦羽』力足击败『月姑』,可是小可既已把命卖给了他,就不应吃里爬外,这是小可做人的态度。」
段鸿兴道:「你宁可死在『月姑』的剑下,也不愿违约背信?」
史秀龙点头道:「不错。」
段鸿兴突然纵声大笑道:「好!好志气!
史秀龙,你眞是个宁折不弯的血性靑年,不过今夜你只怕已回不了济南府了!」
史秀龙道:「老洞主想留下小可么?」
段鸿兴道:「正是!」
史秀龙揄动一下铁棒,道:「这得要问问我手中这条铁棒肯不肯!」
段鸿兴目光一盛,冷笑道:「何物小子,你也配与本洞主动手不成?」
史秀龙岸然道:「我自知非你敌手,但对于打架,我向来是打死不退的!」
段鸿兴道:「傻小子,别跟本洞主耍脾气,你只要跟本洞主留在这高家屯,一等『月姑』现身之后——」
史秀龙截口道:「办不到!」
段鸿兴脸色变得很难看,冷冷的注视他半晌,才开声道:「大娃娃!」
大娃娃上前一福道:「小婢在。」
段鸿兴道:「把那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小子给我拿下来!」
大娃娃应了一声,转身面对史秀龙,挺眉一笑道:「请接招!」
「招」字甫落,人竟似会缩地术一般,倏忽已欺近史秀龙跟前,一掌抓出!
史秀龙疾忙斜身掠开,大喝一声,道:「等一下!」
大娃娃正要向前追击,闻言刹住身势,吃吃娇笑道:「怎么呢?」
史秀龙绷着面孔道:「我史秀龙不与女斗,妳站开去吧!」
大娃娃笑道:「你要跟我们老洞主打?」
史秀龙道:「正是!」
大娃娃道:「那也得先让我掂一掂看!」
说着,又一掌攻出!
史秀龙扔掉铁棒,吐掌迎拍上去,喝道:「好,就跟妳走几招试试!」
谁知掌势甫发,眼前的大娃娃突然一闪而没,就好像突然化为一团轻烟,被风吹散了似的!
史秀龙心中一惊,暗叫一声「好快的身法!」疾忙上身前倾,右脚倒抬而起!
「拍!」
踢中她了?
不,右脚反被她一把扣住了!
史秀龙大吃一惊,正想用力抽回,忽觉身子已离地而起,在空中飞转起来!
原来,大娃娃的身手竟然高得出奇,当史秀龙一掌拍出时,她已转到史秀龙身后,而当史秀龙抬脚后踢时,她正好一把扣个正着,然后迅速将他整个人举上空中,像舞铜人似的挥舞起来。
史秀龙自出道以来,这是第二次碰上厉害人物,第一次碰上的是「五通神言公臣」,那次虽然落败,毕竟还跟他打了四五十招,而今天竟然一出手就落败,而且是败在一个身份微贱的「女轿夫」手下,这使他又震惊又伤心,刹时心灰意冷,恨不得赶快死掉的好。
可是,此刻的他,已是身不由己,身子在空中打转,想反抗一下都办不到了。
大娃娃足足把他舞揄了十几匝,才松手将他掷出数丈,吃吃笑道:「够了吧?」
史秀龙身子落地,迅即跳起,双掌一错,便待上前拚命——
段鸿兴大笑道:「史秀龙,你还好意思再打?」
史秀龙一听此言,登时泄了气,垂下双手,悻悻地道:「我史秀龙技不如人,怪不得谁,但你要我的命可以,要想迫我就范,可办不到!」
段鸿兴哈哈笑道:「你不肯就范也没关系,反正你只不过是个鱼饵,本洞主只要将你拘留此地,即可达到目的!」
史秀龙转身撒腿便跑!
段鸿兴大笑一声,振臂隔空一指点出,喝道:「躺下!」
史秀龙只觉背部一麻,全身顿时僵硬,碎然仆跌于地,动弹不得了!
段鸿兴说道:「大娃娃,将那小子带入屋里去!」
大娃娃走过去,俯身正要抱起史秀龙之际,蓦闻一阵锐厉的暗器破空之声,自对面颷然袭至——
段鸿兴急叫道:「快躱!」
大娃娃反应极快,立即就地倒下,往旁浪开。
就在她身子倒下的次一瞬间,只听「飕!」的一声,一只圆如砾子而闪闪发亮的东西,自她头上飞过!
它,是一面飞钹!
一面其薄如刀的飞钹!
段鸿兴「哼!」的冷笑一声,纵前一大步,右掌疾探,骈伸食中二指,竟将其疾如电的飞钹一下夹住,然后双目一抬,向飞钹来处望去,嘿嘿冷笑道:「郦羽,你来得正好,本洞主正想跟你谈谈!」
黑暗中,人影幢幢出现,一共是五个人!
这五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物,一个作商贾打扮,一个作老叫化打扮,一个作相士打扮、一个作园丁打扮、另一个则是本来面目——五雷神汪焦云!
显然,这五人之中,一个正是「十二飞钹郦羽」,余三人是「黑蛟神项若廷」、「二郞神杨南游」、「五通神言公臣」!
他们五人以一字排开的阵式走过来,在相距两丈之处一齐停住脚步,当中那个作商贾打扮的人一抱拳道:「尊驾莫非是大理国第一高人段洞主鸿兴?」
段鸿兴点点头,微笑道:「你就是北五省总瓢把子『十二飞钹哪羽』?」
作商贾打扮之人,正是十二飞钹郦羽,他也点点头答道:「正是部某!」
段鸿兴道:「本洞主正想找你谈谈,你能不能把史秀龙让给我?」
十二飞钹郦羽冷冷地道:「段洞主要他何为?」
段鸿兴道:「他是『月姑』约期相见之人,而本洞主正要见见『月姑』。」
十二飞钹郦羽道:「见『月姑』,为的何事?」
段鸿兴道:「本洞主久闻她丽质天生,艳冠羣芳,而且生性淫荡,视男人如玩物,故本洞主意欲与她见识一番,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十二飞钹郦羽道:「段洞主远居异域,对『月姑』难免有此绮念遐思,只可惜今番来得不是时候。」
段鸿兴道:「本洞主寻找『月姑』已有两年,一直缘悭一面,今番难得侦知其与史秀龙约会之期,是专程赶来济南,怎说来得不是时候呢?」
十二飞钹郦羽道:「因为『月姑』已是郦某志在必得之人!」
段鸿兴沉笑一声道:「你是她甚么人?」
十二飞钹郦羽道:「郦某与她不沾亲带故,此番找她,乃是为报杀子及毁寨之仇!」
段鸿兴道:「那简单,本洞主逮住她时,顺便替你报仇就是了。」
十二飞钹郦羽冷哂道:「谢了,郦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尙不必借重于段洞主!」
段鸿兴不悦道:「这是本洞主的好意,你若是不接受,岂非太不识好歹!」
十二飞钹郦羽冷冷一笑道:「郦某今夜所能奉劝于段洞主的是:段洞主成名不易,最好莫为个淫妇而将一生英名断送于中原武林!」
段鸿兴面上泛起带着杀气的笑容,缓缓说道:「郦羽,你在北五省绿林道上是个响铛铛的人物,可是在本洞主的眼光中不过是个三脚猫,本洞主给你脸你不要,实在太不智了!」
十二飞钹郦羽目光一寒,道:「看来段洞主要定了史秀龙,是么?」
段鸿兴点头道:「不错!」
十二飞钹郦羽道:「既然如此,你我只好在手底下见个眞章了。」
说毕,走上三步,双手一抱拳,摆出挑战的姿态。
段鸿兴「哼哼」狞笑两声,也走上三步,说道:「你如自信力足与本洞主一搏,动手便是!」
十二飞钹郦羽不再开腔,随即错掌游步,于接近到可以攻击的距离时,突地右掌一竖,喝道:「接掌!」
也没见他推掌,却已有一股掌风,翻涌而出!
他是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一身内外功夫,可说已练到出神入化之境,此刻发出的一掌,是他的成名绝艺之一,名曰「七步断魂掌」,七步之内,可以随心所欲的发出凌厉绝伦的掌风、制人于死命,可说比他的「十二飞钹」更具威力!
段鸿兴见他出掌,微微一笑,身形略略一挫,高举右掌相迎。
双掌遥遥一对,立闻「波!」的一声轻爆,原是平静的空间突然劲风四射,登时吹得五雷神汪焦云四人和两个女轿伕衣袂飘扬,均有立足不稳之感!
而十二飞钹郦羽和段鸿兴则仅各自略退半步,没有分出强弱。
十二飞钹郦羽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段鸿兴的面上也露出微笑!
似乎,两人对了一掌之后,彼此心里都已有数,都有信心获胜似的。
静静对峙了一会,十二飞钹郦羽再次率先发动,平胸一掌推出,喝道:「再接这一掌试试!」
这次,他使出了十成功力,掌式一出,一股比刚才更强猛数倍的掌风,势如滔天怒涛,直向段鸿兴疾卷过去!
段鸿兴笑道:「只怕还不够呢!」
话声中,亦扬掌拍出。
两股掌风悬空一接,又发出一声闷雷也似的风爆,刹那间场地上沙飞石走,站在数丈的五雷神汪焦云四人和二女都站立不住而往后倒退了一步!
十二飞钹郦羽也倒退了一步。
段鸿兴则身子只幌了两下,脚步却未曾移动,他哈哈大笑道:「你看,还差一些呢!」
十二飞钹郦羽面色一变,精眸连续闪动了几下,突然打出一个手势道:「兄弟们,照计划行事!」
黑蛟神项若廷、二郞神杨南游、五通神言公臣、五雷神汪焦云闻言之下,立时身形一腾,一齐向大娃娃和二娃娃扑去!
原来,他们的「计划」显然是由十二飞钹郦羽一人对付段鸿兴,由四神联手攻击二女,意欲先将二女擒服,以之牵制段鸿兴。
这可能是最正确的战略,因为他们都知道段鸿兴乃是当今武林的盖世高手,要想击败他是不可能,唯一之策即是先制服他的两个女轿伕,然后五人联手攻击他,这才有获胜之望。
而段鸿兴一见四神扑向二女,非但不着急,反而又哈哈大笑道:「大娃娃二娃娃,妳们一再吵着要吃『四神汤』,如今机会来啦!」
那知眼看混战将起之际,蓦听得附近黑暗中传来一声沉喝:「住手!」
这一声沉喝,好比天上打下的一道闷雷顿时震得四神与二女耳鼓发鸣,双方不觉一齐收住了势子,转头循声望去。
喝声,来自右方一栋民房之侧。
当大家的视线投向那栋民房之时,已看见一条黑影自屋角转出来。
段鸿兴似已知道对方是谁,一听到喝声,就大笑着道:「老朋友,你岂可违约背信?」
来人竟是公羊伯,他身形幌闪之间,已站在众人面前,面含和气笑容道:「谁说我老人家违约背信?」
也许身边没有跟着母大虫,他的窝囊相已一扫而光,还隐隐透出一代大宗师的气派!
段鸿兴笑道:「晚间,你不是说曾接受了史秀龙一千两银子,答应不再入城干扰么?」
公羊伯嘻嘻一笑道:「老段,你睁开眼睛瞧瞧,这儿可是济南府?」
段鸿兴微微一楞道:「哦,不错,此处是济南府外的高家屯……」
公羊伯接口道:「其次,答允离开济南府的是拙荆而不是我!」
段鸿兴皱起眉头道:「你来何为?」
公羊伯道:「做个和事佬。」
段鸿兴道:「胡阀,本洞主要收拾他们五人,乃是轻而易举之事。」
公羊伯笑道:「不错,但你老段的目的到底是要收拾他们五人,抑是欲见『月姑』?」
段鸿兴道:「当然是要见『月姑』!」
公羊伯道:「要见『月姑』,就不能收拾他们五人。」
段鸿兴问道:「这话怎么讲?」
公羊伯道:「人家郦大当家的买下史秀龙的命,在安福客栈设下的陷阱,是最高明的陷阱,以之引诱『月姑』前去八成不会落空,而你呢?你把史秀龙劫持到此,就认为『月姑』会来此自投罗网么?」
段鸿兴眨眨眼道:「你认为她不会来?」
公羊伯点头道:「是的。」
段鸿兴说道:「据说,她在看中一个靑年而对他下了『月姑情简』之后,是从来未爽约过的。」
公羊伯冷笑道:「如果她知道你在等候她,她只好爽约一次了。」
段鸿兴听了点点头,似已同意他的看法,叹道:「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当今天下,她最忌惮的大槪只有你我二人和那个『缝穷婆』了,如果她获悉本洞主在此地等她,她一定不敢来,但她怎会知道本洞主在此等她呢?」
公羊伯道:「她一定会知道!」
段鸿兴一指十二飞钹哪羽道:「他们在安福客栈埋伏,她难道就不知?」
公羊伯道:「她也一定会知道,但她也一定会准时赴约,因为对手不一样。」
段鸿兴笑了,道:「有道理,可是本洞主却已打定主意非要跟她睡一觉不可,这怎么办呢?」
公羊伯笑道:「所以,我老人家才想来调停一下……」
他说到这里,转对十二飞钹郦羽道:「郦大当家的,你擒拿『月姑』,目的在为子报仇,是么?」
十二飞钹郦羽点了点头道:「不错,杀子之仇,非报不可!」
公羊伯道:「你逮住她之后,便要杀她,是么?」
十二飞钹郦羽又点点头。
公羊伯道:「那麽,在你杀她之前,先让段洞主满足欲望如何?」
十二飞钹郦羽沉吟道:「这个……」
公羊伯道:「这个对你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因为到时候段洞主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有他帮忙,『月姑』必擒。」
十二飞钹郦羽沉思有顷,抬目注视段洞主问道:「段洞主当眞只想跟她睡觉而已么?」
段鸿兴道:「不错,这是本洞主的嗜好,喜欢跟天下最淫荡的女人共宿。」
十二飞钹郦羽又很郑重的问道:「没有别的目的?」
段鸿兴道:「没有。」
十二飞钹郦羽又想了一下,回对公羊伯说道:「要是段洞主肯保证没有别的目的,而且不伤害她的性命,郦某便可答应。」
公羊伯道:「你要我老人家做见证人?」
十二飞钹郦羽点头道:「正是。」
公羊伯转望段鸿兴问道:「老段,你肯保证对『月姑』不作别要求及伤害她的性命?」
段鸿兴道:「可以。」
公羊伯笑道:「那好,你们今夜无须再为争夺史秀龙而拚命,到了中秋之夜,但能逮住『月姑』,一方满足其欲念,一方为子报仇,各得其乐就是了。」
段鸿兴一指史秀龙道:「那麽,这小子就放他回城去了?」
公羊伯点头道:「当然。」
段鸿兴道:「而本洞主是否也要住入安福客栈?」
公羊伯道:「随你的便,要是你打算住入,就得略事改变面貌,并不得乘那顶小红轿,否则徒然打草惊蛇而已。」
段鸿兴点点头,移步向史秀龙走过去,要替史秀龙解开穴道。
公羊伯道:「他的穴道让我老人家来解,你们都离开吧。」一
段鸿兴停步道:「为甚么?」
公羊伯笑道:「这小子的脾气很对我的胃口,我要跟他促膝谈心一番。」
转对十二飞钹郦羽道:「郦大当家的信任得过我老人家否?」
十二飞钹郦羽颔首道:「尊驾乃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一言一行足为世人楷模,郦某岂敢猜疑,但请问尊驾何时放他返回安福客栈?」
公羊伯道:「天亮之时,即遣其回去。」
十二飞钹郦羽抱拳道:「既如此,郦某吿辞。」
转向黑蛟神项若廷四人一招手,五人即转身奔向济南府,转眼间,已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下。
公羊伯目送他们远去之后,乃回对段鸿兴道:「老段,你也去吧。」
段鸿兴笑道:「咱们已几年没见面,此番难得碰头,何不好好聊一聊?」
公羊伯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不是我老人家聊天的对象。」
段鸿兴说道:「不聊天,那就切磋几招如何?」
公羊伯摇头道:「没意思,你我前前后后已切磋过十几次,彼此心里明白,何必再浪费力气!」
段鸿兴一笑,说道:「最近可曾见过『缝穷婆』?」
公羊伯道:「没有,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了。」
段鸿兴道:「这几年的中原武林,可有厉害的人物崛起?」
公羊伯道:「只崛起一个『石郞』,据说身手颇有可观,可惜是个邪派人物。」
段鸿兴道:「是怎样的人物?」
公羊伯道:「与『月姑』恰成一对,他专杀女人,听说已有上百个女子遇害了。」
段鸿兴道:「那是个采花淫贼嘛!」
公羊伯道:「是的,但身手高得出奇,与一般采花淫贼大不相同。」
段鸿兴道:「没有人能制服他么?」
公羊伯道:「至少有三个人能制服他,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一个是缝穷婆,只可惜他和『月姑』一样,不喜欢与咱们碰头!」
段鸿兴道:「本洞主对下三滥的人物没兴趣——大娃娃二娃娃,咱们走吧!」
乘上无底轿,迳自走了。
公羊伯于是过去拍开了史秀龙的穴道,笑瞇瞇道:「小老弟,你的一千两银子花得不寃吧?」
史秀龙调息了一下,觉得全身血气业已畅通,乃即站起拱手道:「多谢您老相救,小可没齿不忘——不,在未来的九天之内,小可是不会忘记的。」
公羊伯笑了笑道:「九天之后,你就忘了不成?」
史秀龙道:「九天之后,小可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想报答也办不到啊!」
公羊伯道:「我老人家早就说过你不会死,你怎会老是不听话!」
史秀龙噗哧一笑道:「如果小可听您老的话就不会死,那倒容易了。」
公羊伯四下望了望,说道:「走,咱们找个地方去谈一谈。」
史秀龙拾回铁棒,随着公羊伯走出高家屯,老少俩行到一处空旷的野地上,席地坐下。
公羊伯道:「在这种空旷的地方说话,有个好处,不怕有人掩近偸听。」
史秀龙一听就知他有重要的话要说,当下正襟危坐,问道:「老前辈有何敎诲?」
公羊伯道:「首先你吿诉我,你可知道『月姑』此次为何看中你?」
史秀龙摇头道:「小可不知。」
公羊伯道:「月姑这个女人有个怪癖,她看中的男人,都是相貌英俊,品行优良的靑年,每次与约会的靑年缠绵一夜之后,次日一早即予杀害,因此我想,她以前可能遭受到某种刺激,因此患了这种杀人狂。」
史秀龙道:「会不会是她受骗失身,因此而恨透了天下的男人?」
公羊伯点点头道:「可能是如此。」
史秀龙道:「而那个叫『石郞』的家伙,也可能曾被心爱的女人所遗弃,因此恨透了天下的女人。」
公羊伯道:「不错,可知情孽之为害,至大且深,不过像『月姑』和『石郞』这样性情偏激的男女,世上毕竟尙不多见。」
史秀龙道:「有他们两个,已经很够瞧的了。」
公羊伯道:「希望他们有一天彼此相约,弄个两败俱伤才叫高兴。」
史秀龙笑道:「老前辈今夜要跟小可谈的,不是这些吧?」
公羊伯道:「当然不是……」
他收歛笑容,换上一副凝重的神色道:「你认为十二飞钹郦羽要擒『月姑』,眞是欲为其子报仇?」
史秀龙心头一震,瞠目结舌道:「难道不是?」
公羊伯微笑道:「为子报仇,只怕是次一目的而已!」
史秀龙惊问道:「那麽,他要擒拿『月姑』的主要目的是甚么?」
公羊伯摇头道:「我老人家尙未查探出来,仅知要向『月姑』取回一物,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珍贵或者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话声一顿,接着又道:「而那个老怪物段鸿兴,要找『月姑』,其目的也相同,所谓要跟『月姑』唾觉,全是他妈的胡扯蛋!」
史秀龙不胜惊愕道:「原来如此,那么那次『月姑』杀死郦家盛挑翻九龙岗……」
公羊伯道:「大槪就在那一天,月姑从郦家盛手中夺到了那一件非常珍贵或非常重要的东西,而那件东西,必与郦羽及段鸿兴有切身的关系。」
史秀龙道:「段鸿兴原是大理国之人,怎会与『那件东西』有关系呢?」
公羊伯道:「段鸿兴虽然素行不良,却非贪婪之辈,那件东西若然与他无关系,他绝不会远迢迢的赶入中原来争取,故可断定那件东西必然与他有关。」
史秀龙道:「可是与小可却无一丁点儿的关系,月姑为何要将小可扯进去?」
公羊伯笑道:「月姑约你相见,是两码子事,与她夺得的那件东西无关。」
史秀龙道:「老前辈认为她一定会在中秋之夜现身与小可相会?」
公羊伯道:「是的。」
史秀龙道:「那时晚辈该怎么应付?」
公羊伯道:「如果你不想死在她的剑下,我老人家敎你几招功夫,届时如能派上用场,也许可避过劫数。」
史秀龙大喜道:「好的,您老肯传授小可功夫,必能救得小可一命!」
公羊伯笑了笑道:「也许可以,『必能』两字却靠不住,要知『月姑』乃是身懐奇艺的女人,你绝不可能因学了我老人家的几招功夫就『必能』逃过她的魔手,只不过多学几招功夫就多几分自保的能力而已。」
他停顿一下,继道:「我想教你的,是几招取巧的功夫,也可以说是出奇制胜的招术,现在我先施展出来给你瞧……」
口 口 口
史秀龙在天亮的时候,回到济南府安福客栈,由于折腾了一夜,觉得很疲困,乃倒头便睡。
一觉睡到午后,才醒了过来。
他在客栈中吃过饭,想起要送梅映雪一万两银子的事,便往梅映雪的房间走去,刚走到房外廊上,只见一个店小二正自梅映雪的房内走出,手上捧着一个茶盘,他乃住足问道:「小二,那位梅姑娘可在房中?」
店小二一见是他,立刻堆出笑容道:「梅姑娘刚刚出去了,小的正在打扫她房间呢。」
史秀龙探头一望,见房中果然没人,便又问道:「她去了何处?」
店小二道:「她说要出去寻找其母,大槪掌灯的时候就会同来。」
史秀龙发现房中壁上悬挂着一个月琴,又随口问道:「那月琴是她的东西?」
店小二道:「是的,据说她的歌唱得很好哩。」
史秀龙点点头,道:「她同来的时候,吿诉她我要见她。」
店小二道:「好的,好的。」
史秀龙掏出一些碎银塞入他的手里,低声道:「还有,这几天如有孤身女子住入贵栈,就来通知我一声!」
店小二一面称谢,一面连连哈腰道:「是的,是的,小的一定会通知史大爷,还有甚么吩咐么?」
史秀龙道:「没有了。」
他返同房中,带了五百两银子,往赌场去他去的赌场,是济南府最大的一家,聚赌者均是城中巨富,一场赌博下来,输赢往往有数千两之多,上次他就曾赢了两千多两银子。
但是,赢钱并未带给他快慰,他倒反希望输,输得愈多愈痛快。
这一天,当赌到掌灯之时,他又意外的大获全胜,又赢了三千两!
回到客栈,店小二来吿,梅映雪已同客栈,他即来到梅映雪的房间,说明要她的名义提一万两银子存入钱庄之事。
梅映雪摇了摇头,说道:「恩公好意,难女心领……」
史秀龙颇感意外道:「妳不接受?」
梅映雪苦笑道:「难女没有接受的理由,除非恩公愿意买难女为婢。」
史秀龙喟然道:「小可是实实在在的想帮助妳,并无别的意思呀!」
梅映雪道:「难女明白,但是,一万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非亲非故,难女实是不敢接受。」
史秀龙道:「妳现在举目无亲,要是没有银子,往后如何过日子?」
梅映雪道:「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难女不信会成饿殍。」
史秀龙道:「店小二说妳出去寻找令堂,可有一些眉目?」
梅映雪摇首道:「还没有,但难女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史秀龙道:「万一找不到呢?」
梅映雪默默不语。
史秀龙叹了口气道:「我看妳还是接受我的资助,我难得有机会帮助人,这一次——」
梅映雪揷口道:「恩公对难女的帮助,已经太多了。」
史秀龙又问道:「妳现在还剩下了多少银子?」
梅映雪道:「恩公赐赠的一百两银子,难女尙未动用,一百两银子,足够难女在此住上两三个月……」
史秀龙道:「如果妳不敢收下一万两银子,减半收下五千两如何?」
梅映雪摇摇头。
史秀龙道:「一千两?」
梅映雪苦然一笑道:「恩公不必如此,难女眞需要时,再向你开口就是了。」
史秀龙道:「错过今天,只怕再没有机会了!」
梅映雪道:「恩公这话是甚么意思?」
史秀龙摇头不答,转身走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店小二随后跟入,含笑道:「史大爷,小的向您报吿个消息。」
这个店小二,可不是史秀龙早上叮属「如有孤身女子住入贵栈,就来通知我一声」的那一个,而是自称为「十二飞钹郦羽」的入室弟子如今冒充为「店小二」的「九飞钹辛烈」!
史秀龙淡淡的问道:「你有甚么消息要吿诉我?」
九飞钹辛烈微笑说道:「你曾叮嘱店小二说,如有孤身女子入栈投宿,即来通知你,是么?」
史秀龙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九飞钹辛烈道:「你认为如有孤身女子入栈,即可能是『月姑』?」
史秀龙道:「是啊。」
九飞钹辛烈笑笑道:「我们也在留意这件事,一刻时之前,有位自称是上京师与夫相会的王少奶奶住进来了!」
史秀龙注目问道:「她住几号房间?」
九飞钹辛烈道:「五号上房,就在你右边的第三间,我是刚从她房间来的。」
史秀龙心动道:「她一个人?」
九飞钹辛烈道:「还有两个婢子,一个老苍头,他们分住另外两间上房。」
史秀龙道:「有何可疑之处?」
九飞钹辛烈道:「方才我去侍候她们主仆,顺便探她口气,她表示要过了中秋再走。」
史秀龙道:「这倒奇怪。」
九飞钹辛烈道:「正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只带着一仆二婢出远门已是罕有,而既然要上京师与夫相会,应是巴不得赶快到达,那有要在此过中秋再走之理!」
史秀龙道:「月姑以前约会男人,可曾有过带着仆婢一起赴约?」
九飞钹辛烈道:「没听说过,不过今番情形不同,她可能已知我们在此埋伏,故带着仆婢一起来,使人不致对她起疑。」
史秀龙点点头道:「有道理……」
九飞钹辛烈道:「家师要我转吿你一声,要是她有跟你接近的迹象,即表示她八成就是『月姑』,你可跟她虚与委蛇,但绝不可透露我们在此埋伏之事。」
史秀龙道:「这个当然。」
九飞钹辛烈道:「我现在化名为『李禄』,你如有事欲与家师连络可叫我来就是了。」
史秀龙点头道:「好的,那段鸿兴有无踪迹?」
九飞钹辛烈道:「没有,他尙未现身,也许他并不打算易容投入客栈。」
史秀龙道:「我如在中秋之前得悉『月姑』是哪一个,你们票要提前采取行动?」
九飞钹辛烈道:「当然。」
说完这话,他就退了出去。
史秀龙关好房门,解衣上床就寝。
他当然无法立刻进入梦鄕,他的脑中盘绕着太多的问题,想到那个住在五号上房的王少奶奶——她会不会是月姑?想到段鸿兴——他为何尙不现身?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无法入睡。
约莫躺了一个多时辰,听得远处城上传来初更的鼓响,他的神智才暂进入朦胧。
就在这时——
「有贼,有贼!」
蓦然,五号上房响起了女人的惊叫!
史秀龙一惊而醒,立即跳下床,也来不及穿上外衣和鞋子,提起铁棒开门奔出。
「强盗杀人,救命哪!」
呼救声,又自五号上房传出!
史秀龙一个箭步跳过去,抬脚「砰!」的一下踢开五号上房的门,直冲进去。
一冲入房中,正瞥见有个蒙面人正在越窗逃出,他大喝一声「站住!」顿足飞扑过去。
那蒙面人双足在意上一顿,瞬即翻上屋顶而去。
史秀龙飞出窗外,再一腾身纵上屋顶,只见那蒙面人已越过一栋客房,正向后花园掠去,看其身法速度,似非泛泛之辈。
他跟着越过屋脊,飞入后花园时,但见花园中一片宁静,竟已失去蒙面人的踪影!
——咦,躱在哪里去了?
他正想澈底搜索一下,忽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同去,『胡老四』已追下去了!」
他吃了一惊,掉头一看,发现站在身后的人正是作相士打扮的「五通神言公臣」,不禁愕然道:「来人是谁?」
五通神言公臣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既有『胡老四』追下去,当不难追上对方弄个明白,你还是快回去吧!」
史秀龙已知「胡老四」即是「二郞神杨南游」,心想有他追下去,必能逮住那蒙面人,当即听从「五通神言公臣」之言,转同客栈而去。
间到客栈里面,只见那王少奶奶的房门口已围满了一羣人,正在议论纷纷,人人面有悸色。
那些人,都是住客和店小二,十二飞钹郦羽等人,没一个现身。
一个店小二看见史秀龙携棒同来,急急的问道:「史大爷,是您追上去的么?」
史秀龙点头道:「是的。」
店小二道:「抓着了没有?」
史秀龙摇头道:「没有,他很滑溜,一下就逃得没影没踪了。」
店小二道:「可看淸他是谁?」
史秀龙道:「是个蒙面人。」
店小二吃惊道:「哦,是蒙面人?」
史秀龙排众走入王少奶奶的房间,只见那王少奶奶正垂首坐在床沿轻轻飮泣,两个婢女在一旁劝慰,还有一个老苍头则站在另一边搓手叹息。
那王少奶奶,果然是个容貌绝丽的女人!
容貌,皮肤,身裁,都是上乘之质,以「风华绝代」四个字来形容她,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史秀龙心头怦然一跳,暗忖道:「月姑!这女人莫非眞是月姑?」
这时,那老苍头看见史秀龙入房,便向那主少奶奶说道:「少夫人,方才可是这位壮士嘛走那贼子的?」
那王少奶奶抬脸看了史秀龙一眼,微微一点螓首,旋又垂下头去,状甚羞涩。
老苍头立刻向史秀龙拱手称谢道:「多谢壮士搭救,方才若不是壮士及时赶到,我家少奶奶只怕要遭那歹徒的毒手了。」
史秀龙道:「老人家不必客气,你家这位少奶奶没有受到伤害吧?」
老苍头道:「还好没有。」
史秀龙道:「有没有被抢走财物?」
老苍头道:「没有,我家少奶奶说,那歹徒正要动手抢的时候,壮士正好冲进来,将他吓跑了。」
史秀龙一面问话,一面暗暗打量那王少奶奶,愈看愈觉得她美得出奇,心里不禁有些痒痒然,心想她如是月姑,那么能与她绩倦一夜,死亦値得矣!
但是,心中尽管懐疑,却不敢形诸于色,当下点点头道:「没有最好,以后可要小心门户,打扰了。」
说毕,转身欲出。
老苍头忙道:「壮士慢走,老汉还没有请敎壮士的贵姓大名呢。」
史秀龙道:「敝姓史,贱名秀龙,住三号上房。」
老苍头拱手道:「幸会幸会,明天老汉当过去拜谢相救之恩。」
史秀龙一笑道:「小事情,不必了。」
说着,移步跨了出去。
围观众人见事已过去,也就散开,各自回房去了。
史秀龙间到自己房中,只见那化装为店小二的「九飞钹辛烈」又坐在床沿,对此他并不感意外,放下铁棒淡淡道:「你觉得如何?」
九飞钹辛烈低声道:「我正要问你呢,你看她是不是月姑?」
史秀龙道:「我还不敢肯定……」
九飞钹辛烈道:「你不以为那个『贼子』来得太奇怪?通常强盗,是不会进入客栈抢劫的!」
史秀龙道:「你认为是她串通的?」
九飞钹辛烈点头道:「是的,目的在借此结识你,跟你接近!」
史秀龙微笑道:「但愿如此,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能有机会与她睡一觉,可谓艳福不浅!」
九飞钹辛烈冷笑道:「你不怕死?」
史秀龙耸耸肩道:「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九飞钹辛烈脸色一正,说道:「咱们谈正经事,今后她若借机会与你接近,你可不能拒绝!」
史秀龙笑道:「这个不用你们吩咐,那样漂亮的女人,就是打死我也不会拒绝。」
九飞钹辛烈站了起来,道:「好了,在中秋之前,她大槪不会采取行动,你睡觉吧。」
史秀龙道:「胡老四同来没有?」
九飞钹辛烈摇摇头,开门闪了出去。
史秀龙关好房门,正要上床躺下,忽见床左那座衣橱的门「依!」的一响,被人自里面推开,有个人自衣橱里跨出来!
那人,赫然竟是段鸿兴!
史秀龙呆了呆道:「段洞主几时进来?」
段鸿兴含笑轻声道:「比刚刚出去的那个店小二只早了一步——他不是真正的店小二吧?」
史秀龙道:「他是『十二飞钹郦羽』的徒弟,叫『九飞皱辛烈』……」
段鸿兴轻嘘一声道:「你说话的声音轻一些,本洞主不想被人发觉已到此地。」
史秀龙依然压低声音道:「距中秋尙有几天,洞主今来何为?」
段鸿兴道:「来跟你商量一件事。」
史秀龙道:「何事?」
段鸿兴道:「本洞主想来想去,觉得『月姑』这个女人死了太可惜,故本洞主希望能带她间大理」
史秀龙道:「带她同大理干么?」
段鸿兴道:「做妻子。」
史秀龙哑笑道:「洞主不怕她半夜里刺你一剑?」
段鸿兴道:「不怕,本洞主自有迫她就范之策。」
史秀龙道:「十二飞钹郦羽只怕不会答应吧?」
段鸿兴道:「所以,本洞主要跟你商量商量——你想不想自己成为高手?」
史秀龙道:「说明白一些一。」
段鸿兴道:「本洞主赠送你一部武功秘谱,你则替本洞主制服『月姑』,怎么样?」
史秀龙道:「洞主是说,小可看了那一部武功秘谱之后,就能在几天之内练成足以制服『月姑』的武功?」
段鸿兴摇头道:「不是,如果你答应,本洞主另外给你一件制服她的东西。」
史秀龙问道;「甚么东西?」
段鸿兴说道:「你答应了,本洞主再吿诉你。」
史秀龙考虑了一下,摇头道:「对不起,小可不能答应你!」
段鸿兴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因为,小可不喜欢有暗盘交易。」
段鸿兴道:「不要傻,你接受了本洞主的条件,不但可以逃过『月姑』的月下剑,而且可使你在三五年之后成为杰出的武林高手。」
史秀龙笑吟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段鸿兴不悦道:「小子,你太固执了。」
史秀龙又笑笑道:「人总不能样样都差的,小可的武功很差,品行可不能差啊!」
段鸿兴讥诮道:「命如不保,品行再高尙又有何用?」
史秀龙笑笑道:「阎王爷见到了小可,一定会翘起大拇指说:『史秀龙,你小子硬是要得』!」
段鸿兴道:「你不考虑?」
史秀龙道:「小可考虑过了。」
段鸿兴脸色一沉道:「好,你别后悔!」
说完这话,他就走去打开房门,走了。
史秀龙跟去关上房门,即上床睡觉。
口 口 口
次日,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吃过了店小二送来的早膳,他正盘算如何打发这一天,那个化名为「李禄」的「九飞钹辛烈」领着那王少奶奶的老仆入房来了。
九飞钹辛烈哈腰笑道:「史大爷,这位老管家要小的带他来见您呢。」
史秀龙向那老苍头拱手,说道:「老人家请坐。」
老苍头还礼不迭道:「谢谢,谢谢,打扰史壮士了。」
说着,在房中坐下来。
史秀龙问道:「老人家过访,不悉有何赐敎?」
老苍头拱手道:「不敢,老奴是奉家少奶奶之命,特来谢史壮士救命之恩的。」
史秀龙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请同覆贵少奶奶,不必客气了。」
老苍头道:「不然,昨夜设非史壮士及时入房,家少奶奶恐已遭不测了,此恩如同再造,岂能不谢,家少奶奶已瞩老奴今天中午就在客栈中备置一桌酒席以对史壮士聊表谢意。」
史秀龙谦逊道:「不不,小可只不过将那贼子惊退而已,此事任何人均可办到,小可不敢居功。」
老苍头道:「史壮士务必赏脸,否则家少奶奶将亲自前来相请。」
史秀龙其实无意推辞,当下假装勉为其难的点头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请回复贵少奶奶,今天中午小可当去叨扰。」
老苍头大喜,起身连连拱手道:「谢谢,谢谢,那么老奴先行吿退,到时再来相请。」
言毕,辞退出房而去。
九飞钹辛烈没有跟出,他等老苍头走了后,才向史秀龙轻笑道:「怎么样?」
史秀龙微笑道:「看来不错。」
九飞钹辛烈道:「方才你表现得太规矩,今天中午与那『王少奶奶』飮酒时,可要放肆一些。」
史秀龙笑笑道:「这个不劳吩咐,玩女人小可自信不比人差的。」
九飞钹辛烈道:「我还吿诉你一件事,我们『胡老四』完了。」
史秀龙一惊道:「他怎么呢?」
九飞钹辛烈面呈凝重道:「死了!我们在西城门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史秀龙骇然道:「是被昨夜那人杀死?」
九飞钹辛烈点头道:「那是毫无疑问的,由此可知,那斯绝非一般贼子,而是身手十分高强的人物,否则我们那位『二郞神杨南游』也不会惨遭杀害了!一」
史秀龙道:「可知那蒙面人是谁?」
九飞钹辛烈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想必是她的部下之一。」
史秀龙道:「你所谓的她,就是她么?」
说着,指指隔壁的客房。
九飞钹辛烈点点头道:「不错!」
史秀龙说道:「你们已经肯定她即是『月姑』?」
九飞钹辛烈道:「八成不错!」
史秀龙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立刻动手?
九飞钹辛烈道:「还要作最后的证实。」
史秀龙道:「如何证实?」
九飞钹辛烈道:「这就要偏劳你了。」
史秀龙道:「你要我开门见山的问她:『王少奶奶,妳可是月姑?』这样么?」
九飞钹辛烈道:「别说笑话了。」
史秀龙道:「要不,该如何试探?」
九飞钹辛烈道:「到了中秋夜那天晚上,如果她再约你相会,她就毫无疑问是月姑。」
史秀龙道:「这么说,你们还是打算等到中秋才动手了?」
九飞钹辛烈道,:「不一定,一旦证实她就是月姑,我们就要采取行动。」
史秀龙道:「我有一种预感,你们的计划只怕要落空。」
九飞钹辛烈不解的问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因为你虽然以店小二的面目出现,可是却不断的在我的房间进进出出,我若是月姑,早就看出来了!」
九飞钹辛烈好像碰了一个钉子,讪讪的退出去了。
史秀龙觉得很无聊,觉得有一种「相识满天下,知己无一人」的寂寞之感,在房中枯坐了一会,忽然想起那个拒绝自己赠金的梅映雪,觉得找她谈谈还比较有意思,当即举步出房,往梅映雪的房间走去。
来到梅映雪的房门口,正欲举手敲门,房门却适时打开——原来梅映雪正要出房。
她一见史秀龙站在门口,神色一怔道:「史恩公,您有事么?」
史秀龙尴尬一笑道:「没甚么,只想找你聊聊……」
梅映雪微露羞色道:「对不起,我一个女孩子,未便请恩公入房。」
史秀龙道:「那么,咱们再去后花园谈谈好么?」
梅映雪道:「难女正想上街去呢。」
史秀龙问道:「干什么?」
梅映雪道:「寻母。」
史秀龙一哦道:「有无消息?」
梅映雪摇首道:「还没有,今天难女打算去西城门那一带找一找看。」
史秀龙道:「我陪妳去好么?」
梅映雪感到意外,呆然道:「陪我去?」
史秀龙道:「是的,今早我无事可做,要是没有甚么不方便,我愿陪你半天。」
梅映雪沉默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感伤的笑容道:「难女与恩公身份悬殊,恩公要陪难女寻母,岂非太委屈了?」
史秀龙笑道:「不,我的身分并不淸高,甚至还很卑下,如果妳以为有钱就是高贵之人,那就错了,我的钱是出卖人格得来的。」
梅映雪迷惑道:「出卖人格?」
史秀龙道:「走,到了街上,再详细吿诉妳。」
说毕,当先向外面走去。
梅映雪略一犹豫,即随后跟出。
两人走出客栈,并肩走向西城门,梅映雪对于他的「出卖人格」似乎甚感惊奇,随又问道:「所谓『出卖人格』,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史秀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想说的,不过……我心里苦闷得要死——妳知道有个叫『月姑』的女人么?」
梅映雪摇首道:「不知道,她是恩公的甚么人?」
史秀龙道:「她与我亳无一点渊源,她是武林中一个十分可怕的女人,武功高:心肠毒,由于淫荡成性,所以经常与男人约会,把男人当作玩物,然后下手杀之……」
当下,他将接到「月姑情简」及自己先后把命卖给上官亭及「十二飞钹郦羽」等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
梅映雪听完他的叙述,骇异已极,不由停住脚步道:「如今你怎么办?」
史秀龙道:「我已收了『十二飞钹』的银子,当然只有听他的了。」
梅映雪道:「你为何不逃?」
史秀龙道:「那我岂不成了骗子!」
梅映雪道:「我是说,当初你收到『月姑情简』时,为何不逃?」
史秀龙摇头苦笑道:「逃不掉的,凡是被月姑看中的男人,没一个能够逃掉。」
梅映雪问道:「约定之期一到,她即会现身?」
史秀龙道:「是的。」
梅映雪道:「如今有十二飞钹和公羊伯,段鸿兴等人埋伏于侧,她还敢来么?」
史秀龙道:「如果她不敢,她也就不是名震天下的月姑了。」
梅映雪道:「十二飞钹和公羊伯,段鸿兴等人能不能制服她?」
史秀龙道:「公羊伯和段鸿兴两人之中,只要一个就够了。」
梅映雪道:「既是如此,你的命不是保住了么?」
史秀龙道:「这又未必,月姑是个神出鬼没的女人,而且大家都未曾见过月姑其人,说不定她出现时,还没有人知道呢!」
梅映雪道:「哦……」
史秀龙道:「昨天有个叫王少奶奶的住入客栈,她说不定就是月姑。」
梅映雪道:「哦……」
史秀龙道:「昨夜我替她惊退了一个蒙面贼,她为表谢意,今天中午要在客栈中宴请我哩。」
梅映雪紧张起来,问道:「你答应了?」
史秀龙点头道:「是的。」
梅映雪道:「这岂非自投罗网?」
史秀龙道:「有十二飞钹和公羊伯,段鸿兴等人窥伺于旁,大槪不会有问题。」
梅映雪道:「你要特别小心!」
史秀龙点点头。
梅映雪道:「八月中秋那一天,你如能逃过『月姑』的月剑下,是不是表示以后就没事了!」
史秀龙点头道:「大槪是的。」
梅映雪道:「那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史秀龙道:「我还没有去想……」
梅映雪道:「那以后,你至少应该珍惜自己的性命,做一些比较有意义的事。」
史秀龙道:「对。」
梅映雪幽幽一叹道:「你我的遭遇虽然不同,但却同是天涯沦落人……」
史秀龙移步向前行去,道:「现在谈谈妳自己,如果妳寻母不着,将何去何从?」
梅映雪一边跟行一边摇首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史秀龙道:「嫁给我如何?」
梅映雪一呆道:「甚么?」
史秀龙住足凝视着她,道:「嫁给我!」
梅映雪脸泛红潮道:「嫁给你?」
史秀龙道:「是的,假如我能逃过『月姑』这一劫的话。」
梅映雪不胜娇羞,低下螓首,呐呐地道:「恩公曾经大力资助难女,难女自当以身相报,可是——」
史秀龙揷口道:「妳别误会,我不是要妳报答,而是觉得我们可以结为夫妇。」
梅映雪羞答答道:「我不配,我只是个卖唱的……」
史秀龙笑笑道:「我的身份也不高,我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物!」
梅映雪道:「你不是,你虽受制于人,但却有一副侠义心肠。」
史秀龙道:「妳虽是个卖唱的姑娘,但妳,不同流俗,妳有一颗纯洁的心。」
梅映雪道:「恩公,太夸奖我了,我……我……」
史秀龙道:「如果妳觉得我不是妳的如意郞君,那就算了。」
梅映雪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太突然了。」
史秀龙道:「妳我都已是孑然一身的人,没有一个亲友可为媒介,所以我才大胆提出——怎么样,妳愿意嫁给我么?」
梅映雪微微点头,羞不可抑地道:「恩公若不嫌弃,难女当以身相许……」
史秀龙大喜道:「那好,八月中秋那天晚上,我若能不死,咱们立即离开济南府,找一个地方成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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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2 09: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攀折玫瑰灌蔷薇



中午。
史秀龙准时回到安福客栈。
王少奶奶的老仆人早已鹄候于房外,一见他回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说道:「啊,史壮士您回来了,老奴还以为……来来来,酒席就设在家少奶奶的房间,史壮士就请随老奴来吧!」
于是,史秀龙就到了王少奶的房间。
王少奶奶打扮得娇艳无比,美如一朶盛放的鲜花,看见史秀龙入房,即检袵为礼,轻启朱唇道:「史壮士请坐。」
史秀龙称谢坐下。
酒席非常丰盛,都是平时难得吃到的山珍海味,所用杯盘器皿也都精美绝伦,看情形她为了请史秀龙吃饭,不但花费了不少的银子,而且下了特别功夫。
王少奶奶今天表现得十分大方,当即在史秀龙的对面坐下来,含笑说道:「能得史壮士赏光,妾身不胜荣幸之至。」
史秀龙谦虚道:「少夫人太客气了,小可受之有愧。」
王少奶奶道:「昨夜设非壮士搭救,妾身恐已遇害,大恩大德,岂能不略表寸意?」
史秀龙欠欠身道:「小可只不过将那贼子惊走而已,少夫人若以此为大恩大德,岂不愧煞人也!」
王少奶奶妩媚一笑,没有再搭腔,回顾身边侍婢道:「小靑,斟酒。」
那侍婢立即自桌上捧起一瓶竹叶靑,为史秀龙和她各斟满一杯酒。
王少奶奶这才又向史秀龙笑道:「史壮士,妾身有个意见……」
史秀龙道:「少夫人请说。」
王少奶奶道:「今日史壮士既接受了妾身的邀请,就请不要拘束,好么?」
史秀龙也不喜欢拘束,哈哈一笑道:「少夫人既如此说,小可便放肆了。」
王少奶奶伸出纤纤玉手,端起自己的一杯酒,道:「史壮士请!」
史秀龙喝下一杯酒后,更无一点生疏拘束之感,拱手笑道:「少夫人性情豪爽有如男人,想必是巾帼英雄!」
王少奶奶妩媚一笑,道:「那里,史壮士太夸奖了,妾身若是巾帼英雄,昨夜也不会吓得哭起来了。」
史秀龙哈哈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有个蒙面人突然闯入小可的房中,小可一样会被吓坏的。」
王少奶奶又敬了他一杯酒,然后问道:「史壮士何方人氏?」
史秀龙道:「河南。」
王少奶奶道:「河南嵩山少林寺,乃是中原武术的发源地,史壮士的武功,莫非是从少林僧练来的?」
史秀龙摇头道:「不是,小可的一点微末之技,是祖上传下来的——少夫人怎知小可会武?」
王少奶奶道:「昨夜史壮士自妾身房中飞出,身轻如燕,妾身是以知史壮士会武。」
史秀龙哦了一声道:「少夫人可知昨夜那蒙面人是谁?」
王少奶奶摇摇螓首,轻叹一声道:「妾身不知,不过他的来意,妾身却猜到了一些。」
史秀龙注目问道:「他来意何在?」
王少奶奶感然道:「可能是准备杀害妾身的!」
史秀龙道:「他为何要杀害少夫人?」
王少奶奶又摇摇首,没有说下去,端起酒杯强笑一下道:「史壮士请喝酒,妾身不想再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史秀龙面现凝重道:「那蒙面人若是为杀害少夫人而来,他昨夜没有得手,今后可能还会来,少夫人何不把心中的猜疑说出,让小可替妳出个主意?」
王少奶奶又轻叹一声道:「家丑不可外扬,叫妾身如何说出呢?」
史秀龙一怔道:「哦,那蒙面人之来,与少夫人的家庭有关?」
王少奶奶微一点头道:「可能。」
史秀龙道:「怎么说呢?」
王少奶奶苦笑道:「这只是妾身的猫测,不敢说一定是……妾身在想:昨夜那蒙面人,可能是我丈夫雇来的凶手!」
史秀龙一惊道:「妳丈夫要杀妳?」
王少奶奶悽然一笑道:「他是恨不得我早死的,我死了之后,他立刻可以飞黄腾达!」
史秀龙道:「哦?」
王少奶奶这才说出一番縁故来。
原来,她是鲁东莱阳人氏,娘家姓薛,名寳娘,十八岁嫁给同县的王宏为妻,那王宏虽是读书之人,只因生在富有之家,从小便养成了一副骄傲横暴的个性,年长即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由于如此,他们夫妻之间时起争吵,后来,王宏之父命他赴京赶考,王宏到了京师居然一试及第,但过了一年,渐渐有消息传回家鄕,据说王宏已在京师另结新欢,那女子竟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女儿,消息中说王宏若能与其结亲,更可平步靑云云云,王宏的父亲着了急,便要她上京师与王宏团聚——
「但是,妾身知道那负心人绝不欢迎我去,因为妾身若去与他团聚,无异破坏了他的前程,所以妾身很怀疑昨夜那蒙面人可能是他派来杀妾身的凶手!」
薛寳娘说到这里,黯然神伤的垂下了嫌首来。
史秀龙颇为同情,可是心里仍然懐疑她是月姑,当下表示同情的叹息道:「少夫人遇人不淑,诚属不幸,不过昨夜那蒙面人却不一定是妳丈夫派来的凶手。」
薛宝娘道:「妾身也希望不是……」
史秀龙道:「少夫人到了京师,他要是不肯善待妳,那……」
薛宝娘苦笑道:「那只好认命了。」
她又敬了史秀龙一杯酒,接着道:「就因怕他变心,所以妾身才视上京师为畏途,不愿急着赶路。」
史秀龙道:「但遅早要去的啊!」
薛寳娘道:「不一定。」
「嗯?」
「史壮士刚才说妾身有男人的个性,此言的是不假,妾身与一般妇女不同,总觉得夫妇既是不能白首偕老,莫如早日劳燕分飞的好,不悉史壮士以为如何?」
「这个……」
「不同意?」
「晤,少夫人的见解,也许有些道理!」
「妾身出言大胆,有违传统妇德,尙望史壮士莫要见笑才好。」
「不敢,不敢。」
「来,史壮士请吃菜。」
「谢谢,谢谢。」
两人一边吃一边谈话,也许是竹叶靑在肚子里发生了作用,谈话愈来愈不顕礼节,愈来愈有味了。
「史壮士成亲了没有?」
「还没有呢。」
「你一表人材,而且武功高强,一定有不少姑娘钟情于你呢!」
「刚好相反,一个都没有。」
「眞的?」
「不假。」
「也许是你的眼光太高了,看不上一般姑娘,嗯?」
「不是,不是。」
「史壮士希望将来娶一个甚么样的女人为妻?」
「若得如少夫人者,于愿足矣!」
「嘻,史壮士说笑了,妾身有甚么好?史壮士竟想娶一个像妾身这样的女人?」
「少夫人美丽大方,有丈夫气,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啊,小可出言无状,少夫人莫怪。」
「不要紧……」
「少夫人准备何时动身?」
「过了中秋再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月圆之日,正是你们夫妇团圆之时,少夫人何不立刻赶去京师,与妳丈夫共渡良辰佳节呢!」
薛宝娘道:「月圆人不圆,人圆心不圆,去之何益!」
「留此又有何益?」
「唉!」
「少夫人为何叹气?」
「没甚么,唉,咱们喝酒吧!」
「酒入愁肠愁更愁。」
「妾身不愁。」
「哦?」
「史壮士,谈谈你自己吧,你到济南府来,有何贵干?」
史秀龙道:「没有什么大事,等见一个人罢了。」
「谁?」
「一个女人。」
「啊,她是史壮士的甚么人?」
「情人。」
「哦,刚才史壮士还说——」
「是个从未谋而的情人。」
「从未谋面,何得谓之情人?」
「因为她看上了小可,约小可八月中秋相会,共渡艮辰佳节。」
「史壮士说笑话的吧?」
「不,是眞的!」
「妾身不懂。」
「她叫『月姑』,少夫人可曾听过『月姑』这个女人的风流韵事?」
「没有,她是甚么样的女人?」
「貌若天仙,心若蛇蝎,天下第一淫妇,被她看中的男人,可有机会与她过一夕之缱绻,然后就要死在她的利剑之下。」
「啊……」
「很有趣吧?」
「有趣?我的天!这样的女人你还说有趣?难道你不怕死么?」
「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小可倒觉能与她共一夕之欢,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她的武功很高?」
「是的。」
「你打得过她么?」
「再加十个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你为何不逃?」
「不,天下的男人多得很,她肯挑上我,足见她很瞧得起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容妾身再问一次,史壮士不是说着玩的吧?」
史秀龙摇头道:「不是,是千眞万确的事情,再过三天,小可就要死在她的剑下。」
薛寳娘吃惊地道:「而你眞的不做任何打算,眞的要在此等她?」
史秀龙点头道:「不错。」
薛寳娘以困惑的神情望着他,然后轻轻一叹道:「可惜……」
史秀龙道:「可惜?」
薛寳娘道:「是的,史壮士正值年轻有为之年,却甘心死于一个女人之手……」
史秀龙笑道:「并非我甘心,而是逃不掉啊!」
薛寳娘道:「妾身不信史壮士逃不掉,你只是不愿逃避而已。」
史秀龙笑着摇摇头。
薛寳娘道:「为甚么你认为逃不掉呢?」
史秀龙道:「因为她可能已来到安福客栈之中,小可一举一动,均在她的监视之下。」
薛寳娘道:「纵然如此,只要史壮士有心躱避,仍然是逃得掉的。」
史秀龙道:「少夫人可有锦囊妙计?」
薛宝娘道:「有,只看史壮士,肯不肯而已。」
史秀龙道:「少夫人不妨说说看。」
薛寳娘微笑道:「你附耳过来!」
史秀龙凑近她身边,听了她的耳边细语之后,不觉哈哈一笑道:「少夫人此计甚妙!」
薛寳娘笑道:「你答应了?」
史秀龙道:「不,小可要先考虑考虑。」
口 口 口
酒足饭饱,史秀龙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是黄昏时候,他和衣往床上一倒,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拍醒,定眼一瞧,原来又是化名为「李禄」的九飞钹辛烈。
史秀龙坐了起来,很不开心地道:「你为甚么不让我睡够了再来?」
九飞钹辛烈笑了笑道:「家师要立刻知道你和她吃饭的详细情形!」
史秀龙懒洋洋道:「我所能奉吿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月姑,只不过有些可疑就是了。」
九飞钹辛烈问道:「你有没有跟她谈起自己的事?」
史秀龙道:「有。」
「她有何表示?」
「她怂恿我逃走,并替我定下一个脱身之计。」
「说下去!」
「她要我男扮女装,化装成她的模样,带着她的老仆和二婢乘她的马车离开客栈。」
「哦!」
「她说这样必能逃过月姑的耳目。」
「她自己呢?」
「留在我房中,等我远离济南府之后,她再设法离城,与我会合。」
「地点在何处?」
「三十里舖。」
「你答应她了?」
「没有,我说要先考虑考虑。」
「很好,你对此的看法如何?」
「她可能是一番好意。」
「错,了,从她替你定下的这个脱身之计来看,可以证明她必是月姑不错!」
「怎么说?」
「她必已知此处危机四伏,不可能与你共渡佳节,故要骗你离开而去三十里舖下手。」
「哦……」
「你睡觉,我去把一切情形报吿家师,然后再给你指示机宜。」
九飞钹辛烈说完这话,即退出房间去了。
史秀龙酒意仍在,昏昏欲睡,当下又往床上一倒,想再舒舒服服的睡一大觉,那知刚刚躺下,就听床左的那座衣橱「伊!」的响了一下,他一惊而起,轻喊道:「段洞主,又是你么?」
不错,段鸿兴又从那衣橱里钻出来了!
史秀龙嘿然道:「你眞有办法,这安福客栈已布满十二飞钹郦羽的眼线,而你竟能两度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我房中来!」
段鸿兴整整衣衫,轻笑一声道:「所以,你从这一点可以知道十二飞钹郦羽要想逮住月姑是很困难的,换句话说他根本无力解救你于不死,还是跟本洞主合作牢靠一些,怎样?」
史秀龙摇摇头道:「段洞主又来了,上次小可已经说的很明白!」
段鸿兴露出一个狡笑道:「这次你小子恐怕非答应不可了!」
史秀龙耸耸肩道:「段洞主怎么威胁我都没用,我早已将自己置之于死地。」
段鸿兴道:「你自己不怕死,也不怕别人因你而死么?」
史秀龙一笑道:「我管不了那么许多!」
段鸿兴道:「如是梅姑娘呢?」
史秀龙面色一变道:「她怎样?」
段鸿兴缓缓道:「她的性命正受到威胁,可能将因你而死!」
史秀龙又惊又怒,一跳下床,抄起铁棒喝道:「你把她怎么了?」
段鸿兴摇摇手,笑道:「别急,她目前很好,还不会受到伤害。」
史秀龙怒道:「段鸿兴,亏你还是大理国的第一高手,使用这手段不觉得面红么?」
段鸿兴笑道:「本洞主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史秀龙恨不得一棒砸死他,但脑筋一转,忽的化怒为笑道:「你走了个空招了,其实那梅姑娘与我非亲非故,我才不管她的死活!」
段鸿兴笑道:「眞的?」
史秀龙道:「不错!」
段鸿兴掉头便走。
史秀龙心虚,忍不住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段鸿兴不答,开门欲出。
史秀龙知道他将去对梅映雪不利,不禁轻叹一声道:「你回来!」
段鸿兴一笑折回,道:「你答应了?」
史秀龙悻悻然道:「你要怎样?」
段鸿兴自懐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道:「这是本洞主自制的迷药,无色无味,任何人吃了后,都将昏迷三昼夜,你找个机会将此药放入月姑的食物中就行了。」
史秀龙收下了迷药,道:「你看那王少夫人是不是月姑?」
段鸿兴道:「我不知道,总之常你确定谁是月姑的时候,你就下手便了。」
史秀龙一伸手,说道:「你还要给我一样东西。」
段鸿兴道:「甚么?」
史秀龙道:「一部武功秘谱。」
段鸿兴笑道:「哼,你倒没忘记!」
他又自懐中摸出一册羊皮书,递给史秀龙道:「好好的练,不出三年,保证你可以击败十二飞钹!」
史秀龙收下武谱,接着问道:「你何时释放梅姑娘?」
段鸿兴道:「等你迷倒了月姑的时候。」
史秀龙道:「在这中间,你不许伤害她一根汗毛,否则我会跟你拚命!」
段鸿兴咧咀一笑道:「放心,本洞主只对月姑一八有兴趣!」
说毕,一闪出房而去。
史秀龙关上房门,点亮房中的一盏灯,即摸出武功秘谱,在灯下阅读起来。
正看得入神,房门外有人开声道:「史大爷,小的替您沏上一壷好茶来了。」
是九飞钹辛烈!
史秀龙收下武谱,走去开门,让他进入,问道:「令师有何指示?」
九飞钹辛烈将一壶热茶放在桌上,才低声答道:「家师要你答应她。」
史秀龙道:「甚么时候?」
九飞钹辛烈道:「今天已是八月十二,明天走好了。」
史秀龙道:「你们做何打算?」
九飞钹辛烈道:「一半跟踪马车,一半留此监视她的行动。」
史秀龙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九飞钹辛烈接着淡淡问道:「刚才段鸿兴进来跟你谈些甚么?」
史秀龙心中一惊,道:「哦,你们发现他了?」
九飞钹辛烈冷冷一笑道:「他的一举一动,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史秀龙道:「那麽,你们知不知道他将采取何种行动?」
九飞钹辛烈道:「那天他虽然接受了公羊伯的调解,但显而易见的他仍想独得月姑。」
史秀龙道:「他倒没有这样表示过,他只问我跟王少奶奶吃饭的情形而已。」
九飞钹辛烈道:「你有没有将她的计划吿诉他?」
史秀龙道:「没有。」
九飞钹辛烈欣然道:「很好,如能因此摆脱他的料缠,我们将另有重谢——我走了。」
口 口 口
次日晌午,史秀龙由老仆人的通报而进入薛寳娘的房间对昨日的午宴表示谢意,然后吿诉她对她筹划的「脱身之计」已考虑过。
薛寳娘笑问道:「意下如何?」
史秀龙道:「行得通的话,固然很好。」
薛寳娘一挺眉毛,笑道:「你认为行不通么?」
史秀龙道:「是的,我一个大男人要扮成如少夫人者,只怕……」
薛寳娘接口道:「不难,由妾身替你打扮就是了,保证可以鱼目混珠。」
史秀龙道:「如果眞的可以,小可希望今天就能离城。」
薛寳娘即向老仆人咐吩道:「去通知掌柜结帐,就说咱们待会便要动身。」
老仆人应是而去。
薛寳娘又向一侍婢咐吩道:「去门口守着,如有店小二要进房,吿诉他我在换衣衫。」
那侍婢答应一声,站到房门口去了。
薛寳娘打开一个衣箱,取出一套漂亮的衣换,向史秀龙笑道:「史壮士请脱衣。」
史秀龙微窘道:「眞的要脱么?」
薛寳娘道:「是的。」
史秀龙心想她既然敢看,我怎么反不敢脱,于是就在她的面前脱了起来。
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裳时,薛寳娘才开口笑道:「好了,再脱下去就羞煞人啦!」
她随即帮着史秀龙穿上那套漂亮的衣服,史秀龙对着铜镜看了看,直摇头道:「不成,不成,简直是不伦不类,叫人看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薛寳娘笑道:「等一下把头部打扮好时,你就会觉得比妾身更娇美更迷人了——来,坐下来。」
她推着史秀龙在妆梳台前坐下,便动手替史秀龙涂脂抹粉起来。
随着她一双玉手巧妙的改造之下,史秀龙果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漂亮了。
「头发怎么办?」
「妾身会把它梳高,再包上一条发巾。」
「脚呢?」
「有长裙盖着,看不见。」
「走路的姿式——」
「等下妾身敎你。」
如此这般,约莫两刻时后,史秀龙果眞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然后,她开始敎他走路,如何移动脚步,如何扭腰摆臀……
「我们就在三十里舖见面?」
「是的,妾身至遅十四日晚可到。」
「妳会不会有危险?」
「月姑要的不是妾身。」
「她可能迁怒于妳。」
「大槪不会,要是她逼妾身说出你的去处,妾身随便扯个谎就行了。」
于是,化装为王少奶奶的史秀龙,就在二侍婢的掺扶下,轻移莲步的走出了客房。
他头上包着发巾,又是一路低头而去,因此竟没有一人看出他是男扮女装。
老仆人早已将行装搬上马车,且已将马车开到客栈门口,故史秀龙一走出客栈,根本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就被扶入车厢里了。
老仆人等他和两侍婢坐定,随即关上车厢门,转回前面车座,开动马车便向街上驰去。
转弯抹角驶出了南城门,济南府便在马蹄的扬动下渐渐被抛在脑后。
史秀龙虽知自己正在走入月姑布下的陷阱里面,但是能够暂时脱离十二飞钹那帮人,却也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唯一使他感觉不舒服的就是身上的女装打扮。
他从车厢的一个小窗口往外看,看出已远离济南府,便向二侍婢道:「我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吧?」
侍婢之一道:「还不行。」
史秀龙道:「为甚么?」
侍婢道:「恐有意外呀。」
史秀龙道:「甚么样的意外?」
侍婢道:「要是月姑突然出现,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史秀龙道:「不是已经骗过她了么?」
侍婢笑道:「到了三十里舖才能作准。」
史秀龙问道:「三十里舖有多远?」
侍婢道:「入夜可到。」
史秀龙道:「你们去过那地方?」
侍婢道:「是的。」
史秀龙道:「到了三十里舖,我们将住宿在那里?」
侍婢道:「客栈呀。」
史秀龙「哦」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而闭上眼睛准备假寤片刻。
那侍婢却又开口道:「史壮士!」
史秀龙睁目道:「嗯?」
那侍婢微笑道:「这次史壮士若得脱月姑的纠缠,打算怎么谢我们少奶奶呀?」
史秀龙笑笑道:「妳说呢!」
那侍婢笑道:「这要你自己说。」
「你家少奶奶大槪不希罕金钱。」
「是的,我家少奶奶的夫家和娘家都很富有。」
「所以小可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了。」
「我家少奶奶虽然不愁吃穿,但日子过得却不愉快,原因史壮士大槪已知道了。」
「是的,她遇人不淑。」
「史壮士如能使她生活快乐,那就是报答了。」
「小可又不是她的丈夫,如何能够使她生活快乐?」
「嘻,娶她呀!」
「娶她?」
「正是,我家少奶奶对她丈夫已心灰意冷,一直想下堂求去,要是史壮士——」
「不成,小可已与一位姑娘订有婚约。」
「噢,跟哪一位姑娘订了婚约?」
「她叫梅映雪。」
「是那个卖唱的?」
「正是。」
「唉,她有甚么好?」
「小可觉得她很好!」
入夜时分,车抵三十里舖。
这是个大鎮,由于地处要衢,故虽非县城却有县城的规模,街上店舖林立,颇为热闹呢。
马车在一家名叫「上林苑」的客栈门口停下来。
这可能是三十里舖最好的一家客栈,内面宽敞美观,吊在门口的一盏写着「上林苑」三字的丝布灯笼散发出柔美的光亮,给投宿者一种温暖的感觉。
马车一停妥,随有一个店小二迎上招呼,态度非常的慇懃客气。
老仆人向他接洽道:「车中人是我家少奶奶和两个侍女,我们要两间上房,另外给我一间普通客房。」
店小二连声应是,拱手不迭。
老仆人打开车厢门,让二侍婢扶史秀龙下车,即由店小二领入客栈里面。
最后,进入一间陈设雅丽的上房,等到店小二退出之后,史秀龙才如释重负的透了一口大气,道:「我的天,男扮女装眞不好受!」
侍婢之一笑道:「过两天就会习惯的。」
史秀龙瞪眼睛叫道:「过两天?为甚么要过两天?我现在就要恢复本来面目!」
说着,就要动手卸装。
侍婢忙的阻止道:「现在不行,你进入客栈是少奶奶,怎么可以一下变成男人!」
史秀龙一想不错,不觉眉头大皱道:「刚才在路上时候,我应该恢复本来面目才对!」
侍婢掩口笑道:「是呀!」
史秀龙嗒然道:「如今可怎么办?」
侍婢道:「等明天我家少奶奶赶到时,你再恢复本来面目就是了。」
史秀龙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侍婢道:「你应该庆幸才对,因为你终于逃过月姑那个女人了。」
史秀龙口中称是,心中却暗笑道:「哼,我眞的逃过了么?」
侍婢问道:「你肚子饿不饿?」
史秀龙道:.「早就饿了。」
侍婢道:「那麽,我去吩咐店小二把饭开到房间里来吃。」
吃过晚饭后,史秀龙无事可做,跟二侍婢聊了一会,一即上床睡觉。
次日,他仍足不出户,一直呆在房中,等待着薛寳娘的来临。
现在,他已确定王少奶奶即是「月姑」不错,但是他已一点不忧惧,因为他知道十二飞钹郦羽一帮人和段鸿兴等人一定会跟踪到达,一定会在适当时候现身,而自己身上还带着一包迷药,在目前将计就计的情况下,要迷倒月姑已不是一桩难事。
现在使他感到兴趣的还是那天公羊伯吿诉他的一段话:「十二飞钹郦羽要逮捕月姑,为子报仇只怕是次要目的,他主要目的是要向月姑索回一件东西,那是一件非常珍贵或非常重要的东西,而那个老怪物段鸿兴要找月姑,其目的也相同……」
月姑由郦家盛手里夺走的那件东西,究竟是何种稀世珍物?
而月姑既然夺得了那么一件寳物,何以不远避他处,竟还有心情对自己投递情简,要与自己共渡中秋佳节?
这些问题,他知道快有答案了。
只要「王少奶奶」一到,最迟在明天——中秋之夜——所有的谜就要全部解开了。
这天,他在房中与二侍婢下棋打发时间,到了薄暮时分,房外忽有人敲门!
侍婢之一起身走近房门,低声问道:「谁呀?」
「是我!」
声音很重浊!
史秀龙一听声音很陌生,立即站起戒备。
那侍婢打开房门,只见站在门口的,是个英俊的白面书生,不由一怔道:「你找谁?」
白面书生一指史秀龙道:「找你家少奶奶在下闻说你家少奶奶深闺寂寞,无计渡芳春,故来拜访拜访!」
声音由重浊变为淸脆悦耳!
侍婢立刻听出是谁,噗哧一笑道:「既如此,相公请进来!」
白面书生一提长衫,举步入房。
史秀龙也看出他是谁,欣然道:「谢天谢地,妳终于来了!」
白面书生正是王少奶奶!
她扯下头上那顶文士帽,笑道:「侍候来迟,还请少奶奶原谅则个。」
史秀龙笑道:「别打趣了,那边的情形怎样?」
王少奶奶道:「妾身不知。」
史秀龙一怔道:「怎的不知?」
王少奶奶道:「你们走后不久,妾身即乘人不注意溜出了安福客栈,投入另一家客栈,今天一早,妾身即雇车赶来,故那边的情形怎样,妾身一无所知。」
史秀龙佯喜道:「这样看来,小可此次的逃脱是完全成功了!」
王少奶奶道:「妾身前天不是说了,史壮士只要有心躱避,必能逃得脱的。」
史秀龙拱手道:「少夫人锦囊妙计救得小可一命,小可眞不知要怎样报答。」
王少奶奶道:「别客气了,你还不是救了妾身一命,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史秀龙道:「现在小可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吧!」
王少奶奶点首一笑道:「当然可以了,你还给我,我还给你!」
说毕,取了一套衣裳,进入床左的布幔里面。
不多时,她自布幔里面走出时,已恢复贵妇之装,她把手上的男人衣衫丢给史秀龙,笑道:「你也进去换衣服吧!」
史秀龙换上男装洗去「颜华」之后,觉得满身轻松,当下向她问道:「明天已是中秋,少夫人做何打算?」
王少奶奶幽幽一叹道:「中秋又怎样?对妾身来说,良辰佳节是最无意义的了!」
史秀龙道:「少夫人不该如此感伤,这与妳个性不合啊!」
一王少奶奶苦笑道:「女人毕竟是弱者……」
史秀龙道:「妳该寻找快乐,不要去想那些痛苦的事,那会使妳越痛苦。」
王少奶奶点点竦首,强笑一下道:「对,那么你准备如何过中秋?」
史秀龙道:「小可还没决定……」
王少奶奶道:「留下来如何?」
史秀龙心中暗发冷笑,故作不懂的问道:「留下来?」
王少奶奶道:「跟妾身一道过中秋,不会像跟月姑那样有杀身之虑。」
史秀龙道:「中秋之后呢?」
王少奶奶道:「随你的便,你要走的话,妾身绝不留你,你愿意留下的话,妾身也绝不撵你。」
史秀龙点头道:「好,咱们一道过了中秋再说吧。」
口 口 口
中秋到了!
佳节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三十里舖,只有「上林苑」客栈反显得特别的冷淸,因为「游子」均已归去,几乎只剩下史秀龙和王少奶奶主仆几个人。
一大早,王少奶奶就叫来店小二,要他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以便今夜赏月飮酒。
史秀龙则在房中硏读段鸿兴赠送的武谱,正看得入神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店小二的声音。
「客官,小的替您沏来了一壶热茶。」
史秀龙就收起武谱书道:「端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店小二端着一壶热茶入房,他把茶壶茶杯摆上桌子,然后自怀中摸出一片折纸,递给史秀龙,低声道:「客官,有人要小的把这东西交给您……」
史秀龙心头一动,接过折纸,问道:「是谁?」
店小二道:「小的不认识他。」
史秀龙就挥手道:「好,你出去吧。」
等店小二退出后,他才展开折纸阅读,只见白纸上只有这么寥寥几个字:「立刻依计行事」
下面署名是个「兴」字。
史秀龙即将白纸揉成一团丢入床下,暗忖道:「立刻依计行事?他干么如此躁急?唔,对了!他必是怕十二飞钹等人跟踪赶到,故要先下手为强!为了解救梅映雪,只好对十二飞钹失信了!」
思忖一定,他即掏甘迷药,倒入一只茶杯,然后静坐等待。
不久,便见王少奶奶的侍婢推门内进,说道:「史壮士,我家少奶奶请您过去谈谈。」
史秀龙道:「等一会再去,我头有些不舒服……」
那侍婢一怔道:「史壮士病了?」
史秀龙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些头痛而已。」
那侍婢道:「想是着凉了,我去吿诉我们少奶奶!」
说罢,转身急去。
不一会,王少奶奶来了!
她满脸关切的神色,问道:「秀龙,你怎么了?」
史秀龙揉揉两边太阳穴道:「没甚么,就只有些头痛……」
王少奶奶道:「是不是着凉了?」
史秀龙道:「不知道,大槪不是吧?」
王少奶奶趋至他身边坐下,摸摸他的头额,道:「没有发烧嘛!」
史秀龙道:「没有,没有,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之故,不要紧的。」
王少奶奶妩媚的瞟他一眼,笑道:「干吗不好好的睡呢?」,
史秀龙看看跟入房的侍婢,欲言又止,窘笑笑,表示有侍婢在场,不便说出来。
王少奶奶看得出,立刻向那侍婢道:「妳回房去,叫妳的时候再来!」
那侍婢一笑退了出去。
王少奶奶跟去门上房门,又回到史秀龙身边偎依坐下,柔声道:「秀龙,你有甚么话要吿诉我?」
语气,亲暱到极点!
史秀龙有些飘飘然,笑道:「没有,妳问我为甚么不好好睡,叫我如何回答呢!」
王少奶奶笑道:「想念那梅姑娘?」
史秀龙摇头道:「不是,不是……」
王少奶奶道:「听说,你跟那梅姑娘订亲了?」
史秀龙点头道:「是的,不过……我现在有些后悔……」
王少奶奶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因为我发现并不眞的喜欢她,我喜欢的是……」
王少奶奶含情脉脉的凝视他道:「谁?」
史秀龙起身走去桌前,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她,笑道:「喝了这杯茶,我再吿诉妳。」
王少奶奶接过那杯热茶,吹凉之后,一口就喝了下去,笑道:「好了,你快说吧!」
史秀龙也将一杯茶喝下,接去她的茶杯放回桌上,才含笑道:「一定要我说么?」
王少奶奶道:「嗯,非说不可!」
史秀龙一把搂住了她,在她耳畔低语道:「我喜欢的是妳!」
王少奶奶好像早在期待着这句话,嘤咛一声,螓首埋入他胸怀道:「眞的么?」
史秀龙道:「眞的!」
王少奶奶玉脸发红,眼眸渐渐变痴呆,喃喃说道:「抱紧我,抱紧我!」
史秀龙紧紧抱住她,道:「妳……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王少奶奶娇躯渐软,无力地道:「我……也许太兴奋了,所以……所以……」
史秀龙看出她体内的迷药已开始发作,便将她放到床上,轻笑道:「月姑,妳是月姑,对么?」
王少奶奶「唔」了一声,立时闭上眼睛,昏迷不省人事了!
史秀龙忍不住要雀跃欢呼起来。
月姑终于反栽在自己手里了!
这个杀人如麻的淫妇,今天终于阴沟里翻船,栽在自己手里了!
今后再没有月姑了!
而自己也终于保住了性命了!
他正在得意万分之际,蓦闻窗外面响起了「笃笃」两声轻响!
他冷不防吃了惊,凝声道:「甚么人?」
「我!」
是段鸿兴的声音!
史秀龙一听是他,连忙走去打开后窗,见段鸿兴正含笑立在窗下,乃低声说道:「进来么?」
段鸿兴一跃跳入房中,走近床前看看王少奶奶,咧咀一笑。
史秀龙道:「梅姑娘在何处?」
段鸿兴走近床前,伸手入王少奶奶的身上摸索,一面答道:「此去西方八十里,有个地方叫柳林鎮,鎮东有座废塔,她在塔上。」
史秀龙听了欲离去,但一看他在王少奶奶的身上乱摸一通,忍不住问道:「段洞主在找甚么?」
段鸿兴道:「你别管!」
史秀龙道:「你好像旨不在要人嘛!」
段鸿兴掉头瞪他一眼,道:「少噜苏,快走你的吧!」
史秀龙一笑,飞身跃过后窗,到了客栈的后墙,正想翻墙出去,视线瞥处,突然怔住!
原来,围墙的左右两边,此刻已出现了三个人!
一个是十二飞钹郦羽!
一个是五通神言公臣!
一个是九飞钹辛烈!
他们面含微笑,似乎早就到了!
史秀龙一见他们出现,自不好一走了之,当即转向十二飞钹郦羽迎上去,反手指指客房,低声道:「他们在房中。」
十二飞钹郦羽微微颔首,道:「老夫知道了!」
史秀龙道:「那王少奶奶,已证实确是『月姑』不错,你们可以动手了。」
十二飞钹郦羽一对精眸刀也似的盯着他,微微冷笑道:「你跟姓段的有暗盘?」
史秀龙点头承认道:「不错。」
十二飞钹郦羽神情严厉地说道:「为甚么呢?」
史秀龙道:「因为他劫走了那个卖唱的梅姑娘,威胁小可要杀死她。」
十二飞钹郦羽轻哼一声,说道:「他要你怎样?」
史秀龙道:「他给了小可一包迷药,要小可对『月姑』下迷药,小可因知郦大当家一定会赶到,『月姑』不虑被他抢走,故照他的意思做了。」
十二飞钹郦羽道:「如今『月姑』已被迷倒了?」
史秀龙道:「是的。」
十二飞钹郦羽又问道:「如今他在房中干甚么?」
史秀龙道:「搜『月姑』的身子。」
十二飞钹郦羽略现紧张的急问道:「可曾见他搜出甚么来了?」
史秀龙道:「好像还没有。」
十二飞钹郦羽沉思有顷,转对徒弟九飞钹辛烈道:「烈儿,你送史老弟一程!」
九飞钹辛烈应了一声,即向史秀龙招招手,飞身飘跃出墙。
史秀龙就跟着越墙出去。
九飞钹辛烈领路疾行,不久已出了三十里舖,到了鎮外的旷野上。
他四顾无人,随即刹住脚步,回对史秀龙笑道:「你就在这地方上路吧!」
史秀龙笑道:「阴司路么?」
九飞钹辛烈一掌切出,厉笑道:「你猜对了!」
出掌又快又重,呼的一声,就切到了史秀龙的胸前!
史秀龙早就料到十二飞钹郦羽要他送一程的意思,故早已在防备着,一见他掌到,略一偏身,也一掌反击出去,大笑着道:「多谢相送!」
「砰!」的一声,他打出一掌,反而击中了辛烈的腰部。
九飞钹辛烈「咦!」的一声,一连顚出三步,以难以置信的表情叫道:「小子,你不含糊嘛!」
史秀龙笑道:「刚学会没有几天!」
他说的实话,刚刚发的一掌,乃是公羊伯传授给他的几招绝活儿之一。
九飞钹辛烈可不信他的技艺在自己之上,嘿嘿冷笑道:「二十招之内,我若不能收拾你小子的狗命,我就不姓辛!」
话声一落,立时抢前展开猛烈的攻势!
双掌怪招迭出,招招往史秀龙的致命要害招呼!
史秀龙就全力迎战,能破解的就破解,不能破解的就以后退躱避。
打了十多招,辛烈是占尽了上风,但却没打中史秀龙一掌,这使他心浮气躁起来,突然暴叱一声,悍然腾身直扑向前,双掌十指曲张如爪,发出了全力的一击!
这一次攻势凌厉无匹,似乎打定主意不惜挨史秀龙一掌,也要当场把他扯裂!
史秀龙大吃一惊,但他临危不乱,反应亦极迅速,疾忙仰身翻倒地上,双脚飞踢上去。
这又是公羊伯传授的奇技之一!
说时遅,那时快,只听「嘭!嘭」两响,辛烈原已扑下的身子,登时凭空向上飞起,几成断线纸鸢之势,一直飞出二三丈,才跌落地上。
原来,他的攻击不但无功,腹部反被史秀龙踢中,而且挨得不轻,落地以后,竟已站立不起!
史秀龙拱拱手道:「承让!承让!」
辛烈双手抱腹努力的坐起来,突然抬头厉叱道:「早得很,你纳命来吧!」
「呼!」然一响,一片圆形的东西,自他手中甩出!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钣,它像流星划空般的,朝着史秀龙直飘过来!
史秀龙见铜钹来势甚快,心头发毛,连忙顿足往旁窜开,但尽管闪避得快,铜钹仍自他腰边飘过,只差一两寸就可使他腹破肠流。
辛烈一看第一面铜钣无功,鼻中哼一声,双手猝然齐扬,两面铜敛又自他手中甩出!
两面铜钹挟着刺耳锐响,一上一下如鬼哭神号电奔而至!
史秀龙慌忙一低头,再往旁窜开。
谁知刚刚躱开之际,耳中又听得「呼!呼!呼!」三声锐响,又有三面铜钣分上中下三路打到了他的身前!
史秀龙自感很难躱过,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身子一扭,往地上滚倒。
这一滚,却滚得枱到好处,居然躱过了其中的两面铜钹,而只被一面铜钹击中左臂膀!
像是被剑划伤,他感到一阵剧痛,接着是脑内一阵晕眩,刹时就失去了知觉!
看情形,铜钹浸有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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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2 09:3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仁心侠胆抗暴魔



他没有死。
他很快就苏醒过来了。
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悪梦,当他神智恢复淸醒时,发觉自己仍在旷野上,身边的地上有一滩黑血,他本能的掉头在看自己的左臂膀,竟发现臂膀上已裹着一块白布——有人替他裹好臂伤了!
这使他大感惊奇,不觉坐起道:「咦,这是怎么回事啊?」
史秀龙正感惊惑不解之际,忽见数丈外倒卧着一个人,定睛一看,立刻看出那是九飞钹辛烈,而且看出他似已毙命。
噫,他怎么会死了呢?
是谁救了我?
是谁杀了他?
史秀龙愕愕的呆望了一会,才起身走近九飞钹辛烈身边,用脚踢翻他的身躯察看,只见辛烈的眉心上有个伤口,血已染满一脸,早已气绝死了。
从伤口上看,分明是中剑而死的。
史秀龙转头四望,只见四野无人,救自己及杀死辛烈之人已不知去向,心中更是惊疑万分,暗忖道:「他是谁?为何在救我之后,不肯留下与我见面?」
「他是公羊伯?不对!公羊伯不用剑,而且他也没有避不见面之理。」
「或者是段鸿兴?也不对,段鸿兴应付十二飞钹等人已自顾不暇,绝不可能赶到这里来救我。」
「那麽,他到底是谁?」
他沉思良久,还是想不起一个「可能」的人物来,不觉耸耸肩道:「管他的,如果他要与我见面,总有一天会现身,到时再向他致谢便了。」
当下,他动身返回三十里舖而来。
他决定先回「上林苑」客横,看看段鸿兴与十二飞钹郦羽的争夺「月姑」结果如何,然后再赶去柳林鎮解救梅映雪。
史秀龙不愿被人瞧见自己满身血渍,于是绕到客栈后面,自后墙跳了进去。
一眼望去,客栈后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有过激战的痕迹,但是中院那边却有嘈杂声传过来。
史秀龙一听那些人声,已知段鸿兴和十二飞钹等人均已离去,为了明了双方的胜负,便往院中行来。
一到中院上,只见有十多个人正围在院上议论纷纷,他正要趋前观看,却已有人发现了他,由于他的满身血渍,立刻惊动了在场的人,大家恐惧的往一旁退去。
于是,他就看见地上的情景。
地上倒着一个脑袋碎裂的死尸,那人正是黑蛟神项若廷。
史秀龙走上前去,问道:「这里发生了甚么事?」
客栈的帐房先生满面疑惧的反问道:「你……你是何人?」
原来,史秀龙昨天是以女人的打扮进入客栈的,如今已恢复男装,故无人认得他。
史秀龙脸色一沉道:「别多问,快答!」
那帐房先生登时被叱得一阵哆嗦,忙道:「是是,这里……这里发生了凶杀,死……死了两个人!」
史秀龙不见第二具尸体,问道:「还有一个在那里?」
那帐房先生擧手一指原来是他投宿的那间上房,口吃着道:「在……在那房中!」
史秀龙走入那上房一看,见房中倒着一个五雷神汪焦云,口中吐着鲜血,知是被重手法击中心脉而死的,当即转出再问道:「那个女人呢?」
那帐房先生答道:「被……被那个赤脚怪人抢走了。」
史秀龙道:「还有另外两个老人呢?」
那帐房先生道:「追那赤脚怪人去了。」
史秀龙说道:「那个被劫去的女人,有两个贴身侍婢和一个驾车的老仆人,他们三人也追上去了?」
那帐房先生道:「是的,是的。」
史秀龙又问道:「可知道那赤脚人逃往何方?」
那帐房先生摇头道:「不知道,他们都是会飞簷走壁的高人,在下只看见他们飞出了客栈外面。」
史秀龙问出了大槪情形,已知不论谁胜谁负,今后的武林已不会再有「月姑」这个淫妇了,当下转身出了客栈,动身往柳林鎮出发。
三十里舖距柳林鎮约仅七十余里,他虽然臂上负伤,却不碍行走,这天黄昏时分,就已赶到了柳林鎮。
在鎮上买了一大包食物,即往鎮东赶来。
此刻,是他有生以来最感轻松愉快的一天,因为他受威胁的性命已然解除,而且已完全摆脱了十二飞钹和段鸿兴的纠缠,不但如此,再过一会之后,他就可以与梅映雪重聚了!
梅映雪的姿色,比之「月姑」固然不及,但是她却是一个纯洁无邪的姑娘,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孩子。
而自己,就要与她结为夫妻了。
从明天开始,自己要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再也不是江湖上的一个流浪汉了。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月姑那淫妇本要在今夜杀害我,那里知道今夜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中秋之夜!
中秋之夜毕竟是个美丽的晚上啊!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不觉间已到了柳林鎮,放眼望去,却不见那座废塔的影子。
看见迎面来了一个行人,他乃向那人拱手道:「这位兄台,借问一声,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废塔,兄台可知在哪处?」
那人转身一指东方道:「就在那边的山脚下,一直走过去就可见到。」
史秀龙道了谢,立即迈开大步向那山脚下疾奔,转眼功夫已到山脚下,果见在那林木掩映之间,隐现出一座略呈倾斜的古塔。
他一连几个飞纵赶到古塔前,抬头一看,但见古塔最上一层已毁坏不堪,四周满是瓦砾废物,看情形早已被废弃了。
老天保佑,但愿她无恙!
她还在么?
在第几层塔上?
他心中忧喜参半,忍不住就开声呼喊道:「梅姑娘!梅姑娘!妳在哪里?」
塔上寂寂,无人应答!
他的心房怦怦跳了起来,一个飞步跳入塔中,定睛细视,但见塔内空无一物,原来供奉的神像已不知去向,只有一道旋转木梯还在,通向塔上。
他走近木梯前,仰头上望,又喊道:「梅姑娘!梅姑娘!妳在那上面么?」
还是听不到梅映雪回答。
史秀龙心头直沉,当即擧步登上木梯,那知木梯已腐朽不堪,经他一踩之下,登时「乒乓哗啦」的垮了下来。
他慌忙后退躲避,看着垮成一堆的木梯,心中不禁生起怀疑,暗忖道:「哼,段鸿兴莫非骗我?这木梯已不能踩踏,他如何能带着梅映雪上去?」
当然,他立刻想到段鸿兴可能是施展轻功飞登上去的,因此心又活了,随即退到塔外,顿足向第二层塔上纵上去。
到了第二层塔簷上,发现塔内无人,于是再向第三层塔上纵去……一层一层的往上纵,到了第五层塔簷上,一眼瞥见塔内有个女人倚壁坐着,细视之下,果然正是梅映雪,不觉大喜而高呼道:「梅姑娘!」
一个飞身窜了进去。
梅映雪呆呆的望着他,没有开口,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人变傻了!
史秀龙疾趋到她面前道:「梅姑娘,妳怎么了?」
梅映雪仍是不言不动,不过两颗眼睛会动,眼光流露出悲喜交集之色。
史秀龙拉起她的手,急问道:「梅姑娘,我是史秀龙,妳不认得了么?」
梅映雪眨眨眼皮,好像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史秀龙突然明白了,当下扶着她躺倒地上,擧掌在她脑后哑穴上拍了一下。
梅映雪嘤咛一声,有声音了。
史秀龙又发现她全身软弱无力,心知段鸿兴也点了她的软麻穴,当即又解开了她的软麻穴,道:「现在妳可以行动和说话了!」
梅映雪呻吟了几声,慢慢的爬起坐好,喜极而泣道:「史恩公,这……这不是做梦吧?」
史秀龙微笑道:「不,不是做梦,是眞实的!」
梅映雪拭了一把眼泪,问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史秀龙道:「那老怪物告诉我的。」
梅映雪道:「他怎肯告诉你?」
史秀龙道:「他给了我一包迷药,要我把『月姑』迷倒,我照办了,他才告诉我,妳在这里。」
他紧紧握着她的玉腕,很关切的问道:「他没有伤害妳吧?」
梅映雪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把我关禁在这塔上,就走了。」
她似已疲倦饥饿已极,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
史秀龙道:「妳是不是饿了?」
梅映雪点点头。
史秀龙即自怀中取出食物,道:「我知道妳一定很饿,故在鎮上买了这包吃的来,妳快吃吧。」
梅映雪吃了几个包子之后,精神好了不少,乃问起他与「月姑」之事,史秀龙便将经过情形一一说出,梅映雪听完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月姑这一次算是失败了?」
史秀龙道:「是的,不但失败,而且命都保不住了。」
梅映雪道:「不一定吧?」
说着,慢慢移动了身子。
史秀龙道:「她落入段鸿兴之手,必死无生。」
梅映雪道:「你不同情她?」
史秀龙一怔道:「我为何要同情她?」
梅映雪道:「她下情简给你,约你在今夜相会,足见对你有情,如今她不幸被段鸿兴擒去,照理你应该救她脱险才对。」
史秀龙听了为之失笑道:「如果我救了她,她便会杀我,我才不傻呢!」
梅映雪笑道:「如果你救了她,她一定不会杀你的。」
史秀龙摇头道:「靠不住,她是个淫荡而又残酷的女人,绝不会因感激而放过我,再说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也无力救她。」
梅映雪转头望望塔外,道:「看,月亮出来了!」
史秀龙道:「是的,好圆!好美!」
梅映雪道:「据说『月姑』在决定与某一个男人约会时,就定不会中途变卦或爽约。」
史秀龙道:「这次她无可奈何了。」
梅映雪道:「未必。」
史秀龙道:「妳认为她能够逃出段鸿兴的劫持,再赶到这里来与我相会?」
梅映雪道:「是的。」
史秀龙摇头笑道:「那是绝无可能的,除非……除非……」
梅映雪道:「除非怎样?」
史秀龙道:「除非那个王少奶奶不是『月姑』,但她已被证实正是『月姑』不错。」
梅映雪微笑道:「哦……」
史秀龙见她似不同意自己的话,乃摆摆手道:「好了,咱们不再谈她,还是来谈谈咱们自己吧!」
梅映雪道:「谈甚么?」
史秀龙笑道:「那天妳已答应嫁给我,咱们今夜就在此地结为夫妇好不好?」
梅映雪默默半响,忽又微微一笑道:「你曾资助于我,今夜又救了我的命,我是应该以身相报……」
史秀龙正色道:「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喜欢妳才要妳嫁给我。」
梅映雪道:「你为何喜欢我?」
史秀龙道:「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梅映雪道:「你怎知我是个好姑娘?」
史秀龙道:「我看得出来的。」
梅映雪道:「只怕你看错了。」
史秀龙道:「绝对不会!」
梅映雪道:「你确是看错了。」
史秀龙道:「不!」
梅映雪忽然吃吃的诡笑起来。
史秀龙愕然道:「妳笑甚么?」
梅映雪笑道:「我告诉你,那个被段鸿兴抓走的女人不是『月姑』!」
史秀龙面色一变道:「妳怎知道?」
梅映雪笑道:「因为我才是月姑。」
史秀龙惊得跳了起来,叫道:「甚么?妳是『月姑』?妳……说着玩的吧!」
梅映雪冷静一笑道:「不,我是『月姑』!那个王少奶奶是个妓女,是我收买来转移你们注意力的替身!」
史秀龙几乎要晕倒,骇然道:「当眞?」
梅映雪吃吃笑道:「月姑在看中一个男人后,是绝不会得不到的!」
史秀龙震骇欲绝的瞪望她老半天,才道:「我不相信,妳的气质纯洁无邪,妳绝不可能是月姑!」
梅映雪道:「多谢你的夸奖……」
史秀龙仍然不相信,吸了一口冷气,紧紧盯着她道:「妳……妳眞是月姑?」
梅映雪点点头。
史秀龙感到全身阵阵发寒,长叹一声道:「高明!高明!可是那个死在客栈的老人……」
梅映雪道:「他不是我父亲,他是个惯窃贼,是我强迫他冒充我父亲的。」
史秀龙道:「然后妳就杀了他?」
梅映雪点首道:「是的。」
史秀龙又长叹一声道:「妳的计划眞是天衣无缝,那麽今天上午我中了九飞钹辛烈的毒铜钹昏迷。」
梅映雪接口道:「是我救了你的!」
史秀龙苦笑道:「为何要救我?」
梅映雪微笑道:「因为我们今晚有个约会呀!」
史秀龙道:「我不记得曾经得罪过妳…」
梅映雪道:「当然没有。」
史秀龙道:「那麽妳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收拾我的性命?」
梅映雪道:「因为我喜欢杰出的靑年。」
史秀龙道:「杰出的靑年就该死不成?」
梅映雪笑道:「你还没死。」
史秀龙又盯着她看了一会,面呈狐疑道:「妳面上可曾易容?」
梅映雪道:「没有。」
史秀龙道:「这就奇怪了,传说中的妳,是个容貌绝世的美人,而妳现在的面貌虽不难看,却还不能算是美人,此外,妳看来还是个……是个处女!」
梅映雪脸上一阵发红,道:「你怎么看出我还是个处女?」
史秀龙道:「我看得出来就是了。」
梅映雪道:「你常常玩女人?」
史秀龙道:「是的。」
梅映雪道:「看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史秀龙道:「我玩女人,跟妳玩男人不一样,我是花钱玩的,而且也不杀人。」
梅映雪道:「我也不曾杀过一个好人。」
史秀龙道:「妳是说:过去死在妳剑下的男人,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梅映雪道:「是。」
史秀龙道:「而我也是大奸大恶之徒?」
梅映雪道:「你不是。」
史秀龙道:「既然我不是,那么妳为何要杀我?」
梅映雪道:「我没有说过要杀你呀!」
史秀龙感到意外道:「妳不准备杀我?」
梅映雪道:「不但不杀你,而且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愿嫁给你。」
史秀龙不禁苦笑一声道:「我不相信,我史秀龙是这么一个得天独厚之人!」
梅映雪道:「你的确是个得天独厚的人。」史秀龙道:「怎么说?」
梅映雪道:「因为你有一副好心肠,你经常热心助人,以前你曾救过不少人,当你接到我的『情简』而决心卖命的时候,你还拒绝了重金的诱惑,把命廉价卖给了上官亭,此外你又救了我。」
史秀龙说道:「既然如此,妳为何看上了我?」
梅映雪道:「我看上你绝无杀你之意。」
史秀龙道:「那麽你目的何在?」
梅映雪道:「我需要一个帮手,找来找去,发现你是最适当的人选。」
史秀龙道:「妳需要一个帮手?一个甚么样的帮手?」
梅映雪道:「行善的帮手。」
史秀龙道:「行善么?」
梅映雪道:「过去我杀人太多了,虽然杀的都是奸恶色狼,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太多总是不好,因此今后打算做些好事来补偿补偿。」
史秀龙说甚么也不相信「月姑」会弃邪归正,他又注视她好半响,摇摇头道:「如果妳说的是实话,妳一定不是月姑!」
梅映雪道:「在你的心目中,月姑是那样壊的女人么?」
史秀龙道:「是的,不管她杀的是恶徒或色狼,她本身的行径就不对!」
梅映雪忽然叹息一声道:「也许你说的对……你愿否做我帮手?」
史秀龙道:「等我确知妳是谁的时候,我才考虑妳的要求。」
梅映雪道:「你不认为一个人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史秀龙道:「我相信,但,妳分明不是月姑!」
梅映雪道:「纵然我不是月姑,但你为何不能把我当作月姑?」
史秀龙摇头道:「这是毫无道理的,妳既非月姑,又何必强作月姑?」
梅映雪幽幽一叹道:「我希望人们对月姑改变观念,使她由淫魔荐变为好妇女。」
史秀龙道:「这要由她本人去改变,谁也没有能力替她改变的。」
梅映雪道:「她是想改变,但已力不从心了……」
史秀龙情知她与「月姑」渊源极深,但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她!梅映雪一一究竟是谁,当下正色问道:「妳是谁?」
梅映雪道:「梅映雪。」
史秀龙道:「不是月姑?」
梅映雪道:「不是。」
史秀龙道:「月姑是妳甚么人?」
梅映雪道:「恩师。」
史秀龙恍然一哦,道:「原来妳是『月姑』的女徒,怪不得妳要袒护她了!」
梅映雪道:「我是前年才拜她为师的,那时候她已是个有病的妇人……」
史秀龙惊讶道:「她病了?」
梅映雪点点头道:「病得很重!」
史秀龙问道:「甚么病?」
梅映雪道:「你发誓不说出去,我才告诉你。」
史秀龙点头道:「好的,我以人格作保,决不泄漏出去。」
梅映雪道:「她得的是花柳病。」
史秀龙一啊,差点笑起来,道:「这定是上天给她的惩罚,罪有应得。」
梅映雪听了并未生气!轻叹一声道:「是的,是罪有应得,但是你现在如见到她,你也一定会觉得她受的惩罚太重了!」
史秀龙道:「她怎样?」
梅映雪道:「头发脱落,全身皮肤溃烂肿胀,已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史秀龙道:「她在哪里?」
梅映雪道:「我不能告诉你。」
史秀龙道:「此次妳冒充『月姑』出现江湖可是『月姑』授意的?」
梅映雪道:「是的,她要我找你,她说曾暗中观察你甚久,发现物是个善良正直的靑年,因此我就投递『情简』给你……」
她微微一笑,接着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你要去九龙岗救的上官飞燕就是我!」
史秀龙睁大眼睛道:「那么那个叫上官亭的老人也是妳收买指使的了?」
梅映雪道:「正是。」
史秀龙惊讶道:「妳化名上官飞燕,故意让郦家盛把妳劫上九龙岗,然后毁了他们的山寨?」
梅映雪道:「对了。」
史秀龙道:「妳的目的,一半是想考验我,一半是为了夺取那件东西?」
梅映雪道:「不错。」
史秀龙道:「妳得到那件东西了?」
梅映雪道:「是的,是谁告诉你,我从郦家盛手里夺取了一件东西的?」
史秀龙道:「公羊伯。」
梅映雪道:「他有没有说明那是一件甚么东西?」
史秀龙道:「没有,他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只知那件东西很贵重或重要。」
梅映雪道:「他是否也想染指?」
史秀龙道:「好像没有。」
梅映雪点点头,道:「放眼当今武林,看来也只有公羊伯一人还値得称道,其余的都不是东西。」
史秀龙问道:「我可以知道那是一件甚么东西么?」
梅映雪道:「你不但可以知道,而且可以看……」
一面说,一面自懐中取出一束羊皮。
但刚刚取出,忽见她面色一变,迅速又将那束羊皮塞入怀中,当右手自懐中抽出时,顺手打出一支柳叶刀,娇叱道:「甚么人?」
柳叹刀去势如电,向塔窗外射去!
「哈哈!」
塔窗外人影一闪,随着长笑声飘了开去。
史秀龙疾趋塔窗望去,只见」条人影正瓢落地上,由于月光明亮,是以他一眼就看出那人的形貌,不禁惊喜的叫道:「公羊伯,是您!」
来人正是公羊伯,他站在塔下,抬头对着塔上哈哈大笑道:「史秀龙,你若不想死在她的剑下,就赶快下手!」
史秀龙一怔道:「您老是说……」
公羊伯笑道:「她在骗你,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史秀龙可不大相信梅映雪是在骗自己,但又觉得他的话也许有道理,一时感到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梅映雪冷哼一声,伸手自塔壁上取下一柄长剑,飞身窜出窗外,势如掠燕般直飞落地,冷冷一笑道:「公羊伯,我刚刚还在称赞你,谁知你竟然也是一丘之貉。」
公羊伯笑道:「我老人家今夜要为武林除一大害!」
史秀龙疾快越窗而出,分段跳下,上前解说道:「老前辈您误会了,这位梅姑娘不是『月姑』,她是『月姑』的女徒!」
公羊伯沉笑道:「我知道,我早已看出她不是『月姑』,但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武林中不容许再有第二个『月姑』出现!」
史秀龙道:「可是梅姑娘她——」
公羊伯突然面容」沉,截口喝道:「糊涂小子,你若不愿协助我老人家收拾这小妖精,就给我站开去!」
史秀龙心目中的他,是一位品格淸高的武林高人,因之见他疾颜厉色,原对梅映雪的谅解不禁有些动摇,心中暗忖道:「也许他的看法正确,月姑既是一个淫荡残酷的女人,她的女徒怎么会是好姑娘呢?」
想着,不觉转望梅映雪,困惑地道:「梅姑娘,妳没有欺骗我吧?」
梅映雪冷笑道:「我如果要杀你,刚才有太多的机会可以下手!」
公羊伯接口道:「妳还没跟他共上云雨巫山,当然不会杀他了!」
梅殃雪柳眉一扬,脸呈杀气道:「公羊伯,我一直以为你为人不错,但现在看来,你比十二飞钹和段鸿兴更可悪更狡猾!」
公羊伯哈哈笑道:「我老人家哪一点可悪?哪一点狡猾?」
梅映雪骂道:「你外貌忠厚内藏奸许,是个阴险的伪君子!」
公羊伯本是和气的笑容渐渐变得不和气了,道:「妳要是骂够了,何不动剑?」
梅映雪道:「正要取你的狗命!」
话声中,剑已脱鞘而出!
史秀龙忙道:「等一下!」
他向公羊伯走上两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老前辈,您是晚辈最尊敬的当代武林高人,但关于今日之事,晚辈尙有些不明白……」
公羊伯略现不悦道:「你说吧!」
史秀龙道:「您老说要除去这位梅姑娘,是眞的么?」
公羊伯严峻地说道:「此时不除,后患无穷。」
史秀龙道:「晚辈却不以为然。」
公羊伯骂道:「傻小子,你莫非被她的美色迷住了?」
史秀龙道:「不,晚辈是就事论事,觉得梅姑娘尙无取死之罪。」
公羊伯道:「不错,她尙无大悪,但是我老人家若非来早了一步,你的小命早没了,换句话说,今天若不予以剪除,日后将有许多人要惨死在她的手里!」
史秀龙道:「晚辈觉得梅姑娘不是那种女子,所谓宁纵母枉,要是梅姑娘的品行刚好与其师相反,您老今天杀了她,良心上如何衬得过去?」
公羊伯道:「我老人家一生之中从未错杀过一人,认为该杀的,绝对错不了!」
史秀龙道:「您老何不暂缓时日,以观后效?
公羊伯道:「今日若是放过她,便如纵虎归山,再找就难了。」
史秀龙再要开口时,梅映雪已先开口道:「史秀龙,他要杀我的目的就在覩観我怀中之物,所以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
史秀龙乘机向公羊伯问道:「请问您老,梅姑娘说的可对?」
公羊伯道:「我公羊伯一生淡泊名利,纵使她怀中之物价値连城,我老人家也绝不会动心!」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我若想发财,早几十年就发了。」
史秀龙觉得他说的很对,因此又感左右为难,不知该站在哪一边才对。
公羊伯挥挥手道:「小子,你站开一些,免遭池鱼之殃!」
梅映雪道:「对了,史秀龙你就暂作壁上观,不要管我们的事了。」
史秀龙心知已无法遏阻,只得点头一叹,移步走去一旁站住。
他心中很矛盾,已不忍见梅映雪被杀,又不敢开罪公羊伯,故只有干着急。
梅映雪对公羊伯却似毫不畏惧,当即仗剑欺上,准备发动攻击了。
她的动作态均极嫺雅有致,毫无面临大敌的紧张之相。
这时,中秋之月目升上蔚蓝的夜空,皎洁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使地上的一切显得特别的幽美,而仗剑欺上公羊伯的梅映雪看来就像一个从月宫下来的女子,没有一点肃杀之气。
公羊伯面临搏杀的一利那,神色也变得平和冷静,不带一点火气。
这正是高手对敌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在面临一场生死拼冃之前,都能控制情绪,摒去喜怒哀乐之情使自己处于心平气和的境况。
梅映雪慢慢举剑轻指公羊伯,脸上绽出美丽的笑容,道:「请了。」
公羊伯含笑道:「妳来!」
剑光如电一闪,梅映雪的长剑已刺到了公羊伯的胸前,快得使旁观的史秀龙都嘛了一大跳。
而公羊伯的反应也快得无以伦比,只见他身形一侧便避开了长剑,继之反向前跨了一步,左掌「呼」的一声,到了梅映雪左肩膀。
梅映雪娇躯一旋转,不但避过了公羊伯的攻招,而且长剑又巧妙的刺到他胸前。
「好剑法!」
公羊伯喝采声中,左掌猝然横拍而出。
他打算拍开梅映雪的长剑再乘势攻击她双目,但是梅映雪的长剑呑吐之间,灵活有如蛇舌,他的左掌一出,梅映雪的长剑已失踪影!
这使他大吃一惊,疾决往旁跳开一大步,因为他已看不出梅映雪下一招将攻击自己哪一部位。
也多亏他见机得快,就在他往旁跳开时,梅映雪的长剑已「咻!」然一响,自他左肩旁劈过!
只差一两寸就可以劈中他的左肩。
史秀龙一看这情景,已知她即使胜不了公羊伯,也绝不致于被公羊伯所杀,心中即有一种无以解释的舒畅之感,好像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消失了一般,暗暗的喝采道:「果然是好剑法!她若是想取我性命,我只怕一招都走不过,她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深的剑术造诣,也可见『月姑』是如何的厉害了!」
思忖之间,梅映雪又连绩攻出了四五剑,每一剑都极诡奇凌厉,但公羊伯也都能化险为夷,并没有一点点的窘迫穷拙之相。
剑掌翻动间,渐渐形成一团风暴,好像龙卷风般的向四周扩大,地上的瓦砾在他们的脚下迸飞,枯枝败叶自他们的脚下飘开……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将近百招,居然优劣难判,分不出高下!
史秀龙看得大生佩服之心,又暗忖道:「公羊伯乃是当今的少数高人之一,而她不过是『月姑』的徒儿,竟能与公羊伯战成平手,观此情形,要是『月姑』本人与公羊伯交手,获胜的必是『月姑』了。」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战况忽然渐渐起变化,只见公羊伯出掌越来越雄浑猛烈,双掌有如两面大刀,每一出手即有横扫千军之势,而梅映雪身手却渐显迟钝,已不若先前之灵活巧妙了!
再战数十招,梅映雪已露出败象,显然功力没有公羊伯深厚,已到后力不继的地步。
「嗨!」
蓦地,梅映雪娇叱一声,猛然挥出两剑将公羊伯迫退两步,紧接着一仰身倒纵到史秀龙身前,把一件东西塞入史秀龙手里,急道:「你快走!」
史秀龙一看是她原先取出的那束羊皮,不由的一呆道:「妳——」
梅映雪又说了一声「快走!」随即转身挥剑猛击追蹑上来的公羊伯,长剑刺,劈,砍,撩紧攻上去。
公羊伯一面闪避一面叫道:「史秀龙,别听她的话,我老人家对那件东西不感兴趣!」
史秀龙脑筋一转,暗忖道:「感不感兴趣,待我一试便知!」
想罢,把羊皮揣入怀中,转身便走。
那知才走出数步,蓦觉眼前人影一幌,同时听到一个破锣般的声音笑道:「小伙子,你哪里去呀?」
赫然是公羊伯的老妻母大虫。
史秀龙怔了一怔,说道:「大娘,妳要甚么?」
母大娘一掌抓出,笑道:「要你!」
史秀龙一闪避开,叫道:「唉唉!大娘要恩将仇报不成?」
母大娘灰一掌抓出,要扣他脉门,一面呷呷笑道:「甚么恩将仇报?老娘听不懂!」
史秀龙一边闪避一边叫道:「那天若非小可帮忙,大娘如何能够得回丈夫?」
母大虫笑骂道:「放你娘的臭屁!那是你小子耍的花样,打量老娘不知道?」
话声中,掌招连施,好像在抓小鸡似的!
史秀龙躲过了她数掌之后,已经沉不住气,开始出掌反击,大喝道:「大娘要抓小可干么?」
母大虫笑道:「凡是和『月姑』那妖精有关系的人,老娘都要抓来打杀!」
史秀龙叫道:「小可与『月姑』,毫无关系!」
母大虫道:「但你和那小妖精有关系!」
史秀龙道:「这倒不错!」
说着,拳脚齐施,跟她拼上了。
母大虫的武功敢情也很高强,她对史秀龙的拳脚都不放在眼里,一味的要扣史秀龙的脉门。
因此史秀龙攻出的几着拳脚均未落空,都结结实实的击中她身上,但是她身上的肉又肥又厚,对她似乎根本不产生痛痒之感!
史秀龙不禁感到头皮发炸,暗自叫道:「我的天,这婆娘壮得像一条牛,叫我如何下手呀!」
这时,梅映雪已败相毕露,她见史秀龙被母大虫缠住,心中似甚着急,叫道:「史秀龙,不要恋战,赶快逃命吧!」
史秀龙听了纵身便走,逃入山林去了。
母大虫大吼一声「哪里走?」疾追入林,别看她身子痴肥,行动可也够快的。
但史秀龙并不想眞逃,他逃入树林后,就在树林里跟母大虫周旋起来。
他绕树跑圈子,让母大虫在后面追。
这一着果然有效,母大虫追了十几圈后,开始现出疲累之态,头上直淌汗,气喘吁吁的叫道:「混,帐小子,你这是甚么意思?」
史秀龙道:「累死妳!」
母大虫骂道:「放屁!」
史秀龙道:「妳有心病,再跑几圈,一定晕倒!」
母大虫气得呀呀怪叫,扯尖嗓门喊道:「贼汉子,你先来收拾这小子,这小子把老娘气死啦!」
山脚下遥遥传来公羊伯的应声道:「娘子忍着点,我马上就来了!」
母大虫又追了几圈,感觉心房狂跳,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只得停止追赶,指着史秀龙骂道:「小子,你有胆量就留下别跑!」
史秀龙笑道:「对不起,小可要走了!」
说毕,假装要远遁他去。
母大虫慌了,疾忙拔脚再追,叫道:「要走可以,把那东西留下来!」
史秀龙一听此言,始知他们夫妻的目的果然也在于争夺宝物,至此原对公羊伯的尊敬之心一扫而光,当下故意往高处奔走,打算将母大虫累倒,然后再去助梅映雪一臂之力。
一路纵跳飞奔,约莫奔上二十几丈,蓦闻头上掠过一片衣袂拂扫树梢的声音,心中不禁大惊,暗自叫道:「咦,她还有力气,施展轻功?」
思忖方自脑海中闪过,眼前已落下一条人影!
不是母大虫,而是公羊伯!
史秀龙面色大变,情知梅映雪完了,不禁颤声道:「你把她杀了?」
公羊伯神色已无忠厚之相,阴恻恻的冷笑道:「还没有,只让她暂时在地上躺一躺。」
史秀龙冷哼一声道:「看来你并非要为民除害,目的还在宝物,是吧?」
公羊伯冷笑道:「两样都是!」
史秀龙道:「既是旨在覩观宝物,今天你大槪也不会放过我了?」
公羊伯阴森森地道:「不错!」
史秀龙道:「你果然是个伪君子,比郦羽和段鸿兴更可悪更阴险。」
公羊伯点头承认道:「是的,只可惜武林中认淸我眞面目的人还不多……」
史秀龙道:「你也许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的武功虽然不济,但脾气很僵,从不曾在邪悪面前低过一次头!」
公羊伯道:「这次你不低头也不行了。」
史秀龙道:「未必。」
他突然顿足往旁纵开,身尙悬空时,探手入怀取出羊皮,双足落地时,他已做好了撕碎羊皮的准备,冷冷一笑道:「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得到此物!」
公羊伯并不着急,反笑道:「你要将它撕碎?」
史秀龙道:「正是。」
公羊伯道:「好,你将它撕毁,我老人家则去收拾她的性命!」
语毕,转身纵去。
史秀龙心头「震,疾忙拔步急追,大叫道:「老匹夫!你别走,咱们战个三百回合!」
公羊伯充耳不闻,疾纵而去,他的轻功身法当然非史秀龙所能望其项背,只一眨眼就已将史秀龙远远抛在脑后了。
等到史秀龙赶到山脚下时,只见他已含笑跌坐在梅映雪的身边,左掌按在梅映雪的头额上!
梅映雪显然已身受重伤,正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史秀龙已知公羊伯的心意,心中又喜又怒,喝骂道:「老匹夫,你好卑鄙。」
公羊伯笑道:「小子,我老人家曾经传授你几招功夫,你岂可如此目无尊长?」
史秀龙喝道:「你敎我功夫,无非是想利用我罢了,从现在开始,我史秀龙绝不使用你敎的功夫,算是还给你了!」
公羊伯嘿嘿笑道:「那又怎样?」
史秀龙沉声喝道:「这表示你我已反目成仇!」
公羊伯大笑道:「反目成仇又怎样?我老人家只要伸出一个小指头儿,就可以送你上黄泉,你还想日后找我报仇不成?」
史秀龙笑道:「当然!」
公羊伯叹道:「痴人说梦!」
史秀龙冷哼一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不是!」
公羊伯道:「好吧,我老人家拭目以待便了,你怎么还不撕毁那束羊皮呢?」
史秀龙绷紧脸孔道:「少卖乖,你要怎样,快说出来吧!」
公羊伯笑了笑道:「你撕毁那束羊皮!我老人家便杀她,你送上那束羊皮,我老人家便网开一面,如此而已!」
史秀龙虽不知羊皮是何宝物,但总觉得生命比甚么都可贵,故已决定依他,当下说道:「我的武功远非你之敌,要是你拿到羊皮后,食言不放她,那我岂非上了大当?」
公羊伯道:「这一点你倒可放心,我公羊伯有时候也会守信用的。」
史秀龙问道:「她伤的重么?」
公羊伯道:「不太重,章门穴中了我老人家一掌而已,死不了的。」
史秀龙道:「现在能不能将她救醒?」
公羊伯道:「可以。」
史秀龙道:「那你救醒她吧!」
公羊伯道:「干甚么?」
史秀龙道:「第一:我要看她会不会死;第二:在我把羊皮交给你之前,至少应该先让她知情,免生误会。」
公羊伯道:「说的也对,你已决定以那束羊皮交换她的命了?」
史秀龙点点头。
公羊伯于是动手为梅映雪活穴推拿,一会工夫,果见梅映雪已悠悠苏醒,公羊伯怕她作怪,即又点了她的软麻穴,使她无力动弹,这才笑嘻嘻道:「好了,梅姑娘,他已准备用那束羊皮换回妳一条命,所以妳不会死了。」
梅映雪双目微睡,随又闭上,没有开口。
史秀龙道:「梅姑娘,妳伤的很重么?」
梅映雪冷漠地轻声道:「你怎么不逃?」
史秀龙道:「我逃不掉。」
梅映雪道:「那束羊皮呢?」
史秀龙道:「还在我身上。」
梅映雪道:「快将它撕碎!」
史秀龙道:「不行。」
梅映雪怒道:「为甚么?」
史秀龙道:「妳难道还看不出来?我若毁坏了羊皮,他便要杀死妳呀!」
梅映雪以坚定的语气道:「你别管我,快将它撕碎!」
史秀龙摇头道:「不,不管羊皮的价値有多高,人命更重要!」
梅映雪道:「我死无妨,那束羊皮却万万不能落入他手里!」
史秀龙道:「命在,失物便有机会收回,死了可就没有了!」
梅映雪柔声道:「你听我的话,快将它撕碎!」
史秀龙苦笑道:「梅姑娘,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妳不能强迫我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撕毁一束羊皮固然简单,眼看着妳被杀却不是我所能忍受的事!」
梅映雪生气的叫道:「那束羊皮是我的,你无权送给他!」
史秀龙道:「事急从权,我顾不了这许多了。」
他转望公羊伯问道:「我交出羊皮后,你当眞放人?」
公羊伯颔首道:「是的。」
史秀龙取出羊皮,突然往远处山林间抛去,喝道:「拿去吧!」
他仍怕公羊伯会食言反悔,故将羊皮仍去远处,引诱公羊伯去拾,以便乘机将梅映雪救走。
果然公羊伯很重视那束羊皮,一见羊皮落入远处的树林内,似乎生怕有变,立即腾身飞扑过去。
史秀龙也就立即上前抱起梅映雪,拔步疾奔,钻入反方向的山林中……
口 口 口
二更天。
圆月更圆更美,好像一轮银盘高悬在深蓝的夜空上,不论是幸或不幸的人,在今晚上都可擧头望明月。
史秀龙和梅映雪仍然没有失掉这个美丽的晚上,他们现在是在距离废塔约三十多里远的深山之中,并肩偎依在一块岩石上。
四周静寂,没有一点点的声响。
他们不发一言的并肩偎依着,一面是在歇息,一面是在欣赏宁静。
像是从动荡繁扰的世界走入另一个平静优美的世界,他们非常欣赏现在这段时刻,因此他们久久不开腔,不愿破壊宁静的气氛。
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史秀龙才打破沉静道:「妳觉得怎样?」
梅映雪轻轻答道:「好多了。」
史秀龙道:「不痛了?」
梅映雪道:「还有一点,但不要紧。」
史秀龙叹了口气道:「人眞可怕,我一直以为公羊伯是个好人,那里知道他比段鸿兴还可恶,是个老奸巨滑的东西!」
梅映雪没有说话。
史秀龙转脸望她,问道:「妳还在生我的气么?」
梅映雪微微一笑道:「不……」
史秀龙道:「我知道那辜皮对妳很重要,但我总觉得生命比甚么都可贵。」
梅映雪道:「对。」
史秀龙道:「如果妳不甘心失去那束羊皮,咱们可以设法抢回来。」
梅映雪道:「不必了。」
史秀龙感到奇怪道:「为甚么?」
梅映雪说道:「因为,那东西其实不値一文。」
史秀龙大为错愕道:「不値一文?刚才为了它,妳还不惜拼掉性命,现在怎么说它不値一文?」
梅映雪道:「老实告诉你,那束羊皮,只是我用来考验你的一件东西而已。」
史秀龙睁大眼睛道:「考验我?」
梅映雪点首微笑,道:「是的,考验你的为人,如果你刚才拿了它就走,不顾我的生死,那么……」
史秀龙恍然大悟,说道:「那束羊皮是赝品?」
梅映雪点头道:「不错。」
史秀龙大为不满,推开了她站了起値,冷冷道:「妳为甚么要考验我?」
梅映雪仰脸笑望他道:「你生气了?」
史秀龙沉着脸,说道:「我不喜欢受人愚弄!」
梅映雪笑了笑,道:「你说要娶我为妻,不是么?」
史秀龙冷笑道:「现在只好收回了,我史秀龙乃是坦荡直爽之人,不喜欢有个心机重,城府深,会耍手腕的妻子!」
说罢,掉头就走。
梅映雪坐着不动,缓缓说道:「一个女人在嫁给一个男人之前,总得先摸淸那个男人的为人,否则万一遇人不淑,一辈子都完了。」
史秀龙一听此言,不觉停住了脚,道:「妳眞是这个意思?」
梅映雪道:「还有一半是为了骗走那个公羊伯,此为一箭双雕之计。」
史秀龙一笑转回,问道:「那束眞正有价値的羊皮在那里?」
梅映雪伸手入怀,摸出另一束羊皮,递给他道:「你看吧!」
史秀龙接过羊皮,展开细视,发现竟是一幅图画,画中有一幢茅屋,屋前有一棵梧桐树,屋后有重重峦山,屋右有一老人负手仰望天上一轮明月,明月的旁边题有一首词,写的是:「夜久无眠秋气淸,烛光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右上首则写有「黄金宝图」四个大字。
史秀龙看不懂,侧首问道:「这是甚么东西?」
梅映雪道:「黄金宝图呀!」
史秀龙道:「但这只是一幅画啊!」
梅映雪道:「画中有黄金!」
史秀龙道:「妳怎知道?」
梅映雪道:「要说明这幅黄金宝图,话得从头说起……」
她要过羊皮,指着画中那个老人道:「这老人是百年前一位武林高人,他叫『矮脚仙苏五』,身怀绝顶武功,却隐居中条山牧羊为乐,有人传说他是陈友谅麾下的一员大将,后来他发现陈友谅是个害友弑君无德无能,妄自尊大的小人,乃毅然离开了陈友谅,走的时候,还带走陈友谅一笔军饷,据说数目在一百万两以上,此事知者不多,而后来『矮脚仙苏五』却因别故死于一个魔头手中,经过数十年后,才有人传说他留下一幅藏宝图,而家师为了寻找这幅藏宝图,曾费时十年四处打听索迹,最后才得知它落在一个大富豪的家中,可是那时家师病已甚重,无力进入那人家中夺出此物,便将这使命交给了我……」
史秀龙问道:「那大富豪是谁?」
梅映雪说道:「他叫做李肇明,家住朱仙鎮。」
史秀龙轻呵了一声道:「原来是他!李肇明这人我也见过,他富甲一方,性喜收藏各种古玩。」
梅映雪道:「但却是个为富不仁之辈。」
史秀龙点点头道:「不错,他宁愿花数万两银子收购一件古玩,却不肯花几两银子救济贫困。」
梅映雪道:「当我正准备下手窃取他这幅『黄金宝图』时,李肇明却要擧家南迁,并已委托镖局护送他全部的财产,因此我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在路上下手。」
史秀龙问道:「他世居朱仙鎮,何以竟要擧家南迁?」
梅映雪道:「据说他信了一位风水先生的话,那位风水先生告诉他在九连山发现了一块好风水,说若在那地方建屋住下,不但可发大财,而且后代必出大官,因此李肇明就决定迁往九连山定居了。」
史秀龙笑道:「结果风水没占到,却反丢了性命和财产。」
梅映雪道:「正是,镖车到了九龙岗,郦家盛一帮人就出现了,他杀了李肇明全家及一镖师,把所有财物刻上山。」
史秀龙微笑道:「同时也将妳劫掳上山是么?」
梅映雪道:「是的,我化名上官飞燕随镖车同行,李肇明本来不答应,后见我颇具姿色才欣然首肯,在路上还很照顾我呢。」
史秀龙道:「郦家盛大槪也因妳颇具姿色,才没把妳一起杀了吧?」
梅映雪颔首道:「不错,他劫财又想劫色,后来上了山寨,我即表明身份和意图,他不肯把『黄金宝图』献给我,结果怎样,你已经知道了。」
史秀龙道:「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李肇明既然持有『黄金宝图』何以没有去掘宝?」
梅映雪道:「他没有悟出宝藏的地点,据说,曾经两度前往中条山探索,结果均空手而返。」
史秀龙道:「妳悟出了没有?」
梅映雪道:「猜出了一些,但是否正确,须等到达中条山才能见分晓。」
史秀龙道:「妳为何不去?」
梅映雪道:「我一个姑娘家单独入山掘宝很不方便,需要一个帮手。」
史秀龙道:「那个帮手就是我?」
梅映雪道:「是的。」
史秀龙道:「我并不热衷发大财。」
梅映雪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选上了你啊。」
史秀龙道:「但我认为妳也不要做发大财梦,非份之财,得之有害无益。」
梅映雪道:「我并不想把那笔财宝据为己有,家师是希望我替她做一件事,找到藏金之后,拿去救助穷困之人。」
史秀龙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梅映雪道:「现在你愿意跟我一道去中条山寻宝么?」
史秀龙点点头道:「当然愿意,不过妳认为我们两人办得到么?」
梅映雪道:「为何办不到?」
史秀龙道:「公羊伯,段鸿兴和十二飞钹郦羽等人,虽没能拿到这幅藏宝图,但这乃是百年前传下来的东西,他们必定知道藏金的地点在中条山,故我判断我们到达中条山时,他们必已在那里等候。」
梅映雪道:「这一点我和家师也预料到了,因此家师要我先送你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又自懐中取出一册羊皮书,递给史秀龙道:「这件东西,你一定很喜欢。」
史秀龙接过一看,看羊皮书的首页上写有「七十二路金龙棒」七个字,不禁一怔道:「哦,这是一部武谱啊!」
梅映雪道:「是的,这是家师数年前无意间自一秘洞中得到的,经她细阅之下,发现竟是一路变化惊人的神奇棒法,比你祖先『九纹龙史进』的棒法要高明十倍以上,如能练成,必可天下无敌。」
史秀龙怦然心动道:「今师为何要把这样贵重的武谱赠送给我?」
梅映雪道:「还是那句话,她一生作孽太多,希望在死前做一件善事。」
史秀龙道:「她练了没有?」
梅映雪摇首道:「没有,我们女人练习棒法极为不雅,是以未练。」
史秀龙翻开羊皮书的第二页,一面看一面问道:「我练成了这一套『七十二路金龙棒』,即能打得过公羊伯等人么?」
梅映雪道:「即使不能够胜,亦绝不致落败。」
史秀龙「晤」了一声,就没有再开口,因为书上的神妙棒法已把他吸引住了。
梅映雪见他已看得入神,即悄悄的起身走去一边,不再去干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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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2 09:3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棒扫羣魔悲折翼



数月之后。
一个初春的早上,中条山下驶来了一辆大篷车,驾车的是个头戴草笠,嘴上留着两撇短胡的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把篷车开到中条山北麓,即转上一条崎幅的山路,慢慢的向山中驶去。
峰回路转,近午时分,马车驶到一处山坡停下来。
这是一片没有树木而只有杂草的山坡地,也是中条山中的一块盆地,四周靑山重叠,景色壮丽已极。
山坡上,此刻有一群羊和一个牧羊人,当牧羊老人发现来了一辆大篷车时,脸上升起浓重的惊诧之色看情形他在此地牧羊一生,还是首次看见马车驶进来呢!
中年汉子将大篷车停妥,即迎上牧羊老人拱手道:「老丈请了。」
牧羊老人懵懵然道:「你是谁?」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向四周张望一下,接着问道:「请问老丈,此处可叫绵羊坡?」
牧羊老人点头道:「是啊!」
中年汉子道:「老丈在此牧羊多久了?」
牧羊老人道:「二十多年啦!」
中年汉子笑道:「您老莫非是『矮脚仙苏五』的后代?」
牧羊老人发怔,问道:「谁是『矮脚仙苏五』?」
中年汉子笑了笑道:「百年前,有位『矮脚仙苏五』也在此牧羊,您老没听说过?」
牧羊老人摇头道:「没有,百年前的人事,老汉怎会知道!」
他以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中年汉子片刻,接着道:「老弟贵姓?到绵羊坡来干甚么?」
中年汉子又擧目四望,答道:「在下来此找一棵梧桐树……」
他说到此处,擧手一指绵羊坡的右方道:「在下记得那边原有一棵梧桐树,怎么不见了呢?」
牧羊老人笑道:「老弟今年几岁?」
中年汉子不明白他问年岁之意,眨眨眼道:「在下今年三十九,老丈问此何意?」
牧羊老人笑道:「老汉是在山中长大的人,这山中的一草一木,老汉都极熟悉,你老弟说的不错,那边的山坡上的确有一棵梧桐树,但已在四十年前枯死了!」
中年汉子微窘道:「哦……」
牧羊老人哈哈笑道:「你老弟今年三十九岁,却记得四十年前这里有一棵梧桐树,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中年汉子连忙解释道:「在下说记得那边有一棵梧桐树,是听一位前辈说的啊!」
牧羊老人问道:「老弟要找那棵梧桐树干么?」
中年汉子道:「那位前辈告诉在下说……说那棵梧桐树下,是一块好风水,是故在下特来看看。」
牧羊老人笑道:「原来如此,原来老弟是来寻找埋身之处!」
中年汉子笑笑,不想跟他多谈,当即转回车上,驱车向山坡右上方驶去。
转眼驶到目的地,他再将马车停妥,下车在草地上寻视,道:「大槪就在这附近吧?」
这时,自车厢内跳出一个作村妇打扮的女人,接口道:「仔细找找看,一定要找到那棵梧桐树的生长地点才行……」
这村妇说着,也在草地上搜索起来。
两人在草地上寻觅了一阵,仍未找到那棵梧桐树的生长地点,中年汉子开口道:「那棵梧桐树已枯死了四十年之久,只怕连根都已腐烂掉了。」
村妇道:「正是,不过我相信可以找到一点遗迹。」
中年汉子一指眼前的草地道:「那间茅屋,可能就建在此处吧?」
村妇道:「不错。」
中年汉子压低声音道:「从蔵金图上看,梧桐树与茅屋的距离约仅两丈,是则梧桐树生长的地点,应该在我脚下这地方!」
村妇目光投注到他脚下的草地,点点头道:「对,但是那地上甚么也没有呀!」
中年汉子摆头四望一遍,道:「要不要挖一挖看?」
村妇道:「不,不用忙,你看那牧羊老人跟上来了,有这老人在场,可眞不方便……」
牧羊老人果然正在一步一步走上来!
中年汉子看了牧羊老人一眼,低声道:「妳看他眞是个牧羊老人么?」
村妇道:「不知道。」
中年汉子道:「让我把他赶走怎样?」
村妇道:「不必,天黑他自会离去”咱们等他离去后再行事便了。」
说话间,牧羊老人已走到他们面前,笑瞇瞇地道:「找到了没有啊?」
中年汉子答道:「还没有。」
牧羊老人笑道:「其实老弟已找到了!」
中年汉子道:「哦?」
牧羊老人伸出手上的竹杖,指了指他的脚下笑道:「老弟此刻所站之处即是那棵梧桐生长的地方。」
中年汉子佯作惊喜道:「啊,眞的?」
牧羊老人道:「没错,老弟要是不信,不妨挖挖看,一定会发现那地下树根!」
中年汉子拱手道:「多谢老丈指点,这样我们就不必再找了。」
牧羊老人问道:「老弟眞以为这是一块好风水?」
中年汉子点头道:「是的。」
牧羊老人摇头道:「老汉却不以为然,这片山坡,狭长而弯曲,其形如盘龙,而四面高山环围,此正是困龙之相,不可能是一块好风水!」
中年汉子惊讶道:「老丈也懂得风水?」
牧羊老人道:「老汉山野之人,那里懂得风水,这段话,是老汉早年听一位地理师说起的。」
中年汉子道:「但是在下遇见的那位风水先生,却说这地方是一块难得有的好风水,坚称若是将先人的骨骸移葬于此,后代必出贵子呢。」
牧羊老人笑道:「因此老弟决定将先人的骨骸移葬到此地来?」
中年汉子道:「还不一定,在下与拙荆先来看看,若是适当,改天再移葬过来。」
牧羊老人点点头,道:「不管此地风水如何,总是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将先人的骨骸移葬到此也未尝不可……」
中年汉子问道:「老丈就住在这附近?」
牧羊老人道:「是的,距此只有「里地,老汉的三个儿子都是樵夫,我年纪大了,就养着一群羊解解闷——二位可愿去舍下坐坐?」
中年汉子道:「不了,谢谢老丈,在下打算在此随便走走,天黑即返。」
牧羊老人又点点头,转身迳自下去了。
中年汉子等老人走下一段路,才向村妇低声问道:「妳看怎样?」
村妇皱皱眉头,道:「很难说,此老谈吐不俗,似非牧羊之人,但他的形貌却没有一点可疑。」
中年汉子道:「我也看不出来,反正咱们已有准备,多上他一个也没甚么了不得了的。」
村妇道:「咱们坐下歇歇吧。」
中年汉子跟着坐下,口中轻轻唸道:「夜久无眠秋气淸,烛光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前面二句,指的是秋夜三更时候,后面二句,指的必是藏金地点,但茅屋和梧桐树已没,因此恐怕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村妇轻嗯一声。
中年汉子抬头看看天空,道:「午时已过,妳认为一定要等天黑才能行事么?」
村妇反问道:「你以为如何?」
中年汉子道:「我认为等下就可行事,等那牧羊人走了后,咱们就开始行动。」
村妇道:「为甚么?」
中年汉子道:「我不习惯夜战。」
村妇道:「也罢,等那牧羊老人走了后,咱们即照计划行事。」
正说着,忽听山坡下传来一片「咩咩」的羊叫,中年汉子站起一看,只见牧羊老人已在赶羊下山,便向村妇道:「看,他要走了。」
村妇起身望去,看了一会牧羊人赶羊的情形,脸现冷笑道:「看情形,咱们今天要多打发一个人!」
中年汉子道:「他是伪装的牧羊老人?」
村妇点头道:「不错,你看他赶羊的情形很不自然,而那些羊也慌慌张张的,可见那些羊对他很陌生有一种恐惧感!」
中年汉子觉得她的看法很正确,点点头道:「如果他是伪装的牧羊老人,那么他哪来的一群羊?」
村妇道:「当然是从附近人家借来的。」
中年汉子道:「看他的身材,似非公羊伯,更不像是段鸿兴……」
村妇道:「也不像是十二飞钹郦羽,但不管他是谁,已可断言他是守株待兔不错。」
中年汉子笑笑道:「由此看来,对藏金兴趣的人可眞不少!」
村妇道:「百万两以上的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当然会使许多人动心。」
两人说到这里,那牧羊老人已赶着羊群渐渐远去,中年汉子乃自车厢里取出一把锄头,笑道:「好了咱们开始进行吧!」
他提着锄头走到当年梧桐树生长的地点站住,说道:「妳说怎么走呀?」
村妇道:「面向西方,向前走八步。」
中年汉子依言向西方走出八步。
村妇道:「向右走十五步。」
中年汉子转右走出十五步。
村妇道:「后退三步。」
中年汉子后退了三步。
村妇道:「好,开始挖挖看。」
中年汉子动手挖掘了起来。
约莫挖了三尺深,中年汉子忽然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丢下锄头,弯身自土坑中,捧出一只铁盒子!
村妇惊讶地说道:「咦,怎么是个铁盒子呀?」
中年汉子跳出坑外,兴奋地道:「这铁盒里面,必是盛着价値在百万两以上的宝物!」
村妇听了色喜道:「这倒方便,若是银子,搬运起来可相当费事哩!」
中年汉子哈哈笑道:「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藏金,如今咱们发大财啦!」
村妇道:「快打开看看。」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蹲到地上,便要动手开盒,但就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声怪笑。
「老弟,傥来之财,见者有份,咱们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中年汉子和村妇,循声转头望去,正见一条人影自山坡高处的树林中飞出,一掠便到眼前!
来者,正是刚刚赶羊离去的牧羊老人!
中年汉子迅速把铁盒子塞入怀中,起身一拱手道:「老丈因何去而复返?」
牧羊老人诡然一笑道「来分财宝啊!」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何来的财宝?」
牧羊老人擧起竹杖一指他的胸怀,嘿嘿笑道:「你懐中的那只铁盒,它价値在百万两以上!」
中年汉子道:「老丈何得而知之?」
牧羊老人嘿嘿笑道:「你眞以为老夫是牧羊人?」
中年汉子道:「你是狩猎者?」
牧羊老人点头道:「不错!」
中年汉子道:「尊姓大名?」
牧羊老人道:「这不重要!」
中年汉子道:「你既知此处有藏金,何以要等我们起出之后才来抢夺?」
牧羊老人笑道:「老夫只知此处有藏金,却不知藏于何处,因此只好在此狩猎。」
中年汉子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阁下一定要冒这个险么?」
牧羊老人道:「是的!」
中年汉子道:「好,咱们来决定一下,看谁该死,谁该发财。」
语毕,身形一闪,掠到马车前,伸手自车厢中抽出一条铁棒。
牧羊老人哈哈笑道:「你史秀龙只不过是武林中的一名小卒子要想独占藏金,实在太不自量力了!」
原来,中年汉子和村妇两人,正是史秀龙和梅映雪,他们是经过一番计划才到绵羊坡来的,因此对牧羊老人的现身夺宝并不觉得是一种困扰,这时史秀龙一横铁棒,沉下脸孔道:「少废话,进招吧!」
牧羊老人擧步迎出,掂着竹杖笑道:「你若是聪明人,就该接受老夫的条件,有五十万两银子,够你们挥霍一生了!」
史秀龙冷冷道:「你到底有多少废话?」
牧羊老人神色一沉,冷笑一声,道:「小子不知好歹,老夫一生杀人无数,可不在乎多你一个!」
话声未了,竹杖一振吐出,去势如电,倏忽便已点近史秀龙胸前!
史秀龙铁棒一抬,拍的打开他的竹杖,继之跨步出棒,但见棒影翻动间,同时有数条铁棒袭临牧羊老人的身前,招式虚实莫测!
牧羊老人似未料到他竟能发出如此神奇诡谲的棒法,一时不知如何破解或招架,不禁大吃一惊,赶忙一顿双足,往后纵退。
史秀龙发出的,正是刚刚练成不久的「七十二路金龙棒」,他这是首次施展,一看果然威力无穷,信心随之大增,当即趁势疾进,铁棒一揄,又发出一招「金龙棒」,横打对方腰部。
「哼!」
牧羊老人竹杖一点地,整个人陡地飘了起来,空中双腿一伸,踢向史秀龙的头部!
史秀龙身形一偏,铁棒变招疾起,势如一道飞虹,直冲而上。
牧羊老人不料他变招如此迅速,心中又吃一惊,百忙中左掌疾沉,欲将铁棒推开。
那知史秀龙的铁棒灵活如龙,只见他双手一搅,铁棒已扭向一旁,正好避开了牧羊老人的左掌,而反点到了他小腹单田!
牧羊老人本来以为很容易就可以收拾史秀龙的小命,万料不到史秀龙的棒法竟是如此神奇莫测,交手不满五招反被攻得险象还生,一时惊愧交加,方寸大乱,这时发现史秀龙的铁棒已点近自己的丹田大穴,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觉大叫一声,悬空的身子拚命一翻。
这一翻倒救了他的命,致命的丹田大穴终于逃过了铁棒的一击,只被点中了屁股。
但虽是如此,他的身子仍一直飞出二三丈,才堕落地上!
梅映雪看了,不禁发笑,说道:「这样的身手,居然也想觊觎藏金,眞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牧羊老人的身手其实并不低,在武林中也是响叮当的人物,今天阴沟里翻船实出意料之外,这时一听梅映雪出言讥笑,登时心火大发,气得他「呀呀」怪叫,猛然一跃而起,宛似一头饿虎,直向梅映雪疾扑过去。
二史秀龙看见他扑向梅映雪,心中暗笑道:「这老像伙是在找死了!」
一瞬间,牧羊老人已扑到梅映雪跟前。
梅映雪含笑而立,没有动手。
牧羊老人掌出如电,五指张如铁钓,直向梅映雪心口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五指即将抓中梅映雪的心口之际,忽见梅映雪娇躯一闪躲,接着是一声淸叱!
牧羊老人胯下中了一脚,口中「唷!」的一声,登时仰身栽倒。
刹那间,面色惨白,
梅映雪已恢复一副嫺静淡淡一笑,说道:「你如继续与他动手,或许还可多过几招。」
牧羊老人浑身直哆嗦,一对眼睛瞪得几乎要夺眶而出,颤声道:「妳……妳是谁?」
梅映雪淡淡答道:「月姑。」
牧羊老人双目一直,啊了一声道:「月姑?妳是月姑?」
梅映雪点点头。
牧羊老人登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口中发出一声叹息,死了!
原来,他的蛋目被踢破,而且伤及丹田,因此很快就断了气。
史秀龙走上前道:「这是第一个,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梅映雪摇首一笑道;「没有这么轻松的事,第二个已经来了!」
一言甫毕,一声划空长已如箭而至!
史秀龙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已出现了一个赤脚怪人——来人正是段鸿兴!
他的装束仍与前相同,穿的仍是那袭黄袍,头上仍是戴着那顶金冠,様子仍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可是史秀龙不但不觉对方滑稽可笑,心头反而沉重起来,他机警的退后两步,双手平握铁棒,准备迎接一场苦战,口中说道:「段洞主,你富甲一方,英名更是天下皆知,为何还如此不知自爱?」
段鸿兴怪笑道:「小子,本洞主正要找你算帐,数月前,你为何弄了一个假月姑来哄骗我?」
史秀龙笑道:「假月姑和眞月姑都是人,而且我觉得那位王少奶奶姿色绝丽,并不比眞月姑逊色啊!」
段鸿兴骂道:「放屁,本洞主要的是眞月姑!」
史秀龙道:「不是藏金?」
段鸿兴道:「藏金也要!」
史秀龙一指牧羊人道:「段洞主请看,这就是贪婪者」
段鸿兴看都不看一眼,转望梅映雪怪笑道:「喂,你就是月姑么?」
梅映雪答道:「是。」
段鸿兴笑瞇了眼,道:「好极了,本洞主久仰妳的大名,一直希望有一天能与妳顚鸾倒凤一番,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
‘梅映雪玉脸一寒,说道:「秀龙,取我的剑来!」
史秀龙跳近车后,自车厢内取出一把长剑,递给她道:「让我先斗他一阵如何?」
梅映雪接剑在手,慢慢的拔出,道:「不必,我要亲手剪除此獠!」
段鸿兴笑道:「月姑,本洞主名气不在妳之下,妳就是嫁给本洞主,也不会辱了妳的名头,何况本洞主只想跟妳睡一觉,何必动兵器呀?」
梅映雪以师父「月姑」之名闯荡江湖,原是希望挽回师父的声誉,这本是她的一点孝心,可是现在一听段鸿兴的淫秽之言,却使她大感受不了,当下骂了一声:「无耻老贼!」随之长剑一挥一挽,剑芒条闪疾如闪电,直向段鸿兴的咽喉刺去!
段鸿兴敢情还不知她是「月姑」的徒弟,而认为她就是,「月姑」,故对她多少有一分顾忌,一见她运剑攻来,不敢托大,疾忙一侧身,挥掌拍出。
他功力盖世,随掌带出的动风,强如狂台,显示出他拍出的一掌,含蓄着无比强劲的力道!
梅映雪也不敢硬接,立即移形换位,让过其掌,再攻出一剑。
段鸿兴怪笑一声,蓦然腾身飘起,空中双掌一张,凌空拍下两股惊涛骇浪般的掌风。
梅映雪一掠避开,凭空再飘起一丈多高,双掌再度拍出两股凌厉绝伦的劈空掌—梅映雪仰身縦起,也飘上了空中。
「篷!篷!」
段鸿兴打下的两记劈空掌,在地上开了花,击得土石迸射,野草纷飞!
而身在空中的梅映雪,也发出了奇袭,但见她左手一抖,便有三颗铁莲子直奔段鸿兴打去。
这时,段鸿兴的身子正自空中落下,但他的手脚仍能活动自如,一见暗器袭至,左袖一挥,很巧妙的就将三颗铁莲子卷入砲袖之中。
「嗨!」
梅映雪娇喝一声,凌空的身子突然向前飘去,手中长剑猛吐,指向段鸿兴眉心。
段鸿兴哈哈一笑,身形往横宸开,继之右脚一抬,挥大刀一般的踢向梅映雪的腰肢。
梅映雪剑招立变,迎着对方的右脚疾削过去。
由于她变招迅速,因之正好削中了段鸿兴的脚踝,那知段鸿兴的右脚竟似铁打铜铸的一般,竟未皮开肉绽!
原来,段鸿兴已练成一身奇功,全身一经运气,可以刀枪不入,他今天误认梅映雪就是「月姑」,故不敢轻敌,一开始即运气遍布全身,是以右脚虽然中剑,却能分毫无伤。
梅映雪一见此情,脸色一变,正想退下时,已遅了半步——
「哈哈!」
段鸿兴大笑一声,踢出的右脚原式不变,一弯一弹,砰的一声,正中梅映雪的腰部,登时把她踢得一连颠出七八步远!
史秀龙一见梅映雪遇险,立即舞棒疾上,一招「金龙出海」,横撞段鸿兴右太阳穴。
段鸿兴对他可就有了轻敌之心,见他棒到,口中叱了一声「找死!」抬臂格了出去。
但史秀龙的「七十二路金龙棒」招中有招,变化无穷,就在段鸿兴的右臂格出之际,他的铁棒招式陡变,原是攻击太阳穴的棒头,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转到了段鸿兴的下盘——
「碰!」
一棒正中段鸿兴的右膝盖!
段鸿兴虽有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功,但膝盖却是骨多于肉,无法练到的地方,因之这一棒打得他痛澈心肺,大叫一声,仰身直跌出去。
梅映雪乘机紧蹑而上,就在对方即将跌地之前的一刹那,剑如飞虹猛刺过去,一下就刺入了段鸿兴的咽喉!
咽喉也是人体最脆弱的一部份,尤其是在被打中一棒正感剧痛难当的时候。
于是,剑锋刺处,登时鲜血迸射!
段鸿兴只发出「喔!」的一声,一代武林怪杰,就此倒地不起了!
梅映雪抽剑纵退,兴奋的笑道:「此獴一除,其余的就不难对付了。」
史秀龙见段鸿兴的咽喉血如泉涌,心中有些不忍,叹息道二「我眞替他难过,这样一位杰出的人物,为了一笔藏金而命丧于此,太不値得了!」
梅映雪道:「他是化外之人,虽有一身奇技,品行却极卑下死不足惜。」
史秀龙道:「与公羊伯一比,我倒觉得此人不失豪爽之风呢。」
梅映雪摆首四望道:「公羊伯大槪也快要现身了,但我希望十二飞钹郦羽先到……」
史秀龙微笑道:「郦羽的得力部下只剩下一个『五通神言公臣』,不难对付了。」
梅映雪道:「不一定,他是北五省的绿林总瓢把子,麾下高手如云,绝不止那言,项,杨,汪四神,看,果然来了!」
来人共是七个,也是从山坡高处的树林里飞掠出来的,为首之人正是「十二飞钹郦羽」,第二个是「五通神言公臣」,后面五个年纪在四至六旬不等,个个生相凶悍,显然都是郦羽的得力部下!
七人恰似七只飞燕,几个起落便已赶到史秀龙二人面前,为首的「十二飞钹郦羽」似乎早已看出眼前的「中年汉子」即是史秀龙,故身子一停,即开口道:「史秀龙,老夫看走了眼,敢情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史秀龙欠欠身道:「哪大当家过奖了,小可只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十二飞钹郦羽嘴角浮现一抹冷峻的微笑道:「你的运气的确不错,过去凡是收到『月姑情简』的男人没一个能够幸免的!」
史秀龙点头一笑道:「诚然。」
十二飞钹郦羽精眸一闪,转移到梅映雪的脸上,冷冷一笑道:「妳不是『月姑』吧?」
梅映雪道:「怎么不是呢!」
十二飞钹郦羽道:「方才妳与段鸿兴动手的情形,老夫躲在林中看得很淸楚,似乎妳比传说中的『月姑』要差得多了。」
梅映雪道:「我是『月姑』不假!」
十二飞钹郦羽冷哼一声道:「如果妳说是『月姑』的传人,老夫倒会相信!」
梅映雪道:「你今日到此,只为了追究我的身份是不是?」
十二飞钹郦羽道:「这也是目的之一,老夫要知犬子死于何人之手!」
梅映雪道:「你儿子是我杀的不错。」
十二飞钹郦羽脸上抽搐了一下,沉着的点点头道:「好,那麽再请问一事,妳曾从犬子手上抢去一幅黄金宝图是么?」
梅映雪道:「他抢自镖车,我抢自他手,我认为它还不能算是令郞之物。」
十二飞钹郦羽「哼」的一笑,道:「说得好,今日,老夫要从妳手里抢过来,也要妳的命!」
梅映雪浅浅一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动手便了!」
十二飞钹郦羽向五通神言公臣等六人打了个手势,似在指示他们探取行动,然后他自己随向梅映雪欺前过去,说道:「妳进招!」
梅映雪长剑当胸一圈,直刺而出,说打就打,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十二飞钹郦羽容得她长创刺近,陡地身形一幌,口发一声暴叱,双掌猛扬,一上一下,分向梅映雪的脸部及腹部抓去!
于是,双方就在绵羊坡上拼斗了起来。
与此同时,五通神言公臣和另三个高手,也围上了史秀龙,四人一剑三刀,紧紧将史秀龙困在核心,五通神言公臣阴恻侧地道:「小子,你刚才从地下掘出了一个盒子对不对?」
史秀龙点头道:「对啊!」
五通神言公臣道:「那是藏金?」
史秀龙道:「大槪是的。」
五通神言公臣道:「价値一百万两以上的东西,即使是珠宝,那个盒子,恐怕也放不下吧?」
史秀龙道:「我还没打开看,不知道里面盛的是甚么宝物。」
五通神言公臣道:「当初我们花十万两银买你的命,可不是要你跟她勾结。」
史秀龙道:「你们没抓着月姑,也不干我的事。」
五通神言公臣道:「把那盒子放下,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史秀龙摇头道:「办不到。」
五通神言公臣冷笑道:「一等老夫动手,再想求饶就来不及了!」
史秀龙一指段鸿兴的尸体道:「这位段洞主当世无匹,阁下比他如何?」
五通神言公臣「哼!」的一笑道:「老夫可不像他那样粗心大意。」
说到这里,拔剑出鞘,向另三个高手一使眼色。
其中一个高手立时喝叱一声,挥刀攻出,劈向史秀龙后背!
这第一招攻势,显然只是一种试探,要看史秀龙如何出手防卫,以便让同伴蹈隙进击。
史秀龙亦知其意,故不肯立刻还手,一直等到对方的那柄鬼头刀只差一寸就要劈中他背部之际,他才突然跨开一步,铁棒向前一拨,再向后倒撞过去。
这三个动作,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哎!」
首先发难的高手叫了一声,抱着肚子直顚出去,然后倒下,身子缩成一团,呻吟不止!
五通神言公臣和另两个高手一见史秀龙只一出手就伤了人,不禁面色一变,机警的后退两步,不敢再有一点轻视之心了。
史秀龙微微一笑,收棒恢复直立的姿式,转向左方望过去。
左方数丈外,梅映雪和十二飞钹郦羽的拼斗已更形激烈,以掌法变化巧妙,内力雄浑见长的十二飞钹郦羽,此刻空手对付梅映雪的一把长剑,显然略有困难,因为梅映雪的剑法神奇莫测,变化之巧妙更在他之上,再加上梅映雪紧攻不辍,绝招绵绵而出,因而迫得他守多攻少,屈居下风。
史秀龙见到此情,心宽不少,但他知道久战之下,梅映雪必非其敌,故决定速战速决,以便支援她,当下也充满讥诮的口气向五通神言公臣道:「言公臣,现在你即使想求饶,也已来不及了,还是拿出勇气来一战吧!」
五通神言公臣也是绿林道上久享盛名的人物,如何受得了这侮辱,登时气往上冲,大叫一声:「小子放肆!」抢步直欺而上,运剑猛刺!
史秀龙铁棒一阵揄动,只听一片「铿锵劈拍」之声,先后将对方的五招剑法一一打开。
而正想揄棒反击时,右两个高手已同时出手,分由他的左右挥刀攻上来了。
尽管他已练成一路惊人的神奇棒法,但对敌经验毕竟不丰,这时受到三方面的攻击,心下不免着慌,当下赶忙往后倒纵出数尺。
五通神言公臣见他纵退,立即如影随形的紧蹑上去,长剑绝招连施,又攻出了五剑!
史秀龙举棒绕身疾挥,又将对方的攻势一一打开,当打开对方的最后一剑时,他立时先发制人,大喝一声,铁棒猛伸,朝着身右那个高手的下盘扫去。
那高手本已攻近他身侧,但一见史秀龙气势如虹,不觉失去信心,慌忙撤刀跳开。
史秀龙扫出的一棒原式不变,再一旋身,反扫到了左边的那个高手。
那高手吃了一惊,也疾忙纵身跳开。
史秀龙抓住先机,紧接着怪招疾展,但见铁棒突化一片棒影,恰似孔雀开屛,罩向五通神言公臣的头上。
「哎唷!」
突然,左边那个高手惨叫了一声,身如断线纸鹤,直飞了出去!
原来,史秀龙原是攻向五通神言公臣的奇招,却不知怎的竟然反到了他胸口,右胸结结实实的被铁棒撞中,下陷了足有三寸之深!
五通神言公臣大吃一惊,急叫道:「老牛!老马!一起上来!」
那两个站在「旁掠阵的高手,听了言公臣的喝叫,立即一齐挥刀纵上,加入围攻史秀龙了。
而梅映雪和十二飞钹郦羽的激战,情势已渐渐有了改变,敢情梅映雪虽犀得「月姑」的一身绝艺,惜乎内力尙浅,无力久战,这时,已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又现出后力不继之相了。
这当然给了十二飞钹郦羽可乘之机,只见他出掌越来越强猛,反将梅映雪,迫得连连后退……
史秀龙随时在注意她的情况,这时见她败象已露,觉得已是「照计划行事」的时候了,当即揄棒环扫一圈,将围攻四人迫退一步,接着飞身脱出战圈,大喝道:「郦大当家且请住手,在下有话要说!」
五通神言公臣四人一听他要和大当家的说话,就没有追击上去,只散开将他围住,防他夺路逃走。
十二飞钹郦羽也停住了攻势,转对他冷冷一笑道:「你有何话要说?」
史秀龙道:「对不起,我先要跟梅映雪谈一谈。」
他接着对梅映雪说道:「梅姑娘,情势到此已十分明显,咱们认了吧?」
梅映雪道:「认了?」
史秀龙道:「是的,留得靑山在,不怕没柴烧。」
梅映雪道:「你的意思是……」
史秀龙取出铁盒道:「把这东西让给他们算了。」
梅映雪脸色一沉,断然道:「不行!」
史秀龙道:「可是妳如想保存此物,只怕连命都要没了。」
梅映雪沉声道:「这一笔藏金,岂可落入盗贼之手,你别说了!」
史秀龙苦笑一下道:「梅姑娘,妳何不看开一些?妳打算拿这笔藏金去赈济穷人,立意固善,但如力不能及,又何必——」
梅映雪截口道:「住口,你为何不想一想,你把那宝盒交出来,就能逃过一死么!」
史秀龙于是转对郦羽道:「郦大当家的,梅姑娘说得不错,我若把此盒献出,是否能活着离开此地?」
十二飞钹郦羽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们之间没有仇恨,老夫没有杀你的必要。」
史秀龙一指梅映雪道:「梅姑娘呢?」
十二飞钹郦羽冷哼一声道:「杀子之仇,老夫不能不报!」
史秀龙道:「郦大当家此言差矣,你可知令郞是怎么死的么?」
十二飞钹郦羽沉脸不语。
史秀龙道:「梅姑娘为欲夺得那幅黄金宝图,化名上官飞燕附镖车而行,后来令郞率众抢劫,竟连梅姑娘也抢劫上山,有句话说;却财不劫色,令郞——」
十二飞钹郦羽突然面容一狞,怒喝道:「闭住你的鸟嘴,你小子若想活命,放下宝盒快滚,不然,老夫连你也一起宰了!」
史秀龙忽然朗笑一声,说道:「郦大当家既是坚意要取梅姑娘的性命,在下只好再次奉陪了!」
说着,突然一扬手,将手中的宝盒掷去远处!
宝盒直飞出十六七丈,落入山坡上的树林中!
十二飞钹郦羽一见又惊又怒,吼叫道:「小子,你这是干甚么?」
史秀龙哈哈笑道:「郦大当家不能人财两得,既然要我们的命,宝盒就应赠给他人!」
那五通神言公臣一见宝盒落入林中,再听了史秀龙之言,心里很怕宝盒被旁人得去,故不待郦羽指示立即长身掠起,向山坡上飞纵过去——
不,就在他身子刚刚掠起之际,史秀龙已一步赶上,揄棒猛扫而出!
「嘭!」
五通神言公臣闪避不及,腰上顿被扫中,惨叫一声,登时像个断线纸鹤,直飞出了三四丈远才摔落地上。
落地时,打了两个滚,口中鲜血直喷,看情形大罗神仙也救他不活了!
十二飞钹郦羽惊怒交迸,暴骂了一声「混帐!」探手入怀取出三面铜钹,抖手发出。
只听「咻!咻!咻!」三声锐响,三面铜钹宛如三颗金星,分上中下三路向史秀龙电射过去!
史秀龙早知他最厉害功夫就是飞钹绝技,故一见他发出铜钹,连忙往旁纵开,不敢用铁棒去格挡。
那知三面铜钹像似活的一般,于飞临他面前之际,突然一个回旋,又向他追击过去!
史秀龙大吃一惊,手中铁棒一点地,再往后纵开。
但怪事又现!
三面铜钹又跟着他转变方向,三次向他追击,好像三只经过严格训练的怪鸟!
史秀龙吓得魂都要掉了,暗叫道:「我的天!这些铜钹莫非长了眼睛不成?」
思维如电一闪,身形一斜,转向左方急窜而出。
结果情况相同,三面铜钹打一转弯,仍然紧追不舍!
史秀龙光火了,铁棒一抬,便想将它分别打落,但就在此时,忽听梅映雪急声叫道:「不可,快弃铁棒!」
也是他命不该绝,梅映雪的惊告一入他耳,他立即将手中铁棒往地上丢去。
「铮!铮!铮!」
三面铜钹也急转而直下,一齐打上落在地上的铁棒,碰撞出一片火花!
史秀龙简直呆住了。
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为甚么铜钹能够数度改变方向?而且不打中铁棒势不罢休?这究竟是暗器功夫还是邪术呀?
正迷惑不解之际,十二飞钹郦羽又取出三面铜钣,抖手掷向梅映雪,同时向那三个属下高手喝道:「速去拾回宝盒!」
那三个高手应了一声,一齐纵身向山坡上扑去。
三面铜钹,亦如流星追月一般,发出刺耳的尖音,射向数丈外的梅映雪。
梅映雪已知对付之策,故不慌不忙,容得三面铜钹飞近之际,才将手上的长剑往地上一抛。
她曾从其师「月姑」的嘴里听到有关「十二飞钹郦羽」的一切,略知郦羽的铜钹其所以能够转弯追击敌人,可能是用磁铁打造而成之故,因此她判断只要把手上的兵器丢掉,即可无事。
不料怪事又现,那三面铜钹并未随着长剑落地而落地,仍然向她直飞过去!
她万料不到这三面铜钹的性质竟然与先前的三面不一样,不觉大吃一惊,疾忙斜身滑步,向左避开。
但因避得太迟,终于未能完全避过,其中一面「夺!」的一声,射入了她的腰部。
「啊哎!」
她惨叫一声,脸上一阵抽搐,倒下去了!
史秀龙大惊失色,纵身飞窜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颤声道:「映雪,映雪!」
他称呼她为「映雪」,这并非首次,事实上,他们早已是夫妻,只不过还没正式拜堂而已。
现在,眼见爱妻受伤,怎不令他悲愤欲绝和肝肠寸断?
梅映雪脸色阵阵苍白,痛苦的呻吟道:「你……快走吧!不……不要管我!」
史秀龙看出她已难有生望,不禁痛哭了起来,紧紧抱住她道:「不!不!要死咱们死在一起!我决不离开妳!决不离开妳!」
忽听十二飞钹郦羽在身后纵声大笑道:「那好吧,老夫成全你!」
一股凌厉掌风,随着话声疾涌而至!
史秀龙抱着梅映雪就地一滚,避过了那股足以致命的掌风,然后放下梅映雪跳了起来,神情凌烈的注视着十二飞钹郦羽,声泪俱下道:「老匹夫,我要跟你拼了!」
说着,擧步向那丢在地上的铁棒走过去。
十二飞钹郦羽倒没有再乘机进击,而仰天大笑道:「好,你小子那条铁棒有些名堂,老夫正要见识见识!」
史秀龙拾起铁棒,随即转向他欺去,以决心豁出性命的姿态向他欺去!
当走到距离十二飞钹郦羽只有寻丈之近时,他仍未停步,仍继续欺去。
于是距离一步一步拉近,九步,八步,七步,六步……
这正是不要命的态度,双方对敌时,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步步欺前。
但他已不知顾忌为何物,仍继续擧步直进——五步,四步,三步……十二飞钹郦羽不禁为其气势所夺,后退一步,沉笑道:「小子,你这様会死得更快!」
史秀龙神情变得冷静而坚定,仍擧步向他迫去。
十二飞钹郦羽又倒退了一步,冷冷一笑道:「好小子,你眞不要命了?」
史秀龙再举步欺出!!
十二飞钹郦羽忍不住了,怒吼一声,猛可手起、掌落,对着他头额飇然拍落。
史秀龙没有闪避,一直等到对方的手掌几乎已快要触及他自己的头额之际,才突然采取行动。
「七十二路金龙棒」这一路神奇莫测的棒法中,有一招名叫「誓死毙敌」,这一招没有甚么深奥的招式,只有一个诀要,即是:「在敌人招式走实之后痛下杀手。」
现在,他就使出了这一招!
十二飞钹郦羽本来可以闪避,但他的潜意识中有一股「不服气」的冲动,他认为自己即使挨他一棒,也没有甚么大不了,因此拍出的一掌并未在最后的一利那闾撤回,而一直拍了下去!
岂知就在这千钧一发间——
「砰!」
史秀龙的铁棒已撞中了他的心口。
是很重很重的一击,使尽他全身力气的一击!
「喔!」
十二飞钹郦羽大叫了一声,登登登直顚出去。
他像是根本不相信史秀龙能够使出如此可怕的棒法,一对精眸瞪得几欲夺眶而出。
史秀龙怕见不到爱妻的最后一面,因此立即再赶上一大步,挥棒对十二飞钹郦羽做最后的当头棒喝!
「拍!」
十二飞钹郦羽的头额当场开了花,鲜红的血和雪白的脑浆在棒下飞溅!
其实,即使不加上这一棒,他也已无救,因为他的心房已碎了!
史秀龙不及看着他倒下,连忙飞步跳回梅映雪身边,再将她抱入怀中,叫道:「映雪!映雪!妳怎么样?」
梅映雪还没死,努力的睁开眼睛,望着他苦涩一笑道:「你杀了他?」
史秀龙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梅映雪叹了口气道:「很好,但是还有一个公羊伯……」
史秀龙忙道:「先不要管他,我要赶快救妳!」
梅映雪气若游丝地道:「不,我……我不行了,你不……不要移动我……让我多……多谈几句吧。」
她腰上还深深嵌着那面铜钹,没有一滴血溢出,但是可以想见铜敍已割断了她的肠子,体内正在大量流血!
史秀龙当然也明白她活不成了,不禁又失声痛哭起来,道:「映雪!映雪!妳不能死!妳千万不能死!」
梅映雪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我……自小命苦……不过……过去的几……几个月……我总算有,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我很……很满足了!」
史秀龙哭道:「可是我们才刚刚开始!我们本来可以过一辈子的幸福日子的……」
梅映雪眼泪亦夺眶而出,道:「我们……我们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抚着史秀龙的面颊,接着道:「答应我……寻获藏……藏金之后……拿去……赈济贫困,好么?」
史秀龙一面点头一面痛哭。
梅映雪又道:「还有,让大家……认为那……那是『月姑』干的,好不?」
史秀龙点头道:「好的,我知道!」
梅映雪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微笑,手却从史秀龙的面颊上掉了下去!
史秀龙悲痛欲绝,大叫道:「映雪!映雪!映雪!」然而梅映雪已无反应,一代奇女终于香消玉殖!
史秀龙怔忡的望着她,眼泪如泉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是的,自从懂事以来,这是第一次痛哭流泪,从幼童到成年,他没有过一天快乐的日子,但是他都能忍受下来,尤其是在接获「月姑情简」而自认生命已将结束时,他也不怎样伤心,而今天,他觉得上天对他太刻薄了,竟然夺走了他唯一心爱的女人!
他因此伤心欲绝,也因此心灰意冷!
「史秀龙,你瞧瞧,我老人家帮你解决了这五个兔崽子了!」
蓦然,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史秀龙没有动,仍然紧紧的拥抱着爱妻的遗体。
「史秀龙,你听到我老人家的话没有呀?」出现在他身后之人,笑吟吟的说着!
史秀龙紧绷着面孔,一字一字说道:「公羊伯,你走你的吧!」
站在身后之人,正是公羊伯,他手上提着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十二飞钹郦羽的五个部下的头颅。
他把五颗人头往地上一抛,接着笑道:「你不应该这么伤心,大丈夫何患无妻——」
史秀龙突然厉声道:「住口!」
公羊伯哑然失笑道:「咱们不谈梅姑娘的事,现在请告诉我这个铁盒是怎么回事呀?」
他由怀中取出史秀龙扔入树林中的那个铁盒,丢到史秀龙身边。
史秀龙正在伤心头上,那有心情理他,咬着牙齿道:「这儿没你的事,你走吧!」
公羊伯哈哈大笑道:「别说孩子话,我老人家为了要得到『矮脚仙苏五』的藏金,费尽了一切心血,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点头緖,怎能就此回家呢?」
史秀龙放下爱妻的遗体,拿起铁棒站了起来,以极冷的声音道:「你想怎样?」
公羊伯笑道:「咱们合力来挖掘藏金,然后二一添作五,平分!」
史秀龙憎恶地道:「你做梦!」
公羊伯干笑一声道:「年轻人,你太贪心了,想想看,那么多的藏金,你一个人吃得下么?」
史秀龙恨恨地道:「公羊伯,你知道么?你是一个最阴险,最卑鄙,最无耻的老匹夫!你空负一身绝学,却不为世人做些善事,满脑子只知道金钱,只知道如何计算人,你简直不是人!」
公羊伯面色沉了下去,冷冷道:「小子,你是甚么东西?也敢来敎训我老人家!」
史秀龙擧手戟指他,声色俱厉地道:「我不但要敎训你,而且要为武林除害!」
公羊伯狂笑一声道:「好呀!你打得死我,藏金归你就是!」
史秀龙痛心于爱妻的惨死,早已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当即擧步上前,一棒挥打过去。
公羊伯身形一侧,左掌暴探,欲抓他的铁棒。史秀龙中途棒法陡变,一缩一挑,改攻他胯下,招式灵活异常!
公羊伯「咦!」了一声,跳开一步笑道:「好小子,数月不见,果然有些名堂!」
话声中,右掌「呼」的猛切而出!
史秀龙正要引诱他出掌攻击自己的身体,以便重施「誓死毙敌」的险招,这时一见他发掌攻来,便假装闪避不及,胡乱舞棒招架。
公羊伯大笑道:「小子,你完啦!」
条忽间手掌已拍临史秀龙的胸口。
也就是说,他的招式已经走实,无法再随心所欲的变换招式了!
史秀龙又在这一瞬息间采取行动!
「篷!」一声重响,铁棒结结实实的打中了公羊伯的腹部。
「啊!」公羊伯叫了一声,仰身跌去。
史秀龙再欺前一步,手起棒落又是一记当头棒喝!情形便与十二飞钹郦羽相同,他的头额登时下陷裂开,脑浆与鲜血齐溅。
史秀龙恨恨的瞪视着他倒下去,半晌之后才弃下铁棒,转去抱起梅映雪的遗体,喃喃说道:「映雪,妳看那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这地方变得多美丽,可是妳却已离我而去,你曾说生命之可贵不在于久暂,而在于活得有意义,那麽妳等着我吧,等我掘得藏金替你们师徒完成心愿后,咱们便能再相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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