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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血煞魔君一次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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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7 16: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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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煞魔君(《天侠地女》系列的第一部)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以匹夫之勇,一门之众居然与整个武林为敌,相持百余年不分胜负,这便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人物——血煞魔君。于是每隔三五十年,武林中便会爆发一场浩劫,血煞魔君所过之处,血流飘忤,尸积如山,黑、白、绿林各道大小门派竟无一幸免……此人究竟是谁,出身何门何派?为何对武林中人怀有甚深怨毒,而非欲血洗武林不可?……少侠蒲星为寻觅杀父仇人,出道江湖,巧遇百弼庄庄主白彦虎的女儿毒绿蚁白娥,一见钟情,恰好他的目的地也是百弼庄,便冒名潜入,却不料遭人暗算,生死不明……号称武林第一庄的百弼庄也于一夕间化为白地……屡遭大难而不死的蒲星,屡得美人青睐,屡获奇缘,最后竟以血煞魔君的面目重出江湖……
  第一章:千里赴会死神宴
  “当”的一声轻响。厅上每个人的心也均“怦”的一跳,循声望去,却是一人不小心将筷子拂到地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现出愧恧之色。
  宽阔的大厅上摆着十来张八仙桌,却只有五张桌上有人,有四张桌上坐满了人,共三十二位,另一张桌上只坐了两人。
  一位是这座百胜庄的庄主穆希仁,另一位便是传柬邀人的塞外飞驼慕容垂。
  穆大庄主家资豪富,富甲一方,兼之嗜武如命,自身武艺虽平平,却颇有古时信陵、孟尝之遗风,门下养士从未少于百人,武林中得过他接济救助的不计其数。
  是以百胜庄的名头在武林中着实响亮,提起穆大庄主来,武林朋友无不竖起大拇指,即使从不相识之人也均闻风景仰,想望其风采。
  塞外飞驼慕容垂在中厚武林中却声名不显,只因他足迹鲜至中原,在塞外却是一方霸主。
  因他身躯伟健,轻功又高,是以人称“飞驼”,此时他正襟危坐,腰板拔的枪杆也似直,那是一点也不“驼”的。
  其余桌上坐的无一不是当今武林健者,每一位不是一门、一派之尊,便是一方之霸主、豪杰。
  穆大庄主虽出手豪阔,广结天下英雄,但座上这些人却是他平日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是以当慕容垂找到庄上,意欲请百胜庄柬邀天下英雄时,穆大庄主不禁面露难色。
  他武功平平,自知之明却是颇为高明,情知以自己的面子和塞外飞驼那微薄的名声,要邀这些人到庄上来可是难如登天,但当慕容垂说明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时,穆希仁登即尽释疑怀,具柬发帖,传邀各道豪雄。
  这些人一见到柬上的署名,无不付之一笑,哂然置之,但一看请柬上所说要对付的人无不骇然失色,急急束装就道,不辞辛苦地来到百胜庄,有些临行时还嘱托了后事,大有一入强秦不复还之慨烈。
  百胜庄并非龙潭虎穴,倒是武林朋友的安乐窝,随便怎样落拓的人,只在穆大庄主前露出一两手绝活,便尽可在这里住下,安之如家,亦无须为衣食冻馁担忧了,至不济的也可弄一身光鲜服饰,腰中揣着雪白的银两离开。
  这是武林尽人皆知的佳话,这些人之所以心下栗栗,视百胜庄为畏途,只因要对付的人委实太过骇人,却又各有因由,不得不来,恰似被阎罗王的招魂令牌拘来的。
  穆大庄主此番款待这些朋友可说是不惜血本,将祖上传下来的镶珠嵌玉的金银器皿一股脑儿搬将出来,这些东西可是他平日自己观赏把玩的,即使家人弟子等闲也不得一见。
  厨下更是十二个时辰不熄火,无论哪位朋友何时到来,均可立时成席,烹龙炮凤,肉山酒海,储备得极为丰盛,这等大手笔委实在武林中寻不出第二家来,连庄上下人等也颇为疑惑,他们庄主是否等过了这几天就散伙不过日子了?
  其实穆大庄主心下明镜一般,他在柬帖上一署名,百胜庄而后怕是没日子可过了。然则他心里也有苦衷,即使明知庄毁人亡,可这张柬帖还是要发。
  先前将筷子掉到地面的人乃是铁血帮帮主唐幼煌,当众人眼光扫视过来时,他羞的满面紫涨,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但他一触到那一道道目光,登时坦然,因为那些目光也均是骇补血恐惧之色,并无不同。
  提起铁血帮唐幼煌,人人均知那是一个杀手无情,残忍乖戾的角色,与他稍有嫌隙的人更是闻风胆落,逃之不迭。
  而今这份铁血帮主却是全身微颤,心下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别怕,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一死罢了。
  虽作如是想,可身子要颤、要抖,却怎生也管不住,明知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中,便成笑柄,却是无奈之何,当下为转移心底的恐惧,推了推旁边一人。
  他记得当厅上人惊骇四顾时,此公颈项也未尝动一动,当真胆识俱豪,与他攀谈一二,或许稍壮胆气也未可知。
  孰料推了一下,竟尔毫无反应,唐幼煌以为此人在想心事,遂用力推了一下。不想此人应手而倒,“当”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声不啻是冷水倒进油锅里,登即将厅上凝固的空气炸将开来,三十余人纷纷长身而起,拔刀亮剑,如临大敌,“呛啷”、“喀喇”之声响成一片。
  慕容垂喝道:“大家别乱,靠紧墙壁。”
  这些人也真听活,各展绝学,霎时间齐地靠紧两边墙壁,心下无不暗赞塞外飞驼临变不乱,指挥有方,若是大家一窝蜂似的聚在一处,难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有顷,却再无变故,只有摔倒的那人僵挺在地上,众人无不心下惴惴,栗栗自危,暗道:
  “这对头好生厉害,看来传言无讹,我等如许多人聚在一处,犹被他不知不觉间做倒一人,看来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了。”
  言念及此,均不自禁地靠墙靠得更紧了,惟恐被人如法炮制,于不明不白间遭了毒手。
  慕容垂大着胆子向地上僵尸走去,凝神谛视,不禁“咦”了一声,怪道:
  “这位杜兄好像被人点了穴道,并没丢了性命。”
  穆希仁早唬得浑身筛糠也似,面无人色,上下牙齿不住打战,叩齿有声道:
  “那……那……慕容兄……将……将他……穴道解……解开便是。”
  说完这句话,直将吃奶的劲也用尽了。
  慕容垂皱眉不语,俯下身去,或点或拍,须臾这人动了一下,慕容垂问道:
  “杜兄,你何时遭了那厮毒手?”
  “一剑追魂”杜青闭着眼睛只不作声,慕容垂好生不解,搭他脉门细诊一回,道:“杜兄,你并未受内伤,可是中了那厮无影奇毒?哪位朋友是玩毒的行家,敬请过来参详一二。”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诺,只因这些人对自身艺业极为自负,视下毒、暗器为不入流,纵然知晓一二,也讳莫如深。
  慕容垂见无人出面,大为不悦,道:“唐帮主,听说你帮中颇有用毒的行家,你不会对此道一窍不通吧?”
  其实唐幼煌倒雅擅用毒之道,此人出身川蜀唐门,因与族中人不忿,起了争端,一怒而破教出门,自组铁血帮,十余年来日渐壮大,几已与丐帮比肩,不过江湖中人对他的出身来历知之者甚微,但铁血帮用毒的手段却是无人不知的。
  唐幼煌被点到头上,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干咳一声道:
  “这个,兄弟也是略知一二,既是无影奇毒,兄弟怕是不济事的。”
  慕容垂道:“唐帮主何必谦光,大家都在生死关头,务须同心协力才是,这儿可不是藏拙韬光的当口。”
  唐幼煌被揭穿了心事,心下好生恼怒,暗道:
  “倘若逃过了这一关,我不叫你变成死驼,真驼,便算我没本事。”
  当下只得走至,凝眸观瞧,不由得“咦、咦”连声,奇道:
  “真是怪了,杜兄丝毫中毒的迹象也没有,若说杜兄是中了奇毒,兄弟可不敢苟同。”
  慕容垂道:“唐帮主可看仔细了?”
  唐幼煌道:“中毒之人便和生病之人一样,瞧其气色便可一目了然。
  “依兄弟看来,杜兄非但未中毒,也未受伤。
  “如何变成这副模样,可真令人费解了,遮莫那厮真有勾魂摄魄之能,将杜兄的魂魄凭空摄去了不成?”均感匪夷所思。
  众人见并无敌踪出现,尽皆大吁出一口气,纷纷走上前来参研这桩公案。
  慕容垂思忖半晌,已隐隐猜着几分,却又觉得不通,心生一计,悄悄用足尖点向杜青软肋“笑腰穴”。
  这一招当真灵光,只见杜青“扑哧”笑出声来,一骨碌坐起来,望着身周三十多双眼睛,忽尔又大放悲声,哭得声不得语不得,直如泪人般。
  众人无不骇然,一剑追魂杜青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大河两岸宵小奸宄之徒当真是闻其名而胆落,听其声而魂悸,而今居然跟个小姑娘似的,均感匪夷所思。
  百弼庄庄主白彦虎道:“杜兄这又何必,那厮手段毒辣,却也高明之至,不然也无需我等这些人联手了。
  “杜兄没有丧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何必觉得脸面上下不来。”
  穆希仁不解道:“真不知那厮是怎生得手的,我们这么多人居然毫无所觉,也算是无能到家了。”
  慕容垂面带几丝诡谲的笑容,沉吟不语地看着这形景,见众人均是苦思不解的神色,笑道:“这个中缘由,怕只有杜兄一人知晓了,只不知杜兄是否肯说出来?”
  唐幼煌道:“慕容先生说笑了,杜兄被人暗下毒手,怎会知晓内中缘由?”
  慕容垂笑道:“这个我就说不明白了,但杜兄一定明白得很。”
  说完径自去到桌旁,捡了一只小巧别致的金杯,端起一壶陈酿汾酒,慢斟细饮起来。
  唐幼煌心思缜密,立即感到此中大有文章,当即变了脸色,厉声道:
  “杜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不说个明白,可莫怪唐某得罪了。”
  杜青一振而起,抹了一记泪水道:“唐幼煌。别人怕你铁血帮,杜某还没瞧在眼里。你意欲如何,划出道来便是。”
  白彦虎在旁排解道:“杜兄且莫动怒,危急关头大家肝火忒旺了些,可有什么过节也不能在这当口清算哪,只要大家都活着离开百弼庄,有什么梁子解决不了的。
  “不过杜兄此番遭遇委实忒奇,若不将个中缘由说出来,只怕大家都没这好耐性。”
  白彦虎这番话软中带硬,直言杜青若不说出,便是厅上诸人的公敌,另有几人也喧嚷起来,立逼着杜青说出缘由。
  杜青被逼不过,怨毒地望着慕容垂,牙关一叹,毅然道:
  “说便说,有甚大不了的,老子是怕的,你们有谁心中真的不怕吗?”
  慕容垂悠悠道:“怕是想必都怕吧,在下乃具柬发起之人,可在下实在怕得很,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请各位朋友前来助拳了。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怕’和你被点穴道有甚关连,可着实猜不透了,从未听说人若怕得厉害穴道便会自行封住,倒要有请杜兄指教了。”
  杜青大声道:“塞外飞蛇,你不用绕弯子,老子直说了吧,这穴道是我自己点的。”
  此语一出,满厅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均怕自己未听明白,唐幼煌道:
  “杜兄,可否再说一遍,这穴道……”
  杜青此时已豁出去,在这些人面前自称“老子”,自然没好果子吃,杜青也是自觉颜面扫地,一时间竟尔无所顾忌了,大声道:
  “再说十遍又怎样,老子是自己点了自己穴道。”
  众人惊疑之中,谁也无暇理会他是自称“老子”,还是自称“小子”,闻言均奇道:“杜兄,这又为何?”
  杜青已然心神宁定,回思适才情景,羞愤不堪,涨红脸道:
  “我,我是怕得太过厉害了,身子抖得要命,我逼不得已才出手点了自己穴道,你们道是好玩的,你们听够了没有?”说完疾冲出去。
  众人尽皆恍然,却谁也笑不出来,只觉这可笑中蕴含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齐摇了摇头。
  慕容垂将一杯酒慢慢饮尽,喟然叹道:“这位杜兄光明磊落,坦承其隐,真是大丈夫,好男儿,慕容垂若能不死,倒要交交这位朋友。”
  大家心中也是一般想法,杜青此举若在平日自是人人讪笑,然则现今却无一人瞧他不起,能够坦然将隐情说出来,更绝非常人所能。
  窗外,风雪弥漫,行人绝迹。
  望着呼啸的风雪,众人均是一般心思,但愿雪永远这么大,那人或许阻于风雪,永远不能来了。
  菜冷了,撤下去倒掉,重行作过又端上来。
  厅上依然死寂一片,除了偶尔的斟酒声,轻微的咀嚼声,便是众人的呼吸声。
  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众人齐地向落地长窗外看去,雾气朦胧的雪色中,一人一骑冲进庄内。
  唐幼煌失声道:“点子来了。”
  慕容垂沉吟道:“不像,那厮从不骑马的,况且他明知我们在这里等他,未必敢恁大刺刺的闯进来。”
  须臾,一名管事进来禀道:“老爷,蒲震岳蒲大侠来了。”
  穆希仁正惊疑不定,闻言喜道:“真是蒲大侠?谢天谢地,有他在此,我们又多了几分把握。”
  众人方知原来又是一名助拳的,云梦大侠蒲震岳近几年可是如日中天,座上诸人泰半识得他,对他的武功品行俱十分佩服。
  百弼庄白彦虎道:“穆老爷子,原来你还留了一手。
  “为甚不早知会大家一声?”
  穆希仁掩饰不住内心狂喜,哈哈大笑道:“这等大雪狂风,路上可难走得很,我也没把握能请得动蒲大侠的大驾。”
  说着,早已站起身,迎了出去。
  慕容垂面绽微笑,赞道:“蒲大侠真是急公好义,这两千多里路也够他赶的了。”
  正说笑间,却见穆希仁领着一位身着风雪衣的男子走进来,头巾上落雪尚未扫净,众人纷纷站起,识得的便向前拱手问候,叙叙契阔,厅中忽然间充满了喜庆气氛。
  顷刻间,蒲震岳已与厅上诸人厮见过了,不认识的便由穆希仁介绍。
  蒲震岳越看越是骇然,厅上聚集的乃是武林中精英,便连素闻其名却未见人的几位化外凶魔也在其中。
  他暗暗纳罕,这些人分属黑、白、绿林道,有的是独往独来,横行无忌的魔头,他们之间的梁子也不少,怎会并肩齐坐在这里?
  难道那位对头当真有通天彻地之神通,以致大家不惜尽聚武林精锐与之对抗?
  蒲震岳一到,厅上气氛缓和许多,穆希仁和慕容垂执壶劝酒,极尽主人之道。
  众人似乎也有了些胃口,慢慢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蒲震岳问道:“慕容兄,兄弟有事不明,要请慕容兄请教?”
  慕容垂道:“蒲大侠不明白的事,只怕小弟也明白不了,不过只要是小弟所知,无不尽言。”
  蒲震岳道:“如此多谢,兄弟不明白的是,这血煞魔君何以每隔三五十年便出现江湖一次,搅得武林腥风血雨,人人不得安宁?”
  这些人聚在一处已有二三天了,但人人都忌讳提到那对头的名号,似乎生怕一说出口,那对头便会找到自己的头上,是以每到那人名号处,便均一带而过,好在大家彼此心照,也不怕对方听不懂。
  蒲震吕一提到“血煞魔君”四字,登时四座恐惶,不少人东张西望,面有惧色。
  慕容垂也是颜色峻变,默然良久,方缓缓开口道:
  “此魔的作为,只可用‘丧心病狂,倒行逆施’八字解释。”
  蒲震岳道:“凡事皆有因,然则百多年来,每隔三五十年,便出现一位血煞魔君。
  “故老相传,每当血煞魔君出现之日,便是武林大劫之时,几乎每次血战,都消磨尽了武林精英。
  “少林、武当几大门派更是首当其冲,每次皆耗尽元气,以至现今声名不显,致令我等竖子成名。”
  说着,扫视一眼众人,言下大有为少林、武当、峨嵋,昆仑等大门派鸣不平之意。
  百弼庄庄主白彦虎、铁血帮主唐幼煌等人闻言不禁面有愧色,近几年百弼庄铁血帮崛起江湖,声威日盛,浸浸然已有凌驾少林、武当之势。
  扪心自问,得以享此盛誉,未始不是少林、武当等在数次与血煞魔君拚斗中元气大伤之故。
  几位化外凶魔更是额上见汗,这几人横行武林几近百十年,无人能制,实则也托了那位血煞魔君的福了,否则以少林、武当几派之以道义为己任,焉能坐视他们横行无忌?
  不过是因这几人与血煞魔君一比,不过是癣疥之患而已,是以全然不加理会。
  蒲震岳自知这几句话可是得罪了座上诸人,只是艺高胆壮,无所顾忌,二者这些话闷在心中已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至于这些人以后以何等手段还报他,就无暇理会了。
  他接着又道:“而今武林大贤不出,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身为武林中人,当此劫难关口,自是无可推卸。
  “然则小弟一路上不断推想血煞魔君,竟尔想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慕容垂缓缓道:“我因家世之故,对这位血煞魔君略知一些,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只能以‘丧心病狂,倒行逆施’来解释,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是只疯狗,见人就咬,不识善恶的疯狗。”
  蒲震岳笑道:“如此解释倒是省力得多,然而于事无补,我只想知道这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性,我们才好预先想出对策。
  “此人以一己之力独抗天下武林,致令各门、各派纷纷铩羽,集天下武林之全部不过与他斗个两败俱伤,当真是亘古未见之奇人。
  “一个人武功能练到如此不可思议之境地,绝不可用‘疯狗’来形容他,单只他的武功胆色,已足可称得上是豪杰中的豪杰。
  “小弟此番赴约而来,端只为一睹此人风采。”
  慕容垂怫然道:“堂堂云梦大侠居然盛赞起那万人切齿的恶魔来,这倒是前所未闻之奇,听你之言。
  “自是对那恶魔佩服得五体投地,难不成蒲兄此来,是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吧?”
  三十几双眼睛齐注视在蒲震岳脸上,众人无不俱感诧异,有的现出疑惑不解之色,有的则是愤怒、冷嘲,三十几人手按在刀剑柄上,登时厅上充满了火药味,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蒲震岳神色不变,环顾四周,淡淡笑道:“这是为何?就凭蒲某,也配与诸位英雄相抗衡吗?
  “我只是钦服那血煞魔君的武功胆色,却深恶其所作所为。
  “待会那血煞魔君一到,蒲某当率先发难,先把命交在他手里,诸位纵然有心杀我,也无须过急。”
  穆希仁忙笑道:“蒲大侠说笑了,在座的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谁不心仪蒲大侠之侠烈,若不然又何必约蒲大侠共襄此举呢,大家可说我说得对是不对?”
  众人纷纷手离刀剑,厅上的气氛缓和下来。
  白彦虎笑道:“蒲大侠之为人,是尽人皆知的,莫说我等,即便妇孺童子也能津津乐道地说一段蒲大侠的故事。
  “只是蒲大侠出语忒也惊人,以致我等乱了方寸,多有唐突,蒲大侠不会见怪吧。”
  众人纷纷附和,出于真心的并不多,只因此番太过凶险,多一人便多一分求生之望。
  既然蒲震岳大言第一个挑战血煞魔君,大家乐得先将他作替死鬼,人人均知蒲震岳艺业惊人,这几年在武林中的声望如日中天。
  他纵然不敌血煞魔君,也可消磨掉那厮的几分内力,随后一拥而上,更多几成赢面,至于蒲震岳一死,于大家有益无害。
  尤其那几位凶魔更是巴不得他现在就死去,免得以后他找自己的麻烦,为此一举两得之事,自是人人乐于附和,倒真怕闹僵了,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凭厅上这些人,倒还未必留得下他。
  慕容垂沉默不语,端起一杯酒慢慢啜饮,似是心中有老大一段心事,垂下的衣袖笔直如刃,可见其内力之强,众人不禁暗暗诧异,心下均揣测自己是否看走了眼,这声名不显,牌子不亮的塞外飞驼是否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蒲震岳对厅上这些武林高手均无好感,想起三十年前,血煞魔君出现江湖,武林各道联手追杀,转战千里,血流漂杵,血煞魔君重创之后逃逸不知所终,白道好手却尽歼于此一役中。
  这段往事他虽未亲见,但访听旧闻,由那些残存下来的耆宿口中打听出了不少,时隔三十年,依然可想见当年恶战苦斗之惨烈,令人热血沸腾,心向往之,然则他心中也横亘着一个大疑团,几年来遍访各门派遗老,均不得其解。
  当年无论参与或不参与围攻血煞魔君的人,都不知究竟为何而战,只知一遇到血煞魔君,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以致多少人不明不自的死在血煞魔君手里。
  蒲震岳也是隐隐地猜测这背后定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倘若这一切无人在幕后操纵把持,也真得归之于冥冥天意了,是老天不肯让武林安宁,以致每隔二三十年便降下一位恶魔,将武林的元气消磨殆尽。
  苍天不负有心人,几年里,果然被他于种种蛛丝马迹中寻觅出了线索,辗转访查,竟一路访查到了百胜山庄。
  一来是为赴约,二者更是要藉此机缘找出答案,至于此番极有可能死在血煞魔君手上,他并不在乎,只要明白其中缘由,就可无怨战死了。
  蒲震岳凝神窗外,想到几年来的疑团或许片刻间就可得到答案,不禁心头狂喜,忽然转向慕容垂道:
  “慕容兄,你对那血煞魔君想必知道得多些,何不说出来供大家参考参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位血煞魔君虽然武功高得不可思议,倘若我们对他的来历身份有知,未始想不出个对策来,何必如是心下惴惴如楚囚。”
  慕容垂气得笑道:“蒲兄好像吃定我了,那血煞魔君何等心性我怎能得知,听蒲兄这一说,倒似我成了那恶魔的帮凶了。
  “适才兄弟无意间出言得罪了蒲兄,没想到蒲兄报复得这么快,兄弟自知失言得罪,给蒲兄赔罪如何?”说着,便要起身作揖。
  蒲震岳止住他,正色道:“慕容兄,我并非说笑,也不是为了你适才那番话。
  “现今我等随时有性命之虞,慕容兄难道就不能让我等明白为何要斗那血煞魔君,即便死也作个明白鬼吗?”
  慕容垂冷笑道:“蒲兄之言好生可笑,我只知血煞魔君那恶魔心性残忍,无恶不作,先祖、先父皆丧命在他手上。
  “在下不过是为父祖报仇,倘若不敌,战死在他手里也就是了,我只明白这些,却不知蒲兄要明白个什么?”
  蒲震岳目注慕容垂,似乎要看到他心底里,慕容垂也冷冷地盯视着蒲震岳,脸上殊无表情。
  众人不知蒲震岳何以向慕容垂发难,却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均兴味盎然的瞧着他俩,一时间竟将潜藏的危机也忘诸脑后了。
  蒲震岳缓缓收回目光,冷笑道:“既然慕容兄不肯说,在下倒也略有所闻,说不得只好抛砖引玉,说出我所知的一些事来供大家参详,至于我说完后慕容兄肯不肯说,怕是也由不得你了。”
  众人心头不知怎的,俱都一震,眼望慕容垂,却见他冷笑不止,似是鄙夷不屑之至。
  蒲震岳道:“现今江湖中对那位血煞魔君的听知所闻,除了他天性残暴,一味嗜杀外,大概还知道此人身怀三件宝。
  “一是鬼刀和鬼刀秘笈,二是武林奇珍无弦弓,三是无上内功法要《止境真解》,对此想必各位都有耳闻吧?”
  众人登时来了兴致,一人大声道:“这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我就是为这三件宝来的。”
  蓦然发觉大家都瞧着他,目光奇特,立知失言,不禁面红耳赤。
  蒲震岳笑道:“为这三件宝而来并非什么丢人之事,数次鬼刀劫难,参与的人未必都是为了卫道除魔,想来倒是冲着几件宝贝去的多。
  “血煞魔君纵无恶迹,只消这三件宝在身,同样会成为武林之妖的,天下群雄起而逐鹿,也是想当然的事。
  “只是那血煞魔君太过高明,每次均被他兔脱逸去,致令天下英雄失望了。”
  那人听此一说,颜面挽回,哈哈笑道:“还是蒲大侠说话公道,老实说,在座的有几人不是为那几件奇宝来的,要不谁拎着脑袋冒这险作甚?”
  此语一出,又招来众人怒目。
  蒲震岳失笑道:“这话倒是太直了些,阁下想来一向没在中原吧?”
  那人笑道:“蒲大侠不识得我,我一向在关外,此次还是第一遭到中原来。”
  蒲震岳猛省道:“天池参魔?”
  那人一怔道:“在下的匪号蒲大侠也知道?”
  蒲震岳冷冷道:“岂止知道,直是如雷贯耳,倘若不是为了对付血煞魔君,在下现今就要讨教几招了。”
  关外参魔更是愕然,没想到讨来讨去讨了个没趣,眼见蒲震岳面色不善,情知此人不是易相与的,好在他无意马上翻脸,讪讪坐下,兀自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大侠。
  慕容垂冷笑道:“蒲大侠既硬栽我等是为夺宝而来,那也由得你,我等无话可说。
  “那么蒲大侠也是为这三件宝而来吗?
  “堂堂云梦大侠何至于也恁地俗了呢?”
  蒲震岳正色道:“慕容兄,我可没栽大家甚么,我虽性刚才拙,好品评是非,却还不至于傻到这地步。
  “有些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这些忌讳我也还是深知的,否则我怕早活不到今天了。”
  慕容垂冷冷道:“蒲兄知道便好。”目光中竟隐隐透出杀机。
  蒲震岳淡然一笑,却知自己敲山震虎之法已经收效。
  众人不知这二人闹甚虚文,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如和尚打禅机,面面相觑,俱感茫然,但事既关连血煞魔君及他所怀奇宝,都耐着性子静听下文。
  蒲震岳说道:“大家既为那三宝而来,想必要有些失望了,只因三宝中的两宝早已不在那血煞魔君身上了。”
  登时群雄耸然,纷纷问道:“是哪两宝?”
  “不在血煞魔君身上?在何人身上?”……
  慕容垂面色峻变,犹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几欲透不过气来,见蒲震岳不理会众人,直盯着自己,强作镇静道:
  “不知蒲大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遮莫是那血煞魔君亲口告诉你的?”
  蒲震岳道:“在下倒无此荣幸,不过百多年来,无弦弓与止境真解武功曾数度出现于江湖,而每当此时便是那血煞魔君即将现身之时,慕容兄不觉此点太过巧合了吗?”
  慕容垂笑道:“蒲大侠原来是据此推断得出,却怎不知这无弦弓与‘止境真解’均为血煞魔君所有,或者那血煞魔君先以这两种武功肆虐,后人不知,便妄断一人为三人了,哟,我可不是说蒲大侠妄加推断,可能是蒲大侠也是受传言之欺了吧。”
  蒲震岳哂然一笑道:“在下并非三尺顽童,传言之不可信更无需慕容兄提醒,只不过我已访查确切,无弦弓早已珍藏世袭于塞外罗天宫中,而习得止境真解内功的也确有其人,却不是血煞魔君。”
  慕容垂只觉一颗心向下沉落,似是沉向无底深渊,饶是他定力如山,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头晕眼花,几欲晕倒,他双手扶定桌沿,缓缓道:
  “蒲大侠真是有心人,可是这些皆出自阁下臆测,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吧?”
  蒲震岳见他一霎间现出疲态,如欲虚脱般,便知自己所访查、推测的果然不错,遂笑道:
  “在下虽知道一些,却还不知其中究竟,更对无弦弓主人及获得止境真解的人无丝毫恶意,不过是想知道这隐匿百年之久的秘密。
  “更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死,但愿鬼刀血劫至我辈而止,勿再波及儿孙后代。”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群情竦然。
  夺宝固是人人心中所愿,但每人均知,一旦参与围剿血煞魔君的血战,生还之望是渺之又渺。
  年岁略长些的人回想起三十年前血煞魔君现踪江湖所造成的浩劫,当真如瘟疫太岁横行一般,所过之处尸伏如山,血流漂杵,成为那一代从刀锋剑刃中侥幸生还之人的噩梦。
  倘能真如蒲震岳所言,浩劫就此中止,不再毒流子孙,岂非每一个武林人的至愿,但大家也均知,这希望几乎是奢望——无法实现的奢望。
  慕容垂面色数变,众人的目光齐地射向他脸上,更令他老大的不自在。
  蒲震岳森然道:“慕容兄,罗天宫主,你当真不想将这其中缘由告知我们,而令我们死得不明不白吗?”
  慕容垂赫然道:“蒲兄,你……“
  蒲震岳冷冷道:“慕容宫主,我到这里来一不是为那三件宝贝,二不是为了卫道除魔。
  “血煞魔君固然残暴,其来有自,每次血煞魔君现踪,均有人挑动天下武林围剿追杀。
  “血煞魔君为图自保,自然不得不辣手相向,手段残忍些也无可厚非。
  “最可恨的倒是那从中作祟,一手制造鬼刀血劫的人。
  “我便是来听听慕容宫主的解释,也好揭开这段百年来最阴毒的秘辛。”
  慕容垂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眼中金花乱舞,耳中一片蝉鸣,他正欲分说些什么,忽尔两耳直竖,变色道:“来了,来了。”
  众人立时都明白了他口中的“来了”是什么意思,人人均感到周身涌过一道奇异的冷流,齐地望向门外。
  蒲震岳眼中什么也没看到,却感应到了一种奇异的杀气,这杀气如秋风般,无声无息地透了进来,他登时血脉偾张,长身而起,喝道:“血煞魔君,现身吧。”
  门外雪落无声,月色迷蒙。
  门无声自开,一人幽灵般闪了进来。
  外面雪花纷纷,这人却似从地底钻出来似的,周身上下一丝雪渍也无。
  这人的脸色却如雪一般白,俨若百年古墓中复活的魂灵。
  众人不自禁地打个寒战,直觉毛骨悚然,一般凉意直透入骨髓中,纷纷摸刀按剑,却怕弄出声响来,惊动了幽灵。
  慕容垂却是愕然,他望着那“幽灵”,谛视有顷,问道:
  “阁下便是血煞魔君吗?”
  那“幽灵”道:“慕容小儿,别人不知就里还则罢了,你居然敢如此称呼敝主人?”
  众人闻言方知,此人原来不是血煞魔君,不过是他的苍头厮仆而已。
  蒲震岳益发震骇,此人一进厅门,他便感到一股如山似岳般的杀气,在他所知的当世高人中,无一人具此功力,是以认定此人便是令人闻名胆落的“血煞魔君”了。
  “殊不料竟尔只是一名手下,奴才已犹如此,主人之厉害亦可想而知了。
  慕容垂喝道:“你家主人何在?”
  那“幽灵”不加理会,巡视众人一周,问道:“不知那位是万胜庄主?”
  穆希仁早已吓瘫在椅上,勉强立起身来,讷讷道:“老朽……老朽便是。”
  那“幽灵”一扬手打出一片物事,穆希仁全身颤抖,欲避已然无力,蒲震岳伸手接过,手臂巨震,再看手中物事不过是片名刺而已,上书四字“罗天府主”。
  那“幽灵”大声喝道:“罗天府主投刺拜庄,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穆希仁三魂六魄已亡失泰半,心里说不出的苦,寻思:
  “这分明是打上门来了,我愿不愿意又有何用?”
  强自镇定道:“请。”
  话音甫落,不远处骤然响起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须臾间已至门外。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但见门外走进八名黑衣劲装的汉子,这八人走进厅里,立分两侧,肃然恭立。
  旋即一人施施然走进,身披一袭雪白貂裘,竞是约有三十许的人,貌相儒雅俊秀,气质高华,浑身上下不见丝毫武林大豪的火气。
  众人若非知道此人可能便是血煞魔君,定会以为这是出自王侯世家的贵介公子。
  此人一进门,八名黑衣人便躬下身去,状极恭谨,那“幽灵”也俯身道:
  “主人,果然是这里,慕容小儿竟敢对主人不敬,可否让属下先杀了他?”
  被江湖人士称为“血煞魔君”的人淡淡一笑道:“狗嘴里焉能吐出象牙,理他作甚?蒲大侠,一别数月,蒲大侠没忘了在下吧?”
  自此人一进大厅,蒲震岳便如遭雷殛,张大了口作声不得,此时方始回过神来,兀自诧异道:“幻影兄,你……你便是……”
  那人笑道:“蒲兄鉴谅,在下始终没将真实身份告诉你,否则也交不到如蒲兄这等光风霁月的朋友,非是在下有意欺瞒,实是彼时尚有要事,不便如实相告。”
  言语之中既含歉意,亦复惋惜。
  蒲震岳心乱如麻,其实厅中有几人也识得这位“幻影洞主”,只是无人知晓他便是“血煞魔君”而已。
  半年以前,武林中崛起一位奇人,自称幻影洞主,无人知晓他出身来历,更无人知晓他武功高低,只是他轻功高绝,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行踪飘忽不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人称“幻影洞主。”
  武林人士对这位“幻影”奇人猜测纷纷,传言各殊,谁也不知他的底细,武林中藏龙卧虎,奇人隐侠所在多多。
  即便如“五美四魔”这等久享盛名的人物,大家亦均是久闻其名,罕睹其面,是以“幻影”奇人也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无人往深处想去。
  蒲震岳却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在追查历次鬼刀血劫的幕后挑动者的行动中,大得幻影洞主相助之力,虽感幻影洞主太过神秘,然则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行径大多如此,更不便深究人家的底细,一段时间过后,两人已交谊笃厚,情同手足。
  若非知道与“血煞魔君”交手乃世上最为凶险不过之事,此次赴约,非要拉上这位生平唯一知己不可。
  孰料相识满天下、知心只一人的幻影洞主竟尔便是他要面对的最大敌手——“血煞魔君”。
  造化之弄人,一至于斯,夫复何言。
  幻影洞主一进厅来,目光便凝注在蒲震岳脸上,对其他人竟瞥也未瞥一眼,仿佛显敞的大厅上便只蒲震岳一人。
  他看到蒲震岳诧异、不信、痛惜种种神色,喟然叹道:
  “蒲兄,若非有身不由己之缘由,在下绝不愿与蒲兄为敌,这其中原由既非三言两语所能表白,更有事关隐秘,不能对外人道者,只有请蒲兄见谅了。
  “你是白道英雄,我是凶魔恶煞,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先前我二人虽相交莫逆,但那是你不知我身份之故。
  “而今敌我分明,待会下手万勿留情,倘能死于你手,倒是可慰我平生了。”
  蒲震岳此时已神色宁定,叹道:“幻影兄,你是我生平唯一知己,造化弄人,夫复何言,我武功不逮你远甚,倒望你下手不必留情。
  “不过,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幻影兄可否俞允?”
  幻影洞主道:“只消在下力所能及,万死不辞。”
  蒲震岳道:“我是为江湖同道请命,你可否释弃前嫌,退出江湖,使武林免去一场血劫?”
  幻影洞主缓缓摇头道:“倘能不与蒲兄为敌,岂非我心中至愿,可惜人皆有不得已之事,所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方命之处,尚望海涵。”
  蒲震岳心中感到一阵悲哀,深切地领悟到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内涵,以幻影洞主通天彻地之能,竟尔也有不得不尔之事,真是人人均摆脱不了命运之神的摆布。
  他相信幻影洞主所言发自真心,虽然他至今尚不甚明了何以每代“血煞魔君”均如疯神恶煞般掀起浩天巨劫,但从幻影洞主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每一代“血煞魔君”:
  武功高绝而又杀人如麻,在武林人士眼中,自是嗜血恶魔,既无人性,亦不可理喻,他却感到了他们心中的悲哀与无奈。
  慕容垂冷笑道:“蒲大侠,你叙交情叙够了没有,你曾说过,你要率先挑战血煞魔君。
  “不知现下你是和我们大家一道卫道而战,还是与这凶残恶魔沆瀣一气,为虎作伥呢?”
  蒲震岳强抑怒气,冷冷道:“毋庸慕容宫主提醒,更不必使激将法,蒲某言出必行,自己的话总还记得。”
  那“幽灵”不屑道:“他算哪门子的宫主,猴子称大王,自封自赞罢了,偏又藏头护尾,鬼鬼祟祟。
  “生怕人看出他狐狸尾巴,又弄个‘塞外飞驼’的帽儿戴,我老儿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伪君子,慕容小儿,咱俩亲近亲近。”
  慕容垂怒道:“童仆厮养之辈,也敢如此狂妄,待某家教训教训你。”
  身影一晃间已然闪至“幽灵”面前。
  双拳一上一下,直攻而出,乃是一记凌厉无俦的“双龙抢洞”。
  第二章:鬼刀出鞘刀光寒
  “塞外飞驼”名声虽响,但中原人士见过他身手的人并不多,只因他行踪一向限于塞外,鲜少在中原走动之故。
  众人此时方始知道,“塞外飞驼”果然名下无虚,单只这手轻功已足以惊世骇俗,那一记“双龙抢洞”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显见此人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霍霍拳风中,那“幽灵”似乎又返回了地狱,已然鬼影皆无,众人惊愕莫名,抬头望去,那“幽灵”正如蝙蝠般吸附在厅顶上,居然没人看清他是怎样飘上去的。
  “好轻功。”蒲震岳不禁耸然动容,出口赞道。
  幻影洞主淡淡一笑,眼神中满是萧索与寂寞,说道:
  “三脚猫的玩艺,岂敢当蒲兄谬赞。”
  慕容垂一招之下,竟尔失去了对手。登时窘迫异常,紫涨了面皮,怒吼道:
  “狗奴才,看你往哪里逃?”
  又是一拳冲天发出。那“幽灵”似乎当真不敢撄其锋芒,“兹”的一声,竟贴着墙壁滑落下来。
  “轰”的一声,大厅顶壁被慕容垂刚猛无俦的掌风开了天窗。
  大厅上暴喝出轰雷价采声,但那簌簌震落的灰石泥瓦却似讥讽这一招“神拳无着”。
  慕容垂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倘若对手与他拚掌,斗个平手也还罢了。
  然则对手似乎熟稔他的拳路,在他发拳之先,已然凭借轻功避开,他自信自家拳力足可比得上少林主持的“大韦陀杵”。
  拳掌之猛,武林中已不做第二人想,不意以他出招之速,居然连对方的衣角也未碰到,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他心下焦躁,“砰砰砰”数拳连出,大厅上罡风弥漫,人人均有身处波涛之感。
  那“幽灵”漂浮在波涛中,宛若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浮萍,虽载沉载浮,却始终浮于水面。
  幻影洞主负手闲立,对这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浑没着在意里,丝毫不对属下的处境担忧。
  厅上群雄看得目眩神摇,挢舌不下,尽皆作声不得。众人均已离开桌椅,躲避拳风,无不诧异慕容垂拳艺何以能臻此等境界?
  即使威震武林的少林“百步神拳”也无此等威势。
  众人震骇之中,蓦地里都想到一事,慕容垂拳力如是之猛,众人避在外围兀自运功相抗,不敢有丝毫怠忽。
  那“幽灵”虽浮上落下,窜高伏低,极尽闪展腾挪之能事,却是身处拳风中心,倘非身具超凡入圣之内功,岂非早已丧命于慕容垂拳风之下,奴才且犹如此,主人更当如问?
  言念及此,望着神态安闲,嘴角噙着微笑的幻影洞主,尽皆不寒而栗,人人自危。
  幻影洞主开口道:“伊敖,你且退下,待我会会他。”
  那被称作伊敖的“幽灵”闻言即退,他也当真了得,说退便退,在慕容垂重如山岳,密如丝网的拳风中如游鱼般滑脱而去。
  慕容垂不再追击,收拳退了一步,面色凝重无比。
  幻影洞主一晃身形,已然来到他面前三尺处,冷冷地谛视着他,两道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剖开他的五脏六腑。
  众人心中既兴奋,亦复悚然,能见到盛名素著,如日中天的幻影洞主出手,当真是练武人幸运之极的事。
  但幻影洞主一出手,怕未必仅是对慕容垂所发,厅上诸人亦必将卷入一场酷烈无比的血战中。
  众人见了伊敖的身手,已然堪称中原无敌,这位罗天府主的本事就更令人不敢想象了,然则事态演变至此,纵欲退出亦已太迟。
  至于夺宝云云,人人均不敢作此侥幸之想,只求能逃过这场凶劫而不死,便是祖上积德了。
  幻影洞主凝视慕容垂道:“慕容垂,好深沉的心机,你为何不用无弦弓心法?
  “甘愿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也不肯现出本像吗?”
  慕容垂打出五十余记重拳,依然神完气足,不现丝毫疲态,内力之渊深直是不可思议。
  他冷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与你的奴才动手,已经辱没了我的身份,可我万万不敢辱没无弦弓法,这天下间也只你一人配得上我用无弦弓。”
  众人闻言哗然,万料不到武林中三大重宝之一的无弦弓竟尔会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塞外飞驼”手中,而他适才显露的武功已然世罕其匹,居然还未出全力,众人登时有陷身他人彀中之感。
  因为便是这位“塞外飞驼”以武林三大重宝诱引诸人赴约,联手对付传言身怀三宝的血煞魔君,倘若事情果真如此,这位“塞外飞驼”心机之深,用意之毒当真不敢想象了。
  幻影洞主道:“好,你既如此瞧得起我,我便接你几招无弦弓。”
  慕容垂一笑道:“好说,不过,蒲大侠早定好了场子,他要先与你斗上几百回合,蒲大侠何许人,在下岂敢僭他的先。”
  一笑退下,浑如没事人一般。
  幻影洞主怒道:“慕容垂,你要脸不要?你怯战不斗也就罢了,何必拿他人当挡箭牌?”
  慕容垂冷冷道:“血煞魔君,武林中人人视你为死敌,人人皆欲杀你而后快,慕容垂虽愚驽,义之所在,不敢后人,只消蒲大侠出言让给我,这头一阵我便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幻影洞主愤然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捣的鬼,你还有脸说,我先杀了你。”
  手掌缓缓提起,烛光下,那只手掌竟闪着绿莹莹的光。
  慕容垂倒吸一口冷气,提足功力戒备,深知此人出手一击必是雷霆万钧,能否接得住着实没把握。
  他心机深沉无比,虽是塞外罗天宫宫主,但知晓他身份及见过他真实武功的人均已魂赴幽冥了,是以罗天宫名声虽响,宫主是谁却是武林中一大秘辛。
  凡是试图查察此事的无一不遭致毒手,久而久之,罗天宫在武林人心目中变得诡谲神秘而至缥缈如海市蜃楼了。
  蒲震岳查察此事已历三年,罗天宫自然不会对他格外开恩,然则百计害之,却均被更为神秘的人从中破坏掉了。
  罗天宫派出的杀手也如他们所害死的人一般如石沉大海,踪影皆无,罗天宫知道遇上了对手,不用猜也知道对手乃是数世仇敌罗天府,不得已只好放弃对蒲震岳的“惩治”。
  可怜蒲震岳对此尚懵然无知,还以为自己精诚所至,查出了武林深藏百年之久的大阴谋。
  慕容垂不惜示弱,坚执蒲震岳践履前言,与幻影洞主斗头场,以便藉幻影洞主之手除去蒲震岳。
  厅上诸人旨是一方英豪,武功既属上乘,心机也均不浅,慕容垂这番做作,自然瞒不过众人。
  叵耐蒲震岳确是大言要率先搦战血煞魔君,慕容垂一番话也说得冠冕堂皇,虽明知他用心不良,偏生无可反驳。
  兼且蒲震岳人既狂傲,赋性刚直,不善交际,平生行事果敢,不卖任何人情面,声誉虽高,却也树敌良多。
  厅上众人对他既恨且畏,大有敬鬼神而远之之势,是以推出蒲震岳作祭品,众人心下也均赞成,几十双目光一齐盯向蒲震岳。
  蒲震岳淡然一笑。
  笑里也蕴含着对这些人的厌恶与不屑,迈步而出道:
  “幻影兄,得友如你,得敌如你。
  “均是快慰平生之事,能得第一个与你交手,更属殊荣,小弟内子早逝,幼子早已托付朋友之处,我已了无牵挂,兄台下手切不可留情,否则便是瞧我不起。”
  幻影洞主眼中又掠过那道寂寞无奈的神色,笑道:
  “你之子,犹我之子也,伊敖,你记下了。”
  伊敖躬身道:“属下记得。”
  蒲震岳朗声笑道:“小弟僭越了。”
  退后一步,掣出腰中长剑,一式“劈波斩浪”,当心刺到。
  幻影洞主赞道:“好剑法。”身形一侧,长剑直贴胸前而过。
  蒲震岳不待招式用老。
  手腕一翻,直刺变为横削,变招之速,令人咋舌。
  显见已用上全力。
  幻影洞主身影一晃,竟又转回先前的位置,蒲震岳这剑又走了空。
  蒲震岳剑不回收,只凭腕力变换剑式,剑尖在尺许方圆变换招式,腕力之强,招式之奇,令众人钦服不已。
  幻影洞主双足不动。
  单凭身躯闪动已然险险避过十余招,这十余回合看似凶险绝伦,似乎每一剑均可透体而入,但总是差了分毫落空。
  诸人心下骇然,均知幻影洞主有意如此,否则蒲震岳的长剑根本递不进他身周三尺之内,武功之高下已判。
  凭蒲震岳之武功尚且如此,众人心中自忖,均是栗栗生危。
  蒲震岳忽然滑步游走,施展出师门绝学“九宫奇门”剑法,登时剑光吞吐闪烁不定,如群星万点,罩定幻影洞主。
  “当”的一声巨响,万点光芒尽散。
  幻影洞主挥掌一击,掌击在剑锋上。
  竟发出金铁铿锵之声。
  那只手掌绿莹莹地闪着磷光,竟似不是骨肉长成的。
  蒲震岳感手臂巨震,半边身子如遭雷殛,磴磴磴连退三步方始拿桩稳住身形,手中长剑拿捏不住。
  脱手垂落。
  蓦地里一条淡淡的人影掠过,蒲震岳忽觉左手多了一件物事,入手便知是自己的长剑,他虽未完全明白,却也发现伊敖身形动了一动。
  只是他轻功太过高妙,掠身拾剑、塞剑、退回原地只在一刹那间便已完成。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待定目观瞧,伊敖纹丝未动,均以为是蒲震岳自己以左手拾回落剑。
  蒲震岳骇然心死,不意自己苦修多年的武功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单凭伊敖适才显露的鬼魅般功夫,他纵有十条命也丢掉了,遑论与幻影洞主动手过招。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既感幻影洞主手下留情,伊敖为他保全颜面之惠,亦复自惭形秽,一向雄视四海,无所顾畏的信心崩坍了,浑身汗出如雨,彷徨莫知所适。
  在他失神落魄之际,那壁厢已斗得如火如荼,幻影洞主一掌震退蒲震岳,飞身扑向慕容垂,喝道:“贼子纳命来。”
  慕容垂早已震骇莫名,不意这一代罗天府主居然已将鬼刀绝技练至掌上,一击之威有若猝发之雷霆,情知不是敌手,并不接招,纵身自先前拳风所开的天窗中蹿了出去。
  幻影洞主于疾速前掠蓦地变为弹身上跃,身法不见丝毫滞涩,如流星赶月般随之而出。
  伊敖见主人追敌而出。一挥手,八名黑衣壮汉立时退至庭院,伊敖亦如影子般窜上屋顶。
  厅上群雄见主战场迁移,齐发一声喊,奔出屋外,到得庭院,不禁尽皆震住。
  屋外好大雪。
  雪月朦胧中,两条人影在空中疾速旋转,变动,便如两颗流星相似。
  “燕山雪花大如席”。
  如席的雪花中,静悄悄地站立着几十名精壮大汉。
  这些大汉分作三组,一组持刀,一组持剑,另一组刀剑混杂,还兼有一些奇门古怪兵刃。
  这些人不知己在大雪中静立多久了,即使此时亦是一点动响皆无,便似数十具没有生命的塑像,大雪已罩住了他们周身上下,俨若硕大的雪人。
  群雄心下骇然,情知己被人封住退路。众人均是一方霸主,无一不是心骄气盛,目无余子之辈,现下却被这些素未闻名、亦未谋面的大汉们震住了。
  这些人虽然静立如木偶,但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气却令群雄寒入骨髓,似乎莽莽苍宇下生机尽丧。
  一人不知是骇破了胆。还是失心疯了,竟尔意欲夺门而逃。
  便在他如劲弩般掠出时,两个雪人动了。两道白芒闪现,一招便将他交斩于刀下。
  一声惨叫,两道激射的血流,不卑染红了雪地,也震醒了群豪麻木的魂灵。
  霎时间,庭院中的人全动了,刀芒闪现,剑影如山,近百人混战于一处。
  慕容垂此刻方始拿出自己的真本事。
  他手握一只黑黝黝的长弓,左遮右拦,将幻影洞主掌上发出的“鬼刀”招法尽皆接住。
  幻影洞主手中也多了一物,却是柄长刀,即是武林盛传的三大重宝之一“鬼刀”。
  鬼刀在握,幻影洞主似乎凭增几分威势,凛若天神般。
  两人交手已逾三百招,慕容垂运使“无弦弓”心法,手挥无弦宝弓,兀自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慕容垂心胆俱寒,他知道幻影洞主还有一记绝招“幻影一斩”,尚未施出,此招自创成以来,历代天罗府主也只有“鬼影子”和“幻影洞主”习成,威势之强,世无其匹。
  第二代罗天府主鬼影子试刀江湖,便仗恃那一式“幻影一斩”,端的如刀法所云“一刀即可杀人,杀人只用一刀。”
  自少林、武当、峨嵋、昆仑诸派高手以降,无一人避得开“幻影一斩”,武林中精英有八成丧生于鬼刀一击之下,那一代罗天宫主也未能逃脱一刀断颈之厄。
  鬼影子最终虽也重创于众多高手的围攻、狙杀、暗器、使毒诸般法门下,那“幻影一斩”的死神阴影始终笼罩着每个武林中人的心上,变成惊魂噩梦。
  慕容垂与幻影洞主此次也是初次识荆,但两人自一懂事便明白世上有一个生死仇敌。每日习武苦练均是为了要杀死对方,这奇异的关系使他们便如生在一体的孪生儿,既密不可分,又只能有一人存活于世,而结局却历来是两者俱亡。
  这两大重宝的所有者一出世,便被命运之神注定了悲惨的结局,不论他们武功练得如何高明,也摆脱不掉命运的网罗。
  慕容垂不知幻影洞主缘何迟迟下发出那记“幻影一斩”,他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恐惧。他虽未尝试过这一刀的威势,却也知道一试之下多半是魂赴幽冥了。
  他手中无弦弓舞得比雪花还要急,还要密,他要布起一张看不见的“网”,将自己罩在其中,以便硬接那一记“幻影一斩”。
  他疾速后退。身子如陀螺般旋转。
  幻影洞主如影随形,任凭慕容垂如何腾挪闪跃,均摆脱不出他长刀的笼罩下,他武功虽较诸慕容垂高上一筹,但也需千招左右方可将之击败,除非施展出那记绝招“幻影一斩”。
  他之所以迟迟不施出此招,乃是意欲彻底摸清慕容垂的武功底蕴,因为无弦弓心法中有一式至高无上的绝学“碧海情天夜夜心”。
  故老相传,无弦宝弓乃后羿射日所用的宝弓,后羿于激怒中射落九个太阳,当他意欲将最后一个也射落时。
  却发觉弦断矢尽,故而至今我们头顶还悬着一轮红日,世间还有日夜变换。
  嫦娥偷服灵药,单身奔月后,后羿抑郁而终。生前他百般欲将月亮射落,以与爱妻团圆。
  射月虽未成,却留传下一套博大精深的武学,及一记神惊鬼泣的绝学“碧海情天夜夜心”。
  汉代飞将军李广得传这套无弦弓心法,驰骋沙场,所向无敌,一箭射石,矢尽没羽,正是那一记“碧海情天夜夜心”。唐人有诗赞道: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川。”
  其后无弦弓心法辗转流传,二百年前传至一武林奇人手中,以绝大智慧,参天地阴阳之变化,将无弦弓心法淬砺成一套非仅可上阵杀敌,更可在武林称雄的武功技法、那一记“碧海情天夜夜心”,益发出神入化,无可匹敌。
  这位异人创成这记绝学后,须发俱白,心力耗竭,不久即遭变故而亡,他弥留前告诫后人绝不可用那记“碧海情天夜夜心”,否则必遭天遣。
  幻影洞主秉承师学,知道自己虽练成“幻影一斩”,并非无敌,倘若对手逼至绝路,或将不顾“天谴”与否,施展出那式绝学“碧海情天夜夜心”来,但无弦弓后人是否习成了这记绝学,抑或这夺天地造化之功,而令神嫉鬼妒的武学已然失传?
  否则何以此招自创成以来,从未在江湖一现?
  他虽身负重任,然则对手已在掌握之中,也不忙于一刀杀却,他一刀紧,一刀慢,有意将对手逼至绝路,又令他有余暇施展出那式“碧海情天夜夜心”来。
  纵然以生命为代价,他也要一睹心仪已久,恨未一见的至高无上的武学。
  雪渐小,气渐清,云雾散尽,一轮皎月照得雪地白昼也似。
  周遭的厮斗声,呐喊声愈近,愈响。
  原来罗天府的神刀、神剑、神杀三组精锐一遇中原群雄亡命奔杀,也不敢一对一对决,立即结成一座奇门阵法以自保。
  中原群雄毕竟不是易相与的,罗天府中人虽剽悍、精练,武功亦均不俗,但单打独斗绝非中原群雄的对手。
  他们虽均有必死之心,却不作无谓牺牲,倘若大战伊始,便斗个两败俱伤,罗天府于处处皆敌,四面楚歌之中,不消三天便会全军覆灭,遑论完成大任,了结历代罗天府主之夙愿了。
  中原群雄攻势虽猛,但有伊敖居中调度,奇门阵法固若金汤。
  又有铁骑八卫袭敌、扰敌,若欲得手却也不能。
  群雄攻奇阵不下,反折损了人手,遂且战且退,斗场逐移至庭院外的旷野中。
  此时幻影洞主与慕容垂交手已逾七百招,双方招式均缓慢下来,但招式上所附的内力却愈出愈强,几近以内力相拼了。
  众人见到皎洁月光下两大绝世高手的龙争虎斗,不自禁地停手不斗。
  凝神观瞧,一霎间,大漠旷野又变得死一般沉寂,只余两大高手的争斗声和微细的喘息声。
  慕容垂内力消耗过半,见幻影洞主愈战愈强,丝毫不现内力衰减之像,骇异殊甚,这等高手相搏,每招每式均关涉生死,是以不敢不全力以赴,所耗内力与心力甚巨。
  然则幻影洞主每一刀均似轻飘飘发出,神态安闲,并无激战恶斗的紊乱,只有慕容垂明白,这看似轻灵浑如羚羊挂角般的招式,每一刀均如山岳般重,飘风般疾,迅雷般猛,稍有疏虞,便会身首异处。
  幻影洞主此刻心中笃定。倘若这般斗将下去,纵然不使出“幻影一斩”的绝技,再有三五百招,即可使慕容垂内力耗竭,油尽灯枯而亡。
  “幻影一斩”虽凌厉无俦。出手便可取敌性命。但所耗内力过巨。
  在此强敌环伺中,不到万不得已之境地,他还不愿轻耗内力,何况还需凝神戒备那式传说中的“碧海情天夜夜心”。
  这场罕见的武林大决战令在场诸人瞧得目眩神摇,心神痴醉,看到每一招、每一式均显示着武学的至高境界,无不挢舌不下,若非亲眼目睹,实难相信世上会有这等武功。
  百多年来,武林人士为这两大武学重宝舍生忘死追逐争夺,断头穴胸无所顾惮,良有以也。
  两人翻翻滚滚斗至千招,森冷的刀泛着绿油油的鬼芒,黑色的无弦弓发出刺耳的啸声。
  慕容垂蓦地里疾退,张弓,左手虚拽作弯弓射雕状。
  群雄无不诧异莫名,不知他缘何在处下风时,竟尔舍弃绝顶武功不用,竟尔虚做此态,无异自寻死路。
  这等射手的功夫,任你何等高明,在武林高手眼中亦无丝毫分量。
  孰料一向雍容大度、轻松裕如的幻影洞主,竟如逢鬼魅般,面色峻变,疾退、旋转,长刀绿芒乍吐,陡然间强盛数倍,人已如一团绿色球在空中疾速飞掠。
  群雄看得目瞪口呆,直感匪夷所思,不知这二人捣甚玄虚。
  慕容垂凝神半晌,并无虚招发出。
  只是无弦宝弓始终遥遥对着空中飞掠如流星的绿球。
  众人见他手中拿的分明是无弦弓,左手上亦无弓矢,不知他虚张此式是何道理,但见幻影洞主飞掠、疾退、不停地在空中变换身姿方位,似是在躲避什么凌厉无俦的一击,是暗器?
  是剑气,抑或是毒气之流?
  虽则人人心下存着一个老大疑团,却无人知道个中秘奥。
  如此僵持约有盏茶工夫,绿团忽尔泻落地上。
  众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以为幻影洞主被慕容垂用甚法术“射”将下来。
  绿芒顿敛,却听幻影洞主朗声笑道:“慕容垂,你好奸诈,原来你没学会‘碧海情天夜夜心’故作此态骗我。”
  众人不知“碧海情天夜夜心”是何物事。但听幻影洞主笑声中大是欢愉,想必是一件极厉害的物事了,或者是甚法术也未可知。
  慕容垂委实逼不得已,方始施出“空城计”,不过是求得一喘息之机罢了,倘能将这煞神唬走,更是上上大吉。
  不想他虽计赛诸葛,对手却不是司马懿,并未退兵二十里,只在空中转了转,便识破了他的虚实。
  “碧海情天夜夜心”他自是知道,可是不知是天赋不足,还是遭神鬼妒嫉,自他祖先手上便无一人练成,至高无上的绝学在他手上也仅能徒具形式而已。
  慕容垂心下嗒然若丧,情知此番难逃生天了。
  强笑道:“血煞魔君,念在你我数代渊源,放你一马,你若不识进退,我纵然拼着遭受‘天谴’,也要将你毁于弓下。”
  幻影洞主哈哈笑道:“慕容垂,你吹的好法螺,大言无益,你受死吧。”
  进步举刀,便欲发出那记“幻影一斩”。
  便在此时,雪地里忽然钻出数人,拥身扑上,刀剑齐施,群狼噬虎般向幻影洞主攻去。
  幻影洞主不虞有此,吃了一惊,怒道:“小辈敢尔。”
  手上长刀已然施出“幻影一斩”。
  登时血光暴现,惨叫连连,一道丈余绿芒闪过,攻上去的数人尽皆被这一式“幻影一斩”断为两截。
  慕容垂趁此良机,提足功力后掠,总算逃出了鬼刀威势圈中。
  随着几人丧命刀下,雪地里蓦然间涌出百多人来,这百多人显是埋伏在此已久,专俟号令。
  幻影洞主一招得手,疾掠前追,锐意将慕容垂毙于刀下。
  可他身形甫动,身前丈余处已是一面百多人的人墙。
  这些人尽皆面容冷肃,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幻影洞主一动即止,他知道这些人乃是慕容家的死士,正如他手下的神剑,神刀、神杀三组死士一般无二,他并不认为这些人的命有何价值可言,却不屑于以鬼刀屠戮这些无名之辈。
  他长刀一挥,登时刀、剑、杀三组死士列成阵式逐移而前,须臾即与慕容家的死士接上了仗。
  月光似也被这幅人间修罗惨象惊得惨淡了,雪已止,朔风低吼,发着悲咽。
  中原群豪不乏杀人如麻之人,却也想不到人命低贱如草芥,一批批人如野草倒下,另一批人却前仆后继,蹈死不顾。
  空中血肉横飞,头颅、四肢此起彼落,嚎叫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交织一处,奏鸣着死神赞歌。
  云梦大侠蒲震岳只感血脉偾张,脑中充血,霎时间想也不想,冲至幻影洞主面前,戟指喝道:“你快下令停手。”
  幻影洞主缓缓一怔,缓缓摇头道:“我无能为力了。”
  蒲震岳目眦欲裂,他只愿立时死去,也不愿再看一眼那面惨绝人寰的地狱图,他如疯虎般扑上,嗖嗖嗖连出数剑。
  慕容垂高声喝道:“大家并肩子上,否则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百弼庄白彦虎、铁血帮唐幼惶、鬼王谷主独孤无影等均知此遭非生即死,是以齐发一声喊,攻上前去。
  幻影洞主属下总管伊敖率铁骑八卫接住了十余名对手,幻影洞主却被数十名高手围住。
  这数十名高手若论单打独斗,自无一人是幻影洞主之对手,然则此刻情急拼命,每人出手均是最凌厉,最狠毒的绝招,幻影洞主周身上下无一不处于群雄攻击下。
  慕容垂在顿饭工夫内已然回复了几成内力,他知道单凭这几十人只怕还拾夺不下幻影洞主,是以无弦宝弓舞动,加入战团。
  他一身功力岂是群雄可比,这一加入立时接住了幻影洞主七成攻势。
  “当”的一声,幻影洞主长刀圈转,将蒲震岳震长剑震断,人也向后跌出,“叮当咣啷”几声脆响,又有几人被震翻出去。
  慕容垂无弦弓疾掠,以他的功力而言,早至摘花飞叶皆可伤人的境地了,是以无弦弓虽无锋刃,在他内力灌注下,无异神兵利器,纵以幻影洞主功力之高,也不敢硬挨一击。
  幻影洞主右手长刀,左掌骈指如刀,一长一短,长刀将群豪迫于外围,左掌手刀与慕容垂近身相搏,他虽只以二成功力对付群豪,然则群豪使尽浑身解数,兀自攻不进圈中。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
  幻影洞主与慕容垂这等近身肉搏,当真险到了极点。
  慕容垂手执无弦宝弓,在兵刃上占些便宜,幻影洞主身法太过飘忽,手刀不离他身周二寸许,如此一来,慕容垂无弦弓顿成无用之物,逼不得已左手使出大小擒拿手与之周旋。
  两只手掌疾速无伦地交换着招式,慕容垂固然挨不起一记“手刀”,幻影洞主却也不敢被他戳上一指,当此情形之下,他身法只消略有滞涩,右手长刀布成的刀网便会露出破绽,只怕立时便会被群雄乱刃分尸。
  双方酣战良久,已成胶着状态,任哪一方稍有疏虞,便会一败涂地,暴骨荒野。
  那壁厢慕容家的死士已然损折过半,余人兀自死战不退,罗天府剑、刀、杀三组死士三停也去了一停。
  伊效率铁骑八卫与十余名黑白道高手斗得如火如荼,旗鼓相当。铁骑八卫均是幻影洞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功力之高已不亚于江湖一流高手,伊敖的武功更是高出侪辈多多,十余名高手远攻近搏,却不能越雷池一步。
  幻影洞主此刻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悔不上手便施出“幻影一斩”,杀了慕容垂,余子不足畏也。
  而今他未落下风,却也处于苦斗之中,左手手刀被慕容垂精妙刁钻的擒拿手封住,右手长刀虽将群雄迫于外围,仍是纯取守势,如此僵持下去。真不知伊于胡底。
  蒲震岳已然换了三柄长剑,舍命抢攻不已,业已陷入一种疯狂的情绪中,也不管幻影洞主是好是恶,只求杀了他敉平这场凶劫。
  正如百多年来无数死于鬼刀之下的名侠奇士一样,明知历代罗天府主未必该杀,但不杀之则武林不宁,如此情形之下,纵然杀了他有违初衷,也没奈何干上一遭了,真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激战之中,没人注重到忽然间少了一人,那便是百胜庄主穆希仁。
  此人自幻影洞主一出现,便唬得体若筛糠,神不附体,众人虽看在他往日喜武好客的情分上,未出言相责,却也甚是鄙夷。
  此人一直随众人在圈外,虽未动手,神志却似回复了。
  众人的注意力尽皆凝聚于幻影洞主身上,自无人理会他做些什么。
  幻影洞主对外围敌手的人数、武功路数却是了然于心,余光瞥处便知少了一人,蓦地里心头没来由地狂跳一下,似是忽有所悟,脑中灵光疾闪,却也不明白是何因由,但他有一种预感,可能要发生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便在此时,他脚下微感悸动,一刹那间,他豁然大悟,吼道:“好贼子。”
  右手长刀加力,将群雄迫开,左手手刀疾攻三招,意欲将慕容垂击退,纵身便向空中跃去。
  双足甫离地,蓦感双腿“三阴穴”大穴一麻,一跃之势便尔中止,旋即脚下暴窜出一人,一掌印在他胸膛。
  便在他中掌的同时,他已知中了暗算,想也不想,手刀疾回,砍在暗算者的胸上,此人偷袭得手,正感狂喜,忽尔胸口如中重锤,身子一轻,如纸鸢般跌飞出去。
  “砰”的一声,幻影洞主后心一沉,便知中了慕容垂一记重拳,他重创之下,狂啸一声,反身进步,一记手刀也砍在慕容垂的背上。
  慕容垂狂吼一声,连退出十几步方稳住身形,他只感五脏六腑均被刀气震碎,自知己然无幸,只是不解幻影洞主何以能在中了一记“止境真解”的至刚掌力后,依然能发出凌厉无匹的“幻影一斩”。
  猝然而生的奇变惊得群豪止住了手,待见那潜进地里,偷袭幻影洞主的人,竟尔是百胜庄主穆希仁,不禁相顾骇然,再看他伤处,激血湍射,显是中了手刀重创后,提足的内家真力将血液尽数逼射出来,这人眼见得活不成了。
  只在电光石火间,当世三大绝世高手一死两伤,幻影洞主拄刀而立,望着穆希仁的尸体喘息道:
  “好贼子,你比慕容垂更能沉得住气,习成‘止境真解’后居然从未一露身手,是我看走了眼,算你高明。”
  伊敖见主子受创,肝胆俱裂,当即舍弃对手,向这壁厢驰援,饶是他轻功绝高,全无防范之下,也中了对手两刀一剑,只是他心急主子有难,居然浑然无觉。
  铁骑八卫齐地狂啸一声,向这边退移。
  群雄心下惭愧,万料不到平日武功卑微,面目猥琐的穆大庄主竟尔是“止境真解”的传人,当即有不少人盯着穆希仁的尸体打起了主意,若非激战未竟,早已上前搜索“止境真解”秘笈了。
  罗天府的刀、剑、杀三组与慕容家的死士早已罢手不斗,分围在主人面前护驾。
  慕容垂张口低语了几句,仅余二十几名的慕容府死士抬着主人狂奔而去。
  幻影洞主并未令人拦截,他自知伤重难治,虽然手刃仇敌,但功败垂成,心下说不出的懊悔,倘若对穆希仁早加防范,不致中敌暗算,只此一役便可大功告成,了却历代罗天府之夙愿,他见中原群雄如虎狼般环伺,向伊敖道:“退。”
  刀剑杀三组开路,浑身浴血的伊敖与铁骑八卫簇拥罗天府主溃围而去。
  群雄默默让开路,并无一人意图上前阻截,幻影洞主虽是重创之下,余威兀自慑人,只消他三寸气在,还无人敢直撄其锋。
  蒲震岳望着幻影洞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与幻影洞主相交莫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成为敌人。
  虽然以他的功力并未直接造成对幻影洞主的伤害,但他倘能与幻影洞主并肩而战,整个局势便会逆转,幻影洞主断不会铩羽而逃。
  他怔忡良久,心下负疾殊深,反复问着自己,倘若一切从头开始,他能帮助幻影洞主荼毒中原武林吗?
  不管幻影洞主目的何在。
  他忽然间发觉,雪地里除了尸体,已无一个活人,数十名中原豪杰已然无影无踪,他先是惊愕,继尔恍然,最后羞愧暴怒,几欲发狂。
  显然这数十人并非打道回府了,而是尾缀在罗天府后面,便如群狼尾随着一头受了重创的雄狮猛虎,虽不上前进攻,却也不愿见肥肉从嘴边溜走,是以在后缀着,等待这头雄狮或猛虎奄奄待毙时,便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蒲震岳涨红了脸,他深为这些人的行为感到羞耻,尽管他与他们并无交情,毕竟同是中原武林人士,还是引为同类的。瞬时间他打定了主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护送幻影洞主回府,绝不让这些同类做出贻羞千古的事来。
  思谋既定,他便提气追了下去。
  天光已明。
  雪地上追寻人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何况两起人行进均不甚速。
  不过两顿饭工夫,便已追到。
  前后相隔之时虽短,情形却已大变,中原群雄热心鬼刀已久,再也耐不住寂寞,既无人下令,亦未经商量,不约而同地发起攻击。
  霎时间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混战。
  罗天府实力虽强,但幻影洞主与伊敖均受重创,实力便只余二成了。
  而中原群雄却元气未伤,拼斗起来,罗天府立处下风,片刻间,刀剑杀三组折损过半,铁骑八卫也死了三人。
  蒲震岳如游鱼般从人群中溜了进去。白彦虎、唐幼煌、独孤无影等见他到来,大是欢愉,罗天府中人却是人人脸上变色。
  幻影洞主拄刀而立,蓦然间见到他,也是大感意外,恰在此时,身居四魔之首的鬼王谷主独孤无影料理了两名神杀组的死士,从后掩袭而至。
  蒲霞岳高声叫道:“小心。”提气疾掠,长剑出鞘,欲为幻影洞主解围。
  两名铁卫不知他真实意向,持刀拦住。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却是幻影洞主回身一刀斫向独孤无影。
  独孤无影也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双刀相交,幻影洞主手臂乏力,长刀脱落,退后三步。
  独孤无影狂喜逾恒,一手抢过垂落的鬼刀,顺势舞动,逼退三名神刀组的人。
  伊敖见本府重宝失落人手,想也不想,撇了对手,便去争夺。
  幻影洞主喝道:“回来,这人刀法不错。宝刀落于他手也不算辱没了,独孤无影,我这里还有一招刀法,且看你能否领会得了。”
  言罢,将一本秘笈掷了过去。
  群雄诧异莫名,不知幻影洞主此举何意,但见到朝阳下飘动的秘笈上写着“天罗刀法”,立时均红了眼。大家一番血战,无非是为了鬼刀及这本秘笈,焉能让独孤无影独吞下去。
  可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齐地向秘笈扑去。
  蒲震岳冷眼旁观。猜出了幻影洞主用心之良苦。
  若不舍弃人人觊觎、誓欲夺之的重宝,罗天府当真要全军尽没了。
  如此一来,人人心思放在鬼刀与秘笈上,血煞魔君是否除去已然无关紧要了。
  幻影洞主向他招招手,蒲震岳走过去,幻影洞主苦笑道:
  “蒲兄,你何苦又来趟这浑水?”
  蒲震岳心中酸楚不胜,说不出话来。
  幻影洞主笑道:“你赶来与我同患难,共生死,足慰我心,只是何益之有?”
  蒲震岳道:“兄长智谋武功俱非小弟所敢仰望项背,小弟欲来护送兄长,倒是小弟不自量力了,反拖累兄长舍弃了贵府重宝。”
  他心下明白,幻影洞主倘非顾虑他之生死,断不会如此果决地舍弃鬼刀,并抛出秘笈,令群雄自相争夺,从中脱身出来。
  幻影洞主道:“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何若相忘于江湖,蒲兄,你我就此别过。至你多多保重。”
  罗天府人忽然如风般消逝了,无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也不知他们去向何处。
  夺得鬼刀及鬼刀秘笈的独孤无影不愧为四魔之首,虽负伤多处,却逐退群雄,溃围而出,逃回鬼王谷封谷修炼秘笈上的武功。
  蒲震岳自幻影洞主离去一直心神恍惚,神思不属,于第二天夜晚猝遭一蒙面高手袭击,重创之下逃回家中,见到年幼的爱子,只说了句“无弦弓”,便伤重而亡。
  冬去春来,冰消雪融,骀荡的春风扫灭了大地上的血腥。
  血煞魔君再未在江湖上露面,江湖依然故我。
  二十年悠悠岁月弹指而过,上次的鬼刀凶劫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然而人们都明白:
  血煞魔君还会再出江湖,鬼刀凶劫不会就此完结。
  第三章:宝马香车丽人行
  江南,暮春三月的傍晚,微拂的晚风中飘溢着醉人的馨香。
  一条大道上,一人拄拐疾行。
  大道两侧的人不禁驻足观瞧,但见此人二十上下年岁,一身蓝衫落满了仆仆风尘,显是经过长途跋涉,头上一顶儒士方巾却仍端端正正,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利落劲,若非那只木拐,全然看不出他身有残疾。
  一位卖酒的老者登起恻隐之心,喊道:
  “小哥,停下歇歇脚吧,喝碗老汉的水酒解解渴。”
  这位少年脚步放缓,冷肃如冰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摇摇头,意示不要。
  老者叹口气,端起一碗水酒向前道:“小哥,看你也是身有要事,腿脚不利索,又摊上急事,也真够难为你的,你既不歇,喝碗酒再走吧,权当老汉请客。”
  这位少年倒被老者的诚意感动了,只得停住脚步,待要接过酒来,忽听一人喊道:“老头,这酒怎么卖的?”
  少年没来由地心弦一颤,回头望去,霎时间如中雷击,全身上下动也动不得。
  只见一辆碧油香车中探出一位少女的脸来,如云秀发上插着一朵桃花,艳丽如仙的面庞正对着少年的双眼,这少年也感觉不出这少女如何的美艳,霎时间脑子里空空荡荡,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乱跳,几欲将全身震散。
  那老者见状忙推了少年一把,道:“小哥快喝过酒赶路吧。”
  暗下却为他捏了一把好,只因他知道这少女虽然貌美如花,出手却是狠辣异常,不知有多少年少郎君栽在这一眼上。
  不料那少年浑然不觉,当的一声,酒碗摔在地上,酒水四溅,那少年蓦然惊醒,但那道直视的目光却费尽拔山扛鼎之力也收不回来,明知这是无礼举动,偏偏无法自制。
  那少女早已动怒,见这少年虽然风尘仆仆,却依然丰采都雅,若非左腋下那柄拐杖,直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不知怎的,心底的气减了许多,隐隐倒有几分得意,是以没马上发作出来,待得酒碗迸裂,恍然发觉周遭的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登即羞怒交迸,恰好卖酒的老者端过一碗酒来,那少女接过,顺手一扬,酒如水注般齐打在蓝衫少年的脸上。
  那少年“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方知这少女原来是位练家子,酒水中注入内力直打得面皮刺痛,宛若万把钢针攒射,一时间竟尔睁不开眼睛。
  却听另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师妹,算了,别惹出祸来,又该挨师父责骂了。”
  听声音如黄瑛鸣啭,那少年方知车中尚有另一位少女,闻莫音,想其人,必也是位绝色女子,只是这番却不敢睁开眼睛看了,再者眼皮刺痛得直流泪水,便欲睁开也是不能了。
  先前那少女骂道:“死跛子,不给你点颜色,你也不知本姑娘的手段,若不看你是个跛子,本小姐绝轻饶不了你。”
  蓝衫少年最忌别人骂他跛子,闻言陡地睁开双目,目光中煞气暴射,但一见到那张容光四溢,夺魂慑魄的面庞,不由得将一腔怒气抛到爪哇国去了。
  那少女蓦然见他双目血红,面上紫色弥漫,也不禁心中发毛,但转瞬间又怒上心头,叱道:
  “怎么?你心中不服,还要本姑娘再教训你一顿吗?”作势便要跃出车外。
  却听另一位少女道:“师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责罚得他也够了,崔叔,快赶车。”
  那位赶车的壮汉对此已司空见惯,饶有兴致的看着蓝衫少年,听闻吩咐,虽然心中犹不感惬意,倒不敢违命,一声吆呼,赶着马车慢慢启动。
  那少女犹不依不饶道:“师姐忒煞滥好人,这小贼该当废了他的招子才是。”
  忽然又哈哈大笑道:“跛子,这回又添上满脸麻皮,可俊得紧了,看你还贼目灼灼地看人不了。”
  马车驶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忽听那少女又喊道:“喂,那小子,你若不服,可到百弼庄来找我,本姑娘人称毒绿蚁,管不叫你失望。”
  话音未尽,车已风驰电掣般无踪无影了。
  “百弼庄”?蓝衫少年心头震骇,几欲登即追上去,沉吟须臾还是止步未动。
  卖酒的老者叹息道:“绿蚁乃是名酒,酒中有毒也如花美有刺,近不得的,你后生家还是托了黄姑娘的福了,不然那白大小姐还能恁的轻饶过你?”
  蓝衫少年道:“那女子姓白?”
  老者道:“可不就是白大侠白庄主的独生千金,恁惯的缺条少教的,还自称侠义传家呢。你今儿是碰上福星了,方圆几百里被白大小姐抉眼断舌的也不下这个数了。”说着举起双手晃了晃。
  蓝衫少年对这番话充耳不闻,思索片刻,抛下一块碎银,拐杖轻点,向马车驶去的方向追去。
  一口气追出十多里,却连那辆碧油香车的影儿也没见到,他叹口气,知道岔路大多,怕是追错了方向。
  正要找家饭铺吃点东西,忽听得一声女人的尖叫,蓝衫少年想也不想,拐杖轻点,人如飞鸟横空,几个起落已然赶到。
  耳听得一个女人的惊叫哀求声和一个男人的淫笑声,蓝衫少年冷肃如冰山的面颊登即如着了火般。喝道“贼子大胆。”
  长及腰际的草丛中,一名男子正撕扯着一名少妇薄薄的春衣,看样子他倒不急于施暴,而是猫戏老鼠,看着少妇惊恐羞惭的样子取乐,听着那声音哀鸣,益发销魂。
  恰在得趣处,忽见杀出个程咬金来,勃然怒道:“小子,少管闲事,乖乖的走路,你若也喜欢这调调,不妨在旁瞧会儿,等大爷乐够了赏你点锅底吃。”
  蓝衫少年怒气填膺,拐杖点出,一式“后羿射日”,直射那人胸部“膻中”要穴。
  那人不虞他发招如是之快,但看他显是初出道的雏儿,又身有残疾,倒也不着在意里。退开一步,避开此招,嘿嘿笑道:“小子,你倒够狠,想吃独食啊?”
  蓝衫少年被他气得险些炸了肺,倒似他这番举动是为了和此人抢女人,急怒之下,拐杖连点出十余式,却都被那人避了开去,不禁“咦”了一声,怪道:
  “好贼子,果然有点道行。”
  那男子避开他十余杖闪电般猛攻,更是心惊,暗忖:
  “江南一带成名的人物我便不识得也有耳闻,哪里冒出这么一个少年高手来。”
  当下将轻视之心尽皆收起,面容整肃,如临大敌,退后两步,抱拳道:
  “是崔某走眼了,请教阁下的万儿?”
  蓝衫少年冷哼道:“采花淫贼也配问本少爷的字号?”
  那人怒道:“朋友别得寸进尺,以为崔某人怕了你了?
  “我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在下姓崔,名得彪,人称鬼手秀才的便是,现下是百弼庄首席师爷。”
  蓝衫少年闻言一愕,不信道:“瞎充字号来着,百弼庄乃武林中‘一庄、二帮、四派’中的一庄,白庄主更是当今侠义之首,他手下会容你这等淫恶之徒?”
  鬼手秀才不禁面上一红道:“朋友有所不知,兄弟原是德容郡主府的人,是德容郡主挥函转介到百弼庄的。
  承白庄主不弃,聘兄弟为首席师爷,聘书在此,朋友不妨过过目。”
  他见蓝衫少年显露的身手不凡,十余式杖击法度谨严,颇具大家风范,显是大有来头的人,有意结纳,将一页薄纸掷了过来。
  蓝衫少年接过一看,果然是张聘书,印鉴上赫然便是白彦虎之印。
  蓝衫少年虽不辨字迹印鉴的真伪,但武林中敢冒白彦虎之名的倒还没有,况且一张聘书,更无作伪之可能,心头转了几转,打个哈哈道:
  “果然是自家人,若非崔大哥心细,当真要打起自家人了。”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却是那少妇发出的。
  她原本以为这番可有望逃出虎口,不想盼来的救星倒与那煞星打成一片,看来更要多受一份蹂躏之苦了,不禁大放悲声,原本拢在胸前遮掩的双臂也垂落下来,拍打着地面。
  蓝衫少年望去,但见少妇上身尽裸,嫩白如玉的胸膛上双峰耸立,点缀着两点嫣红,登即血往上涌,耳中嗡嗡作响,忙转过头去,暗自骂道:
  “该死,我怎的尽想着自己,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
  鬼手秀才崔得彪见状大为得意,嘻笑道:
  “兄弟想必还未尝过女人的滋味吧,以后跟着老哥我,有得你乐的。
  既然是自家人,我也不抢你的先,这女子还不错,兄弟就拿她开开荤吧,不必老哥我教你几手吧?”
  蓝衫少年登即面罩寒霜,心底涌起杀机,正忖夺不定是否立即将之毙于杖底,若非他心有图谋,兼且此事牵连甚巨,便一刻也容不得这淫贼活在世上。
  鬼手秀才见他面色不善,笑道:“小兄弟面子真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哥我不耽搁你了。到那面去等你。”
  说着转身离开了几十丈,又说道:“放心吧,小兄弟,老哥不会偷看的。”
  蓝衫少年强自按捺住杀机,两手已然发抖,真怕自己一时失控,杀了此人,误了大事。
  待见他自行离开,才长吁一口气,听那少妇兀自嘤嘤啜泣,又不敢回头去看,跺脚道:“哭什么,还不快走。”
  少妇闻听愕然,止声不哭,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蓝衫少年等了半晌,听不见动静,以为她已走了。回过头来却又如被蜂螫一般转了过去,这番转得急了,颈骨吱的一声脆响,险些将颈子扭了,怒道:
  “你不走还等什么?”
  少妇这才知道自己真的得救了,当下如蒙郊天大赦,忙忙掩好衣襟,拨草觅径,夺路逃去。
  蓝衫少年呆立有顷,见那少归去得无影无踪,方迈步到那面去见鬼手秀才。
  鬼手秀才满脸淫笑,哈哈道:“兄弟,咱哥俩真是有缘,初次见面便合作了一次,那小娘子还够味吧?”
  蓝衫少年含糊地应了一声,道:“崔大哥,兄弟跟你谈点正事。”
  鬼手秀才笑道:“这才是正事,除此都是闲事,兄弟你有所不知,老哥我生来专好这调调,酒色财气只好一道。”
  蓝衫少年微有不耐,强笑道:“老哥风流倜傥,江湖中谁人不知,鬼手秀才这雅号有些不当,依小弟看来,应是风流花主四字。”
  这句话可搔着了鬼手秀才的痒处,他一生专爱采花盗柳,自己却以风流自许,争奈恶名昭著,识得他的人无不切齿,只因他武功高强,人又机警,兼且背后有靠山,方得逍遥至今。
  蓦然所到这番话,仿佛遇到了生平知己,欢喜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没口子道:
  “兄弟,你真是我的知音,老哥我活了三十多年,总算遇到位解我心曲的人。
  兄弟,你我今后就是生死之交,你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哥,上刀山下火海老哥我不会皱皱眉头。”
  蓝衫少年只感一阵恶心,胃中翻江倒海的折腾半天。虽勉强没有吐出来,一股胆汁涌入口中,又苦又涩,用手捂住嘴,暗暗自责道:
  “今儿个可是太过屈辱了,居然被这等采花淫贼视为知己。”
  直如吞进了一只苍蝇。
  鬼手秀才浑然不觉,问道:“兄弟,适才你说有事跟我谈,可是什么事,尽说无妨。”
  蓝衫少年暗自思惟道:“我此番身负血海深仇,仇人却不知是谁,但想必是武林中极为凶恶的枭雄,我曾发誓为报仇不择手段,受点屈辱算得什么。”
  当下笑道:“崔大哥,小弟久慕百弼庄白庄主的风采,意欲到百弼庄里讨份差使作,或许有缘,能得白庄主点拨一二,则小弟受益匪浅矣。
  “不知崔大哥肯提携小弟否?”
  鬼手秀才笑道:“这有何难。只是我先前也未见过白庄主,也没与百弼庄的人打过交道,不过这点面子他们总归是要给的。”
  蓝衫少年心下一喜,同道:“如此说来,百弼庄的人并不认得大哥?”
  鬼手秀才干笑了几声,道:“这有什么,见了面不就都认识了吗?”
  蓝衫少年心念电转,片刻间即已筹划停当,朗声一笑道:
  “那就不必劳动大驾了”
  鬼手秀才摆手道:“些微小事,当得效劳。”
  蓝衫少年左手一抬,杖端正点在鬼手秀才胸口,鬼手秀才不虞有此,绝无防范,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受了致命的一击,“砰”的一声倒下,兀自两眼圆睁,不解道:“你……你……”
  蓝衫少年冷笑道:“该死的畜生,叫你死得明白,小爷我是为了混进百弼庄,才与你虚与委蛇的,不然你早死上一千次了,总算你对小爷有过用处,留你个全尸。”
  鬼手秀才被这一杖击碎心脉,已然气绝身亡,兀自不明不白,怎么也没想到大风大浪经历无数,却栽在一个初出道的雏儿手上,当真是死不甘心。
  蓝衫少年将鬼手秀才草草埋下,手中拿着那纸聘书,却犹豫起来,虽然计谋已定,但当真要冒充这采花淫贼,岂非往自己头上扣屎盘子,他面色数变,毅然咬了咬牙,将聘书揣进怀中。
  行出不远,找到一家客栈,他没心绪吃饭,洗漱过后便上床歇息。
  出道已来虽已数月,却以这一天发生的事最多,夜深人定后,他脑子中满是那少女娇艳无匹的容颜,偶尔竟会与那名受害少妇赤裸的胴体联系在一起,挥之不去。
  翻来覆去,只感浑身火热,心烦意乱,坐起身来打坐行功,意欲藉师门心法斩除心魔,孰料愈坐愈乱,陡然心中惊觉,再坐下去非走火入魔不可。
  忙收功下床,在地平上走来走去,将桌上的一壶冷茶倒进肚里,方觉好些。
  可头一着枕,那少女的面庞、神态便清晰异常地浮现脑海中,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这些日子所见过的江南佳丽着实不少,可这位姑娘为何令自己这般着迷?
  虽感匪夷所思,可脑子并不全受自己控制,只得暗恨自己定力太差了。
  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作了无数的梦,梦中不是那娇艳的面庞便是那少妇赤裸的胴体,后来这面庞和胴体竟合而为一,直向他扑将下来。他不由得腾地跳起来。
  只听得“喀喇”一声,他觉得浑身骨节如散开般,周身刺痛,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却睡在地上,身下的木床已被自己压得散了架,疼痛倒使他驱除了梦魇一般的恐惧。
  店小二闻声赶来,惊的目瞪口呆,挢舌不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衫少年已着好衣衫,乘机发作道:“小二,你们店里的床是怎么做的?
  “一个人都禁不住,害得我掉在地上。”
  店小二更不知其所以然,只得没口子的道歉赔礼,蓝衫少年也不过为已甚,趁势收蓬,自己倒觉过意不去,但内中详情却是宁死也不能说出的。
  看看天已大亮,他便收拾行装,吃过早点,匆匆赶路,客栈掌柜和小二直送出门外,庆幸这位客人不深加罪责,但这张结结实实的木床怎会无端端的碎裂,纵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下出来。
  号称武林第一庄的百弼庄在灵岩山麓。
  灵岩山位于江苏吴县之西,又名研石山,春秋战国时吴王曾置“馆娃宫”于此,山下有石室,相传乃吴王囚范蠡之处。
  登山鸟瞰,极目千里,江南风景尽收眼底,不愧为江南第一名胜地。
  山麓一片庄园,即为百弼庄,灵岩胜景,太湖烟波,为庄园平添一股灵秀雄伟之气势,此地已成重地,被江湖人士公认为当今白道领袖的白彦虎即是此庄主人,英雄美景相映生辉,光照武林。
  白彦虎这几日却是心烦意乱,寝食不宁,此无他,只缘访客太多。
  白彦虎声誉日隆,各地途经江苏的武林人士自然无不欲朝圣拜见,甚至有许多不惮数千里之遥,专程拜庄求教的,百弼庄访客之多自属当然。
  不过近几日的几批访客却不同寻常,他们尽皆是头蒙黑巾,于夤夜时分悄然潜入,待得庄内有所觉察时,早已飘然远行。不知去向了。
  这些人并未给庄内造成任何损失,却给白彦虎素来自信的心上蒙上了阴影。
  白彦虎知道,这意味着已有人向他这位泰山北斗挑战了,混迹武林数十年,他深知武林中奇人异士所在多多。
  他这块武林第一的金字招牌也并非足金,久享盛名,他的心里意尔有些发毛,别人都对他的地位艳羡、嫉妒,他却觉得这名头委实太重了,重得不堪负荷。
  此时的他倒宁愿自己是一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得以消消闲闭地在庄内纳福,与女儿弟子共享天伦之乐。
  言念及此,他猛然憬悟:“自己是不是老了?
  “是不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
  “往日的雄心锐气已于多年席丰履厚的生涯中消磨殆尽了?
  “不然何以如此颓丧?”
  白彦虎的地位并非一朝一夕侥幸得来,而是凭一己之力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
  不过近几年他与其说是武林领袖,倒不如说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他的绸缎生意遍及四海,凡是有绸缎买卖的所在几乎便有一处“白”字号的绸缎庄铺,凭藉他在武林中的盛名,黑道绿林道无一敢打“白”字号绸缎庄的主意。
  钱能通神,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官府衙门对他的买卖也大开方便之门。
  是以,这几年他真可谓财源茂盛,金钱滚滚而来。
  便在昨日,他不接到皇室显贵德容郡主的一通书函,向他推荐一名西席老夫子,便是鬼手秀才崔得彪。
  鬼手秀才在武林中声名狼藉,却不知怎的大投德容郡主所好,一直托庇于德容郡主门下,是以数年来一直无人敢奈他何。
  白彦虎虽有些不大情愿,却也知德容郡主此举必有其不得已之苦衷,这样的闲人他便养上千八百个也浑若无事。
  至于鬼手秀才不雅的癖好,他相信在百弼山庄,无人敢惹是生非,鬼手秀才也应深知此点,况且他已有对付鬼手秀才之良策,不管怎样,德容郡主的面子是万万拂不得的。
  这件棘手事他一转念间便已筹划停当,只是那几批深夜探庄的神秘客依然令他心绪不宁。
  他不知这些人所为何来,庄内究竟有甚物事引得这起人竟尔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
  倘若为财,打各处分店的主意更为省力些,他虽富埒王侯,但百弼庄内并无价值连城之不世奇珍,能惹得人不顾性命来抢,况且以那些人的身手推测,也绝非打家劫舍之徒。
  必然是身乘武功的高手,这样人断不会为银钱而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难道是为色?他在心里推测着,这种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他想起最近的一件荒唐事,既感惭愧又感到莫名其妙,对这件事他从未往深里想去。
  一者一想起便不禁脸红,少年风流诚属韵事,在他这把年岁还有此一桩艳遇,却未免荒唐些了,是以每一想到,思路便自动岔开,转到别的事上了,二者他自觉自己的地位已然如泰山般稳,介石般牢,不可动摇的了。
  任谁想打他的主意,即使在他想来,也是愚蠢而可笑的,至多不过是不自量力而已。
  然则近几日怪事频仍,先是庄内的神秘怪客,继而是几批货物在各处被劫,从劫货者杀人不留活口的手段看,必是一些心狠手辣,武功超卓之辈。
  白彦虎得知这些事后,登即意识到这些事必是有人于幕后操纵、精心组织安排的。
  庄外的劫货事件显然是想把他调离百弼庄,而好在庄内大动手脚。
  想明此节,他便定下心来,不论各处怎样告急求援,他均稳坐庄内,对外面的事浑若无闻,但他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百弼庄的辉煌岁月怕是已到尽头了。
  一直陪待他左右的大弟子诸葛荣见师傅愁眉不展,心事重重,遂笑道:
  “师傅您老宽心,几个跳梁小丑,成得甚气候?”
  白彦虎望着这位聪明,俊秀的弟子,笑道:“荣儿,凡事不可掉以轻心。要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有人敢挑百弼庄,足见此人蓄谋已久,没几分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诸葛荣道:“真想不出是谁吃了熊心豹胆,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忧虑的,凭师傅的武功,所惧何来?”言下大有矜傲自夸之意,似乎凭他便可将这些事摆平,至于说他师傅云云,不过是谦词。
  白彦虎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也知道几名弟子近些年已被人抬到了天上,知徒莫若师,他却知道几名弟子限于禀赋、年岁,学到他的本领也不过三四成而已,凭这三四成的功夫守成倒也够了,若说闯荡江湖,干一番大事业却远远不足。
  他忽然问道:“荣儿,你认为师傅武功很高吗?”
  诸葛荣愕然道:“这?当然,您怎么会这么问?师傅的武功当然是武林中最高的,难道还有什么人比师傅的武功高吗?”
  白彦虎摇头苦笑道:“井底之蛙,都是井底之蛙。”
  诸葛菜亦发错愕,不知师傅怎么了。一时间不敢说话。
  白彦虎喟叹道:“为师年轻时也曾自命不凡过,可后来参与了围剿血煞魔君‘幻影洞主’之役,才知道了什么叫武功,为师的这点本事真是三脚猫的玩艺了。”
  诸葛荣赔笑道:“师傅,那是您谦光,谁不知道您是大家公认的第一高手。”
  白彦虎道:“为师再谦光也无需在你面前说违心的话,想当年一战之下,我的信心扫灭无遗,若非后来种种事端牵扯,为师真要封刀归隐,退出武林了。
  “想起来也真是惭愧,以我这点庄稼把式居然也教起徒弟来,真是误人子弟。”
  诸葛荣急道:“师傅,您怎能这么说,我和黄瑛妹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不是您收留抚养了我们,我们哪有今天。
  “更莫说传授武艺之恩德。”
  白彦虎望着这位得意门徒,脸上露出笑容,拍拍诸葛荣肩膀道:“荣儿莫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为师虽算不上明师,但如为师所说的明师,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愿你们福泽深厚能遇到那样的明师,方不负一生苦学之志。”
  诸葛荣道:“弟子有您这样的师傅,于愿已足,纵然是大罗金仙降世,弟子也不另投他师。”
  白彦虎哈哈笑道:“孩子话,还是满身孩子气。”
  这一次却是从心底笑出来,几日来的不快与烦躁一扫而光。
  他一生除了女儿白娥外,亲传弟子有诸葛荣与黄瑛二人,这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孩提时便由他抚养成人,是以他视这两人与亲生子女一般无异。
  至于诸葛荣,更是他的掌门大弟子,也是未来的衣钵传人,喜爱尤甚。
  而今见大弟子如此善解师意。襟怀畅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总管郑永坚搴帘而入,禀道:“老爷,有客来访。”
  白彦虎道:“是谁?”
  郑永坚道:“德容郡主府荐来的鬼手秀才崔得彪。”
  白彦虎道:“是他,到的这么快。”他沉吟着,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诸葛荣道:“师傅,德容郡主也忒煞多事,这样的人荐来作甚,没的污了师傅的名头。”
  白彦虎起身道:“荣儿不可这么想,德容郡主对本庄的臂助不小,莫说是人,便是条狗,咱们也得收下养着。”
  诸葛荣嘀咕道:“倒不如来条狗好些。”
  白彦虎一笑置之,对郑永坚道:“知会庄内上下人等,对鬼手秀才不可失了礼数。”
  郑永坚应诺一声,等他示下。
  白彦虎沉吟道:“德容郡主的人我本当亲迎才是,不过此人声名太恶,也要给他个下马威才是,你让他到书房候着。”
  郑永坚领命退出。
  白彦虎对诸葛荣道:“荣儿,为人当然不可为恶,却也不可嫉恶太甚,身处江湖之中,也要有藏污纳垢的雅量方可,这些待人接物的道理你以后也要学着些。”
  诸葛荣恭声应诺,却也知道师傅不过是自找台阶下,白彦虎心性褊仄,不能容物与他的武功之高同样为武林中人所尽知,今日之举不过是迫于无奈而已,是以这番教诲也毋庸记住,权当是闲话一句。
  白彦虎眼望窗外,忽然问道:“那女人最近有何动静?”
  诸葛荣知道这是师傅的一块心病,故尔不敢贸然回答,沉吟须臾,小心翼翼道:
  “那女人倒是很安静,从不出佛堂一步。
  “倒似乎真的皈依我佛,想要青灯木鱼度此一生了。”
  白彦虎长吁一口气,道:“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此人大不简单,自她到本庄后,怪事接踵而来,我总觉得近几日的种种怪事与她有关,不知留她在庄内是对还是错,可别隐伏下一个祸胎。”
  诸葛荣笑道:“师傅多虑了,想她一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与外世隔绝,能做出什么事来。
  “倘若师傅觉得不妥,将她安置在别处也就是了。”
  白彦虎摇头道:“不妥,在未彻底查清她的隐情前,还是让她在我眼皮底下好些,以免贻患将来。”
  正在此时,总管郑永坚来报,已将鬼手秀才接至书房坐地。请他示下。
  白彦虎长身而起道:“好,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位贵客。”
  三人走在甬道上,两旁是蓊郁苍劲的翠柏,花草池中奇花异草争相斗妍,缓步其间,令人心旷神怡,俗虑尽消。
  白彦虎问道:“郑总管,娥儿和瑛儿怎地还没回来?”
  郑永坚忙趋前一步道:“小姐和黄姑娘昨日有信传来,说是今天午后便可到家。”
  白彦虎“哦”了一声,望着正午的太阳,心里颇感沉重,他自知百弼庄虽称不上金汤之固,他却也无惧任何来敌。
  他致命的弱点便是他的宝贝千金和唯一的女弟子上,惟恐他的敌人不顾江湖道义,在这上大作文章,是以几天前一察觉情形有异,便以信鸽传书催女儿白娥和女弟子黄瑛疾速回转,其时这二人正在他妹妹的庄园里玩花赏月。
  眼见已到正午。依然没有这二人的消息,不由得有些焦灼不安。
  刚走到书房门槛,空中风声大作,一头硕大的铁羽信鸽凌空扑下,停在郑永坚肩头。
  郑永坚喜道:“老爷,是小姐有信来。”
  便去取缚在信鸽腿上竹管内的一卷纸帛。
  白彦虎陡然间心往下沉落,他也说不清是甚缘由,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郑永坚阅过信后面色峻变,呐呐道:“老爷,这……这……”
  白彦虎喝道:“拿来。”他自己也诧异何以能如此镇定。
  阅过信后,他神色不变,口中却是又苦又涩,沉声道:
  “好,居然有人在百弼庄外撒起野来了,咱们去会会这些朋友。”
  转身径向庄外行去。
  郑永坚与诸葛荣紧随在后,全然没注意到,一个蓝衫少年也跟随在他们身后。
  庄外里许的一片空地上,十几个人正围着一辆马车。意态甚闲。
  当先赶到的白彦虎见状几欲气炸了肺,他虽然一直担心有人向他最薄弱、最致命的环节下手,却还是不相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为武林所不容的事。
  而今事态果然如是,他激怒之中倒慢慢冷静下来,见这十几人一色青衣竹杖,均是生面孔,不禁诧异这些不入流的角色怎会擒住自己的爱徒与女儿,他还以为是哪位成名已久的凶魔恶煞呢。
  忽听一人道:“可是百弼庄主白大侠到了吗?”
  白彦虎道:“正是在下,阁下招子亮得很。”
  那人阴笑道:“白大侠的招子可不敢恭维,没看出我们兄弟都是瞎子吗?”
  白彦虎闻言骇然,细加审视,果见这些人深陷的眼眶内是一对布满白翳的眼珠,阳光映射下,益发显得阴森诡异。
  白彦虎心头一阵发冷,知道这些身带残疾的人心理上大多有些变态,行事之毒辣阴狠倍于常人,与他们打交道,全然不能以常理度之,此事愈发棘手了。
  他强抑怒气,拱手道:“不知小女与劣徒何处得罪了阁下,还望赐告,白某定会还阁下一个公道。”
  那瞎子怪笑道:“白大侠,我们兄弟与你素不相识,你宝贝女儿和徒弟更没得罪过我们。”
  白彦虎气往上撞,怒道:“然则阁下此举究是何意?”
  瞎子傲然道:“白大侠,我们眼睛虽盲,心却不盲,哪会毫无缘由拚冒万死做这等事,白大侠还不明白吗?”
  白彦虎诧异莫名,先时还以为爱女行事鲁莽,说不定言谈举止中得罪了这些瞎子,倘若如此,事情还好办些。
  现下明白这些瞎子与前几夜的神秘怪客竟是一路的,他也真猜不出这些人所为何来。
  沉吟有顷,笑道:“几位朋友想必是手头不便,却也无须如此大动干戈,白某虽不肖,却也知朋友有通财之谊,只消开出数来,白某双手奉上,绝无二话,事后也绝不找各位的晦气,各位朋友意下如何?”
  十几名瞎子轰然狂笑起来,似是听到了天下间最最荒唐不稽之事。
  为首的瞎子笑道:“白大侠好爽快,你把我们当三岁的娃娃要啊?”
  白彦虎奇道:“既非为财,各位究竟为了什么,总该让白某明白,才好令各位朋友满意呀。”
  瞎子笑道:“白大侠,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要说出来,只要白大侠将那物事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绝不难为令爱和令徒。”
  白彦虎强抑住怒气,一字一句道:“各位既然有所为而来,便当指明方是,白某没做过和尚,对参禅猜谜一窍不通。”
  那瞎子艴然道:“白大侠这么说便是毫无诚意了,你既不急,我们也不忙,咱们不妨便耗着,不过令爱与令徒的穴道若是封得时候长了,留下什么后遗症可莫怪到我们头上。”
  白彦虎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如紫茄子似的。
  诸葛荣早已按捺不住,怒叱道:“狂徒。”拔剑疾冲,攻向为首的那瞎子。
  白彦虎正全神贯注在这些瞎子身上,不意大弟子行事鲁莽一至于斯,全然不顾忌人质的安危,欲待拦阻,已然不及,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
  只听得“铮铮”两声响,四名瞎子围拢上来,截住诸葛荣,四条磨得精光油亮的竹杖闪着绿莹莹的光,分向诸葛荣上中下三路要穴点至,每人的另一只手分别搭在左边一人的肩上,显然是习练有素的剑阵。
  诸葛荣挥剑遮拦,只遮住两条,另两条竹杖分别点在他后心“至阳”穴和腹下“精促”穴,登时如木偶般立在当场。
  为首的瞎子哈哈笑道:“百弼庄的少庄主也不过如此。他是怕我们手里的筹码不足,又自行添上些,白大侠,你调教出的高徒果然善解人意。”
  白彦虎听着这几句讥刺之语,一字字如利针刺入他心里,他原以为女儿和黄瑛是不慎遭人暗算,以致被一些无藉藉名的瞎子擒为人质,现今方知全然是错了。
  诸葛荣的武功虽不及他一半,却也是江湖后进中的俊彦,他晚年对武功一途大为灰心,是以自己的武功长进不多,但督责弟子练功向未松懈过,平日也颇以弟子们的成就自傲,不意便在他眼前,一招之间首徒便已遭擒,惊诧之余直感匪夷所思。
  总管郑永坚沉不住气了,一声厉啸,登时四周站起一排灰衣大汉,手持诸葛神弩,箭头上闪着蓝汪汪的光亮,显已喂了剧毒。
  白彦虎忙道:“不可。”
  那瞎子懒洋洋道:“还是白大侠识大体,你们若想强攻,除非不要这三人的命了。若论武功,我等焉是白大侠的对手,既然敢来便没想活着回去,得与百弼庄三大弟子并骨此处,真是三生有幸。”
  “砰”的一声,马车车厢蓦地里散裂开来,但见车厢里,白娥、黄瑛和车夫横卧车里,并未用牛筋绳索捆绑,显是点了重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白彦虎惨然道:“各位朋友,白某认栽了。只消各位划出道来,白某无不如命。”
  那瞎子笑道:“好,既然白大侠如此爽快,我们也不再作小人了。白大侠把无弦弓交给我们,令爱和贤徒立得自由。”
  白彦虎惊道:“什么?无弦弓?白某只是听过、见过,可无弦弓怎会在敝庄?”
  瞎子冷笑道:“无弦弓在白大侠手上,我们兄弟访查已确,不然我们十几个瞎子的命再贱,也不会浪掷于一击之中。”
  白彦虎恍然道:“原来近几日探庄踩盘子,在外抢劫杀人的都是你们所为。”
  瞎子嘿然冷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彦虎正色道:“各位朋友,你们搞错了。无
  “弦弓委实不在我手上,看来是场误会。”
  瞎子狂笑道:“误会?说得轻巧,我只问你一句,你交不交出无弦弓?”
  白彦虎怒道:“你们便要百弼庄也可以,白某没把什么劳什子无弦弓看得天来大。可白某并无此物,你叫我怎么交出来?”
  瞎子敛容道:“白大侠,你真无无弦弓?”
  白彦虎加重语气道:“白某生平不打诳语,何况小女与劣徒均在你们手中,只消白某所有,便是要白某的人头亦无难处。”
  说至此处,已近于恳求了。
  那瞎子侧耳谛听,笑道:“好,白大侠说得如此诚恳,我们兄弟信得过。”
  白彦虎大喜,方欲说些什么。
  那瞎子续道:“既然没有无弦弓,我们兄弟也不打算活着离开了,兄弟们,将手中这几个票撕了吧,咱们也自行了断吧。”
  瞎子们轰然应诺,举起手中的竹杖向白蛾等人身上招呼。
  白彦虎骇极,嘶声狂叫道:“且慢,杖下留人。”
  那为首的瞎子阴森森道:“怎么?白大侠回过味来了?”
  白彦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这些人已然不可理喻,再说什么也是白饶,沉声道:
  “郑总管,去把我书房密室中那把弓拿来,把弟兄们撤回庄内,让这些朋友走路。”
  郑永坚领命率众庄丁撤回庄内,他刚走出几步,身边一道蓝光暴起,射向那些瞎子。
  白彦虎瞥见一直站立旁边的蓝衫少年身影一动,尚未明了是什么事情,那为首的瞎子闷“哼”一声,向后便倒。
  旋即诸葛荣颀长的身躯抛了过来,白彦虎不及思索,伸手接住。
  蓝衫少年身形如箭,向马车中冲去。
  这些瞎子虽然已几近以耳代目的境地,却吃定了白彦虎不敢甘冒奇险抢夺人质,是以始终有恃无恐,防守上未免怠忽些。
  不意稍一托大,便给人钻了空子。一听到首领那声痛苦的闷哼,便知事态有变,只因没有首领命令,竟愣怔住了,不知该当如何行动。
  说时迟,那时快,蓝衫少年接连冲过几个瞎子,已然到了车厢旁。
  看守人质的瞎子反应过来,抢杖向黄瑛、白娥和车夫砸去。
  疾冲上来的白彦虎见状止住脚步,闭上眼睛不忍卒睹,一颗心跳得似欲迸散开来。
  “当”的一声巨响,几条竹杖均砸在蓝衫少年的拐杖上。
  这几名瞎子的内劲颇为怪异,竹杖击在拐杖上并不弹起,倒黏附其上。
  只听一声喝令,十几名瞎子站成一排,每人一只手搭在另一人的肩上,似是运使一门奇异的传输内力之法。
  登时,蓝衫少年拐杖上重如山岳,他提足内力与之相抗。
  拐杖下面便是横卧车厢的三人,蓝衫少年设若内力不敌,拐杖垂下,这三人便会被压成肉泥。
  白彦虎见状大惊,疾奔上前,将白娥等三人救出。
  他也不愧为白道第一高手,将人从杖下向外抛出时,雄浑的内力已然透过这三人全身,是以这三人甫脱杖底,被封的穴道亦已打开,只是被重手法封闭时间过久,被封处依然麻痹酸软,神形委顿。
  白彦虎望着两相对峙的瞽者与跛者,既诧异这少年内为之浑厚,亦复措手无策。
  这等传输内力之法他也颇为熟稔,他师门与密宗渊源颇深,内力传输直是小道耳,但倘若不知合作者内力法门,则无从施其术,否则两人内力大相凿枘,非但毫无助益,反倒先自家争伐起来。
  蓝衫少年心知己与这十几名瞽者拼上内力,非拼出输赢生死不可,杖上内力不绝传来,如山崩海裂般汹涌而至,其势沛然而不可御。
  显然这十几人恨极了他,锐意将他毁于杖底。
  白彦虎五内如沸,他虽见这少年救人时利落之极,但限于年岁,内力既便有相当的火候,也绝非这十几人联手之力,叵耐这种情形之下,万难插手,如若强行介入,自己反受双方夹攻之厄,很可能三方同归于尽。
  他忽然间想到一计,脑中思忖二遍,觉得此计良佳,再不犹豫,走到十几个瞽者中间,向中间那人肩头拍落。
  这一掌乃是他成名绝技“铁手印”,源自密宗大手印掌法,而凶猛刚烈犹有过之。
  白彦虎一生除遇生死大敌,鲜用此掌。
  只因此掌一出,杀人无救,即令白彦虎也无法控制掌力之强弱。
  中间那名瞽者明知这一掌拍向自己,却连躲闪之力皆无,只得硬生生承受。
  “啪”的一声,如中败革。
  中间这名瞽者如断了线的纸鸢般被击飞出去,连成一线的瞽者登时被断为两截,前面七八人被蓝衫少年的内力震飞出去,人人口喷鲜血,状极恐怖。
  后面的瞽者被白彦虎一掌将内力击回,人人胸口如中重锤,蹬蹬蹬后退不止,倒于地上。
  郑永坚呼啸一声,众庄丁如狼似虎,一拥而上,意欲将这些瞽者乱刃分尸。
  白彦虎挥手道:“且慢,放过这些人,让他们走路,谁也不许难为他们。”
  此时已回复原状的白娥扑上来道:“爹,你不能放过这些瞎子。”
  其余人众亦均诧异莫名,不知白彦虎何以大发善心,饶过敌人而不杀。
  白彦虎叹道:“他们也是受人利用,罪不在他们,你与瑛儿既无恙,为父已心满意足,何必多造杀孽。”
  白娥不依道:“不,这些瞎子差点害了我和师姐,说什么也不能饶了他们。”
  白彦虎沉声道:“娥儿别胡闹,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不能让人家说百弼庄不懂道理。”
  白娥见父亲发了火,不敢再作声。
  白彦虎又道:“娥儿,咱们先来谢过这位救了你们的恩人。”
  蓝衫少年在旁调息已半,这一番无声的恶斗虽没要了他的命,却也令他损耗内力过巨,汗湿重衣,疲惫不堪。
  他见白彦虎父女过来意欲施礼下拜,忙先拜下去道:“小生崔得彪拜见白庄主。”
  白彦虎忙扶住他道:“不敢当,崔师傅,今日多亏你救应,否则百弼庄真要毁于一旦了。”
  蓝衫少年道:“岂敢,小生不自量力,幸未偾事,庄主不加罪责已是幸甚,何敢居功。”
  白娥见到他,睁大了眼睛,惊道:“是你?”
  蓝衫少年道:“是我。”
  白娥愣怔须臾,忍俊不住,掩口失笑,跑回去拉着黄瑛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黄瑛也窃笑不止。
  白彦虎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老脸涨红,呐呐道:
  “崔师傅莫怪,小女娇宠过甚,不知礼数,幸勿见怪。”
  蓝衫少年又回复了冰冷漠然的神情,淡淡道:“不敢。”
  其时十几名瞽者依旧连成一线,一手搭肩,一杖点地,蹒跚而去。
  白彦虎御下极严,向来言出法随,他既说不许留难这些瞽者,众庄丁即无一人上前拦阻,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
  蓝衫少年不解道:“白庄主宅心仁厚,既往不咎,难道不怕他们再来找麻烦吗?”
  白彦虎微笑道:“这些人气血倒逆,经脉俱乱,已然废人一样,纵欲为恶亦已无能力矣,杀之不武,徒造杀孽。”
  蓝衫少年道:“难道白庄主不欲知是谁幕后主使这些人吗?”
  白彦虎道:“他们不会说的,严刑逼讯这些失去了武功的瞎子,我亦不忍,且莫谈这些烦心事。
  “崔师傅初到敝庄,即立大功一件,白某既为崔师傅接风洗尘,亦向崔师傅略致谢忱,大恩不敢言谢,后必当有所还报。”
  第四章:挺身救美遭暗算
  冒名鬼手秀才的蓝衫少年在百弼庄做西席已阅两月,或许是白彦虎感于他出手相救爱女、徒弟之德,并未有任何俗务烦扰他,蓝衫少年成了白彦虎座上客。
  这一日,东翁西席二人谈论些武功和江湖见闻,颇似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
  正欢洽间,白彦虎忽然正色道:“小兄弟,白某早有一事欲说,又怕得罪了你,是以始终横亘胸中,总觉不吐不快。”
  蓝衫少年诧异道:“东翁何出此言,有话尽管说。”
  白彦虎熟视他许久,蓝衫少年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不知自己何处漏了马脚,却也感到自己的西洋镜怕是要被拆穿了。
  白彦虎转视窗外,缓缓道:“其实我一见你,便知你不是鬼手秀才崔得彪。”
  蓝衫少年心头狂跳,手端的一杯香茗几欲跌到地上。
  白彦虎又道:“我虽未见过崔得彪,但他也是江湖中成名的角色,其年齿、面貌、习性我也均有所知,不知小兄弟因何缘故竟尔冒起他来了。”
  蓝衫少年心头一凉,竟尔语塞不能作答。
  白彦虎霭然道:“小兄弟,你虽涉世不深,却如光风霁月,风采照人,鬼手秀才人品猥劣,你冒他名姓,真可谓不洁淋头,诚为一世之羞,这一点你大概也自知。
  “人有非常之志,便有非常之行,小兄弟降身辱志一至于斯,不知究竟有何意图,可肯见告否?”
  蓝衫少年骇汗浃背,愧不自容,嗫嚅良久道:“小生只是心慕白庄主英名,无由进见,不得已出此下策。”
  白彦虎闻言微笑,似未深信,却也不穷追究诘,道:
  “然则姓名师门可肯赐知?”
  蓝衫少年道:“在下姓步,名能硕,师门歉难奉告。”
  白彦虎哈哈笑道:“好个‘不能说’,看来你是有不得已之隐衷了。
  “你莫怪白某不识趣,好刨根究底。
  “其实我是想知道小兄弟究竟有何难言之隐,说出来白某也可相助一二,聊报你援手之德,你既不愿说也就罢了。”
  步能硕道:“并非‘不能说’,在下姓步,步兵校尉的步。”
  白彦虎粲然道:“小兄弟,就算你是步能硕吧,鬼手秀才哪里去了?”
  步能硕道:“让我杀了。”
  白彦虎骇然道:“什么?你把他杀了?”
  步能硕道:“正是。”
  白彦虎谛视他良久,叹道:“真是天意,鬼手秀才闯荡江湖二十年,多少人欲杀之而不得,到头来丧命于你手。”
  步能硕冷冷道:“白庄主欲为鬼手秀才报仇吗?”
  白彦虎道:“岂有此理,德容郡主介绍鬼手秀才到我这,正是要老夫寻个事由杀掉他,你倒是替老夫了结了一事。”
  步能硕讶异道:“德容郡主此举岂不多费一番手脚,鬼手秀才恶名昭彰,举手杀之便是,何必借刀杀人?”
  白彦虎道:“这你有所不知了,鬼手秀才早就是武林皆曰可杀的淫贼,却因难以言说的歪才大得德容郡主所宠爱,武林中人自不愿与当朝权贵结怨生仇,凭恃这层关系,他才逍遥至今。”
  步能硕道:“然则德容郡主缘何又要借白庄主之手除去他。”
  白彦虎道:“此中详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德容郡主庇护鬼手秀才十几年,流言蜚语布满江湖,郡主若自己除去他,岂不正应了种种谣谇,有损郡主颜面,蒙她瞧得起,托老夫料理此事。”言下颇感荣宠。
  步能硕叹道:“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鬼手秀才日以采花盗柳为事,复以色侍贵主,终以色败,此真天理循环,厘毫不爽。”
  白彦虎大不以为然,天理因果云云在他而言尽是子虚乌有之事,纯粹是道学先生闲着没事做,生生捏造出来的。
  步能硕一揖道:“小生造次得罪,还望庄主鉴宥,就此告辞。”
  白彦虎讶然道:“这是何故?老夫当日接纳你也没将你当作鬼手秀才,否则早已暗中下手除去了,小兄弟,我今日揭开此层,只因见小兄弟人品不俗,兼且有大恩德于白某,是以老夫着实想倾心结纳,与你结一忘年交。”
  见步能硕沉吟不语,又道:“兄弟,不管你姓氏名谁,也不管你有何意向,总算咱们缘法巧合,结交一场,百弼山庄便是你的家,兄弟随意住上多久、来去自由。”
  步能硕道:“庄主话说到这步田地,步某若不留下来,岂不有拂盛意。”
  二人相视一笑,俱甚惬意。
  在白彦虎而言,经彼一役一战,方知百弼庄不足恃,一己之威不足恃,弟子门人亦不足恃,当变故猝生,徒儿爱女之命悬于人手,生死不过呼吸间事耳。
  他蓦然憬悟,自己碌碌营营,创下了偌大的家业,不过是幻梦一场,只消十几个无藉藉名的瞽者便可将之击碎。
  倘若不是步能硕见机得快,出手神速,当真不堪设想,事后每一忆及此刻,白彦虎均不禁汗满全身,仿佛自己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走了一个圈子,谋财逐利之心登息。
  虽然自从瞽者之事后,一切风平浪静,他却隐忧更重,深知敌手必是在暗中窥伺眈眈,俟机而动,下次进攻将会更加阴毒,倘得步能硕留在身边,不啻如虎添翼。
  虽不知步能硕冒名入庄究有何图,却断定他与那些盲者绝非一路,因那些瞽者已制他于死地,步能硕如不插手,他与百弼庄已毁于一旦了。
  步能硕甘冒鬼手秀才之名入庄,不啻韩信受胯下之辱,实因事非小可,是以不惜汗名辱身,岂愿半途而废,白彦虎坚约他留下,正中下怀。
  两人相处月余,纵论天下豪侠,武林典故,不禁惺惺相惜,虽怀疑未释,较诸旁人已不可同日而语。
  白彦虎审视步能硕有顷,忽然道:“步兄弟,不知你与蒲震岳蒲大侠有何渊源?”
  步能硕心头狂震,故作茫然道:“蒲震岳?小可从未听说过。”
  白彦虎“哦”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与我故友蒲大侠甚是相像,故尔有此一问,不过天下间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
  步能硕问道:“难道这位蒲大侠已经过世了?”
  白彦虎道:“已是廿年前的事了,蒲大侠正当有为之年,因遭歹人暗算,猝然奄逝。老夫也正因蒲大侠之死。
  “看破武林中世态诡诈,才弃武经商。
  “商场虽也猝变非常,较之武林凶险。实属霄壤之别。”
  步能硕只觉热血沸腾,口干舌燥。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白彦虎沉浸于往事之中,感慨良深,并未察觉他的变异。
  白彦虎回到书房中的一间密室中,取出一只长弓,摩娑抚爱、宝爱之情溢于颜面。
  他收藏此弓已逾十载,特筑了密室和机关消息珍藏之,世上鲜少有人知道他藏有此弓,他也从未轻出以示人,便即亲友子弟中也只有白娥知晓此事。
  白彦虎凝视着这把传说中汉代飞将军李广所遗留下来的宝弓,遥想李广持此弓横绝沙漠,在匈奴铁骑中十荡十决的风姿异彩,不禁心驰神往……
  蒲星和衣躺在床上,辗转不能成寐,一日之中既被人看破真像,又被人踩中痛脚。真可谓一败涂地。
  窗外夜雨淅沥,虫鸣啾啾。
  步能硕不禁想起父亲临终前踉跄逃回的惨象,那时他不过三岁多,当时的景象却烙印在脑海中,每一念及,胸肺间便有如汤煮芒刺。
  其实当时他并不确切知道是怎么回事,待他稍大一些后,这种煎熬弥久弥甚,仿佛身处汤鼎棘丛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寻到仇人,为父报仇。
  正思想间,忽闻门外步履橐橐声。
  步能硕坐起身来,却见一人推门而入,原来是白彦虎的首徒,百弼庄的少庄主诸葛荣。
  步能硕烛光下见他面色铁青,似乎满肚皮的不满,显是兴师问罪而来。
  不禁大感诧异,他入百弼庄一月余,日与白彦虎相处,与诸葛荣等谋面极少,而诸葛荣每次见到他态度均颇暧昧,既保持着表面的礼数,目光中却又似有怨毒愤戾之色,是以步能硕见他来势汹汹,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要有变故发生了。
  当下拱手道:“夤夜见访,不知诸葛兄有何要事?”
  诸葛荣冷冷道:“步兄,你演的好戏,做的好事!”
  步能硕愕然道:“诸葛兄此话何意?”
  诸葛荣怒道:“事已至此,你还敢支吾搪塞,你究竟有何图谋?”
  步能硕勃然变色,昂然道:“你这是审讯犯人吗?”
  诸葛荣道:“是又怎样?你冒名顶替,潜入本庄,显是有所图谋,本公子身为百弼庄少庄主,自然要问个明白。
  “否则不清不白地任你混在庄里,岂不养痈遗患,自贻伊戚?”
  步能硕不怒反笑道:“原来是为此。可惜你还不够分量,倘若要审我,换你师傅来吧。”
  诸葛荣一怒便欲拔剑,蓦然想到不是他对手,羞恼交迸,剑却没拔出来,悻悻道:“真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所为何来?”
  步能硕大惊,厉声道:“你知道什么?”
  诸葛荣见他愕然之状,大为得意,洋洋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小师妹而来,却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德性,倒癞蛤蟆想天鹅肉吃。”
  言下大是鄙夷不屑之意。
  步能硕心中稍宽,但提到白娥,却不禁心中怦怦乱跳。
  请葛荣见他不答,以为他已理屈词穷,愈发佩服自己洞烛幽隐、料事奇准之能。
  洋洋得意道:“怎么样,叫我猜中了吧,师妹早就说过你在途中便对小师妹觊觎非常,意存调戏,被小师妹以礼自持,薄施惩戒。
  “你本该知难而退,孰料狼子野心不死,又勾结了十几个瞎子,劫持两名师妹,意图逼我师徒就范。”
  步能硕怒道:“胡说八道,你还讲道理不讲?”
  诸葛荣故作讶异状道:“我不是在跟你讲道理吗?你且莫急,待我将你阴谋一一揭破,看你如何饰非文过。”
  步能硕强抑怒气道:“我今日任你说个够,然后到你师傅那去评评这个‘理’字?”
  诸葛荣不屑道:“你也配讲‘理’字?那日你一计不成,二计又生,与那些瞎子串演了一出苦肉计,可惜你瞒不过本少爷的利眼。”
  步能硕听他说至此处,心中已了然,知道他现下突发此举,不过是出于嫉妒。
  一者诸葛荣当日一招之下便被几名瞎子擒往,而他却顶住了十几名瞎子取手进攻,二人年岁相若,武功修为却是天壤之别,这已足够令诸葛荣羞恼交集的了。
  二者白娥必将他与白娥初见时失态的情景大加渲染,白娥虽则性格泼辣,刁蛮任性,却是貌比仙人,诸葛荣必是觊觎已久。
  他既以百弼庄少庄主自命,又是白彦虎的衣钵传人,这乘龙快婿一席自是非他莫属了,步能硕却无意中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自然对诸葛荣构成莫大的威胁。
  有此二者缘由,诸葛荣能对他以礼相待,衔恨隐忍一月之久,虽说慑于师傅严命,却也算有修养的了。
  言念及此,步能硕愤懑不平之气略减,倒有些怜悯诸葛荣了,自己也隐隐似有负疚感,一时竟尔无言可对。
  诸葛荣又道:“鬼手秀才虽说声名狼藉,却也出自德容郡主门下,是本庄现聘的西席老夫子,你半途中施加暗算,既得罪了德容郡主,也是对本庄的不敬。
  莫说是一个人,便是本庄养的一条狗,旁人也无权踢上一脚。”
  步能硕冷笑道:“听你之言,似是要为鬼手秀才报仇了?”
  诸葛荣道:“是又怎样?”
  步能硕负手于后道:“是便请动手。”
  说到动手,诸葛荣倒是十分忌惮,倒也并非怕自己吃亏。而是怕事情闹大了,师傅面前无法交代。
  是以他沉吟片刻,强忍怒气道:“姓步的,不论怎样说,那天的事我两位师妹毫无损伤,本少爷也不过为已甚,你乖乖的走路,自此以前一笔勾销。”
  步能硕大笑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不过是要撵我走,这有何难,倒如此煞费唇舌,痛痛快快说话就是了。”
  诸葛荣喜出望外道:“你真的肯走?”
  步能硕哂笑道:“百弼庄就算是天堂,步某也不会赖在这里,待我与令师辞行后,连夜便走。”
  诸葛荣忙道:“无需辞行,我师傅正在练功,打扰不得,我替步兄打点行装盘资,我亲自送步兄到杭州去。”
  步能硕道:“多谢了,不过在下行装简单,无需打点,银钱也还未至匮乏,更不用相助。不过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尚望俯允。”
  诸葛荣不虞他如此爽快,喜得无可无不可,没口子道:“步兄请说,不论你有何要求,我只消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步能硕道:“在下欲与少庄主印证三招掌法。”
  诸葛荣愕然道:“步兄这是何意?”
  步能硕道:“我本为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大手印掌法而来,岂能入宝山而空回。少庄主莫怕,在下志在切磋,不会伤人的。”
  诸葛荣登即恼怒,冷冷道:“既然步兄执意如此,尊敬不如从命,步兄不妨全力施为,不必怕伤了我。”
  说罢面容顿敛,肃然站立,默运功力,缓缓提起手掌,掌心微凹处已泛赤红。
  步能硕也不敢过于托大,虽见那日诸葛荣一招间被几名盲人制住,也许是过于轻敌,临战经验不足,并不表明他内力的深浅,白道第一高手的高弟毕毫不是易相与的。
  他提足功力,默运师门心法,缓缓将内力运至掌上,他知道诸葛荣绝非心地良善之辈,不发则已,一出掌必是乾坤一掷之击。
  而他又声言不伤他诸葛荣在先,自不能片刻间即便即食言自肥,这第一掌倒需以七成功力防守,好在他只是意欲试深大手印掌法的类别,以释怀疑,并不着意掌法之高低、内力之高下。
  两掌相交,波的一声轻响,两人各自退后。
  步能硕退了一步便即站住,细细体味诸葛荣掌力类别,凝神思索。
  诸葛荣连退了三步方始站住,只觉自己这一仿佛击在棉花上,软软的浑不受力,而反弹力又綦巨,一掌之下,已然高下立判。
  步能硕摇摇头,喝道:“好掌力,再来。”
  诸葛荣大怒,以为步能硕摇头是蔑视自己的掌力,羞辱殊甚,想也不想,全力一掌发出,砰的一声,诸葛荣如箭矢般反弹出去。
  又是一声巨响,诸葛荣反弹到墙上,不虞板壁甚薄,竟尔撞出个窟窿,仰天摔了出去,霎时间血气逆行,头晕脑胀,站立不起。
  步能硕不虞有此,浑然不解,直感匪夷所思。
  原来诸葛荣第一掌虽是全力而为,却心存顾忌,内力发出时不敢尽数倾泻,倒是防守的力道为多,是以虽不胜,反弹力却不甚巨。
  第二掌却是不留余地。可惜他与步能硕内力相差太多,犹如海水打在堤岸上,用力愈大,反击力愈巨。
  忽听得一人击掌道:“好。”
  步能硕循声望去,却是白娥推门而入,甚是欢愉。
  诸葛荣甫从坏壁处钻过,一见白娥,登时如中雷击。
  他原为独得白娥芳心,方背师暗逐步能硕,惟恐白娥因步能硕救她一次而暗生情愫,不意竟尔闹了个灰头土脸,又全落入心上人眼里,不由得羞惭无地。
  步能硕一见白娥,一股热血涌上脑中,两耳嗡嗡作响,也呆怔住了。
  白娥娇笑道:“咦,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不是还有一掌未比吗?我来做仲裁,且看谁的掌力高。
  “师哥一向目无余子,今日也遇到对头了吧。”
  诸葛荣羞愤欲死,再无顾忌,虎吼一声,直攻而前。
  步能硕见他两目皆赤,状如疯虎,竟不敢直撄其锋,闪身避开。
  诸葛荣一仆之下走了空,他已是心神迷乱,全然无防范应变之能,“砰”的一声,又撞破另一处板壁,摔跌出去。
  白娥笑得直打跌,道:“师哥,你不与人赌胜,专为难墙壁作甚。
  “不过这一头的力道也真不弱。”
  步能硕微感诧异,没想到白娥居然对她师哥毫不关心,同门之谊凉薄如斯。
  诸葛荣在外嚷道:“姓步的,有胆子出来与少爷大战三百合。”
  步能硕对诸葛荣虽无敌意,但他点名搦战。自也不能怯战回避,何况白娥在侧,更不肯扫了颜面。
  其时夜雨初停,月色光霁,庭院中花香浮动,树影婆娑。
  诸葛荣持剑在手,不待步能硕走近,已然剑发雷霆,上手便是师门绝学四十九式“惊鸿剑法”。
  步能硕舞杖迎敌,甫过十招便已骇然心惊,暗道这套惊鸿剑法果然了得。
  诸葛荣虽在急怒丧智之中,这套剑法却是练得熟极而流,施将出来中规中矩,法度具存,剑法的威力亦不可小觑。
  步能硕功力虽高,在诸葛荣一轮猛攻之下,也只得退取守势。
  杖影翻飞,将周身上下护得密不透风。
  霎时间两人交换了五十余招,诸葛荣使尽浑身解数,意欲将步能硕斩于剑下。
  叵耐步能硕守得严密之极,木杖既重,震得诸葛荣手臂酸软,气力不继。
  步能硕并不趁机反攻,只盼他知难而退,也免得毫无来由结一生死冤家。
  白娥为人最是争强好斗,见二人斗得风尘滚滚,煞是热闹,喜得心花怒放,拍手喝彩不绝。
  她对于孰胜孰败殊不着意,只盼两人斗个不休,有热闹看便于意已足。
  不想她这一闹,诸葛荣纵有罢手之意亦已不能退出,他长吸一口气,调匀气息,左手剑诀斜引,右手剑分心刺到,内力灌注之下,长剑发出阵阵龙吟声。
  步能硕见他迹近拼命,心下不住价叫苦,举杖封格。
  一边道:“少庄主,咱们收手吧。”
  诸葛荣置若罔闻,只管一剑又一剑的狂劈乱刺。
  步能硕也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闹得手忙脚乱,又狠不下心肠以重手反击,只得连连倒退,避其锋锐。
  正没做理会处,甬道上大踏步走来一人,高声喝道:“住手。”
  步能硕听音便知是白彦虎到了,心头一轻,疾封三杖,飘身后退。
  诸葛荣见师傅到来。
  杀气立馁,收剑退下。
  白彦虎面罩严霜,厉声道:“荣儿,你怎的深更半夜和步先生交起手了?这是百弼庄待客之道吗?”
  诸葛荣嗫嚅道:“师傅……”垂头不敢仰视,心知此番难逃责罚。
  白娥娇笑道:“爹,师哥与步先生切磋一下武技,您又何必生气。”
  白彦虎怒道:“切磋武技有如此凶狠的吗?
  “荣儿,你老实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娥见父亲动了真火,不敢深劝,吐吐舌头,瞅向步能硕,示意他为诸葛荣缓颊。
  步能硕笑道:“庄主,委实是小可要与少庄主印证武功。并非争强斗狠,怪不得少庄主。”
  白彦虎不明实情,他只是闻声而出,但他经事既多,情形一入眼中便明了十之七八,听步能硕解释。
  依然不甚相信,却也不便细究隐清,便放缓语气道:“切磋武技诚属我辈本分中事,步先生处处容让,荣儿却死缠乱打。成何体统?”
  步能硕笑道:“哪里是小可容让,少庄主剑法精绝,倒是小可不敌,犹幸少庄主不施辣手,小可方得支持许久。”
  诸葛荣大感意外,他以为步能硕必会告他恶状,不想他反为自己解围,愕然不已,待见白娥向步能硕微笑示谢,又妒火焚心,怨毒愈甚。
  知徒莫若师,白彦虎对诸葛荣的心性自是再熟稔不过了。
  但他爱此徒如子,自己膝下无子,对诸葛荣期望甚殷,望他日后承继自己衣钵,光大门户。
  是以虽知他理屈,犹不忍深责,既然步能硕一再遮掩,便顺势道:
  “荣儿,步先生虽与你年岁相若,却是为师忘年之友,你凡事不可失了礼数。”
  诸葛荣道:“徒儿记住了。”
  步能硕道:“庄主,小可适才已向少庄主辞过行了,庄主在此,小可正好禀明,小可因有一事要办,不得追随庄主左右了,西席之位尚望庄主另择贤明。”
  白彦虎惊道:“步先生怎么要舍我而去?”
  霎时间已然明了诸葛荣与步能硕争斗之因,不由得暗恨诸葛荣因妒偾事。
  白娥也奇道:“你呆的好好的,为何要走?敢莫是我们怠慢了你?”
  步能硕叹道:“庄主本聘的是鬼手秀才崔得彪,小可只因仰慕庄主风采,又无缘自进,适逢鬼手秀才于途中,鄙恶其人,便杀之而冒名。
  “现今思之,用意虽善而计亦拙矣,庄主虽不见责,步某何颜复居庄内。
  “本欲一走了之,不想惊动了庄主。”
  白彦虎道:“步先生,老夫知你有难言之隐,老夫也无权过问你的隐私,鬼手秀才一事无足论,步先生何须耿耿于怀。
  “不过老夫不敢强你所难,如你一定要走,老夫也只有扼腕叹息了。”
  白娥道:“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泼过你一杯酒,你至今还记恨我?”
  一提此事,步能硕赧然汗下,忙道:“不是,不是,委实是我有事在身,庄主和白姑娘过虑了。”
  恰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闷哼,白彦虎眉毛轩扬,喝道:“谁?”
  话音未落,一只宿鸟扑愣愣飞起,盘旋空中不去。
  白彦虎飞身过去。
  步能硕此时方见到白彦虎显露武功,大为叹服。
  但见他腰腿不动,人已如离弦箭般射了出去,当真是动如脱兔。
  一株矮树下,一名庄丁已被点倒地上。
  白彦虎俯身查视,便知是被重手法点中死穴,一指毙命。
  白彦虎倒吸了口冷气,不意下手的人指力如此高明,一指追魂,指力造诣高妙如斯的并不多见。
  他思索着会是哪位高人潜入庄内,居然对庄丁施此辣手,可已其心地歹毒,无所顾忌。
  步能硕失声道:“追魂指?”
  白彦虎道:“正是,这种指功自一指追魂谭渊故去后,不见于江湖二十余年,没想到此时重见。”
  诸葛荣问道:“谭渊传人是谁?”
  白彦虎叹道:“谭渊并无传人。”
  白彦虎回转头道:“娥儿呢?”
  步能硕回目四顾,果然没见到白娥。
  诸葛荣:“师妹刚刚还在我身后,到哪里去了?”
  突听得一声女人的惊叫,听声音便知是白娥。
  步能硕心胆俱裂,想也不想,疾冲过去,转过几柱桂树,却见白娥惊恐万状,浑身觳觫。
  步能硕四顾无人,诧异莫名,冲到白娥身旁问道:“白姑娘,你怎么了?”
  白娥见他到来。犹如溺水之人捞到了根稻草,一把死死抓住他道:“蛇,蛇……”
  步能硕顺着她目光望去,果见一条眼镜蛇从草丛中蜿蜒昂起蛇头,兀自吐须长嘶。
  步能硕先前以为又有人劫持白蛾,是以只顾寻人,却并未注意到这条毒蛇,即便看到,也不会认为一条蛇能将刁蛮胆大的白姑娘唬到如此模样。
  当下笑道:“别怕,看我的。”
  他伸杖过去逗引毒蛇,那蛇昂首使咬,步能硕杖头疾点,恰点在毒蛇七寸处,内力到处,无异于刀砍剑斩,那蛇登即瘫委于地,蠕动几下便即死去。
  随后赶到的白彦虎“咦”道:“这里哪来的毒蛇?”
  诸葛荣见白娥偎伏在步能硕怀中,娇喘不已,恨不能将步能硕撕成碎片,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毒蛇。
  白娥见蛇已死,父亲和师兄已到,方回复常态,蓦然省觉自己伏在步能硕怀中,忙挣身出来,娇羞万状。
  步能硕虽软玉在怀,反生出莫大的恐惧。
  俨若怀中揣了条眼镜蛇,不知如何是好,又如同置身云端,飘飘浮浮踏不着实处,脊背上汗已透衣。
  白彦虎心思尽在那条死去的眼镜蛇上,殊未理会三人各自情状。
  他沉思片刻,喝道:“是铁血帮哪位朋友光降,请现身相见。”
  这一声断喝直震得远处山谷嗡嗡回响,语音久久不绝,园内宿鸟惊起,乱作一团。
  不多时,总管郑永坚喘吁吁赶到,显是在梦中被惊醒,神态惶恐,兀自不知出了何事。
  白彦虎吩咐他叫醒庄中所有庄丁,执事人员,大搜庄内,闹腾了一夜,却一无所获,来人早已鸿飞冥冥了。
  经此一闹,步能硕却是没能走成。
  他在庄内无所事事,每日赏花饮酒,与白彦虎讲谈武学,倒也优哉游哉,乐此不疲。
  这日夜里,他刚要上床歇息,忽闻房顶有细微的脚步声,似是有夜行人经过。
  他不暇细思,推窗而出,跃上屋顶。
  是日浓云蔽月,星光隐没,丈外不辨物事。
  步能硕目力奇佳,隐约见到前面房顶上隐约有条人影忽起忽伏,便纵身跟了上去。
  他不欲惊动夜行人,是以远远蹑在后面。
  前面那条人影忽尔分花拂柳,忽尔穿房越脊,显是对庄内路径颇为熟悉。
  约摸一顿饭的工夫,那条人影来至一堵影壁下,忽然不见了。
  步能硕急趋几步,左右巡视,那人似是借土遁走了,全然不见踪迹。
  步能硕直感匪夷所思,断定蹊跷出在墙壁上,手摸了半晌,果然找到一个暗门。这暗门与墙壁接合紧密,倘非被人拉开条细缝,纵在白天也瞧不出来。
  他不及细想,拉开暗门钻了进去,里面是条仅可容身的巷道,黑黝黝的没一点光亮。
  步能硕有心退出,在这等窄厌过道中,倘遇偷袭,全无回旋之地,可谓险地。
  他尚未思忖明白。忽见极远处似有一丝光亮,他运功查察巷道内并未暗伏有人,少年心性,不免好事,更欲查明那夜行人究欲何为,便继续前行。
  走了约有半里许,一门矗然入目,门缝中透出光亮来。
  他犹豫片刻,便拉开门。
  却见厅堂轩敞,红烛高烧,一榻一几,四壁萧然。
  他猛可里醒悟到,这必是百弼庄的密室,瞧其范式似是练功打坐的静室。而那夜行者却没有踪迹,不知藏于何处。
  他心思缜密,雅不愿窥人隐私,何况高人静坐养气之所在素为禁地,纵然子女弟子,非呼唤亦不得擅入,他虽系追敌至此,终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方欲原路返回,眼光瞥处,却见几案上放着一具长弓,他蓦然间似被什么物事攫住了,心几为之不跳。
  霎时间他恍若失智,不由自主地向几案上走去,中了梦魇一般。
  甫欲触到那无弦弓,陡然间一股利风袭至,步能硕本能地一闪,立知遇到强敌。
  只听得一声断喝:“好贼子。果然是有心人,枉费我待你一片好心。”
  步能硕忽若梦醒,却见白彦呼喊立于身侧,杀机毕露,步能硕嗫嚅道:“庄主,我……”
  白彦虎怒道:“你什么?看掌。”掌出罡风,席卷而至,沛然莫可抵御。
  步能硕心知受人愚弄,以致身蹈陷阱而不知,此时纵欲解说也已无济于事。
  他身躯疾转,堪堪避过三掌,他不欲与白彦虎为敌,夺路便逃。
  白彦虎喝道:“哪里走?”前掌甫发,后掌继之,又是三掌,这是白彦虎大手印绝学“阳关三叠”。
  大手印一掌已有开碑裂石之威,三股掌力合于一处,击在步能硕背上。
  步能硕已逃出三丈开外,蓦感后心如被巨木撞中,登时人如纸鸳,飞射出去。
  虽中重创,他兀自保持一线清明,手足并用,爬出巷道,甫跃过高墙,一口鲜血喷溅而出,便即人事不醒。
  第五章:香狐美人蛇蝎心
  松涛盈耳,灯影摇红,是一个宁静的深夜。
  步能硕奋力撑起疲乏的眼皮,向四周茫然地打量着。
  窗明几净,壁间挂着竹禅的几幅山水,看样子像一个普通的客房。
  窗前坐着一位姑娘,斜倚在一张木椅之上,两条松松的大辫子抛在身前,随着酥胸做着有规律的起伏。
  春夜,还带着几分轻寒,她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衫,那小巧樱唇之旁,还孕育着一丝笑意。
  此地不是闺房,她自然不是此间的主人,那么她为什么倚椅假寐而不去歇息呢?
  还有,白彦虎一记铁手印,使他身负重伤,难道这位青衣姑娘,就是他的救命之人不成?
  不管怎样,他必须问个明白,伸手一按床沿,就待挺身坐起。
  起身不足一尺,他又倒了下去,铁手印果然歹毒,白彦虎那一掌,已使他失去一切。
  锥心蚀骨的痛苦,沉重无比的打击,这些都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他全身在冒着冷汗,却没有发出一声轻哼。
  “啊,你醒来了?”
  他终于惊醒了那青衣姑娘,在一声关切的询问之后,她像风一般奔到床前。
  “姑娘……”
  “嗯!”
  “是你救了在下?”
  “我哪有这份能耐。”
  “那……”
  “救你的是咱们夫人。”
  “你们夫人?”
  “是的,你先歇着,小婢要去禀报夫人了。”
  娇躯一拧,青衣姑娘闪身奔出房去,他瞅着那消失的背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烛光在轻轻的跳动着,他似乎又瞧到十年前一段悲惨的往事。
  “恶贼!少爷跟你拼了。”
  他梦呓般的狂呼着,双目充满了红丝,不管他伤势如何沉重,他竟然挺身坐了起来。
  “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伤势如此之重,千万冲动不得。”
  一对纤纤玉手扶着他雄健的双肩,那吹气如兰的樱唇,在婉转而亲切的劝慰着。
  步能硕呆了一呆,目光一抬,向那双玉手的主人瞧去。
  她是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妇,从头顶到脚尖,可以说没有一处不美,没有一处不散发着一股扣人心弦的热力。
  此时更是目光流转,媚态横生,两个小巧的梨涡,荡漾着迷人的笑意。
  步能硕目光一垂,冷冷道:“你是谁?”
  适才在木椅上打盹的青衣小婢,说道:“是咱们夫人。公子能够不死,咱们夫人却差一点丢了性命。”
  步能硕道:“原来是夫人救了在下,大恩不敢言谢,在下必有一报。”
  夫人道:“这么说小兄弟就太过生分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她放开双手,在他床前坐了下来,青衣小婢跟着捧来一碗参汤道:
  “公子!这是咱们夫人亲手做的参汤,你快趁热喝了下去吧。”
  步能硕微一迟疑,终于接过参汤喝了下去。
  夫人柳眉一展,嫣然一笑道:“小兄弟贵姓?怎么跟白彦虎结下梁子的?”
  步能硕道:“在下步能硕,与庄主只是……慕名求见而已。”
  夫人面色微变,青衣小婢却怒哼一声道:“咱们主婢冒生命的危险救你,你竟不肯说出一句由衷之言!”
  步能硕淡淡道:“姑娘如此相责,在下就无话可说了。”
  青衣小婢一哼道:“那是说咱们冤枉你了?”
  步能硕道:“事情确是如此。”
  青衣小婢道:“我问你,人人都有一个姓名,你为什么不能说?”
  步能硕尴尬的一笑道:“在下原来就叫做步能硕,并没有欺骗姑娘。”
  青衣小婢一怔道:“天下竟有如此奇怪的姓名,倒真是一件闻所未闻之事,好吧!就算你叫不能说,那慕名求见似乎有点解释不通?”
  步能硕道:“慕名求见,以武会友,在江湖之上,应该是司空见惯,你说是吗?姑娘。”
  青衣小婢双眉一挑道:“你知道咱们是谁?”
  步能硕道:“在下正要请教
  青衣小婢道:“你既是武林中人,必然知道香狐美人了。”
  步能硕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令狐香么?在下有过耳闻。”
  青衣小婢道:“令狐香就是小婢的主母,你应该感到一份荣幸。”
  步能硕啊了一声,冷漠的目光向坐在床前的令狐香瞥了一眼,他那面颊之上,还是一寒如冰。
  青衣小婢神色一愕道:“面对绝代美人,阁下居然能无动于衷,如若不是英雄,必然是一个冷血动物了。”
  令狐香淡淡道:“不要说废话了,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也好叫别人有一个选择。”
  语音一落,缓缓立起身来,莲步轻移,柳腰款摆,径自走出房去。
  青衣小婢叹息一声道:“天道无常,红颜偏多薄命。
  “你说那命运之神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步能硕道:“天意难测,姑娘的问题在下难以作答,咱们还是谈谈现在吧。”
  青衣小婢面色一肃,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步能硕道:“希望姑娘赐告。”
  青婢道:“百弼山庄。”
  步能硕心头一震,忽然仰天长笑,说道:“原来在下是阶下之囚,姑娘何必浪费恁多的唇舌!”
  青衣小婢冷哼一声道:“咱们如若将你当做阶下之囚,你还能活到现在?”
  步能硕道:“那在下就不懂了,姑娘何不说个明白。”
  青衣小婢幽幽一叹道:“家主母以绝世风姿,下嫁给百弼庄主……”
  步能硕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青衣小婢一哼道:“如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值得庆幸,那么人世之间就不会再有不幸之事了!”
  步能硕冷冷道:“当鲜花枯萎之后,与牛粪又有什么分别?”
  青衣小婢大怒道:“那你就去当牛粪好啦。”
  步能硕道:“可惜在下没有这等艳福。”
  青衣小婢似乎想不到步能硕说起话来竟是如此蛮不讲理,她气得两颊铁青,却半晌作声不得。
  良久,她才面色稍霁,哼了一声道:“你知道白彦虎是怎样一个人物?”
  步能硕道:“威慑四海,领袖群伦,武林绝顶高手,当今一代人杰……”
  青衣小婢撇撇嘴道:“够了,够了,还是让我告诉你吧。”
  她清了一下嗓门,接道:“你如果知道他勾结官府,残害忠良,你就不会如此推崇他了。”
  步能硕道:“此话当真?”
  青衣小婢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了?你不是杀了一个姓崔的么?
  “想想看,当朝郡主,为什么会向他推荐一位师爷?”
  步能硕错愕半晌,道:“姑娘说得不错,这老贼……”
  青衣小婢道:“这老贼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家主母希望公子能够跟咱们合作。”
  步能硕道:“姑娘主婢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在下无不遵从。”
  青衣小婢道:“公子已服下家主母的疗伤灵丹。
  “两三日内伤势必可痊愈,公子歇息吧!小婢不打扰你了。”
  步能硕道:“姑娘请。”
  青衣小婢道:“我叫小秋,咱们今后是一家人了。
  “别再姑娘姑娘的,那多别扭。”
  嫣然一笑,娇躯一拧,俏丫头像掠波剪燕般飞了出去。
  夜色更深沉了,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步能硕呆呆地瞅着窗外,脑海中是一片迷茫。
  就江湖传言,白彦虎气量稍嫌窄厌,但与大节无亏,数遍黑白两道,仍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固然怀疑白彦虎是他的仇家,却不相信这一代人杰竟是一个勾结官府,残害忠良的无耻的小人。
  可是,他却杀了一个公然调戏妇女的家伙,而那人也确是德容郡主向百弼庄所推荐之人。
  如若那白彦虎当真是一个伪善的巨奸,此人城府之深就有点太可怕了。
  还有,他被白彦虎所伤,救他的却是百弼庄主的夫人,这已经够不近人情的了,而他养伤之地,仍在百弼庄院之内,难道这位庄主夫人竟将全庄之人视若无物?
  再说,香狐美人令狐香仍以庄主夫人自居,夫妇之间,何以会有势难两立的仇恨?
  至于令狐香么?她不仅美得出奇,一身功力,也名震江湖,如若她当真有暗害白彦虎之心,以夫人之亲,白彦虎似乎不可能活到今日,那么,借重他这位外人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但,令狐香救了他,是无可置疑之事,要他合作图谋百弼庄也是事实,他反复推敲,依然想不出一个足可征信的合理解释。
  最后,只得长长一吁,闭目调息起来。
  第二天,他没有见到令狐香,伤势却已大为好转。
  第三天他已经全部复原,当小秋送来早餐之时,他已着好衣衫,在焦急的等待了。
  “小秋姑娘早。”
  “啊!你痊愈了!恭喜你。”
  步能硕道:“这都是庄主夫人及姑娘所赐,在下十分感激。”
  “不必客套,家主母今后还要仰仗公子呢!”
  “好说,庄主夫人呢?在下希望和她聊聊。”
  小秋道:“她出庄去了,来日方长,她会来请公子的。”
  “那么……”
  “吃吧。公子!别让早餐凉了,有话待会儿再说。”
  抛给他一记甜笑,小秋便转身阖门而去,步能硕口齿微动,终于忍了下去。
  小秋没有来收拾碗筷,他忽然感到片刻难安。
  装了满肚子疑问,置身狼虎之窝,他自然无法安心了。
  “走,出去瞧瞧,纵然斗不过白彦虎,脱身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做了这样一个决定,脚下一挪,径向门外闯去。
  门外有一间小小的佛堂,黄幕低垂,瞧不出供的是什么神灵。
  没有香烟,没有人迹,这间佛堂显得出奇的宁静。
  他纵目四顾,发觉神座的左侧有一道门户,及用手一推,那木门竟反锁起来。
  是为了安全?还是将自己当作囚犯了,他呆吴的立在门后,有点进退不得。
  “咳,公子!你怎么啦?”
  不必回头瞧看,他知道必是小秋。
  “我想出去瞧瞧,行么?姑娘。”
  话说得不算难听,语气却冷得令人发抖。
  小秋一声轻叹道:“行。唉,我早就跟夫人说过,但她偏是不信……”
  步能硕猛一转身道:“此话怎讲?”
  小秋说道:“这有什么不懂的,难道你不是男人?”
  步能硕道:“姑娘越说越玄了,我自然是男人,男人有什么不对?”
  小秋大声道:“只知有已,不知有人,这就是男人,你知道么。”
  不错,出去瞧瞧,闯了祸大不了撤身一走,那么救他性命的主婢,又该怎样善后?
  面色一红,兜头一记长揖,道:“对不起,姑娘,我实在闷得难受,才……”
  一只又白又嫩的柔荑,轻轻握着他的右手,那美得像星星的明眸,抛给他一记白眼,接着扑哧一笑道:“夫人就快来了,你如果闷得慌,咱们来磕磕牙。”
  他被牵了进来,又回到养伤斗室之中。
  小秋请他坐在榻上,道:“说吧!你那一点不舒服。”
  步能硕尴尬的一笑道:“姑娘说笑话了,在下很好。”
  小秋目光一转,道:“那就谈谈你吧!你当真叫不能说?”
  步能硕道:“在下姓步,步履的步。能够的能,硕果仅存的硕。”
  小秋道:“天下竟有这么个怪姓?从没听人说过。”
  步能硕道:“当年晋大夫步杨食采于步,遂以步为姓。
  “后魏步鹿根也以步为姓,只因家族陵替,人丁不旺而已。”
  小秋道:“敢情姓步的还大有来历,小婢当真失敬了。”
  一顿接道:“依小婢猜想,公子的师门也可能不同凡响,是么?公子。”
  步能硕淡淡道:“人说姑娘家多幻想,我看你是在想入非非了。”
  “小秋丫头并没有说错,是兄弟你太谦虚了。”
  随着话声,令狐香已经慢步而入,她向步能硕深深一瞥道:
  “兄弟伤好了,咱们应庆祝一番才是,小秋,快去准备一点酒菜。”
  步能硕立起身形,抱拳一礼道:“救命之恩,还未报答,庄主夫人如此客套,在下实在承当不起。”
  令狐香道:“兄弟这般说法,是将姐姐当作外人了。”
  她忽然面色一惨,那水汪汪的一双明眸,竟洒了几滴晶莹的泪水。
  步能硕连忙道:“在下不善言辞,请庄主夫人多多原谅。”
  令狐香幽幽道:“兄弟没有错,是姐姐的命太苦了!”
  步能硕不安地道:“在下有几句不当之言,希望庄主夫人不要见怪。”
  令狐香柔声道:“说吧,兄弟,姐姐不会怪你的。”
  步能硕道:“白彦虎名噪江湖,在当今武林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令狐香冷冷道:“嫁得如此一个丈夫,令狐香应该心满意足才是,对么?兄弟。”
  步能硕道:“在下是依常情推断罢了。”
  令狐香一叹道:“姐姐生不逢时,偏偏遭到常情以外之事。
  “唉!料不到贪图富贵、醉心名利之人,竟是如此的可怕。”
  令狐香究竟遇到怎样不平几的遭遇?
  事关别人的隐私,步能硕实在不便置喙。
  好在小秋送来酒食,他们的谈话,不得不暂告中止。
  一杯在手,令狐香几乎阴霾尽除,那双媚态撩人的明眸,向步能硕轻盈的一瞥道:“兄弟,姐姐敬你一杯。”
  步能硕道:“谢谢,在下不善饮酒。”
  令狐香柳眉一轩,说道:“兄弟是瞧不起姐姐么?”
  步能硕道:“庄主夫人言重了,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在下怎能恁不知好歹?”
  令狐香道:“不要说这些,兄弟,你如果当真瞧得起令狐香,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姐姐呢?”
  步能硕慨然道:“姐姐这般错爱,小弟遵命就是。”
  令狐香嫣然一笑道:“这才是好兄弟,来,咱们干。”
  步能硕干了一杯道:“姐姐!…”
  令狐香道:“什么事?兄弟。”
  步能硕道:“姐姐跟白彦虎……”
  “唉……”
  令狐香愁蹙春山,泪承双睫,她再干了一杯,才长长一叹道:
  “兄弟知道姐姐是怎样嫁给白彦虎的么?”
  步能硕道:“英雄爱美人,美人敬英雄,这是千古不移之理。”
  令狐香道:“是的,但美人也是女人,她除了敬重她的丈夫,还希望获得闺房之乐,燕好之私……唉……”
  提到闺房之乐,燕好之私,步能硕又傻了眼了。
  他深山习艺,在松风水月之间,消磨了二十寒暑,直待他踏入江湖,才知道女人是怎样一个长相和装扮。
  令狐香瞧他那茫然无措的神态,一丝喜悦的光辉,在她眼神中一闪而逝,接着面色一红,扭捏的“嗯”了一声道:
  “兄弟,姐姐说得太坦率了,咳,谁叫咱们是姐弟呢?
  “除了兄弟你,姐姐还能向谁倾诉!”
  步能硕感到令狐香与他越套越近,而她的语气似乎愈来愈甜,这也难怪,一个得不到闺房乐趣的少妇,自然会感到空虚而别谋出路了。
  但步能硕却面色一整道:“也许白庄主重视事业而疏忽姐姐了,不过,夫妇人之大伦。
  “姐姐只要妇道无亏。
  “相信白庄主会心回意转的。”
  令狐香费了不少心机,结果却换来一顿堂皇的教训,这位艳冠武林的美人,不由得神色一变。
  小秋咳了一声道:“公子说的虽是,但家主母青灯木鱼,长守空闺,她是不是有亏妇道,应该是不争之的事实。”
  步能硕道:“小弟出言无状,忘了外面那间佛堂了。”
  令狐香微微一笑道:“不要紧的,只要兄弟明白就是。”
  语音一顿,说道:“兄弟与白彦虎到底有什么仇恨?”
  步能硕道:“也许仇深似海,也许毫无关联。在没有获得证实之前,小弟实在不便奉告。”
  令狐香说道:“兄弟的师门,不能告诉姐姐的么?”
  步能硕道:“家师并非江湖中人。
  “说出来姐姐也不会知晓,何况小弟奉有严令,请姐姐原谅小弟苦衷。”
  令狐香道:“既然如此,姐姐不问就是。
  “其实,姐姐是惨遭白彦虎杀害的忠义之后,只是关心而已。”
  步能硕愕然说道:“白彦虎当真惨杀忠义之士么?”
  令狐香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如非丧心病狂,姐姐岂愿诋毁自己的丈夫!”
  步能硕道:“如此说来,那白彦虎真个死有余辜了。”
  令狐香一叹道:“据姐姐所知,有一群忠义之后,已查出其亲人是白彦虎所害,他们同仇敌忾,定于今晚到百弼庄索仇。”
  步能硕道:“这是白彦虎的报应临头了。”
  令狐香樱唇一撇道:“不是白彦虎的报应临头,是那群忠义之后自寻死路!”
  步能硕道:“怎么说?”
  令狐香道:“白彦虎的武功兄弟见过了,数年以前,在他那柄紫金刀下,从无十合之敌。”
  步能硕道:“姐姐记错了吧……”
  令狐香道:“姐姐没有记错,是兄弟受他欺骗了。
  “唉,一个功力绝顶之人,可以折枝当剑,摘叶伤人,紫金刀与白虹剑又有什么两样!”
  步能硕道:“可是小弟曾亲眼瞧见他使用紫金刀的功夫。”
  令狐香道:“这就是白彦虎的奸诈之处了,他分明发现兄弟藏身翠柏之上,在敌我未明之前,才故意隐藏实力,兄弟如不出手,那些灰衣盲人也绝对讨不了好去。”
  步能硕道:“如此说来,那些忠义之后,当真是自寻死路了!”
  令狐香道:“老贼心狠手辣,早有铲草除根之心,他们送上门来,自然求之不得了。”
  步能硕道:“不,姐姐!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令狐香道:“很抱歉,兄弟,姐姐实是无能为力……”
  步能硕道:“别这么说,姐姐!你还是百弼庄主夫人,阻止惨杀发生,你也有不可旁贷的责任!”
  令狐香神色惨然道:“姐姐若非阻止他残杀无辜,屡进诤言,也不致落得长伴青灯的下场了!”一顿接道:“在姐姐想来,除了兄弟,只怕再也找不出阻止惨案发生之人。”
  步能硕苦涩一笑道:“姐姐太抬高我了,小弟哪有此等能力!”
  令狐香道:“听我说,兄弟,白彦虎的功力比你高,但也不会高得大离谱,只要紧守门户,五十至七十招内,绝没有问题。”
  步能硕道:“那有什么用?七十招以后,还不是一个败局!”
  令狐香道:“够了,只要兄弟缠他五十招,姐姐就能将那些忠义之后拯救出来。”
  步能硕道:“姐姐不能消弭祸患于无形吗?
  “事先拦阻岂不更好!”
  令狐香道:“姐姐何尝没有婉言相劝,叵奈他们不肯相信,谁叫我是白彦虎的妻子呢?这自然怪他们不得。”
  步能硕道:“姐姐可曾想到当仇人见面之时,挽救更属不易?”
  令狐香说道:“姐姐想到了,也另有妥善安排,只要兄弟能缠斗白彦虎五十招,别的你就不必管了。”
  步能硕说道:“既然如此,小弟听凭安排就是了。”
  令狐香道:“谢谢你,兄弟,你休息一下吧!姐姐不打搅你了。”
  月挂中天,长空如洗,今晚的夜色似乎分外美丽。
  约摸二鼓将尽,百弼庄前忽然响起一片喊杀之声。
  步能硕方自一怔,小秋已劲装配剑,奔进客房道:
  “公子,想不到他们已经打了起来了,快跟小婢走。”
  步能硕道:“庄主夫人呢?”
  小秋道:“先去了。”
  步能硕不再迟疑,抄起拐杖,立即跟着小秋大冲出客房。
  当他投入夜空之时,才瞧出他养伤之处是一座小小的尼庵。
  百弼山庄就在箭地之外,喊杀之声听得十分真切。
  几个起落,他们已奔到斗场,步能硕举目一瞥,不由得满腹狐疑。
  令狐香不是说那寻仇者全是忠义之后么?
  大丈夫做事应该光明磊落,蒙起面孔算是什么呢?
  小秋见步能硕停步不前,遂咳了一声道:“百弼庄威慑江湖,他们虽抱必死之心,可不想祸延亲友。
  看,公子!白彦虎又劈死一个人了!”
  白彦虎不愧为当代武林的绝代高人,他现在使的是紫金刀,但刀刀见血,出手必然伤人,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得蒙面人横尸遍地。
  步能硕看得热血沸腾,口中一声长啸,挥杖向白彦虎扑去。
  正与白彦虎恶斗的三名蒙面人,似早有默契,步能硕刚刚扑到,他们立即虚晃一招,便同时避了开去。
  白彦虎并未追赶,紫金刀向怀中一抱,神态冷肃的静待来敌。
  当他发觉来人正是步能硕之时。忍不住面色一变道:
  “朋友原来是黑道的高人,老夫竟然看走眼了。”
  步能硕冷冷的一哼道:“黑道不乏忠义之士,白道何尝没有伪善的阴险小人。”
  白彦虎哈哈一阵狂笑,说道:“说得好,朋友请。”
  步能硕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阁下来日无多了,为何不修修来生?”
  白彦虎怒哼一声道:“老夫纵入地狱,也必须除恶务尽,出招吧!
  “小贼,别再浪费唇舌了。”
  这一声小贼,惹起了步能硕的怒火,拐杖一挺,向白彦虎迎胸点去。
  他是成心试探白彦虎紫金刀上的造诣,拐杖出手已用上八成真力。
  白彦虎功力已臻绝顶,纵是摘叶飞花,也可置人于死地,但一个惯于用剑之人,在改用兵刀之后。
  无论在习性上,招式上,不见得能发挥到用剑的火候。
  因此,他直点横劈,一连五招,每一招都像惊涛拍岸,在奇诡莫测的变化中,暗寓无穷杀机。
  然而,他狂猛的进袭,依然奈何对方不得,白彦虎身随刀转,像一条变化莫测的游龙,他那惊神泣鬼的连环五招,只将白彦虎迫退数步而已。
  五招一过,白彦虎立还颜色,振腕向前一推,一股雄浑无比的潜力,径向他迎胸压来。
  金光迫体,潜力如山,白彦虎根本无须使用什么招式,当今之世,谁能接下他这挥刀一击?
  现在他明白了,白彦虎在搏斗灰衣盲人之时,果然未尽全力,那么这位名震武林的百弼庄主,必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伪善之人了。
  令狐香言而有信,他不再存进攻之心了,弹身跳跃,连消带打,总算将那招搪塞过去,然后紧守门户,与白彦虎缠斗起来。
  他艰苦支撑着,确已达到缠斗白彦虎的目的。
  那股所谓忠义之后,却乘机全力进攻,于是百弼庄门下遭遇到无情的屠杀。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哀嚎,于荡漾的夜中分外凄厉,百弼庄门下,除了一女两徒及总管郑永坚,几乎横尸遍地,无一幸存。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忠义之后,怎能如此滥杀无辜?
  不管他们的仇恨多深,此等残酷的手段使步能硕大起反感,他一杖迫退白彦虎便待跳出战圈。
  但白彦虎一声痛哼,身形摇摇欲倒,同时当的一声脆响,紫金刀脱手跃了下来。
  步能硕大吃一惊,他不相信刚才那一杖会使自彦虎负伤,而且伤得如此之重。
  及举目一瞥,才发觉白彦虎的身旁插着一支刀柄,刀身已整插入体内。
  无怪白彦虎痛哼出声了。
  更使步能硕震惊的,是中刀之处,没有丝毫血渍,白彦虎的面色却已一片灰暗,显然,那刀身之上必然淬有剧毒。
  步能硕像中了当头一棒,有着被欺骗的感觉,他猛一旋身,冷冷道:
  “这是谁干的?”
  一声轻笑,令狐香妖躯袅袅,由蒙面人身后闪身而出,道:
  “谢谢你,兄弟,咱们终于制服这个恶人了。”
  步能硕面色一沉道:“是姐姐发的飞刀?”
  令狐香得意的一笑道:“不错,其实,应该归功于兄弟,如若不是你全力一杖,姐姐纵然十刀齐发……”
  步能硕一哼道:“很好,拿解药来!”
  令狐香愕然道:“做什么?兄弟。”
  步能硕道:“替白庄主疗毒。”
  令狐香一怔道:“这是怎么说?你忘了他是咱们的敌人了!”
  步能硕冷冷道:“我知道,但咱们做事必须光明磊落。”
  令狐香面色一变道:“无毒不丈夫,兄弟,你莫学那妇人之仁。”
  步能硕,“请你原谅,姐姐!这是小弟做人的信条。”
  令狐香身后一高一矮两名蒙面人忽然跨前几步,一左一右,向步能硕步步逼来,高的一晃掌中巨斧,叱喝一声道:
  “听活一点,小子,否则大爷要你尝尝斧头的滋味了!”
  步能硕哼了一声道:“看阁下这份气势,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
  使巨斧的蒙面人嘿嘿一笑,道:“你说对了,如若有人不知道贺兰双凶,他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步能硕冷冷道:“贺兰双凶果然是两位知名的人物,咱们相逢不易,好歹也要替受害人讨回一点公道,接招。”
  身形急闪,拐杖猛的一送,那蒙面人巨斧还未举起,咯的一声,他的喉头已穿了一个大洞。
  不待对方身体倒下,抽杖向后一扫,“砰”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插在另一飞身扑救的蒙面人右胁之上。
  咔咔两声,蒙面人贺兰双凶的尸身先后扑倒下去,他举手之间,便一连杀了两名凶名素著的恶魔。
  其余蒙面人见状大哗,一声呐喊,立有数人围攻过来。
  今狐香玉手一挥,阻止蒙面人的蠢动。
  娇叱一声道:“兄弟,你是要跟姐姐作对了?”
  步能硕道:“小弟不敢!”
  令狐香道:“那你还是姐姐的好兄弟。
  “此间的事你不必管了,快跟小秋回去歇息吧!”
  步能硕道:“对不起,姐姐,小弟还有几句言语必须向姐姐请教。”
  令狐香轻哼道:“咱们不能以后再说么?”
  步能硕道:“如鲠在喉。不吐下快,请姐姐多多包涵。”
  令狐香道:“你说吧!姐姐在洗耳恭听。”
  步能硕道:“姐姐当真是白庄主的夫人么?”
  令狐香道:“女人最重名节,姐姐怎能妄指他人是自己丈夫?”
  步能硕道:“既然如此,姐姐怎能不顾夫妻之情!”
  令狐香秀目圆睁,恨恨道:“老贼将姐姐遗弃尼庵,他何尝有半点夫妻之情。”
  步能硕道:“不管怎样,姐姐总是白庄主的妻子,请看小弟的薄面,将解药赐给白庄主吧!”
  令狐香恨声道:“好吧!兄弟既如此坚持,姐姐给他解药就是,不过,他必须答允姐姐的一个条件。”
  步能硕道:“姐姐请吩咐。”
  令狐香道:“条件很简单,不过兄弟应先考虑你作不作得了主。”
  步能硕一怔,暗忖:“这话不错,能否答允是别人的事,自己怎能包揽是非!”
  于是,身形一转,道:“白庄主……”
  白彦虎不愧为誉满武林的绝顶高人,虽身中剧毒。
  仍能临危不乱,并利用片刻喘息之机,将剧毒逼入右臂,此时双目一张,射出两股摄人心魄的精芒。
  道:“多谢少侠,但老夫不能答允。”
  步能硕愕然道:“为什么?难道……”
  白彦虎道:“贱人投靠老夫,原本就心存毒谋,老夫并未娶她,她却赖在尼庵不走……”
  令狐香娇叱道:“老贼找死!”
  玉腕一振,寒星双飞,两柄蓝汪汪的飞刀,直奔白彦虎的双目。
  步能硕并未回头瞧看,反臂一抄,随手一抖,噗噗两声轻响,一双想趁机偷袭白彦虎的蒙面人倒了下去。
  那两柄淬毒飞刀,齐柄插进他们的胸腔之上。
  令狐香勃然大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步能硕,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当真要忘恩负义不成?”
  步能硕道:“姐姐,你误会了,小弟是为你好。”
  令狐香道:“怎么说?”
  步能硕道:“谋杀亲夫,罪不可恕,姐姐不妨开出条件。
  “让白庄主考虑,千万不能做出遗臭万年之事。”
  令狐香纤足一跺,道:“好,教他交出‘无弦弓’,我给他解药就是。”
  “无弦弓”三个字,似乎是一记晴天霹雳,步能硕那喜怒无动于衷的面颊,忽然面色大变,双目精光湛然,呆呆地瞪着白彦虎。
  这位领袖武林的百弼庄主。也同样心弦狂震,他向令狐香鄙夷的一哼道:
  “老夫终于明白你用心了,可惜你找错对象了!”
  不待令狐香开口,步能硕冷冷接道:“那是说庄主并未获得‘无弦弓’了?但事出必然有因……”
  白彦虎忽然传音道:“此事说来话长,少侠如若相信老朽,咱们改日再作详谈。”
  步能硕也传音道:“很好,但阁下的毒伤……”
  白彦虎道:“当老朽发现那贱人存有毒念之时,除了疏远她,对她的毒刀也预备了解药,只是老朽此时无法使用真力,少侠如能让老朽师徒逃进庄内,便可无虞了。”
  步能硕道:“逃入庄内他们不会追进去么?”
  白彦虎道:“庄内辟有秘道,他们找不到老朽。”
  步能硕道:“好,我替你抵挡一阵!”
  白彦虎道:“如此,老朽先行谢过。”
  步能硕道:“不必,下次相见,也许咱们就是生死仇敌,阁下请。”
  白彦虎微微一呆,但他不便再说什么,一脚挑起紫金刀,转身一跃,快如疾箭,紫金刀以降尤伏虎之势,劈向转攻诸葛荣等的五名蒙面人。
  他无法过于使用真力,但这招左手刀法。仍然威猛绝伦,五名蒙面人一起被迫得倒退数步。
  一招退敌,他不敢丝毫怠慢,口中一声轻叱:“退。”
  领先径向庄门奔去。
  当白彦虎转身援救诸葛荣三人之时,已有四名蒙面人跟踪跃起,瞧他们那捷如闪电的身法,必然都有一身极高的武功
  但他们刚刚跃起,忽然劲风压体,重如山岳,他们心一凛,迫得倒翻而回。
  这出手的自然是步能硕了,他一杖逼退四人,身形同时像轻烟般一闪,跟着“砰砰”两声巨响,两名扑进庄门的蒙面人被他挥杖挑了出去。
  然后手横拐杖。据门而立,像一个威风八方的天神一般。
  令狐香不意步能硕临阵倒戈,反帮助白彦虎师徒逃进庄内,只气得银牙乱咬,娇声叱道:“上,给我毙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蒙面人一声暴喝,七八般兵刃一起向他招呼,还有几点蓝光,由侧面袭向他要害大穴。
  步能硕长啸一声,拐杖以江河倒泻之势疾挥而出。
  同时左掌疾扬,劈出一股刚柔相济的暗势,蓝光呼的一声,竟折向上空飞去。
  门前是兵刃断折之声,上空却响起几声哀嚎,他不仅使他当面的蒙面人全部失去兵刃,并借用令狐香的飞刀将几名想由屋面入庄的射落下来。
  蒙面人震于步能硕骇人的武功,一齐愕然止步,眼睁睁瞧着白彦虎师徒向庄内消失,谁也不敢再作追赶的尝试。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令狐香只气得两颊铁青,她推开众人,指着步能硕道:
  “小畜生!我要不将你碎尸万段,就不叫令狐香了!”
  步能硕说道:“小弟情非得已,姐姐请听我解释。”
  令狐香撇撇嘴道:“谁是你的姐姐?哼,令狐香不在乎多养一条狗,但瘸了腿的狗,姑奶奶可不欢迎!”
  语音甫落,纤掌猛挥,三条软带以怒龙出海之势,分袭步能硕的“玄机”及左右“期门”要穴。
  她这三条软带之上,各系着一柄蓝汪汪的淬毒短刀,不要说三刀全中,只要被她着上一下,就会立即中毒而亡。
  步能硕仰天一笑道:“令狐香!这可是你绝情断义,不认我这个兄弟的!
  “不过,姐弟之情虽断,救命之恩却不可忘,不管你居心如何险恶,步某还是饶你一次。”
  他说话之际,手中可没有闲着,拐杖上下翻飞,像一条难以捉摸的魔杖,令狐香的三柄短刀,蒙面人的十几件兵刃,没有一件能沾到他的衣角。
  待语音一落,拐杖翻江揽海,在身前划了一个半圆圈,一股无可抗拒的压力,将令狐香及蒙面人一起震退数步,然后一声长啸,身形冲霄而起,一闪之间,便像轻烟般的随风消失了。
  令狐香呆了一呆,道:“搜!”
  娇躯一拧,当先向庄内扑去。
  搜遍每一角落,不要说白彦虎父女鸿飞冥冥,连一个庄丁也寻找不到,令狐香一怒之下,放起了一把无情之火。
  百弼庄遭到了空前的大浩劫,这位武林泰斗。
  江湖朋友敬仰的一代大豪,就这么倒了下去。
  第六章:图霸假借安天名
  百弼庄的一把火,几乎使整个江湖,陷入动乱了。
  当代武林二帮、四大派在“二天谷”召集了一个“荡魔安天大会”,目的是诛除火焚百弼庄,杀害武林领袖白彦虎的独脚魔头。
  四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也是郊游射猎的最好时间,但关洛一带却不同于往昔,旅客之多,堪称前所未有。
  那些旅客之中,多数是挎刀佩剑的武林人物,他们全是来参与二天谷荡魔安天大会的。
  这般人荡魔未必热衷,竞技却兴趣颇浓,武林之中,谁不想扬名立万,借机会出出风头呢?
  江湖原来就是一个尤蛇混集的场所,趁机趟趟浑水的自然大有人在,因此,自晨至暮,关洛道上就已人如蚁行。
  日色刚刚偏西,酒楼上已坐满了人,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黄衣公子,面容够俊,只是眉目之间,蕴藏着一股凌人的杀机。
  楼梯还在响着,此时又上来三名大汉。
  领头的一袭长衫,手摇折扇,一派名士的装束,可惜獐头鼠目,天生一脸淫邪相,是一个令人瞧一眼就会感到恶心的人物。
  他身后跟着两名巨无霸似的庞然大物,此时再往楼梯口一站,当真威武无比。
  由于他们忽然出现,喧嚣之声,马上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几乎一起向楼梯口的三人瞧去。
  “啊,杨大侠……”
  “久违了,杨大侠……
  接着阿谀之声四起。
  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别看他獐头鼠目,关洛一霸杨元化可是一个跺跺脚,江湖震动的人物。
  就拿他身后的两名随从来说,龙城双熊西门兄弟,放眼江湖,很少有人敢于招惹这双煞星。
  现在高人宠临,酒楼生辉,无怪会有这么多人打招呼了。
  杨元化面含浅笑,拱拱手算是答了礼,然后目光一转,轻步快走径向黄衣公子的桌前走来。
  “借个光,朋友。”
  黄衣公子独据一桌。在座无虚席的情形下,这应该是最适宜的选择。
  但,黄衣公子剑眉一挑道:“对不起,请阁下另找坐处吧!”
  拿钉子碰关洛一霸杨元化。这位公子哥儿准是一个初出茅庐,没有见过世面的雏儿。
  不管怎么说,在大庭广众之中,这个人杨元化丢不起,他那淫邪的面颊上,立刻变了颜色。
  不待吩咐,龙城双熊的老大西虎已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小杂种,你找死!”
  声出人到,涌起一片劲风,一只蒲扇般的手掌,以擒拿手法扣向黄衣公子的肩头。
  黄衣公子背着包袱,佩着宝剑,自然也是武林人士,瞧气派,似乎有点来头,但要逃过西门虎的一记擒龙手,只怕有点不易。
  西门虎身大力猛,擒龙手已具有极高火候。
  铁手所至,足可开碑裂石,此时全力一抓,黄衣公子纵然不死,一身功力就难以保全了。
  “喀嚓……”
  果然一记落实,立即响起几乎全楼可闻的“喀嚓”之声。
  少年一时气盛,竟落得如此下场,人们不由为黄衣公子感到惋惜。
  “啊……”
  当人们定睛瞧看时,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西门虎那无坚不摧的一记擒龙手,是抓在一个筷筒之上,适才喀嚓之声,是竹筷断折所发出的声响。
  这位尤城双熊的老大,简直就是阴沟里翻船,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栽在一个年轻后辈手里。
  羞刀难入鞘,他动了真正的杀机,抖手一挥,断筷急如骤雨,猛向避到一侧的黄衣公子射去。
  同时一脚踢出,桌凳碗筷齐飞,双臂吞吐之间,一连使出五招杀着。
  “住手。”
  喊“住手”的是关洛一霸杨元化,西门虎虽是不愿,仍停手退了回来。
  适才一阵雨筷,五记绝招,只是将黄衣公子迫退一步。
  西门虎心有不甘,面颊上似显出一片激怒之色。
  杨元化却轻摇折扇,微微一笑道:“朋友的名号怎样称呼?
  “令师是那位高人?”
  黄衣公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元化笑容一敛道:“你一定要找死,我只好成全你了,此处地方狭窄,咱们到镇外去较量。”
  黄衣公子:“很好,阁下请。”
  镇外一片山坡,是一个理想的决斗场所,此时,万人空巷,都来参观这一场难得一见的高手搏斗。
  关洛一霸杨元化不失为一代大侠的风度,双手一抱,即向四周作了一个罗圈揖道:“这位朋友一再侮辱在下,各位必然有目共睹,杨元化如有失手之处,还请各位作个见证。”
  四周哄然叫好道:“对这等无知之徒,杨大侠尽管出手教训就是。”
  黄衣公子估不到杨元化会有这么一招,登时俊脸上就气得一片惨白,自然,他不必别人同情,更没有求人助拳之意,但如此一来,在气势上难免要逊色几分。
  他正待拔剑挑战,人丛之中,忽然挤出一位约有二十上下的蓝衫公子。
  “啊,你……”
  他,他是谁?听黄衣公子那惊喜的呼唤,蓝衫公子必是他素识的友人了。
  不错,他像一个人,步能硕。
  英俊得像完美无瑕的白玉,冷冽如令人发抖的严冰,除了步能硕,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这么一个特殊得扣人心弦的少年。
  “唉……”
  她不由得内心一阵黯然,道:“步能硕如若是他该多好!
  是的,步能硕少了一条腿,而这位蓝衫少年却是四肢皆全之人。
  但,他们怎么会如此相像?难道他们是孪生兄弟不成?”
  黄衣公子内心剧烈的震动,那蓝衫公子却已冷哼道:“表演完了吗?阁下。”
  他是对关洛一霸杨元化说话,杨元化一怔道:“朋友这是何意?”
  蓝衫公子道:“不平则鸣,如此而已。”
  杨元化哈哈一阵狂笑道:“很好,还有谁?”
  “还有我老人家,不过,你放心,我老人家只是做个证人罢了。”
  随着话声走出一个白发蓬飞,一身百补灰衣的老人,瞧年龄,总有六旬以外,但双目开阖之间,会射出两缕令人不敢仰视的炯炯神光。
  杨元化哼一声道:“尊驾又是哪位高人?”
  白发老人道:“我老人家只会教几个猢狲念念三字经,高人二字可担当不起,不过我东家斗鸡斗狗都少不了我这位仲裁,包管不辱没你就是。”
  这位名震关洛的一方霸主。
  确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物。
  他几乎气得七窍生烟,依然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哪位先来赐教?”
  龙城双熊的老大西门虎早已大吼一声,挥动一条九节钢鞭,挺身跃出道:
  “小杂种!来,让大爷超度你!”
  黄衣公子怒叱一声道:“找死!”
  长剑一撩,精芒如电,三朵耀眼的剑花,分袭西门虎的双目及喉结重穴。
  西门虎大喝一声,钢鞭一振,劲风厉响,鞭影带起重如岳的压力,猛向黄衣公子的长剑上砸去。
  黄衣公子挫腕旋身,身随剑走,腕脉轻轻一带,剑尖扫向对方的左肋。
  西门虎估不到黄衣公子变招这般神速,亟足尖倒踩,钢鞭下压,避招还击,使得凶险已极。
  “叭”的一声巨响,钢鞭扫得尘土激飞,他的招式居然走空了,而且腰际还传来一阵剧痛。
  他受了伤,伤势还十分之重,如果再深入几分,可能会连肠肚一起抖露出来。
  三招不到,名噪江湖的龙城双熊竟落得如此结局!
  关洛一霸杨元化固然心弦狂震,连四周围观之人也目瞪口呆,直感匪夷所思。
  龙城双熊的老二西门豹,也是使用八节钢鞭,他不管乃兄的伤势怎样,口中一声暴喝,抡鞭就向黄衣公子一阵急扫。
  还是蓝衫公子过意不去,取出一粒绿丸抛给西门虎道:
  “敷上这个吧,阁下。否则你就不能在江湖上混了。”
  听口气,蓝衫少年的那粒绿丸,可能是一种珍贵的疗伤灵丹,但西门虎不领情,挥掌一拍,绿丸倒飞,他哼了一声道:“老子死不了,别他妈的假惺惺。”
  蓝衫少年接回绿丸,浅笑道:“尤城双熊果然不含糊,杨大侠,咱们玩几手怎样?”
  杨元化道:“朋友,咱们似乎素昧平生?”
  蓝衫少年道:“江湖无名小卒,自然攀不上杨大侠这等高人。”
  杨元化道:“那么,朋友是那位黄衣公子的友人了?”
  蓝衫少年淡笑道:“阁下认为是的,就算是吧。”
  杨元化面色一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朋友是欺咱们关洛无人了!”
  在关中一带,关中一霸杨元化确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由适才在酒楼众人阿谀的一幕,此人必有不可轻侮的潜力。
  果然,他语音甫落,立有数十人涌进场内,一名年约五旬,背插长刀的老者向杨元化抱拳一礼道:“关中同道敬听杨大侠的吩咐。”
  杨元化还了一礼道:“谢谢陈大侠及各位兄弟的爱护,不过那位朋友既向杨某叫阵。
  “咱们总不能让人家失望,陈大侠请照顾一下西门兄弟,杨某就感激不尽了。”
  陈姓老者道:“老朽遵命”
  其实西门虎已经有人照料,要陈姓老者关顾的应该是西门豹。
  这位莽大汉钢鞭虎虎,乍看起来像是凌厉已极,但一晃十几招,莽大汉透出了一身汗水,却始终没有碰到黄衣公子的一丝衣角,如若不是黄衣公子时时拿目光瞧看蓝衫少年,莽大汉怕不早已落败了。
  此时陈姓老者率领十余人奔了过来,还未到达莽大汉拚斗之处,那位充证人的白发老者,忽然拦住去路,道:“怎么,你们要倚多为胜?”
  陈姓老者一哼道:“是又多样,你老儿也想插上一脚?”
  白发老者道:“什么叫插上一脚?老夫是证人,不公正老夫自然要管。”
  陈姓老者目光一斜,嘴唇一挑,冷声道:“废了他。”
  两柄刀应声飞扑而出,一左一右分袭白发老者的双肩。
  白发老者对那冷气森森的双刀,视若未睹,直待刀锋迫体,才双臂倏的一吐,脚下却一连滑出数步。
  那两名出手攻击的大汉,依然手举长刀,作势欲劈,不知就里之人,还以为他们在拼斗呢!
  自然,他们是被白发老者点了穴道,那一刀才无法劈将下来。
  点穴算不得武林绝艺,但那两名中年大汉,却是两位誉满关中的高手,白发老者一举手制住他们两人,关中群雄是栽了,纵然群打群殴,看样子也不过多几个伤亡而已。
  因此,陈姓老者长长一叹道:“咱们只是替朋友出力,希望阁下为关中同道留点情分。”
  白发老者道:“只要你们遵守江湖规矩,老夫并不想难为你们。”
  他并未向后瞧看,忽然反臂拍出两掌,那两名举着长刀的大汉感到轻风徐拂,穴道便已豁然而解。
  陈姓老者羞惭地率众退出场外,场中的战事也同时宣告结束。
  西门豹肩胛中了一剑,关洛一霸杨元化的折扇被蓝衫少年以空手入白刃的绝招所夺。
  关中群雄全军尽没,战火自然烟消云散了。
  这一场小小的误会算不了什么,不过江湖之上,讲的是恩怨分明,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可是那位黄衣公子却毫不理睬这些规矩,对拔刀相助的蓝衫少年只是瞧了一眼,身形一转,径自扬长而去。
  蓝衫少年呆呆地望着黄衣公子的背影,显出一副欲前又却的神色。
  “喂,发呆有什么用?咱们追!”
  蓝衫少年回头一瞧,见说话的正是那位白发苍苍、自任证人的老者,遂微微一咳道:“晚辈不想追了。”
  白发老者道:“不,那丫头太无礼,老夫非要她说个谢字不行。”
  蓝衫少年道:“她当真是女的……”
  白发老者一哼道:“她自然是女的了,要不你为什么这般热心!”
  蓝衫少年道:“前辈误会了,晚辈只觉得她有点……像……”
  白发老者一把扣着他的腕脉道:“少说点废话,再迟就来不及了。”
  这位老人家的一身功力真个惊人,他拉着蓝衫少年向官道疾驰,只觉两耳生风,有如腾云驾雾一般。
  驰出约莫两里,终于追到黄衣公子,不,应该说是黄衣女郎,她正在低头急走,似乎想在日落之前赶到朱集。
  白发老者带着一个人,好像落叶一般,轻轻贴近黄衣女郎的身后,道:
  “还早呢!姑娘,何必这般着急。”
  黄衣女郎心头一凛,娇躯一弹,横跃八尺,落地之时,已经面对白发老者以及蓝衫少年了。
  “又是你们……”
  瞧到发话的不是敌人,她的戒备已松驰了,但柳眉轻皱,语气中也显得出他们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道:“怎么?你想过河拆桥?”
  黄衣女郎道:“此话怎讲?”
  白发老者道:“姑娘好像健忘得很。”
  黄衣女郎撇撇嘴,说道:“两位是讨报酬来的?”
  白发老者道:“不应该?”
  黄衣女郎道:“谁雇你们了?哼!”
  柳眉双挑,螓首一扬,樱唇撇撇,抛给他们一记无情的冷哼,模样儿够刁,也实在有点儿气人!
  白发老者神色一呆,蓝衫少年却突地仰天狂笑起来。
  黄瑛姑娘忽然秀目圆睁,向蓝衫少年狠狠地瞪了一阵,道:“你究竟是谁?”
  蓝衫少年道:“姑娘见过在下?”
  黄衣女郎道:“我见过一个人,你很像她,可是……”
  她向蓝衫少年的右脚一瞥,娇面上现出一片黯然之色,道:
  “那是不可能的……”
  蓝衫少年道:“在下能够像贵友,倒是荣幸得很,姑娘的芳名能否见告?”
  黄衣女郎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倒先问起我来了?”
  蓝衫少年道:“小可姓蒲……”
  黄衣女郎道:“什么?你姓步?”
  蓝衫少年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姓蒲公英的蒲,单名一个星字,并不是姓步。”
  黄衣女郎“哦”道:“原来是蒲少侠,我还以为姓步呢?”
  一顿接道:“小妹白蛾,适才多蒙援手,小妹就此谢过。”
  蒲星道:“这些小事,姑娘就不必客套。”
  白发老者一哼道:“你倒大方,老夫可不能算完!”
  蒲星微笑道:“人家不只是后生晚辈,还是一个落拓江湖的单身姑娘,纵然疏以礼数,前辈怎能认真?”
  白发老者哇哇大叫道:“小子,你们居然联手对付我老人家了?
  “好,老夫要不教训教训你们,今后就不用走江湖了。”
  白娥不屑的一哼,道:“你这大一把年纪,早就不该再走江湖了,依我说,找个地方等死才是正经。”
  白娥不知天高地厚,蒲星可明白这位老人家绝非常人,如果当直要兵戎相见,他与白娥联手也不见得占到上风,因此,急忙接着道:
  “前辈人大量大,必不会与姑娘家一般见识……”
  白娥的秀目一翻道:“你的见识高?臭美!”
  转身一跃,径向官道急驰而去。
  白发老者忽然哈哈一笑道:“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这才叫活该。”
  蒲星淡淡一笑道:“前辈如无别事,晚辈就此告辞。”
  白发老者道:“慢点,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蒲星道:“什么事?”
  白发老者:“你是去‘二天谷’么?”
  蒲星道:“是的,晚辈是想增加见闻。”
  白发老者道:“当真只想增加见闻?”
  蒲星道:“二天谷群雄荟萃,晚辈除了如此,还能有什么作为?”
  白发老者道:“那到并不尽然,英雄适时势,时势造英雄,你小子未尝不可技压群雄,借机会扬名立万。”
  蒲星道:“晚辈既没有这份雄心,也还有点自知之明。”
  白发老者道:“怎么说?”
  蒲星道:“晚辈不敢妄自菲薄,如若单打独斗,纵然是二帮四派的掌门也不惮一战,只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除非……”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道:“除非使用无弦弓,否则难免要寡不敌众了。”
  蒲星面色微变道:“前辈你……”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道:“不要发急,老夫是说纵然没有无弦弓,咱们同样也可以要那些魔崽子吃一点苦头。”
  蒲星长长一吁道:“请恕晚辈愚鲁……”
  自发老者道:“老夫已经说得明白的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蒲星愣了半晌道:“晚辈有几句不当之言,希望前辈不要见怪。”
  白发老者道:“不要紧,你说,不过那姓白的丫头去远了,咱们边走边谈吧!”
  他们以较常人稍快的脚程,顺官道径奔朱集,走上百丈之后,蒲星咳了一声道:
  “前辈能否将名号赐告?”
  白发老者道:“你要盘老夫的底?”
  蒲星说道:“晚辈不敢,请教而已。”
  自发者者慨然一叹道:“六月寒留千涧雪,一天香散万岩松,老夫已有二十多年不见小寒山岩岭回亘,霞霭氤氲的风光了。”
  小寒山位于川境,峰峦高峻,绵亘数百里,松柏披体不见骨,冰雪凝寒不知年,故有“六月寒留千涧雪,一天香散万岩松”之美誉,这座冰雪封锁的名山,正是蒲星师徒潜修之所。
  如果说蒲星在盘白发老者的底,那么他的一切,对方早已了如指掌了。
  蒲星呆了一呆道:“前辈跟家师有旧?”
  白发老者一哼道:“你下山之前,令师就没有提到有老夫这么一个故人?”
  蒲星略作思索,不由心头一震,道:“前辈姓申?”
  白发老者双目一张道:“令师还没有忘记申无畏,这将是老夫唯一的安慰。”
  其实老一辈的武林同道,谁会不知道申无畏呢?
  二十年前,他纵横江湖,喜怒由心,凭借一身绝世神功,掀起不少腥风血雨,血衣劫魂申无畏六个字,可以说无人不知。
  叵耐树大招凤,名高招忌,何况他处置敌人的手段,也有点过于狠辣,于是他变做黑白两道联手诛除的对象,最后在川境的黄梅镇,他终于被诱入伏。
  血战的结果,敌人横尸遍地,他也创伤遍体,但他仍能逃出包围,却在小寒山晕死过去。
  蒲星的师父长乐老人救了他,他也洗心革面,从此绝迹江湖。
  现在这位亦正亦邪,名震武林的血衣劫魂重出江湖,二十年前的血腥往事,可能要再重现于今日了。
  因此,蒲星不安地道:“前辈重入江湖,是要洗雪当年的仇恨了?”
  申无畏道:“老夫确有快意恩仇之意,但并非重入江湖的主要原因。”
  语音略停,浩然叹道:“江湖上人心思变,已呈现一种暗潮汹涌之势,老夫此次出山,只是想聊尽一点心力……”
  蒲星由衷敬佩道:“前辈具此慈悲心肠,江湖千万生灵都要蒙受福泽了,但晚辈见识浅薄,不知那倡乱者究竟是何许人物?”
  申无畏道:“时机未到,老夫不便明白指出,但是要记住,口碑载道的,不见得就是善人,杀人越货的未必就是恶魔。”
  蒲星道:“谢谢前辈,晚辈忘记不了。”
  申无畏道:“谢倒不必,老夫希望咱们能够合作。”
  蒲星一怔道:“前辈要晚辈怎样合作?”
  申无畏道:“你不是去二天谷么?既入宝山,怎能空回,何不藉便参与竞技?”
  蒲星迟疑半晌,说道:“参与竞技,只怕有些不妥……”
  申无畏道:“有什么不妥?你说说看。”
  蒲星道:“能在竞技中崭露头角,可能要连闯若干难关,晚辈虽然不惧,但人上有人,天外有无,胜负殊难逆料。
  “再说,纵能力挫群雄,必被二帮四派所罗致,那时晚辈又将如何自处?”
  申无畏道:“不妨事,我可以将我二十年潜修所得,传授给你,包管你夺得金牌红旗就是,如若二帮四派罗致于你,不正是咱们要寻找的千载良机吗?”
  蒲星道:“晚辈对那荡魔安天大会,似乎有点怀疑?”
  申无畏道:“难道你当真相信他们是为了卫道平魔?”
  蒲星道:“当然不是,可是那二帮四派的身份,似乎不容怀疑。”
  申无畏道:“老夫适才不是告诉你对人的看法么?
  “你为什么还要食古不化?”
  蒲星道:“晚辈相信前辈的金玉良言。唉……”
  申无畏双目一瞪道:“小子,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蒲星一叹道:“有,借用前辈那句话,时机未到,请恕晚辈暂守秘密。”
  申无畏道:“好,老夫不问你就是,但合作之事,你却不能拒绝。”
  蒲星道:“晚辈本来要去二天谷的,前辈既认为值得一试,晚辈听命就是,不过,前辈名气太大,不怕他们辨认出来?”
  申无畏喟然叹道:“二十年悠悠岁月,老夫已面目全非,当年潇洒青年,已变做老翁,纵然是令师,也无法认出老夫就是他当年相救之人。”
  对申无畏的言语,蒲星疑窦满腹,譬如他怎能一眼认出自己是长乐老人的门下,又怎能知道目前是一个风雨欲来的局面?
  而且他对二帮四派似乎所知甚多,难道竟不明了百弼庄所发生的一切?
  要不,为什么被二帮四派视为魔头的步能硕,他竟只字不提?
  还有,他似乎对蒲星有所偏爱,不惜以二十年潜修所得倾囊相授,这自然可以感恩图报作解释,不过他们的相遇,却巧合得令人怀疑。
  这些,蒲星不便询问,只能姑且存疑。
  到达朱集,晚霞还在天边,时间不算太晚,但住店却成了问题。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房,凑合一晚,当然不成问题,只是,蒲星神色怏怏,像是恍惚若有所失似的。
  晚餐后,申无畏面色一怔,说道:“那姓白的丫头不也是赴二天谷的么?
  “机会有的是,你急什么。”
  蒲星尴尬的一笑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并非好色之徒。”
  申无畏道:“那你就打起精神学武功,不要叫老夫失望。”
  蒲星神色一肃道:“晚辈遵命。”
  于是,申无畏以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功,为蒲星讲解一项神惊鬼泣的无双绝学。
  “立天地之根,持抱一之气,守黄庭,养谷神,会阴阳,合健顺,动静不离,真火长红……”
  孰料他甫念出几句,蒲星却不禁笑出声来。
  申无畏勃然大怒,出言叱道:“不识好歹的小子,你笑什么?
  “再笑我割了你的舌头!”
  蒲星一吐舌头,做个鬼脸。
  知道申无畏动了三昧真火,心下亦殊感歉疚,自结识申无畏以来,尚未见他如是郑重其事,可见其传功之意诚,自己无心嬉笑,自是大大亵渎冒犯了这位前辈。
  然则事也太过巧合,是以他忙起身,一揖到地道:
  “前辈,非是晚辈无礼,实在是……”
  他搔搔头,一时不知如何解说才是。
  申无畏见他诚意致歉的模样,心里登时软下来,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有件事你倒要知道。”
  蒲星道:“什么事?”
  申无畏踌躇良久,忽然有些难为情的道:
  “这事只可你知我知,万不可让你师傅知道。”
  蒲星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昔日叱咤风云、人人闻之色变的人居然会像小姑娘似的忸怩起来,只得说道:
  “前辈有话,尽管说便是,晚辈保证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申无畏大喜道:“好,我信得过你小子。其实也没甚紧要的,只是怕你师父责怪我二十多年没有长进。”
  蒲星奇道:“这事与我师傅有甚关系吗?”
  申无畏叹口气道:“我申某人是何角色,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但不论善恶,我的信条是‘睚眦之怨必报,一饭之德必偿’。
  “遑论你师父救我之大恩大德了,长乐老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我纵欲报答他老人家,也无从谈起,只好把文章做到你头上了。”
  蒲星恍然道:“前辈原来是要报答家师,故尔传功力于我。”
  申无畏一拍腿道:“当然如此,你还以为你小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非得将这项不世绝学硬塞给你,来讨好你不成?”
  蒲星失笑道:“岂敢,岂敢。前辈当年横扫武林,连五美四魔均视之蔑如。
  “遑论无知无识之小子了”
  申无畏面有得色,他当年倚恃身负“止境真解”绝学,孤身一人,几乎打遍当世高人,才惹得黑白两道联手围剿。
  那一场恶战更是惊天地泣鬼神,然终究寡不敌众,于手刃五十八名强敌后,冲出重围,却也已重创垂亡,若非长乐老人将他救上小孤山,他早已是野鬼孤魂了。
  甫念及长乐老人,他立时心感羞惭,面色微红道:“不谈这些。”
  蒲星见他面容峻变,还以为勾起他伤心往事,便噤声不语了。
  申无畏当年在小孤山养好伤后,竟尔对长乐老人有一种孺慕眷恋之感,如对慈母,如晤恩师,其实长乐老人每天只是给他疗伤解毒,从未有一言提及他的过去,更无一言褒贬,便似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而自己是位郎中而已。
  申无畏却感到朝夕与长乐老人在一起,如坐春风雨露中,化解了他心中暴戾恣睢的情结,为自己的种种豪举业绩汗颜无地。
  当他离开小孤山时,他觉得自己正是“一天香散万岩松”的心境,恩仇俱泯,江湖中也没有了血衣劫魂申无畏这号人物。
  他虽遁迹武林,却对小孤山关注甚切,希冀能为长乐老人做点什么,聊表心意。
  然则株守了二十余年,才有机缘,便是长乐老人的唯一传人蒲星出道,真是千载一时之良机。
  他与长乐老人相处半载有余,深知长乐老人虽精通儒、释、道三家,义理精深,一身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但以长乐老人的心性,绝教不出一位煞手传人,而且他的传人在二十上下的年岁根本无法融会贯通他博大精深、圆浑无际的武功,是以便欲悄悄出面传功力于长乐老人的传人,以表他埋藏多年的谢忱。
  蒲星听完他朝朝艾艾,面红耳赤的活后,却是深受感动,大礼拜道:
  “多谢前辈”
  申无畏忙扶住他道:“使不得,按说我传此项绝学与你,受你几个头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对尊师仰慕如师,与你一般无二。虽未入他老人家门墙。
  “心里只当是他老人家的私淑弟子,于愿已足,是以你不可拜我,更不可当我是前辈,只当我是你大哥才好。”
  蒲星听他语意诚笃,全系一片赤心所发,若再谦让,反而有亵渎他一番赤诚了,遂拱手道:“大哥。”
  申无畏心花怒放,便如真入了长乐老人门墙一般,直欲手舞足蹈。
  蒲星目瞪口呆,他与师父共处二十载,只是感到师父慈祥、平和,并无他异处,不知这位昔日满手血腥的凶魔缘何对师父如是顶礼膜拜,视为仙佛。
  其实这也无难解之处,蒲星便如壮健无病的人,对着手回春的国手并无感觉,而病痛连年、痼疾难治的病人对此就要感激而至膜拜了。
  蒲星虽感匪夷所思,但听过申无畏传功缘由后,愈发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更不知如何启齿。
  申无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你也无需谢我,你是沾了你师父的光。
  “我将这项绝学传予你,也放心得很,断不会再出一个血衣劫魂来。”
  蒲星知道此事再不捅破,怕是要益发尴尬了,硬着头皮道:“大哥,你怕是受骗了,你念的并非‘止境真解’,不过是后人阐释道德经的一篇文章而已。”
  申无畏怒道:“放屁。什么道德经,法华经的,你是跟你师父念多了经文胀昏了头。”
  蒲星抗辩道:“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若不信我背给你听听。”
  接着便琅琅背诵出来。
  申无畏初始愕然,继而狐疑,越听惊骇愈甚,忽然吼道:“别背了。”
  已然面无人色,如逢鬼魅,大睁着双眼,嘴巴也合不拢。
  蒲星倒替他难过,温言劝慰道:“大哥,您一番好意小弟心领了,这世上欺世盗名的物事忒多,您不小心上了当,也别太往心里去,只当一笑罢了。”
  申无畏厉声道:“胡说八道,这‘止境真解’欺世盗名,我一身武功也尽属欺世盗名吗?你老实说,你究竟是何人?”
  他一伸手扣住蒲星肩头,不自觉用上了内力,捏得蒲星骨骼“咯吱”作响。
  蒲星不虞有此,痛得“哎哟”一声道:
  “我是蒲星,业师长乐老人,还会是什么人?”
  申无畏脸上杀气暴现,一对眸子中精光四射,灿如烈日,刹那间蒲星明白了当年的血衣劫魂申无畏是怎样令人畏怖的凶魔,这形神委实连地狱里的恶鬼冤魂也会唬得神灵破散的。
  他不暇细思,出爪扣向申无畏脉门。
  申无畏虽在急怒失神之际,兀自应变奇速,松爪变指,戳向蒲星“列缺”穴。
  两人霎时间于方寸之地拆解了十余招,攻守俱是手肘要穴,却是指掌爪拳花样纷呈,精彩异常。
  申无畏蓦地里横掌封拦,蒲星不过是解己之危,并无厮斗之意,见他转攻为守,便退后一步。
  兀自不解这位“大哥”缘何忽然间辣手相向,或许是魔性复发吧。
  申无畏狐疑愈甚,低喝道:“你缘何不用‘止境真解’的武功?”
  蒲星失笑道:“大哥,你忒煞多疑了。
  “什么‘止境’、‘天境’的,我压根便没听过,何从练起,又何从施展?”
  申无畏道:“那你刚才背的……”
  蒲星抢着道:“这倒也是桩怪事,记得六岁那年,我正温习师父教我的经文,却发现有一篇从未读过,以为是师父增加的功课,便背熟了。
  “待晚上师父考我时,便都背出来,哪知师父也和你似的,奇怪得不得了,问我从哪里看到的,我如实说了,我师父让我领他去看时,那篇文章却无影无踪了。”
  “什么?”申无畏惊道:“那……那……又没了?”
  蒲星笑道:“是啊,不过师父可没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我问师父这是篇什么文章,佶屈聱牙,又难索解。
  “师父说这是先贤阐释老子《道德经》的经典,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懂,大了自然会有明白的时候。”
  申无畏脑中“轰”的一声,直如奔雷掣电般,“大了自然会有明白的时候”一字字如巨锤敲在他心鼓上,震得他胸膛剧痛。
  他精擅“止境真解”是武林中人所皆知之事,不然也不致惹怒黑白两道近千名英雄豪杰围追堵截,誓欲杀之而后快,不过是藉除魔之名求夺宝之实罢了。
  而他得以溃围逃出,倒也惭愧,并非单凭一身豪勇,倒是各路好汉均欲独吞,惟恐“止境真解”落入他人之手,是以相互掣肘,明攻暗保,令他乘机逃出。
  长乐老人自是知晓此事,他与老人相处半载,深知老人蹈然世外,吟啸自若,已是仙佛班中人。
  是以纵有“献芹”之心,却惴惴然不敢造次,何况老人学究天人,勘破生死爱欲,武功实属末流,是以等待二十年,欲转赠与老人弟子,不意却是这般情形。
  他心下暗自思惟:“难道长乐老算准有一日我会传他弟子这项武功,是以既不解释,亦不传授。”
  想来想去必是如此,至于老人书房中为何会有一篇“止境真解”,他既想不通,亦不硬想下去,长乐老人之为人行事,岂是俗世浊人所能猜测得出的。
  想通此节,他便对蒲星道:“现今便是尊师所说让你明白的时候了,待我教你。”
  他便将打坐、调息、调心、搬运周天等法门一一以传音入耳的方式说出。
  蒲星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七岁时就会了,十五岁时便练完了。”
  申无畏奇道:“咦,是尊师教你的吗?”
  蒲星道:“不是,我师父只说那篇文章好得很,虽然不懂,却要牢记在心,于我一生大有益处。
  “每日起床前,午饭后,晚上打坐时均要暗诵一百遍,不管身上有何反应,都不要理会。
  “初时还不觉怎样,到后来便真跟你说的一般无二。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问师父,他总是笑而不答,渐渐习惯了,也就成了每日功课了。
  “到现在我还是一天暗念三百遍,好像明白了许多,但与《道德经》印证,却大相凿枘,偶有相通之处,却连贯不起来。怕是我尚未圆悟吧。”
  申无畏悚然汗出,不禁更为钦仰长乐老人。
  老人此乃不传之教,“止境真解”虽是红尘中至宝,长乐老人却视之如敝屣,不愿沾染到它的血腥气,却也使蒲星无意得之,无心习之,更留待自己为蒲星融会贯通之,蒲星当真是“福星”也。
  其实这其中种种连长乐老人也不尽知,申无畏更是以一己之意臆度之,已然相差万里了。
  不过他既认定如此,又知蒲星内气根基已扎的牢固坚实,便为他讲解起拳脚上的功夫了。
  蒲星如遨游在一片从所未见,从所未闻的天地间,尽管他于文句已倒背如流,但申无畏为他讲解演示了七天七夜后,他才感到十几年中自己所悟得的溪流沟渠奔腾跳跃,融会成浩翰的大海。
  申无畏如释重负道:“小子,我所知道的都传给你了,单看你能领悟多少,及练到何等程度了。
  “可莫像我似的,到头来闹个灰头土脸,性命几乎不保。”
  蒲星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申无畏气了个立睁。
  这是蒲星摸透了他的脾性,此老专喜与人斗口,若是别人对他奉承拍马,他立感此人没气度,俗不可耐,也便兴味索然。
  是以蒲星专找硬话来顶撞他,申无畏面上虽气,心下却是受用得很,益发喜欢上蒲星了。
  蒲星还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怪人,直感匪夷所思。
  蒲星虽习会了“止境真解”上的内功心法、拳脚招式。但“止境真解”何等深奥,他所领悟的,也不过二三成而已。
  饶是如此,他也感到自己如同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一次似的,虽则心下狂喜逾恒,却不露出丝毫,倒似学了“止境真解”是上了申无畏的大当,被他卖了似的。
  申无畏脸上做怒目状,心下却喜道:“孺子可教,符合我老人家脾胃,也不枉了我老人家重作冯妇,再出江湖。”
  这一夜两人斗口不休,直至鸡鸣时,方各自打坐调息。
  翌晨,蒲星由朱集上道,刚出镇口,忽然发觉道旁树林之前,围着一堆人群,一阵熟悉的娇叱之声,正由人群之中飘出。
  蒲星一愣道:“好像是她,前辈,咱们到那边瞧瞧。”
  不待申无畏回答,他已弹身一跃,径向人群扑去。不错,是她,是百弼庄主的爱女毒绿蚁白娥。
  此时她仍然一领黄衣,还是那一副男装打扮,但满头青丝,随风飘拂,女儿家的面目已经原形毕露。
  蒲星先是一呆,当他瞧到一位年约三旬,身着蓝色劲装的大汉,正在把玩一张头巾之时,他才明白白娥又碰到了麻烦。
  光天化日之下,那劲装大汉竟敢欺凌一个年轻女子!
  不管这位姑娘与蒲星有无渊源,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但……
  “蒲星,你认识他么?”
  是申无畏到了他的身后,听口气,似乎想对他有所提示。
  “不认识。”
  “此人来头不小,千万鲁莽不得!”
  “哦……”
  “听说过铁血帮么?”
  “晚辈有过耳闻。”
  “他就是铁血帮的蓝旗令使,一身功力颇为惊人。”
  “纵然是铁血帮主,晚辈也要斗他一斗。”
  “要斗他老夫不反对,可是铁血帮四令使全都身负绝学,你如若不用兵刃,必然斗他不过。”
  “这个……”
  “依老夫之意,你不防暂作观望,我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蓝旗令使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前辈凭什么如此推断?”
  “很简单,因为她是白彦虎的女儿。”
  “前辈看不见蓝旗令使手中的头巾?”
  “那是他不知道白丫头的身份。”
  “百弼庄已冰消瓦解,她的身份不见得就能唬人。”
  “你别忘了二天谷的荡魔安天大会,白丫头包管万无一失。”
  二帮四派集天下武林于二天谷,不正是以替百弼庄复仇为号召么?
  白娥如若露出她的身份,蓝旗令使怎敢动她一根毫发!
  蒲星黯然了,白娥既是有惊无险,他又何必强出头?
  于是,他只得按下心情,挤在人群中暂作旁观。
  那位铁血帮的蓝旗令使,显然是一个飞扬跋扈的人物,他扬着拿在手中的头巾,在发着得意的狂笑。
  他身旁一个约莫五十出头,蓄着山羊须的老头儿向他谄媚的一笑道:
  “令使!这小娘们虽是泼辣一点,风姿倒还不俗。”
  蓝旗令使“嗯”了一声道:“翻翻她的底,问她愿不愿跟随咱们。”
  留山羊须的老者应了一声,扭着头向白娥干笑了一笑道:
  “听到了么?姑娘,咱们令使在问你的芳名。”
  白娥冷冷道:“这个么——一时之间很难说明白,我看还是叫你们令使去问问他娘吧!”
  在场之人连同蒲星在内,同时神色一呆,敢情毒绿蚁白娥与蓝旗令使还另有渊源。
  蓝旗令使目光一凝,道:“怎么说?”
  白娥一哼道:“因为你爹爹叫我姑姑,我是你的姑奶奶。”
  一片哄然之声,掀起了一股狂潮,围观者明知蓝旗令使睚眦必报,却无法忍住他们的笑声。
  “住口!”
  一声暴喝,声如雷鸣,蓝旗令使果然发怒了,瞧他那双凶光四射的眼神,人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
  笑声如被刀斩,忽然停了下来,一双双错愕的目光,呆呆的向蓝旗令使投去。
  他反手一捞,取出一件怪异的兵刃,兵刃长约三尺六寸,像一支方天画戟。
  戟尖内刃下端,卷着一面蓝旗,随手一抖,立即涌起一股骇人的劲风。
  这位铁血帮的蓝旗令使,真个是先声夺人,围观者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惊吓得连退了数步。
  毒绿蚁白娥虽然泼辣任性,到底是出身名门,但看蓝旗令使那份声势,她知道碰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对手。
  “嗖”的一声,她拔出了肩头长剑,左手食中二指与剑尖齐列为一条平行长线,双目凝视剑尖,娇面一片严肃。
  蓝旗令使神色一怔,道:“姑娘,可是姓白?”
  白娥道:“不错。”
  蓝旗令使道:“姑娘是白大侠的千金?”
  白娥冷冷道:“你说呢?”
  蓝旗令使收起兵刃,淡淡道:“对不起,白姑娘,在下太鲁莽了……”
  白娥道:“不必。”
  她收回长剑,俏目向蒲星抛来一道冷傲的电光,身形一拧,径向官道走去。
  原来她早已发现了蒲星,那一瞥目光是怨是恨,令人有点难以忖测。
  不管怎样,目前她不会有危险了,蒲星正待转身离去,但脚步刚刚移动,又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瞧见蓝旗令使,目射凶光,恶狠狠的盯着白娥远去的背影,嘴角之旁,还带着一股残酷的笑意。
  他方自一呆,蓝旗令使已扬声呼唤道:“白姑娘请留步。”
  蓝旗令使走到白娥身前,将头巾送上,道:
  “适才多有得罪,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白娥接过头巾道:“铁血帮威震江湖,白娥怎敢!”
  蓝旗令使微微一笑,道:“姑娘说笑话了,二帮四派聚集二天谷,正是为令尊追寻仇家。”
  白娥道:“多谢!”
  蓝旗令使道:“姑娘能够亲临二天谷那是再好不过了,请。”
  白娥道:“我是要到二天谷瞧瞧,但不便与阁下同道。”
  蓝旗令使面色微变道:“那是白姑娘对适才之事,还记在心上了?”
  白娥道:“阁下不必多心,我只是不愿与人同行罢了。”
  蓝旗令使道:“原来如此,但在下却有保护姑娘的责任。”
  白娥一哼道:“盛情心领。”
  柳眉一扬,樱唇一撇,不再瞧看蓝旗令使一眼,便转身急驰而去。
  蓝旗令使面色一沉,回顾身后那山羊须的老者道:“缀着她!”
  山羊须老者应了一声,立率四名劲装大汉,紧跟白娥之后奔去,蓝旗令使则转身奔向商丘,与他同行的还有六名看似功力不弱的高手。
  好戏既已收场,瞧热闹的自然风消云散,片刻之间,树林前就只剩下褚衣老者申无畏、蒲星两人了。
  申无畏微微一笑道:“凤凰已经飞了,你小子还发个什么呆?”
  蒲星忽然面色一怔道:“大哥!那蓝旗令使当真是保护白姑娘么?”
  申无畏哈哈一笑道:“保护?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相信会安着什么好心?”
  蒲星道:“也许蓝旗令使另有野心,但二帮四派正筹划为白庄主复仇,他怎敢对白娥不利,而且这话是大哥说的。”
  申无畏道:“你小子是初入江湖吧?”
  蒲星道:“我涉足江湖,前后不过半年而已。”
  申无畏道:“那就难怪了。”
  一顿接道:“白彦虎功力不凡,也具有一方霸主的势力,但心性狭窄无容人之量,个性骄狂又有点纵容门下,因而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人。
  “二帮四派,与百弼庄素无交往,他们当真会替他索仇么?”
  蒲星愕然道:“那么,二天谷之会,究竟为了什么?”
  申无畏道:“谁知道为了什么,你小子不是去二天谷么?
  “咱们只要留点心,狐狸尾巴终会露出来的。”
  蒲星道:“大哥说的是,不过……”
  申无畏一哼道:“不过怎样?
  “是不放心那个丫头?”
  蒲星道:“她既然仍有危险,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问你,白彦虎当真是被什么独脚魔头杀的么?”
  “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这个……”
  “好,我不问你,但白彦虎并非为独脚魔头所杀,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么?”
  “有。”
  “谁?”
  “香狐美人令狐香,还有十几名蒙面人。”
  “你可知道令狐香的来历?”
  “不知道。”
  “华山掌门人令狐梦的胞妹,铁血帮天香院的副院主,也是铁血帮主唐幼煌的情妇。”
  “啊……”
  “如若当真是令狐香对白彦虎下的毒手,而又出自唐幼煌的授意,当白丫头在二天谷将真相抖露出来之时……”
  “大哥……”
  “怎样?知道白丫头的处境了?”
  蒲星身形一窒,双目炯炯,瞅着申无畏说道:
  “大哥数十年未履江湖,为什么对江湖之事这般明白?”
  申无畏微微一笑道:“对不起,这也是老夫的机密。”
  蒲星道:“很好,大哥请。”
  申无畏一怔,说道:“怎么样?你要跟老夫分手?”
  蒲星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申无畏道:“小子,你似乎太狂了一点了。”
  蒲星道:“这是大哥的感觉,我没有这等存心。”
  申无畏道:“不管怎样,咱们结伴而行,老夫绝不会害你,多一个人遇事总有一个商量。”
  申无畏语音甫落,一条娇小的身影,沿官道急驰而来。
  蒲星双目一亮,对申无畏之言就未再决断。
  来人头结英雄巾,身着黄衣,很像一个青年侠士,她奔走的速度原本十分迅急,此时却忽然慢下来。
  原来,这位青年侠士,正是百弼庄庄主的爱女白娥。
  其实此时才是四月初旬,到二天谷原本就毋须如此匆匆忙忙,也许白姑娘想通了,脚步自然要缓慢下来。
  不过女人的心,海底的针,谁敢断言,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行行复行行,她终于到了蒲星的身前,娇面无端一红,还报给他嫣然一笑,看来这位十分任性的姑娘,对萍水相逢的蒲星,确实是有好感。
  如果你认为如此,可能又是一项错误,因为她倏地笑容一收,樱唇一撇,螓首同时也扭了过去。
  蒲星见状一呆,申无畏也大为眩感,这位老人家自认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此时却已失去了主意。
  总算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点冲劲,蒲星忽然跨上一步,以极端柔和的语气说道
  “白姑娘才来……”
  “才来,当然才来,你管得了么?废活!”
  啊,好心问候,换来一顿难堪的排头,蒲星的尴尬之情就不必说了。
  “哈哈……骂得好,小子自作多情,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的。”
  申无畏双眼望天,嘴含轻笑,一副令人讨厌的模样,倒像有点对了白娥的胃口,她娇躯一拧,一双明星般的眸子向申无畏一瞥道:“老人家是谁?”
  “我?咳,老朽申无畏。”
  “原来是申前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老朽说那小子自作多情,姑娘骂得再好不过了。”
  “谁说我骂他了?你身为武林前辈,怎能胡乱挑拨是非?哼!”
  这一下,申无畏傻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白娥会忽然变卦,而且扣到他的头上来。
  蒲星道:“古人说言多必失,果然有道理,蒲某当真获得一次珍贵的教训。”
  申无畏大怒道:“小子,你是在讽刺老夫?”
  蒲星道:“小弟不敢。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白娥道:“你们当真要吵架么?我可不愿奉陪了。”
  蒲星道:“没有吵架,咱们只是闲磕牙,前辈请。”
  这三人看来好像有点格格不入,此时居然一起上道谁也没有反对,不过,他们全像锯了嘴的葫芦,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紧赶路程。
  一口气奔到兰封,已是日正当中的晌午时分,半日奔走下来。总该打尖填填肚皮。
  进东门不远,就有一间“三元酒楼”,申无畏回头向蒲星、白娥道:
  “饿了吧?咱进去喝一盅如何?”
  蒲星、白娥谁也没有答理,脚下却谁也没有停留。
  申无畏直奔楼上,找了一个比较清静的座头。
  四炒一汤,外带两斤竹叶青,他们就默默的吃喝起来。
  三杯下肚,申无畏忍不住打开了话匣。他一声长叹道:
  “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今儿才第一次遇到……”
  蒲星道:“遇到什么了?”
  申无畏道:“遇到你呀,别人都说老夫怪,我看你才是天地间第一怪物?”
  蒲星道:“大哥过甚其词了,小弟正常得很。”
  申无畏道:“你说吧!白姑娘,蒲星这小子是不是很怪?”
  白娥道:“我说不上来,似乎他与常人有些不大相同之处。”
  申无畏道:“听到了吗?小子,这可不是老夫信口雌黄?”
  蒲星道:“在下也是长着五官四肢的人类。
  “有什么不大相同之处了?”
  白娥道:“你好像曾经少过一条腿,但现在你又四肢俱全……”
  蒲星道:“二帮四派正在缉拿独脚魔头,白姑娘如此说法,岂不要替在下招来横祸!”
  白娥一哼道:“我正要告诉他们,我爹并非为步能硕所伤,你怕什么?”
  蒲星沉声道:“姑娘不提,在下倒不敢冒昧相问……”
  白娥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蒲星道:“姑娘怎样证明令尊并非为独脚魔头所伤。”
  白娥道:“我亲眼目睹,再说,凭百弼庄主的女儿作证,难道还不够?”
  蒲星道:“令尊的伤势好了么?他为什么不来参加二天谷之会?
  “如若他能前来,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么?”
  白娥道:“你说的是很有道理,但要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步能硕,我才会将实情告诉你。”
  蒲星道:“步能硕是谁?难道他就是那独脚魔头?”
  白娥道:“你说呢?哼,还要跟我装蒜!”
  蒲星道:“姑娘,你凭什么认定在下就是步能硕?”
  白娥道:“一个人的长相,也许可以找到相似之人,如果他的神情举止,甚至他说话的强调也完全相同,纵然走遍天下,只怕也难以找到了。”
  蒲星道:“步能硕断了一条腿,在下四肢皆全,姑娘不会要在下砍掉一条腿吧?”
  这是铁的事实,任何人也无法否定,白娥虽是满腹狐疑,却不能不承认这一事实。
  申无畏微笑着接道:“如果那位步能硕是蒲星未见过面的兄弟,那就不足为怪了。”
  白娥一愣,问道:“你有一个兄弟?”
  蒲星道:“就在下所知……没有。”
  申无畏道:“有没有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还是白姑娘的安全。”
  白娥一愣,问道:“怎么?有人要对晚辈有所不利?”
  申无畏道:“最起码有些人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令尊并不是步能硕所伤。”
  白娥秀眉一扬:“我知道,不愿意的是令狐香。”
  申无畏忽然压低嗓门道:“何止一个令狐香,他们的主子才是真正不愿人知的幕后之人。”
  他说话之时,目光投向由梯口出现的五名大汉。
  领头的是一个蓄着山羊须的老人。
  白娥娇面一沉道:“是他……”
  申无畏端起面前的酒杯道:“来,咱们再喝一杯。”
  他藉着喝酒以避免白娥弄出尴尬的场面,然后传音道:
  “不错,是他,他的主子是铁血帮主唐幼煌,目前二帮四派的领导之人。”
  白娥原以为申无畏指的是蓝旗令使,想不到他竟说是铁血帮主唐幼煌,因而秀目大张,满面都是错愕之色。
  申无畏接着道:“姑娘可是有点不信?”
  白娥见适才上楼的五人就坐在不远之处,也传音道:“二天谷之会该怎么说?”
  申无畏道:“有,第一,凶手不是步能硕;第二,令狐香是铁血帮天香院的副院主。”
  白娥面色一变道:“我明白了。他们害了我爹。还想在二天谷一网打尽天下之人!”
  申无畏道:“也许是的,不过。由于你的出现,可能妨碍他们的阴谋,那么你的处境自然十分险恶了!”
  白娥勃然怒道:“待我先将把那老小子抓来问个明白!”
  申无畏急忙阻止道:“事实明如观光,何须画蛇添足!
  “而且如此一来,咱们今后的行动就处处不便了!”
  白娥道:“依前辈之见呢?”
  申无畏道:“依老夫之意,你最好不要参加二天谷的大会……”
  白娥道:“我一定要去!”
  申无畏道:“有这么重要?”
  白娥道:“我相信步能硕也会到二天谷去的,所以……”
  申无畏微微一笑道:“所以你想帮助他,替他洗刷杀害你爹的罪名?”
  白娥螓首一垂道:“他也许会改变主意,因为……因为……”
  申无畏道:“不管因为什么,你最好不要去参加。”
  白娥道:“不,我还是要去!”
  申无畏道:“那是为什么?”
  白娥道:“要唐幼煌交出令狐香,要他们知道百弼庄不是好欺负的!”
  申无畏道:“那么姑娘就到不了二天谷了,二帮四派都可能变做姑娘的仇人!”
  白娥怒哼一声。说道:“为了家门血仇,白娥不惜与天下武林为敌,两位慢慢吃,白娥要先走一步!”
  她一怒之下,说话既未用传音,也不待申、蒲二人有所表示,长身起来,迳自气冲冲的奔下楼而去。
  蒲星微微一呆,向满楼食客诧异的目光瞥了一眼道:“这位姑娘的脾气,当真令人招惹不起。
  “前辈!咱们再干一杯。”
  申无畏道:“好的,干。”
  他们在吃喝着,但暗中却注意山羊须的那位老人。
  果然,他向四位大汉作了一番交代,立即率领二人匆匆下楼而去,另二个人原坐不动,还不时向申、蒲二人瞧上几眼。
  蒲星冷冷一哼道:“大哥不幸言中,咱们的麻烦果然来了。”
  申无畏道:“咱们横竖闲着无聊,耍耍猴儿也是好的,走!”
  他们会了账,沿官道缓缓而行,不必回头瞧看,已然察觉有人在亦步亦趋的追蹑着。
  走出约莫十里,道旁有一个小镇,蒲星忽然脚下停住,道:
  “前辈!这样有点不妥?”
  申无畏说道:“有什么不妥?”
  蒲星道:“小弟担心,白姑娘会中他们的暗算。”
  申无畏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对白丫头下手的,否则二帮四派怎能在二天谷对天下武林交代?”
  蒲星道:“前辈说的是,不过,咱们最好不要与白姑娘相隔太远,要是当真遇上了什么就来不及了。”
  申无畏道:“老夫真不懂,你对白丫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蒲星道:“前辈又来了,关心一个涉足江湖的孤身女孩有什么不对?”
  申无畏道:“算你有理,咱们走。”
  他们这一展开身形,快如风驰电掣一般,那两名跟踪的铁血帮门下可吃足了苦头,他们使出了吃奶的气力,还是越追越远。
  到达开封,才不过酉牌时分,申、蒲二人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客栈,那位白姑娘却踪迹杳然。
  申无畏白眉一皱道:“怎么办?小子,咱们是追下去呢?
  “还是就在此地歇息?”
  蒲星沉思半晌道:“白姑娘不可能撇开官道,八成是跟那蓄着山羊须的老者较上了脚程。依晚辈之意。咱们打个尖再追下去。”
  申无畏道:“就这么办。”
  他们打了一个尖,立即匆匆上道,直到夜色朦胧之际,还是问不出半点眉目。
  经郑州越洛阳,潼关在望,那位白姑娘像忽然之间由地上消失似的。
  现在唯一希望是二天谷了,只要她当真参加荡魔安天大会,总可以找她出来。
  第七章:斩将过关毁敌谋
  “二天谷”因唐代百里飘萍隐居而驰名,谷口崖岩如障,像无数耸立的屏风一般,入谷沿山上行,有会仙门、云门、碧沉阁等名胜。
  二帮四派的总坛设于碧沉阁,阁西之日月亭、千秋亭、及阁南的霄云洞,均为接待各派参与大会的歇息之处。
  五月五日的凌晨,碧沉阁前万头攒动,是一片极为壮观的人潮。
  最惹人注目的自然是二帮四派的门下了,铁血帮衣分五色,红、黄、蓝、白四旗各按旗色穿着,玄灵、威武、天香三院一律穿着紫衣,瞧他们那庞大的阵容,铁血帮几乎是倾巢而出。
  丐帮是人数次多的一个,参加者虽限于四袋以上的弟子,仍有近百名之数。
  九华、天池、桐柏、终南四派。
  每派约莫有二十余人,别看他们人数不多,可全是各派的精华所聚。
  一阵悠扬的钟声,碧沉阁内鱼贯走出一行大人,为首的面如重枣,身材魁梧,双目顾盼之间,有一股慑人的威仪,这位年约六旬的威武老者,正是铁血帮的当代掌门唐幼煌。
  紧跟铁血帮身后是丐帮帮主石不破,瞧他那身百结鹑衣,就知道他必是丐帮之人。
  终南掌门人柳吟云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天池掌门人罗岱岳、桐柏掌门人毕一泓,均已年逾五旬。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九华一派,她们全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掌门方绮云,也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代佳人。
  这六位当代一方霸主的出现,使得全场一片肃静。
  半晌,铁血帮主唐幼煌目光流转,向四周瞥了一眼道:
  “各位朋友,老朽要向你们宣告一项不幸之事……”
  他语音略停,续道:“百弼庄主望重武林,数十年来,不惜殚精竭虑,以求得江湖上的安定,不意名高遭忌,竟被一个独脚魔头暗下毒手,并赶尽杀绝,将百弼庄烧得片瓦无存……”
  百弼庄遭到浩劫,几乎已天下皆知,但由唐幼煌亲口道来,似乎另有一种鼓舞群情的力量。
  因而喧嚣四起,大家一起鼓噪起来。
  唐幼煌扬扬手,说道:“那独脚魔头显然是要以残酷的手段,在武林中挑起无边危机,咱们为了团结,为了自救起见,才邀请各位共襄今日的盛举。”
  他语音一落,身旁的桐柏掌门毕一泓接道:“二帮四派决议由天下武林同道之中,甄选红黄蓝白四派护法使者若干名,今后卫道平魔之责,就由这般特使担当了?”
  场中有人问道:“谁是发号施令的盟主?”
  毕一泓道:“二帮四派轮流担当,目前暂由唐帮主偏劳。”
  毕一泓接道:“甄选场地在九盘峰下,应征白旗护法特使的,必须越过丈五深涧,再与铁血帮白旗令使过招,能保五十招令不败,便实授白旗特使职。
  “如想晋升蓝旗,还须在百招之内将白旗令使击败,其他各旗甄选方式相同,只是每升一级,深涧的宽度增加五尺而已。”
  说来轻巧无比,但一跃丈五谈何容易!
  如果甄选红旗令使,单凭那三丈阔涧,已令人望而却步了。
  潜龙四旗令使,除了倚仗铁血帮的威望之外,每一人都具有一身惊人的武功,能接下蓝白二令使五十招的,在当今武林之中,已属凤毛麟角。
  要击败四旗令使,真是一件难以想象之事。
  不过江湖之上藏龙卧虎,如若真有那等高手,而又好名重利,为铁血帮利用,那么天下武林就会被唐幼煌玩弄于掌股之上了。
  因此,立于人群之后的申无畏长长一叹道:“一帮之主,还不能满足欲望,看来他当真志在天下了!”
  蒲星冷冷道:“别人志在天下与你何干?”
  申无畏道:“当然与我有关,难道你愿意任人宰割?”
  蒲星道:“二帮四派全是正派名门,武林群雄能由他们领导,晚辈正在为江湖同道庆幸呢!”
  申无畏怒哼一声道:“那你是做什么来的?”
  蒲星道:“开开眼界,不行么?”
  申无畏道:“行,可惜你这个眼界开得极不合算,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丢开了!”
  申无畏指的女人自然是毒绿蚁白娥了,不管这是不是蒲星心爱的人,蒲星因此而感到不安,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自从进入二天谷开始,他的目光就不断在人丛中搜寻,现在竞技即将举行,还见不到白娥的芳踪,连蓝旗令使,及那位蓄着山羊须的老者,也踪迹杳然。
  他虽是冷漠如故,仍然难以逃过申无畏的觉察。
  申无畏说道:“别急,先跟他们到竞技场去再说。”
  原来桐柏掌门已交代完毕,二帮四派及三山五岳的高手已向九盘峰竞技场走去,为了不使别人生疑,申、蒲二人自必须与参加大会之人采取相同的行动。
  试场是在九盘峰之前,主试者白旗令使秦龙,已白衣飘飘,静静的立在小峰之前,隔道是一宽约丈五的深涧。
  此时一名年约三旬的精壮汉子,由人丛中挤出,他先向二帮四派掌门抱拳一拱道:“点苍门下费玉明应试白旗。”
  仍由桐柏掌门毕一泓答道:“费大侠请。”
  费玉明点足弹身,一跃逾丈,便已到达深涧之旁,然后轻身提气,以乳燕穿帘之势。跃过那道绝涧。
  白旗令使退后两步,目注费玉明道:“费大侠好功力,咱们是用兵刃?还是徒手过招?”
  费玉明道:“客随主便,令使出道就是。”
  白旗令使道:“好,咱们就徒手一搏吧!费大侠请。”
  费玉朗道声“有僭”,脚下一跨,右拳虚晃,呼的一声,左拳已直击而出。
  白旗令使见此人拳风疾劲,也不敢太过大意,身形微侧,右掌倏伸,五指电光石火般,径向费玉明的腕脉扣去。
  费玉明不意白旗令使出招竟是如此快捷。
  急缩臂撤身,倒窜三尺,险险逃过一记巧拿,却已吓出一身冷汗。
  再出手他就不敢贪功了,虽是双拳如雨,大都一发即收,看情形他是想挨过五十招,又希望获得一个白旗特使的殊荣。
  蒲星哼了一声,目光也收了回来,对这等窝囊之人他实在不愿再瞧下去。
  点苍高手费玉明已接下白旗令使的五十招,便自动退回,当上了白旗特使。
  第二个是小孤山的瓢把子牟如海,在三十二招上落败,灰头土脸的遁下山去。
  蒲星不再迟疑,身形一晃。已越众而出,双拳微微一抱,道:“蒲星应试。”
  毕一泓向他打量一眼道:“蒲少侠是哪一门派的传人?”
  蒲星说道:“在下不愿有辱师门,请毕掌门鉴谅。”
  不愿有辱师门,是瞧不起竞技大会?还是自认必将落败?
  “不过他虽是语带双关,毕一泓却无可奈何。
  而目语音一落。身形急转,不待毕一泓再说什么,便径自奔上山峰。
  丈五绝涧,视如坦途,并未凝功作势,就举步一跨而过。
  在场之人,全是眼力不俗的行家,当他们瞧到蒲星跨过绝涧的身法,没有一个不心神一震。
  白旗令使秦龙更是面色一变,他知道这位神态冷傲的蓝衫少年,可能具有一身难以测试的功力
  刷的一声,他展出了迄未使用的白龙令旗。道:“蒲少侠请亮兵刃。”
  蒲星傲然一哼道:“不必。”
  白旗令使面色再变,眉梢眼角之间,涌起一股骇人的凶煞之气。
  此人不过三十出头,论狠劲在江湖道上却是大大的有名,蒲星“不必”二字还余音在耳,一片白光已卷向他的胸膛。
  这一招不仅来得十分突然,而且劲风虎虎,势如巨浪排空,可见白旗令使秦龙,身手果然惊人。
  但蒲星双脚钉地,稳如山岳,腰部轻轻一折,白龙令旗已贴着胸衣刺了过去。
  不待白旗令使换招,右臂疾吐,掌缘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切向秦龙的脉门。
  这位名满江湖的白旗令使心头狂震,急缩臂垫步撤身倒纵,反应够快,可惜仍然慢了半分。
  脉门固然躲过了蒲星的手掌,白龙令旗却遭到一记重击,当的一声巨响,山石上冒起一溜火花。
  秦龙呆了,旁观之人无不心头一懔。
  二天谷群英荟萃,无一不是当代武林的知名人物。
  除了铁血帮唐幼煌,连同其他各派掌门在内,谁也不敢说在一招之中击落白旗令使的兵刃,那么这位姓蒲的蓝衫少年,岂不是高得难以设想?
  按比赛规定,胜了白旗令使,便已获得白旗特使的荣衔,这一场固然不必再比,并有权去向蓝旗令使挑战。
  可是白旗令使输得不甘,他在一呆之后,忽然双臂一抖,六点寒星以疾风暴雨之势,分袭蒲星前胸的各大主穴。
  这一招是蒲星意想不到的,冷肃的面颊之上,陡然升起一片杀机。
  那几粒寒星,是三角形的毒蒺藜,只要中上一下,纵使不是穴道也够瞧的。
  蒲星左臂直吐,右掌同时画出一个圆周,六粒毒蒺藜呼的一声竟全部倒射而回。
  它们回驰之势颇为缓慢,看来像是摇摇欲坠似的。
  白旗令使正待伸手去接,毒蒺藜突然凭空一跳,以劲矢脱弦之势,直奔他的面门。
  这一变化实在太过骇然,他刚刚喊出一声“不好”,扑扑几声,六粒毒蒺藜已一起嵌进他面门之上。
  一声扣人心弦的哀嚎,白旗令使倒了下去,他偷袭别人不成,自己反而丧生在毒蒺藜之下。
  应试者杀死主试之人,这是何等重大之事?
  虽然白旗令使不该出手偷袭,蒲星的还击,似乎过于毒辣了一点。
  纵然这只是一部分在场之人的看法,在二帮四派掌门的立场,却不能够不维护他们的尊严。
  因此桐柏掌门毕一鸿泓首先怒叱一声道:“姓蒲的,你是踢场子来的?”
  蒲星冷傲的一哼道:“是么?”
  毕一泓道:“阁下当着天下英雄之前逞凶,只怕亦死无葬身之地了!”
  二天谷聚集了天下武林之人,如果当真要对他施予惩罚,他虽有通天之能,也难以生出此间,其处境之窘迫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人丛之中忽然挤出一个白发老人。
  他向毕一泓拱手道:“毕掌门,能不能让老朽发表一点拙见?”
  毕一泓双目如电,向白发老者由头到尾瞧了一阵,道:“你是谁?”
  白发老者道:“是谁都一样,但望毕掌门能赐给老朽说几句话的机会。”
  毕一泓虽不知道白发老者要说些什么,却能猜出必是有利于蒲星的言语,他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回头向唐幼煌瞧去。
  唐幼煌点点道:“让他说说。”
  毕一泓道:“说吧!阁下,你有什么高见?”
  白发老者道:“不管是何种性质,只要是动手过招,伤亡就难以避免,何况白旗令使以毒蒺藜暗中偷袭,已失去主试人的立场,那位蒲朋友不过出手自救而已,毕掌门如此武断,岂不令与会之人大为失望?”
  毕一泓面色一红,他实在想不出反驳白发老者的理由,凡事都有一个理字,就事论事,失理的可是他们一方。
  唐幼煌不愧为领袖群伦的霸主,他微微一笑,接道:“说的是,这实在怪不得蒲少侠,秦令使咎由自取,毕掌门就不必追究了。”
  语音略顿,陡地面色一沉道:“换第二试场。”
  第二试场还是原地举行,只是在应试者所立的山坡至绝涧之间,布上五尺宽的竹钎阵而已。
  竹钎布置完成,等于绝涧的距离增加了五尺的宽度,对一般应试者来说,心理上又多了一点威胁。
  虽然事不关己,但蒲星毁了一个白旗令使,仍有人为他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桐柏掌门毕一泓以凌厉的口吻道:“蒲星朋友可愿意再试蓝旗?”
  蒲星淡淡道:“正要领教。”
  毕一泓一哼道:“请。”
  蒲星回顾一瞧,那位蓝旗令使不知同时已立于对面绝涧之旁,他不再犹疑,晃身一跃,两丈距离,一闪而过。
  蓝旗令使区奋双眉一挑道:“朋友原来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如非竞技大会相遇,本令使几乎失之交臂。”
  蒲星道:“除了今天还有明天,只要阁下有心,咱们总有相见之日的。”
  蓝旗令使道:“好,朋友亮兵刃吧!”
  蒲星道:“在下不便厚此薄彼。阁下不必客气了。”
  蓝旗令使哈哈一阵狂笑道:“朋友当真正狂得可以,希望你不要后悔!”
  蒲星不再答言,双脚微分,渊渟岳峙的傲立着,神态之间,除了冷漠,还有一份令人难以忍受的狂态。
  蓝旗令使大喝一声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怨本令使出手无情,接招!”
  振臂一挥,蓝光暴盛,旗面有如天幕,径向蒲星席卷而来。
  这位蓝旗令使相貌极为威猛,功力还比白旗令使高上几筹,不过蒲星自信双掌是可将他收拾下来,他虽然带着兵刃,仍无取用之意。
  说来话长,其实蓝旗令使的金色戟尖,已堪堪点到他的乳根,旗风猎猎,吹得他的蓝衫也飘飘欲飞。
  蒲星不敢大意,身形一侧,双掌齐挥,刹那之间,一连拍出六掌。
  他的掌力也怪异之极。或拍或切,或推或砍,每一记均诡秘莫测,令人有着眼花缭乱之感,正是新习得的“止境真解”上的式功。
  他们这一交上手。双方可是以快打快,尽力抢攻,指顾之间。
  已超出五十招以上。
  接下五十招,便可获任蓝旗特使,如果他愿意,就不必再斗下去了。
  但蓝旗令使的蓝龙令旗翻飞不停,绝无罢手之意,蒲星也闷声不响,狠拼恶斗,显然,不分出胜负,他们是不会停手的。
  百招之后,蒲星似已不耐,他撮口发出一声长啸,跟着展开了一套怪异玄奥的身法。
  如此一来,蓝旗令使就相形见绌了,蓝旗令使威猛如旧,可就是找不到它攻击的目标。
  忽然,他刚刚一招攻出。一股柔和如春风的暗劲悄悄拂上他的后心。
  那暗劲是那么轻柔,他被掌风一拂,竟然真力倏失,而且四肢百骸像炸开了似的,双膝一软,无力地仆倒下去。
  谁知他这一倒,竟再也爬不起来了,原来他被戟上的内刃割破了自己的咽喉,鲜血飞溅,像奔浪似的狂喷而出。
  应试竞技,无端端的连毙两名令使,蒲星的这个祸闯大了,二帮四派焉能善罢甘休!
  果然,六派门下登时哗然,人影纷纷扑过绝涧,他已被数十名高手围了起来,眼看竞技变为群殴,蒲星要面临一场以寡敌众的险恶战斗了。
  铁血帮主唐幼煌,也率领五派掌门来到搏斗之处,他挥手止住意欲出手之人,然后面色一沉道:“蒲少侠是哪位高人的门下?”
  蒲星身处险境,神态还是一片冷漠,双眉一挑,不答反问道:
  “帮主是要倚仗人多,欺凌应试之人么?”
  唐幼煌怒哼一声道:“老夫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何须倚仗人多?
  “乖乖回答老夫问的话,免得自讨苦吃!”
  蒲星冷冷道:“家师并非江湖中人,说了你也不会知道,而且蒲某从来不签城下之盟,帮主的问题歉难作答。”
  这位蓝衫少年,当真狂得可以,面对二帮四派的掌门,还是一副目无余子的神态,这一下可惹火了红旗令使雷震子。
  此人年近五旬,武功奇高,心性之狠毒与他的武功同样惊人。
  谁要惹上了这位煞星,十有八九会遭到灭门之祸。
  蒲星杀了白蓝二位令使。
  他早已存下索仇之心,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一片晶红带着风雷之声,逼向蒲星迎胸撞击。
  蒲星哼了一声,单臂一挺,击出一般柔和的劲力,脚下斜跨,向一侧踏出两步。
  柔风迎着红龙令旗,发出一声闷雷似的巨响,红旗令使身形微晃,蒲星却禁不往后退了一步。
  一招硬接蒲星似乎技逊一筹,不过红旗令使是蓄势而发,他是仓猝应战而已。
  纵然如此,红旗令使的一身功力,当得是武林罕见,除了百弼庄主,他是蒲星出道以来所遇到的第二个高人。
  一招占得上风,跟着红旗怒卷,对敌人痛下杀手,是红旗令使的一贯作风。
  “住手。”
  红旗令使挫腕飘身,硬生生将击出的招式撤了回来。
  他满面疑惑之色,向出声叱喝的唐幼煌道:
  “怎么啦?帮主!你要放过这个小贼?”
  唐幼煌道:“此人别有居心,待我问过后再说。”
  话音一顿,回顾蒲星说道:“朋友,你当真姓蒲么?”
  蒲星道:“阁下如若不信,在下也无可奈何!”
  唐幼煌哈哈一阵狂笑道:“阁下将二帮四派看扁了,掀起你的右腿裤管让咱们瞧瞧吧!”
  蒲星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阁下身为一帮之主,说话应该仔细一些!”
  唐幼煌面色一寒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
  “你毁了百弼庄还敢参与荡魔安天大会,朋友这份胆量,老夫不得不由衷佩服。”
  唐幼煌的言语,不啻一记平地惊雷,所有在场之人几乎尽皆震住。
  毋须再作解释,眼前的这位蓝衫少年,必然就是毁灭百弼庄的独脚魔头步能硕了。
  明知山有虎,故作采樵人,那樵夫如非活腻了,就可能有一套降龙伏虎的绝活。
  再瞧他适才杀那两名令使,这位独脚魔头分明身怀绝技,谁愿意拿生命开玩笑?
  趋吉避凶才是上策,因此,那些准备向他围攻之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蒲星瞅着那些色厉内荏的各派高手微微一笑道:
  “各位总不能听信片面之词,是么?
  栽赃嫁祸也得拿出一点证据!”
  红旗令使暴叱一声道:“姓步的在百弼庄的罪行,可以说天下皆知。
  帮主!咱们别听他的废话。趁早铲除了这小子替两位令使报仇!”
  唐幼煌道:“咱们如若就这么杀了他,天下同道当真以为咱们恃强凌弱了。
  老夫问你,步朋友!你为什么要易装变名来二天谷逞凶杀人?
  “只要你能自圆其说,老夫放过你就是。”
  毕一泓道:“不可,咱们不能听他狡辩,再放他去为害他人!”
  蒲星轻蔑的一哼道:“在下心如皎月,何须饰词狡辩?
  “而且阁下纵然栽赃嫁祸,又岂能掩盖天下的耳目!”
  毕一泓怒叱道:“栽赃嫁祸?嘿嘿,姓步的!这就是你自圆其说的理由?”
  “这不是自圆其说,而是千真万确之事,百弼庄行凶杀人,与姓步的丝毫无关。”
  这一股朗朗娇音来得十分突然,在场之人,不由全向那说话之人瞧去。
  她穿着一身翠绿劲装,立在山边的一块突出的大石之上,山风拂着她的长发,有着飘飘欲飞的感觉。
  她人如花娇,美艳无匹,只是那娇面之上,却蒙着一片杀机。
  由于这位姑娘的突然出现,使现场的气象为之一变。
  首先有人发出一声欢呼:“啊,白姑娘……”
  “不错,她正是百弼庄主的爱女……”
  “但她为什么说那姓步的……”
  “急什么?你不会静听下文?”
  议论之声搅成一片,铁血帮主唐幼煌的面上已变了几次颜色,最后,他向桐柏掌门瞧了一眼,毕一泓便咳了一声,径行排众而出。
  他双拳一抱,向白娥拱拱手道:“姑娘是何方高人?
  “芳驾宠降二天谷必然有赐教的了?”
  白娥向毕一泓打量一眼,道:“看前辈的长相,想必是桐柏派的毕掌门吧?”
  毕一泓道:“姑娘好眼力。”
  白娥道:“晚辈白娥。是百弼门下……”
  毕一泓道:“慢来,慢来,姑娘说你是百弼庄的门下?”
  白娥道:“不错,白彦虎就是家父。”
  毕一泓道:“哦,有这等事!令尊他?他是否当真遭到姓步的暗算?”
  白娥朗声道:“不错,家父确曾遭到暗算,但……”
  毕一泓突然大喝一声道:“抓住那小贼替百弼庄主讨还公道,如敢反抗就地格杀!”
  此人断章取义,根本不听下文,白娥再要解释,铁血,桐柏两派门下已像潮水一般向蒲星涌了过去。
  白娥大吃一惊,急拔出身后长剑,由石上纵身而下道:“住手!”
  毕一泓拦住白娥的去路,道:“白姑娘不必着急,那小贼逃不出咱们的掌握的。”
  白娥撇撇嘴道:“倾二派之力,对付一个后生晚辈,他自然逃不出你们的掌握了。
  “可惜你们找错了对象!”
  毕一泓微微一笑道:“姑娘说笑话了,对付武林败类,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白娥大声道:“你弄错了,他不是武林败类,也不是在百弼庄行凶之人,让我说……”
  毕一泓一叹道:“姑娘遭逢家门惨变,自然难免胡言乱语,老夫不怪你,但不能不顾虑你的安全,放下兵刃吧,白姑娘!老夫带你歇息去。
  语音未落,右臂疾吐,旱烟锅一招“入境问俗”,电光火石般,分点白娥“日月”、“京门”、“缺盆”三处穴道。
  白娥不虞毕一泓会对她猝下毒手,吭的一声闷哼,便一头栽倒下去。
  毕一泓左手一捞,揽住白娥的细腰,道:“对不起,白姑娘,为了使你安静一点,老大不得不闭上你的穴道。”
  一击得手,毕一泓那消瘦的面颊上露出了笑意,但一股像利刃似的劲风,忽然向他的后胸撞到。
  他无暇分辨何人偷袭,却明白人若要被那股劲风撞上,老命就可能报销八成。
  弹身前纵,旱烟锅同时反臂猛挥,应变之速,出招之奇,果然不愧为一派掌门。
  但,啪的一声,他的后胸依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重的。
  老命虽是没有报销。一双猴眼却感到金星乱冒。
  自然,这一记重击之下,他再也无乐趣揽住白娥了,只见蓝影一闪,他掌中的猎物竟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是谁有如此惊人的武功?
  难道是那蓝衫少年蒲星不成?
  不错,是他,这位令人莫测的少年,第一次发了狠劲。
  他不在乎被人围击,却不愿白娥再度落入敌手,因此,他提取了从不轻用的兵刃“无弦弓鞘”。
  那是一根弯弯的铁条,长有三尺六寸,宽度约莫二指,乌黑黑的非金非铁,看来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人不可貌相,兵刃何独不然?
  一声龙吟长啸,无弦弓鞘凌空急闪,接着惨嗥四起,鲜血横飞,围攻他的敌人,竟然倒了一片。
  最使人震吓的是那些横尸倒毙之人,没有一个不是被自己的兵刃所伤,好像他们是横刀自裁似的。
  此等玄奥的武功,实在有点骇人听闻,除了嫌活得命长,谁敢招惹这位煞星!
  于是,他突出重围,救走白娥,冲出二天谷,径向枫陵渡扬长而去。
  距风陵渡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天色已是归鸦绕树的薄暮时分,他可以继续走下去,奈何怀中的人儿却有了困难。
  他早已拍开白娥的穴道了。可是这位姑娘始终是星目紧闭,呼吸微弱,原本艳若桃李的粉颊,此时连半点血色也没有,显然她受了严重的内伤,因而一路上他不得不抱着她赶路。
  他不能让她香消玉殒,这是他做人的原则,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找到白彦虎,只有救治白娥,才能问出白彦虎的所在。
  因此,他找到一个农家,向他们求借一宿。
  劳碌终宵,总算将白娥由危险的边缘救了回来。
  经过一阵调息。红日已经盈窗,双目刚睁开,就见到一张迎人的笑面。
  “饿了吧?快洗个脸,咱们吃饭。”
  救命疗伤,不说一个谢字,这是毒绿蚁白娥那满不在乎的本性。
  但娇面迎人,深情款款,还像一个贤淑的妻子。
  为他准备好了早餐,这就有点不像飞扬跋扈、娇宠刁蛮的白娥了。
  蒲星向他冷冷瞧了两眼,立起身形,举步向门外走去,究竟有没有听到白娥适才的言语,他压根儿就没有半点表示。
  白娥面色一变。
  呆呆地瞅着他的身影,几乎咬碎了银牙。
  但她终于忍了下来,及蒲星走出农家,奔向枫陵渡,白娥可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姓步的,我问你……”
  “问什么?”
  “你到底安着什么存心?”
  “姑娘是说……”
  “百弼庄,二天谷所为何来?”
  “对不起,无可奉告。”
  “你好像有点自命不凡!”
  “是么?”
  问了半天全是白费,白娥一赌气,抿着嘴一阵狂驰。
  枫陵渡,是沟通黄瑛两岸的交通要道,来往的行人自然十分多。
  白娥奔到岸边,赶上一艘待开的渡船,船上只有两个客人。
  按常情最少还要搭载五至八个。
  但船夫向白娥瞧了一眼,忽然抽下跳板,一篙点出,原来能载十来个人的渡船,只载了两人就开了。
  白娥见状一怔,急高声呼叫道:“慢一点,摆渡的,咱们也要过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渡船一出去就是十来丈,白娥声震四野,人家却听如不闻。
  “好可恶的船夫,待会非摘下他的狗头不可!”
  白娥在跺着脚大发娇嗔,弄了半天,还是只有干瞪眼的份。
  及扭头一瞧,在码头上候船的旅客,全都远远的立着,每一个人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点敌意。
  唯一接近她的,只有一个蒲星,像她这么美丽的姑娘,竟被人视如洪水猛兽一般。
  她先是一呆,继而勃然大怒道:“姑奶奶哪一点儿不顺眼?我非要找个人来问一问不可。”
  她正待纵身抓人,却被蒲星伸手一拦,道:“何必牵连无辜?我知道。”
  白娥不禁一愣,问道:“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蒲星道:“咱们搅乱了二天谷的荡魔安天大会,已成为武林的罪人。
  何况你跟魔头泡在一起,自然变做人们鄙视的对象。”
  白娥哈哈一笑道:“你承认了跟我故作神秘么?”
  蒲星道:“承认什么?难道你也认为暗算你爹,火焚百弼庄的是我不成?”
  白娥道:“当然不是你,否则我也不会替你挺身作证了,其实你瞒着有什么用,人家铁血帮主还不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蒲星道:“我是不是步能硕无关宏旨,最要紧的是咱们今后如何应付层出不穷的困扰才是。”
  白娥一哼道:“他们敢对咱们怎样?”
  蒲星道:“那可就难说了,毕一泓敢对你骤下毒手,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白娥眉峰一挑道:“再遇到那老贼非向他讨还公道不可!”
  蒲星道:“一只失了巢的孤雁,还能有什么作为,依我说,只有请你爹出来,才能解除咱们的窘境。”
  白娥神色一黯,道:“爹毒伤未愈,他怎能……唉……”
  蒲星道:“你爹不是说他已备有解药么?”
  白娥樱唇一撇道:“这下说漏了吧?
  “你几时听爹说备有解药的了?”
  蒲星微微一笑道:“就算我是步能硕吧!
  “快说你爹伤势怎样?”
  白娥道:“爹的解药无法根除那些奇毒,现在变做半身不遂的残废之人了。”
  蒲星道:“你爹毒伤未愈,你为什么跑到江湖上来胡搅?”
  白娥道:“谁说我胡搅?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应该找那令狐香?”
  蒲星道:“令狐香是铁血帮天香院的副院主,一身功力高得惊人。
  “而且铁血帮高手如云,纵能找到她,你能把她怎样?”
  白娥愕然道:“此活当真?”
  蒲星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白娥脸色数变,最后目光一凝,道:“抑强扶弱,是武林中人的本分,是么?”
  蒲星道:“不错。”
  白娥道:“那么,你必然会帮助我去找令狐香了?”
  蒲星道:“可以,但是,有几点你必须先作考虑。”
  白娥道:“考虑什么?说说看。”
  第八章:怕沾香泽反遭擒
  蒲星道:“第一,我先要见见你爹,第二,找令狐香我要独自进行。”
  白娥说道:“要见我爹,那容易,至于要找令狐香嘛……”
  蒲星道:“怎么?有问题?”
  白娥道:“你能在二帮四派高手云集的二天谷斩关而出,那还能有什么问题,不过多一个人多少总有一点照应。你说是么?”
  蒲星冷冷道:“这是我的条件,否则你只好另请高明了。”
  他们说话之间,渡船又已靠上码头,白娥道:“咱们先过河再慢慢商量吧”
  渡船之上,还是他们两人,其他旅客全都意存观望,没有人愿意跟他们同舟而行。
  白娥气得撅起樱唇,向船夫叱喝道:“船家,上一趟我呼叫过渡,你为什么不加理睬?”
  船夫是一个年轻的汉子,闻言歉然地说道:“小的怎敢不理睬姑娘,实在是那两位客人……咳……”
  蒲星微微一笑道:“算了吧!何必跟此等之人一般见识。”
  在蒲星劝解下,白娥总算没有找船夫的麻烦,当他们踏上潼关地面。
  白娥似乎阴霾尽扫,显得活泼起来。
  她脸上一扬,指着潼关巍峨的城楼道:“步大哥,你到过这儿没有?”
  蒲星道:“到二天谷时经过了一次,但却过门未入。”
  白娥道:“一个行走江湖之人,如若不见识一下潼关,就像喜爱游山之人,没有到过泰山似的,纵然游遍天下名山,总会美中不足,有着缺憾的感觉。”
  蒲星笑笑道:“这么说你对潼关必然十分熟悉的了?”
  白娥道:“那还用说,譬如潼关八景,以及东南的麒麟、笔架二山、西南的像山、凤山等地,我都曾经游览过。”
  蒲星道:“很好,以后有暇游历之时,在下再向姑娘请教吧!”
  白娥双目一瞪道:“以后?为什么要以后?
  “现在咱们已经到了潼关,难道就不能趁机一游?”
  蒲星道:“姑娘已经游过了,在下又提不起这份心情,因此……”
  白娥樱唇一撅道:“不游就不游,稀罕!”
  蒲星微微一笑,撇开话题道:“那申前辈呢?他到那儿去了?”
  白娥一哼道:“这就奇怪了,他不是跟你在一道的么?
  “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蒲星一怔道:“姑娘在三元酒楼愤然离我们而去,遂被铁血帮暗中得手,难道不是申前辈救了你?”
  白娥撇撇嘴道:“咱们认识在先,你都不来相救,他为什么要救我?”
  蒲星道:“是申前辈与在下交换的条件,咳,想不到他身为武林前辈,竟这般不守信约!”
  白娥略作深思道:“也许是他救了我,不过这老儿有点令人莫测高深。”
  蒲星道:“姑娘说得不错,在下也有同感。”
  白娥道:“那救我之人虽然蒙着面孔,但身材高大,绝不是申前辈本人。”
  蒲星道:“是他派人相救大概不会错得了,姑娘是怎样被铁血帮暗算的?”
  白娥面色一红道:“他们使用下五门的薰香,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他们的阶下之囚了。”
  蒲星道:“姑娘被囚之处是在二天谷?”
  白娥道:“是二天谷附近一座庙宇之中,听看守之人说,待禀过唐幼煌,或许会将我押往铁血帮的总坛。”
  蒲星道:“好险,如若姑娘被押往铁血帮的总坛,出险的机会就十分之少了。”
  白娥道:“那我是谢谢你了,你究竟与申老儿交换了什么条件?”
  蒲星道:“应试竞技,并杀死主试的令使。”
  白娥道:“为了什么?”
  蒲星道:“申前辈说是为了搅乱安天大会,粉碎铁血帮独霸的阴谋。”
  白娥道:“这就怪了,二天谷八方荟萃,如果唐幼煌真有什么阴谋,他们难道都是死人?”
  蒲星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位申前辈实在令人难以猜测,他说避世潜修二十余年,可是江湖之事,他似乎无所不知,行为怪异,也有点大反常情。”
  白娥道:“他固然很怪,阁下何尝不是莫测高深!
  “咱们是朋友了,能够告诉我一点么?”
  蒲星道:“这个……咳,其实……没有什么,你不饿么?
  “潼关到了,咱们先填饱肚皮再聊吧!”
  潼关是到了,来往之人很多,说话也有点不便,反正来日方长,以后问他也是一样,因而白娥也就未再追问。
  潼关是建在山坡之上,高大雄伟,颇具龙蟠虎踞之势。
  黄河之水由龙门南下,纵贯城中,截而为二,然后注入黄河,故南北二门均有极大的水闸。
  蒲星、白娥二人由北门入城,不远就有一间“鹿鸣春”酒楼,他们进去选了一个临窗座位,要来酒菜,相对而酌。
  半晌,白娥瞅着蒲星微微一笑道:“我有一点疑问,你能不能替我解释一下?”
  蒲星道:“说说看。”
  白娥道:“孔子说益者三友,是友,友谅、友多闻,那友谅二字应该如何解释?”
  蒲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娥道:“聊聊不行吗?”
  蒲星道:“那友谅二字,也许是说朋友相交,应该诚信无欺吧!”
  白娥道:“咱们算不算朋友?”
  蒲星道:“不要拐弯抹角了,姑娘,咱们是江湖儿女,有话何不直接了当!”
  白娥撇撇嘴道:“你就是不诚实,朋友嘛……还要藏着满身秘密。”
  蒲星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一个人也都有着一些难言之隐……”
  白娥道:“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不能够对人说的!”
  蒲星一怔道:“好,在下请教姑娘……”
  白娥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蒲星道:“令狐香是怎样住到那尼庵去的?”
  白娥道:“她被歹徒围攻,我爹遇上救了她,她说感恩图报,兼敬佩我爹的英名,也不知她玩了什么花招,爹竟掉到她的陷阱去了。
  当爹清醒之后,发觉她别有居心,又因为他们有了不正常的关系,说甚么也甩不掉她,所以……”
  蒲星道:“原来如此,那晚动手之时,她要令尊交出无弦弓,令尊当真藏有那无弦弓么?”
  白娥说道:“这完全是无中生有,以讹传讹之事。”
  蒲星道:“我相信绝非事实,但无风不起浪,她为什么不找别人?”
  白娥道:“我爹得了一张宝弓,相传是汉代飞将军李广的故物,爹轻易不出以示人,那知竟因此招来一场险致灭门的横祸!”
  蒲星一叹道:“这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白娥道:“还有问题么?”
  蒲星道:“有,你爹毒伤未愈,他怎能让你独闯江湖?”
  白娥道:“他有师兄师姐照顾,还有百弼庄的很多部属,安全不会有问题,我担心你,就偷偷地跑出来了。”
  一顿说道:“现在该我问你了,你到底姓步还是姓蒲?”
  蒲星道:“姓蒲。”
  白娥道:“那步能硕就是不能说了?”
  蒲星道:“是的?”
  白娥道:“你的右腿……”
  蒲星道:“只是伤而未残,如若遇上强劲的对手,因为下盘不稳,就难免要吃亏”
  白娥道:“你找我爹做什么?”
  蒲星道:“这个……”
  白娥一哼道:“有难言之隐,是么?”
  蒲星道:“请姑娘多多原谅。”
  白娥长身而起,说道:“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
  蒲星一把抓着她的玉腕,道:“请听我说,白姑娘……”
  白娥淡淡道:“说什么?”
  蒲星道:“在下要见见令尊。”
  白娥玉臂一抖,摔掉蒲星的手,道:“要见我爹?哼,办不到!”
  身形一转,径自出店而去。
  蒲星呆了一呆,掏出一块银锭丢在桌上,跟着追踪出店去。
  此时正是未晚先投宿的薄暮时分,潼关城内聚集了不少由二天谷归来的武林中人,原本颇为热闹的街市,这当儿更是旅客云集了。
  蒲星奔出店内,左右瞥了一眼,东西两座古城,白娥都有前往的可能,但两地背道而驰,一错就谬之千里了。
  按常情推断,百弼庄是在苏州灵岩山下,白彦虎隐居养伤,不可能离开苏州太远,东奔关洛大道,也许是最佳的选择。
  他拿定了主意,不再作半分延迟,放开脚步,径自赴东门。
  暮色笼罩大地,月儿爬上柳梢,一口气下来,距离潼关已经五十里地了。
  以他奔行的速度而论,白娥绝不会超过一里程,可是这位刁蛮的姑娘,却一点影子也没有。
  忽然,他跺了一下脚,摇摇头道:“糟了,我为什么如此粗心大意?
  “难道她不会在潼关另找一家客栈么?”
  这是一项十分合理的推测,那么他就不能再往前面追赶了,好在眼前就有一个小镇,先投店歇息一下再说。
  于是他歇了下来,准备守株待兔,来捕捉他的猎物。
  翌晨天明破晓,他就眼巴巴的等候着,店前是横贯东西要道,有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从日出到日落,自黄昏到深夜,他抱着一副失望的心情歇息,他不相信白娥不回苏州,也不相信她竟已赶到他的前头。
  不管怎样,守株的方法不宜再用,好在飞泉绸布庄是白彦虎的事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白彦虎不会飞到天上去的。
  次日一早他就离开小镇,在途中买了匹健马,沿着关洛大道,昼夜不停的扬鞭急驰。
  一路风尘仆仆,总算逐渐接近了苏州,但他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
  沿途打听不到白娥的消息,是使他心情沉重的原因之一,另外一项原因,是飞泉绸布庄的惊人变化。
  在浙江地面,飞泉绸布庄是一个组织庞大,无人不知的字号,可是他经过了不少市镇,这个规模庞大的绸布庄,竟然烟消云散,全部停业。
  如果说凭令狐香的一把无情之火,就能使百弼庄自武林中除名,是一桩令人难以相信之事,要不就是白彦虎毒伤迸发,而与世长辞了。
  当初令狐香火焚百弼庄之后,他不愿乘人之危,如今他后悔了,如若因此而找不到白彦虎,岂不要抱恨终生!
  不管怎样,苏州既已在望,他必须赶到地头瞧瞧。
  经过一阵急驰,在华灯初上之时,他到达运河东岸的界首镇。
  连日仆仆风尘,人马均有疲乏之感,纵然心急如火,不得不歇息下来。
  “好小子,终于被老夫找到你了。”
  他正在寻找客栈,迎面走来一位浓眉大眼,短髭绕腮的黑衣老者,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人,竟然向他打起招呼了。
  他微微一呆,道:“前辈是叫我么?”
  黑衣老者道:“你认为是叫谁?不要发呆了,老夫住的客栈宽敞得很,走吧!”
  蒲星听出来了,这位面目陌生的老者,原来是雪衣劫魂申无畏所改扮,不由讶然道:“大哥易容之术着实高明,但……”
  申无畏道:“但为什么要掩去本来面目,是么?
  “哼,难道你小子还不明白么?”
  蒲星一怔道:“这活怎么说?”
  申无畏道:“怎样说?你小子在二天谷大展神威,老夫却变作帮凶,成为二帮四派缉捕的犯人了,你说不改扮一下行么?”
  蒲星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但小弟这一路之上并没有发现追踪之人。”
  申无畏一哼道:“你小子走过几天江湖?
  “老夫敢担保打从你离开二天谷起,就在二帮四派的监视之中。”
  蒲星道:“那……他们为什么不下手?”
  申无畏道:“这个老夫一时还猜他不透,也许二帮四派现下无暇分身,监视之人自知斗你不过的原因吧!
  “走,咱们先歇下来再慢慢的聊。”
  蒲星在申无畏的隔壁开了一个房间,经过一番清洗,他们又聚在一起旧话重提。
  “大哥……”
  “怎么?有问题?”
  “这客栈之内,会不会也有监视之人?”
  “那还用说!”
  “那么大哥招呼小弟岂非大为失策!”
  “不必担心,老夫自有妙算。”
  “哦……”
  “你读过孙子兵法么?”
  “没有,小弟一介江湖人,读那孙子兵法作甚?”
  “你错了,人生如战场,一个人自呱呱坠地之时起,就无时无刻不在竞争战斗之中,如果你读过孙子兵法,必会获得不少宝贵的启示。”
  申无畏话音一顿,说道:“譬如现在吧!江湖大势,二帮四派的举措,可以说每一件都与你息息相关。但,你都明了么?”
  蒲星道:“蒲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林后辈罢了,大哥似乎过甚其辞!”
  申无畏面色一怔道:“不要看轻自己,二天谷一战,你小子已经扬名立万,威震武林了,所以江湖大势,以及二帮四派的行动,你非要知道不可!”
  蒲星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可惜小弟却孤陋寡闻……”
  申无畏道:“要不要老夫告诉你。”
  蒲星道:“小弟洗耳恭听。”
  申无畏道:“第一,铁血帮主唐幼煌早有独霸江湖,称尊武林之意,他所顾忌的只有他的师弟,以及云梦大侠蒲震岳……”
  他语音一停,忽然双目烁烁瞅着蒲星道:“老夫几乎忘了你也姓蒲……”
  蒲星冷漠的一哼道:“怎么?云梦大侠能姓蒲,小弟就不能与他同姓么?”
  申无畏哈哈一笑道:“谁说你不能了?老夫不过说说罢了。”
  蒲星道:“那么前辈就请说下去吧!”
  申无畏道:“除了上列二人,还有百弼庄、五美四魔、一帮四派之人,唉……”
  蒲星道:“所有顾忌的人,终于被他一一除掉,二天谷一会,他就达到独霸天下的夙愿了!”
  申无畏道:“五美四魔,久已不与闻江湖是非,云梦大侠是否为唐幼煌所害,老夫也不愿妄加猜想,但百弼庄主及他的师弟遭受暗算之事,应该不必置疑,至于一帮四派……就不需老夫多费唇舌。”
  蒲星道:“多谢指教。”
  申无畏道:“但二天谷竞技场中,你连杀铁血帮两名令使,该帮尊严,遭受到难以估计的打击,如非白丫头出面一搅,二天谷就是你葬身之地!”
  蒲星冷冷道:“大哥难道见死不救么?”
  申无畏道:“老夫早已算定他不敢公然对白丫头下手,当你击毙自旗令使之后,就已经离开了二天谷。”
  蒲星轻哼一声道:“大哥老谋深算,当真令人佩服。”
  申无畏一叹道:“今后你在江湖之上。
  “必是荆棘在途,处处危机,老夫……咳,实在是难以安心!”
  蒲星冷声道:“不必担忧,小弟自信尚有应付之能。”
  申无畏怒道:“大言自欺。你小子走过几天江湖,就恁的目中无人,俗话道:‘狼多咬死虎’。
  “古往今来,武功高于你,智谋韬略高于你的不知多少。
  “敢独抗武林而得善终者尚无一人,你小子如此欺心,枉费长乐老对你的苦心栽培,我老头子若不死,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蒲星闻言知道申无畏是动了真火,其实他自己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以他目前的武功造诣,不及全盛时的申无畏远甚,而以申无畏之能,尚且栽在武林各道的联手剿杀中,遑论他哉。
  只是情形虽如此,却也不能如乌龟般龟缩不出,待武功大成再行走江湖。
  是以一摊双手,来个问而不答。
  申无畏叹了口气,心中怒气却也消释大半,毕竟他也年青过,当年他初出江湖,挑战各道时,比现下的蒲星还要狂上几分,直以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血煞魔君”自命,到头来险些魂赴幽冥,二十年前那场血战,至今余悸犹存,不寒而栗。
  沉默有顷,申无畏喟叹道:“小子,你别怪我多言,江湖的路我是栽了,我最怕你也走上当年我的老路,重蹈覆辙。
  “不过当年也有许多前辈劝过我,我没听进一句,现今你怕也是当作耳旁风了,正是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倒了亦如然,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作恶言。”
  蒲星笑道:“大哥这是怎么了,恁多感慨。
  “江湖中人提起你的字号来,无不心惊胆战。
  “魂不附体。谁知……”
  申无畏接口道:“小子,少卖狂,空言无益,你还是想法把武功提高上去。
  “才能应付以后的局面。”
  蒲星道:“这倒难了,武功岂是说提高就能提高上去的,你该不会把那些江湖骗子‘三日包成武林高手’或吃枚大力丸可增三十年功力的法门兜售给我吧?”
  申无畏怪眼一翻,气道:“混小子,你把我说得也忒不堪了。
  “你竟敢把我和那些下三滥的捣子混为一谈?”
  蒲星忙道:“大哥莫怪,小弟失言,不过小弟天性愚拙,委实不知有何修炼武功的捷径,还请大哥指教。”
  申无畏冷“哼”道:“这还像句话,修炼武功的捷径委实不多,偏巧我还知道那么三条两条,其中一条吗……”
  蒲星不禁怦然心动,虽然他一向不相信武功可以速成,一夜之间凭增几十年功力之说,但血衣劫魂申无畏是何等人也,他倘若说有,那便一定是有。
  申无畏面有得色,捋着短须,故作沉吟不语状,大吊蒲星的胃口,单等他再三求恳,方将这些门传授给他。
  蒲星焉能不知他的心意,有心置之不理。
  叵耐这诱惑委实太大,便如饕餮之客闻到一盘美食香味般,怎么也忍耐不住,赔着笑脸道:“大哥,您……您……”
  申无畏见他这副忸忸怩怩,吞吞吐吐的狼狈像,心花怒放,笑道:
  “好小子,你也有求到我的时候,看你还狂不狂。”
  蒲星道:“小弟再狂也不敢在大哥面前卖狂,那不是关夫子面前耍大刀,孔圣人门前掉‘子曰诗云’吗?”
  申无畏摆摆手道:“罢,罢,你别这会子甜嘴蜜舌的,待我教会你后,又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了。
  “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一定要还给你,你也莫领我的情,我也自了结一桩旧债。”
  蒲星被他说的窘迫无着。涨红了脸讪笑而已。
  申无畏端足了架子,出尽了威风。
  可谓踌躇满志,于愿已足,笑道:“小子,今日整治得你也够了,看在长乐老的面上,送你一件天底下最大的便宜。”
  蒲星此时方始领会到“无欲则刚”、“无求最乐”的真谛,世上最苦,最难堪的事便是“求人”了。
  虽然明知申无畏是闹着玩的,他纵然不去求这位血衣劫魂,血衣劫魂也照旧会传授给他速成法门,心下却总是不能释然,倘若申无畏再把架子端将下去,他大概要拂袖而去了。
  申无畏道:“小子,发什么愣。法不传六耳、快快附耳上来。”
  蒲星长叹一口气,事势如此,也只好勉从了,此时对甚“法门”、“捷径”已兴味索然了。
  申无畏在他耳旁轻声嘀咕了一阵,蒲星却愈听愈是骇然,睁大眼睛道:
  “大哥,你疯了?”
  申无畏伸手给他一记暴栗,怫然道:“小子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怎的?”
  蒲星摸着头,犹疑道:“大哥,若依您的法子,您岂不是要……”
  申无畏笑道:“傻小子。你既得了大便宜,我当然要吃大亏了。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简单,有得必有失,哪有两头都得便宜的道理。”
  蒲星摇头道:“不成,这绝对不成。”
  他望着申无畏,眼中露出狐疑惊恐之色,宛如看着一头怪兽,脚下缓缓退着,意欲夺门而逃。
  申无畏怒道:“坐下。”
  蒲星看着他凶神恶煞似的神情,体内升起一股冷流,不由得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申无畏怒又不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何后果吗?”
  他顿了顿,又缓缓道:“‘血衣劫魂申无畏’这字号二十年前便已消除了,今后再也不会有这个字号了,我归隐已久。
  “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早已厌倦,更无重出江湖之心。
  “武功与钱财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只是不愿把这身武功带进棺材里去,假若传授予你,或许会有更大的用处。”
  蒲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摇头。
  申无畏尚未见过如此倔强,不通情理之人,赫然震怒,阴森森道:
  “小子,我既决意为此,你不答应也是不成。”
  一伸手便封住蒲星“鸠尾”、“玉堂”、“膻中”大穴。
  蒲星不虞有此,全无防范,两人相距又近,是以一招间便着了道儿,受制于人。
  他惊恐道:“大哥,你可别乱来,万万使不得。”
  他心下又是惊恐怖畏,又是叫苦不迭。
  不想申无畏竟然商量不成,便要霸王硬上弓了。
  申无畏笑道:“我说使得便使得,小子,你若不想咱俩同归于尽,便乖乖地照我吩咐的做,包你受用无穷。”
  说着,两手一搭蒲星肩膀身子已然倒立起来,头顶着蒲星的头,顺手解开他胸前被封的穴道,施出“传功大法”来。
  势逼此处,蒲星也唯有安于天命了,他凝摄心神,净扫灵台,运起申无畏所授的心法诀要,将全身脉道中空,以接受自头顶传入的申无畏的内家功力。
  顷刻间,两人头顶相接处白气蒸腾,便如烧开了的锅似的,白气环绕氤氲,渐渐将两人身子吞没。
  约有盏茶工夫,两人体内骨骼均发出“噼啪”“噼啪”的暴响,白气愈发浓厚,已然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是一条长而圆的气柱。
  蒲星感到头顶如压着一座山峰,身体几欲断折,周身上下无处不痛、痒、热、麻、冷、胀诸色齐备,真是哑子梦见娘,说不出的苦啊。
  不知过了多久,蓦然一阵狂震,震得他骨节筋络几欲迸散,旋即身子如一叶羽毛般飘飞起来,神思虽不乱,却也进入恍兮惚兮,杳杳冥冥不知所之的状态中。
  直至子夜时分,那团“气柱”才逐渐缩小。
  进而显露出两个重叠在一起的人来。
  申无畏传功已毕,体内便如泄了气的皮囊,虽未至元气斫丧净尽之地步,却也已筋疲力竭而近于虚脱了,“当”的一声从蒲星头顶跌落下来,这一摔几乎要了他的命,强忍着没叫出声来,躺在原地调息,凝聚体内残存的约有一成的内力。
  蒲星已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中,入了真“定”。
  虽然体内气道血脉如长江黄河般奔腾倾泻,在伐毛剔髓、除旧布新,外表却如长江黄河般宁静,宝相庄严。
  远处一声更鼓响,蒲星矍然出定,望着申无畏委顿在地的模样,心下既是感激,亦复难受,没来由地受此偌大恩惠,当真不知该当如何回报。
  他知道申无畏此时虚弱至极,万万动不得。
  坐在他身旁守候半晌,见他呼吸已然平稳,脉息也趋于正常,方起身回到自己房里。
  他一脚跨进房间,不由神色一怔。
  原来他离开之时,并没有点燃油灯,此时不仅灯光摇曳,满室生辉,卧榻之前,还立着一个身材袅娜的纤纤丽人。
  她是谁?他的心不禁怦怦乱跳。
  由于她背对房门,无法瞧到她的面貌,仅从披肩柔丝,与美妙的身材推想,那可能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是毒绿蚁白娥么?
  然则,白娥喜爱翠绿,她穿的却是一身白衣,而且身材也较白娥高出几分。
  不是白娥,又会是谁?
  他心底里蓦然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迟疑半晌,终于咳了一声道:“姑娘……你……”
  白衣女郎缓缓拧转身形,一片眩目的艳光,立使灯光为之一黯。
  “啊!是你?”他不禁既感失望,亦复气恼。
  香狐美人令狐香微微一笑道:“不欢迎,是么?”
  蒲星冷冷道:“姑娘深夜宠降,必然有所指教的了?”
  令狐香哟了一声道:“怎么?不承认我这姐姐了?”
  蒲星道:“铁血帮的副院主,唐幼煌的黑市夫人,嘿、嘿,蒲某高攀不起。”
  令狐香面色一变,旋又淡淡一笑道:“你都知道了?很好,咱们不妨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
  蒲星挑挑眉道:“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令狐香道:“很多,譬如你要找白彦虎,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所在,还有……你的处境……”
  蒲星道:“在下处境不劳挂心,姑娘如能告诉白庄主的所在就感激不尽了。”
  令狐香道:“你似乎很有自信,哼,适才那位糟老头曾经说过,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纵然获得无弦弓的绝世武功,不见得就能与天下武林为敌!”
  蒲星心头一震,道:“谁说我获得无弦弓的武功了?”
  令狐香道:“没有人说你当真获得无弦弓的武功,但至少你已得到无弦弓的弓鞘,这你不能抱怨别人,谁叫你在二天谷显本事来着!”
  蒲星闻言一呆,不错,他确实施出了无弦弓鞘,那是为了保护白娥安全突围,情急之下,才忘了顾忌,想不到今狐香已经知道了。
  令狐香又抿嘴一笑道:“还不在乎你的处境么?
  “我不妨坦白告诉你,除了二帮四派正在全力追踪你,连五美四魔几位老魔头,也闻风纷纷出山,此后江湖道上,你只怕寸步难行了。”
  蒲星愕然半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姑娘还是说明来意吧!”
  令狐香面色一怔,幽幽一叹道:“你虽然不承认我这位姐姐,令狐香可忘不了咱们订交之情,姐姐此来,完全是为了你着望。”
  蒲星冷漠的一哼道:“盛情心领,姑娘请了。”
  令狐香一愣道:“你是在撵我走么?”
  蒲星道:“隔壁就有一位武林前辈,在下担心孤男寡女,人言可畏。”
  令狐香道:“放心吧,那位糟老头怕不已在十里之外,而且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申无畏于隔壁传功,看来令狐香并不知情,否则两人怕是命均不保矣。
  可是她居然知道申无畏曾在客店中,这位香狐美人实在不大简单,他心头方自一凛,令狐香又微微一笑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今之世除了铁血帮无人能保护你,何况白彦虎父女师徒已到了本帮的总坛,你要见到他们,也只好随我赴八达岭一行。”
  蒲星一怔道:“你终于找到白庄主了?”
  令狐香道:“你以为他能逃出我的掌握么?
  “一个身负毒伤之人,还能逃出多远?
  “而且他对飞泉绸布庄也不能不有所交代。”
  她语音一顿,又接道:“令人想不到哪位白姑娘,她居然对你情有独钟,跑到二天谷使本帮遭到一次意外的挫折,不过,今后的活罪也够她受得了。”
  蒲星一惊道:“白姑娘也被你们抓去了?”
  令狐香道:“不错。”
  蒲星道:“你们要将她怎样?”
  令狐香道:“这就难说了,因为她的生死祸福要看你与本帮的合作态度而定!”
  蒲星勃然大怒道:“你是在威胁我?”
  令狐香道:“不要发火,兄弟,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了,白姑娘为你,不顾老父毒伤,跑到二天谷去。单凭这份情意,你岂能无动于衷?”
  蒲星神色呆了一呆,忽然双目大张,傻愣愣地瞅着令狐香,两缕摄人心魄的神光。一瞬不瞬的向她凝视着。
  令狐香心头一动道:“兄弟,你想怎样?”
  蒲星哈哈一阵狂笑道:“有办法了,只是要委屈姑娘一下。”
  令狐香骇然道:“你要动粗?”
  蒲星冷冷道:“铁血帮主的情妇,天香院的副院主,算得是一个够分量的人物,在下来个走马换将,应该是彼此划算之事。”
  令狐香娇面一寒道:“姓蒲的,你大小觑令狐香了,别说你尚无制我之能,纵然有,哼,我敢担保你走不出这座客栈半步。”
  蒲星心头一懔,暗忖:“她这话八成可信,因为铁血帮党徒遍布天下,这个客栈的内外,极可能另有潜伏之人。”
  正因如此,他反而定下速战速决之心,口中一声轻叱,“接招”,右臂倏伸,一掌向令狐香的酥肩拍去。
  令狐香道:“你当真要动手么?
  “很好,让你死了这条心也是好的。”
  她说话之际,身手也同时展开,妖躯斜挪,纤纤五指电光石光般扣向蒲星的脉门。
  蒲星哼了一声,右臂微挫,翻腕猛吐,掌缘带着劲风,劈向令狐香的粉臂。
  令狐香估不到蒲星变招如此之快,急飘身后跃,险堪堪避过断臂之危,但仍被蒲星掌缘的劲风波及,整条玉臂都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招蒲星显然略占上风,不过令狐香并不是好相与的,要真个赢她,怕还相当不易。
  因此,再交上手,谁也不敢丝毫大意,两人各展绝学,打来却谨慎之极。
  一晃数十招,蒲星越战越勇,令狐香却有真力不继的现象,蒲星功力原与令狐香难分轩轾,可他新得申无畏所传输的近一甲子功力,此时犹如宝刀初发于硎,其快可知,斗将起来游刃有余。
  她鬓际鼻尖都现出了汗水,樱唇微张,在一口一口的喘着大气。
  胜利在望,蒲星手下更不怠慢,他双手一挥,一连攻出五记刚猛无伦的掌力,直待令狐香接应不暇之时,他才骈指如戟,迳向她肩贞穴点去。
  这一招是蒲星等候已久,志在必得的一记杀手,出招之快捷与准头,拿捏得分毫不差。
  但听一声嘤咛,令狐香竟放弃抵抗,而且她双目一闭,酥胸一挺,那巍颤颤、柔绵绵的双乳,不避不让的向蒲星的指尖迎去。
  毛头小伙子几曾经过如此阵仗,他急忙挫腕缩臂,但由于适才志在必得,指尖还是碰上了那迷人的所在。
  这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经历,新奇刺激在所难免,因而他像遭受雷殛电震一般,全身的神经都起了一阵奇妙的颤栗。
  接着他感到肋下一麻,耳畔忽然扬起刺耳的笑声:“兄弟,原来你竟是这么不老实,居然占起姐姐的便宜来了。”
  笑声仍在他耳鼓飘荡,他的鼻端又接触另一种感受。
  那是一股幽香,及一张娇艳欲滴的粉颊。
  它缓缓向他迫近,以吹气如兰的樱桃小嘴,送过来一记勾魂的香吻。
  “兄弟,听点话,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语音一落,纤指连点,这位名噪江湖的香狐美人,够得上深沉二字,她封住了蒲星的武功,再拍开他的麻穴,一个冷傲绝世的少年奇侠,就这么变做她俎上之肉了。
  怪只怪蒲星涉世太浅,二十几岁的大孩子情窦已开,却摸不清女人凶于老虎。
  现在他心神虽定,可是跟头也栽到家了,一时失神,已变做别人阶下之囚。
  不过,他那冷傲之态,还是丝毫未改,鼻中一声冷哼,“你要将少爷怎样?”
  “嗳,兄弟!不要动肝火,姐姐说过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是要找白彦虎么?
  “他正在咱们的总坛,跟姐姐走一趟八达岭,不是正如了你的心愿么?”
  蒲星哼了一声,他不愿再说甚么,反正业已落得这般地步,再说甚么都是多余的。
  令狐香见他一声不响,又情意绵绵的一笑道:“兄弟,你知道么?姐姐对你是一见钟情呀!
  “在百弼庄时就打定结交你的主意了,后来捉到了白彦虎,必须送他们去总坛,你想姐姐该有多难过!
  “也许老天爷见怜,还未动身之时,忽然接到帮主要姐姐留下来等候你的指示……”
  蒲星怒叱一声道:“无耻!”
  令狐香不以为忤,“扑哧”的一笑道:“不要怨姐姐。
  “兄弟,一方面是上命差遣,姐姐身不由己。
  “再说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咳,想不到兄弟你的功力真高,姐姐才不得不使出这一点心机。”
  蒲星冷冷道:“少说废话吧!少爷既已落入你的手中,杀剐尽可听便。”
  令狐香道:“放心吧,兄弟!不会有那么糟,不过,你此时已无自卫之力,你那无弦弓鞘,不如交给姐姐替你保管比较安全些。”
  令狐香同他要无弦弓鞘,他实在不能不给,因为现在连命都是人家的,还能管那身外之物!
  于是,他将无弦弓鞘由腰间解下掷了过去。
  令狐香接过无弦弓鞘,娇面上现出难以抑止的喜色,她反覆瞧看着,抚摸着,像是在欣赏一件无价之宝似的,其实这不能怪她,无弦弓鞘,本来就是武林之宝。
  它是以龙须、天蚕丝及一种稀有的金属合铸而成,用它作兵刃使用,宝刀宝剑也伤它不得。
  它的尖端还有一颗磁母,可以吸取敌人的兵刃,使对方变作赤手空拳。
  令狐香爱不释手的把玩半晌,才螓首一抬,道:“兄弟,你是怎么获得这无弦弓鞘的?那无弦弓呢?为什么不一起带在身边?”
  一连几个问题,简直像连珠炮一般,使得蒲星的心中感到懊恼不已。
  无弦弓鞘是他父亲的遗物,为了它,蒲星才失去了家,才变成一个落拓江湖的孤儿。
  往事不堪回首,他又怎能够忘记那血淋淋的往事,此时令狐香一问,他的面颊变了颜色,原本含有几分怒意的星目,更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
  但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他空有一身绝世的功力,奈何半点真力也提不起,现在唯一可做的,是给她一个不睬不理。
  要命也可,决不能弱了大丈夫的傲气。
  令狐香一笑道:“不说就罢了,别这么凶巴巴的,小秋,快来伺候蒲少侠。”
  一条人影,翩若惊鸿,灯光微微一晃,现出一个明眸皓齿的青衣女郎。
  她向蒲星瞥了一眼,然后对令狐香躬身道:“小婢听候吩咐。”
  令狐香道:“咱们明晨上路,服侍蒲少侠之事就交给你了。”
  小秋道:“小婢遵命。”
  令狐香转向蒲星道:“时间还早,你先歇息一会,明晨咱们就回八达岭去了。”
  话音一落,妖躯款摆,临到步出房门之时,又抛给他一记甜甜的媚笑。
  可惜她的表情浪费了,蒲星那冷如冰山的面颊,仍然像寒铁一般的深沉。
  半晌,蒲星轻声一吁,回顾木立一侧的小秋道:“在下要安歇了,姑娘请出。”
  小秋道:“对不起,少侠,小婢奉有令谕,不敢离开此地。”
  蒲星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说姑娘是监视在下来了?”
  小秋道:“小婢身不由己,但绝无开罪少侠之意。”
  蒲星冷冷道:“是不愿?还是不敢?”
  小秋咳了一声道:“小婢是下人,希望少侠不要使小婢太过难堪。”
  蒲星道:“如若在下当真要闯出客栈呢?”
  小秋道:“小婢纵然不如拦阻,少侠还是寸步难行。”
  蒲星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倒要试上一试。”
  小秋道:“少侠是聪明人,应该想到适才与敝主人一场恶斗,何以未曾惊动店中客人?”
  蒲星神色一呆,暗忖:“这活不错,若非整个客栈已被铁血帮所控制,何以见不到一个瞧看热闹之人。”
  他哼了一声道:“那么在下只得听姑娘的了,但孤男寡女,一室相对,确实有所不便。”
  小秋道:“只要问心无愧,何必计较小节,少侠尽管安歇,小婢在椅上打个盹就行。”
  第九章:鬼王谷口风云起
  如此情形之下,蒲星不便再说什么,遂径行跌坐床榻之上,运功调息起来。
  运动伊始,他希望能冲开闭塞的穴道,却大失所望,真力根本无法凝聚,冲穴岂不是妄想!
  翌晨,他被带上一辆豪华的马车,车厢内,除了他还有令狐香及小秋两人。
  驾车的是一名身着黑衫,年约四旬的独目大汉,另外还有十余名劲装骑士护着马车的两侧。
  像这般如临大敌,严密防护,蒲星瞧得大感意外,后来他终于明白了,铁血帮要保护既得的无弦弓鞘,还要向他追查无弦弓的下落。
  自然,唐幼煌是不会放过他的,不过那只是一个次要的问题。
  马车沿官道北行,经淮阴、新安,直赶临沂。
  这一道之上,令狐香对他关怀备至,眉目之间,不时抛给他一片迷人的情怀。
  这位香狐美人,不仅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她那撩人的媚态,更有勾魂摄魄之力。
  好在同行之人颇多,她不敢太过放肆,否则蒲星就穷于应付了。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们到达蒙山山区,正赶上一阵急骤的暴雨,挟着狂风怒卷而来。
  按预定行程,他们要转过一个山坳,就是当晚的宿处了,现在山坳转过了,他们却目瞪口呆,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令狐香发觉情形有异。掀开窗帘喝问道:“邝三,怎么回事?”
  邝三是赶车的独眼大汉,回答道:“这儿的小镇,不知被谁一把火烧光了。
  “潘队长已经带人瞧看去了。”
  令狐香闻言一怔,她知道那小小山镇名叫武林坪,虽然只有三十多户居民,却是此地唯一寄宿之处。
  山区地广人稀,除了武林坪,还得再走五十里才能够歇息,在这般暴风骤降,天黑山险的所在,纵有一身武功,再赶五十里,人已然不太容易,何况还有一辆马车,行动就更加困难了。
  不久潘队长查看回来,他凑近车帘,向令狐香禀报道:
  “禀副院主,武林坪遭到火灾。已然片瓦无存了。”
  令狐香道:“那么咱们得再赶五十里了?”
  潘队长道:“由左侧小径可通往鬼王谷,那儿有一座山庄,咱们可以借宿一晚。”
  令狐香道:“有多远?马车可行么?”
  潘队长道:“只有五里不到,马车只好留在这儿了。”
  令狐香略作沉吟道:“好的,咱们就去鬼王谷吧!”
  潘队长应声“遵命”,立即腾出两匹坐骑,供令狐香主婢乘坐,蒲星与小秋同乘一骑,冒着倾盆大雨,径向鬼王谷奔去。
  五里山路,瞬息即至,当他们驰临谷口之时,目光所及,又是一呆。
  谷内树木参天,瞧不出有没有房屋,但谷口竖立一块巨大的石碑,证明鬼王谷中确是已有居住之人。
  谷口竖立石碑,算不得什么稀罕之事,令人诧异的是那石碑之上写着狂妄的文字“朋友,回去吧!好死不如赖活,你何须自寻死路!
  “如果你硬要找死,那你就进来吧,不过不要后悔,也许会发觉鬼王谷会令你生死两难。”
  潘队长第一个勃然大怒,口中一声怒吼,扬掌猛拍而出。
  “啪”的一声巨响,石碑齐腰中断,两截碑石一齐飞向谷口之内。
  轰隆之声渗杂着刷刷的声响,在雨夜中听来特别凄厉,但潘队长这一掌断碑的功力,也瞧得蒲星暗中一惊。
  令狐香柳眉微皱,道:“不管怎样,咱们得进去瞧瞧,请潘队长带两个人先去探道。”
  潘队长应了一声,立即带着两名黑衣大汉驰入谷口。
  令狐香跃下坐骑,回顾小秋道:“照顾着蒲星跟我走,咱们形势未明,千万要多加小心。”
  小秋道:“小婢理会得。”
  她牵着蒲少侠紧跟在令狐香的身后,其余十来名大汉向两旁散开,戒备着向谷内闯去。
  进谷不远就是浓荫泻地的森林,由于光线太暗,他们无法找寻道路,只能认定方向,向里面缓缓的摸索。
  走出约莫数十丈,一声凌厉的惨呼,忽然遥遥传来。
  令狐香闻声一惊,道:“各位小心一点,潘队长只怕遇到了麻烦。
  她说话之际,脚下加了几分功力,一盏热茶工夫之后,前面现出了一片天光。
  原来,暴雨已经停歇了,寒月由云端中钻了出来。
  山中一夜雨,树梢百重泉,雨后的景色,特别有一股清新的感觉。
  但令狐香目光所及,竟忍不住连连打几个寒噤。
  眼前是一片旷野,怪石嵯峨,蔓草丛生,景物荒凉已极。
  令人骇异的不是那荒凉的景物,而是怪石之上陈列着一具具枯骨。
  枯骨不过是些死人罢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像他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江湖朋友,岂会害怕失去生命的骷髅!
  然而那些枯骨却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张牙舞爪,作势欲扑,令人一目之下,俨若陷入森罗地狱一般。
  最骇目惊心的,还是潘队长及另两名铁血帮门下的遭遇,他们全部跃上怪石,似乎想瞧看一个究竟似的。
  不幸的是他们全死了。而且是死在骷髅的森森白骨之下。
  潘队长被一名骷髅的右手插入胸膛,他身旁一名铁血门下遭骷髅的两手掐着脖子,他们自然都死了,潘队长胸前鲜血横溢,那名铁血门下则双睛暴突,脸色一片青紫。
  死状最惨的是另一名铁血部属,他被骷髅开肠破肚,心肝肚肠,散了一地。
  骷髅能够杀人,已属匪夷所思,何况被杀之人还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人物。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潘队长等三人分明是被骷髅所杀,难道这片旷野当真是森罗地狱不成!
  这些铁血帮徒,都是久走江湖,见多识广的人物,但是在如此情况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淌着冷汗。
  独目大汉邝三似乎受不了这恐怖的煎熬,他向令狐香呐呐道:
  “副院主……此地……咳,不过险恶,咱们……还是退出去吧!”
  令狐香冷哼一声道:“你怕死?”
  邝三道:“不……属下只是觉得……咱们不便与骷髅斗……”
  令狐香娇叱道:“蠢才,这分明是道上朋友玩的把戏,你竟当真了!”
  语音甫落,素手急挥,一柄淬毒飞刀猛向一具骷髅射去。
  “当”的一声脆响,飞刀插入骷髅肩部的骨缝之中,一股浓密的黑烟忽然由那具骷髅的身下狂喷而出。
  黑烟随风弥漫,速度十分之快,眨眼之间,已笼罩整个旷野。
  令狐香大吃一惊道:“快退。”
  她心知这片黑烟太过蹊跷,不管骷髅能否伤人,她必须立即退出险地。
  她够决断,也够快速利落,可惜她还是慢了一点,纵起不过五尺,便一头栽了下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令狐香还遭到暗算,他们这一行没有一个能逃过毒手,被封闭武功的蒲星,自然也遭到池鱼之殃。
  不知过了多久蒲星醒来了,第一个感觉他是睡着的,但睡得太不舒服
  及睁目一瞥,原来他睡在猪笼之中,那还能舒服得了?
  猪笼是粗藤所编,长短勉强可以,要做起来可不行,那么他只好睡觉了。
  装猪的笼,通常是每笼一条,现在他发觉身旁另有人在,笼中的空间,难免有着紧迫之感。
  “少侠!你醒来了?”
  他不安的扭动,身旁的同难者知道他已苏醒过来,但那充满关切的询问,却使他大为尴尬。
  因为她是小秋,一个明媚可人的少女。
  与女人同眠,在他的生命史中尚无先例,现在他们头儿相并,身体相偎,少女奇妙的体香,使他的感官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再度扭动了一下,呐呐道:“咱们……咳……怎么……”
  小秋一叹道:“咱们栽了,自副院主之下,全部作了阶下之囚!”
  蒲星道:“是什么人这般大胆?难道他不怕铁血帮无情的报复?”
  小秋道:“我也刚刚醒来,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
  “不过江湖之上,有的是奇才异能之士。
  “他如若害怕报复,就不会这般虐待我们了。”
  蒲星道:“令狐香也与咱们遭受到相同的命运么?”
  小秋道:“是的,每人一个猪笼,只有咱俩例外。”
  其实蒲星早已瞧到她身旁另有猪笼,只觉得以令狐香之狡诈,应该有见机而逃的可能。
  蒲星还想再说什么,一阵脚步之声,忽然遥遥传来。
  接着,他听到一声不带丝毫感情的冷哼,道:“你就是香狐美人令狐香?告诉我,闯到鬼王谷是何居心?”
  “对不起,咱们错过宿处。到贵谷只是想避避风雨罢了!”
  “此话当真?”
  “咱们素昧平生,阁下应该相信得过。”
  “好,本谷主相信你就是。”
  “那么谷主该放小妹出来了,困身猪笼岂是待客之礼!”
  “嘿嘿……这叫做情屈命不屈,本谷主虽有放你之心,但不能破坏本谷的禁例。”
  “不知者无罪,谷主如能高抬贵手,敝帮主必会对谷主有一份心意。”
  “哦,你们帮主是谁?”
  “敝帮主唐幼煌,小妹忝居天香院副院主之职。”
  “原来姑娘是铁血帮的高人,那当真是一件遗憾之事。”
  “高人不敢当,但望谷主能赐给敝帮主一点薄面。”
  “哈哈……令狐香!你是否认为本谷主非卖唐老儿的账不可!”
  “这个……小妹怎敢有如此不近人情的想法,谷主千万不要误会。”
  “那么,咱们撇开唐老儿不谈,本谷主如果放了你,你应该怎样报答于我?”
  “只要谷主吩咐,小妹万死不辞。”
  “很好,听说香狐美人床笫之间的功夫天下第一,本谷主要考验一下是否属实。”
  语音一顿,接道:“萧昆,将这个骚娘们提进去。”
  “遵命。”
  他们对话,告了一个段落。蒲星却听得感慨不已。
  香狐美人令狐香,不仅美貌如花,武功机智也均有过人之能,在江湖道上,算得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
  孰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了贪生怕死,什么寡廉鲜耻之事都做得出,可见对一个人物认识和评价是如何的困难了。
  他思忖未完,脚步声忽然在他身边戛然而止,及举目一瞥,一件鲜艳夺目的红色衣襟,正挡住他的视线。
  身着长衫,自然是一位昂藏须眉,大男人穿着如此鲜艳的颜色,岂不是有点不伦不类!
  那么这位身着红色长衫之人,必然是一个武林怪物,他的长相,八成是青面獠牙,脸肉横生的恶汉。
  由于猪笼空间的限制,蒲星无法瞧到红衫人的面貌,如果一定要瞧看那人,他必须仰卧才行。
  多瞧一眼恶人,就多一分恶心,眼不见为净,何必自找不愉快之事!
  他不愿瞧看人家,但禁不住别人对他瞧看。
  果然,红衫人正在瞧他,并对身旁之人道:“这两个为什么关在一起?”
  听那冷漠无情,尖锐刺耳的声调,敢情这位红衫人就是鬼王谷主,想到他适才对令狐香的卑鄙行为,一阵极端厌恶的怒气,竟使蒲星冷哼出声。
  此时另一人在回答红衫人的询问,大意是说猪笼不够,正好这双男女是牵着手晕倒地上,所以将他们装于一笼。
  红衫人有没有听此人解释,蒲星无法知道,不过他哼声甫落,红衫人的话已接了上来。
  “你哼什么?”
  “你说少爷在哼什么”
  不答反问,语气的冷漠强硬,并不比红衫人丝毫逊色。
  红衫人面色一怔,他似乎想不到当今之世,还有胆敢对他如此说话的人。
  一怔之后,不由勃然大怒道:“给我拖出来,我要一块一块的割了他!”
  一声暴喝,蒲星被拖了出来,他有意反抗,但却力不从心。
  红衫人未待他双足立稳,便一把向他肩头抓去,五指未到,已涌来一股劲风。
  显然。红衫人在盛怒之下,这一抓是全力而发,如若一把抓实,蒲星就会肩骨尽碎,一条臂膀便算废了。
  掌到中途,红衫人忽然一声轻噫,五指堪堪触及蒲星的衣衫猛地又收了回来。
  纵然如此蒲星还是一连后退数步,原因是他穴道未解,已变做一个平常之人,再经过适才骷髅所喷的毒烟一薰,简直就是一个身怀重疾的病人一般,经红衫人那威猛无比的掌风一推。
  那里还能站稳身形!
  红衫人向他仔细地打量一阵,道:“你不会武功?”
  蒲星双眼翻天,始终未向红衫人瞧看一眼,此时撇嘴,轻蔑的一哼道:
  “在下如非遭到那贱人暗算,怎能容你如此作孽!”
  红衫人闻言一呆,忽又仰天一阵狂笑道:“小贼!你知道本谷主是谁?”
  蒲星冷冷道:“你在向少爷叫字号么?
  “哼,无非是一个凶神恶煞罢了。”
  红衫人嘿嘿一笑道:“不错。本谷主正是凶神恶煞,你知道血影修罗么!
  “本太爷就是四魔之首的独孤无影。”
  五美四魔,名震武林,蒲星虽是初入江湖,对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凶名仍然如雷贯耳。
  他原本不想瞧看红衫人的,此时却忍不住打量过去。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身长玉立,面貌清秀,神态温恂如处子,实在瞧不出半点凶煞之气。
  他呆了一呆,不禁问道:“不相信,是么?要不要本谷主杀一个人让你瞧瞧?”
  蒲星一哼道:“就算你是血影修罗吧!依然吓不倒少爷。”
  独孤无影的面色一寒,回头向一名暴眼削腮,面目狞恶的大汉道:
  “将这小贼绑起来,还有那边两个,杀人么,嘿嘿,就要杀他一个痛快!”
  杀一个蒲星。他嫌不够过瘾,另外加上两个,才能杀他一个痛快,血影修罗独孤无影果然名不虚传。
  可是蒲星就有点难过了,顶撞血影修罗,该死的是他,现在无端端的牵连两个无辜之人,怎能不使他热血上冲!
  “住手!”
  这一声暴喝,如果在平时,应该是势如迅雷震耳,雷霆万钧一般的刚烈。
  然而,他奋力的一声疾呼,只是像击穿了一面鼓,低哑、微弱,无法引起人的注意。
  不过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却听得极为清楚,也瞧得十分明白,因为他那对神光炯炯的双目,始终在注意蒲星的反应。
  “嘿嘿……怕了么?小子,跪下向本谷主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你一条狗命。”
  屈服他人的意志,血影修罗孤无影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蒲星如若真的对他磕三个响头。
  也许真能拾回一条性命。
  但……
  “哼,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少爷是何等人物,岂能向狗鼠之辈屈服!”
  这倒好,原先骂他是恶人,现在竟变做狗鼠之辈了,以血影修罗独孤无影那飞扬跋扈,以杀人为乐的性格,那还能不七窍生烟,立即杀人!
  然而,他出道数十年,能听到有人当面对他辱骂,还是破天荒儿第一遭,听起来自然稀罕得很。
  因而他没有七窍生烟,反而哈哈一阵狂笑道:“你是何等人物?说说看。”
  蒲星冷冷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少爷不愿对牛弹琴。”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一怔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么说你阁下当年还有一段辉煌的历史了,请问阁下今年贵庚?”
  血影修罗对一个当面对他加以侮辱之人如此心平气和说话,可以说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奇迹,鬼王谷的部属,无不为此感到讶异。
  在蒲星来说,别人如此优容,他也不好一再的顶撞了,不过他对血影修罗的观感坏到极点,要由坏感变为好感,一时也不大可能。
  因此,他哼一声道:“如非在下遭到令狐香暗算,哼……”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啊”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阁下当真是一位高人了,好,咱们试试。”
  语音甫落,出掌如风,一连三掌,震开了蒲星被闭的穴道。
  同时屈指一弹,一粒红丸冲进他的口中,跟着沉声道:
  “运功三周天毒力自解,本谷主再来向阁下领教。”
  这是一桩极端突然的转变,蒲星有着难以适应之感,不管怎样,这项转变是对他有利的,他总不能将求生之机轻轻推了开去。
  于是,他服下刚才进嘴的解毒红丸,就地运功调息起来了。
  这粒解毒红丸,果然具有奇效,他不仅剧毒尽解,更感到真力澎湃,似乎较往日更甚几分。
  他双目刚刚睁开,耳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道:“好了么?少侠。”
  蒲星一跃而起,见小秋脸含轻笑,满面关切之色的守在身旁,遂长长一吁道:
  “谢谢姑娘,我好了。”
  一顿接道:“他们放你出来了,你的毒……”
  小秋道:“在少侠的庇荫之下,小秋也受到他们特殊的待遇。”
  蒲星道:“哦。”
  目光四掠,发觉置身在一间宽大的房屋之中,所有的猪笼,已一起消失不见。
  接着又道:“他们呢?”
  小秋道:“全部移走了。”
  蒲星道:“好,咱们走。”
  小秋道:“到那儿去?”
  蒲星道:“去找令狐香。”
  小秋道:“少侠要去救她?”
  蒲星一哼道:“不,我要找回无弦弓鞘。”
  小秋道:“这个……只怕有些困难。”
  蒲星道:“也许是有困难,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样吧,我先送你出谷,回头再找弓鞘。”
  小秋樱唇一撇道:“为什么要送我出谷口?
  “是怕我连累你了?”
  蒲星道:“我是不愿你轻身涉险,你千万不要误会。”
  小秋幽幽一叹道:“咱们铁血帮全军尽没,我怎能独自逃生?
  “纵然明知前途艰险,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蒲星道:“好吧!咱们走。”
  语音一落,立即迈开大步迳向门外奔去。
  他一脚刚刚跨出,忽然疾凤震耳,两柄厚背长刀,分左右向他双肩劈来。
  他冷哼一声,双臂倏的一分,以急若飙风的手法,执着两只执刀的手腕,道:
  “撒手。”
  当当两声脆响,两柄长刀一起跌落地上,他再运劲一抖,两名劲装大汉已像稻草人般被摔了出去。
  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小秋只瞧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
  蒲星摔出两名看守之人,转身沿走廊疾奔,约莫十丈远处,迎面遇到两扇虚掩着的朱漆红门。
  他脚下一滞,道:“这红门之内,也许潜伏着难以预测的危机,姑娘要小心一些。”
  小秋道:“谢谢少侠,小婢记下了。”
  蒲星轻轻推开那朱漆双扉,只见两名面貌丑恶的大汉,在那里静悄悄的当门而立。
  显然,他的行动早已为鬼王谷中之人所知悉,虽然他并不在乎,仍感到神色一愣。
  这两名丑恶大汉的长相极为相似,全生得暴眼掀鼻、獠牙外露,满脸长着紫红色的疙瘩,丑恶得令人一眼难忘。
  血影修罗的部属,应该是此等长相,但小秋从未见过如此凶恶之人,竟吓得叫出声来。
  两名丑恶大汉互相瞧看一眼,忽然纵声一阵狂笑。
  其中一个人不怀好意的向小秋一瞥道:“不要害怕,小妞儿,别看爷们长得丑,心眼儿可是十分善良。”
  另一人大声道:“不错,咱们兄弟最懂得怜香惜玉,你要叫就到床上去叫吧!
  “待会咱们兄弟会让你快活得叫个没完……”
  有其主必有其奴,血影修罗当众声称要领教令狐香的床笫功,这两名丑汉竟又当着蒲星说出此等无耻之言!
  蒲星目蕴怒火,心头已燃起一片杀机,但仍忍耐着冷冷道:
  “请两位传报一下,在下要见你们的谷主。”
  右首的丑汉打了一个哈哈道:“阎王爷并没有限定你报到的时刻,你忙些什么?
  “待咱们谷主与令狐香快乐完了,他自然会来打发你的。”
  蒲星淡淡道:“阎王爷也许限定了两位报到的时刻,两位如若再不通报,在下只好请你们到鬼门关报到去了。”
  丑汉面色一沉,道:“小子!别看咱们谷主让你多活几个时辰,惹火了咱们兄弟,一样能够宰了你!”
  蒲星冷哼一声道:“很好,在下正感到手痒得很,请。”
  “请”字出口,也同时一掌飞出,噗的一声巨响,不偏不倚的击在丑大汉的胸膛之上。
  他与丑汉的距离,少说一点,也有八尺,这一掌无论如何是不会击实的。
  但他一掌击出,身随掌走,双方距离忽然间缩到伸手可及,丑大汉再要逃避已然嫌迟。
  空间响起一声哀嗥,丑大汉已摔出一丈以外,另一丑汉呆了,想不出他的老大是怎样死的。
  这一呆的时间极为短暂,跟着一声暴吼,纵身扑上来,道:“老子跟你拼了。”
  银光一闪,冷焰砭肌,丑汉扑来之时,已将一对护手银钩摘了下来。
  蓝衫一闪,银钩走空,丑大汉一个踉跄,一连向前跨出数步。
  此人功力不弱,纵然招式走空。
  也不致立足不稳。但他却感到一股怪异的力道,涌上身来,迫得他不得不连跨数步。
  再瞧蒲星,他根本像没事人一般,双手反负,两眼望天,适才那银钩罩体的凶险场面,好像从未发生似的。
  丑大汉傻了,他知道凭自己这点能耐,实在不堪别人一击,报复兄仇固然是一桩妄想,一个不好,自己还得赔上一条生命。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因此,他一声闷哼,点足倒纵,迳向身后发足狂奔。
  这里是一片花圃,姚黄魏紫,彩色缤纷,配上一些亭台水榭,景物倒不算太俗。
  花圃两侧浓荫覆地,全是枝叶密茂的古松翠柏,园后红墙隐隐,是一片巍峨的高楼。
  显然,丑大汉是想逃进红楼,但身形刚刚着地,不觉心头一震。
  原来蒲星已然拦在面前,逃既绝望,总不能束手待毙!
  于是他伸手向腰际一摸,掏出一把匕首,道:
  “你要赶尽杀绝?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蒲星哼了一声,左脚前踏,右手微晃,突地手腕一翻,迳向丑大汉的匕首抓去。
  他手腕刚刚伸出,小秋忽然娇呼一声道:“使不得,少侠快退!”
  蒲星翻腕抓出之时,丑大汉竟然不避不让,他那丑恶的面颊之上,还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
  以丑大汉的武功来说,这是一种反常的现象,他纵然全力周旋,也未见得能讨得好去。
  现在居然不闪不避,必然另有文章了。
  蒲星虽无江湖经验,但不是笨拙之人,他发觉情形有异,出招之际已存了几分戒心,现在听到小秋的惊叫,急猛挫手腕,弹身侧退,动作之快,宛如电掣星飞。
  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却相信小秋必有所见。
  果然,身后一声轻微的爆炸,与此同时又响起了一声惨嗥,证实了小秋的警告,他退到两丈以外之后,也立即返身查看究竟。
  “啊……”
  这当真是一件触目惊心的惨剧,以蒲星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格,也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敢情丑大汉那把匕首,原是一种极端毒恶的暗器。
  匕首中空,填满火药及细如牛毛的毒针,只要轻轻一压把柄端钮,匕首就会自动爆炸,方圆一丈以内,无人能够幸免。
  丑大汉的动作不算慢,可惜蒲星的轻功太过高明。
  毒针及药弹炸得他面目全非,遗憾的是未能达到同归于尽的预谋。
  现在事过境迁,蒲星还有点毛发悚然,他无视于生死祸福,却不能不对江湖鬼蜮伎俩生出寒意。
  小秋虽是预识阴谋,粉颊上依然吓得一片苍白,他俩沉默半晌,她才长长一吁道:“少侠!你没什么吧?”
  蒲星咳了一声道:“谢谢姑娘,唉,不意此人的心竟是如此之可怕!”
  小秋道:“凶人的行为是不能以常情推断的,咱们走吧!”
  蒲星道:“好的。”
  经过适才之事,蒲星的行动更加小心了。他们穿过花圃,沿着一条白石小径直趋红楼。
  小径的尽头是一道高墙,及一扇深黑色的大门。
  那幢巍峨的红搂,正耸立在高墙之内。
  此处应该是鬼王谷的心脏地带,但四周沉寂,万簌无声,在深沉夜色之中,更感到无限神秘。
  蒲星立定脚步,回头对小秋道:“以血影修罗的显赫声誉,及咱们入谷时所见到诡异情形,这片围墙之内,可能凶险无比。”
  小秋道:“也许是的,也许并不尽然。”
  蒲星道:“愿闻高论。”
  小秋道:“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乃是当代武林几名魔头之一,据小婢所知,此人纵横江湖数十年,除了五美四魔及少数几个绝顶高手,平生未遇十合之敌。
  “但生性嗜杀,无论黑白两道,丧生在他魔爪下的难以计数,因而得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之名,不过此人自视颇高,可能不会做出暗算埋伏之事。”
  蒲星意似不信,道:“如姑娘所说,咱们就不会被毒烟熏倒了。”
  小秋道:“小婢只是道听途说之言,谨慎一点总是对的。”
  蒲星道:“在下先进去瞧瞧,姑娘待会再来,怎样?”
  小秋道:“少侠不必担忧,小婢尚能自保。”
  蒲星道:“好吧!咱们上。”
  他们像两只夜鹰,双双飞越围墙而入,落地之处是一片迎风摇曳的幽篁。
  红楼在右侧百步之外,静悄悄的瞧不到半个巡察之人,他们略作停留,便向红楼奔去。
  楼作三层,是傍山而筑,一二层一片黑暗,只有第三层尚有灯光。
  蒲星对小秋悄声问道:“姑娘能跃上三楼么?”
  小秋面有难色道:“小婢只怕无此能力。”
  蒲星道:“不要紧,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伸手抓着小秋的玉腕,道:“起!”
  一跃冲霄,像两只凌空白鹤一般轻轻落入雕栏之内,稍作打量,径行扑向灯光之处。
  那是一对八角宫灯,在屋檐下迎风晃动。灯下是两扇金色大门,静静的关闭着。
  蒲星趋至门前,右掌贴着门柄,运功轻轻的一震。
  吱呀一声,金门应手而开,一股炫目的光辉,忽然向他照了过来。
  蒲星暗忖:“不好!”身形急闪,夺门而入。
  “以快得令人吃惊的身法,避于门内黑暗之处。
  他不退反进的行动,使得室中人大感意外,在一阵骚动之后,一切又静了下来。
  蒲星身在暗处,目光较易观察,及纵目向四周一瞥,心头又“咚”的一震。
  这是一间宽大的厅堂,陈设虽非豪富,却具有一股古色古香的味道。
  厅上没有点灯,但两壁却嵌着十余粒光芒四射的珠宝,蒲星方才瞧到的炫目强光,便是那些珠宝所发。
  他感到震吓的,是厅上人影幢幢,几乎有三十余人之多。
  他们一言未发,却以冷肃的目光向他凝视着。
  看情形,人家是守株待兔,等候他自动投入陷阱,那么他的行动,可能始终在别人的监视之中,这看似毫无防备的鬼王谷,其实防守得严密无比,只是他们想捉弄他,才让他行动自由罢了。
  被愚弄的感觉激起他的怒火,他不再顾忌了,口中哼了一声,便挺身向那群守候之人走去。
  “少侠,带着这个……”
  小秋追上前来,递给他一把厚背长刀,他感激的向她瞥了一眼,转头对厅中之人叱喝一声道:“叫血影修罗出来,在下要向他领教领教!”
  “哈哈……”
  人群中一阵豪笑,走出一个巨无霸似的长人,他双手各提着一把斗大的铜锤,斜睨着蒲星道:
  “谷主优容你,让你晚死几个时辰,你小子有点人心,就应该感恩图报才是,谁知你竟敢沿路行凶,搏杀本谷四个得力的部属,大爷要不给你一点教训,你还当真以为鬼王谷无人了。”
  蒲星冷冷一哼,说道:“贵谷主要与在下公平一搏,不论在下是否会死在贵谷主的手中,在下对他仍有感激之意,至于贵属下之死,却是他们学艺不精……”
  巨无霸大吼一声,几乎屋瓦皆鸣,左手铜锤一荡,一股凌厉的劲风,猛向蒲星的胸头撞来。
  此人随手一锤,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势,如果碰到他的铜锤,怕不筋断骨折。
  蒲星不敢硬拼,弹身避向一侧,但巨无霸跟踪痛击,决不让他有喘息之机,双锤交攻,如舞蒲星,锤风带着厉响,威势惊人已极。
  蒲星掌中虽然握有一把长刀,几乎找不到用武之地。
  不过,他仍能临危不乱,游身避走,依旧从容潇洒,一晃数十招,巨无霸的凌厉攻势,也逐渐缓慢下来。
  第十章:臭味相投结秦晋
  所谓一鼓作气,再鼓则衰。
  蒲星心知时机已至,口中一声清啸,掌中刀已展开了反击。
  刀芒一闪,红光陡现,同时当的一声巨响,巨无霸的右手铜锤已跌落楼板之上。
  一招能使巨无霸伤腕,蒲星勇气倍增,刀锋一转,反腕向巨无霸拦腰劈去。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门下,无一不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巨无霸虽是右腕受伤,却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蒲星这拦腰一刀,足可使他开肠破肚,任凭何等功力之人,也不会以血肉之躯与利刃相抗的。
  但巨无霸似乎横了心,纵然落得当场惨死,也要砸破蒲星的脑袋。
  因而他不闪不避,口中一声虎吼,斗大的铜锤径向蒲星的头顶猛砸。
  蒲星不意此人竟是如此的凶狠,急挫腕收刀,纵身倒窜,以避免彼此同归于尽。
  他逃过了当头一锤,却未能避过兵刃相撞,当地一声大震,长刀已被铜锤砸得飞了出去,他的手臂也感到一阵酥麻。
  巨无霸一招得手,铜锤再度横扫过来,威势之强,仍有石破天惊之势。
  这一下蒲星可惨了,长刀在手,他还敌不过巨无霸。身后小秋为蒲星处境担忧,意欲助他一臂之力,但她扑出未及三步,便被一名持叉大汉拦住去路。
  现在蒲星及小秋均处于极端不利的境地,不要说斗血影修罗了,便是目前这一关他们就难有闯过之能。
  唯一安心的,是血影修罗的部属并不倚多为胜,否则他们早已落败被擒了。
  其实蒲星一身所学,较巨无霸还要高上几分,现在的窘境,只是兵刃不顺手,一时间落在下风而已。
  巨无霸赶尽杀绝,铜锤招招不离蒲星的要害。
  他们像走马灯似的,已在厅上追逐了两个来回。
  忽然,蒲星一脚飞起,立即响起一股断骨之声,这一脚不仅踢断了巨无霸的左腕,那沉重的铜锤也同时飞了出去。
  一脚奏功,身形再转,连续拍出两掌,将缠斗小秋的大汉逼退数步。
  几个动作,宛如电光石火,而招式之奇,威力之大,使这股杀人不眨眼的血影修罗属下尽皆骇然怔住。
  蒲星不再理会他们,急伸手抓着小秋的玉腕,道:“咱们走吧!”
  厅后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鳞次栉比,是一些门窗紧闭,静悄悄毫无人声的房屋。
  走廊尽头,耸立着一块朱红木牌,上写:“擅入者死”四个斗大的草字。
  他身后足音杂沓,原来已拥来不少追逐之人,当他走近本牌之时,那杂沓的足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回头一瞥,发现追逐之人全都面现迟疑之色,巨无霸更是咬牙切齿,目射凶光,但对那块“擅入者死”的木牌,却有着十分深沉的畏惧,仇人就在眼前,他们却不敢再行接近。
  由追逐者迟疑不前的神色猜想,这木牌之后如非禁地,心是一个极端凶险的所在。
  如果属于后者,巨无霸等可能会现出幸灾乐祸之色,现在他们表现的是惊怒,是迟疑,依人性的观点推测,八成是属于前者。
  禁地也不能说绝无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此情形之下,生死祸福,只好置之度外了。
  于是,他回顾小秋道:“木牌之后,祸福难测,姑娘跟随在下的身后,行动要小心一些。”
  小秋道:“小婵知道了。”
  蒲星道:“好。”晃身一跃,迳向木牌之后奔去。
  前进十余丈,现出一条岔路,左面是一道巨大的虎门,门上绘着一个虎头,凶眼突出,利齿森森,形象狞恶无比。
  右侧也有一道门户,但门上却绘着一个人头,蓬发飞舞,鲜血四溅,令人一目之下,就有一股阴森恐怖的感觉。
  如此狞恶阴森的处境,可以说江湖少见,小秋究竟是一个女孩子,她身不由己的向蒲星紧紧靠了过来。
  “少侠!咱们……怎么办?”
  “我想,姓独孤的必在右侧门内,咱们到右边瞧瞧。”
  “这个……”
  “怎么?”你害怕了?“
  “不……我只是觉得你太过肯定了。”
  “你忘了他是血影修罗么?
  “那血淋淋的人头,不正是他的标志?”
  “嗯,也许是的。”
  “不是也不要紧,咱们还可以再去左边。”
  “听口吻,这鬼王谷好像你的家里似的。”
  由于蒲星神态沉稳、语气坚定,使小秋有一种安全的感觉,胆量一壮,说话也轻松起来。
  他们趋向绘着人头的木门之前,蒲星伸手一推,木门立即呀然而开,一阵喘息呻吟之声,同时传进他们的耳鼓。
  室内有人是不必怀疑的,但他们为什么呻吟喘息,这对入世未深的少年男女,有莫大的迷惑。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固为一世之雄,香狐美人令狐香也不是什么好相与,说不定她藉机向血影修罗暗下毒手,因而弄得两败俱伤。
  这是蒲星与小秋相同的想法,他们互相瞧了一眼,便向那呻吟之处并肩急驰。
  声浪发自一扇关闭着的房门之内,那男女交织而成,有如垂死挣扎的声响,听来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蒲星心急救人,一脚将房门踢开,身影一晃,便与小秋一起冲了进去。
  他们才冲进房门,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使他们大吃一惊。
  尤以小秋如触蛇蝎,慌忙拧身倒窜而去。
  原来房中一张牙床之上,正有一对寸丝不挂的男女,在上演妖精打架的精彩秘戏,那喘息呻吟之声,正是他们得意忘形所发。
  蒲星俊脸一阵发烧,扭头便待退出,就在此时,他发觉一件骇异之事。
  他来时匆匆一瞥,已瞧出那女人正是香狐美人令狐香,那伏在上面的男子,自然是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了。
  血影修罗要考验令狐香的床功,蒲星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出奇,令人骇然的是令狐香竟趁独孤无影向蒲星愕然瞧看之时,突地骈指如戟,一下点在独孤无影的命门穴上。
  这当真是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谁能想到令狐香会对与她抵死缠绵之人痛下毒手!
  无论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功力多高,在如此情形之下,他焉有防身之力!
  阴谋得逞,令狐香推开血影修罗独孤无影,挺身跃了下来,她随手披上一件衣衫,向正要避出房外的蒲星叱喝道:“站住!”
  蒲星不敢再瞧她一眼,只是背对着她冷冷道:“什么事?”
  令狐香道:“你过来。”
  蒲星道:“不必。”
  令狐香道:“你这人怎地这么死心眼,姐姐还会吃了你不成?”
  蒲星不屑的撇撇嘴道:“你待怎样?”
  令狐香长长一叹道:“姐姐身落人手,不顺从他又有何法?
  “兄弟,你应该体谅姐姐才是。”
  蒲星冷冷道:“你的事与我无关,不必多作解释。”
  令狐香道:“不要这么说,兄弟!你救了姐姐,姐姐会感激你的。”
  蒲星哂然一笑道:“不要自作多情了,蒲某只是来取弓鞘而已。”
  令狐香面色一变便又换上一副迷人的笑容道:“就算这样吧!姐姐总是受了你相救的恩惠,弓鞘在这儿,来,拿去吧!”
  也许令狐香当真感恩图报,愿意将无弦弓鞘归还他,但他迟疑着,适才那罕见的惊人阵仗,使他面红耳赤,心头犹有余悸。
  不过无弦弓鞘是他生父的遗物,也是一件人人欲得的武林异宝,他总不能为了不敢瞧看一个女人而就此放弃。
  于是,他身形一转,目光一抬,昂然向令狐香走去。
  他走出不过三步,忽然身形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垂了下来。
  原来令狐香虽是披着一件衣衫,但对她那迷人的娇躯,几乎丝毫未加掩盖。
  修长的玉腿,怒突的双峰,连鸿沟圆脐,也一览无遗。
  这个女人实在够美,肤如凝脂,艳光照人,蒲星这一眼瞧出,竟有点热血澎湃,心猿意马起来。
  令狐香瞧他那尴尬的神色,眉梢眼角之间,更显出一股荡意,她扭着蛇腰,笑嘻嘻的走上前来,道:
  “兄弟,打从百弼庄起,姐姐对你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咳,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来,抱着我,令狐香是你的了……”
  先嗅到一股香风,再缠来两条粉臂,跟着丁香乍吐,连樱唇也送了过来。
  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孩子,怎能挣脱这美色的诱惑!
  他迷糊了,微带颤抖的双手,也向她柳腰环抱过去。
  令狐香发着动人心弦的鼻音,以颤颠颠的双峰紧紧压迫他的胸膛,道:
  “兄弟……抱着我……到床上去……”
  蒲星抱着她,目光扫向床榻,当他瞧到血影修罗那横陈床边直挺挺的躯体,如同当头棒喝一般,忽然清醒过来。
  “啪”的一声,他将令狐香摔倒牙床之上,同时运指如飞,连点她两处穴道。
  令狐香不意如此紧要关头,竟然发生奇变,不由大吃一惊地道:
  “你怎么啦?兄弟。”
  蒲星面色一寒道:“不怎样,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令狐香道:“不要这样,兄弟,姐姐真心喜爱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蒲星哈哈一阵狂笑道:“真心?哼,像你这般蛇蝎之人,还会对蒲某真心喜爱?”
  令狐香道:“我可以发誓,兄弟,你不能这样对待姐姐。”
  蒲星道:“不要演戏了,令狐香,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就是榜样,何况蒲某还曾身受其害。”
  令狐香知道她的诱惑已然彻底失败,遂扬声呼叫道:“小秋,快来呀……”
  小秋不敢进入房中,也没有离开房门太远,房中一切,她全都听得十分明白。
  他知道令狐香已被蒲星所制,这时感到进退维谷。
  令狐香是她的主子,她实在难于袖手旁观,可是她又不愿与蒲星为敌。
  蒲星点上令狐香的哑穴道:“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还是乖乖地躺一会儿吧!”
  当他取过无弦弓鞘扣于腰际之时,突然发现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胸部还在起伏,命门穴点他不死,此人一身功力真个惊人。
  就此除去这个恶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没有乘人之危的意图,并连续点出几指,震开了血影修罗的受伤穴道。
  一声低弱的轻吁,血影修罗醒了过来,他艰难的撑起身形,目光向四周瞧了一阵,然后停在蒲星的脸上道:“是你救了我?”
  蒲星冷冷道:“不错。”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不解的一哼道:“为什么?你不知道我是四魔之首?”
  蒲星道:“我知道。”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道:“我如果恢复了功力,也就是你死亡之期了,你如果想除去我,现在动手,也还来得及……”
  蒲星淡淡道:“在下不愿乘人之危,何况你未必杀得了我。”
  血影修罗双目大张,冷冷的瞅着蒲星,半晌,嘿嘿一笑,道:
  “好,有骨气,不过,阁下似乎愚蠢了一点!”
  蒲星道:“怎么说?”
  血影修罗道:“你以为独孤无影是浪得虚名?”
  蒲星道:“不……蒲星相信,阁下具有绝顶功力。”
  血影修罗道:“那是你自视太高了!”
  蒲星道:“阁下也似乎太过自大!”
  血影修罗道:“独孤无影走遍江湖,还没有瞧到像你这般执迷不悟之人。
  “好啦!我要调息了,你可以到对面练功室歇息一会,记住,拉动虎头上面第二虎齿,虎门自开,去吧!”
  他不再理睬蒲星,径自垂眉阖目,运功调息起来。
  蒲星呆了一阵,暗忖道:“血影修罗这一运功疗伤,可能一两个时辰,守着一双赤条条的男女实在不便,倒不如去练功室略作歇息。”
  退出房外,小秋急忙奔了过来,道:“少侠,副院主怎么样了?”
  蒲星道:“我已经点了她的穴道,使她安静一下。”
  小秋道:“你去放她出来吧,少侠!小婢求求你。”
  蒲星道:“不行,我如果解开她的穴道,她又会生事找碴的,在下虽是不怕,但是谷主正在运功疗伤,一点也惊扰不得。”
  小秋愕然道:“你怎么啦?少侠,血影修罗积恶如山,他既然受了伤,你为什么不替武林除去这个恶人?”
  蒲星道:“我愿意为武林除害,但大丈夫做事应该光明磊落,如果乘人之危,岂不贻羞江湖?”
  小秋道:“只怕血影修罗不会像少侠这么胸怀坦荡,他一旦运功醒起来,副院主她……唉……”
  蒲星道:“我想不会的,你如果不放心,咱们到练功室稍作歇息即回到此间就是。”
  小秋幽幽叹道:“少侠说的是,但在小婢的立场,却不能不相救于她。”
  蒲星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依从姑娘了。”
  他返回房中,拍开令狐香的穴道,再向她足部的公孙穴点上两指,道:
  “着上衣衫跟我出去。”
  公孙穴是带穴之一,蒲星落指用劲恰到好处,令狐香感到腰酸骨软,无法运用真力,对行动并无大碍。
  她着好衣衫,跟随蒲星走出房外,以怨毒的眼神向他一瞥道:
  “你好狠,令狐香只要还有三寸气在,誓必报复今日之辱。”
  蒲星微微一笑道:“你弄错了对象了吧?
  “副院主,这等龌龊之事,在不可不愿代人受过!”
  蒲星并非舌利嘴尖之人,但这两句却说得十分之重,令狐香的脸色像泼了猪血一般,那双水汪汪的秀目,却射出深沉无比得狠毒之意。
  蒲星并没有回头瞧看令狐香,径自领着这双主婢,拉开虎头双扉。
  这间练功室极为简陋,除了四壁嵌着几颖明珠,似乎别无长物。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一张水晶桌上,放着一本薄薄的书籍,几个朱红篆字特别抢眼,令人瞧了一眼就不肯离开。
  那篆字是:杀人只需一刀,一刀就可杀人,杀!
  原来这是一本“鬼刀秘笈”,无怪蒲星等三人一见之下,就如此的神色紧张了。
  “鬼刀秘笈”是一种惊神泣鬼,歹毒无比的邪门武功,它只有一招刀法“幻影一斩”,但数百年来,能够当真获得那一招刀法神髓的,相传只有鬼影子与幻影洞主两人。
  这两名邪派高手,都像昙花一现,出道江湖,最多不超过两年时间。
  但他们却为武林带来两次沉痛的浩劫,各大门派几乎因此一蹶不振。
  消敉两次横祸的,都是无弦弓主人。
  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人知道无弦弓的主人是何等长相,甚至是男是女也茫然不知。
  因为他像风一般的飘逸,像神龙般令人难以捉摸,他似乎专为鬼刀而出道的。血祸消敉,他也倏然而逝。
  因此,鬼刀及无弦弓的威名并传江湖,数百年来,武林各派及所有习武之人依然向往那两项绝代武功。
  现在这轰动江湖的鬼刀秘笈,竟出现于血影修罗的练功室中,蒲星等人焉能不心弦狂震!
  他们呆了一呆,令狐香忽然一声娇呼,奋身向水晶桌扑去。
  她的公孙穴道被制,身手已与常人无异,但那一扑之势,仍然快速无比,似乎鬼刀秘笈激起了她的生命潜力似的。
  自然,她无论怎样快也不能快过蒲星,如果蒲星存心抢夺,那鬼刀秘笈必定是他囊中之物。
  但他没有抢夺,也绝无占有那邪道武功之心,只见他身形一晃,抓着令狐香的衣领将她提了回来。
  令狐香一声娇叱,纤纤玉足猛向他会阴踢去,别看她无法使用真力,这一脚还是歹毒已极。
  蒲星一身功力何等惊人,她这一脚自然难以如愿。
  不过,她并不因一脚不中而就此罢手,玉腕一转,又二指倏飞,以毒龙抢珠之式,直取蒲星的双目。
  同时双脚也没有闲着,一记记要命的毒招,一股脑儿搬将出来。
  她这么一阵泼妇式的缠闹,倒弄得蒲星手惊脚乱。
  因为他不便再施辣手,去对付一个失去武功之人。
  然而这位名满武林的香狐美人,决不因此罢休,她呼号叫嚷着,涂着丹脂的修长指甲,像编贝似的雪白玉齿,也一起派上了用场。
  被她抓上一把,固然不会好受,如是咬上一口,也可能少去一块肥肉。
  最后,蒲星实在无法忍受了,运掌一挥,将令狐香震得滚了出去。
  然后,他咳了一声,说道:“请听我说,令狐香……”
  香狐美人令狐香尖声叫着道:“我不要听,你给我滚……”
  语音一顿,回头向呆立一旁的小秋叱喝道:“小秋。”
  小秋道:“小婢在。”
  “你想反叛本帮么?”
  “小婢不敢。”
  “那你为什么袖手旁观?”
  “这个……”
  “帮规你可知道?”
  “这……知道。”
  “叛帮变节,五马分尸,在你领受帮规处置之前,本副院主还要叫你历尽人间的活罪,你信是不信?”
  小秋娇躯一颤,噗的一声跪了下去。道:“小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本帮,何况副院主待小婢恩重如山,纵然叫小婢上刀山,下油锅,小婢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令狐香哼了一声道:“很好,姓蒲的是本帮的生死仇敌,他身上的无弦弓鞘,也是本帮势在必得之物,你现在去擒住姓蒲的,死活不论!”
  小秋应了一声“遵命”,缓缓地由地上站了起来。
  这位秉性温柔的姑娘,此时面色一片肃穆,她将拾来的厚背长刀向怀中一抱,道:“少侠!上命差遣,小婢身不由己,请赐招。”
  蒲星淡淡道:“在下阻止令狐副院主去取鬼刀秘笈,是出于一片善意,咳,如若那秘笈是鬼刀真本。
  “岂能这般容易让咱们获得,依在下猜想……”
  令狐香不容蒲星多加解释,向小秋大喝一声道:“你还等些什么?给我杀……”
  小秋无可奈何,只得一刀挥出,蒲星右腕一翻,径行猛抓小秋持刀的手腕。
  小秋玉臂一沉,刀锋一挺,以快逾惊雷掣电的手法,削向蒲星的五指。
  蒲星心头一凛,急挫腕飘身,逃过那断指之危,刀锋由指尖掠过,当真间不容发。
  小秋挥刀再进,一招指天划地,刀光笼罩蒲星的全身,威力之强,大出蒲星的意外。
  他连使几次身法,终于闪出刀光之外,可是他额头已见了汗水,对这位明媚温柔的姑娘,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两度陷于危境,使蒲星提高了警觉,虽然如此,他仍然不愿施展杀手,而使小秋受到创伤,只是尽力闪避,不使对方伤到自己而已。
  他这等打法,自然是不利的,好在他的功力较小秋高得多,虽是赤手空拳,还不致无法应付。
  这情形,他们三五百招之内,只怕难以分出胜负,那么一旁观战的令狐香,就可以对鬼刀秘笈乘机下手了。
  她悄悄站了起来,嘴角上牵起一丝阴森森的笑意,以十分缓慢的动作,向水晶石桌一步步走去。
  此时她心花怒放,呼吸显得十分急促,两条修长洁白的玉腿,忍不住在发着颤抖。
  不管怎样,她必须跨前五尺,这五尺距离太重要了。
  哪怕是刀山剑林,死亡的陷阱,她也要下一次赌注。
  她轻轻提起左脚,想向前跨上一步,谁知道一提竟未能提它起来。
  也许这是太过紧张的原因,以致腿部的神经不听使唤,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让心情平静一点,然后使出几分力道,再提她的右足。
  “啊……”
  右足同样不听使唤,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同时目光一垂,向她的腿上瞧去。
  这一瞧她傻了,艳若娇花的粉颊,立刻变得毫无人色。
  原来她那美丽的纤纤双足,不知如何竟陷入地面之下,匆匆一瞥,就好像根本没有双足,是以脚踝立在地面一般。
  现在她信了,蒲星适才出手阻止,果然是出于善意。
  于是,她叫了起来……
  “小秋!不要打了,快来救我。”
  小秋闻声一惊,猛地跳了开来,她奔到令狐香被困之处,却不知道如何援救她。
  整个房间的地面全是坚硬的黄土,在珠光照射下,闪着悦目光辉。
  而且她站立之处没有半点空隙,坚硬的黄土与她的足踝吻合得像由土中生长出来似的。
  小秋找不出双脚何以会陷入地下的理由,令狐香妖躯忽然又颤抖起来,接着她痛苦的呻吟一声,竟软软的坐了下去。
  小秋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搀扶,却被蒲星一把拖开道:
  “动不得,她全身已染上剧毒,姑娘不可接触她的身体。”
  小秋向令狐香一瞥,她那娇艳欲滴的粉颊,果然已经罩上一层黑色,蒲星说得不错,她确已身中剧毒。
  一个一生作恶之人,临到死神召唤之时,常常会良心发现,令狐香虽然算不得大奸大恶,但心机用得太多,此时也有一点忏悔之意。
  她幽幽叹息一声道:“不要管我了,小秋,快随他走吧。”
  小秋急呼道:“不,副院主如有不测,小秋愿追随你于黄泉之下。”
  令狐香双目一阖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够安慰的了,但你千万不可做出这种愚蠢之事!”
  语音一顿,双目陡睁,向蒲星投下抱歉的一瞥道:“兄弟!姐姐对不起你……”
  蒲星淡淡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提它作甚。”
  令狐香道:“谢谢你!兄弟!姐姐还有两件事托你。”
  蒲星道:“什么事?”
  令狐香道:“小秋心地良善,铁血帮的环境对她不大适宜,姐姐想将她托付于你……”
  蒲星道:“这个……”
  令狐香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兄弟!你要让姐姐九泉不安?”
  蒲星道:“好吧!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令狐香说道:“姐姐为了鬼刀秘笈,而落得这般惨,如若不能瞧它一下,岂不是抱恨终生!
  “兄弟,姐姐求你将那本绝代奇书,取来让姐姐瞧看一下。”
  蒲星摇摇头道:“小弟纵然愿意,只怕也无能为力。”
  令狐香道:“你是怕误中机关么?不要紧,此处距离水晶桌不过几尺远近,以兄弟的内力,必然可以凭空摄取。”
  蒲星道:“是的,小弟确有凭空摄取之能,但不做非分之事,是小弟做人处事的信条,方命之处,请姐姐不要责怪。”
  令狐香道:“你太固执了,兄弟。咱们练武之人,追求的是上乘武功,面对绝世奇书,放弃了岂不可惜!
  “想想看,兄弟,睥睨江湖,唯我独尊,这是何等风光之事,姐姐只是瞧它一眼罢了,你难道怕我这个将死之人与你争夺不成?”
  蒲星道:“对不起,姐姐,小弟不想称尊江湖,也不能违反做人处世的信条……”
  “好,少侠,独孤无影当真服了你了。”
  一股微风,送来个全身赤红之人,正是鬼王谷主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他语音略顿,向令狐香瞥了一眼说道:
  “请少侠稍待,无影救了令狐姑娘咱们再作长谈。”
  他向壁间一粒红色宝石遥遥一点,令狐香的一双纤足立即升上地面,然后他掏出三粒异香扑鼻的灵丹。
  喂入令狐香的樱唇之内,再拍开她被制的穴道,让她就地运功调息。
  令狐香娇面上的黑气在逐渐减退,她的生命总算拾了回来,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吁出一口长气,转身向蒲星抱拳一揖,说道:
  “少侠光风霁月,堪称人间龙凤,独孤行年五十,今日才知道仁人君子,是这般可爱。”
  蒲星微微一笑道:“在下不过行心之所安罢了,谷主如此谬赞,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独孤无影面色一怔道:“独孤横行江湖数十年,除了杀人,赞佩别人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咱们不谈这些了,少侠,你救了我的性命,就得答允我几项要求。”
  蒲星道:“只要是理所当为,谷主请吩咐就是。”
  独孤无影道:“少侠对独孤的观感如何?”
  蒲星不虞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忽然有此一问,一时之间,倒有点难于回答。
  独孤无影哈哈一笑道:“横行江湖,杀人越货,独孤确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邪魔,不过……”
  面容一肃,接道:“放下屠刀,当真会立地成佛?”
  蒲星慨然道:“人人都是父母所生,无故杀人,自然难为天理所容,谷主如能痛改前非,虽不一定成仙成佛,但为善之人,自有一种快乐心境。”
  独孤无影一叹道:“闻君一度话,胜读十年书,自今以后,江湖上将不再有血影修罗这字号了。”
  一顿接道:“少侠,你愿意结交独孤无影这个朋友么?”
  蒲星微微一笑,暗忖:“血影修罗独孤无影问我对他的观感,原来是想与我交个朋友。
  “论此人在江湖的声誉,实在应该敬鬼神而远之,一个痛改前非,存心向善的人,他最大的希望是同情与鼓励。
  “何况独孤无影生性豪放,颇有男儿的本色。
  “只要循循善诱,不难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因此,他躬身一揖,道:“小弟参见大哥。”
  独孤无影一把抓着蒲星的手腕道:“兄弟!来,哥哥给你一点见面礼。”
  他拖着蒲星奔到水晶石桌之前,将那本鬼刀秘笈取下道:
  “武功不分正邪,只在应用是否适当,你说是么?兄弟。”
  蒲星道:“大哥说得是。”
  独孤无影道:“鬼刀秘笈虽然只有一招‘幻影一斩’,哥哥我穷数十年的钻研,终因限于天赋,始终无法尽得其神髓。
  “兄弟禀赋超人,智慧如海,这招旷古绝今的刀法,只有你才能使它光芒万丈,为鬼刀绝学再放异彩,愚兄这项薄礼,说什么也不能推辞。”
  蒲星愕然道:“不,大哥,小弟不能接受。”
  独孤无影道:“为什么?是瞧不起这邪门武功?”
  蒲星道:“大哥言重了,小弟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独孤无影道:“为甚么不能接受呢?”
  蒲星道:“小弟不能背师别投,希望大哥多多谅解。”
  独孤无影道:“这本武林奇书,并不是愚兄师门之物,不要顾虑了,兄弟,你习得绝世武功,可以为武林同道多尽一点心力。”
  蒲星思忖良久,终于接受了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美意,原因是江湖动乱方殷,而他要走的道路已布满了荆棘,修习绝世武功,对未来多少总有点帮助。
  他接受了鬼刀秘笈,独孤无影又咳了一声道:
  “兄弟,愚兄还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蒲星道:“自己兄弟,大哥何必客气!”
  独孤无影向跌坐运功的令狐香瞥了一眼道:“愚兄造了不少杀孽,但对女色素不喜好,谁知古井兴波,现在竟有点难以自持了。”
  蒲星哈哈一笑道:“大哥要小弟做红娘?
  “好的,你准备喜酒就是。”
  独孤无影道:“谢谢你!兄弟,你在此地等候你嫂子,我先去准备一下。”
  这位血影修罗实在天真得很,令狐香未必答允嫁他,他已经自说自话了。
  约摸顿饭时间,令狐香才运功醒来,然后她立起身形,第一眼就向水晶石桌瞧去。
  瞧不到鬼刀秘笈,她面色微变,然后收回目光,瞧着蒲星道:
  “兄弟,那鬼刀秘笈是血影修罗取去了么?”
  蒲星道:“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救了你?
  “哼,如若你中毒身死,你还要关心那鬼刀秘笈么?”
  令狐香面色微红,轻轻咳了一声道:“兄弟不要误会,我只是……我只是……”
  蒲星道:“只是问问罢了,是么?”
  语音略顿,长长一叹道:“古往今来,江湖上出过不少功力绝世之人,但武林称尊,被万众敬仰的高手,无一不是在武功之外,还具备一种超人的武德。”
  令狐香道:“兄弟说的是,不过血影修罗罪恶滔天,咱们取去他的鬼刀秘笈并不为过。”
  蒲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姐姐平生所为,不见得就毫无瑕疵,何况独孤谷主立心向善,已不是往日的血影修罗了。”
  令狐香愕然道:“此话当真?”
  蒲星道:“自然是真的了,小弟何必欺骗姐姐呢?”
  接着就将与独孤无影订交之事,毫不保留的全盘托出。
  最后,他神色一肃道:“独孤谷主艺压武林、名满天下,是当代不可多得的绝顶高人,而且容貌英俊潇洒脱俗,应该是女人心目中的人选,可惜他一向自视过高。
  “所以虚掷数十年宝贵的岁月,现在他属意姐姐,郑重托小弟与姐姐撮合……”
  令狐香螓首一垂,默然半晌道:“兄弟,你认为他当真可以托付终生?”
  蒲星道:“小弟真有这等想法。”
  令狐香道:“兄弟既然如此说,姐姐听你的就是。”
  其实独孤无影人品武功,尽皆出类拔萃,而且她与独孤无影也有过合体之缘,蒲星的撮合,只是顺理成章而已。
  他们刚刚谈妥,独孤无影已兴冲冲奔来,道:
  “兄弟,香儿,府上已摆好酒席了,请。”
  他在请蒲星及令狐香入席,目光流转,显然在向蒲星询问所托之事,蒲星微微一笑道:“小弟替大哥做红娘,这顿酒该好好地喝上几杯。”
  独孤无影知道令狐香已经答允,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在酒筵之上,他当众宣布喜讯,鬼王谷中,充溢着喜庆的气氛。
  第十一章:失之交臂关命运
  现在令狐香变做鬼王谷的女主人,蒲星成为鬼王谷的二谷主。
  人世沧桑,竟是如此的难测。
  三个月悄悄的过去了,蒲星对“幻影一斩”那招绝世刀法,已练得颇具火候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还有要紧之事待办,因此,他将秘笈交还给独孤无影,并且提出离开鬼王谷的要求。
  “大哥……”
  “有什么事?兄弟”
  “为了追寻毁家杀父之仇,小弟想到八达岭走走。”
  “别忙,兄弟,待愚兄安排一下,咱们再一道启程。”
  “不,大哥,你们燕尔新婚,不应该远涉千里,而且小弟还不知道谁是仇人,大哥又何必徒劳往返!”
  “八达岭是铁血帮的总坛所在,兄弟独闯虎穴,愚兄实在放心不下。”
  “不需担心,大哥,小弟会见机行事的。”
  “兄弟是执意前往了?”
  “是的。大哥。”
  “那么你带着这个吧!”
  这个是什么?原来是一把长约三尺,形式古雅的长刀,那缀满珠宝的刀鞘,发着耀目的光辉,不必瞧着刀身就知道它必非凡品。
  一声龙吟,蒲星将刀拔了出来,一片夺目的幽蓝电光,几乎可使日月为之失色,原来它就是鬼刀,一柄使人闻名丧胆的绝世宝刀。
  蒲星知道这柄鬼刀珍贵无比,单凭刀鞘上的宝石就可以价值连城。
  如此贵重的兵刀,他自然不愿接受,连忙摇着手道:“大哥!不是小弟客套,小弟已有无弦弓鞘,不应该再暴殄宝物。”
  独孤无影道:“听我说,兄弟,无弦弓鞘虽是武林瑰宝,用做兵刃总有点不太适宜,何况你已习得鬼刀秘笈,也就是鬼刀的传人,如果你试刀江湖,做一些锄奸除恶之事,人们对鬼刀的观感,必然会耳目一新。”
  蒲星道:“大哥说的是,可是……”
  独孤无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惜愚兄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完成这项壮举,拿去吧!兄弟不要让愚兄失望。”
  蒲星无可奈何,只好将鬼刀接了过来。谢过独孤无影的厚意,然后背起包裹,一声大哥,大嫂珍重,便大步向谷外急奔。
  令狐香忽然娇声呼唤道:“慢点,兄弟。”
  蒲星闻声止步,扭头询问道:“大嫂还有什么吩咐?”
  令狐香道:“兄弟!你忘了答允大嫂的事?”
  蒲星一愣道:“对不起,大嫂,小弟一时想不起来了,还是大嫂告诉小弟吧!”
  令狐香瞅着低垂粉颈,满脸离愁的小秋道:
  “当真么?兄弟,难道你竟是这般无情!”
  蒲星恍然大悟道:“大嫂说是小秋姑娘?
  “当时咱们境遇不同,大嫂将她托付小弟,现今……”
  令狐香道:“现今我是你的大嫂,仍然要你尊重你的诺言。”
  蒲星道:“为什么呢?大嫂,你不需要一个服侍之人?”
  令狐香道:“咱们鬼王谷也有几百口子,大嫂还能没人服侍?”
  蒲星道:“可是,小弟孑然一身,只怕有些不便。”
  令狐香道:“兄弟,就因为你孑然一身,你大哥跟我才决定要小秋跟着你,至于这丫头的武功,这几个月中已大有进步,虽说帮不上大忙,还不致成为累赘。”
  独孤无影接着道:“江湖儿女哪有恁多顾虑,你将来娶了弟媳妇给她一个名分就是。”
  这双夫妇一唱一和,蒲星实在招架不住,只好长长一揖道:
  “如此,小弟就谢过大哥大嫂了。”
  令狐香欢然道:“这才是好兄弟,丫头,快拿出你的包裹跟他去吧!”
  小秋进去收拾包裹,独孤无影又趁机叮嘱道:“丐帮七袋长老洛巴,外号五岳神丐,他是石帮主的师叔,在丐帮权柄甚重,兄弟如果办事不顺利,可以找洛老儿带个信给愚兄。
  “记住,兄弟,我是你大哥,可别将我当作外人。”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诚挚,是如此的感人,可见江湖传言是不能尽信的。
  蒲星答应着,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所幸小秋出来了,他只是道了一声“珍重”,便腾身奔向谷口。
  一阵疯狂的奔驰,总算将离情别绪发泄出来,在通往蒙阴的官道之旁,他终于停下了的脚步。
  “公子,我以为……你不要小婢了……”
  娇喘细细,还带着淡淡的幽怨之情,这说话之人自然是小秋了,适才一阵狂奔,她已经竭尽全力。
  蒲星回头向她瞧了一眼道:“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小秋螓首一垂,幽幽地说道:“我知道……不过,今后公子叫我小秋好啦!
  “叫姑娘小婢可承受不起。”
  蒲星没有与她争执,两眼却在向她仔细打量。
  十七、八岁一朵花,这位姑娘确有花朵般的美丽,她穿着一身淡青滚着荷叶边的长裤,修长的身材显得楚楚动人。
  细如柔丝的长发,用一条月白绢帕包裹着,耳上戴着一对垂珠耳环,在不停的迎风摇晃。
  除了包裹,她还背着一柄长刀,由那古朴斑斓的刀鞘猜想,这把刀可能不是凡品。
  蒲星微咳一声,道:“小秋……”
  小秋螓首一抬,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蒲星说道:“你那把刀,我以前似乎没有瞧到过。”
  小秋道:“是大谷主赠送的,他教了我一套刀法,就送给这把宝刀。”
  蒲星道:“也是宝刀?”
  小秋道:“大谷主是当代武林使刀的唯一霸主,对宝刀的收藏,也堪称江湖独步。”
  蒲星道:“是什么宝刀?”
  小秋道:“名叫‘碧血’,他教我的就是‘惊虹十七击’刀法。”
  蒲星道:“大哥这份情意,真叫人毕生难忘,咱们走吧!
  这一路上,蒲星可享尽了艳福,小秋不仅嘘寒问暖,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一切起居饮食,全由小秋一手安排,他们之间的情感,也就像六月间的天气那么炽热了。
  这天的傍晚,他们来到泰安附近,按脚程,起更之前,必可赶到泰安县城,但蒲星贪看泰岳的景色,速度自然慢了下来。
  泰山在泰安城北五里,远远瞧去,气象万千,面对这巍峨名山令人兴起悠悠怀古之感!
  忽然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由左侧遥遥传来,偶尔还听到十分凄厉的惨叫,像垂死之人在为生命挣扎。
  蒲星微微一笑,道:“小秋,咱们去瞧瞧。”
  小秋点点头,他们就向左侧联袂急驰。
  翻过一道山脊,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只见人影飞腾,杀声震耳,数十名劲装大汉,正在展开一场生死恶斗。
  小秋瞧了一阵道:“是劫镖,公子,咱们要不要管管闲事?”
  蒲星道:“我对镖局没有好感,但不能容许黑道之人为恶。”
  小秋道:“那么咱们得伸伸手了,让我打个头阵。”
  蒲星道:“是要试试‘碧血宝刀’的锋芒?好,你先上。”
  小秋笑笑。立即弹身而起,身形还在空中,已发出一声娇叱道:“住手。”
  小秋奇兵突出,并没有收到先声夺人之效,除了有两人向她迎来,惨烈的战斗依然没有停歇。
  迎来的两名大汉,一个使流星锤,一个用日月双环,由他们那邪恶的长相猜想,俱非良善之辈。
  小秋身形着地,他们并没有发动攻击,使铁流星的向她斜睨了一眼,然后拉开嗓门,嘿嘿一笑道:
  “苗半仙那老小子真行,他说老子交上了桃花运,果然就有小妞儿送上来,嘿嘿……真他妈的邪门……”
  使日月双环的凹眼削腮,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坏水,他眼珠一阵转动,盯着小秋掌中的碧血宝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戚兄不可太过大意。”
  使铁流星的啊了一声道:“怎么?童兄认为有点棘手?嘿嘿……凭咱们兄弟……”
  一语未落。
  刀光急闪,一片森森血芒,已然迫近他的胸口,来势之急,如同闪电一般。
  他想不到这个美丽的小妞儿,出手竟是这般凌厉,一时大意,几乎赔上一条老命。
  不过此人是名列燕北双煞的黑道高手,一身功力已有相当的火候,当刀风迫体的一瞬之间,他身形陡地向后一伸,在千钧一发之际,贴着地面倒窜两丈之外。
  一招之失,激得他凶性大发,身形还未立稳,急然伸手向怀中一捞一挥,四点乌光以扇形之势向小秋迎胸撞来。
  小秋哼了一声,玉腕一转,乌光倒飞,对方射来的淬毒钢钉,全被她一刀击落。
  此时燕北双煞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了,他们互相打了一下眼色,倏地身形暴起,分左右向她扑去。
  一对铁流星,一对日月双环,长短相辅,八方进击。小秋的四周,顿时像天罗地网一般,绵密得找不出半点空隙。
  由他们联手的气势瞧看,这双凶人绝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而且联手进攻的威力,也真个强悍无比。
  但那天罗地网之内,是一片动荡不定。难以捉摸的清风,不论双煞使尽气力,依然是奈何小秋不得。
  随后跟来的蒲星,对小秋独战燕北双煞的情势瞧得十分明白,别看双煞气势凌人,时间一久,定会栽在小秋的手中。
  是以,他不必为小秋担忧,目光一转,向另一面瞧去。
  “啊,是她!”
  蒲星一眼瞧去,认出一位身着玄色衣裙的少女,是九华派的弟子,在二天谷时,她始终追随于九华派掌门的身后。
  与玄衣少妇并肩作战的是一个紫袍中年汉子,此人已浑身浴血,遍体创伤。
  他们的对手是三个矮胖老人,震天剑、亮银鞭、蟠龙棒,使得出神入化,迫得玄衣少妇及紫袍大汉的两柄长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在他们不远之处是三辆镖车及一顶软轿,三十余名镖局的伙伴,正与一倍以上的强人狠狠拼斗。
  四周伏尸遍地,洒着斑斑直迹,几杆系着文武镖局的镖旗,抛弃在镖车之旁,斗场之上,是一片凄厉的景色。
  蒲星对镖局没有好感,他认为镖局是保护官府及富豪利益的走狗。
  至于当今四大门派,更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纵然不是仇家,至少也绝对不是友人。
  然而,以强凌弱、以众欺寡之事他不能不管,否则就不能算做侠义之士了。
  因此,他引吭发出一声长啸,这一声长啸是贯注内力而发,音调悠长,有如龙吟,双方拼斗之人,全被这一高亢入云的啸声惊得停止拼斗。
  然后以沉稳的步法,向玄衣少妇拼斗之处走去。
  玄衣少妇疲乏的粉颊现出一片欣喜之色。她猜想来人必是文武镖局的救星,虽然她栽得很惨,甚至可能失去她至亲至近之人,最起码镖局对雇主总有个交代,因此,她扶住伤势沉重的大汉,目光流转,向啸声之处瞧去。
  “啊,是他……”
  她这声轻呼,紫袍大汉听得神色一怔,他抬起失神的双目。
  望向蒲星道:“妹子!他是谁?”
  玄衣少妇道:“你忘了二天谷之会了?
  “他就是连毙两名令使的蓝衫少年。”
  紫袍大汉说道:“那么,他不是来帮助咱们的了。”
  玄衣少妇道:“你猜错了,他正是来帮助咱们的。”
  他们说话之间,蒲星已停身一丈之外,那双威棱四射的星目,向在场之人冷冷一瞥道:“各位能否给在下一点薄面?”
  围攻紫袍大汉及玄衣少妇的三名老者,似乎是这群劫镖者的首脑,蒲星语音才落,使震天剑的立即轻蔑的一哼道:“阁下是想插手架梁?”
  蒲星道:“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在下劝功架不行么?”
  “你知道咱们兄弟是谁?”
  “在下正要请教。”
  “阁下身在江湖,应该知道莱州游氏兄弟。”
  “嗯,北六省的霸主剑门三绝,这倒是幸会得很。”
  “不错,老夫就是游玄。”
  “那么,使亮银鞭的是游钢,使潘龙棒的必然是游焦了?”
  “总算你还有点见识,快走吧!
  “老夫发发善心,不难为你就是。”
  “谢谢,不过尊驾何不人情做到底,一并放过文武镖局?”
  游玄面色一寒,道:“如果老夫不呢?”
  蒲星道:“那么在下只好得罪了!”
  游玄怒哼一声道:“姓蒲的,你也太狂了,老二、老三,这小子藏有无弦弓鞘,咱们将他一并收拾下来,算是此行的一项彩头。”
  原来二天谷一战,蒲星之名已不胫而走,剑门三绝由他的长相早已猜出他是谁了,纵然他此时当真退走,待他们解决了文武镖局,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一声暴吼,游钢的亮银鞭首先攻出,游焦的潘龙棒也同时由另一侧展开狂攻。
  剑门三绝盛名不虚,他们出手一招,便具有翻江倒海的威势。
  蒲星足尖倒踩,暴退三丈,同时反臂一捞,一片摄人心魄的幽幽蓝光,随手激射而出。
  “啊,鬼刀!”
  游钢、游焦神色峻变,两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是当代使刀的霸主,但他限于资质,无法使鬼刀刀法臻于顶峰状态,虽然拥有武林丧胆的鬼刀,却无人知道他曾经是这柄宝刀的人。
  蒲星亮出鬼刀,应该是数百年来第三次出现江湖,想到它横扫武林的血腥往事,剑门三绝焉能不心寒胆裂。
  正与玄衣少妇交手的游玄,以及跟小秋再度恶斗的燕北双煞,也一起撤招暴退,奔到游氏兄弟的身侧。
  斗场静到极点,似乎每一个人都不敢喘出一口大气。
  但每一张面孔都是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由顶门上沁了出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柄鬼刀之上,一股无可比拟的霸气,正由鬼刀上向四周进发。
  陡地血光暴盛,满场激飞,人影一条条栽倒下去,涌成一片惨不忍睹的尸山血海。
  剑门三绝燕北双煞,全成了引颈受戮的羔羊。
  在场的黑道群雄,几乎没有人全身而退,刹那之间,斗场已变成一片森罗地狱。
  蒲星似乎杀红了眼,还在追奔逐北,刀刀毙命,他身上的蓝衫,已变成一片紫色。
  忽然,一场尖锐的娇呼道:“公子快住手!”
  蒲星神色一呆,终于停下手来,他目光四下一掠,黯然的长长一吁道:
  “小秋,你为什么不早点呼叫?”
  小秋缓缓偎到他的身侧,幽幽一叹道:
  “鬼刀霸气太过惊人,小婢起初有点不敢。”
  蒲星道:“一刀在手,竟会生出满腔杀机,无怪这柄鬼刀会造成几度浩劫了,记住,小秋,以后要早点提醒我。”
  小秋道:“我知道了,公子!你快到那边换一件衣衫吧!”
  她取出一套干净的蓝衫鞋袜,要蒲星去树林中更换,然后转身向幸脱大难的玄衣少妇走去。
  此时紫袍大汉已重伤而死,玄衣少妇虽在极度悲痛之中,仍迎着小秋裣衽一礼道:“多谢少侠和姑娘相救。”
  小秋道:“不敢当,裴大侠怎样?”
  纪秀铃悲叹一声,呜咽道:“拙夫舍我而去,却留下千钧重担,姑娘救命之恩,只好俟诸异日。”
  小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算不了什么,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纪秀铃道:“为了及早交付镖货,及办理拙夫后事,贱妾不得不先走一步,不情之处,请姑娘多多原谅。”
  小秋微微一呆,暗忖:“我家公子不顾生死,为她亡命克敌,她竟然不待公子出来之时面谢,而且对他只字不提,这个女人当真可恶的很。”
  她心生反感,娇面上自然也现出一股冷漠之色,道:“恕不相送,夫人请。”
  纪秀铃敛衽一礼,立即匆匆以马匹驮着死伤之人,簇拥着镖车、软轿急奔泰安,她似乎对这片伤心之地,再也不愿做半分停留。
  待蒲星更衣出林,文武镖局之人已走得踪影全无了。
  蒲星一怔道:“他们呢?”
  小秋道:“你是问文武镖局?”
  蒲星道:“不错,他们死伤如此惨重,为什么要匆匆启程?”
  小秋樱唇一撇道:“人家文武镖局名重江湖,咱们……哼,高攀不上。”
  蒲星道:“谁叫咱们使用鬼刀的,这……实在怪她不得。”
  小秋道:“别人对鬼刀鄙弃可以,他们文武镖局,如若不碰到鬼刀……”
  蒲星微微一笑道:“不必生这些闲气了,咱们还是趁早找个歇息之处吧!”
  小秋道:“夜幂已垂,泰安是赶不到了,咱们找个猎户借宿一晚怎样?”
  蒲星道:“好了,只要聊避风雨就行。”
  找猎户,不必重回官道,可是一走两个时辰,根本瞧不到一户山居之人。
  小秋向那数不尽的山峰看了一眼道:“公子!咱们只怕迷失方向了!”
  蒲星道:“很有可能,此处山高林密,时时听到虎吼猿啼之声,任何一个胆大的猎户,也不会居住这等凶险地带,咱们不必白费气力了,找一个洞穴将就宿一晚!”
  找洞穴不算太难,也许他们今天的时运不济,找了半天,就没有适宜歇息的洞穴。
  最后,他们在一块避风之处,升起了一堆野火,边吃干粮边聊着。
  “公子……”
  “嗯。”
  “你看文武镖局是不是有点古怪?”
  “鬼刀带给武林中的劫难至深且巨,一般人难免会有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情。”
  “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说的是什么?”
  “你不认为那顶软轿有点碍眼?”
  “嘿,不错。”
  “软轿之中总不会是货物吧!”
  “那是当然。”
  “但劫镖之战,险恶已极,连裴局主也伤在劫镖者的手中,最后咱们伸手,更是惊心动魄,任他是何等人物,不能丝毫无动于衷!”
  “也许那软轿之中只是一个身患重病之人。”
  “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什么?”
  “镖局可以保人但决不会承保病重之人。”
  “这就无从忖度了。”
  “咱们追上去瞧瞧。”
  “不必了,事不关己,管它作甚!”
  按一般常情来说,文武镖局保的镖,似乎很少能与蒲星有甚牵连,因为他初涉江湖,孑然一身,他认为事不关己,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但天下之事,每每不能以常情衡量,他如若当真追上去瞧瞧,也许能避免今后的噩运,而陷入生死两难之境了。
  第十二章:圣心玉女强留客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是形容山东首富之区——济南府的风光景色,原来蒲星带着小秋,已经来到这小清河畔的济南城中了。
  由泰安至济南不算远,也没有发生任何事端,不过蒲星却感到一股在不断滋长的压力,正紧紧扣着他的心弦。
  在小布政可街的高陛客栈,他们胡乱的歇了一晚,翌晨小秋提意要在济南城停留一天。
  原因是她想逛逛大明湖,凭吊一下历城山下大舜的遗迹。
  其实她是为了蒲星想藉那明媚的风光,解除他心情上的压力。
  吃过早餐,他们便到了鹊桥边雇了一只小船,由小秋荡桨,一路朝北边驶去。
  船行不远已到“历下亭”前,这个颇享盛名的古迹,已经油漆剥蚀,显得十分陈旧,只是杜工部所撰的一副对联:
  “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倒还清晰可见。
  拨船向西是铁公祠,再南行便是千佛山了。
  论湖光自然以大明湖为美,论山色则以千佛山最为动人。
  梵宫僧楼,与那虬枝古干的翠柏苍松,像一片数十里长的屏风似的,山河壮丽,确使蒲星为之襟怀畅爽。
  小秋瞧瞧天色,回顾蒲星嫣然一笑道:“咱们逛逛千佛山,顺便到庙里用点斋饭,好吗?”
  蒲星道:“好的。”
  他们舍舟登岸,沿途一面欣赏,一面谈笑,不知不觉已到半山。
  陡地,蒲星忽然身形一窒,他们笑谈之声也蓦然而止。
  小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抬头一瞥,发现一名年约四旬,虬髯绕腮的大汉,在前面当路而立。
  此人腰际插着一柄约有一尺半许,黑黝黝的小斧,目光灼灼的向蒲星逼视着,瞧他那副挑衅的姿态,显是存心上门撒野。
  蒲星眉峰一皱,道:“不要理他,咱们走。”
  蒲星心情刚刚好转,他也不是一个喜爱招惹是非之人,因而身形一侧,向路边松林之中走去。
  这就应了那句“是祸躲不脱,”的俗语了,一声冷哼,虬髯大汉再度拦住去路。
  蒲星双眉一轩,冷冷道:“要怎样?说吧!”
  虬髯大汉道:“人头!”
  蒲星微微一怔道:“在下的?”
  虬髯太汉道:“不错。”
  这两人的话,说得简单之极,可是那简单之极的字句之间却带着浓厚的杀气,蒲星的神态够冷,此人更有凌驾于他之势。
  小秋见状芳心大急。
  她看得出来,他们两个都有一股异于常人的气势,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如果当真动上了手。
  必然凶险无比。
  于是,她忍不住插口道:“为什么?你跟咱们有仇?”
  虬髯大汉瞧都不瞧她一眼,精芒逼人的小斧已经撤到手中,他退后一步,冷冷道:“撤家伙,姓蒲的。”
  蒲星愕然道:“你是谁?不能说说理由?”
  虬髯大汉道:“风雷神斧板幻,理由嘛?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蒲星道:“谁?”
  “谁”,自然是询问他得了谁的钱财,风雷神斧板幻听得懂,但他却冷笑的撇嘴道:“歉难奉告。”
  小秋忽又大声道:“咱们也有点钱,你要多少?”
  这回风雷神斧板幻向她瞧了过来,但只是一瞥即收,残酷的一哼道:
  “大爷要万两黄金,你有么?”
  小秋闻言一呆。道:“阁下分明是找碴来了,出门在外,谁会带着万两黄金?
  “不过。我答允你。但须稍候时日。”
  这回轮到蒲星及风雷神斧板幻发呆了,他们料不到万两黄金之多,小秋居然一口答允下来。
  蒲星知道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夫妇,给了小秋不少银票及珠宝,但万两黄金实在太多,他不相信小秋会带有如此巨大的财富。
  而且以黄金买命,也忒煞丢人,不要说万两了,一两他也不愿。
  因此,他微微一笑道:“你是替我买命了,小秋,你不想想咱们岂不忒煞窝囊!”
  小秋道:“不,公子,我是替这位朋友买命,金钱是身外之物,咱们打发他万两黄金也算不了什么。”
  蒲星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位朋友的命,怎能值得上万两黄金?”
  他们这一问一答,原来是以话赶话,但如此一来,就与小秋息事宁人之心大相凿枘了。
  果然,风雷神斧板幻仰天一阵狂笑说道:“留着你们的黄金给收尸之人吧!姓蒲的,拔刀。”
  蒲星向小秋挥挥手道:“要来的终须来的,你退开一点。”
  蒲星话音一落,右手已然搭上刀把,一股凌厉无伦的霸气,就在这一瞬之间迸射而出,他们原本冷漠的神色,更像罩上一层严霜,风雷神斧板幻一眼瞧出,竟忍不住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在江湖之上,风雷神斧板幻也是一个剽悍狂傲的人物,他不属于任何门派。但任何门派对他都得忍让三分。
  现在他的气势居然在一个初出道的毛头小子之前落了下风,这是他难以忍受的,因此,一声暴叱,风雷斧已随手挥了出来。
  他这随手一挥,宛如雷电交击,刹那之间,蒲星的双肩及胸膛各奔来一股凌厉的斧风,风雷神斧之名,果非虚传。
  然而幽幽蓝光一闪,斧风顿敛,同时当的一声巨响,板幻那柄仗以成名的风雷斧在石上砸出一溜火星,他的手腕也冒出一股鲜血。
  风雷神斧板幻栽了。他不仅失去兵刃,手腕还受到创伤,而且他是怎样受伤也没有瞧看明白。
  他震吓得连退数步,呆呆这瞅着面目冷肃的蓝衫少年,那柄令人丧魂荡魄的鬼刀。
  依然静静的插在刀鞘之内,适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刀,但乎不是对方所发。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双手一抱,冷冷道:
  “多谢手下留情,青山不改,咱们后会有期。”
  身形一拧,弹身直起,连那柄风雷斧也不要了。
  山风在拂着蒲星的衣衫,也吻着小秋的柔发,他们远远瞧着风雪神斧板幻的背影,内心之中是一片茫然。
  一个人的盛名是得来不易的,风雷神斧板幻更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
  然而他那得来不易的半世英名,却被蒲星轻轻的断送,而且还是蒲星手下留情,否则他纵然不死,最少也要留下一条手臂。
  因此,他留下青山不改,后会有期的场面活,但谁能担保蒲星不是又结下一个生死强敌!
  “唉……”
  一声长长叹息,蒲星收回了茫然的目光,道:
  “回去吧,小秋,我不想游山了。”
  游山碰到找碴的,小秋也有点兴致索然,因而应了一声道:“好的。”
  但一条人影,来势若风,看情形,可能是有所为而来。
  蒲星目注来人,手握刀把,嘴角之旁,牵起一股冷肃的煞气,只要来人胆敢找碴,他会使出雷霆一击。
  那是一个身材瘦长,容貌不俗的老者,不慑于蒲星凌人的气势,远远便停下来。
  双拳一抱,遥遥为礼道:“老朽奉命恭请少侠移驾至敝庄一叙。”
  蒲星放开刀把,冷冷说道:“贵主人是哪位高人?”
  老者说道:“圣心玉女文幽兰,少侠可能有过耳闻。”
  圣心玉女文幽兰,是当代武林的一方霸主,名列五美的显赫人物。
  五美的身份十分崇高,一庄二帮四大派掌门,也不会放在她的眼中,现在蒲星居然荣膺宠召,可以说是一种殊荣。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怔,脸上的严霜并未因这殊荣而化解,接着身形一转,缓缓向山下走去。
  除非是白痴,才会拒绝圣心玉女的邀请,纵然是六欲俱净,四大皆空之人,也不会做出此等傻事。
  蒲星不是白痴,更是一个血气方刚,生理正常的少年,但他却做出人所不能之事。
  回到客栈,蒲星不愿再做片刻停留,吃过午餐。便与小秋束装上道。
  由济南向北走,还没有到达禹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出门之人,风餐露宿自是家常便饭,有没有寄宿之处,蒲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而且他似乎毫无投宿之意,在路边小店吃过晚餐,便一声不响的再度前进。
  如此一来就苦了小秋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却也没有尝过这等苦头,不过,她柔顺得像一只猫,粉颊上分明在冒着冷汗,樱唇旁仍笑意嫣然。
  当月挂中天,夜色深沉之际,一阵急骤的蹄声,忽然由身后遥遥传来。
  小秋神色一呆,她猜想一件不寻常之事可能要发生,但蒲星依然从容举步,她只得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之间,来骑已擦身而过,小秋计算一下,约莫有十七八骑之多,最使她注意的是那些骑者之中,竟有四名大汉抬着一顶软娇,他们奔走如飞,疾逾奔马。
  就她的观察,这股人必然都是武林中的健者,好在不是向蒲星找碴之人,她暗中庆幸地吁出了一口气。
  她的庆幸似乎早了一点,一口长气还没有吐完,不平常之事已经发生了。
  来骑趋到他们的前面,然后拦住他们的去路,领头之人,正是千佛山下请蒲星的那位老者。
  他纵身下骑。
  一揖到地,道:“日间奉请少侠不到,敝主人责备老朽无能,现在敝主人亲临邀请,尚望少侠暂留侠驾。”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这些人是何等居心,蒲星都不便翻脸无情,因而淡淡道:
  “在下与贵主人素昧平生,荷蒙宠召,实在不便接受。”
  “相逢何必曾相识,少侠太过拘泥了。”
  在一阵珠走玉盘的娇声之后,现出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丽尤物,她莲足蹒跚,由四名彩衣婢女簇拥着缓步而来。
  月色原本朦胧,此时更是黯然无光,她太艳丽了,令人一目之下,就有一种无法自持的感觉。
  其实她的美丽,只不过与小秋不相上下,如若与红蝙蝠黄瑛相较,她可能要逊色几分。
  然而,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际,就像平地刮起一股飓风,足可使大海覆舟,天地失色。
  此等前无古人的媚态,不是血肉之躯的人所能抗拒的,蒲星面颊上的冷霜,已现出熔解的迹象。
  现在她置身蒲星之前五尺之处,夜风带来一股迷人的异香,使蒲星的冷霜,又加上几分溶解的热力。
  “贱妾文幽兰,承江湖朋友赐给一个圣心玉女的诨号,少侠如若拒绝邀请,岂不砸了贱妾的招牌!”
  妩媚的令人丧魂夺气,但说起话来却落落大方,而那几句平常的言语,又具有令人难以抗拒的神奇力量。
  蒲星虽是孤傲绝世,仍受不了她那媚态的诱惑,圣心玉女的金字招牌,又通过了一次严重的考验。
  不待蒲星表示,醉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少侠太过自苦了,奔波千里,连坐骑也不购买一匹,何况还带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妹子呢!范老,快牵两匹马来。”
  范老就是在千佛山邀请蒲星的那名老者,他应了一声,立即带来两匹鞍辔俱全的骏马,道:“少侠,姑娘,请。”
  蒲星微一迟疑,终于接过缰绳,他似乎打定主意接受邀请,要瞧瞧名震武林的圣心玉女究竟在耍些什么花招。
  禹城西南二十里,矗立着一座美仑美奂的庄院,庄主陶五藏,武功超卓,长袖善舞,在北六省的江湖上,是一个兜得转的人物。
  当夜色阑珊,更鼓四传之际,陶庄的大厅上仍然灯火辉煌,照耀得像白昼一般。
  大厅上方坐着一位鹅黄衣装,眉目如画的美丽女郎,她正是以圣心玉女之誉名满武林的文幽兰。
  但此时的文幽兰却高踞主座,面目严肃,由踵至顶,再也找不出半点迷人的媚态。
  大厅两旁坐着十几名男女,每人的年龄都在五旬以上,瞧他们双目炯炯,全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人。
  文幽兰投目夜空,呆呆的瞧看着,良久,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坐于大厅左侧的范老,轻轻低咳了一声,说道:“少主……”
  文幽兰收回目光道:“范老请说。”
  范老道:“期限将届,咱们不能再犹豫了!”
  文幽兰道:“范老说的是,但……”
  坐于范老身侧的一名老者道:“那姓蒲的当真就是这么难制么?”
  文幽兰道:“风雷神斧板幻何等功力,程老是知道的,但他却无法接下姓蒲的一招,剑门三绝的下场,更是咱们的殷鉴。
  “唉!个人生死事小,咱们不能不顾及整个大局!”
  范老道:“依少主之意,咱们该如何办理?”
  程姓老者接道:“只要少主一声令下,属下等纵然断头穴胸,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文幽兰长长一吁道:“我知道各位的忠心,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一顿接道:“还是由我去解决吧!如果我无法成功,就只好诉诸武力了。”
  范老道:“少主千主之体,似不宜……”
  文幽兰目蕴泪光,摆手制止范老道:“家母生命,全派安危,两者相较,幽兰算得了什么!”
  另一名白发皤然的老者愤然道:“属下有一个请求……”
  文幽兰道:“韩老有什么主意?”
  韩姓老者道:“姓蒲的虽是刀法无敌,但以他那乳臭未干的年岁,成就似属有限……”
  程姓老者接道:“不错,就算他打从娘胎学起,又能有多大的火候!
  “何况韩兄的化血飞梭,堪称武林绝响,咱们远远以暗器招呼,他纵然刀法绝世,也难有用武之地了。”
  圣心玉女文幽兰沉吟半晌道:“韩老的独门暗器确属向不虚发,但事关家母生命,及本门的存亡绝续,咱们不得不从长计议。”
  范老道:“属下有一个两全之法,不知少主可否同意?”
  文幽兰道:“范老说来听听。”
  范老道:“咱们跟姓蒲的私下作武技观摩,胜了固不必说,败了也不致影响大局。”
  文幽兰道:“各位认为可行,我自然不便坚持,不过铁血帮如此重视姓蒲的绝非无的放矢,希望各位谋定后动,千万不能逞匹夫之勇!”
  范老道:“少主放心,咱们不会鲁莽的。”
  文幽兰口齿微动,欲言又止,良久,缓缓立起身形道:
  “陶老身为地主,不可对客人失礼,咱们明儿见。”
  敬陪末座的陶五藏躬身道:“属下理会得。”
  文幽兰轻轻叹了一声,便领着四名彩衣小婢转身步入后院。
  本庄的东厢,是个花木扶疏、景物宜人的所在。
  小桥流水之旁,矗立着几间精舍,一线淡黄灯光,在纸窗之内缓缓摇曳。
  蒲星凭窗独坐,在默默的沉思,小秋立在他的身旁,粉颊上是一片幽怨之色。
  半晌,她咳了一声道:“夜深了,公子,你应该歇息了。”
  “我还坐一会儿,你先去睡吧。”
  “这个……咳,小婢有几句不当之言,希望公子不要见怪。”
  “我不怪你,说吧!”
  “据小婢所知,五美四魔皆是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文姑娘名列五美,怎么会如此年轻?”
  “这确是一件难解之事,如非另有隐情,这位姑娘必有驻颜之术。”
  “那么她是一个人妖了,公子还是不要跟她接近的好。”
  “哈哈……小秋,你是说笑吧!
  “圣心玉女何等身份?
  “我能跟她接近么?”
  “那倒难说得很……”
  “哦,有何根据?”
  “当然有,二天谷一战,公子已然名震江湖,最近除三绝,败神斧,鬼刀传人的赫赫威名,只怕圣心玉女已难以望其项背。”
  “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嘴竟是这般犀利,好啦!睡吧!咱们明天再聊。”
  “不,公子,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明天不行么?”
  “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那你就说吧!”
  “文幽兰居心叵测,咱们应该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嗯,又有何根据?”
  “公子不想想,那风雷神斧板幻,为什么找上咱们?”
  “你说风雷神斧板幻是受雇于文幽兰了?”
  “风雷神斧板幻与咱们素昧平生,他为什么偏偏要找上咱们?
  “而且当他败走之后,文幽兰的属下立即现身相邀,小婢不相信那是巧合及偶然之事。”
  “有道理,还有么?”
  “还有那文幽兰搔首弄姿,掩饰媚行的丑态,也令人难以容忍!”
  蒲星握着小秋的玉手微微一笑道:“小秋,我不是好色之徒,你相信么?”
  小秋樱唇一撇道:“相信有什么用?
  “自古英雄俱爱色,到时候你一迷糊……”
  蒲星回想文幽兰那足以令人丧魂夺气的媚态,不由长长一吁道:
  “你不必担心,咱们明天离开就是。”
  小秋嫣然一笑,道:“该歇息了,我替你铺好被褥去。”
  她抽回被蒲星握着的右手,欣然奔向蒲星的卧室,但奔出未及三步,忽然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那人虽在数十丈外奔跑,仍然声声入闻,听得十分清晰。
  那人似乎遇到了什么,脚下忽然一窒,同时响起一股苍老的嗓音喝问道:谁?”
  “禀范大侠,我是王六。”
  “这般时辰,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江北二君庄有人求见咱们庄主。”
  “蠢才,你不会告诉他明天再来。”
  “小的说过,但他们坚持立刻要见庄主。”
  “他是什么人?竟这般不懂礼貌!”
  “是二君庄的程韩两位大侠。”
  “哦……”
  这问答之人,自然是一名庄丁及文幽兰的部属范老了,至于江北二君庄,蒲星却陌生得很。
  此时一阵洪亮的嗓音接道:“久违了,范大侠,愚兄弟夤夜求见陶庄主,实在情非得已,冒昧之处,容后谢罪。”
  “哪里话,贵客宠降,兄弟欢迎还来不及呢!
  “不过两位究竟有什么要紧之事,非要马上求见庄主不可?”
  “这个……咳,范大侠必然知道剑门三绝了,游氏兄弟与在下有过命的交情……”
  蒲星闻言一怔,便知那程、韩二人,是找他寻仇而来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听到了,总不能就这么闷声不响。
  他霍地站起来,善解人意的小秋却幽幽的一叹道:
  “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来。”
  他们原已准备天亮就走,既有仇家找来,不论胜负如何,当然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蒲星循声找到前院,只见两名身着黑衫,黑巾蒙面之人,正与范老相对峙,他身形还在丈外,便遥遥抱拳一拱道:“两位是找在下的么?蒲某在此候教。”
  范老微微一呆,遂趋前数步道:“对不起,老友夜访,惊动少侠了,时间尚早,少侠还可以歇息一下。”
  蒲星淡淡道:“在下已听到这两位朋友的谈话了,范大侠无需再作隐瞒。”
  范老为难的搓搓手道:“少侠是敝主人的贵客,有人向少侠寻仇,就是瞧不起主人,请少侠暂勿插手,否则老朽就不便向敝主人交代了。”
  蒲星傲然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蒲某杀了人,怎能也将贵主人牵进这场是非之内!”
  语音一顿,转向两名黑衣人道:“两位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两名黑衣人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咱们为朋友索仇,似乎不必遵守江湖礼节,何况鬼刀传人,名震四海,咱们以二敌一,也没有什么不对,你说是么?程兄。”
  姓程的黑衣人道:“韩兄说得是,在下笨鸟先飞,替韩兄弟打个头阵。”
  语音甫落,身形一闪,三节棍带起一股劲风,迳向蒲星的志堂穴点来。
  蒲星渊渟岳峙,像一尊神像一般,直待棍风追体,突然反臂一抄,抓向三节棍的棍头。
  程姓黑衣人震于蒲星的鬼刀刀法,知道他鬼刀出手,必然见血方收,因而出招之时,早已留了撤走的后招。
  此时蒲星虽未拔出鬼刀,但那反臂一抓仍然急如奔雷,招式之玄奥,出招之快捷,以程姓黑衣人身经百战的丰富经验,竟未瞧出那一抓是怎样使出的。
  如果当真棍头被蒲星抓着,可能胜负立判,程姓黑衣人在强劲的内力反震之下,不死也会受到重伤。
  好在他出招未尽,立即踏步撤身,棍身向下一沉,棍尾突然向蒲星的肩头击去。
  这一招的火候,堪称炉火纯青,若非具有深厚的内力,及对三节棍浸淫数十年的个中高手,决不能发挥如此惊人的威势。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一条手臂,已被蒲星的指风震得一阵酸麻,因而他那点向蒲星的三节棍柔软无力,丝毫发生不了作用。
  程姓黑衣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范老及另一韩姓黑衣人全都面色一变。
  他们这才明白在短短的时间中,这位面目冷肃的蓝衫少年,何以会被黑白两道这般重视,不意他一身功力,已达如此境地。
  不过,他们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虽然明知不敌,也希望两命换一命,拼个两败俱伤。
  因此,他收招再进,单臂急抖,哗啦啦一声巨响,三节棍像长鞭一般横腰扫了过去。
  蒲星哼了一声,依然不闪不避,双掌吞吐之间,一连使出抓劈点拿几项手法。
  程姓黑衣人的三节棍使尽了全力,连蒲星的衣角也无法碰到。
  不过,程姓黑衣人究竟不是一个普通人物,蒲星以赤手接战三节棍,倒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晃五十招,程姓黑衣人的三节棍有几次险些被蒲星震出手去。
  他显然已经落了下风,但仍以不顾生死的打法而拼命的缠斗。
  此时小秋已收拾好了包裹在一旁掠阵,她除了注意斗场的发展,还监视韩姓黑衣人的动向。”
  忽然,她发现这名黑衣人掌中握着三支金光闪闪,形似月牙的兵刃,几次手臂微动,似欲伺机偷袭。
  那兵刃好像苗人所用的金色弯刀,但长度不足一尺,远远瞧去,刀身似乎颇厚,决不适宜作兵刃使用。
  既非兵刃,必然是暗器了,瞧它那怪异的形状,及韩姓黑衣人凝重的神色,那暗器可能霸道无比。
  小秋心思敏捷,她一经瞧破对方的计算,立即扬声呼叫道:
  “公子,快取出兵刃,防备他们使用歹毒的暗器。”
  对程姓黑衣人亡命的打法,蒲星已经感到不耐,小秋从旁一喊,他不敢再赤手相搏了,急忙双掌连环吐出,拍出两股刚劲雄浑的掌力。
  右手一伸,向腰际无弦弓鞘的环扣摸去。
  他手刚刚触及环扣,一片耀眼的金光忽然厉啸而来,举目一瞥,发现三缕半弯新月似的金光,正在旋转着凌空飞驰,不仅来势十分劲急,还发着扰人心神的怪异之声。
  适才被他以掌力逼退的程姓黑衣人,也同时挥棍猛扑,三节棍头尾两端忽然射出一股浓烟,一迳喷向蒲星的面门。
  毒烟喷射,暗器激飞,蒲星处境真个险恶已极。
  而且那化血飞梭在飞近他身前五尺之处,突然首尾相撞,响起一片爆炸之声,梭中细如牛毛的毒针八方激飞,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在如此情形之下,是神仙也难以逃得活命,蒲星以血肉之躯,怎能逃避这恶毒的袭击!
  小秋瞧得芳心狂震,急忙拔出碧血宝刀,口中一声娇叱,纵身便向毒烟弥漫之处扑去。
  她身形刚刚纵起,两声惨嗥忽由斗场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由浓烟之中缓缓步出。
  “啊,公子,你没有甚么吧?”
  她顾不得旁边还有一个观战的范老,双臂一张,竟扑到蒲星的怀中哭泣起来。
  蒲星扶住她的娇躯道:“放心吧!我没有什么。”
  语音一顿,回头向目瞪口呆的范老道:“蒲某并非嗜杀,实在迫不得已,请上覆贵主人,寄宿赠食之惠容后图报,蒲星就此告辞。”
  范老急道:“老朽无能,几乎使蒲少侠遭到暗算,但天色已近黎明,少侠纵然要走,也不在乎一时半刻,务请暂留侠驾,也好让老朽禀报一下敝主人。”
  蒲星道:“不必了,待他日有暇,蒲某再来拜候贵主人吧!”
  他不再理会范老,身形一转,迳与小秋联袂急驰而去。
  第十三章:倒楣大夫有德妻
  奔出陶庄,蒲星撇开官道,沿玉镜湖南岸向东方急走。
  瞧神色,他好像有点慌不择路似的。
  小秋惑然道:“咱们走错方向了吧?公子。”
  蒲星道:“我知道……”
  小秋一怔道:“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向这儿走?”
  其时朝阳初升,晓风徐拂,小秋偶尔向蒲星面颊之上一瞥,发现他额头黑色隐隐,似乎是中了剧毒。
  她一把抓着蒲星的臂膀,急得面红耳赤,连眼泪也急出来了,半晌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蒲星知道她为什么发急,却淡淡一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不是好好的么?”
  小秋一叹道:“原来你不走官道,是怕有人追踪,但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下去,必须找个地方疗伤祛毒!”
  蒲星道:“此处地势平坦,找一个隐蔽之处颇为不易。”
  小秋纵目四顾,发现左侧百丈之外,有片残墙断垣,可能是荒屋或废园之类,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出什么隐蔽的所在。
  遂指着那残墙断垣道:“那儿是唯一可供暂时藏身之处,不过,他们如果沿湖追赶,也是最易启人疑窦的地方。”
  蒲星道:“就到那儿去吧!咱们只好碰碰运气了。”
  他所中之毒颇为剧烈,已到不得不运功祛毒的危险程度。
  废园虽不理想,但他别无选择。
  那是一幢破屋,荒草没胫,蛛网尘封,显已废置经年了。
  小秋找到一个可以聊避风雨的墙角,先用树枝将尘土加以清除,再请蒲星在墙角运功祛毒,她自己则手持宝刀作严密戒备。
  一个时辰过去了,蒲星的毒伤似有起色,虽然没有解毒的药物,由于他内力深厚,硬将剧毒逼入左臂。
  又是顿饭时间,他长长一声轻吁,睁开双目向小秋一瞥道:
  “辛苦你了,小秋。”
  小秋粲然道:“我一点也不辛苦,只要公子的毒伤痊愈,我就安心了。”
  蒲星道:“我暂时可保无虞,咱们走吧!”
  小秋一怔道:“那是说公子并未将毒力逼出体外了?”
  蒲星道:“毒性十分剧烈,我只能将它迫到左臂之上,要彻底清除,还得借重药力才行。”
  小秋忧心忡忡地道:“将毒力迫入左臂,并不能当真解决问题,走,咱们找大夫去。”
  蒲星道:“大夫自然要找,但不是每个大夫都能解毒的。”
  小秋道:“你知道宇文大吉么?此人不仅医术无双,使毒之能也独步江湖。”
  蒲星道:“我很少行走江湖,不知道宇文大吉是何许人物?”
  小秋道:“宇文大吉也是四魔五美之一,居住东海水晶岛,此人家资豪富,但生性吝啬,为富不仁,终年蔬食淡饭,视钱财比生命还要珍贵。
  “他虽是悬壶济世,却绝少求医之人,因为他所订的诊金,通常是求医人的全部财产,只有倒楣之人,才会去求他医病,所以江湖上又称他为‘倒楣大夫’。”
  蒲星呆了一呆,道:“此等恶医,他会替我祛毒?”
  小秋道:“我想会的,他不是要钱么?咱们给他就是。”
  蒲星道:“你究竟带了多少银钱?”
  小秋微微一笑道:“我能够答允‘风雷神斧’板幻万两黄金,带的自然够多的了。
  “你不要为这个担心,钱财吗,本来就是身外之物。”
  蒲星生性豁达,也不追问小秋如何携带如此庞大的财物,只是点点头道:
  “好吧!咱们就到水晶岛去碰碰运气。”
  他们走出破屋,仍奔湖边,沿岸向东海走去。
  一路之上,他们只在路上添购了两次食物,一点也没敢耽搁。
  在一个阴沉沉的清晨,他们终于到了东海。沿海走了一阵,找到了一艘渔船。
  小秋出手惊人,她给渔夫的银票,足可购买这样的渔船三艘有余。
  渔夫欢喜得啊啊连声,那艘破船便成了他们出海的工具。
  直到晌午,他们到达水晶岛,渔船刚一靠岸,便走来两名土头土脑的精壮大汉。
  这两人一胖一瘦,年龄都在三十左右。
  胖的向他们瞧了一眼,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蒲星道:“知道。”
  “做什么来的?”
  蒲星道:“求医。”
  “嗯,拿来。”
  “拿来?老兄是说……”
  “大爷可不是你的佣人,知道么?说明白点,要大爷带你去见他老人家,你阁下总该破费几文钱吧?”……
  蒲星明白了,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两名大汉不过是“倒楣大夫”的下人罢了,下人对求医者竟敢公然勒索,这位宇文大吉的医德也就可想而知了。
  小秋怕蒲星把事弄僵,立即笑着接口道:“这位大哥说的是,这儿有一点银两,两位拿去喝一杯茶吧!”
  说话之间,已然递过去一张银票,那名大汉一瞧票面的数字,目光再也收不回来了。
  后面的大汉似乎目不识丁,但也凑上来问道:“郑老三,是多少?”
  郑老三啊了一声,急忙将银票向怀中一塞,回头瞪他一眼道:
  “不管多少还会少了你的么?快带他们去挂号。”
  瘦大汉似乎不愿,但又有点不敢开罪郑老三,迟疑了一下,终于向蒲星抬抬手道:“走啦,跟我来。”
  蒲星,小秋跟着那大汉走,约莫两里远近,到达一幢竹篱茅舍之前,竹篱内外全是菜圃,令人有进入乡村农家的感觉。
  但茅舍柴扉之上,却悬着一块横匾大书“神农医庐”四字,两旁一副对联是“着手回春有价,有病没钱莫进。”
  这是什么对联?简直是一副吸血鬼的口吻,看来江湖传言,半点也没有诬陷于他。
  进门靠左摆着一张矮桌,桌后坐着一位身着锦衣长袍,蓄着几缕山羊须的老者,他向蒲星、小秋打量一眼道:“你们是求医来的?”
  蒲星道:“是的。”
  着锦衣长袍的老者,取出一张表格递给蒲星道:“先填表,再挂号。”
  蒲星瞧那表格之上,除了应填姓名年岁籍贯外,还有几项规定,实在耸人听闻。他瞧了半晌,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规定是这样的:“一,写明你的门派师承及武功,不尽不实者不得挂号。
  “二、你有若干财产?(包括房屋、田地、商号、现金及珠宝。详实写明,不得有半分遗漏。
  “三、你有多少仇家?上代的,你自己的,对方是谁?
  “及结仇的经过须详加说明。”
  规定只有三条,但蒲星却神色一呆。
  每一门派都有它的秘密及禁例,泄漏了就是违犯门规,成为本门叛徒。
  至于上代的及个人的恩怨,也有很多波及及秘密,不足为外人道者,是以除了第二条,蒲星尽皆无法照写。
  小秋见蒲星太感为难,遂微笑着道:“不要紧,我代你写吧。”
  不管蒲星是否同意,她已拿起桌上的毛笔在表格上填写起来。
  “耿修,河南中州人氏,现年二十岁,自幼拜在红旗镖局总镖头际启明的门下,武功以罗汉拳及达摩刀法见长。
  “本人祖业开办绸缎行,财产总计约五千两黄金,上代未习武功,也没有恩仇牵连。放下笔。”
  先向登记处的老夫子瞥了一眼,再对蒲星嫣然一笑道:
  “我没有填错吧,公子。”
  蒲星道:“就是这样吧?”
  他拿着表格交给锦布长袍的老者,这位老夫子两眼一翻,说道:
  “挂号费纹银百两呢?一并交来。”
  小秋急忙取出百两银票一张道:“这里纹银百两,请阁下过目。”
  老夫子拿起银票,反覆瞧看半晌,最后才满意的将银票塞进怀中,说道:
  “靠左第三间,诊金面谈。”
  靠左第三间,除了竹床、桌、一椅,可以说家徒四壁。
  椅上坐着一个头顶光秃秃,红光满面的老者,看年岁,约莫在五六十之间。
  此人面貌威武,生就一张福相,可惜双眼大小,难免令人有鼠目寸光之感。
  他穿着一件灰布长袍,还罩上一件黑布马褂。
  那份土气,十足一个乡村老儿的写照。
  他鼠目乱翻,向蒲星及小秋打量了一阵,然后瞧瞧登记的表格说道:
  “耿修,你中的是什么毒?”
  蒲星道:“在下只知道中了毒,却不明白是什么毒。”
  土老儿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蒲星道:“久闻字文前辈为医国圣手,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晚辈……”
  土老儿摆摆手道:“不错,老夫就是宇文大吉,你可知道老夫看病的规定?”
  蒲星道:“请前辈吩咐。”
  宇文大吉扬了一下手中的表格道:“表上填的可都属实?”
  蒲星淡淡道:“在下千里求医,为的是治疗疾病,依照规定填写表格,何须为那虚假之言?”
  宇文大吉道:“很好,那你就先会诊金吧!”
  蒲星道:“请前辈说个数字。”
  字文大吉道:“黄金一万五千两,如以银票折算须折六折,珠宝另议。”
  蒲星、小秋同时一呆,半晌,小秋樱唇一撇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你分明知道咱们全部财产只有五千两黄金,这不是故意跟咱们作难吗?”
  宇文大吉哼了一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夫不得不依报价加上一点。” 小秋道:“可是咱们拿不出这么许多……”
  宇文大吉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老夫没有勉强你们,拿不出就不必求医了。”
  蒲星怒道:“医者应以济世活人为本分,前辈如此贪婪,岂不有伤医德!”
  宇文大吉面色一变道:“你是在教训我?”
  蒲星道:“不敢,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宇文大吉长身而起,突然哈哈一阵狂笑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走,咱们到外面去。”
  蒲星道:“前辈这是何意?”
  宇文大吉道:“凡是顶撞老夫之人,只有死路一条。明白了吗?”
  小秋纤躯一拧,横身阻住去路,道:“慢点,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言语冒犯之处,请前辈包涵一二。”
  宇文大吉哼了一声,突然抖手一掌,击向小秋的肩头,来势不算太快,但一股深重的压力,已迫得小秋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秋心头暗凛,她知道这“倒楣大夫”的功力,已达超凡入圣之境,如果挥掌硬接,可能会受到严重的创伤。
  在无可奈何的处境下,只好娇躯闪挪,将房门让了出来。
  宇文大吉跨出房门,走到到院中一站,同时轻击三掌。
  数十名身着短装、手挽长刀的大汉,立时奔出将蒲星及小秋围了起来。
  蒲星向四周掠了一眼道:“字文前辈,在下千里求医,并非仇敌,前辈摆出如此凶狠的阵势,岂不有点小题大做。”
  宇文大吉嘿嘿一阵冷笑道:“对付鬼刀传人,老夫不得不慎重一点,你说是吗?”
  蒲星一叹道:“前辈神目如电,原来早已瞧出蒲某的真正身份了。
  “但咱们伪造身份,对前辈并无恶意。”
  宇文大吉道:“你没有恶意,老夫知道,老夫也不一定要你的项上人头,并且你只要和老夫合作,包管你还有说不尽的好处。”
  蒲星冷冷道:“怎么样合作?请前辈说明白一点吧!”
  宇文大吉道:“习武之人,通常分为二等,一等是为了强身,一等是为了扬名,咱们都属于后者,无论为侠为盗,却离不开一个‘名’字……”
  蒲星道:“也许前辈说得对,不过晚辈落拓江湖,却是别有苦衷。”
  宇文大吉道:“不管你动机何在,但你鬼刀传人之名,已经名震江湖……”
  宇文大吉说得不为无理,蒲星纵无争名之心,事实上他仍旧摆脱不了一个‘名’字。
  宇文大吉哈哈一笑,接道:“既然为名,何不使名留千古,唯我独尊?
  “你如愿跟老夫合作,必能达到此一愿望。”
  蒲星淡淡道:“晚辈没有此等野心,也没有此等能力。”
  宇文大吉道:“既入江湖,就身不由己了,而且你威慑天下的绝世刀法,与老夫旷代无匹的使毒之能,岂不能纵横四海,予取予求!”
  蒲星道:“谢谢前辈的抬爱,只是晚辈无法提起争雄天下之心……”
  宇文大吉目光一寒道:“那是说你不愿跟老夫合作了?”
  蒲星道:“前辈使毒之能独步天下,一身功力又已超凡入圣,以前辈的条件,何求而不可得?
  “要晚辈合作,实在是多此一举。”
  宇文大吉寒着脸向蒲星注视半晌,忽然嘿嘿一笑道:
  “好吧!老夫不愿强人所难,咱们将合作改为一项交易吧!”
  蒲星道:“什么交易?”
  宇文大吉道:“你所中之毒十分剧烈,且已逼入左臂,仍随时有窜入经脉的可能。
  “如若时间稍久,不仅一条左臂会因毒力伤残而枯萎,你仍将难逃毒窜心脉的痛苦而死,老夫可以为你祛毒,但你必须答应老夫两项条件。”
  蒲星道:“什么条件?”
  宇文大吉道:“第一,将鬼刀交给老夫,第二将鬼刀刀法录写出来。”
  蒲星不意宇文大吉会提出这等苛刻的条件,但仍神色不动的道:
  “不行,晚辈不能接受!”
  宇文大吉阴险险一笑,说道:“那你就别怪老夫无情了,想想看,你无法运用真力,迟早必为老夫所擒,连命都是老夫的了,你还能保有那鬼刀么?”
  蒲星道:“前辈既知道晚辈的身份,就应知道鬼刀传人是不为威武所屈的,前辈如若定要各走极端,晚辈只好尽力周旋一下了。”
  呛啷的两声脆响,蒲星的鬼刀、及小秋的碧血刀均已撤了出来,他们背靠着背,渊渟岳峙,静候厮杀。
  蒲星虽然只能使用右臂,但那份气势仍有慑人之力,宇文大吉觉得这位年轻的鬼刀传人,全身都射出凌人的煞气,他虽是名列五美四魔的前辈高人,仍然身不由己的后退两步。
  他们僵持了半晌,宇文大吉终于叱喝一声,道:“上!”
  四周响起一片暴喏,人影刀光已像浪潮般向他们涌来。
  小秋怕蒲星过分使用真力,以致影响他的伤势,因而悄声说道:
  “你只要挡往他们就行,千万不要动用真力。待会咱们调个方向,让我来打发他们吧!”
  蒲星也知道这才是战火伊始,也不敢轻易使用真力,“嗯”了一声道:
  “好的。”
  右臂一挥,鬼刀如长虹经天似的横掠出去。
  他没有使用真气,但那一挥之势,不仅快如闪电,也有不同凡响的威力,扑来的大汉,二人断了兵刃,一个还搭上了一条手臂。
  攻击蒲星的大汉心头一震,尽皆愕然,这还算他们运气不坏,另一面可没有他们这么便宜了。
  血影修罗的刀法,自然凶狠残酷,以迅捷见称的“惊虹十七击”虽说比不上鬼刀的“幻影一斩”,但在当代武林中也是颇为罕见的绝学,加上人急势迫,小秋已豁出去了,出手之际绝不容情,只见刀刀见血,肢体横飞,惨嚎之声响成一片。
  她当面的七人,没有一个逃得活命,带着浓厚杀机的俏目微一流转,说道:
  “公子。咱们转个身儿。”
  蒲星道声“好。”两人同时拧身跨步,方位立即换了过来。
  刀光再闪,热血激飞,不到几个照面,围攻他们的大汉,没有留下半个。
  这种威势实在惊人,连宇文大吉也瞧得心头一惊,他知道这对男女不好惹,除了他亲自出手,别人上去全是白饶。
  因此他摸出一把桐子大小的黑丸,抖手一扬,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向蒲星和小秋击去。
  黑丸凌空激射,来势劲急无比,不管它是什么暗器,都不能让它击在身上,于是,蒲星、小秋不约而同的舞起一片刀光。
  一阵噼啪之声响过,黑丸全数炸了开来,没有一粒击中蒲星、小秋,但他们却变成了一片毒烟。
  又是毒烟,蒲星心头方寸一乱,要闭呼吸已经来不及了,头脑一阵晕眩,他们便已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醒来了,但穴道被制,还绑着一条牛筋,纵有冲天之能,此时也一筹莫展。
  小秋向四周打量一下,见居处约莫丈五方圆,四周全是石壁,有两个小小的圆洞,吹进来一股凉风。
  一侧有一扇紧闭着的石门,门旁点着一盏绿焰森森的油灯,在冷风中不停的闪烁。
  她收回目光,向身旁的蒲星幽幽一叹道:
  “对不起,公子,我不该要你来找这个恶人的。”
  蒲星道:“不要自责,小秋,这不关你的事。他早已注意咱们了,咱们纵然不来,也未必能逃过他的毒手。”
  小秋说道:“公子说得虽是,小婢却无法抹去愧疚之心。
  “唉!小婢先亡,算不了什么,可是公子你……”
  蒲星道:“生有时,死有地,这也许是上苍的安排吧!”
  小秋叹息一声,默默的垂下头来。
  良久,她忽然螓首一抬,道:“公子,如果你答应了他,也许可以不死……”
  蒲星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将鬼刀刀法,写给他?”
  小秋道:“是的,只有如此,才是唯一求生之法。”
  蒲星哼一声道:“我不能。”
  小秋道:“公子!咱们别无选择!”
  蒲星道:“有,咱们可以选择死!”
  小秋道:“是的,咱们可以选择死,但公子未了之事尚多,应该珍惜有用之身才是!”
  蒲星道:“纵然如此,我也不能将刀法写给他。你想想,鬼刀刀法是怎样的霸道,如若被此人习得,以他那阴狠恶毒的心性,此后的江湖,将变成血腥世界了。”
  小秋道:“公子胸襟超人,小婢衷心钦服。
  “唉!但愿‘倒楣大夫’能早早杀了咱们,免得多受一些活罪。”
  他们说话之际,石门忽地呀然而开,宇文大吉领着两名满脸横肉的大汉走了进来。
  “想明白了么?姓蒲的。”
  宇文大吉说话之时,鼠目乱转,一脸奸笑,令人瞧他一眼,就会由心眼里生出厌恶的感觉。
  蒲星轻蔑的冷哼一声道:“想明白了。”
  “那么是愿意跟老夫合作了?”
  “不”
  “不?好吧!咱们作一项交易也行。”
  “不……”
  “什么?也不?难道你小子想死不成?”
  “嗯,你说对了。”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所谓好死不如恶活,任是何等窘困之人,没有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说一个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去选择死路,岂不是一件闻听未闻之事!
  宇文大吉错愕半晌,忽又仰天狂笑道:“你当真是这么选择?”
  “不错。”
  宇文大吉道:“可是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你知道么?”
  “我知道。”
  “难道你对世上毫无留恋?”
  “有。”
  “那么你就不必死了,只要你将鬼刀刀法写给老夫,合作也好,交易也好,只要你提出要求,老夫必能使你满意。”
  “好意心领。”
  “你还是坚持要死?”
  “在下已经说得十分明白,阁下又何必纠缠不清!”
  宇文大吉面色一寒道:“死并不是一件好过的事,老夫要叫你尝遍人间痛苦,才慢慢叫你死去。
  “还有,你纵然不怕死,也应该替你这位娇滴滴的妻子设想一下,老夫如若得不到鬼刀刀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现在再给你一天时间,你不妨仔细再想上一想。”
  语音一落,带着两名大汉,恨恨的走出了石牢
  宇文大吉早已消失于石门之外,石门也早已紧紧的关闭起来,除了油灯的火苗在随风摇摆,石牢中静寂得像一座死城。
  蒲星还是呆呆地瞧着那扇石门,似乎宇文大吉带走了他的神智,带走了他的灵魂,除了一具躯壳,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确是一无所有,鬼刀、无弦弓鞘,固然已被宇文大吉搜去。
  他仅有的生命,眼看也无法保全。
  死他认命了,即使遍受人间痛苦,他不在乎,然而他不能不考虑宇文大吉最后的警告:
  “你纵然不怕死,也应该替你这位娇滴滴的妻子设想一下,老夫如若得不到鬼刀刀法,什么事情都干得出的……”
  小秋不是他的妻子,但他们已有不可分离的深厚感情,如果宇文大吉当真做出……他不敢想下去了,却忍不住激灵灵连打两个寒噤。
  “公子……”
  小秋一直在瞧着他,同时她也陷入痛苦的深渊而无法自拔。
  她十分明白蒲星的性格,知道他是一个威武不屈,宁折不弯的大丈夫,生死二字,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然而,宇文大吉却抓住了蒲星的弱点,以侮辱她,作为要挟蒲星的武器。
  蒲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虽然外表上有点冷漠得不近人情,内心却炽热得像一团烈火,他可以忽视生死,但无法忽视宇文大吉的警告。
  一个意志坚如钢铁的人,当他不得不屈服于人之时,内心的痛苦,只怕比死还要难受。
  小秋了解蒲星的心情,但她叫了一声“公子”,就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蒲星见小秋语音中断,不觉讶然回顾道:“小秋!你要说什么?”
  小秋幽幽一叹,说道:“我想对公子提供一点建议!”
  蒲星哦了一声,说道:“什么建议?你说说看吧!”
  小秋道:“倒楣大夫以为我是你的妻子,如果他知道不是,就不会用我来威胁你了。”
  蒲星道:“要是他依然用你来威胁呢?”
  小秋道:“你可以不管,因为我真的不是你的妻子。”
  蒲星面色一沉道:“你认为我办得到么?不必说咱们已经有了感情,纵然是一个陌生之人,他的威胁仍然有效!”
  小秋螓首一垂,泪水已忍不住夺眶而出,良久,她猛一抬头道:
  “我可以自杀,他总不会用死人来威胁吧!”
  蒲星道:“不要这样,小秋!咱们还有一天,也许,在这十二时辰之内,会发生出人意外的变化。”
  小秋一叹道:“咱们身中奇毒,又被牛筋捆绑,倒楣大夫纵然不再加害,咱们也难以闯出这间石牢了。”
  “唉……那老鬼又在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小秋语音甫落,忽然传来一阵叹息之声,他们同时吃了一惊,但却找不出那说话之人藏身的所在。
  小秋咳了一声道:“当真是神鬼弄人,看来咱们将不久于世了!”
  “臭丫头,你敢咒老娘!”
  这回他们听得十分明白,那是一个苍老的妇人之声,由壁上小孔中传来。
  蒲星歉然说道:“对不起,大娘,咱们是无意的。”
  那老妇一哼道:“老鬼一生害人,这回总算不太离谱,来日无多了,老娘不打扰你们了。”
  小秋怒叱一声道:“咱们无冤无仇,你怎地这般幸灾乐祸?”
  老妇道:“幸灾乐祸?哼!你那公子不是鬼刀传人么?
  “老鬼杀了鬼刀传人,等于做了十万善功,除恶就是行善,老娘自然希望你们死了。”
  蒲星道:“大娘错了,鬼刀传人,并不是嗜杀之辈,如若倒楣大夫习得鬼刀刀法,今后江湖当真要倒楣了。”
  老妇“嗯”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点道理,但老娘却无法相信。”
  蒲星道:“大娘不相信什么?”
  老妇道:“自然是不相信鬼刀传人不会滥杀无辜了。”
  蒲星道:“在下另有师承,原非鬼刀门下,唉,说来大娘也不会相信,还是不说也罢!”
  老妇啊了一声道:“令师是谁?”
  蒲星道:“大娘说过,咱们来日无多,请让咱们清静一下。”
  老妇道:“那不成,老娘必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蒲星哼了一声,双目一闭,给她一个不理不睬。
  老妇嚷半天,得不到半句回答,不由得勃然大怒。尖声道:
  “两个该死的畜生听着,老娘是倒楣大夫宇文大吉的妻子,在水晶岛上,只有老娘才是你们唯一的救星,你们不回答老娘,真个想自寻死路不成?”
  小秋心头一动道:“大娘是宇文大吉的妻子?”
  老妇怒声道:“做倒楣大夫的妻子,并不是一件光荣之事,老娘为什么欺骗你们?”
  小秋道:“宇文大吉要加害咱们?
  “你怎能成为咱们的救星?”
  老妇一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娘自有救你们的道理。”
  小秋道:“如此说来,大娘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了?”
  老妇吁了一声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咱们先不谈这些,你们是谁?
  “说出来老娘揣摩揣摩。”
  小秋道:“我家公子姓蒲名星,是长乐老人的门徒,我名小秋,是公子的贴身婢女。”
  老妇道:“长乐老人乃是一位隐世高人了,那么蒲小哥又怎么变做鬼刀传人的?”
  小秋就将他们错闯鬼王谷的一切经过全盘托出,最后咳了一声道:
  “我家公子接受鬼刀,是要仗以行侠江湖,为鬼刀创立一个新的面貌,前辈如能相救我们。我家公子他必有一报。”
  老妇道:“好是好的,但老身有一项心事,你们必须替我完成。”
  小秋道:“前辈但请吩咐。”
  老妇道:“老身别无所求,只要你们替我找一个人就成。”
  小秋道:“前辈要找之人,必是一个名满天下的高手,只是……”
  老妇长长一叹道:“只怕不会像你们想象的那般容易,否则老身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小秋问道:“前辈要找的,究竟是谁呢?”
  老妇道:“是老身的孩子……”
  小秋道:“是令郎?”
  老妇道:“不错,唉!这孩子十分命苦,刚生下来便送给别人了。”
  小秋道:“前辈夫妇富甲一方,怎么会将孩子送给别人呢?”
  老妇喟然叹道:“这是老身伤心之事,不谈也罢!”
  小秋道:“对不起,前辈,我不该问这些的。”
  老妇道:“不要紧,十多年来老身的感情已经麻木了,哦,对了,我那孩子名叫小柔,如果他还活在人世,应该跟你一般年岁了。
  “记住,他的左臂之上,有三颗黑痣排成一行,你们如果将他找到,一定要带他前来瞧瞧他苦命的娘……”
  小秋道:“晚辈二人纵然走遍天涯,必会让前辈母子团聚的。”
  老妇激动地道:“谢谢你。姑娘,老身这就来援救你们。”
  片刻之后石门呀然而开,一名身材修长,穿着黑色长衫的老妇,像幽灵一般得飘了进来。
  瞧她那轻捷如风的身法,这名黑人老妇功夫之高,应该是当代武林之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惜她面蒙黑纱,无法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未尝不是一件遗憾之事。
  她向蒲星、小秋打量一阵,道:“少侠是因左臂中毒才找老鬼的吧?”
  蒲星道:“是的,前辈。”
  黑衣老妇再向小秋道:“姑娘怎么称呼?”
  小秋道:“晚辈小秋。”
  黑衣老妇点点头,立即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两粒桐子大小,异香扑鼻的丸药,分别喂入他们的口中,再将牛筋挑开,说道:
  “运动三周天,任何奇毒,均可化解了。”
  蒲星、小秋先向黑衣老妇躬身一礼道:“敬谢前辈援手之恩,但晚辈还有项不情之请……”
  黑衣老妇道:“什么事你说。”
  蒲星道:“晚辈的兵刃,还望前辈能一并赐还。”
  黑衣老妇道:“是鬼刀,及无弦弓鞘么?”
  小秋接口道:“还有,晚辈的碧血宝刀……”
  黑衣老妇道:“好……”
  语音未落,她已一闪而逝,连那沉重的石门,也同时关了起来。
  蒲星长长一吁道:“这位前辈功力之高,实在是武林罕见,咱们快调息吧!
  “身在险地,应早恢复武功才是。”
  小秋应了一声,立即跌坐原地,瞑目调息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所中之毒已全部祛除,而且真力充沛,精神感到无比的舒畅。
  蒲星睁开双目,正待纵身跃起,忽然神色一呆,同时发出一声惊“噫”。
  小秋闻声张目,讶然道:“什么事?公子。”
  蒲星道:“你瞧……”
  小秋举目一瞥,发现他们的兵刃及包裹已失而复得,摆在身前五尺之处。
  还有一张便笺压在一只瓷瓶之下,可能是黑衣老妇所留。
  小秋取过便笺及瓷瓶交给蒲星道:“那位前辈不能等待咱们运功醒来,该不会发生了什么变故?”
  蒲星向那便笺瞧了一眼道:“她说宇文大吉要来瞧看咱们,要咱们立即向东方逃走,这只瓷瓶是留给咱们再来水晶岛时防毒之用。”
  水秋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赶紧走吧!如果被字文大吉撞到了实在有点不便。”
  蒲星道:“好的,咱们走。”
  他们带上兵刃包裹,然后轻轻推开石门,门外,是一条甬道,静悄悄的毫无人迹。
  也许是黑衣老妇的安排,才能使他们畅通无阻,他们仍然不敢稍存大意,以紧张戒备的心情,像风一般的奔出甬道。
  通道出口是在一片乱石之中,他们辨别了一下方向,径向东方联袂狂奔。
  约莫盏茶时分,便已到达后山临海之处,只见惊涛震耳,海面卷起一片白色的浪花,竟尔是一个风涛险恶的天气。
  悬崖之下,隐藏着一叶扁舟,大概黑衣老妇留给他们渡海的工具,他们瞧瞧那些骇人的巨浪,不由得双双皱起了眉头来。
  小秋向小舟投下一瞥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蒲星毅然道:“走,咱们向海龙王挑战去。”
  小秋幽幽道:“好吧!公子赴汤蹈火,小婢自当追随。”
  他们跳下悬崖,纵身跃到扁舟之上,解开缆绳,缓缓向海中摇去。
  第十四章:逐海飘流傲来国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风势似乎又加强了几分。
  巨浪一个接着一个向小舟冲击,那份惊人的威势。
  使他们有着世界已到末日的感觉。
  小秋负责摇橹,蒲星以内力稳着船身,他们在尽力挣扎,但狂浪撼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所幸,为时不久,风浪渐渐平息,小秋用衣袖抹了一把汗,说道:
  “我小的时候,几乎天天玩水,想不到大海竟是这般的可怕!”
  蒲星道:“总算咱们命不该绝,风浪终于平息了
  “。喂,你说小时玩水,原来你是住在海边的?”
  小秋道:“不,我往在洞庭湖,是一个渔人的女儿。”
  蒲星道:“哦,那你怎么进入铁血帮,并习得一身武功的?”
  小秋道:“那年令狐夫人经过洞庭,她喜欢我,就将我带走了,我的武功是她教的。”
  蒲星道:“你家里还有人么?”
  小秋道:“有爹,还有一个弟弟,公子,如果,如果……”
  蒲星微微一笑道:“不要吞吞吐吐,小秋,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秋投给他感激的一瞥道:“我很想念他们,如果咱们有空暇,希望你能陪我去瞧一瞧。”
  蒲星说道:“听说八百里洞庭湖风光如画,能够到那儿泛泛舟,也是人生一件乐事。
  “待有暇之时,我一定陪你去拜候伯父。”
  小秋欣然道:“丈夫一言……”
  蒲星哈哈大笑道:“你这句话似乎有点语病。”
  小秋面色一红道:“公子在寻小婢开心了。”
  一叹接道:“只要公子不嫌弃,小秋今生今世就是你的人了,名分我不会计较的。”
  蒲星执着她的手慨然道:“不要这么说,小秋,我也是一个孤儿,怎么会嫌你呢?何况咱们同患难,共生死。
  “当今之世。除了家师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小秋甜甜一笑,娇躯很自然的向他偎了过去。
  他们大半个夜晚都在风浪中搏斗,全身上下是一片水渍,不仅疲乏侵袭着他们,海水浸湿的衣衫,也感到十分难过。
  依偎半晌,小秋坐正了身躯道:“公子,咱们换下湿衣吧!
  “海水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蒲星道:“好的,你先换。”
  包裹中有油布,里面的衣物大部都是干燥的,小秋取出衣衫道:
  “你转过去……”
  蒲星道:“为什么?”
  小秋道:“我不要你看……”
  蒲星笑笑道:“你们女孩子就是这么小器,好啦!我闭着眼不看就是。”
  他当真闭了双目,片刻之后,耳旁响起一声轻笑道:“该你了。”
  他们换过衣衫,将湿衣晾于船头,两人轮班摇橹,向着北方驶去。
  不久,朝霞吐艳,一轮红日,由海平面升了起来。
  蒲星纵目四顾,只见海天一色,无遍无际,景色固然瑰丽,但在大海孤舟的处境中,怎样也提不起欣赏的心情。
  小秋柔媚的道:“咱们应该感谢宇文夫人,小舟上的干粮与食水,足够五日食用的。”
  蒲星苦涩的一笑,说道:“但愿咱们能于五日之内找到陆地,否则,就不堪设想了。”
  小秋道:“咱们虽然遭到风暴,我想离开陆地不会太远,说不定三两日之内就会到达辽东。”
  三天过去了,陆地还是踪影杳然。
  第四天海面起了大雾,直到晌午才雾散日出。
  小秋忽然欢呼一声,道:“公子,你瞧……”
  蒲星顺着小秋所指之处一瞥,只见右侧出现一座山峰的轮廓,那是陆地不错,但望山跑死马,要登上那块陆地,还有一段遥远的旅程。
  他们努力的摇着橹,直到大海再度被黑夜吞噬,那山峰的轮廓还是那么模糊不明。
  经过彻夜的努力,他们终于接近那座山峰,但一阵喊杀之声,却随风遥遥传来。
  此时曙光初现,景物仍不甚清晰,好在蒲星视力过人,对山边的人物动态,还能瞧得十分明白。
  那是一场惊人的拼斗,双方参加之人。可能有近百之数。
  定目观瞧,原来百名大汉围攻的只是一个绿衣女郎。
  那女郎长发披散,满身浴血,仍然手挥长剑,奋战不休,百名大汉在一时之间对她无奈之何。
  蒲星的小舟逐渐接近斗场,他已能瞧出那绿衣女郎的招式及身法。
  忽然他神色一凛,道:“不好,她是白娥。”
  小秋道:“当真么?看那些披发左衽的大汉,似乎非我族类,白娥怎么会来到这儿的?何况……”
  蒲星道:“错不了,她似乎受伤不轻。快随我来。”
  他引吭一口长啸,飞身便向斗场急扑,同时拔出鬼刀,以急风骤雨之势,向围攻绿衣女郎的大汉扫去,但见刀光所至,热血飞溅,刹那之间,丧生在他鬼刀之下的已达三十余人。
  这般大汉虽是悍不畏死,却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煞星,他们发出一阵极为怪异的呼啸,立时像丧家之犬一般四散逃去。
  蒲星收回鬼刀,转身向绿衣女郎一瞧,不错,她果然是毒绿蚁,但这位刁钻泼辣的姑娘,此时竟是花容惨淡,娇躯摇摇欲倒,而且酥肩及小腹之上,还在汩汩的流着殷红的血水。
  蒲星知道她受伤十分之重,无暇再顾虑男女之嫌,急忙运指如飞,连封她几处穴道,以防止她大量失血。
  然后拦腰一抱,对随后奔来的小秋道:
  “她伤势沉重,咱们要找一个地方给她治疗。”
  小秋道:“此地并非咱们国土。寻找疗伤之处只怕十分不易。”
  蒲星纵目四顾,发觉当地居民的肤色及房屋,与本国相差无几,但服装款式却大为不同,最显著的是他们的女人喜着白衣,一般身材也较为矮小。
  他收回目光,长长一叹道:“此地确非华夏,但咱们顾不得那么多了。”
  是的,为了白娥的伤势,他不得不冒冒危险。
  因为她不仅早已晕了过去,还在发着高烧。
  如若不及时救治,这条美丽的生命,可能就会香消玉殒了。
  距斗场百步之外,有一幢北方屯子似的房屋,屯子四周围着一人高矮的土墙,墙后刀光闪闪,可能还埋伏着不少剽悍的斗士。
  蒲星重新拔出鬼刀,仅以左手抱着白娥,眉峰一扬,迳行迈开大步,向屯子闯去。
  小秋拾起白娥的长剑及包裹,手挽“碧血宝刀”,紧随蒲星的身后。
  她已提足全身功力,对她心爱的公子做严密保护。
  在接近土墙一丈之处,蒲星陡地弹身一跃,便已翻入土墙之内,小秋同时振臂弹身,也轻悄悄的落在蒲星的身旁。
  埋伏墙内的大汉,不意这双少年男女的轻功如此之高,他们吓得像木雕泥塑一般,没有人敢喘出一口大气。
  蒲星身形一转,向埋伏于土墙之上及街头巷尾的大汉道:
  “在下对各位并无恶意,只是想找个医生替敝友疗伤罢了,适才出手伤人,实在情非得已。”
  他语音甫落,那股大汉立即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蒲星只听一片荷荷之声,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小秋道:“公子,看来咱们到傲来国了,那边有一间‘明生堂’药材店,招牌既然为汉字,可能是本国的侨民。”
  蒲星举目一着,果见一间店铺的大门之上,横书“明生堂”楷书汉字,门旁还有一对匾额,写着“鹿茸人参,道地药材,膏丹丸散,一应俱全。”
  蒲星点点头,道:“果然不错,咱们走。”
  明生堂的大门虚掩着,并没有开门营业。
  蒲星推开店门并扬声道:“有人么?咱们是来求医的。”
  店门打开,由店内走出一个白发苍苍,布衣芒履的老人,他向蒲星手中的白娥瞧了一眼道:“这位姑娘伤势过重,老汉只怕无能为力了。”
  蒲星道:“老丈是中原人氏吧?请看在同为炎黄子孙的分上,救救我这位朋友吧。”
  白发老者面有难色道:“老汉原籍陕西米脂城,侨居此地已有三十余年了,如果老汉帮助了你们,今后……唉……”
  小秋道:“不要紧的,老丈,你救咱们的朋友,就跟咱们回中原去吧。”
  白发老者道:“老汉数十年辛勤经营,才有小店这点基业……”
  小秋掏出一叠银票道:“这是万两白银,足够老丈在原籍另开一间‘明生堂’药材店了。”
  白发老者呆了一呆,道:“万两白银,果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可惜两位离开不了傲来……”
  小秋道:“此话怎讲?”
  白发老者叹了一声道:“两位是初来此地吧?”
  小秋道:“不错,咱们是遭到飓风,由海上吹来的。”
  白发老者道:“这就难怪了。唉!老汉虽然极愿相助两位,只是力难从心,这儿是一包祖传疗伤药粉,请恕老汉不能留两位在小店替贵友疗伤,不情之处,请两位多多原谅。”
  小秋接过伤药,送给白发老者百两银票,道:“谢谢,请老丈收下这个。”
  白发老者道:“老汉很少回返中原,银票在此地等同废纸,姑娘的好意老汉心领了。”
  蒲星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老丈能否赐告。”
  白发老者道:“什么事?”
  蒲星道:“咱们何以离不开傲来国?
  “老丈能否给在下一点指示。”
  白发老者道:“此地是傲来王国碧城县黑龙岛,居民强悍好斗,其中不乏紫气道的高手。
  “两位武功虽高,但人单势孤,若欲安全离开此地,实在是不大容易了。”
  蒲星一怔道:“紫气道?那是什么门派?”
  白发老者道:“老汉也不太明白,只知道他们分什么青带、蓝带、金带、紫带,人数之多,遍布傲来全国。”
  蒲星道:“好,在下不打扰老丈,赠药之德,只好永铭于心了。”
  语音一落,身形急转,迳与小秋退出墙外
  小秋向街道四周瞥了一眼道:“那老丈说得不错,紫气道委实不可轻侮,他们虽然没有向咱们进攻,却始终对咱们采取包围之势。”
  蒲星道:“他们如若不发动攻击,咱们就不必理睬,现下当务之急,是治疗白娥的伤势。”
  小秋道:“镇外山坡之上,有一座小小的神庙,咱们利用那儿替白姑娘疗伤,在防守上比较容易一些。”
  蒲星道:“好的。”
  他抱着白娥。
  一直奔向那座小庙,明知危机四伏,可无暇顾及了。
  小庙只有一间殿宇,供的是福德正神,虽然没有主持,但打扫得十分干净。
  蒲星放下白娥,回顾小秋道:“我到外面去守望,疗伤之事就交给你了。”
  小秋道:“好吧!我先试试。”
  蒲星跃到屋脊之上,居高临下,向四周做严密监视。
  约摸一个时辰,小秋在庙内扬声呼叫道:“公子,白姑娘醒过来了。”
  蒲星进入庙中,见白娥正倚墙而坐,原本娇艳欲滴的面颊,此时,显得一片惨白。
  他微微一笑道:“还好吧?姑娘,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白娥面色一惨道:“还说呢!都是你害的。”
  蒲星愕然道:“怎么说?”
  白娥瞥了小秋一眼,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小秋笑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到外面瞧瞧去。”
  侍小秋走出庙外,白娥才哼了一声,说道:
  “小妖精,你怎么跟她走在一道的了?”
  蒲星就将追她不到,后来遭到今狐香的暗算,以及误走鬼王谷,巧遇圣心玉女,到水晶岛求医等一切经过详细说出。
  白娥道:“原来这般曲折,我还以为你已投向铁血帮了呢!”
  一顿接道:“我被铁血帮暗下迷药,你自然追我不到了,后来他们为了行动方便,只点了我两处穴道,哼,他们瞧不起百弼山庄的武功,我终于给他们瞧了一点颜色……”
  这位姑娘落到这般田地,仍脱不了刁钻的习性,蒲星不忍讪笑她,只是关心的道:“后来你冲开穴道,将铁血帮门下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白娥臻首一垂道:“你说得对,可是那时已接近铁血帮的总坛,该帮党徒遍布,其中不乏功力超卓的高手,我几次差点被他们所擒,最后逃到辽东半岛。
  “本想雇船回关内找你,由于路径不熟,谁知道竟闯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蒲星道:“你爹当真已被铁血帮所擒么?令师兄等有没有消息?”
  白娥长长一叹道:“由铁血帮门下的谈论中,我爹被掳之事,似乎无可置疑,而且……”
  蒲星道:“而且怎样?”
  白娥咬牙切齿道:“师兄诸葛荣、师姐黄瑛等都已背叛本门,被唐幼煌收为弟子?”
  蒲星一呆道:“有这等事?”
  白娥愤然道:“家丑不宜外扬,我还能骗你不成!”
  蒲星道:“不要难过,咱们这就找唐幼煌算账去。”
  白娥一跃而起,说道:“好,咱们就走。”
  她语音甫落,忽然柳眉一皱,用手捧着小腹,现出一片痛苦之色。
  蒲星一惊,问道:“怎么啦?腹部还痛?”
  白娥道:“不要紧,适才跃起大急,牵动了一下伤口。”
  蒲星道:“你怎么跟紫气道的人打起来的?”
  白娥小嘴一撅道:“谁知道他们是什么道,当我上岸之时,竟有一个不开眼的小贼向我轻薄,我一剑劈下他的右手,就这么打起来的。
  “唉!想不到这般强人之中,颇有几个高人,尤其擅长飞脚,实在防不胜防。”
  蒲星道:“他们死伤颇重,我想不敢再轻易招惹咱们的了,但身在异国,处处不便,咱们还是趁早离开为是。”
  白娥道:“好的,咱们走。”
  他们走出庙门,招呼小秋一同下山,白娥忽然脚下一停道:“蒲兄……”
  蒲星道:“什么事?”
  白娥道:“我饿了,咱们找点什么吃的好么?”
  其实蒲星、小秋同样感到饥肠辘辘,只因一上岸就碰到意外,连饥饿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经白娥一提,更感到饥火中烧。
  但整个黑龙岛全是他们的敌人,找食物充饥谈何容易!
  可是前途祸福难测,空着肚子如何能应付未来的艰险?
  在此情形之下,纵然再杀几个人,也得想办法填饱肚皮。
  小秋忽然“嗯”了一声,说道:“咱们船上,不是还有些干粮?
  “压压饥火还是可以的。”
  蒲星道:“不,咱们必须吃饱。
  “还得多准备一点干粮。
  “船上那一点儿,是不够的。”
  于是,他放开脚步,领先奔往镇集走去。
  他们刚刚到达街头,忽然,呜呜的响起一阵号角之声,蒲星举目一瞥,只见数十名大汉由海边急驰而来,镇集之上,也同时拥出一群大汉。
  小秋道:“他们的增援来了,怕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蒲星道:“待我跟他们谈谈,如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各走极端。”
  白娥一哼道:“别打如意算盘了,他们根本听不懂咱们的言语。”
  蒲星说:“我知道,但是咱们不妨试试。”
  他们说话之间,已然身陷重围,蒲星双拳一抱,道:“咱们海上遇风,不意漂流贵地,适才杀伤贵派弟子,实在是迫不得已!”
  “啊,怎样一个迫不得已?”
  居然有人答话,蒲星不由心头一喜,只要言语能通,事情就有解决的可能。
  及循声一瞥,发觉答话的是一各满脸皱纹、短髯如戟的褐衣老者,遂再度双拳一抱道:“首先是敝友白娥一人上岸,贵派中竟有人对她出手轻薄……”
  褐衣老者双目如电,向镇集一边的大汉叽哩咕噜喝问起来,蒲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必与查问对白娥轻薄之事有关。
  半晌他们的谈话已得结论,褐衣老者的面色也冷得像一片寒冰。
  他仍以汉语对蒲星道:“对不起,朋友,这确是我们的错,本门门徒失礼于令友,老朽将用家规予以处置。”
  蒲星道:“这倒不必,在下只要阁下明了真相罢了。”
  那知蒲星话语才落,已有两名大汉捆绑一个断掌之人急奔而来,断掌人向褐衣老者一跪,全身便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褐衣老者哼了一声,忽然一掌拍下,击中断掌大汉的头顶,噗的一声脆响,断掌大汉头骨下陷,尸身立即仆倒下去。
  蒲星不意蛮夷之帮,家规竟是如此严谨,眼见断掌人溅血横尸,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
  此时尸身已被拖走,褐衣老者面色一沉道:“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朋友杀死敝门数十名弟子,这笔账老朽要向你们讨个公道!”
  蒲星淡淡道:“不错,咱们确曾杀伤贵派不少门下,但贵派以众凌寡,欺压外乡的单身女人,在下如非及时赶到,朋友早已为贵门下所害了,如易地而处,阁下是不是也要尽力而为?”
  褐衣老者微微一呆道:“天下的道理,似乎被朋友你一人占尽了。”
  蒲星道:“只有道理才是颠扑不破的,阁下如果有理,在下同样衷心服膺。”
  褐衣老者一叹道:“朋友是中原人士吧?天朝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褐衣老者的身后,立着一名身材纤细、面目秀丽的女郎,此时忽以汉语接道:
  “爹,女儿想向这位朋友讨教几招。”
  褐衣老者道:“不行,你不是人家的对手。”
  女郎道:“女儿要不能向天朝高人领教,岂不是遗憾终生,你就答允女儿吧!爹……”
  褐衣老者迟疑一阵道:“好吧!你要小心一点。”
  女郎道:“我知道,爹。”
  语音一落,她已莲步姗姗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长可见地的白衣,两边的叉缝开得十分之高,莲足迈动之际,柳腰款摆,飘飘若仙,叉缝内雪白玉腿亦隐约可见。
  白娥哼了一声道:“不要脸……不许你跟她打……”
  蒲星正全神留意那白衣女郎,对白娥这突然的反应,似乎有点茫然。
  白娥气得娇叱一声道:“你的魂出窍了,我说的活你听到没有?”
  蒲星啊了一声道:“你是说……”
  白娥道:“我不许你跟她打,怎么?不愿意?”
  蒲星一笑道:“不打就不打,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他们这阵对话,白衣女郎自然听得十分明白,她在蒲星丈外之处一站,那秀丽的娇面之上煞光隐现,显是愤怒之极。
  她先向白娥瞥了一眼,目光一转,再对蒲星裣衽一礼道:
  “小女子微生婉儿,请教大侠的上下怎样称呼?”
  蒲星道:“原来是婉儿姑娘,在下姓蒲,单名一个星字。”
  微生婉儿目光流转,嫣然一笑道:“这两位姐姐是你的妻子吧?”
  蒲星不虞微生婉儿会有此一问,不由得神色为之一怔。
  白娥哼了声,接道:“是又怎样?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微生婉儿面色一变道:“你不许你的丈夫跟我交手?”
  白娥道:“你说对了。”
  微生婉儿目射凶光,冷冷道:“正好,我就向你挑战吧!”
  白娥大怒道:“姑奶奶正要撕了你,看你还能不能作怪!”
  女人就是这样难以捉摸,她们分明素昧平生,此时目蕴杀机,宛若势不两立的生死仇敌似的。
  但白娥重伤未愈,腹部那一刀,最起码也得休息三月两月,这一含怒出手,不当时栽在斗场才怪。
  因此,蒲星急忙向小秋使使眼色,同时拉着白娥的玉手道:
  “保养身体要紧,为什么要生这种闲气!”
  白娥用力一挣,未能挣脱蒲星的掌握,急得跺脚娇叱道:
  “放开我,让我撕了那个个妖精!”
  蒲星面色一沉道:“咱们任重道远,前途祸福难知,你这是不愿听我的话,故意想跟我拆伙了,是不?”
  蒲星的话说得不算客气,按说这位刁钻骄狂的姑娘是不会接受的,谁知她只是呆了一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钻到蒲星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蒲星轻轻抚着她的酥肩,道:“不要哭,白娥,这样会触痛你的伤处的。”
  白娥螓首一抬,双目一翻,樱唇一撅,那模样是够刁钻的,但那刁钻之中,却有一股天真明朗,令人喜爱的成分。
  此时小秋正跟微生婉儿展开恶斗,双方尽展所学,斗得凶狠无比,四周包围的大汉,也逐渐迫近斗场,任何情形的变化,均可能导致一场以众凌寡的搏杀,在如此情形之下,蒲星不得不提高戒备之心。
  他扶正了白娥的娇躯,面色一正道:“如若发生混战,你跟着我就是,除非迫不得已,切不可出手对敌。”
  白娥道:“为什么?”
  蒲星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应该明了你的伤势,如果弄得金疮迸裂,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白娥道:“我可不是大丈夫,所以能伸不能屈,不过我还是听你的。”
  蒲星不再言语,手握刀把,目注斗场,他那英俊冷肃的面颊之上,射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凌厉杀机。
  斗场上的酣战,正紧锣密鼓的上演着,只见一青一白两条娇躯,像莺穿柳带一般,在漫天刀光中往来穿梭不已。
  微生婉儿使的也是刀,但刀身狭长,竟达四尺,一经挥动,霍霍生风,威力确是不凡。
  搏斗开始之初,小秋存了忍让之心,碧血刀点到为止,她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但微生婉儿却毫不领情,每一招都是往死里招呼,而且她招法怪异,为中原武林所罕见,如此一来,小秋就落了下风,不得不采取守势了。
  最头痛的还是这位异邦妞儿,时常会莫名其妙的来上一记飞脚,玉腿挟着劲风,来势急如闪电,小秋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有招架不住之势。
  微生婉儿占了上风,四周的大汉一起呐喊助阵,大声鼓噪起来,声势之盛,如同万马奔腾一般。
  白娥瞧得柳眉直皱,双目中射出愤怒的火焰,向蒲星道:
  “让我去斗斗她,我不相信这小妖精竟是这般厉害!”
  蒲星道:“怎么,又不听话了?”
  白娥大声道:“你不瞧瞧小秋的处境,难道要她被小妖精劈成两半,你才甘心?”
  蒲星说道:“不必着急,她能够应付的。”
  白娥道:“你怎么啦?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蒲星道:“我怎会拿小秋的生命开玩笑?你瞧她不是已展开反击了么?”
  不错,小秋确已展开反击,并且一招之间,就已取得主动。
  “惊虹十七击”是血影修罗所授,血影修罗的武功,自然都有一股杀气,小秋原先尽力忍让,杀气自然也收敛起来。
  没有杀气就无法发挥刀法的威力,这是鬼刀及碧血宝刀的刀法“惊虹十七击”相同之处,现下小秋觉得微生婉儿有点过分,怒气一生,杀气也随之迸射出来。
  微生婉儿已认为稳操胜券,她在一记飞脚之后,跟着使出一招“龙吟海裂”,凌厉无比的拦腰一斩,这一招是配合飞脚旋身上坠之势,以全身功力回旋扫出,速度之快,招式之猛,在紫气道中,是一记无与伦比的最高绝学。
  四周的呐喊之声停了下来,无数的目光都集中于微生婉儿白色的身影,与那厉烈的刀光,他们在期待着瞧看两截身体溅血横飞的奇异景象。
  “当”的一声巨响,人们的心弦也跟着嗡的一震,一双双瞪得像牛眼般的目光,没有一个眨动一下。
  然而,斗场上并不是尸体横飞的场面,只是微生婉儿的长刀断了一截罢了。
  此种情形似乎太过出人意外,除了蒲星、白娥,没有人相信紫气道那招惊天动地的绝学,会落得如此的结果。
  微生婉儿更是气冲斗牛,她认为这招的失利,只是小秋仗着宝刀之利而已。
  长刀少了截,并不比小秋的“碧血宝刀”短少半分,团此,微生婉儿挥刀再上,继续她的凌厉攻势。
  也许她的好运走完了,她的刀法,飞脚,再也发生不了作用,只见血光再闪,她的长刀又少了一截,同时一阵椎心蚀骨的剧疼,来自她的玉腿,她忍不住一声哀呼,像被砍伐的树桩,轰的倒了下去。
  幸运的是她的玉腿上中的是掌,不是刀,否则,她就会变做独腿姑娘了。
  饶是这样也够她受的,那一掌虽然不是刀,力道却大得出奇,纵然腿骨没有劈断,也得将养个十天半月的。
  微生婉儿败了,而且败的如此之惨,褐衣老者及所有紫气道的弟子,一声震天巨吼,一起向斗场冲来。
  情况变得极端严重,一场混战眼看难以避免。
  忽然,小秋出指如风,一连点了微生婉儿几处穴道,纤掌一伸,迅速将她抓了起来,同时娇叱一声道:“给我站住!”
  唰的一声,所有前冲之人,果然一起站住了,微生婉儿做了人质,他们怎敢轻举妄动!褐衣老者踏前一步,寒着脸喝问道: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已经胜了还待怎样?”
  小秋道:“咱们本无恩怨,这一切都是你们挑起来的。”
  褐衣老者道:“老夫已经按门规处置了,你还要赶尽杀绝?”
  小秋道:“咱们绝无此意,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褐衣老者道:“什么要求?”
  小秋道:“麻烦阁下用船将咱们送往辽东,另外替咱们准备一些饮食之物。”
  褐衣老者道:“老夫依你,请先将小女释放过来。”
  小秋道:“对不起,暂时还不能放她,不过我保证不伤她就是。”
  褐衣老者怒声道:“你要何时放她?”
  小秋道:“当咱们到达辽东之时,她可以随原船回来。”
  褐衣老者无可奈何,只得吩咐手下准备船只及食物饮水,他亲自率领紫气道中十余名高手,随船将蒲星等送达辽东。
  临到蒲星登岸之时,被小秋挟做人质的微生婉儿许下了誓言,她要亲来中原,手刃他们三人以报复今日之仇。
  孤山镇隶属宝山城,在千山山脉东南的海滨,是一个商业繁荣的重镇。
  蒲星领着白娥、小秋就在孤山镇附近登陆,而且还暂时居住下来,原因是白娥的伤势未好,他们不得不求医疗治。
  依小秋的主意,白娥的伤势非短期可痊愈,到镇上住客栈嘛,由于人多眼杂,可能不太方便,倒是在乡下赁屋而居比较清静的多了。
  蒲星同意小秋的意见,就在离镇不远的乡村租下一幢房屋,由小秋到镇上请来医生给白娥治疗,好在他们有的是银子,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白娥娇蛮刁钻,但个性却活泼明朗,要爱就爱,要恨就恨,从来不愿意拖泥带水的。
  现在她受了重伤,但心情却愉快无比,因为她是在爱人的怀抱之中,受着所爱之人的亲手照拂。
  小秋聪慧可人,她时常替白娥制造机会,她虽然也深深的爱着蒲星,却没有独占他的野心。
  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小秋说她需早点安歇,以便晚间起来替白娥煮药,那么看护白娥的责任,自然落到蒲星的身上去了。
  其时,风雨盈窗,房中笼罩着一股寒意,白娥向呆坐窗前的蒲星瞥了一眼,叫道:“星……”
  “什么事?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不是的,我说的是天这么冷,你别在那儿着了凉。”
  “你认为我是豆腐做的么?这点寒气算得了什么!”
  “咳,你这人真是的,你不冷,我却有点难以忍受。”
  “啊!原来你冷,可是,咱们没有被子了,这样吧!我去叫小秋来,跟你一块去睡……”
  白娥道:“不行,小秋太累了,你别再烦她。哼,你就不能够么?难道我会吃了你?”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了,咱们只要心如皎月,同床共枕,又有何妨!
  “而且,除了你,今生今世……”
  蒲星心头鹿撞,顿感浑身火热,舌干口燥。
  他对白娥第一次见面便惊若天人,钟爱在心,之后便是刻骨铭心般的相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压抑这相思之情,他受了多少煎熬。
  在与白娥相对时,他几乎需用十二分功力镇慑心神,方不致失态造次,做出唐突佳人之举。
  他外表上的冷漠、孤傲、无情只不过是心中多情似火却又自卑自怜,不敢把“爱”宣诸于口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正如体内中了热毒的人,五脏六腑几欲焚毁,而肌肤却寒冷如冰一样。
  他听白娥口气中似有以身相许之意,心下惊喜逾恒,却又有些惴惴不安,似乎这礼物太过珍贵了,竟不敢伸手去接。
  白娥一怒便欲发作,不想扯动了伤口,痛得呻吟出声。
  蒲星忙走过去,惶恐道:“你,你怎么样了?”
  白娥“扑哧”笑道:“我怎么样,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还假装关心人家,连正眼也不瞧人家一眼,我就惹你恁的厌恶?”
  蒲星嗫嚅道:“不是,不是,我只是……”
  白娥佯怒道:“你怎样?不过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开罪了你,你便一直记恨在心。
  “你既恨我,还救我作甚,与其受你的冷淡,还不如死在那些蛮夷人的手中。你是存心戏弄我,欺负我。”
  说着,竟真的动起气来,嘤嘤啜泣起来。
  蒲星登时急得手足无措,头如斗大,期期艾艾道:“不是,不是,天地良心,我从没记恨过你,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爱上了你,只是觉得配不上你,我……”
  白娥心头狂喜,蒲星爱她,她焉能不知,可是蒲星矜持冷傲的态度却令她不敢十分肯定。
  现今亲自听他表露爱意,倍感受用,不禁喜极而泣。
  蒲星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向女孩子表达爱意,羞得无地自容,把脸埋在床上不敢抬头,心头怦怦乱跳,更怕这位刁钻的姑娘,一口回绝他,那便只有自寻了断的份了。
  待了有顷,只听到白娥低细的啜泣声,细微几不可闻。
  抬头看时,却见白娥秀美的眼睫上挂着两滴泪珠,便如鲜花上的晨露,脸上却如溢春花,烛光下艳丽不可方物。
  蒲星看得痴了,一动也动不得。
  白娥娇嗔道:“瞧什么,贼忒兮兮的,又欠我用酒泼你了。”
  蒲星笑道:“我但求有你天天用酒泼我,别无他求。”
  白娥娇笑道:“怎样,整天摆着君子、道学的面孔,却也会油嘴滑舌,干净是个伪君子、假道学。”
  蒲星笑而不语,顺势上了床,钻进被子里。
  白娥不再取笑他,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蒲星却不敢有所动作,怕牵痛了她的伤口,如根木头似的躺在那里。
  白娥虽情热如火,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知还应有何法门,她只求依偎在蒲星的怀里,于愿已足。
  两人情话喁喁,聊了半夜,有的没的说上几大车。
  蒲星蓦然惊醒道:“小秋快来送药了,可莫让她瞧见。”
  白娥不怿道:“被她瞧见又怎样,你怕她捻酸吃醋不成?”
  蒲星苦笑道:“这是哪里话,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
  白娥刮刮他脸。羞他道:“傻哥哥,哪里话?赵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都是画。
  “莫为为我猜不出你想什么,你是怕小秋看到了,一辈子不理你,这也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蒲星急道:“真真你这张嘴,便跟刀子似的,我若有此心,叫我立时死在你面前。”
  白娥伸手握住他嘴道:“闲事一桩,赌甚劳什子的咒。
  “其实我是逗你玩的,小秋早就出去了。”
  蒲星一惊道:“小秋出去了我怎么不知道?”
  白娥道:“天底下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充甚能人?
  “人家小秋可不像你聪明脸孔笨肚肠,小秋是故意躲出去,给你点机会,唉,可惜了小秋一番良苦用心,谁知她主子笨得跟木头似的。”
  两人正闹着,忽听门响,便知小秋回来了,蒲星忙起身下床,正襟危坐于窗前,白娥笑得浑身直颤。
  夜里。小秋起来替白娥煮药,发现药已用完了,便到街上“回生堂”去抓药,刚来到街上就听到一声呵斥,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大汉。
  街上说活的是生相狞恶的大汉,他在豪笑之际,一双贼眼正由发尖到纤足,在仔细的向小秋打量。
  较矮的汉子却冷冷一哼道:“老大不可轻心,这妞儿说不定是一朵带有刺的玫瑰。”
  狞恶大汉嘿了一声道:“你怎么啦?老二,对一个小狼们也这般顾虑!难道咱们千山双义的威名是白捡来的?”
  较矮的汉子道:“话不是这么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弟瞧这娘们似乎有点邪门!”
  狞恶大汉冷冷一哼道:“大爷偏偏不信邪,妞儿,过来让大爷亲亲。”
  他说话之际,一张蒲扇般的手掌已向小秋的酥肩抓来。
  小秋勃然大怒,已存心要惩治一下这对什么千山双恶,她娇躯亭立,挺身而待,直待狞恶大汉的指尖堪堪触到长衫之时,才酥肩微沉,出掌如风,“喀喇”一声脆响,狞恶大汉的右掌腕骨,已被她一掌劈断。
  一声哀嚎,狞恶大汉痛得涕泗交流,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
  矮小的汉子面色一变,道:“好功夫,姑娘是那条道上的高人。”
  小秋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阁下再要拦住去路,别怪我出手无情。”
  矮小汉子道:“好。咱们兄弟认栽,三日之内,仍在此地恭候姑娘的侠驾。”
  语音未落,这对千山双恶,便已先后鼠窜而去了。
  小秋回到他们临时的家,将千山双恶寻仇之事告知蒲星,白娥哼了一声道:
  “碰到你算他们交了好运,换了我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蒲星道:“行迹已露,此地咱们待不下去了,小秋跟房东结算一下,咱们吃过饭立即启程。”
  在辰初时分,他们离开了居住两个多月的农家,准备越过千山,直捣铁血帮的老巢。
  由孤山镇,过宝山城,一路还算平静,当他们到达落雁坳的时候,就有风声鹤唳的感觉了。
  落雁坳位于千山的中央,在此处登高一望,不仅屏山尽收眼底,辽东、渤海两个海湾也一览无遗。
  此地有一个山镇,就叫东流站,居民约莫两百余户。
  由于此地是横贯千山的中站,镇上旅店一行最为发达,镇集不算大,客栈倒有五家之多。
  在往常,这般客栈,歇息的大都是些普通商旅贩夫走卒,今天似乎有点邪门,几乎清一色是跨刀佩剑的江湖人物。
  当夜色朦胧之时,蒲星三人才赶到东流站,可是他们一连问遍五家客栈,全都被店伙挡了回去。
  山区并非平地可比,错过了东流站,就得再赶一站才有食宿之处,何况山道崎岖,也不适于夜行,因此,小秋低声下气的向店伙打交道,希望让他们有一个栖身之处就成。
  店伙是伺候客人的,他应该看客人的脸色才对,可是这位店伙却大反常规,他不仅对小秋爱理不理,那副趾高气扬的神色,也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小秋还在温言相求,白娥可有点忍耐不住了。
  “啪”的一声脆响,已经在店伙的脸上印了五道红痕。
  店伙微微一呆,忽然一声虎吼,抡掌就向白娥的肩头抓来,别看他是一个客店的伙计,这一招竟然利落已极。
  白娥娇叱一声道:“瞧你就不是一个好东西,敢情还是会家子。
  “哼!今天碰到姑奶奶,算你娘没有烧上好香!”
  毒绿蚁果然人如其名,骂声还在空际飘扬,已一把钩住店伙的手腕。
  “喀喇”一声,店伙的右臂已跟他的肩头分了家,接着噗的一响,一记重手法将店伙击得飞出丈外。
  她说得不错,店伙的娘寻然没有烧上好香,活生生的一条大汉,被她一勾一掌,已向阎王殿报到去了。
  可是杀了人并不是好玩的,只听得呼啸一声,店内已然拥出十几名手执兵刃的大汉。
  领头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豹头虎目气度沉稳,由神态推断,此人可能大有来头。
  他向蒲星等三人打量一眼,道:“是谁杀了店中的伙计?”
  白娥道:“是谁都一样。阁下划下道来就是。”
  豹头大汉道:“就因为不一样,所以,在下必须问个明白。”
  白娥道:“此活怎讲?”
  豹头大汉微微一笑道:“兄弟是金蜈寨的三少寨主涂克强,这间招贤客栈,正是金蜈寨的产业……”
  白娥撇撇嘴道:“山大王开黑店,无怪咱们受一肚皮的窝囊气了。”
  涂克强面色一怔,冷冷说道:“金蜈寨虽然名列黑道,所行所为,自认为无悖天理。”
  白娥冷哼一声道:“好一个无悖天理,请问阁下,旅客仆仆终日总希望找一个食宿之处,在情理上客店伙计对满身风尘的旅客,应有一份同情之心,何况旅客是客店的衣食父母……”
  涂克强道:“姑娘说得不错,如果店伙受到特别吩咐,那就另当别论了。”
  白娥娇面一寒道:“这么说阁下是存心对付咱们的了?”
  涂克强冷冷一哼,说道:“姑娘说对了一半。”
  白娥怒哼一声道:“姑奶奶不惯拖泥带水,你还是说个明白吧。”
  涂克强道:“好吧!姑娘如此心急,兄弟实话实说就是。”
  语音略顿。目光一看蒲星及小秋道:“东流站所有的客栈,奉命不得接待鬼刀传人,那位姑娘是铁血帮的叛徒,自然也在拒绝接待之内。”
  白娥啊了一声道:“铁血帮当真手眼通天,连这等穷乡僻壤也纳入势力范围之内了,但你们为什么对我另眼相看?”
  涂克强道:“这就是兄弟要明白谁杀店伙的原因。”
  白娥道:“哦,请说。”
  涂克强:“令尊白大侠德高望重,名震江湖,对白大侠的千金,金蜈寨自然要礼让三分,何况,令尊目前是铁血帮的副帮主,金蜈寨又怎能不对姑娘另眼相看了!”
  白娥愕然道:“我不信……”
  不仅白娥不信,蒲星及小秋也同样感到疑云重重,因为这位涂三少寨主语病大多,令人不得不大为怀疑。
  第一、白彦虎行为方正,绝不会与铁血帮同流合污,他纵然陷身铁血帮,也不会甘居人下,变节事敌。
  第二、金蜈寨必然早已摸清了他们的底,否则那三少寨主怎会不待通名报姓,就能指出他们的身份?
  第三、他既已明了蒲星是鬼刀传人,以鬼刀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以及蒲星搏杀剑门三绝游氏兄弟的惊人往事,难道金蜈寨的喽啰吃了熊心豹胆竟这般悍不畏死而来故意挑衅?
  再说,金蜈寨既受铁血帮的节制,纵然拒绝接待蒲星、小秋,又怎敢开罪副帮主的千主?
  由上述几桩疑点推断,纵使白彦虎当真做了铁血帮的副帮主,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傀儡罢了,金蜈寨对白娥自然不是真个另眼相看了。
  最使蒲星注重的,还是那句“奉命不得接待鬼刀传人”,涂克强敢于当面提出,就是说明他对搏击鬼刀传人,已有万全的准备,那么这落雁坳可能是一个陷阱,他们的处境,必然十分险恶。
  因此,蒲星哼了一声,接道:“阁下对江湖之事,似乎了如指掌?”
  涂克强哈哈一笑道:“多承夸奖。”
  蒲星道:“咱们由孤山镇一路行来,大约也在阁下的监视之中了?”
  涂克强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若鬼刀传人到了千山脚下,咱们还懵然不知,金蜈寨就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蒲星道:“金蜈寨不在孤山镇对咱们下手,这落雁拗,必然有一种万全的布置!”
  涂克强仰天一阵狂笑道:“不错。金蜈寨替鬼刀传人觅得一个理想的埋骨之所,尊驾应该感激涂某才是。
  在涂克强的狂笑中,幢幢人影已向他们四周逼来,蒲星举目一瞥,发觉整个东流站,呈现黑压压一片人潮,人数之多,使得蒲星等三人为之悸然失色。
  而且,人群之中,还有不少怀抱连珠强弩的大汉,今日一战,只怕会凶多吉少了。
  蒲星当机立断,迅速向白娥、小秋传音道:“待会混战一起,咱们可能会被人潮冲散,如果当真无法相顾,今后行踪当以八达岭为咱们的目标。
  “记住,沿途画一把刀作为暗记,刀尖指咱们行动的方向,还有,敌人太多,不可恋战,更要小心对方的连珠强弩。”
  蒲星传言之际,白娥、小秋已兵刃出鞘,她们听完蒲星的交代,白娥第一个叫了起来,道:“不行,咱们同生死,共进退,你想甩掉我可不行!”
  小秋道:“姐姐说的是,咱们替他防着连珠弩,凭他那柄鬼刀,还怕杀不出一条出路?”
  此时敌人已然四周合围,蒲星无暇再跟她们斗嘴,他撤出鬼刀,向涂克强冷冷道:“该下场了,阁下,蒲某想讨教几招金蜈寨的绝掌。”
  涂克强还未回答,左侧忽然传来一声暴吼道:“这边来,姓蒲的,大爷要试试鬼刀传人是不是三头六臂!”
  蒲星旋身一瞥,见一个浓眉大眼、年约四旬的壮汉,正向他快步奔来,此人提着两柄沉重的钢叉,他的臂力必然十分惊人。
  蒲星淡淡道:“鬼刀传人确非三头六臂,也不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
  “如若各位能够悬崖勒马,今日之事蒲某不再追究就是。”
  执钢叉的大汉哈哈一阵狂笑道:“见面不如闻名,鬼刀传人原来只是一个脓包,嘿嘿……你要大爷放你一马未尝不可,先到大爷的胯下钻过去再说。”
  一阵暴笑之声,由四周响了起来,有人附和着道:“钻吧!姓蒲的,淮阴侯曾经受过胯下之辱,你姓蒲的何妨跟姓韩的学学!”
  士可杀不可辱,一股凌厉的杀气,由蒲星的周身射了出来,但见红光一闪,鲜血激飞,使钢叉的大汉一招未出,一颗斗大的头颅已飞向街心滚去。
  在辽东一带,双叉于猛也算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不意碰到鬼刀传人,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四周响起惊呼之声,人们身不由己的连退数步。
  生命毕竟是可贵的,谁愿意拿脑袋去碰那令人闻名丧胆的鬼刀!
  蒲星向人群掠了一眼,冷冷道:“蒲星重说一遍,鬼刀传人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各位如若一再相逼,蒲某只得大开杀戒。”
  此时人丛之中走出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右手还握着一杆金光闪闪的金枝,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手执兵刃的大汉,像众星拱月般的越众而出,适才那位三少寨主涂克强也跟在老者的身后。
  在蒲星身前八尺之处,老者立定脚步道:“鬼刀传人,果然名下无虚,不过少侠适才所说的言语,老夫认为颇有斟酌之处。”
  蒲星道:“阁下是谁?”
  老者道:“老夫涂必,是现在的金蜈寨主,承江湖朋友抬爱,赐给老夫一个‘金杖天蜈’的诨号。”
  蒲星道:“原来是金蜈寨主,这倒是幸会得很,请教在下有那些言语,需要斟酌?”
  金杖天蜈涂必道:“少侠说鬼刀传人并不是嗜杀之人?”
  蒲星说道:“不错,在下可以誓言担保。”
  金杖天蜈说道:“鬼刀数度出现江湖,几乎使整个武林精英尽失,虽然,年代已经久远,但那深沉的创痛,却令人难以忘怀……”
  蒲星道:“涂寨主是不相信在下之言了?”
  金杖天蜈道:“要老夫相信可以,少侠必须答允老夫一个条件。”
  白娥樱唇一撇道:“答允你一个条件?嘿,这才叫举世奇闻呢!
  “哼,相不相信在你,杀不杀人在我们,为什么我们要答允你一个条件?”
  金仗天蜈目光如电,向白娥冷冷一瞥道:“这是老夫与蒲少侠之事,白姑娘最好不要插上一脚。”
  白娥道:“只要是蒲星的事,都与本姑娘有关,为什么我不能管?”
  金杖天蜈一怔道:“这么说来,姑娘与蒲少侠交非泛泛了?”
  白娥道:“废话,我是他的妻子,自然交非泛泛了。”
  金杖天蜈哦了一声道:“姑娘原来是蒲夫人,请恕老夫适才失礼,不过,老夫替贤夫妇借箸代筹,答允条件才不失为识时务的俊杰。”
  蒲星接道:“听寨主的口气,咱们非接受阁下的条件不可,是什么条件,阁下不妨说说看。”
  金杖天蜈道:“只要少侠交出鬼刀及鬼刀刀法,今后五湖四海,贤夫妇都可任意遨游了。”
  蒲星啊了一声,忽然纵声一阵狂笑道:“好主意,不过在下也有一桩要求。”
  金杖天蜈道:“什么要求?”
  蒲星道:“金蜈寨自阁下以下,男的做蒲某的奴仆,女的做蒲某的侍妾,而且生生世世,不得反悔。”
  金杖灭蜈面色一变,道:“姓蒲的,你也太过狂妄了!
  “老夫如无万全准备,怎能开罪你这位鬼刀传人!”
  他语音一落,忽然举手一挥,四周一阵骚动,竟然排出一个钢铁般的阵容。
  金杖天蜈得意的一阵大笑道:“瞧到了么?姓蒲的。老夫的藤甲军,刀枪剑戟都伤他们不到,但诸葛连珠弩却能要你们万箭钻心、横尸当场,怎么样,还愿意接受老夫的条件么?”
  金仗天蜈排出的确是一个歹毒的阵法,他以高与人齐的藤牌,连成一片藤墙,藤牌之后,是怀抱连珠弩的弓弩手。
  他们可以由四周向中心攒射,然后万弩齐飞,他们自己却可以毫发无损。
  面对如此险恶的局面,蒲星仍然神色从容的淡淡道:
  “好布置,可惜阁下枉费心机了。”
  金杖天蜈道:“怎么说?”
  蒲星道:“阁下的江湖是白跑了,鬼刀传人岂能订城下之盟!”
  金杖天蜈一呆道:“你当真不怕死?”
  蒲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阁下如此说法,怎能担当一方霸主!”
  他说话之际,已取出无弦弓鞘,右手执刀,左手握鞘,以无比沉稳的步法,缓缓向金杖天蜈迫去。
  在如此险恶的局面之下,能够举步从容,忽视生死,单凭这份慷慨赴义的豪气,已足使这般匪徒丧魂落魄了。
  更令人感动的是他身旁的一双娇娃,她们一左一右,紧紧护着蒲星的两侧,分明瞧到死神已在向她们招手,那冷肃的粉颊上,却找不出半点怯惧之色。
  四周的空气凝结着,除了蒲星三踏出的脚步之声,整个东流站,静得落叶可闻。
  忽然,一股颤抖嘶哑的声浪响了起来:“射……”
  这是金杖天蜈的呼叫,就像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听来恐怖之极。
  跟着他这声嚎叫,见万弩齐发,漫天激射,左右两侧的弓弩手,一起向中心攒射而来。
  金蜈寨的箭阵,果然是一个久经训练,威力惊人的阵法,单看这第一回合的两旁侧射,就可以瞧出他们对阵法的运用是如何灵活了。
  金杖天蜈下令射击之时,他仍在蒲星身前八尺之处,如若前后的箭手也参加攒射,他们很难不受到池鱼之殃。
  现在只是侧射。正好掩护他们从容逃入箭阵,然后八方齐射,蒲星等就形势危殆了。
  这虽然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按一般常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蒲星,所谓一着之失,满盘皆输,独霸辽东的金蜈寨,竟然就此江湖除名。
  当箭阵开始攒射之时,蒲星身如游龙,冲天而起,鬼刀略一挥舞,涌起一片坚逾金刚的气墙,方圆一丈以内,滴水难入。
  同时无弦弓鞘奔腾如雷,一吸一震,将那些呼啸而来的强弩,击得倒窜而回,纵有少数漏网的利箭,也就发生不了威胁的作用了。
  金蜈寨中不乏久闯江湖、身经百战之人,但他们绝未想到天地之间,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虽然他们怀中抱着杀人的利器连珠弩,却已吓得真魂出窍,没有人再敢轻于一试。
  这是一个大好良机,蒲星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再度纵起,以惊涛击岸之势,追踪金杖天蜈的身后,直搏箭阵的藤牌。
  藤牌刀枪,都无法抗拒锋利的鬼刀,绿幽幽的电光急闪,热血飞溅,铜墙铁壁般的箭阵,立被他劈出一道缺口。
  白娥、小秋跟踪冲出,这双绝世娇娃也变成了追命阎罗,她们刀剑并施,招招杀手,绝不留给敌人半分生机。
  箭阵溃不成军,金杖天蜈也急红了眼,一声凄厉的长啸,挥杖冲了上来。
  金杖天蜈涂必,在关东是一个绝顶高手,就整个武林而论,也算得是位颇够分量的人物。
  但他那浸淫数十年的金杖,却无法尽展所长,他只递出一招,便带着一溜血雨仆倒下去。
  金蜈寨的头儿一刀了账,自然更影响他们的斗志,树倒猢猕散,小喽啰还能不“扯呼”!
  蒲星不愿意赶尽杀绝,他收起鬼刀,向遍地遗尸瞥了一眼道:
  “鬼刀传人,又留给世人一桩罪恶的证据了,唉……”
  白娥一哼道:“不要迂了,难道鬼刀传人就应该任人宰割?”
  小秋道:“咱们先歇息一下,顺便找点东西充充饥,未来之事,待吃饱了再慢慢研究吧!”
  小秋一提,蒲星、白娥倒有点饥肠辘辘起来。
  他们再回到招贤客栈,发觉旅客及店伙已逃得一个不剩,好在厨房里食物很多,白娥、小秋自己动手,做了一桌颇为丰盛的筵席。
  饭后,白娥柳眉一皱,道:“蒲大哥!你说我爹是不是真的当上铁血帮的副帮主了?”
  蒲星道:“我看是半真半假。”
  白娥道:“怎样叫半真半假?”
  蒲星道:“当副帮主并非自愿,而且形同傀儡,事事受制于人……”
  白娥怒道:“你敢侮辱我爹!”
  蒲星歉然道:“不要生气,白娥,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白娥长身而起道:“走,咱们到八达岭去。”
  蒲星道:“不要冲动,白娥,八达岭咱们势在必行,但也不必忙在今晚。”
  小秋也劝慰道:“咱们以后,可能步步荆棘,如果不能保持极佳的状态,就很难适应瞬息万变的情况了。”
  蒲星道:“小秋说得对,咱们终日奔波,再加上适才那场恶斗,再不歇息一晚,体力势必难以应付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在他们两人劝说之下,白娥总算勉强同意。
  翌晨,天刚亮,他们便离开落雁坳径向海城进发。
  经海城,过盘山,由沟帮子南下锦州,这一路之上不仅平静无比,而且连一个武林中人也没有发现。
  这天到达草桥镇,已经是日暮时分。
  白娥纵骑领先进入街头,她忽然用力勒住缰绳,在马上呆呆发起怔来。
  蒲星随后驰到,见状一呆,道:“白娥!有什么不对?”
  白娥道:“你瞧……”
  其实他早已瞧到了,对于草桥镇的怪异情形,感到无比诧异。
  此地算不得著名的重镇。但它贯通锦州锦西,是锦州至天津的必经之道,而且它靠近海港,交通上颇为发达。
  像这样一个水陆码头,往来旅客必然十分之多。
  但他们纵目四顾,竟瞧不到半个人影,所有的店铺,也全部大门虚掩,寂静得令人生出一股寒气。
  白娥瞧了半晌,道:“这是怎么啦?难道草桥镇的居民遭到什么意外?”
  蒲星道:“不,因为此地要变为一个战场,居民被人劝走了。”
  白娥啊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蒲星道:“咱们一路之上,没有碰到半个武林同道,你不觉得奇怪?”
  白娥道:“这与草桥镇有关?”
  蒲星道:“自然有关了,因为他们在躲避鬼刀传人。”
  白娥道:“我还是有点不太了解。”
  蒲星道:“鬼刀传人出现江湖之事,必然已轰传武林,一般武林同道,自然要将咱们当作洪水猛兽而远远地避开。”
  白娥道:“你说到哪儿去了?”
  蒲星道:“我说的就是草桥镇,你想想看,咱们既是洪水猛兽,一般所谓卫道之士,以及别具用心之人,还能放过我们?这草桥镇就被他们选作战场了。”
  小秋道:“我不懂,要斩要杀,哪儿不可以,为什么要选择一个镇集?”
  蒲星道:“这是有道理的,草桥镇右倚山林,左靠大海,对参与卫道者的集中及潜伏不是较荒山来得方便?”
  白娥柳眉一竖,振吭大喝一声道:“不怕死的出来,姑奶奶要瞧瞧你是什么变的?”
  她这一声大喝,当真如响斯应,一队身着紫色劲装,黑帕蒙面的长枪队,由一条巷子转了出来。
  沙沙的脚步声刚刚传入耳鼓,另一股怀抱红缨长刀的大刀队由另一巷子出来。
  于是,长枪,大刀、激筒、弩箭、剑阵,分别由不同的方向向他们逼来。
  蒲星长长一叹道:“蒲某不想杀人,但人人要想杀我,江湖是非,竟是如此的可怕!”
  白娥道:“江湖之中,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可讲,而且这般人全是黑巾蒙面,想必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鼠辈,纵然杀尽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蒲星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非万不得已,咱们还是少造一点杀孽为是。”
  他们说话之际,对方已逐渐迫近,而且五对合并,以激筒队先做攻击。
  蒲星向来敌瞥了一眼,面色凝重地道:“对方激筒之内,可能是一种绝毒之物,看来咱们只好牺牲这三匹马儿了。”
  白娥道:“你是说让马先冲?”
  蒲星道:“是的,咱们使马儿负痛,拼命前冲,咱们同时向房上退走……”
  小秋道:“既向房上退走,何必叫马儿去冲?”
  蒲星道:“也许房上另有毒恶的埋伏,一旦遇险,咱们立即退下,再附马儿之后向前冲,可能躲过激筒喷射之危。”
  当激筒队逼近至三丈之处,他们忽以随身兵刃向马股猛刺,蒲星一声轻叱,三条人影由马背上蹿起,像夜鹰般的扑上房屋。
  他们身在空中,发现屋瓦之上呈现一片深蓝之色,同时弦声震耳,弩箭像飞蝗一般由四边射来。
  蒲星心头一凛,立即沉声道:“退!”内气猛的一沉,以殒星泻地之势,一把抓着奋蹄急驰的马尾。
  白娥、小秋依洋画葫芦,三匹疯狂般的骏马,带着密雷似的蹄声,向激筒队冲了过去。
  他们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激筒队方一犹豫,三匹马已冲得他们波分浪裂。
  蒲星估计得不错,他们终于闯过了激筒队喷射之危,但长枪攒聚,大刀劈风,他们立刻陷入险恶攻击,三匹首当其冲的怒马,几乎是同时横尸就地。
  蒲星一声怒叱,挥刀冲入人群,凭他那身摄人心魄的煞气,旷古绝今武功,他像一个执行死刑的刽子手。
  只见刀刀见血,断肢横飞,鬼刀所至,立刻变为惨不忍视的森罗地狱。
  然而敌人像烧不尽的野火,仍前仆后继的向他围攻。
  这般蒙面敌人之中,不乏功力超卓的好手,虽然他们还是逃不过鬼刀的搏杀,蒲星却因而时常遭遇到顽强的抵抗。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蒲星十荡十决,虽然凶猛如虎,但时间一久,鬼刀的威力自然就减退几分。
  终于他受了伤,腿臂、后胸中了不少的冷箭。
  更使他难过的是与白娥、小秋失去了联络,他听到遥远的喊杀之声,却无力与他们联手却敌。
  自然,他的景况如此之惨,白娥、小秋更是危如累卵了。
  现在唯一的愿望是会合白娥、小秋,全力冲出战场,伤势虽然使他的功力大不如前,他仍咬紧牙关的奋战着。
  此时他的背部倚靠在一堵墙壁之上。
  这是减少背部的顾虑,当敌人三支长剑向他攻到之时,他忽然感到身后一虚,竟一跤跌了进去。
  墙壁无故裂开,可能大有蹊跷,他刚刚暗道声“不好”,一股香气入鼻,便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却恍若身处云端,全身轻飘飘的浑无半分力气。
  睁眼四顾,云烟缭绕,身下似是绵厚的云絮,在随意浮动着。
  蒲星诧异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死了吗?
  “可是黄泉路上阴风惨惨,更应有勾魂鬼判监押亡魂,怎能让自己恁般逍遥,莫非是我的名籍没注在阎罗殿,死后亡魂无主,便任意所亡,成了孤魂野鬼……”
  他正胡思乱想着,鼻端又嗅到一缕幽香,这幽香似冰般凉,直透足心“涌泉穴”。
  霎时间全身冰冷,如置身冰窨子里。
  旋即一股热流从脐下丹田迸散而出,须臾即遍布周身,欲火蒸腾,焚烧冲荡着五脏六腑,神思迷乱,只想找到甚么宣泄出去,却又不知那是什么物事。
  正在欲火焚心,如饥似渴之际,云雾中现出一人,轻纱笼体,高髻如云,薄如蝉翼的轻纱内掩映着冰肌玉骨,椒乳圆脐隐约可见,恰如雾中看花一般。
  蒲星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倒流进脑中,他喃喃道:
  “白娥,是你吗?我可是又在做梦?”
  他想跃身而起,却动不得分毫,恰如梦魇一样。
  他使劲睁大眼,却见那酷似白娥的霓裳仙子已然全身赤裸,那袭轻纱如白云般冉冉飘坠,一具丰腴雪白的躯体附压在他的身上。
  蒲星积蓄二十年的情欲于一刹那间爆发出来,他口中喃喃呼唤着“白娥”,身上不知从何处生出的神力,一翻身将那女子压在身底……
  弓已上弦,一只纤纤玉手却在暗中引导着方向,指示着目标。
  蒲星只感“嗖”的一声,似乎自己被射出去了,浩邈万里,云游太空,杳兮冥兮,不知所之……
  又不知几多岁月,蒲星感到瞬时间“砰”的一声巨震,周身似迸散成千万条碎片,散向空中,似乎听到了星星的歌声……
  他再次晕眩过去。
  第十五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夜雨淅沥,池中残荷,鸣响着天籁之音。
  这是一个宁静而温馨的夜,有着一种诗情画意的景象,正如李商隐的一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
  荷池之旁是一座庞大的假山,山上亭台雅致,花木扶疏,称得上匠心独运。
  可圆池已经废置,荒草没胫,夜雨之中,景色更显得一片凄凉。
  但山腹之内,却另有洞天,陈设之精美,不输于帝王内府。
  在一个约莫两丈方圆的石室之中,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四壁浮雕玲珑,古色古香,室顶横垂着一盏宫灯,散射着柔和的淡红光芒。
  石室一角,是一张其美无伦的牙床,纱帐流苏,衾枕华贵,鸳鸯枕上,正睡着一个俊美少年。
  “吱呀”一声轻响,由一道暗门之内走出一位轻纱笼体,热香四射的美人,她长发披散,光洁如玉的胴体之上,还残留着些微水渍,这位神情慵懒的娇娃,显是浴罢归来。
  她美目流转,向床上瞥了一眼,樱唇轻轻一怒,粉颊上掠过一丝令人难解的怨毒之色。
  她光着一双纤足,走在柔软的红毡之上,如微风拂细柳,听不出半点声息。
  但床上的少年还是醒来了,双目一张,向那出浴美人投下冷漠的一瞥。
  “公子醒来了,你的伤势可曾好了几分?”
  这位出浴美人,她脸色变换得十分之快,此时春生粉颊,再找不出半丝恨意。
  床上少年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眼角却滚滚落两滴泪珠。
  他从极乐世界坠落红尘后,感到的却是羞愧懊悔和愤恨,恨这女人骗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脸色微微一变,缓缓走到床前,身形一侧,斜着坐了下去,道:
  “公子!你还在记恨我么?唉,那时候……我是情非得已……”
  “你现在如愿以偿,我应该恭喜你才是。”
  “不,公子,你误会了,我救你确是一片真心。
  “哦,那我是该谢谢姑娘了。”
  “唉,我文幽兰,生不逢辰,命遭鬼妒……”
  原来这位身笼轻纱的丽人,竟是圣心玉女文幽兰,那负伤卧床的俊美少年,正是危急之时一跤跌进墙内的蒲星。
  圣心玉女文幽兰名列五美,身份何等的崇高,此时却泪洒轻纱,像受到什么委屈似的。
  良久,她幽幽一叹,接道:“家母被唐幼煌所掳,以擒获公子为交换条件,文幽兰开罪公子,实在是迫于无奈。”
  蒲星冷冷道:“那你就不必惺惺作态了。”
  文幽兰一哼道:“如若在一月之前咱们能再度相遇,文幽兰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
  蒲星身形一侧,扭头向文幽兰冷冷一瞥道:“瞧姑娘现况,似乎惬意得很。”
  文幽兰目蕴怒火道:“不错,幽兰享用豪奢,不亚于王公的嫔妃。
  “唉!可惜你不是女人……”
  蒲星惑然道:“这么说姑娘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了?”
  文幽兰道:“幽兰无法劫持公子,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一月之前……只得嫁给诸葛荣了。”
  蒲星一怔道:“白彦虎门下的白龙诸葛荣?”
  文幽兰道:“是的,不过他已改投铁血帮,是唐幼煌的得意高足了。”
  蒲星道:“这是唐幼煌释放令堂的条件?”
  文幽兰点点头道:“家母虽然被释,却难以摆脱唐幼煌那老贼的控制,唉……”
  蒲星道:“诸葛荣人品武功,两皆不凡,得婿如此,姑娘也应该满足才是。”
  文幽兰怒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好人,原来你是一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你究竟为了什么?”
  “问得好,我不妨告诉你。是为了报复。”
  “哦……”
  “诸葛荣以卑都的手段侮辱了我,而且新婚之日便弃我如敝屣,我赠他一顶绿头巾并不太过……”
  “如此报复,你不认为太过不值?”
  “不,我认为十分值得?”
  “天下的男人如此之多,姑娘为什么偏要在下承担这项罪恶?”
  “因为你也是我要报复的对象之一。”
  “在下自问并没有开罪姑娘之处。”
  “没有开罪我?哼,当真来说,你姓蒲的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此话怎讲?”
  “唐老贼不是掳劫你为释放家母的条件么?
  “你如果不出现江湖,咱们母女怎能落得这般凄凉!”
  “如此说来,在下是一个不祥之身!为今后着想,姑娘应该远离在下为是。”
  “怎么,你想始乱终弃?”
  “姑娘言重了,唉!始乱者既非在下,以咱们的处境。
  “今世绝无结合的可能,姑娘蕙质兰心,应该知道适可而止。”
  “不,一误不能再误,今生今世,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那么,姑娘就违背你的初衷了,难道你不为令堂想想?”
  “唉……”
  一声叹息,文幽兰的热情冷了下来,沉默半晌,她忽然银牙一挫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在如此情形之下,我只好杀死他了。”
  蒲星道:“谁?”
  文幽兰道:“自然是诸葛荣了,只有此人才是咱们结合的障碍。”
  蒲星道:“姑娘错了,杀死诸葛荣不能解决问题!”
  文幽兰道:“为什么?”
  蒲星说道:“唐幼煌必欲得在下而甘心,你是他的徒媳,他会叫咱们如愿以偿?”
  文幽兰愕然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蒲星道:“请姑娘解开在下的穴道,不论白娥是否遭到毒手,在下都不能不管,咱们之事倒不急在一时。”
  文幽兰道:“我会替你解开穴道,但你纵能找到诸葛荣,依然于事无补……”
  蒲星道:“怎么说?”
  文幽兰道:“诸葛荣习会了‘止境真解’,当今之世已无人能敌,鬼刀纵然锋利,同样伤他不得。”
  蒲星一怔道:“姑娘是说诸葛荣习会了‘止境真解’所载的绝世武功?”
  文幽兰道:“不错,我曾经目睹他表演身法及内功。只要他轻轻一闪,立化人影十条,举拳一挥,十丈内有燋金烁石之力。”
  蒲星道:“‘止境真解’为血衣劫魂所有,唐幼煌是怎样获得的?”
  文幽兰道:“申无畏被铁血帮天香院主齐霞儿以迷药迷倒,然后托文武镖局运送八达岭……”
  蒲星失声惊呼道:“那软轿……”
  是的,当日在泰安附近,他毁掉剑门三绝,为文武镖局击退了劫镖的人,纪秀玲只是匆匆一谢,便拥着一顶软轿急奔而去。
  当时小秋认为事有蹊跷,他却将那软轿轻轻放过,孰料一时失察,竟留下如此严重的后患。
  文幽兰瞧他神色有异,不由诧然道:“你怎么了?”
  蒲星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奇怪,天香院主齐霞儿为什么会委托文武镖局。”
  文幽兰道:“也许是掩人耳目吧!
  “来,待我替你解开穴道。”
  她纤指连点,震开蒲星闭塞的穴道,然后披衣下床,回头嫣然一笑道:
  “你先调息一下,我替你准备一点饮食。”
  为了白娥、小秋的安危,蒲星心急如焚,但他创伤尚未痊愈,加以穴道初解,运功调息是必需的,因而不再言语,匆匆着好衣衫立即阖目运功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他参加了一项十分尴尬的筵席,酒筵倒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是些山珍海味罢了。
  只是酒桌之上,燃着一对龙凤喜烛,圣心玉女文幽兰凤冠霞帔,一身新娘子的打扮,瞧到了此等情景,竟使他大吃一惊。
  他错愕半晌道:“姑娘,你是做什么。”
  文幽兰螓首一抬,抛给他幽怨的一瞥道:“也许你认为我是残花败柳,但我却是真正的付出感情,咱们定情之夜,不应该慎重一点么?”
  一顿接道:“纵不敢渎凌大妇之位,你总该给我一个妾侍的名分吧?
  “再这么姑娘在下的不是太过生分了么。”
  蒲星长长一吁道:“圣心玉女名列五美,誉满江湖,蒲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
  文幽兰道:“各列五美的是家母,怎么会弄到我的头上来了?
  “不要自卑,相公,鬼刀传人,并不是无名之辈。”
  微微一笑,举着注满葡萄酒的玉杯,接道:“相公!咱们干。”
  蒲星出道江湖以来,已见识过不少女人了,论美丽,当以红蝙蝠黄瑛为最,讲风骚,这位圣心玉女文幽兰算得是冠盖群芳,无与伦比。
  她端杯微微一笑,便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何况蒲星已经与她缘结合体,自然更不能推却!
  三杯落肚,蒲星似乎忧愁更甚,想到白娥、小秋,他实在有着坐立不安之感。
  文幽兰安慰他道:“相公不要着急,我已派人打听诸葛荣的行踪去了,现在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必须等待回报才行。”
  蒲星道:“你知道白娥、小秋确实是被诸葛荣所掳么?”
  文幽兰道:“是的,当时我也在斗场之上,亲眼瞧见白姑娘被小贼点倒,挟持着向镇外驰去,否则我也不会一气之下,出手救你了。”
  蒲星愁容满面道:“如此说来,白娥当真是凶多吉少了,剩下小秋一人,只怕也会遭到毒手。”
  文幽兰道:“秋姑娘刀法凌厉,只要诸葛荣不在斗场,突围逃生,应该很有可能。”
  蒲星道:“但愿如此。”
  文幽兰再为他斟酒一杯,道:“相公再喝一杯,先到床上歇息一下,待探得消息之人回来,我再叫你就是。”
  她语音甫落,一阵震耳的铃声,忽然当当的响了起来。
  文幽兰面色一变道:“是诸葛荣来了,相公快由秘道退到白莲庵等候贱妾。”
  她迅速将悬挂壁间的鬼刀及无弦弓鞘递给蒲星,伸手一按床头的按钮,整个床铺忽然向一侧旁移三尺。
  掀开红毡的一角,提起一块石板,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便现了出来。
  最后再取出一只鹿皮小袋交给蒲星道:“袋中是贱妾祖传的天蜈神珠,除了可祛除百毒,还能做照明之用,地道十分黑暗,相公带着它方便一点。”
  蒲星接过天蜈神珠道:“白莲庵坐落何处?”
  文幽兰道:“地道尽头,是白莲庵后园的废井,庵中主持天音师太与我娘是方外之交,相公只要出示这鹿皮袋,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允你的。”
  蒲星道:“好的,我到白莲庵等候你就是。”
  待蒲星进入地道,文幽兰才匆匆盖好石板及红毡,并将床榻回复原状,已来不及收拾桌上的碗筷,诸葛荣已闯了进来。
  此人在白彦虎门下时,已养成一种目无余子的骄狂个性,现今投到唐幼煌的门下又习得一身旷古绝今的武功,他的眼睛更生到头顶之上去了。
  他一脚踏进石室,目光所及,不由神色一呆,道:“怎么,你又要成亲来了,新郎呢?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文幽兰冷冷道:“不错,我是想再度成亲,只是像你这般英俊的少帮主,走遍天下也寻找不到。”
  诸葛荣向桌上的龙凤喜烛及杯筷瞥了一眼,道:“能得圣心玉女如此称许,诸葛荣实在荣幸之至。”
  语音未落,忽然身形一闪,一把抓着文幽兰的前胸,嘶的一声,一件大红锦缎衣衫,已经被他撕了下来。
  文幽兰娇面一沉道:“诸葛荣,你欺人太甚了!
  “我虽是你的妻子,可不能接受你的侮辱!”
  诸葛荣嘿嘿一阵冷笑道:“侮辱?哼,你如不交出奸夫来,大爷还要消遣你!”
  文幽兰冷漠无比的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文幽兰像你那样的朝秦暮楚?
  “这里是石室,上不能升天,下不能入地,你找到了再发狠不迟。”
  不必文幽兰提醒,诸葛荣早已目光乱转,向石室搜寻一遍了。
  除了一面衣柜及床下,这间斗室可以说一目了然。
  他曾经凝神默查过,相信除了文幽兰,确无第三者存在,那么龙凤喜烛及两副杯筷,又当如何解说?
  文幽兰知道他的心意,也早已想好了说词,幽幽一叹,投给他一瞥怨恨的眼神,道:
  “咱们完婚不过数日,你便移情别恋,今晚你又要去糟踏一个好姑娘了,你可以随心所欲,难道我怀念一个新婚之夜,布置一个洞房的情景都不行么?”
  如果说她当真是在怀念新婚之夜而摆上两副杯筷,诸葛荣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但这间石室是属于文幽兰所有,他自然无从知道另有秘道,捉奸不能拿双,空有满腔怒火却无法发泄。
  于是,诸葛荣语气一转,哼了一声道:“大爷喜欢那个娘们儿,算是她们的造化,你以后少管大爷事,不要自讨苦吃。”
  文幽兰道:“那么大爷你就请吧!也许那位有造化的姑娘在等着你呢!”
  诸葛荣哈哈一笑道:“大爷今晚心情不好,还是咱们寻旧欢算了,快过来伺候大爷。”
  文幽兰粉颊一变道:“文幽兰是何等之人,能够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诸葛荣一怔道:“怎么,你忘了大爷是你的亲夫了?”
  文幽兰道:“人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说是么?”
  诸葛荣愕然道:“你想摆脱大爷的掌握,另结新欢?哼,你别做梦。”
  话落掌出,一把向文幽兰肩头抓去。
  文幽兰早已料到诸葛荣不会罢休,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
  她娇躯微仰,骈指点点,指尖带着劲风,猛戳诸葛荣的脉门,时间、方位拿捏得分毫不差。
  诸葛荣勃然大怒道:“贱人,你居然敢出手反抗?
  “大爷要不好好的调理你一下,就枉为铁血帮的少帮主了。”
  缩臂飘身,出手如电,以匪夷无思的手法,反扣文幽兰的脉门。
  文幽兰芳心大震,对诸葛荣这招玄奥无比的手法,竟不知如何才能消去他的来势,那么,除了逃避之外,似乎别无良策了。
  逃,偶然迟了半分,嘶的一声轻响,一只衣袖已被诸葛荣拉了下去。
  “嘿嘿……贱人,跟大爷动手,你是自讨苦吃……”
  淫毒的笑声充满石室,诸葛荣的人影,也似无所不在,文幽兰竭尽所能,依然逃不过对方的毒手。
  她的衣衫在不断的减少,一片片,一丝丝,像落花一般,洒满了这间斗室。
  最后她已片丝不存,像一只负伤的白羊,围着餐桌匆匆逃窜。
  显然,诸葛荣是采用灵猫捕鼠的方法,对她做无情的戏弄,他的一双眼神,却蕴藏着骇人的杀机,对一个变节的妻子,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文幽兰并不傻,她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她似乎横了心,生死二字已置之度外,粉颊寒冷如冰,瞧不出半点恐惧。
  最后,她终于被诸葛荣扣着右手腕脉,一阵邪恶笑声,也同时震荡着整个石室。
  她被拥向绣榻,可能诸葛荣要她尽妻子的最后一次义务。
  她没有丝毫抗拒,冷静得像一块顽石,但她的左手在缓缓张开,掌心露出一枚发着闪闪蓝光的梅花针,那针正是她仗以成名的“梅花针”,中了此针之人,他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就在这扣人心弦的当口,一阵急骤的脚步之声忽然及门而止,跟着……
  “禀少帮主,属下发现白姑娘……”
  诸葛荣一掌推开文幽兰,像飙风一般向室外急卷,临到出门之时,他猛的扭头一哼道:“如果你够聪明,就乖乖地等着大爷。”
  圣心玉女文幽兰聪明绝顶,可是她却无法乖乖地等着他这位大爷,因为她想透了,不愿意再俯首帖耳,过那生不如死的痛苦的日子。
  她关好房门,迅速换上一身银色长衫,头上的秀发用一顶武士帽遮盖着,配上百宝囊及长剑,再戴上人皮面具。
  她此时的打扮是易钗而弁,一个娇娆峨眉,已变做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神情之上,显得有点冷漠而已。
  然后移开床榻,进入地道,并扭转按钮,使床榻恢复原状,即使诸葛荣会去而复返,也不易发现破绽了。
  她抱着沉重而兴奋的心情,沿地道急驰,约莫盏茶时分,便已到达白莲庵的后园。
  忽然她神情一呆,瞅着废井的出口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此时夜色阑珊,距离黎明已然不远,按说庵中僧侣应该烧香礼佛,在做他们的晨课了。
  但她听不到半点人类的声息,却瞧到一片耀眼的火光。
  难道白莲庵出了意外,被人一把火烧了不成?
  如若白莲庵当真被焚,蒲星岂不遭到池鱼之殃!
  一念及此,她迫不及待的就纵身跃了出来。
  白莲庵不大,三间正殿,两排偏殿,在草桥镇乃是一座香火颇盛的禅林。
  现在庵宇付之一炬,只剩残垣断瓦,文幽兰匆匆巡视一周,竟找不出一个完整的所在。
  本庵主持与乃母是方外至交,庵中僧侣与他们文家具有极深的渊源,但这般身怀武技的僧侣几乎全部罹难,除了一些烧焦的尸体,她没有瞧到一个有生命的活人。
  这些已经够她难过的人,更使她傍惶无主的是蒲星的下落她丝毫不知,茫茫天涯,她应该何去何从?
  不管怎样,这片瓦砾场所,已无留念的价值,今后只好流浪江湖,到海角天涯去找寻蒲星了。
  她相信只要蒲星还在人间,凭他鬼刀传人的字号,寻找将不是太为难之事。
  她正待转身下山,忽然瞧到百步之外一块石碑的后面,露出一段红色的衣角,那不是僧衣,也非蒲星喜着的蓝衫,但如果他是一个活人,总可探出一点讯息,于是晃身一跃,迳向那块石碑奔去。
  扑近石碑,自然要瞧瞧那红色衣衫了,及举目一瞥,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红色衣衫不仅是一个活人,而且身材高大,形态威猛,任何人瞧他一眼,就会生出一种自身渺小的感觉。
  他原本是在瞧看那块石碑的,此时也仅仅向文幽兰瞥了一眼,仍回头注视那块石碑。
  瞧他那份气度,必然不是一个等闲人物,他为什么如此注意那块石碑,难道石碑之上刻有什么秘密不成?
  为了好奇,文幽兰也向石碑瞧去,当她目光落到石碑之上,一股意外的惊喜,使她再度“啊”了一声。
  红衫人猛一旋身,向文幽兰打量一眼,道:“你是谁?”
  此人不仅身形高大,说起话来也声如洪钟,“你是谁”三字出口,如同响起三记连环焦雷。
  她几乎被他吓了一跳,因而撇撇嘴道:“过路的。”
  红衣人道:“你必然知道他的了?”
  文幽兰道:“谁?”
  红衣人道:“那姓蒲的!”
  原来石碑之后,是烧焦了的木炭写着两行大字“我追……小……蒲留。”
  字迹虽有两行,但大部模糊不清,只有“我追小蒲留”五字还清晰可辨。
  红衣人向她询问石碑上留字的姓蒲的,算是问对人了,因为这两行字本来就是留给她的。
  不过她对红衣人没有好感,也不知道他是蒲星的朋友还是敌人,逢人只说三分话,纵然知道蒲星的去处,她也不会告诉红衣人的。
  红衣人见她久不答言,又哼了一声道:“你听到我问的话了么?”
  文幽兰道:“听到了。”
  红衣人道:“为什么不回答?”
  文幽兰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姓蒲的?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红衣人双目大张,颔下的短髭几乎根根竖立,此人原来生相威猛,这一发怒更是威猛四射,令人瞧他一眼就有点不寒而栗。
  他向文幽兰迫近一步,道:“我知道你认识姓蒲的,同时你也非告诉我不可!”
  文幽兰道:“阁下似乎很有自信?”
  红衣人道:“胜某言出如山,当今之世,还没有敢于违抗胜某意旨之人。”
  文幽兰一凛道:“你姓胜?”
  红衣人道:“不错,老夫胜刚候。”
  文幽兰道:“阁下原来是名列四魔的前辈高人,当真幸会得很。”
  胜刚候道:“现在,你该告诉老夫了吧!”
  文幽兰道:“前辈与姓蒲的有梁子?”
  胜刚候道:“没有。”
  文幽兰道:“那么前辈找他作甚?”
  胜刚候道:“老夫既属武林一脉,自然负有平魔卫道的义务了。”
  文幽兰道:“原来如此,可惜晚辈艺业浅薄,不能追随前辈共襄盛举。”
  胜刚候哼了一声道:“当真么?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师门。”
  文幽兰想不到胜刚候早已瞧出她女扮男装的破绽,不由暗吃一惊。
  身份既已被对方识破,她也不再否认了,于是伸手向头上一摸,现出一头乌油油的秀发,然后裣衽一礼道;“晚辈文幽兰参见前辈。”
  胜刚候一怔道:“姑娘就是驰名武林的圣心玉女文幽兰了,这倒是一件意想不到之事,姑娘涉足草桥镇,必然是追蹑姓蒲的而来的了?”
  文幽兰道:“晚辈自问绝非鬼刀传人之敌,前来白莲庵,只是被火光所引,一时好奇罢了。”
  胜刚候目注文幽兰的粉颊道:“姑娘当真是圣心玉女?”
  文幽兰道:“承江湖朋友抬爱,赐给晚辈圣心玉女的名号,前辈如若认为不妥,晚辈将它取消就是。”
  胜刚候道:“老夫并非此意。”
  文幽兰道:“前辈是说……”
  胜刚候道:“老夫风闻圣心玉女文幽兰已做了铁血帮唐幼煌老儿的徒媳,姑娘如此装扮,令人难以理解。”
  文幽兰道:“做了唐帮主的徒媳,就不能这么装扮?”
  胜刚候道:“不错,唐老儿俨然以武林盟主自居,岂能让姑娘你这般装扮,浪迹江湖!”
  文幽兰淡淡道:“前辈不信就算了,晚辈还有要事待办,告辞了。”
  身形一转,迳向山下急驰而去。
  她驰出未及一丈,忽然感到一股劲风飘身而过,那位名列五美的绝顶高人,已在她身前五尺之外,拦住去路。
  她娇面一沉,冷冷道:“前辈,你要怎样?”
  胜刚候冷冷道:“没有什么,老夫只是不愿受人诳骗罢了。”
  文幽兰哼一声,陡地踏了一步,右掌猛挥而出,等到中途,忽然五指齐飞,分袭胜刚候胸前“承满”、“不容”、“天关”、“中柱”及“章门”要穴。
  圣心玉女名震江湖,一身成就确属不凡,可惜她的对手是当代武林的绝世高人,这招文氏门中的不传之秘,自然发生不了半点作用。
  她方自大吃一惊,陡觉腕脉一麻,纤纤玉手已到了胜刚候的掌握之中,同时急风掠面,她所戴的精巧人皮面具,已被胜刚候顺手掀落。
  文幽兰神色一呆,忽然一掌飞出,猛击胜刚候的前胸,砰的一声巨响,胜刚候被震得连退数步,一缕血丝也由嘴角渗了出来。
  胜刚候气吞河岳,力敌万夫,常以未能与西楚霸王一争长短为憾。
  他以一柄如意金筋蛟鞭纵横江湖,曾于一日之间,上山入水荡平鄱阳十八寨,其一身豪勇,除了西楚霸王之外,可说是前无古人。
  文幽兰功力再高,也无法与鄱阳湖十八寨那般江湖亡命之徒相此,而且腕脉被扣,实际上已受制于人。
  在如此情形之下,她纵然还能反击,纵然能够击中胜刚候,那一掌的力道,应该是微不足道的。
  但出人意料的,胜刚候竟被她一掌震退数步,而且嘴角渗血,还负了不算太轻的内伤。
  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结果?
  除了胜刚候,没有人能说出它的答案,文幽兰虽然喜出望外,也同样满腹疑云,不过她无暇深究,转身一跃,迳自急驰而去。
  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那不如意之事,会常常找上时运不济之人。
  小秋就是这样,她的处境真个窘迫已极。
  草桥镇一场混战之中,敌方的主要人物几乎全都针对着鬼刀传人,白娥、小秋遭受的压力较小,所以她们能有攻有守,不算太过吃力。
  可惜好景不长,一条像幽灵般的人影忽然自天而降。
  那人影双手吞吐之间,便夺下白娥的长剑,点上她的穴道,身手之高,使小秋瞧得心头发毛。
  但不管来人功力如何绝顶,她总不能眼睁睁的让白娥遭人毒手,一声娇叱,迳自挥刀扑了上去。
  她扑出得十分之快,仍然迟了半分,那人影在她伸手可及的一瞬之间,已挟着白娥飞驰而去。
  就这么失去白娥,她是不会甘心的,何况又怎么向蒲星交代?
  追,她疯狂的追赶下去,纵然追到天涯海角,也必须追个结果。
  其实,不必追到天涯海角,几乎不足一里,已经失去那人影及白娥的踪迹,那人轻功太高了,再追也是白费。
  更重要的是她惦记着蒲星的安危,只顾了救援白娥,留下蒲星独挡强敌,如若遭到什么差错,岂不遗恨终生!
  可是就这么刹那之间,草桥镇上已静寂无声,适才那杀声震野的血腥场面,已被夜风吹得点滴不存。
  她芳心大大地一震,立即以极快的身法,在镇上奔驰一周,除了遍地遗尸,与斑斑血迹,恶斗确实已经结束。
  那么蒲星呢?斗场横陈的尸体没有他,难道他已被生擒不成!
  她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呆呆地立在夜色之中,有点六神无主的感觉。
  忽然,她发现一片火光,以及搏杀哀鸣的声浪,瞧火光的位置,像是在镇后的山坡之上。
  或是蒲星在跟敌人周旋?除了他,在这般时辰,还会有什么人在这儿恶斗?
  她抱着兴奋的心情,向山坡之上急闯,临至斗场一瞧,她呆了,搏斗双方根本就没有蒲星在内。
  虽然没有蒲星,她依然瞧得心头发火,这般蒙面人太没有人性了,对出家之人,为什么使出杀人放火的凶狠手段!
  再说,蒲星的失踪,跟这般蒙面人必然有关,如若能够擒下一个问问,可能会查出一点端倪,因此,她娇叱一声,便向火光之中扑去。
  此时白莲庵已全部陷入火海,庵中僧人已然所剩无几,小秋这一现身,立有五名蒙面人向她迎来。
  她脚下一停,向迎面的五人娇叱道:“站住!”
  那五人应声停下脚步,其中一人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小秋道:“阁不是那条道上的朋友?”
  那人伸手摘下面巾,现出一副形似枯木的消瘦脸庞,小秋如触蛇蝎,惊吓得连退两步。
  原来此人竟是铁血帮威武院主郭廷祥,在铁血帮具有生杀予夺之权力,小秋原本是铁血帮的部属,积威之下,吓得娇容失色。
  郭廷祥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道:“还认得老朽么?姑娘。”
  小秋定了一下心神,向郭廷祥裣衽一礼道:“属下参见院主。”
  郭廷祥寒着脸阴惨惨一笑,道:“姑娘深藏不露,原来还是一位武林高人!
  “这参见二字,老朽担当不起。”
  小秋淡淡道:“院主说笑话了,小婢这点庄稼把式,实在值不得方家一笑。”
  郭廷祥忽然笑容一敛,面色一沉道:“你纵然功力再高,本院主还是有杀你之能,你信是不信?”
  小秋心头暗暗一凛,她知道这位威武院主不仅权力高,一身功力,除了唐幼煌,整个铁血帮无人能出其右,自己孤身陷入重围,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中虽是震懔,面上依然神色不动的淡淡道:
  “院主功力通玄,要杀小婢自然十分容易,不过……”
  郭廷祥冷冷一哼道:“不过怎样?仗姓蒲的跟你撑腰,是么?
  “哼!你叛帮通敌,罪无可恕,本院主今天就饶你不得?”
  小秋知在如此情形之下,一搏在所难免,她并不重视个人生死,但对蒲星的安危却担着沉重的心思,于是,她一面暗中戒备,表面上仍神色安详地道:
  “院主误会了,小婢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郭廷祥一怔道:“听命行事?”
  小秋道:“小婢的主人是令狐副院主,她要小婢如何,小婢就不得不如何。”
  郭廷祥道;“帮助姓蒲的拒捕杀人,难道也是令狐副院主的主意?”
  小秋道:“令狐副院主交代小婢,无论在何等情形之下,都要保护蒲公子的安全,小婢执行主人的命令,并没有什么不是之处!”
  郭廷祥怒叱一声道:“住口,你可知道二帮四派的子弟,适才一战,几乎精英尽丧!”
  小秋故作不解的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咳,二帮四派,都是当今武林的正派名门,他们为什么要蒙上面孔,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郭廷祥脸色微微一红,旋又沉声道:“当面诽谤,足见心存鬼蜮,目无本帮,只此一点,本院主就饶你不得!”
  他说话之际,一双枯如鸡爪的手掌,已连续向小秋的肩头及手腕抓了过来。
  小秋哟了一声,移步斜跨,娇躯像轻风一般的飘开两步,总算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郭廷祥一记极快的擒拿。
  郭廷祥并未跟踪进击,只是冷冷一哼道:“令狐香在那里?说出她藏身之处,本院主就饶你一遭。”
  小秋道:“小婢是一个下人,怎敢过问主人的行踪,也许她负有帮主的密令,在从事一项重要的工作吧!”
  郭廷祥呆了一呆,忽然语气一转道:“你不是负责保护姓蒲的么?
  “你总该知道他的下落吧?”
  小秋暗忖:“郭廷祥似乎已对令狐香动了疑心,但对蒲星却是一个大好消息,至少他没有落入他们的掌握,否则,郭廷祥就不会询问他的下落了。”
  蒲星能脱大难,小秋先安了一半心,目前的顾虑,只是自己如何摆脱这般煞神罢了!
  她暗中提足功力,冷冷道:“谁知道他在那里,啊!糟了,我如果找他不到,那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院主,小婢要先走一步。”
  语音未落,弹身急起,以天马行空之势,向后倒窜而回。
  郭廷祥不意小秋说走就走,他微微迟疑了一下,但见人影一闪,小秋已远去十丈之外。
  郭廷祥勃然大怒道:“小贱人,你敢跟老夫耍花枪?
  “要你逃出手去,老夫就枉为威武院主了!”
  此人功力之高,果然不同凡响,身形展动之际,有如流矢划空,眨眼之间,已将小的距离拉近了两丈。
  白莲庵的西北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由现场至森林,约莫三十余丈远近。
  只要逃进森林,就算是脱险升天,藉着黑夜与森林的掩护,铁血帮帮众将对她无可奈何。
  她逃出未及一半,三名蒙面大汉忽然由森林中转出,他们是追赶白莲庵主持天音师太的铁血帮门下,现在不期而遇,正好拦住小秋的去路。
  小秋心中大为着急,她知道如果被他们缠上,再想脱身,只怕绝无可能,因此银牙一咬,刷刷两刀劈了出去。
  这两刀是全力而发,又是“惊虹十七击”中虽具威力的招式,纵然威武院主郭廷祥,也不见得就能讨得好去。
  在鲜血迸射,残肢横飞中,她冲过了拦截之人,但刚刚奔出几步,忽然感到金刃劈风,一根铁棍已经袭到她的脑后。
  她向前猛地一窜,同时反臂回敬一刀,待身后响起一声惨嚎,她已像脱兔一般奔进丛林之中去了。
  这几个动作,快如电光石火,郭廷祥行动不慢,但所见到的只是三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罢了。
  这才叫阴沟里翻船,名震天下的郭院主,居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自然,郭廷祥不会就此甘休的,他一声怒吼“搜”,便当先扑进丛林。
  第十六章:蒲星就任罗天府
  月儿懒洋洋的落向西山,白莲庵的余烬还照得一片血红,第一个劫后的凭吊者悄悄的由废井中跃上来。
  他是由文幽兰的香闺经地道潜逃出来的蒲星,来白莲庵不是他的本意,避开诸葛荣只是不愿使文幽兰难堪而已。
  但,当他瞧到白莲庵的劫后景象,他的神色立即紧张起来。
  经过一阵巡视,几乎找不到一个活人,最后在白莲庵西北接近丛林之处,他终于发现一个还有一口气的垂死之人。
  这人挨了一刀,半边右脸及整个右臂已齐肩削落,这一刀是因斜削而出,如果出刀稍正,他必然会被劈作两半。
  现在他虽是去死不远,沉重的痛苦却使他哼声不绝。
  蒲星明知他是死有余辜的铁血帮门下,依然伸指点了他几处穴道。
  全身麻木,使他免去死前的痛苦,他停止了呻吟,以失神的目光向蒲星投来感激的一瞥。
  当他瞧到施恩于他的竟是鬼刀传人之时,他那不成人形的面颊之下,立现一片震吓之色。
  “姓……蒲的,你……补我……一刀吧!”
  他发着含混不清的哀鸣,希望蒲星给他一个痛快。
  蒲星冷冷道:“在了不杀失去抵抗之人,阁下要求恕难从命。”
  “我……我……我求求你,蒲……公子……”
  “你先告诉我,白姑娘怎样了?”
  “我……不知道……适才……小秋……她……”
  “小秋怎样?快说!”
  “小……”
  他终于未能说出小秋的遭遇,头部一歪便与世长辞。
  蒲星呆立半晌,对死者的言语加了一番猜忖,由白莲庵所遭受的劫难,他不能不向坏处着想,这才在石碑匆匆留字,便飞身向山下扑去。
  沿着草桥镇至锦城,是赴八达岭必经之道,如果小秋当真被铁血帮所掳,他们八成会将她送回总坛。
  奔上官道,迎着轻柔的晓风,放步急驰,官道的右侧层峦叠翠,左边是万里一碧的大海,景色美丽已极。
  可惜蒲星的心情十分恶劣,纵然是瑶池仙境,他也不愿一顾。
  这也难怪,白娥落入诸葛荣的魔掌,已经够痛心的了,小秋再要被掳,岂不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
  他相信小秋被掳不会太久,于是他打算先追上,救了小秋再去营救白娥。
  这打算不能算错,可是南辕北辙,他把方向弄反了,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那能追到小秋的芳踪!
  经锦城,过沙千户所,一直追到高河城,少说也有两百来里地。
  他的功力够高,身体够强,可是一天水米未进,腿部还带着一点伤残,两百里奔驰下来,难免有疲乏之感。
  更糟的是从圣心玉女的香闺匆匆走出,包囊银钱丝毫未带,现在满腹愁肠,还带着一肚皮的饥火,实在使他难以忍受。
  高河城有的是充饥之物,但他既不能偷,又不能抢,尽管饥火焚心,也只有摇头一叹。
  在城中打听了一下小秋的消息,他便奔出城外,他希望能找个农家猎户寄宿求食,比在城里讨饭容易得多。
  踏着凄迷的夜色,走向西北山区,翻过一重山脊,终于瞧得一星灯火。
  希望为他带来了力量,脚下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一重山,两重山……
  他几乎记不清越过多少崇山峻岭,那一星灯火仍然遥遥在望。
  难道那是星光?
  不,任何一颗星星,决不会在山林之中浮沉。
  那么它是鬼火了!
  就蒲星的经验,只要鬼火出现,绝不仅仅一个,而且他跟本不信当真有什么鬼火。
  一声轻哼,他选了一块山石坐了下去,同时双目一阖,开始调息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目,冷傲的面颊之下,现出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
  因为他的猜测没有错,那点灯火确是江湖朋友玩的把戏,而且它的目的,是想引诱他入伏。
  现在他不再感到饥饿,功力也修复到了八成,纵然碰到对手,他自信已有一搏之能。
  于是。他站了起来。再度展开身形,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向那灯光扑去。
  又是两重山岭,灯光突然失去,他知道到了地头。仍毫无怯意的向灯光隐没之处奔去。
  那是一个狭谷,深长幽暗,难见天日,如若在谷中设伏诱敌,必然是一个极端凶险的所在。
  蒲星微一迟疑,立由怀中掏出“天蚣神珠”,并将鬼刀也拔了出来,珠刀光芒四射,一丈之内的景物均清晰可见。
  他以凝重无比的步法,缓缓踏进谷口,任何妄想向他偷袭之人,都将遭到鬼刀无情的痛击。
  狭谷极为深邃,而且岔道十分之多,好在每遇岔道,必有道标指引,倒不致迷失路途。
  走了几乎一个时辰,除了那阴沉无比的气氛,没有遇到半个伏击之人,蒲星对那引诱者的用心实在有点猜不透。既来之,则安之。
  在如此情形之下,他只好弄它一个水落石出了。
  最后,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狭谷的尽头现出一座神秘的洞府。
  洞口十分高大,上写“罗天洞府”四个血红大字。
  洞门敞开着,静悄悄的瞧不到半个人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洞口咳了一声,他便昂然的跨了进去。
  甬道颇为曲折,而且百丈之内,就有四处设有机关及障碍,令他难以理解的是机关并未发动,他终能屡险如夷的深入洞内。
  现在他到达一间大厅,正面悬着五幅立轴。那是五帧人像,形貌生动,画得极为传神。
  人像之前,是一座香案,几缕馨香,正在舒展自如的缭绕着。
  最令他讶异的,是那五帧人像虽是形貌有异,老少各殊,但他们全都佩着一柄长刀,刀鞘的款式,与他腰际的鬼刀十分相似。
  那么这座“罗天洞府”,必然是一个门派了,这一门派,可能以刀法著称武林。
  他出道武林不久,就他所知,当今武林之中,除了鬼刀传人,一般使刀的门派,无人能出血影修罗独孤无影之右。
  珠玉在前,无怪这一门派,会潜隐深山,默默无闻的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擅闯别人的祭坛,是一件大为不敬之事,于是,他再度咳了一声,扬声呼叫道:“有人么?在下无意到此,顺便求见贵派掌门。”
  声波绕室,回音震耳,历时很久,仍然瞧不到半点人迹。
  蒲星大为讶异,由祭坛中香烟缭绕的情形看来,这座洞府必有居住之人。
  究竟发生什么意外,还是洞府主人在故作神秘?
  他犹疑半晌,决心瞧个明白。
  于是,他通过祭坛,由一扇月洞门进入另一境界。
  这一列房屋是按九天奇门方位排置的,所幸蒲星曾涉此道,奇门阵法还难他不倒。
  他巡视了不少房间,全部空无一人,最后他忽然被一件物事所吸引,忍不住向那房门跨了进去。
  房间宽广约为五丈,靠壁间有一排兵器架,上面插着八柄光华夺目的长刀,那些长刀的形式,几乎与鬼刀一般无二。
  兵器架前有个打坐的蒲团,蒲团之前,有一张矮凳。凳上放着一本竹简,血红的字迹,紧紧的拉着蒲星的视线。
  那是两行篆字,写着“杀人只需一刀,一刀就可杀人,杀!”
  那不是鬼刀秘笈么?
  如若不是,竹简封面的篆字,绝无这般巧合。
  如若它是鬼刀秘笈,那震撼天宇的绝学,难道还有副册?
  蒲星的心弦震动了,他立意要瞧瞧它的真相,否则他就不配做鬼刀传人了。
  偷窥别人的秘笈,是江湖中的大忌,然而,他无法抑制自己,纵然遭到任何不测的后果,他也在所不惜。
  于是,他急跨几步,在蒲团之上坐了下来。
  他瞅着那触目惊心的篆字,先将心神稳定一下,然后伸手向竹简翻去。
  不错,它确是鬼刀秘笈,所载的招式正是那惊神泣鬼的一招刀法。
  不过,它较蒲星在鬼王谷所见多了九九八十一式变化,同样是一招,但竹简上却变化万端,令人难以蠡测。
  而且它每一式变化,均具令天地失色的威力,还能生生不息,连续运用,使九九八十一式浑然一体,任是何等之人从旁瞧看,还是那一式神妙的刀法。
  一个习武之人,当他发现一种莫测高深的武功,往往将全部心神投进去,蒲星是习过鬼刀刀法之人,自然更心专目注,而浑然忘我了。
  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半月,他这忘情的一坐,竟不知耗去几许时日。
  终于他立起来了。而且在武功上似乎大有所得,只瞧他那目中的奇光,焕发的容颜,就知道他的武功已达到另一高深的境界。
  他缓缓走到兵器架前,随手取下一柄长刀,振臂一挥,刀风如矢,唰的一声巨响,对面石壁上石粉纷飞,留下九条深深的刀痕。
  他方自一呆,一阵杂沓的足音,忽然由室门之外传来。
  这必然是适才一刀虚空劈裂石壁所招来的麻烦了,偷习别人的武功还毁坏人家的房屋,情理两亏,他怎能不大感惶乱!
  杂沓的足音及门而止,一名身着锦衣,相貌清癯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这名锦衣老者,自然是这座“罗天洞府”的主人了。
  见到主人,总应该说出一点歉意。
  于是蒲星双拳一抱,道:“在下误闯……”
  他一语未落,那名锦衣老者忽然双膝一屈,噗的一声跪了下去,不仅如此,他还老泪纵横的哽咽着道:“老奴伊敖叩见主人……”
  蒲星大吃一惊,急忙扶起锦衣老者道:
  “快起来,老人家,在下无意闯来此间,怎么会是你的主人?”
  伊敖白眉一扬,清癯的面额上堆起一层难以自制的喜悦之色:
  “错不了,主人,请起驾祭坛,接受本门弟子朝拜。”
  蒲星道:“老人家一定认错人了,在下姓蒲名星,只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武林未学罢了。”
  伊敖道:“主人的一切过去老奴已尽皆知道。
  唉!老奴受老主人的遗命,看守这座罗天洞府,专待主人到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总算天道好还,终于让老奴见到主人了。”
  他似乎在追忆着往事,那清癯的面额之上,是一脸虔敬孺慕肃穆之色。
  由伊敖的表情而言,他绝不是认错了人,更不会是痴人说梦,但如果是说蒲星当真是这座“罗天洞府”的主人,他说甚么也不会相信。
  于是,他再度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人家能不能说个明白?”
  伊敖长长一吁道:“本门弟子盼望主人,有如大旱之望云霓,主人请先到祭坛,一切详情,老奴自会当众说明。”
  蒲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伊敖前往祭坛再说。
  他将手中的刀插回兵器架上,随着伊敖回到那悬挂五帧人像的所在。
  此时祭坛之内已肃立着近百名男女弟子,黑压压一片人潮,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伊敖恭请蒲星立于香案之前,立有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女,捧来三束沉香,道:“请府主上香。”
  “上香?”如何一个上法?
  国有国法,派有派规,罗天府中,究竟是怎样一个礼节?
  就现况推想,那五帧悬挂的人像,必然是罗天府的祖师或尊长了。
  对祖师尊长上香,自然应该跪拜。
  反正礼多人不怪,于是,他接过黄瑛少女手中的馨香,毫不犹豫的跪拜下去,他身后所有的本门弟子也跟着礼拜如仪。
  拜罢起身,仍由黄衣少女将沉香插入香炉之内,一个隆重而简单的祭祖仪式于焉告成。
  此时一名青衣少年搬来一张虎皮交椅,放置于香案之前,再向蒲星躬身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伊邀举手相邀道:“主人请坐……”
  蒲星道:“在下不敢如此托大,老人家还是将实情说个明白吧?”
  伊敖长长一吁道:“本门始祖地藏先生玉雕翎自二百年前创立‘罗天府’以习武强身陶冶性情为宗旨,故‘罗天府’从不涉足江湖,过问武林是非……”
  蒲星道:“但……在下曾闻说……”
  伊敖神色一暗道:“主人是听说祖师鬼影子及老主人幻影洞主的往事了?
  唉!这实在是本门的不幸,罗天府数百年的不朽基业,几乎因此而一蹶不振……”
  一顿,接道:“本门武功大致可分三类,一是天罗刀,二是无弦弓,三是止境真解。”
  蒲星啊了一声道:“原来无弦弓及止境真解均由本门传出。”
  伊敖一叹道:“不是传出,是本门不幸,被不肖弟子盗出而已。”
  蒲星道:“有这等事?”
  伊敖指着第二帧画道:“在本门第二代府主之时,收有三位弟子,大弟子神龙子于云凡,二弟子鬼影子风无垠,三弟子人圣子雷元和,鬼影子风无垠就是继承衣钵的第三代门主。
  “唉!不幸的事就发生在二代府主宣布三代府主继承道统的当夜……”
  蒲星对伊敖的描述,顿感心情紧张起来,坛中近百弟子也心神大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泛出焦急之色。
  伊敖喟叹道:“于云凡因未能继承祖师衣钵,竟心生叛逆,与雷元和勾结,于祖师爷打坐入定之时弑师夺宝,将无弦弓和止境真解两项绝学武功盗走。”
  蒲星怒道:“好毒的贼子,居然敢逆师灭伦,做下这等天理不容的恶事。”
  伊敖续道:“这两人得手,便逃得不知去向了,鬼影子祖师受老祖师遗命,誓要追回失宝,讨除奸贼。”
  蒲星道:“理应如此。”
  旋即恍然道:“鬼影子祖师莫非便是江湖上传闻的第一位‘血煞魔君’?”
  伊敖叹道:“鬼影子祖师出道江湖,明查暗访两名贼子的踪迹。
  “叵耐本府虽号称天下第一大派,却与各大门派素无往来。
  “老祖师在日,江湖中人慑于威名,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今老祖师过世,鬼影子祖师从未在江湖上显露过声名,一干觊觎本府重宝的人闻风而动,欺鬼影子祖师人单势孤,遂明抢暗夺,无所不用其极。”
  蒲星一击桌案道:“可恶!”
  伊敖道:“财宝动人心,何况本府三宝,连于云凡和雷元和这等家贼尚且不惜背逆天伦,也难怪江湖中人见宝起意。
  鬼影子祖师初始对这些人尚手下留情,不欲杀伤人命。
  怎耐这些人阴魂不散,死缠烂打,直如附骨之疽。
  手段之毒辣、卑鄙更是骇人所闻。
  祖师虽然武功绝伦,却也穷于应付,渐渐被这些人逼得动了真火,杀戒一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矣。”
  蒲星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鬼影子祖师是否因此得了‘血煞魔君’的名头?”
  伊敖叹道:“正是,先是一些下三流的门派明抢暗夺,后来一些名门世家也藉寻仇为由向祖师发难,均未得手,祖师所杀人数愈多,牵连愈广,
  “于云凡和雷元和不敢与祖师正面为敌,便向少林武当等派力下说辞,说祖师出山乃是为了混一诸派,一统江湖,做武林中的秦始皇。”
  蒲星失笑道:“一派胡言,咱们武林中人,怎地与帝王牵扯上了,不伦不类之至,少林、武当不乏高人智士,自然不会相信了?”
  伊敖道:“少林、武林起始并不相信,但这场江湖混乱愈来愈大,而祖师武功之高更是出乎他们的想象。
  “眼见数十个门派败在祖师手下,不免岌岌自危起来,对于、雷两贼子的话也不免信了几分,在两派的号召下。整个武林均以祖师为仇敌。”
  蒲星听得血脉偾张,心向神往,问道:“如此一来,祖师的处境岂不危哉?”
  伊敖道:“祖师既为护宝,又为清理门户,不得不辣手相向,凭借八十一式神惊鬼泣的天罗刀法,杀得各大门派血流成河,各派高手十之七八丧命在天罗刀下,少林方丈和武当掌教也未能躲过一刀之厄。
  然则敌手太多,而且太强,情绪迹近疯狂,战到后来,祖师也全身受伤,不得不溃围而出,逃回本府,终因伤势过重,百药罔效,于翌年撒手西归。”
  蒲星不知不觉间已将自己当作罗天府的主人了,是以心情也随之大变,竟尔对江湖武林生出莫大的愤慨,对鬼影子的遭遇更是扼腕。
  厅上一片叹息,两排人众对这故事早已耳熟能详了,却也受到伊敖悲痛语气的感染,兼且新主人即位,蛰居洞府的日子行将终止,罗天府再出江湖的时机到了,是以人人拔刀舞剑,神情悲壮,怒吼道:“为老祖师报仇,清理同门败类。”
  这两句话似是背熟了的,人数虽多,喊声却整齐划一,既响且亮,大有声遏行云之势。
  伊敖手一挥,喊声立止。
  伊敖续道:“自兹以降,历代祖师无不以收复失宝、清理门户为己任,每当武功大成之日,便是本府誓师出征之期。
  “争奈本府与江湖各派血仇既结,无弦弓传人与止境真解传人又在背后翻云作雨,推波助澜。
  “本府一踏上江湖之路,便是步步荆棘,处处危机,每一个武林中人都视本府为魔鬼。
  “是以本府虽五出江湖,却均无功而返,本府主人也得了‘血煞魔君’的名头,更为江湖中人所仇视。”
  蒲星“啊”了一声,至此方知轰传江湖百有余年的“血煞魔君”的秘辛。
  伊敖笑道:“主人怕是还不知何以能成为这一代罗天府主的原由吧?”
  蒲星讶声道:“正欲请教。”
  伊敖道:“不敢,其实此事在主人年幼时,由老主人与令尊大人定下的。”
  蒲星奇道:“这,这怎么可能?”直感匪夷所思。
  伊敖笑道:“老奴岂敢欺罔主公,容老奴慢慢道来。”
  蒲星道:“老人家慢慢讲。”
  又离座而起,说道:“老人家,您坐着讲吧。”
  伊敖犹如被蜂蜇了一般,惶恐道:“折杀老奴了,此乃主公之位,除主公外,任何人也甭想坐上,老奴岂敢行此欺主之事,万望主公鉴谅,收回成命。”
  蒲星心下并不以为然,心道:“不过是把椅子罢子,谁坐坐有何妨,恁般小气。”口中却不好说出来。
  他见伊敖惶恐之情确发自至诚,似乎他若不收回请伊敖坐下的“成命”,便是要了伊敖的命,心下也甚为不安,解释道:
  “老人家,我是怕您累着,想请您坐下讲,这大厅里又只有一把椅子……”
  伊敖道:“这是主人顾念属下,老奴感激不尽,不过君臣纲常绝不可僭越,主人若有此意,赐老奴个便座也就是了。”
  蒲星道:“便座……”
  他尚不知“便座”是何物事,他只感这门派处处透着蹊跷,是以没敢问出来,惟恐又得罪了某人,惶恐不安地请他收回“成命”。
  阶下却应声如雷,却见两人抬着一张锦凳走过来,伊敖躬身道:
  “谢主人赐座。”
  蒲星这才知道原来锦凳便是“便座”,倒要好好记住了,下回请人便用“便座”。
  他又发现伊敖犹疑地望着他,迟迟不肯落座,不知又捣甚玄虚,只得摆手道:“请坐。”
  伊敖肃容道:“主人不坐,老奴焉敢放肆。”
  蒲星忙不迭坐下,方知请人落座时,自己要先坐下。
  伊敖这才施施然坐下,面露得色。
  几个回合下来,蒲星已有精疲力竭之感,心道:
  “做主人有什么好,反倒要处处听奴才的。
  “难怪那些豪门健仆恁的狂妄嚣张,良有以也。”
  坐在阶上惶惶然如同臀下有刺。
  伊敖接着说道:“想当年老主人以幻影洞主的身份行走江湖,正巧令尊蒲大侠着手查察历代‘血煞魔君’浩劫的幕后真像。
  “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人与令尊一样心存疑窦,但查察不久,便都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蒲星道:“可是那无弦弓和止境真解的传人捣的鬼?”
  伊敖击掌道:“主人端的英明,一猜便中。”
  蒲星笑道:“这有甚难猜的,情理中事耳。”
  伊敖笑道:“在主人而言固是情理中事,可当时武林中能猜中此事,或者说知晓此事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
  蒲星默然,知道若非他先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想要猜出其中因由着实难于上青天,而且他父亲惨遭不测怕也与此有关吧。
  伊敖续道:“老主人与令尊接谈之下,大相投契,不忍见他重蹈覆辙,又不能明言劝阻,只得给令尊以种种暗示,并率属下等于暗中保护。
  “无弦弓传人塞外罗天宫主接连派出二十余名杀手,都被主人与属下等料理了。”
  蒲星大为感动。道:“多谢老主人与老人家厚庇先父之恩。”使欲离座拜谢。
  伊敖早将他按住,道:“主人不可多礼,老主人与令尊情同手足,相交莫逆,这些小事都是应该做的。”
  蒲星道:“那么你知道家父是怎么罹难的了?快些告诉我。”
  伊敖摇头道:“此事老奴也不甚明了。
  “当年万胜山庄一场恶战,令尊知晓老主人的真实身份后,也不得已站到敌对立场上,交手之前,老主人便对蒲大侠说:
  “‘你之子,犹我之子也。’并要老奴记住,老奴便知老主人是指定还年幼的你做这一代的罗天府主了。”
  蒲星见他也不知父亲被害真相,大失所望,旋即又感到匪夷所思,居然能凭上代罗天府主的一句话,便注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也不管自己是否愿意做这劳什子府主。
  他问道:“然则老主人没有子嗣吗?”
  伊敖笑道:“历代祖师均以克尽己任为首要大事,哪还顾得上婚娶,是以历代祖师均无子女,临终时指定一人为衣钵传人。
  “但如老主人这等阵前交代后事倒是首次,大概是老主人逆料到他和令尊均会身遭不测吧。”
  蒲星不知如何忽然想起白娥、小秋来,忙问道:“本府是否禁止婚娶?”
  伊敖道:“倒无此禁条,不过大仇未复,大愿未了,怕是谁也无心儿女私情了。”
  蒲星长长吁了口气,暗道:“没有便好,否则唯有挂冠而逃了。”
  在他心里并不认为报仇了愿与儿女私情有何凿枘处。
  待见伊敖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由得面红过耳,大感羞愧。
  伊敖一霎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续道:“那场血战过后,老主人因遭‘止境真解’传人偷袭,又中了慕容垂那厮的一记重手,虽手刃了两名贼子,却也无再战之能。
  “便率我等退回府中,这一役中本府重宝天罗刀与鬼刀秘笈副本也失落在外,本府际遇之惨痛至此已达顶点。”
  蒲星此时方始恍然,他在鬼王谷所得鬼刀及鬼刀秘笈原来出自罗天府,然则他在洞中所阅的当是原本无疑了,只是副本省略了扎根基部分及九九八十一式变化,只余一式“幻影一斩”。
  此式刀法威力固然无与伦比,然而少了前头最关键的部分,修习起来自是事倍功半。不得其门径而入,任你怎样精研覃思,浸淫不辍,也不过得其皮毛而已,是以血影修罗虽封谷修习多年,也未能窥其堂奥。
  伊敖接着道:“府主回来便已知道伤重难治了,便令我去找今尊,意欲接令尊和主人到府中来。
  “老主人知道令尊为人耿介,在江湖中树敌太多,惟恐有人不利于令尊,不料还是迟了一步,待我找到主人时,令尊早已遇害了。
  “老主人对长乐老人极为钦服,得知主人在小孤山,便令我悄悄上山,留下一卷‘止境真解’。”
  蒲星叫道:“原来那部‘止境真解’是你送去的”
  伊敖笑道:“自然是老奴,本门每项武功均录有副本,原本是由历代府主秘密存放的,就怕万一有甚闪失。
  “本门失落在外的武功秘笈均为抄录的副本,而且副本中必然较原本脱略许多,这些脱略处只能由府主口传密授。
  “于云凡和雷元和窃走的便是副本,只因未得开山祖师爷的秘传,对这两项武功始终不能融会贯通,武功亦不能达于巅峰,是能始终不敢与本门正面为敌。
  “本府方得于每次重创后,得以喘息之机,生聚教训,以图将来的兴复。”
  蒲星全然不知人之工于心计一至于斯,可叹玉雕翎用心良苦,防范百端,却未能制止两名弟子弑师反叛,世事如棋,变幻莫测,也只有冥冥中自有主宰来解说了。
  他想到“止境真解”,又想到申无畏,这位半师半友、情谊笃厚的忘年交,他当然也是“止境真解”的传人,难道自己两入江湖,要先拿他开刀不成?
  一时间心乱如麻。
  蓦地里他又想到一事,问道:“那么引我到这里来也是你的安排的了?”
  伊敖坦然道:“正是,其实也可说是老主人的安排。老主人临终之时卜了一卦,算定传人即位之时的时辰最佳,是以遗命我等按时将主人接来,既不能早、也不能迟。”
  蒲星对易理这绝学全然不通,也不相信此事,笑道:“那也是我恰好在左近,倘若我那时在万里之遥,你们用什么法子也引不来我。”
  伊敖神秘地笑了笑,道:“其实自老主人指定主人为传人后,主人的行踪便也在老奴的眼中,一切便都自然而来。”
  蒲星惊道:“什么?你们一直在跟踪我?我怎么不知道?”
  伊敖离座惶恐道:“主人怨罪,非是老奴胆大包天,造次行事,这一切均是按老主人遗命行事。
  “老主人严令我等在主人接掌门户之前,无论遇到何等凶险之事,均不可介入其间。
  “是以主人数度遇险,属下等均不敢插手救援,望主人鉴谅。”
  蒲星感到震惊且愤懑的,倒不是危急时无人救援,而是他与圣心玉女文幽兰一度缠绵及与白娥、小秋的亲密可能尽落外人眼底,这才是他难以忍受的。
  一念及此,心热如沸,偏生又发作不得。
  他强抑怒气,道:“你坐吧,我并非责怪你,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伊敖如蒙大赦,虽说这位主子年纪既轻,武功也不算高明,但毕竟是主子,若真得罪了,也不是好开交的。
  当下八大铁卫及神刀,神剑、神杀三组的正副首领过来晋见,礼毕伊敖与八大铁卫簇拥着蒲星来到府主宅邸。
  府主宅邸虽也在洞内,却布置得大具气势,亭台楼榭花草树木均按先天五行设计,也可说处处隐藏杀机。
  只有府主方得入内的丹室内,贮藏着罗天府所有珍典秘笈,统称“罗天总汇”。
  蒲星看得咋舌不止,天罗府何止三宝,这里所藏的每部典籍均是不世之宝,每人只消得其一卷,浸淫其中,三五年间便是可扬名江湖为立身之本。
  他先拿了“止境真解”原本查看,浏览一通后发现,他所修习的和申无畏所讲解的副本果然少了一些,而这些均是关键处的诀要,与原本对照后,他才知道自己所习成的才是第三层的功夫。
  而血衣劫魂申无畏便凭这第三层的“止境真解”横行江湖,无人能制,还是黑白两道四十余家门派联手方将之重创。
  “止境真解”共有八层境界,若将这八层境界一一修到,威力又将如何?
  正心惊处,门外侍卫禀报:总管伊敖求见。
  他知道便是砍断伊敖双腿,这老管家也不敢踏进丹室一步,对伊敖的忠荩委实感动,只得返回居室接见。
  蒲星赐了“便座”后,伊敖坐下道:“主人初来乍到,起居饮食。打坐练功不知有何安排,还望示下。”
  蒲星笑道:“起居饮食便与大家一样好了,我每日子时打坐,其余时间便是练功了。至于怎样安排,伊总管随便安排吧。”
  他想起一事,便问道:“伊总管,咱们在江湖上可有眼线?”
  伊敖怡然笑道:“可说无处不有。”
  蒲星想说什么,却又殊难启齿,涨红了脸,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伊敖笑道:“主人的心事老奴略知一二,主人可是悬念那白姑娘和小秋姑娘?”
  蒲星点点头,羞得几欲流出泪来。
  伊敖霭然道:“主人也不必有甚难为情的,知好色而慕少艾,乃人之天性。
  “虽说历代祖师无婚娶者,但依老奴看来,是因历代祖师自小及大长于府中,均以修道练武为事,无暇顾及其他。
  “主人长于江湖,于历代祖师情形有别,有几位红颜知己实属情理中事,老奴也为主人高兴得很。”
  蒲星听了这番通情入理的话,感动得流下泪来,忙偷偷拭去。
  伊敖沉吟片刻,喟叹道:“上几代祖师的事老奴不知,只以老主人而论,他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打坐练功,只以收复失宝,清理门户为念,可谓刻刻在兹。
  “江湖中人怕他、恨他,我却知道老主人这一生是太苦了。
  “上几代祖师想必也莫不如是,主人有室家之念,未始不是好事。”
  说着,不由得老泪纵横。
  蒲星默然不语,想着一个人自童稚时便压上一副山岳般的重担,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每日想的、做的只有一件事,练武习功、克尽己任,如此日复一日,直至被人重创而死,这罗天府主的命运委实太惨了,不禁想到自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伊敖摇了摇头,似是要驱散萦绕脑中的积年往事,感喟道:
  “老奴失态了,人老了,就愿动感情。”
  他试去泪痕,又道:“都是老奴啰里啰嗦,把正事忘说了。自主人一到这里,老奴便吩咐外面的人寻找白姑娘和小秋姑娘,并把她们引回府主身边。”
  蒲星大喜道:“如此多谢了。”
  伊敖笑道:“这有甚可谢的。白姑娘和小秋姑娘迟早也是本府的人,说不定还是老奴的主母哪。”
  蒲星登时窘然,不料一向恭敬的总管也会打趣他。
  两人又闲聊了会,伊敖便告辞退出,蒲星望着他的背影,胸臆中充满敬意,忽地想到,伊敖说老主人一生苦得很,那他呢?
  他又何尝有过快乐的一日?
  想他在举目皆敌的处境中,一人独自支撑着,生聚教训,积蓄着天罗府的元气,静候主人的到来,他岂非较诸老主人更苦?
  自此蒲星便在天罗府中专意练功,修习原本“止境真解”和天罗刀法,着手修习后方知,原本与副本的武功不啻霄壤之别,他浸淫其中,愈修习愈觉趣味无穷,几至眠食俱废,若非伊敖苦苦劝谏,细心照料,真不知他要练到什么地步。
  天罗府中的人搜遍了江湖,白娥杳然无踪,仿佛忽然间从地面消失了。
  小秋倒是找到了,并引回罗天府中。
  蒲星见到小秋,自是不胜之喜,两人相拥而泣,互诉别来情状,恍如梦寐。
  三月后,蒲星将原本上的武功修习一过,并练成了那一式绝世刀法“幻影一斩”,因心忧白娥下落,遂决意再入江湖。
  第十七章:有女怀春寻吉士
  在北方,提起天津包子,可以说名闻遐迩,其实天津包子只是北大关的“一条龙”和“半间楼”而已。
  因此,要来到天津的旅客,总要到一条龙或半间楼品尝一下。
  晌午时分,这两家包子铺更是车水马龙,座无虚席。
  有一墙之隔的两家包子铺,同样生意鼎盛,热闹非凡。
  “一条龙”的楼上,临窗坐着一对少年男女,靠后一桌,坐着八名背刀的剽悍大汉。
  忽然,一位身着红衣神态威猛的大汉,向临窗那对少年男女走了过去,他拉开一条长凳,竟在他们一侧坐了下来。
  顾客太多,有空位凑合一下倒也无妨,不过在礼貌上,他应该向先来的打一下招呼。
  他没有,而且双目轮转,威棱四射,向少年男女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无礼之至。
  少女娇容一变,却被少年以目示意制止下去,大汉却似存心讨野火,他双眉一挑,忽然放声狂笑起来。
  此人不仅长相威猛,笑起来也声如洪钟,全楼乱哄哄的嘈杂之声,立被他的豪笑压制下去。
  这是何等之人,竟具如此豪迈的气势?
  此时全楼食客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只有那位蓝衫少年依然投目窗外。
  像是在欣赏北大关的景色一般。
  倏地,红衣大汉笑声一敛,道:“阁下可姓蒲?”
  他此言一出,少女及另一桌八名背刀壮汉齐地站了起来。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胆小的食客纷纷结账奔了出去。
  蓝衫少年神色不动,淡淡道:“阁下找对人了,有何指教么?”
  红衣大汉道:“兄弟胜刚候,除了想见识一下名震武林的鬼刀,还想向尊驾打听一个女人。”
  蓝衫少年正是罗天府主蒲星,他与小秋带着铁骑八卫,在一条龙共进午餐,孰料竟尔碰到一个讨野火之人。
  蒲星微微一怔:“原来是名列四魔的胜大侠,阁下打听的女人是谁?”
  胜刚候道:“圣心玉女文幽兰,你如能说出她的所在,今日之事,咱们就到此为止。”
  蒲星道:“阁下怎样断定蒲某会知道文幽兰的所在?”
  胜刚候道:“你在白莲庵不是曾经留言给她么?
  “胜某何等之人,岂能受你瞒骗!”
  蒲星心头一动道:“那么阁下是在白莲庵见到文幽兰了?”
  胜刚候道:“不错。”
  蒲星道:“阁下既已见到文幽兰,何须再来询问在下?”
  胜刚候道:“这个……哼,你少跟胜某耍花招,到底说是不说?”
  罗天府铁骑八卫,焉能容许胜刚候对府主这般无礼。
  脾性最躁的童天豪一声暴叱,挥掌就向胜刚候的衣领抓去。
  胜刚候名列四魔,一身功力真也不凡,他不必回顾瞧看,随手抽出一双竹筷,反臂急点而出。
  他的背后似乎生有双目,竹筷所指正是童天豪的脉门要害。
  童天豪哼了一声,手腕一翻,避开竹筷,食中二指一骈,敲向了胜刚候的关节。
  胜刚候竹筷一吞一吐,去势如矢,戳向童天豪的掌心。
  他们指筷之间,已连续互换七招,招招精奥,式式玄奥,使一旁瞧着之人,都为之惊奇不已。
  其实胜刚候只是反臂盲目出招,童天豪纵能打个平手,也是输了一筹,因此,蒲星摆摆手道:“天豪下去。胜大侠是名列四魔的高人,你怎能是他的对手?”
  童天豪应了一声:“属下遵命”,便收招退回原先的座位。
  小秋撇撇嘴道:“四魔的名头吓不倒人,耍耍筷子算哪门子好汉。”
  胜刚候道:“姑娘别看轻这双筷子,要杀人可方便得很?”
  小秋故作惊诧道:“当真么?我倒是有点不相信!”
  她说话之际,忽然食中二指一竖,向胜刚候手中的竹筷横劈过去。
  胜刚候嘿了一声道:“姑娘的玉手如此之嫩,碰伤了可不是好玩的!”
  这位以西楚霸王自诩的一代英豪,自然不会将小秋放在心上,他双筷迅速由横变直,戳向小秋的掌心,尽管出招快捷无比,口中还在不停的以言语嘲谑。
  可是他语音未落,忽然面色大变,感到小秋那细细玉指,实在像一柄无坚不摧的钢刀,他这双竹筷固然难以承受,纵然取出他的“如意金筋蛟鞭”,也不见得能承当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他后悔不该过于轻敌,如若栽在一个女娃儿的手里,他真个无颜见江东父老的了。
  一声暴喝,胜刚候须眉俱张,他于刹之间,将全身功力集于竹筷之上,迎着小秋嫩葱般的玉指,硬碰硬做全力的一击。
  咔嚓一声脆响,竹筷齐腰中断,噗噗两声,断筷像两支劲矢,竟分插进他的双肩。
  一招相接,胜负立判,胜刚候栽了,而且栽得十分之惨。
  他痛得脸色发白,却没有哼出一声,只是呆了一呆,忽然长身而起,道:
  “原来姑娘也习会了鬼刀!很好,希望江湖之上,咱们能有再见之日。”
  语音甫落,他那庞大的身形已像巧燕般穿窗而出。
  蒲星目注胜刚候的背影,口齿微动,欲言又止,直待对方消失不见,他才发出一声叹息。
  小秋一怔,道:“府主,我不该伤他吗?”
  蒲星道:“我不是怪你,此人既存心向咱们讨野火,伤不伤他都是一样。”
  小秋道:“那你是……想念文幽兰了?”
  蒲星长长一吁道:“文幽兰遇人不淑,遭遇十分可悲。”
  小秋愕然道:“她嫁了,谁?”
  蒲星道:“唐幼煌的爱徒诸葛荣,也是获得止境真解绝学真传之人。
  “好啦!咱们不要说这些了,龙七去招呼他们一下,咱们还可以再赶一程。”
  龙七也是铁骑八卫之一,他们是府主的贴身侍卫,也担任府主与各队之间的联络。
  待月上柳梢之时,他们赶到通县以南的海家湾,这里是京道上的一个大镇,罗天府门下就在此地歇了下来。
  晚餐后,小秋在蒲星的房中闲聊,她提起桌上的茶壶,准备替蒲星斟上一杯。
  茶壶之下,忽然发现一个折叠整齐的信笺儿,小秋一怔:“府主,你瞧。”
  蒲星取过笺儿,只见上面写着“本晚三更请至燕云岭山神庙一叙。”
  没有上下款,不知是何人所留,由那细秀的笔迹猜想,留字者可能是个女人。
  她是谁?在蒲星的交往之中,只有令狐香、白娥、文幽兰三个女人,令狐香、白娥可以直接来客栈找他,那么这留字之人,八成是文幽兰了。
  与文幽兰的一段孽缘,他感到十分后悔,不管她如何遇人不淑,在礼教上,那段情是自丧道德而遭物议的。
  一旁的小秋,也瞧到信笺儿上的字句,小秋儿樱唇一撅道:
  “咱们这里不能来么?为什么要神神兮兮的。”
  蒲星苦涩一笑道:“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吧!”
  小秋道:“你知道她是谁了?”
  蒲星道:“我想她可能是文幽兰。”
  小秋道:“文幽兰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有什么……”
  蒲星道:“不要这样说,小秋,一个人难免有一些不愿告人之事的。”
  小秋道:“那么……我跟你去。”
  蒲星道:“这个……咳,小秋,你不听我的话了!”
  小秋道:“我那里不听你的话了?只是……只是……”
  蒲星抓着她的玉手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如果她有什么重要消息,而又不愿第三者知道,你一跟去岂不十分不便。”
  小秋撅着嘴道:“人心难测,我只是替你担心罢了?”
  蒲星说道:“放心吧!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小秋道:“我等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一过,我就带人去找你。”
  蒲星道:“好的。”
  燕云岭是在通县以西,海家湾的西北。在最高的一座岭上耸立着一座山神庙,四周浓荫环绕,景色倒还不俗。
  蒲星欲拾级登山之际,一股劲风忽然向他迎面奔来。
  他绝未想到此地会有人对他出手暗袭,但他反应之快,似非常人可及。
  他没有闪避,也来不及取用兵刀,只是身形猛地向后一仰,衣袖同时向前拂了出去。
  啪的一声,五支透骨针被衣袖拂得倒飞而回,一阵断枝落叶之声,由丈外树林中传出。
  他立好身形,也顺手摘下天罗刀,面向发射暗器之处冷哼了一声道:
  “出来吧!朋友,阁下偷袭的功夫很高。何不让蒲某再领教一下别的!”
  他语音甫落,树林中果然有人出来了,他瞧到那发射暗器之人不由神色一呆。
  那是五个身着紫衣的少女,年龄均在十八九岁之间,她们每人提着一条软鞭,并排向他迎面走来。
  在身前八尺之处,她们停止了前进,右首的紫衣少女道:
  “你想领教什么?说吧!”
  蒲星不意偷袭之人是几个如此年轻的少女,说出话来又是这般狂傲,但少女无知,胜之不武,强抑怒火,遂淡淡一笑道:“咱们似乎素昧平生?”
  “好说。”
  “哦,难道你们认识在下?”
  “鬼刀传人天下驰名,只是阁下不认识咱姐妹罢了。”
  “那是说,贤姐妹是存心架梁子了?”
  “也可以这么说
  “贤姐妹是那一门派的高人?”
  “等你胜了咱们再告诉你不迟。”
  “好,贤姐妹划下道来吧。”
  “咱们姐妹的习惯是五人联手,阁下小心了!”
  话音一落,五条娇小的身影,立时在他的四周游走起来。
  她们穿的全是紫衣,身法又十分快捷,一经游走,就令人有着迷离扑朔之感。
  到后来愈转愈快,只见紫云弥漫,烟尘滚滚,如非衣袂破风之声,谁也不会想到那滚滚烟尘之中,竟是几个千娇百媚的女郎。
  忽然那紫云之中响起一声娇叱,五条软鞭一起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第一招就是指向天容、神封、精促、白海、中渎等五大穴道,来势之急,有如电掣星飞。
  这些穴道由底至顶,几乎遍布全身,如若一招之中,攻击如此众多而散布全身的穴道,不仅武林罕见,实在使人防不胜防。
  那帮紫衣少女,偏偏是如此的刁钻,她们每一次都是五鞭齐施,每一次都是攻向蒲星全身的关节要害。
  此时斗场之上,罡风鼓荡,娇叱连连,双方的搏斗似乎惨烈无比。
  其实紫衣少女一连攻了三十几招,蒲星连一招也没有还击,五条攻势凌厉的软鞭,只是在白费气力罢了。
  争强好胜,原是习武之人的通病,兼且羞刀难入鞘,这帮紫衣少女,只得以压箱底的能耐作孤注一掷了。
  于是,她们故技重施,再度以淬毒透骨针向蒲星做最后一击。
  透骨针飞舞,八方攒射,蒲星功力虽高,要躲避如此多的暗器却也大为不易!
  一声高亢入云的清啸,他像巨鹤腾空般,由包围圈中脱颖而出,只见蓝衫一闪,已然卓立三丈以外。
  现在她们才知道这位鬼刀传人果然高深如海,纵然再斗百招,也不过班门弄斧,自取其辱而已。
  蒲星收刀入鞘,道:“姑娘们如此对付赴约之人,似乎有失待客之礼。”
  为首的那名少女道:“咱们高攀不上,约你的另有其人。”
  另一紫衣少女道:“别跟他啰嗦了,姐姐叫他上去就是。”
  蒲星冷笑一声道:“多承指教。”
  他不再理会这帮少女,立即放步奔上岭上,果然有一座山神庙宇,在苍松翠柏之间矗立着,但他的目光却被一株古松吸引过去。
  古松虬枝舒展,高耸入云,显是一颗罕见的千年神物,但吸引蒲星目光的,并不是这株古松,而是古松之下,一个俏丽动人的背影。
  她坐在一个供人休息的石凳之上,半托香腮,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蒲星的脚步声,似乎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注重。
  夜风轻狂的拂着她娇红的衣衫,吻着她柔软的秀发,她像一尊美丽的塑像,坐姿始终没有改变一下。
  蒲星此时离古松约莫五丈不到,月色虽然不甚明朗,以他那身精湛的内功,对她俏丽背影,依然瞧得十分明白。
  她不是圣心玉女文幽兰,也不是毒绿蚁白娥,至于已变成他大嫂的令狐香,更不必如此神秘了。
  他想不出是怎样开罪这位红衣女郎的,也许她是二帮四派的门下吧!
  他思忖未完,紫衣女郎忽然咳了一声道:“少侠别来无恙?还认得小妹么?”
  蒲星感到眼前一亮,瞧着转过身来的红衣女郎,呆了一呆,说道:
  “原来是黄瑛姑娘……”
  她正是红蝙蝠黄瑛。
  所谓黄毛丫头十八变,两年不到的时光,黄瑛更成熟,更美丽了。
  她那绝世的风姿,像一株瑶台仙草,出水红莲,纵然用尽赞美的词句,只怕也难以形容她的艳丽。
  她立起身形,微微一笑道:“少侠能够移玉前来,小妹感到非常荣幸……”
  蒲星收回目光,淡淡道:“承蒙姑娘宠召,在下怎敢不来,不过……”
  黄瑛道:“对不起,少侠,为了证实小妹的猜想,不得不使五名小婢作一次大胆的试验。”
  蒲星一愣道:“什么猜想?”
  黄瑛道:“江湖之上,以鬼刀传人为杀人不眨眼的凶煞恶魔,小妹却希望眼见为实。”
  蒲星一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下纵非鬼刀传人,江湖上又焉有容身之地!”
  黄瑛道:“也许这只是一场可怕的误会,来,少侠,咱们坐下谈谈”
  蒲星冷冷道:“姑娘是代表令师铁血帮主?”
  黄瑛道:“不。”
  蒲星道:“姑娘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黄瑛幽幽一叹,道:“小侠既与小师妹有婚嫁之约,难道就不能将黄瑛当做朋友么?”
  蒲星一怔道:“你见到白娥了?她人呢?”
  黄瑛道:“小妹约见少侠,自然要将小师妹之事与少侠作一恳谈,庙中备有茶点,请随我来。”
  庙中另有七名紫衣少女,装扮与适才相斗的少女一般模样,不同的只是兵刃而已,这些姑娘一律背负长剑,而且身手矫捷,英华内蕴,较使用软鞭的五名少女,功力似乎还要高明几分。
  蒲星自然不会将她们放在心上,昂首阔步,径向殿内从容走去。
  殿中设有一张八仙方桌,上设几色精致的茶点,黄瑛肃客入座,由一名紫衣少女为他们斟上两杯香茗。
  黄瑛美目顾盼,向蒲星瞥了一眼道:“百弼庄承蒙援手,小妹感激不尽……”
  蒲星淡淡道:“姑娘说的该不是违心之论吧!”
  黄瑛道:“少侠是对小妹改投铁血帮门下而有所不谅了?”
  蒲星冷冷道:“在下与百弼庄风马牛不相及,管不到那档子闲事,何况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在姑娘的立场来说,背师别投,无可厚非,但就事论事,在下对姑娘那句感激之言,不能不有所怀疑。”
  黄瑛道:“少侠误会了,小妹改投铁血门下,系遵奉师命而为。”
  蒲星闻言一怔,他想不到黄瑛师兄妹背师别投,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内幕,不论白彦虎在何等情形之下而令他的门下改投铁血帮,但黄瑛既奉师命而为,自然不必担当背师别投的罪名,那么他适才讽刺之言,岂不枉作小人了。
  于是他改容一揖道:“在下出言无状,请姑娘多多包涵。”
  黄瑛微微一笑道:“我没有怪你,少侠,快坐下,我还有重要的讯息要告诉你。”
  蒲星坐下说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黄瑛取出一个小包交给蒲星道:“这个少侠可曾见过?”
  蒲星接过一瞧,不觉面色大变。
  那是一方丝帕包着一块金牌,牌上铸有字迹,但绝非中原文字。
  丝帕一角,织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绿蚁,不必细瞧,一望而知系白娥所有之物。
  “黄姑娘,这……”
  “不要着急!少侠!小师妹她……”
  “说吧!黄姑娘,白娥是遭到了意外?”
  黄瑛略作沉思,然后幽幽一叹,说道:“在草桥镇红螺山中,小妹碰到诸葛师兄……”
  蒲星哼一声道:“小贼挟持白娥,准是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黄瑛道:“所幸小妹及时赶到,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蒲星道:“姑娘既救了白娥,她怎能又遭到意外?”
  黄瑛道:“小妹引开诸葛师兄,再到相约之处与小师妹会合,但找遍方圆数十里,只捡到一方丝巾及那块金牌。”
  蒲星道:“姑娘拾到丝巾之处,可曾发现打斗之迹象。”
  黄瑛一叹道:“师妹的两名婢女尽皆陈尸该地,打斗之惨烈就可想而知了。”
  蒲星道:“那行凶之人,必与这块金牌有关的了,姑娘是否知道这金牌的来历呢?”
  黄瑛道:“金牌上铸藏文,小师妹可能被宝光寺的番僧所掳,少侠如欲前往拯救,小妹愿相助一臂之力。”
  蒲星道:“谢谢姑娘,在下如若不死,八月中旬必会往宝光寺一行。”
  黄瑛愕然道:“少侠可知宝光寺的所在?”
  蒲星道:“黄教名寺,一问可知。”
  黄瑛道:“宝光寺是密宗圣地,位于西康横断山脉舒尔岭拉库束麓,该地山岭绵亘,林莽处处,行走十分不易……”
  蒲星道:“在下知道前往宝光寺迢迢千里,利在速行,但在下必须先去八达岭,宝光寺之行不得不稍延时日
  黄瑛神情黯然,半晌,才叹息一声道:“小师妹是你未来的妻子,救人如救火,你与八达岭纵有杀父之仇,也应该分个缓急轻重!”
  蒲星沉思半晌,终于瞿然道:“姑娘觉得是,但是,西南蛮荒之地,在下路径不熟。”
  黄瑛道:“不要紧,小妹有一婢女,正是该地夷民,只要少侠决定行期,小妹奉陪就是。”
  蒲星道:“在下还须略作交代,咱们明晨仍在此地会合,姑娘如若同意,在下想先行告辞。”
  黄瑛道:“好的,少侠请。”
  翌晨,蒲星领着小秋及铁骑八卫与黄瑛会合,罗天府门下其余各队,仍回罗天洞府等待候命。
  第十八章:双邪改任哼哈将
  二十三骑骏马,驰骋于京卞道上。
  它像飘风,像惊雷,具有震憾人心,扣人心弦的无比力道。
  草桥镇一夕惊魂,鬼刀传人之名早已不胫而走。
  二帮四派的门下尸骨未寒,创痛犹新,这位满手血腥的煞星,居然再度出现江湖!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铁血帮主的爱徒,竟然与鬼刀传人血煞魔星联骑千里,神态之亲密,几乎欢若家人,难道那领袖武林的唐幼煌,已输诚纳款,甘为虎伥!
  不管怎样,血债必须血还,在鬼刀之下丧生者的亲人师友,正在奔走呼号,冀图一逞。
  于是整个江湖暗潮汹涌,呈现一种空前未有的动荡局面。
  只要是习武之人,不论他具有何等身份,没有一个不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自然,被江湖同道目为煞星,视作魔头的血煞魔君蒲星,对当前处境绝不会毫无所觉,他不在乎与武林为敌,却不得不对红蝙蝠黄瑛心存顾忌。
  这天的凌晨,他们二十三骑正由清苑向望都进发,走在先头的是四名铁卫,蒲星黄瑛小秋领着十二紫衣婢女居中,最后又是四名铁卫。
  经过一阵急驰,他们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小秋忽轻咳一声道:“府主……”
  蒲星道:“什么事?”
  小秋道:“咱们陷入荆刺棘途,四面楚歌之中了。”
  蒲星道:“不错。”
  小秋道:“咱们的力量似乎单薄了一点,最好能将剑刀杀三组一齐调来。”
  蒲星道:“不必。”
  语音一顿,回顾红蝙蝠黄瑛道:“黄姑娘,在下有几句不当之言,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黄瑛道:“少侠不需客套,有话尽说不妨。”
  蒲星道:“蒲某是众矢之的。武林各派欲得而甘心之人……”
  黄瑛道:“我知道。”
  蒲星道:“那么蒲某对姑娘有一项请求。”
  黄瑛道:“说吧,少侠,只要黄瑛力所能及,决不会让你失望。”
  蒲星道:“在下请姑娘立即返回八达岭……”
  黄瑛愕然道:“为什么?”
  蒲星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下不能让姑娘遭受无谓的拖累。”
  黄瑛面色一正道:“武林儿女,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少侠将黄瑛当作贪生怕死之人了!”
  蒲星道:“姑娘盛情可感,但你忽略了一项事实。”
  黄瑛道:“什么事实?”
  蒲星道:“令师领袖群伦,铁血帮是当代白道中万人敬仰的名门正派……”
  黄瑛道:“这有什么要紧?”
  蒲星道:“自然要紧了,第一姑娘与魔道交往,对令师盛名将是一种绝大的讥讽!其次。
  “当咱们遭攻击之时,必然是一个十分险恶的场面,如若姑娘受到毫发之伤,蒲某百死也难塞其责?”
  黄瑛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就不必担心了。”
  蒲星道:“怎么说?”
  黄瑛道:“小妹出门之时,家师曾许我便宜行事…”
  蒲星道:“包括有损令师的盛名之事?”
  黄瑛道:“不错,你可是有点怀疑?”
  蒲星道:“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走在黄瑛身后的一后背剑少女马雪珍,是十二女婢的首脑人物,她忽然撇撇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咱们姑娘……”
  黄瑛回头低叱道:“谁要你多话?”
  马雪珍螓首一垂,“是,小婢不说就是。”
  黄瑛再向蒲星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说的可是句句实言,其他的你更不必担忧了,当今之世,除了你罗天府主,纵然在百万军中,咱们也能来去自如。”
  蒲星长长一吁道:“姑娘如此坚持,蒲某倒无话可说了。”
  蒲星话音甫落,八大铁卫之一的武重耳忽然拨转马头,哗刺刺奔回道:
  “禀府主,前途有警!”
  蒲星点首道:“知道了。”
  待武重耳返回队伍,黄瑛道:“少侠,让我打打头阵,好吗?”
  蒲星心知黄瑛要表现一下她的功力,遂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若非万不得已,不可赶尽杀绝。”
  黄瑛道:“我知道。”纤掌一提马缰,径率紫衣十二婢,向前飞骑急驰。
  驰出两箭之地,只见眼前的官道左倚唯山,右临绝涧,好一个险恶的听在!
  此时官道之上,摆满了鹿角拒马,二十名怀抱着子午慑魂钉筒的大汉,隐于拒马之后。
  险道右前方是一片怪石嶙峋荒草没胫的山坡,三十余名武林高手,正在那儿严阵以待。
  黄瑛勒住马缰,向山坡之上招呼道:“黄瑛在此,那位前来答话?”
  一名身着灰衣的老者趋至官道之侧,道:“原来是黄瑛姑娘,请问有何指教?”
  黄瑛向那位老者一瞥,可见一个身材瘦长,两腮无肉的老人,单看他那副长相,就可断定他是一个心性狭厌、刚愎自用之人。
  黄瑛跃下坐骑,裣衽一礼道:“前辈可是终南神笔陈大侠陈泰了?”
  陈泰道:“不敢当,老朽正是。”
  黄瑛道:“这拦路拒马是前辈设置的么?”
  陈泰道:“不错。”
  黄瑛道:“此地是卞京道,每日都有不少过往的行人,前辈既不是官府,又不是要买路钱的山大王,为什么要设置拒马,阻碍行人?”
  陈泰道:“姑娘责备的是,不过老朽所为,是出于公众之意。”
  黄瑛哦了一声道:“前辈能否加以说明?”
  陈泰道:“天下武林同道,现已齐集中原,老朽奉命把守头关,不得不尽力而为。”
  黄瑛哼了一声道:“前辈是奉何人之令?
  “把守头关是为了对付晚辈?”
  陈泰面色一整,道:“鬼刀传人肆虐武林,名门各派无不同声招讨。
  “姑娘竟然包庇魔道,正邪不分,实在使天下同道失望!”
  黄瑛冷冷道:“前辈根据什么如此武断?”
  陈泰道:“剑门三绝陈尸泰安,二帮四派血染草桥,小魔行凶之事,可说天下皆知。”
  黄瑛道:“剑门三绝罪恶如山,蒲少侠仗义解救‘文武镖局’之危,怎能谓之行凶?再说草桥之役吧!
  “二帮四派以众凌寡,已然违背江湖道义,前辈如若易地而处,难道你会任人宰割?”
  陈泰面色一变道:“围歼鬼刀传人,是由令师派玄灵院主负责主持,依老朽良言相劝,姑娘千万不可自误前程?”
  黄瑛淡淡道:“晚辈师门之事,不必前辈关怀。”
  陈泰道:“姑娘是立意背叛师门,沦入魔道的了?”
  黄瑛一叹道:“前辈怀有偏见,难免魔由心生,一代高人尚且如此,无怪要天下大乱了!”
  陈泰勃然大怒道:“姑娘如此执迷不悟,老朽只好代替令师清理门户了!”
  黄瑛道:“如若战端一启,今后江湖,将难有安宁之日,兵凶战危,还请前辈三思!”
  陈泰道:“你敢教训老夫?”
  黄瑛道:“不敢,晚辈说的是实情。”
  陈泰道:“天下武林同道,均与鬼刀传人血煞魔君势不两立,姑娘如能及时回头,老夫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黄瑛一叹道:“苦口婆心,难劝顽石点头,前辈有什么绝招,晚辈接着就是。”
  陈泰道:“姑娘入魔已深,看来老夫只好废了你,再向唐大侠请罪了。”
  语音一落,反手摘下一双金笔,道:“请。”
  陈泰身后忽然奔来一名年约四旬的大汉道:“杀鸡焉用牛刀,师叔将这一仗让给侄儿吧。”
  此人是终南掌门柳吟云的二弟子孙怀玉,在终南二代弟子之中,除了大师兄金鸣飞,就以他最为突出,陈泰原本不屑与后辈动手,孙怀玉主动请缨,当然再好不过。
  此时,黄瑛身后也同时跃出两名紫衣女郎,一名是七位剑女中的第三位,芳名凌玉云,另一个是五位鞭女中的第二名,芳名逄雪。
  黄瑛向两名请战的婢女瞥了一眠道:“由逄雪应战,玉云替她瞧着点儿。”
  逄雪道:“小婢遵命。”
  她解下鞭,向怀抱长剑的孙怀玉道:“孙大侠请赐招。”
  孙怀玉道:“姑娘请。”
  逄雪不再客套,右臂一挺,劲达鞭梢,软鞭以怒龙出海之势猛向孙怀玉当胸点到。
  所谓行家出手,便知有没有,逄雪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竟能劲达鞭梢,将一条软鞭挺得笔直,内力之强,纵是当代名震武林的高手也不遑多让。
  孙好王瞧到对方具有如此深厚功力,自然不敢丝毫大意,左手剑诀一领眼神,翻腕削向逄雪的脉门。
  逄雪玉腕微沉,软鞭去势忽然一变,鞭梢挟着劲风,奔向孙怀玉的喉结大穴。
  孙怀玉道:“好功力!”左掌斜拍,长剑回带,避招还击,果然不愧为名门高弟。
  他们一搭上手,眨眼就是十余招,双方各抢先机,但谁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一旁观战的凌玉云已然不耐,向着斗场娇叱道:“怎么啦?九妹,早点打发了事,还蘑菇些什么!”
  此时逄雪软鞭正缠向孙怀玉的长剑,招至半途,她忽然改缠为抽,只见无数鞭影,挟着重如山岳的压力,向孙怀玉当头罩了下来。
  孙怀玉久走江湖,会过不少善于使鞭的高手,但从未见到软鞭中途改招,会具有如此吓人的威势。
  他吓得心胆俱寒,弹身就向一侧逃窜,但身影还未窜出,右肩已传来一阵剧痛。
  终南山的杰出弟子,竟被紫衣婢女一鞭碎肩,还不仅骇人听闻,也是终南门下的大辱奇耻,陈泰身为师叔,这一鞭之仇他焉能不报!
  “当”的一声脆响,他再度撤出他仗以成名的金笔。
  “嘿嘿……这小娘们好辣!陈大侠别忙,先让咱们兄弟逗个乐子。”
  另一沙哑的嗓门接口,道:“不错,辣才够劲,咱们‘化日双邪’爱的就是这儿调调儿。”
  “化日双邪”,人如其名,确实是江湖道上的两个邪门人物,名头之响,纵然是五美四魔也难以望其项背。
  天下之事,有时就是这么怪得出奇,蒲星一腔热血、满脑子忠义,却变成四海难容,人人欲得而甘心之人。
  化日双邪,视人命如戏,丧生在他们魔爪下的两道人士真个是如恒河沙数。
  而且,他们征逐渔色,花街柳巷,经常一掷千金,唯一稍有人性的是不打良家妇女的主意,也许由于这一行之善,而博得黑白两道的赞誉与同情。
  现在他们居然身为终南一派的上宾,参与围歼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的庞大行列,可见江湖道上的是非实在难以分个明白。
  此时这两位邪神一出面,果然震惊全场,除了他们那一唱一和的邪恶笑声,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
  双邪的长相也怪异无比,两具臃肿矮胖的身躯,顶着两个圆锥形的怪头,整个五官都挤在尖头的底部,一张血盆大口占了五官面积的一半。
  别看他们长相不济,一身功力确也惊人,脚下挪移之间,便到达逄雪的身前。
  嘿的一声,老大苏辛木的五只枯爪已抓向逄雪的酥肩,来势之急,恍如电光石火一般。
  逄雪大吃一惊,脚下点足倒纵,双臂同时急挥,两支淬毒透骨针,一条贯足内力的软鞭,一起向苏辛木攻击。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苏辛木说甚么也难以逃过软鞭、毒针的攻击的。
  吧的一声巨响,软鞭果然击在苏辛木的肩头之上,同时噗噗两声,两枚毒针也击中他的胸前。
  逄雪方自一喜,忽然嘶的一阵裂帛之声,她的紫衣竟被苏辛木一把抓落,另一只手正向她的酥胸摸去。
  这一惊真个非同小可,逄雪忍不住尖叫一声,一颗芳心几乎吓得由口腔跳了出来。
  所幸还能临危不乱,突然一个翻滚,总算以毫厘之差,逃过苏辛木的魔掌。
  但一个小姑独处的少女,被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中一把抓落外衣,那份尴尬之情就不必说了。
  她恨得双目喷火,苏辛木却不愿就到此罢休,一阵得意的呀呀狂笑,他又跟踪扑了过来。
  化日双邪功力已臻绝顶,更练成一种刀枪不入的域外奇功“莽牛真气”,碰到如此一个邪神,无怪逄雪要一败涂地了。
  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目中露出一片怯惧之色,这不是她贪生怕死,却较死亡的恐惧更甚几分。
  但恐惧并不能解决问题,江湖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所在,因此,她再向百宝囊中抓出一把透骨毒针,意欲毁掉对方的招子,拼他一个同归于尽。
  她神情凄厉的模样,在苏辛木的眼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于是他纵声狂笑着,魔爪挥舞之间,再向她的亵衣抓去。
  他浑身刀枪难入,功力又较逄雪高出很多,这时全力一抓,她那身迷人的娇红亵衣,还能不应手而落。
  忽然他感到红光耀眼,一片精芒向他当胸撞来。
  是谁这么不知死活,敢向化日双邪贸然出手?
  一声冷哼,抡掌向那片精芒猛抓。
  他在打着如意算盘,先毁去助拳的,不怕煮熟的鸭子会飞出手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感到一阵椎心蚀骨的剧痛,同时被一股重如山岳的压力,撞得他倒退数步。
  这一意外的挫折,使他大吃一惊,他想不到这般年轻的女娃儿会有如此的惊人功力。
  因为他的手臂中了一剑,虽然皮毛无损,臂骨却受了重伤,这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名震字内的化日双邪,会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里!
  稳住身形,再举目一瞥,才发现身前立着一个衣红如火,粉面含嗔的美丽姑娘,她不正是铁血帮主的爱徒,红蝙蝠黄瑛?
  化日双邪一向是六亲不认,纵然是唐幼煌亲临,这一剑之仇,他也得捞回本来,苏氏兄弟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大吼一声,正待挥掌进击,却被老二苏铁木叫住。道:
  “别忙,老大,你先歇歇,这一场该我了。”
  苏辛木臂痛欲裂。实在有歇息一阵的必要,便怒容满面的一哼道:
  “让给你可以,你可得交给我一个大活人!”
  苏铁木道:“放心吧!老大,包在我身上就是。”
  此人说话之际。目光始终在黄瑛身上打转,丑怪的面额之上,是一片令人恶心的邪恶之色。
  他以不急不徐的步伐,缓缓逼向黄瑛,全身骨节像炒豆一般在发着连续不断的轻响。
  紧随黄瑛身后的马雪珍道:“姑娘!先让小婢抵挡一阵……”
  黄瑛道:“不必。”
  一面接道:“想不到咱们首次打硬仗就碰到两个老怪物,记住,如若发生混战,决不可单人应战。”
  马雪珍说道:“姑娘放心,小婢理会得。”
  待马雪珍退出战圈,苏铁木已够上五尺远近距离,黄瑛一声娇叱,挺剑向二邪的面门急刺过去。
  这一剑势如天花化雨,银虹万点,罩向对方全身的穴道,威势之强,堪称武林罕见。
  苏铁木固然不畏刀剑,但对这招惊涛骇浪般的剑势,仍然不敢硬接。
  最使他震骇的,是瞧不出那一剑势是幻影,那一剑式是实招,空负一身绝学,仍被迫得连退数步。
  黄瑛得理不饶人,一招走空,跟踪急进,娇躯化作虹影,绕着二邪猛攻痛击。
  二邪纵横江湖数十年,几曾遇到如此狼狈之事,立时凶性大发,须发俱张,双爪横砍直劈,向剑芒空隙之间展开强烈的反击,每出一招,必然罡风急涌,带起窒人的气流,黄瑛剑术虽高,使尽“止境真解”上的绝艺,却依然对他无可奈何。
  他们这交上手,真个风雷俱发,斗得凶险无比,双方观战之人,全都为他们暗捏把冷汗。
  大邪苏辛木经过一阵调息,手臂的痛楚已大为减轻。
  他似乎仍未忘情于逄雪,仰天一声长啸,迳向紫衣十二婢扑去。
  终南神笔陈泰,也举手向后一招,率领数十名门下抢攻下去,他是骑虎难下,只好将黄瑛一行收拾下来再说。
  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展开了,紫衣十二婢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们是分作两起,分别卷入人潮。
  七名剑婢以马雪珍为首,摆的是“七星璇玑剑阵”。
  五名使鞭的以施佳佳为首,布置的是“五行地网鞭阵”。
  她们久经训练,对运阵合击之木,配合得天衣无缝。
  形势上虽然处于劣势,一时间倒还有惊无险。
  不过,纵观整个战局,前途实在未可乐观,先说黄瑛吧!
  她无法胜过二邪,时间一久,难免真力不济而落了下风。
  “七星璇玑剑阵”由陈泰领着十几名门下进攻,但马雪珍严守天枢,指挥若定,六剑有攻有守,使终南门下无法越雷池半步。
  形势严重的是“五行地网鞭阵”,施佳佳、逄雪、庄秋娥、燕子云、狄白萍这五名紫衣女婢,对软鞭已有极深造诣,再配合五行生克的变化,远攻近打,交互支援,威力较各自为战,自不可同日而语。
  但她们碰到一个刀枪不入的邪神,软鞭暗器根本伤他不得,在大邪神横冲直撞之下,“五行地网鞭阵”几乎弄得溃不成军。
  这位名震武林的邪神,当真邪得可以,他狂呼酣战,亡命冲击,目标所指,只是对准了逄雪,这倒给予其他少女不少方便。
  但施佳佳等四名少女为保护逄雪,就无法发挥鞭阵的威力,经苏辛本几度冲杀,连鞭阵的形态也难以保持完整了。
  现在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庄秋娥的软鞭被大邪神所夺,狄白萍的左肩挨了一抓,燕子云的右腿被鞭梢扫得血肉狼藉。
  鞭阵五女半数受伤,合击之势,自然无法再行联手了。
  苏辛木发着刺耳的笑声,魔抓挥舞,仍在追奔逐北。
  最后他以夺自庄白娥的软鞭,将施佳佳抽得连续几个翻滚,然后返身一跃,扣着逄雪的脉门。
  鞭阵彻底失败了,而且失败得何此之惨。
  苏辛木丢掉软鞭,仰天一阵狂笑道:“老夫平日千金买笑,为的是要娘儿们心甘情愿,今日可是你撩拨老夫,嘿嘿……这可怪老夫不得……”
  笑声未歇,他忽然弹身而起,带着逄雪娇小的身躯,向山区狂驰而去。
  但他那窜起的身形猛的向下一栽,就像是高楼失足一般,四脚朝天摔了下来。
  此人究竟不愧为一代邪神,奇变陡生,他仍能临危不乱,腰部轻轻一折,双脚已稳稳踏落地面。
  不过,在如此情形之下,他不得不放开逄雪,这位时运不济的小姑娘,已二次险堪堪葬送在虎口之中了。
  自然,适才的景象绝非偶然,以大邪神苏辛木那身惊世骇俗的功力,不可能忽然之间一头栽落的,于是,大邪神及鞭阵五女一起举目向前面瞧去。
  “啊……”
  五女目光所及,禁不住发出一片欢呼,大邪神苏辛木却目射凶光,现出一般恶狠狠的神色。
  原来两丈外的一块大石之后,走出一双秀美绝伦的少年男女。
  他们的身后,跟随着八名怀抱长刀的彪形大汉。
  苏辛木适才那一栽,必然是栽在这双少年男女的手中,能够使这位邪神栽一个跟头,他们自然不是等闲的人物。
  一声暴吼,苏辛木从后迎了上去,道:“是谁敢暗算老大?说。”
  “是我,蒲星,是怎样阁下划下道来就是。
  如此凶巴巴的,那里还像一个前辈高人!”
  “你是鬼刀传人?血煞魔君蒲星?”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应该修正一下,在下是‘罗天府’的传人,也是当代的罗天府主。”
  苏辛木面色一变,良久,忽然哈哈一阵狂笑道:“老夫见过不少善于吹嘘之人,算来算去,还是以阁下最为出色。”
  蒲星道:“当真么?尊驾凭什么断定在下是大吹法螺。”
  苏辛木道:“罗天府于两百年前崛起江湖,府主地藏先生玉雕翎博古通今,以一身盖世神功,在武林中博得宇内第一高人与无敌门派的盛誉,可惜该派像流星一样的短促。
  前后不足五十年,便销声匿迹,永绝江湖,老夫尚且是听于老辈的传说,你小子是那门子的罗天府主。”
  蒲星淡该道:“蒲某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要尊驾相信。”
  苏辛木道:“不管你是谁,老夫要跟你作一次交易。”
  蒲星哦了一声道:“又是交易!尊驾八成是要在下的鬼刀吧?
  “你先别忙,在下还有一点交代。”
  话音一顿,回顾小秋一眼道:“你去替黄姑娘掠阵。
  “八卫去收拾那边的残局,记住,首恶宜诛,余众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小秋及八铁卫同时躬身道:“遵命。”
  人影连闪,去势若风,分别向二邪神苏铁木及终南门下扑去。
  大邪神向小秋、八铁卫那急如闪电的身法瞥了一眼道:
  “好身法,阁下这位冒牌府主,还算不太离谱。”
  蒲星道:“多承夸奖,尊驾的交易还要不要谈上一谈?”
  大邪神冷冷一哼道:“自然要谈了,难道凭他们那点庄稼把式就能吓唬老夫不成!”
  蒲星道:“那就说吧!在下正洗耳恭听。”
  大邪神道:“当今之世,任他何等之人,都不敢违抗老夫兄弟,你信是不信?”
  蒲星道:“化日双邪凶名素著,尊驾之言,果然有一二分可以相信之处。”
  大邪神怒哼一声道:“甚么。有一二分可以相信?”
  蒲星道:“这有什么要紧,尊驾不是要谈交易么?
  “谈交易何必扯些无关紧要之言!”
  大邪神道:“无关紧要之言?哼!难道你就不知道四海虽大,你阁下却很难找到容身之处?
  “老夫不妨明白告诉你,当今之世,除非老夫支持你,否则你就会陷入步步荆棘,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蒲星道:“在下如果将鬼刀交给尊驾,化日双邪就可以保证在下的平安了?”
  大邪神道:“不错,可是一个人的生命是何等珍贵,一把鬼刀似乎少了一点。”
  蒲星说道:“还要什么,尊驾不妨直说。”
  大邪神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你阁下今后既无须使用鬼刀,鬼刀刀法自然应该一并交给老夫,还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如想度过今后的安闲岁月,那无弦弓鞘你还留它作甚?”
  蒲星哈哈一阵狂笑道:“好主意,不过在下却有点放心不下。”
  大邪神道:“老夫言出如山,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蒲星道:“财宝动人心,尊驾如若当真拥有鬼刀及无弦弓鞘,难免有一些迷了心窍悍不畏死之人,会打尊驾的主意,凭尊兄弟俩人的身手,只怕很难应付如许众多的仇敌!”
  大邪神双目陡的一翻道:“老夫兄弟纵横武林,数十年来,还没有人胆敢对老夫兄弟说个不字!”
  蒲星道:“话是不错,但在下仍然有点不敢相信。”
  大邪神勃然震怒道:“要怎样你才相信?”
  蒲星道:“在下有两项测验的方法,尊驾只要办理一项,咱们的交易就可以成交。”
  大邪神道:“什么办法?你说?”
  蒲星道:“尊驾不是自诩武功天下无敌,没有人敢向你说个不字么?”
  大邪神道:“不错,老夫还能骗你不成?”
  蒲星道:“很好,在下的第一项方法,就是对尊驾的武功及声誉的测验。”
  大邪神不耐的道:“快说吧!老夫耐力有限。”
  蒲星道:“请尊驾于百日之内摘下唐幼煌及宇文大吉的项上人头,并令一庄、二帮、四派、五美、四魔等解散部属,退出江湖。”
  大邪神双目大张,怒叱一声道:“你小子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你认为这般人是容易对付的么?”
  蒲星冷冷一哼说道:“那是说,尊驾并非武功无敌。
  “也不是人人都不敢对你说个不字了。
  “好吧,咱们不谈这个,尊驾只要能够接下蒲星一招,咱们的交易。仍然有效。”
  大邪神面色一沉,冷冷道:“这可是你说的?”
  蒲星道:“在下名头虽然没有尊驾响亮,但出口之言永不悔改。”
  “不行,蒲大哥,你不能够这么的大意……”
  这话说的十分之急,但声如黄鹂,悦耳动听,令人有着回肠荡气的感觉。
  蒲星回头一瞥,见是红蝙蝠黄瑛,还有小秋面含轻笑,站在她的身旁,八铁卫紫衣十二婢也一个不少,遂微微一笑道:“这股人都打发了?”
  黄瑛道:“终南门下全给废了武功,只有陈泰饶上一对招子,已经放他们离去了。”
  小秋接口道:“唯一例外的是那位邪神,他兄弟情深,说甚么也不肯单独离去。”
  她说来轻松无比,但听在大邪神耳中,不啻疾雷轰顶,吓得心胆皆寒,急举目四掠,果然发现二邪神苏铁木双目紧闭,面如白纸。
  正倚在一块大石头边瞑目调息。
  大邪神知他们兄弟栽定了,不过,冲着蒲星一招定胜负之言,他还存着一丝侥幸之心。
  于是,双眉一挑故作从容的道:“你要老夫接下一招之言是否算数?”
  蒲星道:“蒲某出口言之永不更改,自然算数。”
  黄瑛道:“大哥!你不能这么大意……”
  这位姑娘对蒲星的称呼由少侠,蒲大哥,现在干脆变做大哥,越来越亲密了。
  小秋嘻嘻一笑道:“放心吧!姐姐,你大哥那一招是一座山也承受不起,不过……”
  她顿了一顿,接道:“我有一点补充的意见要请苏大侠兄弟遵守,否则不论那一招结果如何,吃亏的都是咱们。”
  大邪神道:“姑娘有什么意见?”
  小秋道:“咱们府主那一招胜不了你,自然要答允你的条件。
  “如果你落败了呢?难道你们化日双邪好意思就那么抽腿一走不成?”
  大邪神道:“依姑娘之意呢?”
  小秋道:“咱们府主的身边还少护驾二将,阁下如若不幸落败,贤昆仲就屈就本府的左右双将吧!
  “不过,阁下如自知不敌,现在马上离开,咱们也不为已甚。”
  大邪神横行一世,料不到一个年岁轻轻的少女,敢对他说出如此荒唐的言语。
  他究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知道小秋绝非恫吓之声,只是势成骑虎,他不得不以一世盛名来碰碰运气。
  于是,他答允了,接着双臂一垂,目光直视,一股骇人听闻的漩涡,在他身前涌了起来。
  一个人能够全身静止,而将护身罡气凝成如此刚劲的气流,此人功力之高,实在是武林罕见。
  黄瑛目观大邪神具有这等惊人的声势,她那娇艳若花的粉颊,显得惊悸无比。
  小秋却牵着她的玉手,道:“姐姐不必担心,咱们离开一些。”
  她们只不过刚刚退出三丈,一片夺目的绿幽幽的寒光,挟看天崩地坼之势,以惊虹初现、雷电乍鸣的神威掠过斗场。
  似乎大地陆沉,天宇已临末日一般,人们的神智,在刹那之间已全部丧失,虽然惊虹已过,雷电已息,他们仍像失魂的躯壳,在那里圆睁双目的呆立着。
  良久……
  小秋才长长一吁道:“一击之威,天地失色,小秋此生不虚,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黄瑛也回过神来,道:“他果然胜了,这到底是什么武功?
  “一招之威竟这般厉害!”
  小秋道:“这就是江湖上所称的鬼刀嘛!”
  黄瑛一叹道:“无怪鬼刀每次出现,江湖上就发生浩劫,原来果然这等吓人!”
  小秋微微一笑道:“其实这并非鬼刀,这刀的真正名字叫做‘天罗’,人们因刀泛绿幽寒光,才以讹传讹。
  “再说本府前两代出山的府主,因急于清理门户,对这招刀法,并未得其神髓,现在咱们的府主今非昔比。
  “纵然再遇到无弦弓的传人,必然可以达成前代府主未完成的夙愿。”
  黄瑛哦了一声道:“原来其中还有如许多的曲折,贵府主清理门户的对象,难道就是无弦弓的主人?”
  小秋道:“是的,但说来话长,咱们先看看府主处理武林邪神‘化日双邪’之后,再慢慢再聊。”
  她们停止了交谈,移目斗场,向大邪神苏辛木瞧去。
  那位人人都要惮忌三分的邪神,已失去了飞扬跋扈的气概,他的面目歪曲着,五官似乎都已移位,由嘴角淌下的血丝在胸前洒得点点斑斑,形状实在狼狈至极。
  最惊人的是他身后一块巨石,此时已散作十块,零落的躺了一地,每一块的刀痕平直如削,石块的大小也不相上下。
  这是蒲星适才那一招天罗刀法所留的痕迹,一招雷电交鸣,竟将巨石削成十块,此等刀法,实在是百年罕见。
  大邪神所受的只是刀风的余波而已,如果那一刀全部由他承受,他纵然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只怕也要支离破碎了。
  自然,大邪神是落败了,那么他就必须遵守先前所许下的诺言。
  此时斗场之上平静无比,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息。
  良久,大邪神举起衣袖,抹掉嘴角的血丝,目光一抬,缓缓走到已经调息醒来。
  “但像木雕泥塑般的二邪神的身前,道:“老二,老大对不起你……”
  二邪神黯然道:“不,老大,这不是你的错!”
  大邪神道:“那么你同意做罗天府的护驾二将了?”
  二邪神道:“咱们兄弟跑了几十年的江湖,见过的高人难以计数,老大你说,除了罗天府主,谁能配做咱们兄弟的主人?”
  大邪哈哈一笑道:“对,老二,咱们走。”
  他们并肩齐步,走到蒲星的身前,然后长揖到地,唱了一个肥喏道:
  “护驾二将参见府主。”
  蒲星微微一笑道:“两位的伤势不要紧吧?”
  大邪道:“承府主手下留情,属下还行,只受了一点轻伤。”
  二邪接道:“谢谢府主关怀,属下还挺得住。”
  蒲星道:“很好,古人有‘哼哈’二将,至今传为美谈,今后苏辛木为本府左护驾哼将,苏铁木为右护驾哈将,希望二位能够遵守本府门规,详细内容,以后由八铁卫之首的古恺雄告诉你们。”
  第十九章:万里寻仇血玄黄
  现在化日双邪变做罗天府的哼哈双将了,他俩互瞧一眼,然后同时躬身道:
  “谨遵示谕。”
  蒲星道:“八大铁卫开道,咱们继续进发吧!”
  这一晚。他们赶到定县安歇。晚餐后,蒲星唤来哼哈双将道:“两位请坐。”
  二将同声道:“属下不敢,府主有话但请吩咐便是。”
  这双武林邪神,当真服了蒲星了,这不仅是他们履行诺言,且是对蒲星的武功人品,由心底生出的敬意。
  护驾二将,实则是府主贴身侍卫,说明白点,也就是主仆的名分,在主人之前,做奴仆的怎敢僭越!
  基于上述理由,蒲星不便勉强,只得霁颜一笑道:
  “两位可知道二帮四派要怎样对付咱们?”
  哼将道:“就属下所知,丐帮是此次行动中实力最强的一伙,该帮四老五丐,及四袋以上的弟子几乎是倾派而出。”
  一顿接道:“听说草桥镇一战,四大门派损丧不少精锐,现在他们集结可能使用的人力,由各派掌门亲自率领,实为虽较二帮为差,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哼将续道:“听说五美四魔已投入江湖,可能还有一些黑道朋友也在打咱们的主意,令人费解的是铁血帮,他们只有红黄两旗参与行动,三院之中,也只有一个玄灵院主徐永昌老儿。”
  小秋撇撇嘴道:“既有如此众多的参加之人,铁血帮何必再浪费人力!
  “如果我猜得不错,铁血帮必然另有奇兵,咱们倒真该防着一点。”
  黄瑛叹一声道:“也许小秋妹妹说得是,我真不该跟你们一起的……”
  蒲星道:“你怎么啦?为什么忽然又后悔起来了?”
  黄瑛道:“瓜田李下,我不能不避嫌疑,如若咱们当真遭到铁血帮的暗算,小妹就算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小秋道:“不要这么说,姐姐!小妹是根据往事作那样猜忖,但绝无含沙射影,以及怀疑姐姐之心。”
  蒲星道:“瑛妹不要多心,我想小秋说的是真话。”
  然后对哼哈二将挥挥手道:“你们去歇息吧!咱们明天还得起个早。”
  二将遵命退下,蒲星再回顾黄瑛道:“瑛妹适才恶斗哈将之时,身法剑术似乎是止境真解上的武功。”
  黄瑛道:“是的,小妹是由申师伯那儿学来的,只是小妹资质鲁钝,比起诸葛师兄就差得多。”
  蒲星道:“申师伯?”
  黄瑛道:“是啊,他是我师父的师兄,怎么啦?”
  蒲星道:“哦,原来如此。没……没甚么。
  “止境真解是本门三大绝学之一,我自然可以一眼就瞧出来了。”
  语锋一转,接道:“瑛妹的十二位姑娘,武功颇为不俗,只是那两种阵法稍欠变化,遇到功力较高之人,就有点穷于应付了。”
  黄瑛道:“不见高山,不显平地,今日见到大哥的武功,才知道小妹习的真是庄稼把式,那你就教教她们吧!免得以后再替你丢人现眼……”
  蒲星、小秋闻言同时一怔,蒲星倒没有说甚么,小秋却忍不住哈哈在笑起来。
  黄瑛一呆道:“你怎么啦?秋妹子,我又说错什么了?”
  小秋极为忍住笑声,挽着黄瑛的玉臂道:“谁说你说错什么了?
  “不过,咱们要约法三章,把话儿说个明白。”
  黄瑛道:“什么约法三章?你说吧?”
  小秋道:“白姑娘跟他已有婚嫁之约,你是知道的了,你与白姑娘原本就是姐妹,娥英并列,一床三好,并没有什么不对……”
  黄瑛又是娇面一红道:“秋妹子!你说到哪里去了!”
  小秋道:“别忙,姐姐!我是说老实话,咱们江湖儿女,用不着扭扭捏捏,你适才不也自己说了么?”
  黄瑛一怔道:“你不要瞎栽赃,我适才说了什么?”
  小秋道:“我瞎栽赃,你适才怎么说的?
  “你的婢女要别人调教倒无可厚非,免得再替别人丢人现眼,这话怎么解释?”
  这一下黄瑛当真被小秋抓着小辫子了,不管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让小秋这么一问,急得她连耳根也红了。
  于是,她纤足一跺,大发娇嗔道:“你瞧瞧,大哥!秋妹子这么欺负人你也不管。
  “哼!我知道什么约法三章,还不是替你自己打算!放心吧,妹子,如果当真……咳,总少不了你一份就是。”
  闺房调笑,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虽然蒲星与黄瑛相认不算太深,而且荆棘载道,精神上的负担沉重无比,但瞧瞧她们谑而不虐的斗斗口舌,心中倒感到开朗起来。
  此时接口一笑道:“留点精神吧!两位妹子,说不定明天就要打场硬仗呢!”
  小秋面色一整道:“那么咱们就谈谈正事吧!
  “我有一点意见。希望你能够采纳。”
  蒲星道:“什么事?你说。”
  小秋道:“天下黑白两道,已集中全力对付我们,一个应付失当,历代府主的遗恨,可能又要重现于今日……”
  蒲星点点头,让小秋继续说下去。
  小秋顿了顿接道:“就哼哈二将的叙述,我们现有的力量,似乎薄了一点,如能调集刀、剑、杀三组,再借用鬼王谷的人手支援,才能稳扎稳打,应付当前的危机。”
  蒲星道:“调集本府部属可以,借用鬼王谷大可不必,而且咱们已在强敌环伺之中,调集本府部属,只怕十分不易。”
  小秋微微一笑道:“伊敖总管老谋深算,早已为咱们作了万全准备了。”
  蒲星愕然道:“伊敖准备什么了?”
  小秋道:“每晚三更左右,他与咱们作铁羽传书一次,对咱们当前的处境,已然了如指掌,你说这位老人家会放心咱们孤军深入么?”
  蒲星道:“什么叫铁羽传书?”
  小秋道:“伊总管训练了五尺铁羽神鹰,不仅千里传书,瞬息可达,还通晓搏击之术,真个神峻已极……”
  蒲星道:“原来你们是用鹰儿传递讯息,但他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小秋道:“他怎敢隐瞒府主,只因神鹰初次担任传讯工作,他没有成功的把握。再说作神鹰传书之人,必须花费不少时辰配合神鹰训练,府主日理万机,自然不必管这些琐屑之事了。”
  蒲星道:“我没有责怪伊总管之意,只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小秋由怀中取出一张便笺交给蒲星道:“这是昨晚来书,你瞧瞧。”
  蒲星展开便笺,只见上面写着:
  “字呈小秋姑娘妆次!据本府弟子呈报,黑道盟主‘辣手神鹰’段啸天,已与四魔中最为阴险残暴的‘无心恶客’戈明秀联手,将于石鼓山附近袭击本门,纵观武林态势,各派高手群集中原,均将对本门冀图一逞。
  “老朽为府主安全计,已派神刀组驰赴邯郸预作部署,另派神剑、神杀二组化装商旅,追随府主之后,暗中予以策应,请相机禀报府主,擅专之处,尚祈鉴宥是幸,伊敖呈。”
  瞧罢便笺,蒲星长长一叹道:“伊敖心存忠义,是本府兴灭继绝的最大功臣,老谋果断之处,也非常人可及。”
  小秋道:“你该不会责怪他吧?”
  蒲星道:“事出非常,我怎能责怪他,神剑、神杀二组现在何处?
  “你跟他们有联络么?”
  小秋道:“你瞧到过一队镖车么?
  “那就是神杀组所改扮,神剑组作香客,在咱们前面十里一个小镇安歇。”
  蒲星道:“原来你们竟将本府主瞒在鼓里,今天如果不是瞧黄姑娘这位客人的金面,非重重的责罚你一顿不可?”
  小秋撇撇嘴道:“听到没有,姐姐,他敢情还将你当做客人,要是我……哼!
  “非问他一个明白不可!”
  黄瑛微微一笑道:“客人都是受主人尊敬的,当客人有什么不好?”
  小秋道:“不错,你们本来就相敬如宾,你自然喜欢当客人了。”
  蒲星道:“你们不要闹个没有完,咱们也该歇息了。”
  小秋道:“好的,我要去等候铁羽传书,咱们明儿见。”
  小秋去后,蒲星就将七星璇玑、五行地网二阵奇门生克变化为黄瑛详细解说,待黄瑛完全领悟,已是四更将尽的时分了。
  翌晨他们继续上道,经新乐、石门、元氏三县,沿途平静无波,并未发生半点波折。
  在一个日正当中的晌午时分,元氏高邑之间的水月庄,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变故。
  此地是一个大镇,又当贯通冀豫两省的官道,经过的行商旅客自然十分之多,但此时却万人空巷,赶到镇后瞧热闹去了。
  蒲星等一行来到一间“松风”酒楼,偌大一幢店房,竟冷冷清清的门可罗雀。
  他们进食之际,隐约中听到镇后喧声震耳,蒲星忍不住招呼伙计询问道:
  “伙计!本镇出了什么事?”
  店伙计道:“镇后有人在比武,客官要不要去瞧瞧?”
  蒲星哦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是什么人?”
  店伙计道:“听说是从什么……傲来王国来的什么……气道高手,杨大爷不该惹人家那位姑娘,才引起这场纷争。”
  蒲星心头一动道:“傲来国来的?有几个人?”
  店伙道:“一个老头,三名大汉,加上那位姑娘,一共五个。”
  蒲星道:“谢谢你了,伙计,请你算算账,咱们要瞧瞧热闹去。”
  走出店门,小秋道:“必然是那叫婉儿的找碴来了,咱们当真要去找他们么?”
  蒲星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找他们作一了断,再说目前武林大乱,怎能让他们外邦之人卷入大乱漩涡!”
  他们奔到镇后,果见广场之上,挤满了一片人潮,八卫排开人群,挤到双方搏斗之处。
  蒲星举目一瞥,见场中相斗之人一个是龙城双熊的老二西门豹,他的对手是一个系金腰带,身材魁梧的大汉,此人果然是紫气道的高手,拳脚飞舞,虎虎生风,打得西门豹几乎难以招架。
  紫衣老者微生至龙、白衣女郎微生婉儿,正在一旁观战,他们身侧立着一双大汉,特别引人注目。
  这两位也不算高大,长相也不见得惊人,但他们浑身上下似乎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邪气,令人一目之下,就不由得心悸神夺。
  另一方人数很多,除了关洛一霸杨元化,龙城双熊的老大西门虎,还有二十一个横眉竖目,脸生横肉的家伙。
  蒲星回顾侍立身后的左右护驾哼哈双将道:“这些都是那条道上的高人?”
  左护驾哼将道:“除了三个黑道高手,其余都是土混混。”
  他语音未落,斗场忽然传出一声惨呼,蒲星转头一瞧,原来西门豹被那位紫气道的高手一脚踢中命门穴。
  这一脚沉重无比,西门豹被踢出两丈之外,除了最初的一声惨嚎,再也无法发出半点声息了。
  眼见胞弟被别人一脚追命。西门虎焉能不气红了眼!
  他一抖掌中的九节钢鞭,纵身就向那名紫气道的高手扑去。
  当的一声巨响,场中冒出一溜星芒,长刀迎击九节钢鞭,此人的出招竟是如此快捷。
  为报杀弟之仇,西门虎势如疯虎,招招均是玉石同焚的架势,虽然他不见得胜过对方,但这份凶猛的气势,竟使对方的长刀大为失色。
  此时关洛一霸杨元化向斗场瞥了一眼,忽然扭着向身侧之人附耳细语,然后一打手势,他们二十余人竟一起向微生婉儿父女冲去。
  如此一来,斗场之上,立刻大乱,四周观战之人也被吓得纷纷走避。
  蒲星想瞧瞧那双满身邪气的人是什么气功路数,也就随着众人退过一边。
  他这番举动,别人倒没什么,哼哈二将却大为讶异。
  往日的化日双邪,江湖中人见人怕,见打斗而退避三舍的,在他们的记忆之中,是一件十分稀罕之事。
  因此,哈将道:“府主,这般土混混不过是插标卖首罢了,让属下兄弟将他们拾夺下来!”
  蒲星道:“别忙,瞧瞧再说。”
  府主要瞧瞧,二将只好瞧瞧了,这一眼瞧去,他们竟然心头一凛。
  那双阴阳怪气的番人,实在邪门得很,他们用的是尺多长的匕首,分别迎向五六名大汉,匕首既短又轻,与大刀长剑相较,根本不成比例,但他们匕首翻飞,血光迸射。
  向他们攻击之人,一个接着一个扑倒下去,匕首杀人竟比杀鸡屠狗似乎还要方便。
  瞧他们的身法招式,虽然与中原武学不尽相同,但在行家眼中并不见得怎样出奇。
  然而,只要他们匕首一挥,必然有一个躯体仆倒下去,而且全是一匕断喉。
  当真像杀鸡屠狗一般。
  黄瑛觉得事有蹊跷,遂扭头对蒲星道:“大哥,你瞧他们是不有点奇怪?”
  蒲星道:“他们出招虽快,也不能使对敌者一匕断喉,自然有点古怪了。”
  黄瑛道:“你瞧出来了么?”
  蒲星道:“瞧出了一点端倪,还不敢十分肯定。”
  黄瑛道:“毛病是出在左手?”
  蒲星道:“不错,他们出招之前,左手必先挥动一下,似用剑诀,又似探察虚实,但那一拂之下,可能弹出一种剧毒。”
  哼将道:“府主,让属下去试试。”
  蒲星略作沉吟,随即由怀中取出圣心玉女赠给他的“天蜈神珠”道:
  “这颗宝珠可祛百毒,你拿去以备万一。
  “不过你还要注意,也许他们拂出的是什么歹毒的暗器。”
  哼将接过宝珠道:“属下会小心的。”
  哼将军奔向斗场之际,忽然遥遥传来一声惊呼,蒲星循声一瞥,见一个手执折扇身着长衫之人,正挟着微生婉儿儿落荒逃窜。
  不必细瞧,已可断定微生婉儿是落入关洛一霸杨元化之手,此人性好渔色,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现在掳去微生婉儿,何异羊入虎口!
  更糟的是微生婉儿的爹被两名黑道高手缠着,眼睁睁瞧着女儿被人掳走,他却无法分身抢救。
  此时使用匕首的一对番人,被哼将军拦阻狠斗起来,另一个腰缠金带的大汉,也跟一名黑道高手打得难解难分。
  本来这般异国高手远涉中原,是来找蒲星报仇雪恨的,杨元化纵然毁了微生婉儿,也与他丝毫无关。
  但他身为侠义道,怎能眼见恶人欺负弱女子而袖手不管?
  因此,他哼了一声道:“哈将军听令。”
  哈将军道:“属下在。”
  蒲星道:“快去救回被关洛一霸掳去的女子,姓杨的作恶多端,不必手下留情。”
  哈将军道:“哈。”晃身一跳,迳向杨元化飞身扑去。
  此时斗场之上,打得凶狠无比,几处恶斗之中,以微生至龙力战两名黑道高手斗得最为惨烈。
  他虽为紫气道的紫带高手,但以一敌二,也只能略占上风,可是由于爱女被掳,激起他满腔杀机,长刀挥出,尽是拼命的招式。
  其次就算哼将军激斗的两名邪气满身之人了,哼将军口中含着“天蜈神珠”,双掌翻飞,出手十分辛辣,这两人左手频频挥动,弹出不少药粉,右手匕首飞舞,扫向哼将军的咽喉。
  可惜他们的药粉失效在先。又碰到练有域外奇功“蟒牛真气”而使浑身刀枪不入之人在后,三五个照面之下,哼将军已一手插入其中之一的胸膛。
  那人刚刚发出一声惨呼,哼将军已一脚飞起,尸身带着血雨,飞坠两丈以外,另一人一呆,后背一阵剧痛,也步了他同伴的后尘。
  哼将军连毙两名番人,似乎意犹未尽,口中一声长啸,翻身便向微生至龙扑去。
  蒲星连忙叱喝道:“哼将军回来。”
  哼将军不敢违抗府主之命,却满腹狐疑的回到蒲星的身前道:
  “府主,这只番狗咱们留他作甚?”
  蒲星道:“那两人暗中使毒,咱们不能饶他,其余的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去吧?”
  哼将军将“天蜈神珠”交还蒲星道:“咱们纵然饶了他们,这般土混混还是会放他们不过。”
  哼将军说得不错,微生至龙劈了一名黑道高手,可是他们的背后也挨了一刀,这一刀挨得十分之重,战力自然大大的受到影响。
  而且对方又增加了四人,以一敌五,他的境况更是危如累卵了。
  另一个金带高手,已然满身浴血,在五六人围攻之下,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蒲星叹息一声道:“微生至龙原是找咱们晦气来的,如若连正主也没有见到便丧命此间,岂不是死难瞑目?”
  话音一顿,回顾八大铁卫中刑栋、石兆琪道:“你们去救那位褐衣老者,然后将他带来此地。”
  刑、石二人应声奔去,蒲星再对哼将道:“你去将那名异邦高手救下来,看情形他很难支持下去了。”
  哼将军道声:“遵命。”飞身便向斗场扑去。”
  哼哈二将生性嗜杀,蒲星以他们对付这般恶人,是再也恰当不过。
  哼将军奔到临近,口中一声长啸,双掌已左右拍出。
  噗噗两声闷响,两个躯体已被他击得飞了出去,惨嚎之声尚在空中飘荡,他已然招呼到另两名黑道凶人了。
  他举手投足之间,连毙四名黑道好手,其余之人大吃一惊,纷纷停手向后方急退。
  龙城双熊的老大西门虎,及另一黑道高手苗化雨见来人竟是名震江湖的化日双邪,不由得震骇得再退两步。
  总算苗化雨还有点见识,他硬着头皮抱拳一揖道:“盛不聪门下苗化雨参见前辈。”
  哼将军冷冷道:“两军阵前,苗朋友无须多礼。”
  苗比雨道:“前辈适才帮助咱们除去两个妖人,晚辈十分感激。”
  哼将军道:“那是老夫应做之事,你用不着感激老夫。”
  苗化雨道:“但前辈为什么忽然援助番奴,杀起我们自己人来了?”
  哼将军道:“不要往脸上贴金,谁跟你是自己人?”
  苗化雨道:“晚辈虽然不肖,但我们总是武林同道……”
  哼将军哼了一声道:“好一个武林同道,老夫问你,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什么?”
  苗化雨道:“晚辈受二帮四派之邀,想为搏杀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略尽绵力……”
  哼将军大喝一声道:“住口!你知道鬼刀传人血煞魔君是谁?”
  苗化雨还未答言,西门虎接道:“晚辈认识鬼刀传人血煞魔君,那魔头姓蒲名星,约莫二十上下年岁。”
  哼将军冷叱一声道:“不错,蒲府主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刀传人,但绝非血煞魔君,其实只是江湖上的误传而已,敝府主生性仁慈,绝不是嗜杀之人。
  “你们将罗天府主当做什么鬼刀传人,当真是自寻死路!”
  西门虎愕然道:“这个……”
  哼将军怒叫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侮辱本府府主,老夫就饶你不得?”
  西门虎与苗化雨心头狂震,他们做梦也不到名满武林的一双邪神会投靠鬼刀传人血煞魔君。
  他们一呆之际,哼将军已双掌齐出,右掌噗的插入西门虎的肚腹,连牛黄狗宝都一起掏了出来。
  苗化雨究竟功力高了几分,哼将军这一掌只将他的胸衣撕了下来。
  人急造反,狗急跳墙,苗化雨也是一个黑道凶人,自然不肯束手待毙。
  寒光一闪,刀锋忽然斩向哼将军的右腕,他出招之快不愧为名噪黑道的一代巨孽。
  哼将军哼了一声,手腕反复之间,已抓住刀锋之上,同时向前一送,刀柄噗的由苗化雨的前胸插入。
  苗化雨的尸体仆倒下去,插在他胸前的刀锋已卷了起来。
  哼将军这身功力着实骇人听闻,剩下几名关洛道上的土混混那里还有勇气动手!
  呼啸一声,他们四散奔逃,可是他们命中注定了该死,碰到了这个名震武林的一代邪神。
  战斗结束了,遗下的是斑斑血迹,处处横尸。
  蒲星叹息一声道:“古恺雄,你派人将这些人的尸体埋了吧!
  “不管他们生前怎样,对死人咱们不能再记前仇。”
  待古恺雄率领八铁卫掩埋尸体之时,哈将军已挟着微生婉儿狂驰而来,他放下微生婉儿道:“那姓杨的刁滑得很,属下几乎被他逃出手去。”
  蒲星道:“婉儿姑娘没有受伤吧?”
  哈将军说道:“没有。只是闭着穴道罢了。”
  蒲星曲指连弹,解开微生婉儿的穴道,她一眼瞧到蒲星,美丽的粉颊忽然印上一抹红晕。
  当她发觉刑栋、石兆棋正架着微生至龙奔来之时,蓦地一声娇叱,纵身就向刑、石二人扑去。
  小秋身形一晃,一把扣着微生婉儿的手腕道:
  “婉儿姑娘不要误会,他们是救令尊回来的。”
  微生婉儿以怀疑的目光瞥了小秋一眼,道:“放手,我要瞧瞧我爹。”
  小秋放开手微微一笑道:“姑娘不信可以去问令尊,但千万不能冲动。”
  微生婉儿迎上微生至龙道:“爹,您受伤了?”
  微生至龙一叹道:“要不是这两位朋友,爹就见不到你了。”
  微生婉儿呆了一呆,然后向刑、石二人裣衽一礼道:
  “谢谢两位救我爹,如果两位有什么要求……”
  到底是蛮夷之邦,说起话来竟是如此难听,似乎别人援救微生婉儿的父亲,早就存心对他们父女有所要求似的。
  刑栋冷冷道:“我们是奉府主之命相救令尊,姑娘不必对我们感激。”
  语音一落,双双急驰而去。
  微生婉儿一怔道:“爹,这两人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
  微生至龙道:“也许他们门规很严,不敢接受咱们的谢意吧!”
  微生婉儿撇撇嘴道:“那也不能如此神气,哼!待会我非问问他们府主不可。”
  语音一顿,忽然兴奋的啊了一声道:“爹,我找到他了。”
  微生婉儿一怔道:“你找到是谁了?”
  微生婉儿道:“姓蒲的,咱们来到中原,不就是为了找他么?”
  微生至龙道:“当真么?唉,你们两位师叔已然丧命,爹及你师兄又伤得不轻,纵然找到姓蒲的又能怎样?除非……”
  微生婉儿道:“除非怎样?您说,爹。”
  微生至龙道:“除非适才救爹的那两位朋友,能够替咱们请他们府主帮助咱们……”
  他语音未落,忽然双目大张,未竟之言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瞧到援救他的两位壮士,正在向一名蓝衫少年躬身禀报,那蓝衫少年,正是他们迢迢千里前来寻找的那个姓蒲的。
  微生婉儿见微生至龙神色有异,不由诧然道:“您怎么啦?爹。”
  微生至龙一叹道:“咱们的仇报不成了,原来姓蒲的就是那什么府主。”
  微生婉儿道:“八成错不了,女儿也是他派人救回来的。”
  微生至龙道:“走,咱们纵然报不了仇,也得向他讨个公道,否则咱们怎能有脸去见本国的朋友!”
  微生婉儿扶着微生至龙,走到蒲星身前八尺之处停了下来,他那位浑身浴血的弟子,也赶到了他的身侧。
  这位傲来王国的紫气道顶尖高手,虽然在兵败将亡,伤痕遍体的形势下,仍有一股威武不屈的慑人气势,他双拳一抱,冷冷说道:
  “适才曾蒙相救,老朽至为感激……”
  蒲星还了一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算不了什么。”
  微生至龙道:“阁下对老朽父女固然有救命之恩,但咱们迢迢千里,远来中原,不能不算算本道几十条人命的旧账!”
  蒲星淡淡笑道:“很好,尊驾划下道来就是。”
  哼哈双将勃然大怒道:“府主,这老小子不是人,待属下打发他了事。”
  小秋摇摇手道:“别忙,先让我跟他算算,算不清再动手不迟。”
  语音一顿,回头对微生至龙道:“尊骂既然会说咱们中国言语,也一定知道什么叫做‘理’字,请问当初在黑龙岛究竟是谁造成那项错误?”
  微生至龙道:“是老朽的门下不好,但老朽已当众按门规处置。”
  小秋哼了一声道:“好,这笔账咱们搁过一边,贵门下以众凌寡,聚众行凶,以近百名凶汉,围攻咱们三个流落异乡之人,请问这笔账如何算法?
  “还有,咱们武林中人,讲的是恩怨分明,适才如若不是咱们出手,尊驾师徒固然难逃一死,令媛被那江湖浪子掳去,所受之惨,只怕比死还要难过。
  “江湖上受人点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尊驾对咱们的再造之恩,应该怎样一个报法?”
  小秋这一顿连珠似的质问,弄得微生至龙面红耳赤,呐呐半晌,才长长一叹道:
  “如此说来,错误全在老朽父女了!”
  蒲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前辈如能不咎既往。
  “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微生至龙道:“少侠如此说法,老朽更汗颜无地了,青山不敢,但愿咱们后会有期,婉儿,快就地掩埋你两位师叔,咱们走吧!”
  微生婉儿道:“爹……”
  微生至龙道:“什么事?”
  微生婉儿瞥了蒲星一眼道:“女儿……想……”
  微生至龙道:“你怎么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了?想怎样,说呀?”
  微生婉儿道:“女儿想暂时留在中原……”
  微生至龙道:“那怎么行!爹跟你师兄满身创伤,必须回去好好将养一下。”
  微生婉儿道:“我知道……”
  微生至龙道:“怎么,你一个人留在中原?”
  微生婉儿道:“有什么不行?我跟着蒲大哥好了!?”
  微生至龙愕然道:“这个……”
  微生婉儿樱唇一撇道:“爹,你不是说过,女儿的一切,都让女儿自主的么?”
  微生至龙道:“可是蒲少侠他……”
  微生婉儿道:“女儿自有主张,爹就不必管了。”
  微生至龙道:“你这孩子……好吧!爹答允你就是。
  “不过,蒲少侠不允我可就不管了。”
  微生婉儿道:“爹真好!”
  微生至龙目光一转,瞅着蒲星道:“小女适才之言,少侠都听到了?”
  蒲星不仅听到了而且还大为诧异。
  冤家变亲家,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对这位异国少女,并没有丝毫感情。
  再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纵然是一个喜爱女色之人,守着黄瑛的国色天香与小秋的娇艳明媚,他的感情之中,已无法拨出容纳微生婉儿的半丝空隙,何况他还有一个美丽而刁钻的白娥呢!
  于是,他神色冷漠的淡淡道:“听到了,但在下无法答允贤父女的要求。”
  微生婉儿面色一变,微生至龙也同时一呆,道:“少侠是瞧不起老朽父女?”
  蒲星道:“前辈言重了。”
  微生至龙道:“少侠能不能加以解释?”
  蒲星道:“前辈来到中原已有不少日子,应该早已瞧出中原武林,正呈现一种风雨欲来的凶险局面。”
  微生至龙道:“这个老朽瞧得出来。”
  蒲星道:“前辈却不知道那凶险形势,是冲着晚辈而来……”
  微生婉儿忍不住接口道:“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你?”
  蒲星道:“此话一言难尽,反正在下是四海难容,随时随地都有丧命可能。”
  微生婉儿道:“不要怕,我帮你。”
  蒲星道:“谢谢你,姑娘,如果在下当真无法在中原立足,而能留得活命的话,在下也许会逃亡贵国求贤父女的庇荫呢!”
  微生至龙道:“贵国先贤说过一句哲言,‘仁者无敌’,少侠仁心义胆,必可度过任何难关,如若真个形势不利于少侠,愚父女欢迎少侠前来敝国一游。”
  蒲星不胜感动的抱拳一揖道:“谢谢前辈,晚辈如能抽身,定亲赴黑龙岛拜候贤父女。”
  微生至龙道:“老朽当伫候佳音,愚父女就此告辞。”
  蒲星道:“前辈好走。”
  送走微生至龙父女,他们继续启程,仍由八大铁卫开路,沿高邑、沙河、内邱之线直赶邯郸。
  这一路之上,再也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似乎雨过天晴,风雨已过去似的。
  在一个未牌时分,他们到达邯郸县城,石鼓山就在县城西南五十余里,是黑道盟主“辣手神鹰”段啸天的总舵所在。
  蒲星为了应付未来的风暴,意欲先与神刀组取得联系,因此,他们就在县城歇了下来。
  邯郸以位于邯山的尽头而得名,汉高祖曾封张耳为赵王,都于邯郸,故又名赵王城。
  此地连接冀鲁豫边区,不仅交通便利,也是军事上必争之地,因而商旅众多,形成一种蓬勃繁荣的景象,如非小秋传书神刀组预作安排,他们要找一适合的旅店都不太容易。
  在北大街“宏升”客栈,神刀组为他们包下了整个后院,领队组长屠一龙、副组长伊少秋,早已在宏升客栈之前迎接他们的府主。
  进店略事歇息,忽然铁羽掠空,一阵响遏行云的鹰鸣之声,飘入他们的耳鼓。
  小秋一怔道:“是咱们的神鹰,待我出去瞧瞧。”
  她奔到院中,果见一头巨鹰正在上空盘旋,小秋急忙撮口发出一声长啸,巨鹰双翼突敛,像陨星般飞落小秋肩头。
  她伸手摸摸它的铁羽,再由足部铜管中取下一张纸条,娇躯一旋,将纸条递给蒲星道:“你瞧瞧要不要回信。”
  蒲星展开纸条一瞥,不由面色一变道:“不好……”
  小秋道:“出了什么事?”
  蒲星道:“咱们罗天洞府附近,连日出现敌踪,经伊敖派人踩探,又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小秋先是一呆,继而淡淡道:“我当是什么要紧之事,既然找不到敌踪,可能是过路之人,咱们不理他也就是了。”
  蒲星道:“要是当真有人对咱们罗天洞府下手呢?”
  小秋道:“罗天洞府内外,遍布奇门阵法机关,任是何等之人,也休想趁过雷池半步。”
  蒲星道:“你忘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了?
  “罗天洞府是咱们的根本重地,除了藏有本府历代祖师的遗体,还有本府各项不传之秘,如若罗天府遭到意外。
  “我就是罗天府的罪人了!”
  小秋道:“看你说得这般严重,好像罗天府当真遭到意外似的。”
  蒲星一叹道:“我身为罗天府主,怎能不有此等想法!”
  小秋道:“那么,你要怎么办?”
  蒲星道:“除了赶回罗天洞府,还有什么妥善之法?”
  小秋秀眉一皱道:“黄姐姐,你说该怎么办?”
  黄瑛道:“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棘手之事,咱们必须慎重处理。”
  黄瑛道:“不论伊总管是否发现有心存不轨之外人,咱们对根本重地都不能置之不理,但大哥的目标太过显著,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惹起世人瞩目。
  “如若他亲返罗天洞府,很可能将天下武林一起引去,今后罗天府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小秋道:“不错,也许这正是敌人希望咱们的做法。”
  黄瑛道:“依姐姐的愚见,大哥行程不变,另由神刀组、神剑组、神杀组选派支援罗天洞府之人。”
  小秋道:“这确是一个两全之法,府主,你说呢?”
  蒲星略作沉思道:“很好,你等待一下,让我先作回书。”
  他向店伙要来纸笔,匆匆写好回书,交给小秋放回铁羽,然后命令屠一龙道:
  “立即召集各正副领队、组长在此集合。”
  屠一龙应声“遵命”,立偕伊少秋急驰而去。
  片刻之后,剑、刀、杀三组正副领队、组长已全部到达,黄瑛为了避嫌,缓缓立起娇躯道:“我有点累了,你们聊聊吧!”
  小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咱们已是一家人了,你可不能置身事外。”
  黄瑛道:“谁说我要置身事外了?”说着面色一红又道:“只是……”
  小秋硬将她托到身边坐下,回顾蒲星嫣然一笑道:“不反对吧!府主。”
  蒲星道:“不反对,只是有点委屈瑛妹了。”
  语音一顿,忽然面色一肃道:“近接伊总管报告,咱们罗天洞府一带,日来屡现敌踪,但本府主又无法亲回处理,因此不得不作一项权宜的措施。”
  目光一扫在座各人,接道:“自即日起,小秋姑娘接任本府内总管之职,并率领罗天三组立刻启程返回罗天洞府。”
  他这项宣布太过突然了,在座之人全部神色一怔。
  小秋娇艳如花的粉颊,变得一下惨白,她嗫嚅半晌,目光一垂,道:
  “府主……”
  蒲星道:“内总管有什么意见?”
  “咱们统统回去,你不是太过孤单了?我……有点放心不下。”
  “不,我有二将八铁卫相伴,自信天下都可去得。”
  “可是我……不愿离开府主。”
  这位柔如春水的姑娘,终于道出了她的心声,她那含蕴着乞援的目光,同时向黄瑛投去。
  黄瑛是客位,不需受到罗天府规约束,而且她对蒲星的这项决定,也有点惑然不解。
  于是,她轻咳一声道:“大哥!能够让我说几句话么?”
  蒲星道:“自然可以,请说。”
  黄瑛道:“要罗天三组返回罗天洞府是一项巩固根本办法,但为什么要小秋妹子回去呢?”
  蒲星吁了一声道:“本府屡遭劫难,几乎一蹶不振的,推究所以如此的原因,不外乎后继无人。
  “小秋资质不俗,对本府武功已有良好的基础,只要多加磨练,足可担当本府承先启后的责任。”
  蒲星说得不错,可是令人听来却有一股不祥之感,因而小秋大声抗辩道:
  “不,我不能,府主,你千万不能这样!”
  蒲星面色一沉道:“小秋,你不听我的话了?”
  小秋虽有一百个不愿,却不敢对蒲星再加顶撞,但两股珍珠般的泪水,已像奔泉似的夺眶而出。
  黄瑛瞧得大是不忍,她不胜同情的叹息一声道:
  “大哥,你的决定,不能考虑一下么?”
  蒲星道:“为了本府的未来,咱们别无选择。”
  黄瑛道:“小妹还有一点意见,不知道该不该说。”
  蒲星道:“不要紧,你说吧!”
  黄瑛道:“在贵府中内总管的职权很大么?”
  蒲星道:“不错。”
  黄瑛道:“除了府主,还有没有大过内总管之人?”
  蒲星道:“还有一个总管。”
  黄瑛道:“那么说纵然府主不在,内总管也没有统辖全体门下的权力了,她又怎能负起承先启后的责任了?”
  蒲星道:“这个……”
  黄瑛说道:“如果你还要坚持你的决定……”
  蒲星道:“我说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黄瑛道:“那么你就应该提高秋妹子的地位,否则,你的安排可能会导致一项不幸!”
  蒲星一懔道:“瑛妹说得是……”
  黄瑛微微一笑道:“你喜欢秋妹子吗?”
  蒲星尴尬的咳了一声道:“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黄瑛道:“据我所知,你与白师妹虽有婚嫁之约,但与秋妹子之间,却建立了牢不可破的深厚感情
  “你何不让秋妹子以府主夫人的身份代你统率本府之人,这样你不就可安心了么!”
  蒲星一叹道:“我与小秋风雨同舟,已无须用名分来维系了……”
  他这两句平淡的言语,却含蕴着强烈的信任与喜爱之意,小秋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府主”,双肩一阵抽搐,竟无声的饮泣起来。
  黄瑛道:“这不是你们两人之间的问题,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蒲星道:“我明白……”
  黄瑛道:“那你就不必迟疑了,将来遇到白师妹我会替你解说的。”
  蒲星目光一扫剑、刀、杀三组领队正副组长,再伸手握着小秋的粉臂,道:
  “黄姑娘适才之言,你们有没有异议?”
  三组领队正副组长一起躬身道:“属下参见府主夫人。”
  小秋螓首一抬,双目中躬出一缕喜悦的光辉道:“小秋年轻识薄,今后仰仗各位之处较多,咱们相见以诚,就不必作那些俗套了。”
  神刀组领队组长屠一龙道:“今后要府主夫人一声吩咐,属下等万死不辞。”
  黄瑛道:“恭喜大哥大嫂。小妹要讨一杯喜酒吃了。”说着福了一福。
  蒲星道:“应该,应该。只是客栈中不便,以后再补请瑛妹就是。”
  黄瑛道:“大哥不妨派神刀组先行,你们新婚燕尔,大嫂的行期最早也该延到明晨才对。”
  暮色时分,天宇间一片苍茫。
  宏升客栈后院。已被罗天府刀、剑、杀之组戒备得森严壁垒,当真一只苍蝇也飞不进。
  一间上房内,贴满大红喜字,案上燃着龙凤喜烛,室内金碧辉煌,陈设一新,皆出自黄瑛与紫衣十二婢的手笔。
  武林中年少侠客成婚的不知多少,却从无一人这般威风凛凛,大约只有皇帝大婚时的气派可比。
  不过威严中也隐藏着处处杀机,冲淡了屋外应有的喜庆气氛,不知内情之人见到这阵仗,还以为是哪几派的首脑巨头们在此召开秘密会议,全然料不到正有一对新人进入洞房。
  屋内弥漫着新婚的喜气,一窗之隔,直是两个天地。
  虽然此地既无对头,亦未发现敌踪。
  哼哈二将还是不敢有丝毫怠忽,两人分左右亲自把守大门,作了名副其实的门神。
  小秋自从鬼王谷随蒲星闯荡江湖,便知此身非蒲星莫属,今日之事并非意外,不过竟然先白娥、黄瑛首登“府主夫人”的宝座,却是她始料所不及的。
  是以蒙着大红盖头的她,坐在床边,如处云端,兀自飘飘荡荡如在梦中。
  罗天府属下自无一人敢来闹洞房,黄瑛与紫衣十二婢调笑一阵后,便即识趣退出。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对新人明日便要劳燕分飞了,这一夜对他们而言就愈发珍贵了。
  蒲星望着龙风喜烛,想起文幽兰来。
  那一次虽是在神志不清之下与文幽兰缔结合体之缘,但文幽兰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虽恨文幽兰使用手段盗走了不应属于她的东西,心中却对她产生了一种分说不清的感情。
  爱、恨、怜悯、同情兼而有之,还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这一夜好合,其实不过是为小秋定个名分而已,蒲星久旷之人,情兴如火,又对着小秋这等聪慧可人、惠质兰心的美人,自不免驰骋八极,尽情宣泄一番。
  小秋出自香狐美人门下,耳闻目睹多是男女风情,是以虽守身如玉,却对令狐香独门“玉女锁阴”奇功造诣极深,可谓是今狐香唯一的衣钵传人。
  此际于蒲星初次施展,却也非同小可。
  令蒲星初领奇趣,方知此中别有天地。
  两人均知明日一别后,或许竟是永别,是以极力欢爱,不遗余力。
  小秋再不知此事竟如此之苦,颇为诧异令狐香何以乐之不疲,不过为求心上人的欢心,只得强忍痛楚,曲意逢迎,虽大吃苦头,却也甘之如饴。
  一宿欢爱,难以记述。
  翌晨,蒲星叹息一声道:“为了防备万一,为了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夫人就请及早动身?”
  “那么罗天三组就不必全部遣返,我回去更是多余的。想想看,相公,如果你有什么不测。
  我还能活下去么?
  再说,没有了你,我还能有什么作为?”
  “你听我说,小秋,咱们将力量集中罗天洞府,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敌方对咱们却有点莫测高深,而隐忧重重了,今后我还可以隐蔽行踪,由明转暗,一切主动也操之在手了。”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不起回去。”
  “咳,小秋,你又不听话了!”
  “我不是不听你,实在无此必要。”
  “不要看轻自己,小秋,你要替我统率门下,继续承先启后的工作,还有,咱们一夜缠绵,也许你会为我生个儿子,他还没有出世,你就忍心让他流浪江湖么?”
  “哪有那么巧的事,你胡说!”
  一瞥白眼,一记微笑,两加上红霞满颊,拈衣弄带的娇羞之状,惹得蒲星大笑起来。
  “什么事如此高兴,能不能讲给小妹听听?”
  一条娇红的人影,随着话声奔进房来,她向蒲星、小秋裣衽一礼道:
  “小妹黄瑛跟大哥大嫂道喜来啦!”
  小秋哼了一声道:“还说呢!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黄瑛嘻嘻一笑道:“我这个主意怎样不好了?
  “当真是新郎上了床,媒人就撇过墙了。”
  小秋牵着黄瑛的玉手道:“他欺负我,你就不管了!”
  黄瑛道:“当真么?不过这种事小妹可无能为力。”
  她们笑语之际,左护驾哼将在房外禀报道:“禀府主,
  她们笑语之际,左护驾哼将在房外禀报道:“禀府主,沈若轩、龙妙常求见。”
  蒲星道:“请他们进来。”
  沈若轩及龙妙常应声入房,他们向蒲星、小秋躬身一礼道:
  “参见府主,参见夫人。”
  蒲星道:“两位免礼,都准备好了!”
  沈若杆道:“两组已撤出城外专侯夫人。”
  蒲星道:“辛苦两位了,夫人请。”
  小秋心头一酸,眼泪几乎又涌出来,她终于强行忍住,向蒲星深深一福道:
  “府主保重。”娇躯一拧,当先夺门而出。
  沈苦轩、龙妙常也辞过蒲星跟踪追了出去。
  蒲星默默良久,才回顾黄瑛道:“瑛妹,咱们也走吧?”
  第二十章:波谲云诡兴云庄
  在石鼓山的东南面,有一个百余户居民的小镇名皂角,山镇没有客栈,倒有一幢黑道盟主接待宾客的行馆。
  日色还未偏西,行馆来了一群客人,除了两名长相怪异的老者,均为二十上下的俊美少年。
  “有房间么?掌柜的。”
  两名长相怪异的老者,向柜台内一名长着山羊须的老者打招呼,他们询问有没有房间,自然是要在此投宿了。
  山羊须的老者目露神光,冷冷道:“两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两名长相怪异的老者互相瞧了一眼,其中一人哼了一声道:
  “你不认识咱们兄弟?”
  “恕在下眼拙……”
  “眼拙就是招子不灵,看老夫替你摘它下来。”
  “嘿嘿……石鼓行馆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石鼓行馆是黑道盟主接待宾客的所在,敢在此地撒野的人还真不多。
  可是他语音未落,便感到疾风掠面,对方一双铁钩似的手指,已经贴上他的眼皮。
  他想不到这位长相怪异的老者出手如此之快,他的一双招子,就算是卖给人家了。
  江湖上就是一个卖狠的地方,输了只好认栽,于是,他双目一闭,完全放弃了挣扎。
  “朋友请手下留情。”
  掌柜的五行有救,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来了救星。
  那是一个身着土布长衫的老者,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一张堆满市侩气息的圆脸,正闪着令人肉麻的笑容。
  他刚刚走下楼梯,忽然笑容一敛,道:“连老儿当真应该挖掉一双招子,你连化日双邪都不认识,难道一日三餐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适才出手的,正是罗天府哼哈双将的哈将,他收回二指,冷冷一哼道:
  “无怪这老小子敢如此嚣张,敢情此地藏龙卧虎,竟有钱兄弟这等强硬的后台!”
  这姓钱的名叫益多,是四魔中最贪的一位,他终日在千方百计取天下的财物,又知钱财是多多益善,从不知道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哈将军拿话损他,他只是微微一笑道:“苏二侠误会了,小弟只是石鼓行馆的一个客人。”
  语音一顿,回头对连掌柜说道:“你不快快伺候客人,当真要摘下招子你才舒服?”
  连掌柜啊了一声道:“是,是,楼上有上房,两位请。”
  哈将军双目一翻,道:“楼上有多少上房?”
  连掌柜道:“十四间。”
  哈将军冷冷说道:“好,咱们都包下来了……”
  连掌柜一怔道:“这个……咳,苏大侠,请您老多多原谅,楼上已经住有半数客人了。”
  哈将军冷冷道:“不要紧,叫他们搬出去就是。”
  连掌柜道:“苏大侠!这个只怕不太方便。”
  哈将军忽然一掌飞出,啪的一声击在柜台之上,那坚硬似铁的楠本柜台已清晰的现出一个手印。
  同时右臂轻轻一拂,衣袖带起一股劲风,手印随风飞扬,留下一个宛如刀斧雕刻的掌印,这份功力实在惊人已极。
  连掌柜面色一变,他知道化日双邪是存心找碴来了,嘴角轻轻一挑,他身旁一名伙计立刻飞奔回去。
  哈将军哈哈一笑道:“是去搬救兵的么?
  “很好,老夫正要瞧瞧辣手神鹰凭什么霸占石鼓山,当坐地分赃的山大王。”
  一直冷眼旁观的哼将军忽然接口道:“不要跟他磨牙了,咱们奉命打前站,连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待会府主一到,咱们的老脸岂不丢光了。”
  哈将军冷冷一哼道:“老大说得是,咱们动手。”
  呆在一边的钱益多急忙伸手一拦道:“有话好说,苏兄,兄弟负责将楼上所有的房间全部腾出就是。”
  哈将军道:“既然如此,咱们兄弟倒不能不买钱兄这个交情。”
  钱益多谗媚的打一个哈哈道:“苏兄能够赏兄弟这点薄面,实在是兄弟的一份殊荣,连老儿你陪两位苏兄聊聊,我上楼替你招呼。”
  连掌柜双手一拱道:“如此有劳钱大侠了。”
  楼上的住客,全是黑道上响当当的角色,但比起化日双邪就差得远了,经钱益多一阵开导,果然全部退了出来。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不久蒲星、黄瑛率领铁骑八卫、紫衣十二婢联袂到达,立即住进了石鼓山的迎宾行馆。
  晚餐过后,连掌柜手捧大红拜帖。领着一名年约四旬,鹰目剽悍的劲装大汉,向蒲星引见道:
  “蒲府主!这位是咱们三当家的君不语,奉大当家之命,前来晋谒府主。”
  蒲星微笑道:“不敢当,三当家请坐。”
  君不语长揖就座,目光向蒲星及他身旁的左右护驾哼哈二将掠了一眼道:
  “家兄得知府主侠驾宠临,特命在下前来奉请。”
  蒲星道:“令兄及三当家的如此客套。倒使在下难以心安。”
  君不语道:“府主这般说法就太见外了,坐骑已经准备,府主请。”
  蒲星一怔道:“现在就走么?”
  君不语道:“是的,家兄正在恭候侠驾。”
  蒲星道:“三当家的是邀约在下一人,还是包含在下的友人?”
  君不语道:“府主的友人,也就是敝处的贵宾,门外已准备二十四匹健马,希望能给在下一点薄面。”
  蒲星道:“好说,三当家的请稍作屈留,让在下去招呼一下敝友。”
  君不语道:“不妨事,府主只管请便。”
  蒲星来到黄瑛的住处,他还没有开口,黄瑛已微微一笑,说道:
  “请客的来了?”
  蒲星道:“正是,我是征求瑛妹意见的。”
  黄瑛道:“你决定不是一样吗?何必费如此多的口舌。”
  蒲星道:“石鼓山不啻龙潭虎穴,在下怎敢……”
  黄瑛面色一沉道:“你这是不相信我了,事到如今,你还将我看做外人?”
  蒲星一叹道:“瑛妹的心在下明白,但蒲星是一个不祥之人……”
  黄瑛改颜一笑道:“不要这么说,大哥!去告诉那位三当家的,咱们这就启程。”
  石鼓山在武安县境,是太行山脉一个较高的山峰,西北群山拱护,东南沃野千里,在此地安窑立寨,实在是一个理想的所在。
  黑道盟主辣手神鹰段啸天的总舵是设在石鼓山的南峰之上,莽莽丛林之中,耸立着一座玉宇琼楼,真个气象万千,雄伟之极。
  这幢楼宇名叫“兴云山庄”,是黑道朋友向往的所在。
  但雄山巍峙,刁斗森严,纵然千军万马,亦难越雷池半步,辣手神鹰经营兴云庄,确曾费过不少的心力。
  此时大厅之上灯火辉煌,摆着十几桌丰盛的筵席,座中之人,除了蒲星、黄瑛等一行,几乎全是黑道上独霸一方的高手。
  正中一桌主位上坐的就是当代黑道盟主辣手神鹰段啸天,客位上是蒲星,黄瑛这双精金美玉般的少年。
  陪客的有二当家的“吸血妖花”秦翠玉,三当家的“鹰眼无双”君不语,四魔中的“无心恶客”戈明秀、“黑心财神”钱益多,这几名黑道高手,没有一个不是跺跺脚江湖震动的人物。
  最令人难解的是陪客中,还有个铁血帮的红旗令使轩辕宏,铁血帮领袖白道武林,素以名门正派自诩,这位红旗令使居然黑白不分,也成了石鼓山的客人。
  当年蒲星曾连毙铁血帮两名令使,与轩辕宏是势不两立的仇人,但他的身旁偏偏坐着唐幼煌的爱徒黄瑛。
  而且这位美绝天人、艳光四射的黄姑娘,似乎情有独钟,对蒲星显出无比的关切,轩辕宏纵然满腹怒火,对帮主的爱徒却有点无可奈何。
  当酒过三巡之后,轩辕宏忽然嘿嘿一笑道:“当年在‘二天谷’蒲少侠艺压群雄,威风八面,可惜兄弟未能领教少侠的神功绝艺,每每引为毕生的憾事……”
  戈明秀道:“现在不是天从人愿了么?
  ‘轩辕令使何不即席请教,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呢!”
  轩辕宏道:“这要看蒲少侠肯不肯赐教了,能够领教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的绝世刀法是轩辕宏的无比荣幸。”
  这两人一唱一和,丝丝入扣,在如此情形之下,不容蒲星不挺身而出。
  自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蒲星既然来了石鼓山,就不会害怕任何人的挑衅。
  不过黄瑛却对红旗令使大为不满,当面对她的友人挑战,她难免有一种难堪的感觉。
  于是,她冷冷道:“轩辕令使与蒲府主都是段大侠的客人,要找碴何不待离开石鼓山再说!”
  轩辕宏面色一变,终于忍了下来。
  这一桩挑衅之事,本可就此作罢,谁知二当家的“吸血妖花”秦翠玉却媚笑一声道:
  “观摩武技,平常得很,黄姑娘无须介意,再说蒲少侠的绝世刀法,与轩辕令使的‘烈火撼岳遮天’绝命三旗,都是百年罕见的旷代绝艺,黄姑娘何不让咱们开开眼界!”
  无心恶客戈明秀打了一个哈哈道:“不错,兄弟与二当家的也有同感,蒲少侠既以罗天府主自居。
  “当不致畏惧轩辕令使那柄烈火旗吧!”
  此人说起话来不仅尖酸刻薄,而且存心要挑起双方火并。
  蒲星心知在如此情形之下,必然难以委曲求全。
  于是,他缓缓立起身形,先向辣手神鹰抱拳一拱道:“既有好朋友要在下现丑,失礼之处,请段大侠多多海涵。”
  辣手神鹰还了一礼,说道:“少侠无须客套,不过,咱们既是切磋武技,就应该点到为止,动手之时,希望双方能保留几分。”
  蒲星道:“谨遵台命。”
  他正待跨出座位,在邻桌饮酒的哼哈二将忽然走出座位道:“府主万安,这般妖魔小丑,待属下打发他们就是。”
  在座的无一不是名噪江湖之土,哼哈二将竟称他们是妖魔小丑。
  纵然化日双邪够分量,口气也实在太狂妄了一点。
  红旗令使轩辕宏原本是存心找茬的,此时还能不借题发挥,于是他叱喝一声道:
  “化日双邪在江湖之中也算得一号人物了,居然卖身投靠,做起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的奴才来了,嘿嘿……”
  双将面色一变,一左一右,猛向红旗令使扑去。
  蒲星道:“两位且慢,咱们身在客中,不能毁了主人的筵席,走,咱们到外面去。”
  外面庭院宽大,可以展示手脚,其实蒲星是因为身在龙潭虎穴,绝不能乱了步骤,敌人太多,一旦全面混战,他们很容易被冲得七零八落。
  在院中,铁骑八卫紫衣十二婢都可以布成奇门阵式,那时攻守主动就操之在我了。
  现下双方壁垒分明,但在人数上,蒲星一方却显得太过单薄,而且除了哼哈双将,他们全是初生之犊,不过这些初生之犊,人人都有不惜一战的决心。
  哈将第一个向蒲星请求出战。这位当年化日双邪的老二,已动了杀机。
  他挑战的对象是红旗令使轩辕宏,双方一言未发,便展开一场凶狠的恶斗。
  红旗令使果然盛名不虚,出手一招,便是辛辣无比的阴毒手法。
  他双掌齐挥,十指连拂,每一招都指向哈将军的要害重穴,只要中上一下,哈将军纵然是铜筋铁骨,只怕也消受不起。
  最令人惊骇的是他这种掌力,类似久已绝迹江湖的“赤焰炽”。
  如果旁观之人没有猜错,这位红旗令使的出身就有点大费猜疑。
  赤焰炽是离火神君的独门绝艺,它能够截脉断穴,击破护身罡气,手法之狠毒,数尽当代名门各派的武功也无法与赤焰炽相比拟。
  所幸离火神君很少涉足中原,而且连一个传人都没有,当他三十年前去世之后,这项绝学也就从此失传,现在红旗令使居然使出类似赤焰炽的手法,怎能不使人大为骇然!
  哈将军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赤焰炽的歹毒,他不敢让对方的十指拂着要害重穴,顾忌一多,就难免有点缚手缚脚。
  蒲星也瞧得心头暗懔,他绝未想到,铁血帮的红旗令使,会具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于是,他以传音向哈将军说道:“轩辕宏的武功诡异,听我的话再出手,现在左跨两步,后退三尺,再左跨两步,转身出手。”
  哈将军遵从蒲星的指示,转身出手,右手五指以全力抓去。
  他根本就不知道出手一抓会抓到哪里,但他相信蒲星,因而迈步出招,没有丝毫迟疑。
  噗,五指着肉,快如利刃,不偏不倚正插在红旗令使的肩头之上。
  哈将军反应十分敏捷,一招得手,五指急收,喀嚓一声脆响,红旗令使的一条右臂,硬生生的被他卸了下来。
  双方观战之人,除了蒲星任谁也不会想到哈将军反败为胜,并造成红旗令使断臂的悲惨的结果,一时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哈将军抛掉那只血淋淋的臂膀,向黑道盟主段啸天抱拳一拱道:
  “轩辕宏以毒恶武功赤焰炽屡施煞手,老朽为了自救伤人,并非本心……”
  “好理由,血债血还,咱们也要砍下你两条臂膀!”
  人群中响起一片鼓噪的声波,使哈将军无法完成他表示歉意的说辞。
  辣手神鹰哼了一声道:“拳脚无情,刀枪无眼,既然两军对阵,伤亡在所难免,各位要报复,老夫不反对,但不能倚多为胜,弱了咱们石鼓山的名头。”
  辣手神鹰这段公正无私的言语,使得在场之人俱都一怔。黑道群雄认为他偏向敌人,不够义气,蒲星等却对这位黑道盟主的为人大为改观。
  此时红旗令使轩辕宏已抬了下去,斗场上的断臂及血渍也已扫清。双方虎视眈眈,在静待下一回合的发展。
  石鼓山二当家的忽然一声娇笑,道:“咱们大哥说得对,两军对阵,伤亡在所难免,好在咱们这是观摩武技,各位不必太过认真。
  “蒲少侠一行远来是客,咱们做主人的也应该有容人之量,请各位看在小妹薄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吸血妖花言词委婉,情理兼备,一场将爆发的风暴,竟被她三言两语压制下来。
  然后,这位满身妖气的二当家,亲作向导,将蒲星等安置在一幢精美的别院之中,她并不多作打扰,道过晚安,便独自姗姗而去。
  这幢别院中间是一明一暗两间上房,由蒲星黄瑛占住,两旁各有精舍八间,由双将八卫、十二婢居住。
  夜色阑珊,别院上房之中还在喁喁细语。
  “大哥……”
  “嗯!”
  “你瞧出来了没有?”
  “你指的是什么?”
  “当哈将军伤了红旗令使之后……”
  “不错,辣手神鹰段当家的无怪够领袖黑道,他果然算得上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说的不是这个。”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你不记得二当家的了,她虽是替咱们解除了一次纷争,但这位吸血妖花似乎别有用心!”
  “哦,你瞧出什么来了了
  “你不认为她言词之间,含着极深厚的矛盾?”
  “嗯,说说看。”
  “她赞同段啸天‘两军对阵,难免伤亡’的说法,且她又说这是观摩武技,要别人不要太过认真,这不仅完全推翻了段当家的言论,也显出石鼓山头,正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有道理,还有么?”
  “自然还有,譬如黑道盟主的总舵,竟有铁血帮的红旗令使作座上嘉宾。”
  “是的,这一点我也感到十分诧异,而且哈将毁了他一条臂膀,我对你也感到歉疚难安。”
  黄瑛道:“咳,大哥!你怎么又扯上我来了!”
  蒲星轻轻吁了一声,道:“瑛妹,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
  “你又来了。我不是要你不必替我担忧的么?”
  “我怎能不替你担忧?想想看,我是令师千方百计要除去之人,你却偏偏要跟我走在一起,现在哈将毁了红旗令使,令师还会轻饶了你不成?”
  黄瑛螓首一垂道:“也许你说得对,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蒲星一怔道:“就为了寻找白娥?瑛妹,同门之义固然要紧,但与师徒相比,就有点本末倒置了!”
  黄瑛突然螓首一抬,冷冷道:“你是装呆作傻,还是当真不知?”
  蒲星愕然道:“小兄以诚待人,怎敢欺骗瑛妹,究竟为了什么?你说。”
  黄瑛面色一红,沉默半晌,才幽幽一叹道:“小妹不惜任何代价,千里追随大哥,你……还要我说些什么?”
  蒲星心头一震,一双星目傻愣愣地向黄瑛瞧了过去。
  他想到了淮河,想到了桃花,当年淮河之畔人面桃花的景象又依稀入梦。
  其实黄瑛的美,堪称丽质天生,娇艳入骨,花朵固然无法喻其美,数尽天下的国色,也不能与她一争长短。
  而且她使人愈看愈喜,越瞧越迷,如若你向她稍加注视,纵你有收回目光的勇气,也会使你铭心刻骨,这一生一世,你就休想抹去她的倩影。
  对女性,蒲星不是雏儿,他接触过媚态撩人的圣心玉女,与小鸟依人般的小秋,但他此时却心弦动荡,六神纷驰,再也控制不了他冷静的情绪。
  他一把抓住她的玉腕,激动的吁出一口长气道:“瑛妹,你付出的代价太过重大了,小兄……唉,纵然粉身碎骨,只怕也难以补偿……”
  黄瑛道:“不要这么说,大哥。”
  嘤咛一声,她顺势倒进他的怀抱,眼角还挂着珍珠般的泪水,脸上却露出无比满足的笑容。
  佳人入怀,兰香披体,在此情形之下,纵然是六欲俱绝的老僧,只怕也难以自持了。
  然而,一丝冷风,像闪电般劲射而来,它不仅破坏了蒲星的高唐之梦,还几乎使他落得万劫不复。
  以蒲星的功力和黄瑛的机警,在十丈以内纵然是落叶飞花,也无法逃过他们的耳目,但当情欲澎湃、六神纷驰之时,就算世界到了末日,他们也无暇顾及了。
  蒲星中了暗算,黄瑛才有了警觉,她首先以娇躯挡着蒲星,愤怒的举目瞧看着那偷袭之人。
  “啊,是你……”
  “对不起,师妹,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无耻?”
  “咳,师妹,难道你忘了他是咱们铁血帮的仇家了!”
  “仇家又怎样?铁血帮是一个名震江湖的正大门派,你找他寻仇就应该明来明往,光明磊落才对。”
  “你错了,师妹,对姓蒲的不择手段,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指示。”
  “我不信?”
  “师妹如若不信,何不回八达岭向师父问个明白?”
  听他们问答的口吻,这位对蒲星暗施毒手之人,必然是黄瑛的师兄了,在铁血帮主唐幼煌的弟子之中,有本事向蒲星出手偷袭的,除了诸葛荣别无他人。
  不错,他果然是诸葛荣,被唐幼煌许为衣钵传人的俊美少年。
  他一招偷袭得手,两只充满邪恶的眼神,就停留在黄瑛的矫躯之上,那是一蓬烈火,而且愈烧愈炽,瞧得黄瑛芳心狂震不已。
  她明白眼前所处的危机,如果诸葛荣罔顾道德,要做出非分之事,以双方的功力相较,她只怕难以逃出他的掌握。
  唯一解救之术,是尽快救醒蒲星,于是,她反臂出掌,向蒲星的“灵台”穴上一掌拍去。
  掌力甫落,蒲星忽然身体一阵抽搐,全身三万六千根毛孔,骤然涌出大量的冷汗。
  黄瑛大吃一惊,玉手急挥,一连试拍几处穴道,她终于救醒了蒲星,但他却虚弱得像大病初愈之人一般。
  “嘿嘿……师妹,不要白费气力,你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姓蒲的生命了……”
  诸葛荣无情的讪笑像利刃刺进黄瑛的胸膛,极度的愤怒,烧红了她的双眼,她那艳若桃李的粉颊,也变得一片的青惨煞白。
  “诸葛荣,你将他怎样了?”
  “没有什么,我不过点了他的七星绝脉罢了。
  “其实愚兄是为你好,你如果嫁给姓蒲的,岂不变成四海难容的江湖人了。”
  “恶贼,姑娘跟你拼了!”
  只见银芒乍闪,剑气排空,黄瑛像疯虎一般向诸葛荣扑去,她使出了全身的功力,恨不得一剑将恶贼剁成两半。
  但白影一闪,已失去诸葛荣的踪迹,他像一具幽灵,身法奇诡,快得令人难以捉摸。
  黄瑛银牙一咬,挥剑再扑,一连劈出几剑,每一招都具有风雷迸发的威势。
  可是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她不仅无法伤到诸葛荣,而且腕脉一麻,她的长剑已经到了诸葛荣的手中。
  一阵邪恶的奸笑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忘了他吧!师妹,姓蒲的不配也不能做你的丈夫,再说,愚兄哪一点赶不上姓蒲的?嗯,嘿嘿嘿……”
  此时的诸葛荣,踌躇满志,得意已极。
  在百弼庄,他对黄瑛奉若女神,纵然心存爱慕,却有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后来形势突变,他与黄瑛同时改投铁血帮,但因某种原因,黄瑛还是高不可仰,他只好将爱慕的心意深深的埋藏着,现在肉在嘴上,他还能轻易的放弃?
  但一阵尖锐的唿哨之声,忽然呜呜的响了起来,同时砰的一声大震,两条人影已破门而入。
  第二十一章:同根相煎中山狼
  诸葛荣心知石鼓山黑道盟主的总坛已有剧变,再加上哼哈双将破门而入,他自然无法逞其大欲了。
  于是,他抓着黄瑛的手腕,回身扑向房门,左掌一圈既吐,两股怪异的旋转风力,分别向哼哈二将击去。
  一招击出,两股威力骇人的掌力,除了止境真解,再也找不出如此奇奥的武功,哼哈二将虽然功力不凡,仍被诸葛荣这一记绝招震得两旁一分,各自后退三步。
  双将一招受挫,诸葛荣已像游鱼般夺门而出,他刚刚跨出一步,四柄长刀已分四方向他攻到。
  这四刀的攻势快如闪电,所采取的部位也严密无比,而且它浑如一体,无论诸葛荣身法怎样诡异,最少也要硬接两刀。
  在如此凶猛的攻势下,他不得不放开黄瑛的手腕,双掌齐飞,击出两记强劲的掌力。
  此时全山震动,喊杀之声乱成一片。远处冒着熊熊火光,照得石鼓山一片血红,他不愿再作纠缠,撮口一声长啸,左拳右剑,一连攻出五招。
  这五招威力绝伦,围攻他的四名铁卫,竟被他迫得一起后退,只见白光一闪,他已脱围越墙而去。
  黄瑛唤回正欲跟踪追击的铁卫,转身奔进卧室,目光一瞥正在垂眉阖目调息的蒲星,娇面上不由升起一抹红晕。
  侍立一旁的哼哈双将,满脸着急之色的询问黄瑛道:
  “黄姑娘!咱们府主怎样了?”
  黄瑛神色黯然道:“大哥被诸葛荣暗下毒手,点中了七星绝脉,如果不是你们赶到,我也难以幸免。”
  哼哈双将大惊道:“七星绝脉?”
  黄瑛道:“两位不要着急,大哥也许不会像两位想象的那么糟。”
  他们说话之间,蒲星已运功醒来,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如纸,神情却显得镇静已极。
  黄瑛泪承双睫,无限歉疚的幽幽道:“大哥!都是我不好……”
  蒲星道:“不要这么说!瑛妹,外面似乎有了变故?”
  黄瑛道:“是的……”
  蒲星道:“快去召集八卫十二婢,咱们应该前去瞧瞧。”
  黄瑛道:“但是你的七星绝脉……”
  蒲星道:“诸葛荣暂时封住了我的武功,并不能使我丧失生命,他对自己的功力过于自信了,凭咱们所操练的奇门阵法,我相信天下都可去得。”
  黄瑛道:“纵然如此,咱们也不宜卷入不必要的争端,依小妹之见,咱们不如就此离去。”
  蒲星长长一叹道:“我自信能打通七星绝脉,但无法预测打通的时期,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年……”
  黄瑛道:“不要灰心,大哥,我帮助你。”
  蒲星道:“谢谢你,瑛妹!咱们离开此地,只好返回罗天洞府……”
  黄瑛道:“我知道,公子。”
  蒲星道:“但你……”
  黄瑛道:“我今生今世不会离开你的了,纵然你到天涯海角……
  蒲星咳了一声,缓缓立起身形道:“八卫十二婢都来了么?”
  哈将道:“都来了,在院中待命。”
  蒲星道:“好,咱们走。”
  院中静悄悄的,是整个黑道盟主总舵唯一清静之处。
  蒲星向伫立院中的八卫十二婢掠了一眼,道:“咱们一出别院,必会遭到阻挡,当遇到攻击之时,十二婢以‘烈焰玄冰十精炼魂阵’在外围克敌。
  “八卫在里层以‘天罗九幽八绝阵’作十二婢的接应,先布好阵势咱们再走。”
  八卫十二婢应了一声,立即以蒲星、黄瑛及哼哈双将为中心,完成固若金汤的阵法,然后以整齐的行列,向别院之外走去。
  院外火光四起,人声鼎沸,刀光剑影之中,正展开一场酷烈无比的恶斗。
  蒲星吩咐十二婢尽量远离恶斗之处,以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他们还未走到前院,一股人潮已向他们冲了过来。
  黄瑛手握长剑,紧紧挨着蒲星,她向涌来的人群瞥了一眼道:
  “看来他当真要杀尽异已,独霸天下了!”
  涌来之人,全是身着红衣,手持铁剑的彪形大汉,只要瞧看一眼,就可以认出是铁血帮红旗令使的部属,那么黄瑛所指的他,自然是铁血帮主唐幼煌了。
  蒲星道:“你说得不错,那些被他利用的对付咱们的黑白两道,到头来还是难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捕杀鬼刀传人,只是一个藉口罢了?”
  蒲星语音未落,果然听到一声惨嗥,急举目向惨嗥之声一瞥,原来一个红衣大汉伤在十二婢的长剑之下。
  这一剑揭开恶斗的序幕,数十名铁血帮门下狂呼着冲了上来。
  十二婢人影流转,娇躯像蝴蝶穿花一般,如若不是凶杀恶斗的场面,实在是一件极为赏心悦目之事。
  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大姑娘,出手对敌辛辣无比,鞭剑所至,血肉横飞,名震江湖的红旗令属,竟然不堪一击。
  不足顿饭时间,红衣大汉已无一幸存,罗天府的阵势也移至前院之中了。
  适才这阵凶险的搏杀,瞧得铁血帮众及黑道群雄心胆俱寒,双方恶斗一起停了下来。
  原来唐幼煌心狠手辣,此次以重利为饵,勾结辣手神鹰段啸天对付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用的是一石两鸟的歹毒手法。
  当诸葛荣偷袭得手之时,便已发出讯号,在寨中做客的红旗令使,及率领大批高手潜伏黑道盟主总舵附近的威武院主郭廷祥,立即内外夹攻,同时发动袭击。
  单凭铁血帮现有的人力,还不易使辣手神鹰陷于绝境,如果石鼓山出了吃里扒外的家贼,情形就另当别论了。
  当警讯初传之时,二当家的吸血妖花秦翠玉猝然出手,两柄淬毒飞刀忽然插入辣手神鹰的背部。
  三当家的鹰眼无双君不语悲愤交集,可惜他被无心恶客戈明秀截住,无法手刃这个背叛的妖花。
  石鼓山虽有不少黑道高手,但在群龙无首之下,变端一起,就陷入极为不利的危殆局面了。
  不过天下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铁血帮的计划是颇为成功的,却功败垂成,遭到了意外的打击。
  红旗令使筵前断臂,蒲星伤而不死,这已经够意外的了。
  现在奇兵突现,竟使千锤百炼,身手不凡的红旗令属全军覆没,怎能不使这些包藏祸心的铁血帮众心胆俱寒!
  空气象陡然凝结,铁血门下个个都目瞪口呆,有着无所适从的感觉。
  半晌,威武院主郭廷祥及目射凶光的诸葛荣,双双联袂迫近“烈焰玄冰十精炼魂阵”阵前。
  郭廷祥冷冷一哼,道:“黄姑娘!老朽有几句言语,希望你加以考虑。”
  黄瑛道:“说吧!我在听着。”
  郭廷祥道:“叛师投敌,遗臭千古,姑娘冰雪聪明,当不会做出为世人不齿的事,再说本帮帮主神明英武,天下黑白两道,无不纳款输诚,奉为盟主,姑娘纵然不顾万人唾骂,你自信能逃出本帮掌握?”
  黄瑛淡淡道:“还有么?”
  郭廷祥道:“过来吧!黄姑娘,只要你能幡然悔悟,老朽保证令师不责罪于你。”
  黄瑛轻蔑的一哼,道:“你弄错了,郭院主,我也有几句忠告之言,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郭廷祥道:“姑娘请说。”
  黄瑛道:“天下常有不世出的杰出之士,但没有一个残暴狡诈之人,能真正功成而名垂青史的,铁血帮假托侠义,实则只是一个倡乱武林的残暴组织,阁下如若不想落得身败名裂,还是趁早放下屠刀吧!”
  郭廷祥面色一变道:“小贱人当真不知死活,老夫说不得只好代令师清理门户了!”
  语言一顿,再沉声向十二婢喝道:“给我拿下黄瑛,本院主决不追究你们胁从之罪,否则本院主要以帮规处置,那时你们就生死两难了!”
  十二女婢之首的马雪珍撇撇嘴道:“咱们是罗天府门下,你郭院主还是到别处去发威吧!
  “再要耍院主的威风,咱们就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郭廷祥不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婢女,也居然敢反唇相讥,不由勃然大怒道:
  “本院主不将你们处以严厉的帮规,就枉为威武院院主了,杀!”
  一股凶狠无比的搏杀,再度掀了起来,不过铁血帮攻击的对象,已由黑道而变为罗天府门下了。
  黑道群雄在同仇敌忾之下,很自然的与罗天府门下并肩作战,原本是冤家对头,此时竟变为唇齿相依的朋友了。
  攻击罗天府的是郭廷祥所率领,人数并不比罗天府为多,但每一个都具有独到的功力,他们围着“烈焰玄冰十精炼魂阵”四周抢攻,那知恶斗不足顿饭时间,便已伤亡十余名高手,仍无法突破罗天府的阵势。
  郭廷祥见状大惊,他不得不将攻势暂作停歇,一面为部属治疗伤势,并向诸葛荣请援。
  搏斗又一次展开,较适才更为凶险,最可怕的敌人是诸葛荣,此人不仅举手投足之间,均具有骇人听闻的威力,而且身如幽灵,缝隙就钻,他竟然带着四名高手,突入十二女婢的防线。
  在阵势中心的黄瑛大吃一惊道:“大哥!咱们‘烈焰玄冰十精炼魂阵’竟被诸葛荣突进来了!”
  蒲星道:“烈焰玄冰十精炼魂阵变化万端,纵然化身飞鸟,也难以突围而入……”
  黄瑛道:“可是那小贼……”
  蒲星道:“我知道,咱们尚未运用变化,自然无法阻挡绝顶高手的突围,不过,他们突入外阵,无异飞蛾扑火,再想出阵就大为不易了。”
  黄瑛相信蒲星绝不会故作惊人之语,但仍秀目圆睁,注意诸葛荣突入外阵以后的形势变化。
  一个敢于叛帮投敌的女子,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只是黄瑛曾经险遭毒手,故对诸葛荣形成一种心理上的怯惧。
  蒲星握着黄瑛的玉手,轻轻摇撼着道:“瑛妹……”
  黄瑛道:“什么事?大哥。”
  “你对诸葛荣似乎颇有顾忌?”
  “是的,也许因为他两度作我的师兄,而且武功强过于我。”
  “他适才要对你使用暴力,还配作你的师兄么?”
  黄瑛忿忿道:“我恨死他了,但我实在斗他不过。”
  “他习过的武功你都会,是么?”
  “是的。”
  “那么,纵使你功力没有他深厚,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据我估计,你与他实则相差无几,如非五百招以上的长时恶斗,不可能出现败像。”
  “当真么?大哥。”
  蒲星道:“自然是真的了,我再传你一项最近悟出来的步法,你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黄瑛大喜道:“啊,那太好了,怎么走法?快说。”
  于是,蒲星为黄瑛解说“芥子虚无步”,并命哼哈二将一同学习,基本步法只有八步,但变化却有六十四步之多。
  由于恶斗方殷,时不与我,只能先将八步基本步法授给他们练习,然后微微一笑,说道:“瑛妹,你要不要出去试上一试?”
  黄瑛道:“去找诸葛荣?”
  蒲星道:“不错,如能就地将他除去也是好的。”
  黄瑛道:“可是你……”
  蒲星道:“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黄瑛略作迟疑,终于由八卫之间闪身而出。
  此时的战斗惨烈无比,但均集中于罗天府奇门阵势的四周,铁血帮因诸葛荣突入外层的烈焰玄冰十精炼魂大阵而全力以赴。
  外线战斗惨烈无比,十二女婢此时才真正发挥了奇门绝阵的威力。
  扑进烈焰玄冰十精炼魂阵的铁血帮众,像进入迷离幻境一般,不仅找不出敌人存身的所在,而且感到阳火阴风,寒热交迫,在如此情形之下,只有任凭十二女婢的宰割了。
  冲入里阵的诸葛荣,原本率有四名亲信的高手,及阵形一变,他立感烟云四起,四周传来阵阵杀伐之声,随在他身后的四名高手,忽然一起失去踪迹。
  他心头方自一凛,一股凌厉的刀风,忽又自斜刺里拦腰劈来。
  此人一身功力真个不凡,刀风还未触体,他已像魔影般横移三尺,速度之快,身法之巧,在当代武林之中,实在是一个不可多见的武林奇才。
  可是他身形还未立稳,三股刀风又分三路攻到,来势之急,根本不容他有喘息余地。
  最令他震骇的,是他找不出敌人真正的所在,但见人影流转,变幻莫测,当他一剑攻出之时,那人影又忽然消失不见了,竟像是来自九幽之中的幽灵。
  如此一来,惹得他怒火狂炽,口中不断的发着厉啸,一头疯狂的野兽,挥剑往返狂野的冲杀。
  他酣战良久,仍无法冲破八卫的“天罗九幽八绝阵式”。
  但他凭藉止境真解中的“空灵真气”护身,八卫亦伤他不得。
  忽然一线红影,来势如风,眨眼之间,已扑到他身前八尺之处,由对方那快速的身法上猜想,可能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敌人。
  他不再盲目冲杀,长剑向怀中一抱,凝神对来人瞧去。
  “啊,原来是小师妹,愚兄这厢有礼了。”
  见到黄瑛他心头不由一喜,现在不是陷身泥泞,进退不得么?
  如若能够擒到一个重要的人质,这座奇门阵法岂不就可不攻自破了。
  对黄瑛,他自信有些绝对取胜的把握,因而在神态之间,又显出了淫邪轻浮的语气。
  黄瑛面色一寒,道:“师妹?哼,你配么?”
  诸葛荣淫笑道:“啊,哈哈……对,咱们不能算师兄妹,应该是小夫妻,小情人什么的……”
  “恶贼找死!”
  剑芒万条,疾风震耳,这一招正是止境真解中“红尘剑法”的一记杀着“独行千里”。
  “哟,怎么啦?你竟如此狠,当真要谋害亲夫不成?”
  诸葛荣根本就没有将黄瑛放在心上,在出剑封架之时,口中仍在不断的调笑讥讽。
  待双方剑锋一触,他才暗道一声:“不好。”原来他只用了七成真力,怎能承受黄瑛全力一击!
  一阵金铁交鸣之后,涌来一股奇重无比的暗劲,他沉闷的哼了一声,禁不住一连退后数步。
  这一招受挫,起了他的怒火,口中冷冷一哼道:“小贱货,你当真要跟大爷拼命么?”
  身形一晃,疾如鬼魅,长剑直点黄瑛的咽喉,左手同时猛扣她的脉腕。
  这一招剑掌双施,确实具有不可忽视之威力,因为他的身法太快了,快得令人难以思议。
  然而,红影一闪,他那志在必得的一招双式竟然一起走空。黄瑛振腕一展,一式红尘剑法中的杀着“滚滚红尘”向诸葛荣左肋攻击,森森剑气已悄悄移到他的左肋。
  当今之世,纵然是雄视江湖的一方霸主,要避过他这一招双式已是困难之事,那么数尽天下的高手,还有谁能避招还击如此之快。
  不管怎样,这一剑确是来得突然,闪避也十分不易,所幸他反应够快,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去。
  他不相信黄瑛具有如此玄奥的功力,自然要瞧瞧那偷袭之人是何方神圣。
  但除了烟云滚滚的奇门绝阵,确确实实只有黄瑛一人。
  他对黄瑛冷冷的瞥了一眼,阴恻恻地道:“这就难怪了,原来你是想以埋伏暗算我。”
  黄瑛撇撇嘴道:“一个人狂一点倒没什么,如若硬将病猫当老虎,就有点太过不自量力了。”
  诸葛荣道:“很好,咱们再试试。”
  长剑一圈,风生八面,剑光有万条银蛇,径向黄瑛的娇躯罩去。
  这招攻式他尽了全力,也凝神留心身后暗袭之人。
  然而剑光未至,人影已杳,适才那亭亭玉立的娇躯,竟像清风般一闪而逝。
  现在他信了,立即转身急旋,剑光绕体,以防御黄瑛的暗袭。
  “怕了么?诸葛荣,先说说你想怎样死法,念在咱们往日的同门之谊,姑奶奶成全你就是。”
  黄瑛无情的讥讽,几乎使他无地自容,但武林之中,是一个极端现实的所在,别人技胜一筹,你就只好认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能不怕么?
  不过此人心智之高,也确有过人之处,他虽是心存怯惧,仍不相信黄瑛的功力真能高过他。
  固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他与黄瑛只不过分开几个时辰罢了。
  如果说黄瑛的武功能在片刻之间突破某一极限,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于是,他故作无可奈何的长长一叹道:“谢谢你,师妹,总算你还记得咱们的同门之谊。”
  黄瑛冷冷道:“同门之谊只能让你选择怎样死法,希望你不必心存妄想?”
  诸葛荣道:“师妹何必如此绝情,咱们究竟是同门啊!
  “再说你纵然习得绝妙步法,要伤害我么?
  “嘿嘿……只怕还不太容易!”
  黄瑛被诸葛荣的试探击中要害,不由神色一呆。
  这一呆的时间虽十分短暂,但诸葛荣却认为是千载良机,左手屈指一弹,一股指风急射黄瑛的右腕,同时长剑一挺,猛刺她的乳根穴。
  黄瑛想不到诸葛荣会突然出手,脚下来不及挪移,玉腕已传来一阵酥麻。
  长剑脱手不要紧,乳根重穴如若受到伤害,后果就难以设想了。
  所幸在千钧一发之际,脚步终于挪了开去,乳根穴虽然裂了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总算没有伤到要害。
  黄瑛在避让之时,已存下同归于尽的打算,故脚步斜跨,左掌横击,噗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到诸葛荣的肩头之上。
  一声闷哼,诸葛荣的身形竟然飞了起来,他受了一记不算太轻的掌伤,却凌空一个翻滚,藉黄瑛的掌力将他送出阵去。
  此人心机委实深沉无比,他知道任务完全失败,此地已然事不可为,立即向威武院主郭廷样招呼道:“院主!咱们快撤……”
  郭廷祥眼见部属伤亡过半,只得叹息一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铁血帮撤走了,石鼓山立时静了下来,但满山余火,遍地横尸,那份惨状,实在不忍目睹。
  黑道群雄在忙着埋死救伤,处理善后。
  罗天府在替黄瑛裹好创伤之后,便悄悄向山下走去。
  还未到达山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呼:“蒲府主请留步。”
  蒲星微微一怔,扭头向来路瞧去,只见三条人影,像狂飙般急驰而来,领头的正是三当家的鹰眼无双君不语。
  蒲星见他们未携兵刃,遂抱拳一拱道:“三当家的有什么指教?”
  君不语脚下一停,向蒲星一揖到地道:“敝寨得以瓦全,全赖府主庇荫,家兄负伤,行动不便,特命兄弟面谢府主,并请侠驾稍作盘桓,以便略尽地主之谊。”
  蒲星道:“不敢当,咱们不过自救罢了,大当家的伤势怎样?”
  君不语黯然道:“家兄背中了两把毒刀,刀伤无大碍,毒伤却十分剧烈。”
  蒲星回顾黄瑛道:“大当家的是性情中人,咱们不能袖手不管。”
  黄瑛道:“大哥说得是,只是……”
  蒲星道:“不要顾虑,瑛妹,咱们瞧瞧大当家的就走,不会耽误事的。”
  随着君不语来到尚称完整的大厅之上,蒲星目光一掠厅上之人道:
  “大当家的呢?”
  君不语道:“在后面歇息,府主请随兄弟来。”
  蒲星令八卫十二婢大厅上暂候,只带着黄瑛及哼哈双将随君不语进入里院。
  这幢兴云山庄,占地颇为宏大。
  铁血帮众一把火,只烧毁了十之五六。
  在一间密室之中,蒲星见到统率黑道的总舵把子,他此时已面如黄蜡,无复当日的雄风了。
  蒲星走前一步,双拳一抱道:“见过大当家的。”
  辣手神鹰段啸天急忙挣扎立起道:“不敢当,府主请坐。”
  蒲星、黄瑛在床前锦凳落座,哼哈双将仍侍立一旁,对这两位名震武林的邪神煞星,黑道朋友都有一点敬畏之意。
  因为他们虽是名列黑道,却不属任何一人管辖,而功力之高,纵然是盟主辣手神鹰,只怕也要逊色几分。
  现在段啸天因病不说,连三当家的君不语、南七省瓢把子盖中原、北六省瓢把子方子雨全都有座位,这般黑道朋友自然难以安心了。
  君不语命人搬来两个锦凳,向哼哈双将拱拱手道:“两位前辈请坐。”
  哈将军苏铁木摇摇头道:“此地没有咱们兄弟的座位,三当家的不必客气。”
  君不语面色尴尬的一笑道:“蒲府主!兄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蒲星道:“三当家的意思我知道,主人既是情意拳拳,你们就坐下吧!”
  蒲星最后两句是对哼哈双将说的,他们谢过府主,然后正襟就其锦凳而坐。
  辣手神鹰一吁道:“化日两位前辈,是咱们黑道上人人崇敬的顶尖人物,估不到归入罗天府门下,连气质也变化了,可见蒲星府主实在不是一个平凡的人物。”
  蒲星微微一笑道:“大当家如此谬赞,在不怎敢承当,咱们还是先瞧瞧伤处再作闲聊吧!”
  辣手神鹰谢了一声,立即由君不语代他解开背部绑扎之处,请蒲星瞧看。
  也许由于行刺者太过慌张,两记刀伤均未插中重要部位。
  但伤处一片黑紫,不断有腥臭的黑水流出,可见刀上所淬之毒,确实十分剧烈。
  蒲星令人取来一盂清水,从怀中掏出天蜈神珠在伤口附近慢慢滚动,片刻之间红如丹珠的神珠,竟然变得一片漆黑。
  然后将神珠置于水中,盂水立变黑色,待珠光恢复正常,再向伤处转动。
  蒲星原本存着试验之心,不意竟能如此神效,经过三次换水,剧毒已然尽除,伤处也出现赤红之色了。
  经敷上金创药,辣手神鹰算是捡回来一条老命了,他一把抓着蒲星的手腕道:“大恩不敢言谢,今后只要府主片纸只字相召,不管水里火里,天下绿林道的命就交给府主了。”
  语音一顿,回头对君不语说道:“三弟,快到后厅摆酒,愚兄要陪府主喝上几杯。”
  君不语道:“大哥放心,酒筵早已准备妥当了。”
  辣手神鹰道:“好,府主请。”
  蒲星道:“盛意心领,在下未了之事尚多,实在不便作耽搁。”
  辣手神鹰道:“不,府主,你如果要走就是瞧不起咱们黑道朋友,无论有天大的事,也要请你给咱们兄弟一点薄面。”
  这位黑道盟主,豪情不逊于血影修罗独孤无影。
  他不能过分绝情,只得答允下来。
  大碗酒、大块肉,是绿林朋友的一贯作风,兴云庄虽然遭到十分严重的打击,并未减低他们的豪气。
  当辣手神鹰在一次敬酒被蒲星谢辞之后,这位黑道盟主已瞧出有些不适。
  他放下酒杯,眉头一皱道:“府主!老朽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蒲星说道:“大当家的有话,但说无妨。”
  辣手神鹰说道:“府主的神色,较上山之时大为不同,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不对。”
  蒲星道:“是的,在下遭到诸葛荣的暗算了。”
  辣手神鹰啊了一声道:“是怎样的暗算?”
  蒲星道:“他潜入在下的卧室,点伤了在下的七星绝脉。”
  辣手神鹰及黑道在座之人,无不吓得惊呼出声。
  良久,辣手神鹰才愤然道:“那小贼好狠的心肠!府主,七星绝脉中者无救,这该如何是好?”
  蒲星淡淡道:“大当家的不必担忧,我想只要假以时日,我会打通七星绝脉的。”
  辣手神鹰道:“那么府主就不必走了,兴云山庄就是你的家,老朽不能让你带着伤还要到江湖上去跋涉。”
  蒲星正待争辩,一名背负双钩的大汉忽然匆匆奔来,他向辣手神鹰躬身一礼道:
  “禀大当家的,属下有重要之事禀告。”
  辣手神鹰道:“此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说吧!”
  背负双钩的大汉道:“铁血帮玄灵院主徐永昌,亲率蓝白二令及无数高手到达邯郸,像是进犯咱们的模样。”
  辣手神鹰微微一怔道:“再去探听,有消息随时禀告。”
  背双钧的大汉应声“遵命”,立即返身急驰而去。
  三当家的鹰眼无双君不语双眉一挑道:“铁血帮欺人太甚,咱们跟他们拼了!”
  辣手神鹰道:“咱们不能束手就擒,自然要跟他们尽力一拼,但适才一战,咱们创痛犹新,铁血帮如若大举来犯,在人力上兴云山庄就显得有点单薄了。”
  一顿接道:“对不起,府主,看来兴云山庄并非善地,不是老朽绝情,实在是情非得已。”
  蒲星微微一笑,道:“大当家的是撵咱们的么?”
  辣手神鹰道:“府主言重了,老朽……唉……”
  蒲星淡淡一笑道:“在下倒觉得兴云山庄景物宜人,是一个绝佳的疗养之处。”
  辣手神鹰说道:“这个,还请府主三思。”
  蒲星道:“在下想通了,如果大当家的画地绝交,不认在下这个朋友,罗天府纵然难觅立锥之地,也得离开兴云山庄,否则大当家的只好留下咱们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
  辣手神鹰激动地道:“府主既如此吩咐,老朽还能再说什么?只是……”
  蒲星道:“大当家的不必灰心,在下已有保全本庄的一点拙见。”
  辣手神鹰大喜,说道:“敬请府主示下。”
  蒲星道:“兴云山庄后倚削壁,左陷绝涧,只有右前两个方向是敌人来犯的必经之路,咱们如若在那儿稍稍布置,兴云山庄就可以安若磐石。”
  辣手神鹰道:“府主但请吩咐,咱们立即照办。”
  蒲星道:“请大当家的准备四十挠钩手,四十名弓弩手,及四十名快刀手,兵贵神速,咱们这就布置。”
  辣手神鹰命鹰眼无双君不语即刻调集所需人手,跟随蒲星往右前方布置。
  蒲星的布置,君不语瞧得有点难以理解,东边栽一棵树,西边堆一些石块,这那里像防敌布置,简直就是整理园林。
  忙了半晌,总算布置完成,蒲星向满脸凝惑之色的君不语道:
  “三当家的别瞧不起这些石块小树,如果说它们是十万甲兵并不为过。”
  君不语道:“请恕兄弟鲁莽,我实在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蒲星道:“三当家的只要到这些木石之间走走,就可以有所发现了。”
  君不语道:“好,兄弟这就去开开眼界。”
  他由一条曲折的山径,信步向前面走去,起初倒没有什么感觉,后来忽然发现山径万条,林莽森森,自己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这才大吃一惊,知道这片看似平淡无奇的木石,确实具有无穷玄奥,只得定下心神,寻觅返回原处的路径。
  他走来走去,觉得处处相似,又处处不同,几经转折,更加有云深不知处的感觉。
  这下他真的慌了,丢人现眼不打紧,如果真的胡乱走进了荒山,岂不是一项麻烦!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自己是陷入一项奇幻莫测的阵法之中。
  因此,他不再浪费精力,身形一停,就地坐了下来。
  忽然人影一闪,哼将已微笑着立在他身前道:“累了吧?三当家的。”
  君不语跃起身形,尴尬的一笑道:“蒲府主胸罗玄机,兄弟当真服了他了。”
  哼将道:“三当家随老朽出去吧!府主还另有交代。”
  君不语随哼将进进退退的走了百十来步,便已走出那片奇阵,回顾一瞧,木石依然,还是适才所见的那片景象!
  他赶前数步,向蒲星深深一揖,说道:“府主果然高明,兄弟当真开了一次眼界了。”
  蒲星道:“雕虫小技,不敢当三当家的谬赞。”
  然后他命哼哈双将教导君不语及所率一百二十人进出奇阵之法,将他们分布前方及右侧,以便瓮中捉鳖,擒拿陷入阵内之人。
  第一天平静的过去了,第二天的夜晚,奇阵内果然陷入两个猎物。
  经辣手神鹰亲自讯问,他们竟是铁血帮蓝旗副令使王友风及玄灵院金衣护法徐永胜。
  辣手神鹰依然以礼相待,很客气的询问道:“原来是徐护法及王副令使,两位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指教?”
  徐永胜哼了一声道:“咱们误中陷阱,杀剐听便,说这些废话作什么?”
  此人是玄灵院主徐永昌的胞弟,在江湖上也是一个颇具分量的人物。
  因此,辣手神鹰仍按下怒火,冷冷道:“段某与贵帮素无恩怨,贵帮主为什么要对兴云山庄这等绝情?”
  徐永胜道:“咱们帮主为了替天行道,自然要肃清武林中的败类了,这有什么不明白了!”
  君不语大怒道:“大哥!咱们废了他!”
  辣手神鹰道:“留下一点东西,放他们去吧!”
  君不语拔出钢刀,寒光急闪,一连劈下徐永胜及王友风每人一条右臂,然后命人将他们抛下山去。
  胞弟右臂被残,使得徐永昌大为震怒,但数度攻山,均未得逞,铁血帮众还受到不少伤亡。
  他知道兴云山庄固若金汤,只得转移兵力去扫荡其他门派,石鼓山终于转危为安,度过这场险恶的风暴。
  当夜色朦胧之后,兴云山庄的大厅上灯火辉煌,摆着十几桌丰盛的筵席,除了黑道中的重要首脑人物,蒲星、黄瑛、哼哈双将及八卫十二婢全都在座。
  席间的情绪是欢乐的,但在欢乐之中似乎有一股离情别绪,及有几许惆怅之情。
  良久,辣手神鹰敬了蒲星一杯道:“府主!你说过,兴云山庄景物不恶……”
  蒲星道:“是的,而且还有一群血性的汉子”
  君不语大声道:“那么府主又何必急于离开?”
  蒲星咳了一声道:“聚短离长,人所难堪,但在下身为府主,在江湖大难方兴之际,怎能不赶回本门!”
  君不语神色一黯,说道:“府主,我跟你去……”
  蒲星道:“有三当家的这句话,蒲星将永志不忘,只是兴云山庄初遭大难,君兄应以全力协助令兄重建才是。”
  君不语无可奈何地道:“那么府主有需要咱们之处,千万不要忘记石鼓山还有一群愿意为你卖命的朋友。”
  蒲星慨然道:“各位这番盛意蒲星记下了。”
  这顿惜别筵直至深更始罢,翌晨,在不胜依依中,蒲星等终于与这群绿林好汉互道珍重而别。
  第二十二章:四海茫茫何所适
  他们仍取原道直趋罗天洞府,但一路之上,风声鹤唳,尽是骇人所闻的消息。
  桐柏派已与铁血帮合并,桐柏掌门毕一泓当上了铁血帮的总护法。
  九华、天池、终南三派,也同时自武林中除名,天池、终南遭到满门血洗的残祸,两派弟子无一幸存。
  九华掌门方绮云做了唐幼煌的侍妾,门下弟子自然也投入铁血帮了。
  只有丐帮帮主石不破老谋深算,事先做好了应变工作,铁血帮发动变乱之初,就找不到一个丐帮门下,当今武林之中也只有丐帮是铁血帮的唯一敌人。
  五美四魔同样名存实亡,当年名震江湖的九大高手,只剩下宇文大吉、韦灿及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寥寥三人而已。
  暴风席卷武林,整个江湖中人,似乎都卷入动荡不安,人人自危的漩涡。
  在铁血帮疯狂的屠杀之下,没有人愿意谈论武林中事,纵目江湖,除了铁血帮,更找不出一个身怀兵刀的武林中人。
  唯一例外的是蒲星等一行,他们不仅身配兵刃,还结伙行动,这无异是对铁血帮的一项挑战,也为濒陷绝境的同道带来一线希望,一丝生机。
  但他们是孤立的,为免招致灭门惨祸,没有人敢向他们伸出友谊之手。
  这些蒲星都十分明白,他也不愿别人为他作如此重大的冒险。
  他们沿邯郸北上,经沙河,过邢台,一路平安无事,当他们到达距内邱不远的官庄附近,情况突然变得极端恶劣。
  此时是晌午过后不久,蒲星原想在镇上打一个尖再赶到内邱歇息,谁知刚到镇口,竟发生一件怪异之事。
  镇口人潮拥挤,不下数十口之多。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没有一个会武功,也没有一个是武林中人。
  去路被阻,蒲星等只得停下来。
  八卫之首的古恺雄,向人群抱抱拳道:“借借光,各位。”
  人群中一名年约六旬,身着蓝布长袍的老者道:
  “好汉是鬼刀传人门下吧!
  “小老儿想见见贵主人。”
  古恺雄一怔道:“阁不是那条道上的朋友?
  “要见敝府主有什么指教?”
  穿蓝布长袍的老者道:“好汉不要误会,小老儿只是一个开药材店的生意人罢了,这些人与小老儿一样,全是镇上的居民。”
  古恺雄道:“那么老先生找咱们府主作什么?”
  老者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本镇都是安善良民,平时绝不与江湖客人交往,因此……因此……”
  古恺雄面色一变道:“因此咱们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是吗?”
  老者呐呐道:“不敢,只是……唉,咱们谁都有个小家,老老少少的也真够可怜的……”
  这位老者似乎词难达意,但古恺雄的脸色却已煞光隐现,显得恼怒已极。
  “算了吧!恺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咱们走。”
  蒲星知道这是铁血帮在作祟,但这些安善良民是无辜的,他不愿伤害他们,不管他们的要求是否合理。
  黄瑛却樱唇一撇道:“不能算了,大哥,如果每一个地方都是这样,咱们怎么办?”
  蒲星道:“那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想天无绝人之路的。”
  于是,他们离开了镇口,向右侧一条小道上走去,根据那位老者的指引,这是绕过官庄镇的唯一通路。
  日色逐渐暗淡了,夜幕在缓慢的伸张着,蒲星等走了不少时辰,依然没有找着官道,显然,他们被骗了,那么,前途可能有险恶的埋伏。
  前面一座山口,两旁是浓荫蔽空的莽莽丛林,在夜色迷蒙之际,遇到如此险恶的山区,任是何等之人,也会生出进退皆难的感觉。
  他们方一迟疑,丛林中忽然响起一声狂笑,一条白色人影便像幽灵般飘了出来。
  “姓蒲的,大爷当真服了你了,被点七星绝脉而能不死,阁下称得是前无古人。”
  蒲星纵目一瞥,见那条白色人影正是他的冤家对头诸葛荣。刺耳的笑声,轻佻的神态,显出一副难以抑制的得意之情。
  蒲星哼了一声,倏的面色一肃道:“咱们抢占左侧山头,快。”
  黄瑛一呆道:“为什么?”
  蒲星道:“诸葛荣将咱们逼来此地,必然早有克制咱们的恶毒布置……”
  黄瑛道:“难道他还能奈何咱们的奇门阵法?”
  蒲星道:“他明知咱们奇门阵法而敢于挑衅,更使我觉得此人太过可怕,不管怎样,咱们先去抢占再说。”
  那山头不高,却险峻得可攻可守。在敌情难明的处境下,抢占山头,应该是最佳的决策了。
  可是他们还是迟了一点,在诸葛荣一声长啸之下。
  铁血帮众像飞蝗一般,由四周扑了过来。
  罗天府迅速排成奇门阵法,仍向左侧山头且战且走。
  一阵漫天箭雨,在诸葛荣的指挥下八方攒射,忽然向奇门阵展开凶猛的攻击。
  箭雨掠空,异声震耳,被奇门阵砸飞的箭支四散飞落,构成一幅美丽的图案。
  万弩齐发的攻势,继续了半盏热茶工夫,结果诸葛荣失败了,他虽是延缓了奇门阵移动的速度,却未能造成他们任何伤亡。
  不过这只是诸葛荣对付奇门阵的第一步攻势,最后的杀手还没有施展出来。
  箭雨停止了,弓弩手并未离开,他们跟着奇门阵移动,准备随时作再度攻击。
  此时一名短衣芒履,形如枯竹的老者忽然由树丛中走出,他的腰部悬挂着一只鼓鼓的鹿皮袋子,背上斜背着一柄外门兵刃“两刃刀”。
  诸葛荣对此人十分恭敬,一记长揖之后,再来一声问好:
  “前辈!您老休息够了么?”
  两军决战,凶险无比的场合,他竟有这等闲情逸致,向短衣老者闲话家常起来了。
  短衣老者对诸葛荣的恭顺态度似乎颇为满意,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一个哈哈道:
  “少来这一套,你的箭阵是不是已经栽了跟头?”
  诸葛荣谄媚的一笑道:“前辈明鉴,那小子的鬼阵法实在很难对付。”
  短衣老者道:“好,瞧我的吧!”
  语音未落,弹身即起,枯爪在鹿皮袋中一抓,一粒黑乎乎的弹丸随手掷出。
  弹丸磨擦空气,忽然燃起一团火光,以风驰电掣之势,向奇门阵中陨落。
  蒲星大吃一惊道:“快以暗器射击,不要让它落去。”
  他们应变不为不快,可惜还是慢了几分,一声巨响,亮起一片夺目的红光,似乎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原来这是一枚武林闻名丧胆的“天雷磷火弹”,是一种武林禁用的歹毒暗器,诸葛荣竟用它来对付奇门阵,实在令人发指。
  这一声爆炸,奇门阵内立即响起呻吟之声,一名婢女伤了玉臂,另一名的臂部现出了血渍。
  蒲星已武功全失,但面临如此凶险的局面,仍能指挥若定,他吩咐奇门阵不停的抢上山头,带有暗器的集中迎击天雷磷火弹,希望不要使它再度抛落。
  这一着十分有效,他们连续击落十多颗要命的弹丸。
  短衣老者的天雷磷火弹只剩下五粒,他的怒火却已升到极限,口中一声怪叫,五粒弹丸一齐振腕发出。
  成败在此一举,他是以全身功力及压箱底的诡异手法发出的。
  弹丸出手,立即分散,以器字形向奇阵飞去。
  最令人骇异的是它们接近奇门阵之际,最后两粒忽然加快速度,中间一粒更变做弧形飞驰,一迳投向奇阵。
  这一下实在糟得很,五粒五雷磷火弹只击落了两枚,另三枚全部落入阵内,掀起一股山摇地动的震撼之声。
  当天雷磷火弹掠空曳落的瞬息之间,蒲星忽然扬声高呼道:
  “快用掌力将它扫向大石之后。”
  黄瑛、双将、八卫闻声运掌,击出一股排山倒海似的掌力,最先曳落的两枚天雷磷火弹,被强劲的掌风一带,嗖的一声,一起投入两块大石之间去了。
  炸声震撼大地,碎石漫空激飞,但它无法炸毁那两块巨石,罗天府门下终能夷然无损。
  在炸声震撼之际,另一枚弧形前进的弹丸,像陨星一般倏然曳落,着地之时,距离蒲星不过五尺远近。
  如此接近的距离,纵然身怀上乘武功,要逃脱亦属不易,蒲星无法提运真力,处境之危殆自是不言可知!
  黄瑛首先一声娇呼,伸手急抓蒲星的手腕,她要带着蒲星逃,如若事与愿违,血溅荒山,也在所不惜,但她绝对难逃天雷磷火弹无情的袭击。
  哼将大喝一声道:“黄姑娘快退,这事交给咱们兄弟。”
  她的娇躯被哼哈双将的掌力推出丈外,强烈的爆炸同时发着惊人的怒吼。
  她逃过一次劫难,却找不出半点喜悦的心情,如果蒲星遭到了意外,哼哈双将那一掌可能使她遗憾终生。
  身形刚刚着地,她便狂奔而回,一双秀目,同时向适才爆炸之处瞧去。
  人生难免有一些伤心之事,但任何一件伤心之事,都不像这一眼看来得剧烈。
  适才爆炸之处,出现一个人堆,碎石、积土、残草、断材在人体之上,堆积着。
  它像一堆新坟,但残酷得令人不忍目睹。
  忽然她全身起了痉搐,双脚再也无法举它起来。
  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恐怕,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幻想。
  她害怕瞧到蒲星血淋淋的尸体,那是她不仅精神难以承受,一切希望也将完全趋于幻灭!
  不过她仍然目不转瞬的向那人堆瞧看着,以模糊的泪眼,瞧看八卫在清理抢救的工作。
  “大哥,你不能撇下我……大哥……你不能……”
  她呼叫着,祷告着,双脚如举万钧,仍在一步一步的挪移。
  “不要着急,黄姑娘,府主他们只是受到震伤,我想不会有生命危险。”
  “啊!谢谢你,古领队。”
  喜悦代替了悲哀,脚步自然轻松起来,仅仅弹身一跃,便将蒲星揽进怀中。
  不错,蒲星确实只受到震伤,生命全然无碍。
  这是归功于哼哈双将了,他们以掌力送走黄瑛,同时用身体护卫着蒲星,天雷磷火弹强烈的爆炸之力,全被他们承受下去。
  这双名震武林的斜神煞星,可吃了不少苦头,两人的衣衫,不仅炸得千疮百孔,还被震得晕了过去。
  好在他们功力异常深厚,经古恺雄一阵推拿,很快就更醒过来。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蒲星,他双目紧闭,面色一片血红,经黄瑛全力施救,仍不能使他回复清醒。
  而且他的身体正发着高烧,还有点轻微的痉挛,黄瑛急得芳心如绞,却一点也无可奈何。
  罗天府群龙无首,铁血帮自然不会放过一举歼灭的良机,在诸葛荣一声号令之下。防守前山的十二女婢,立即受到猛烈的攻击。
  黄瑛向恶斗之处瞥了一眼道:“你去吧!古领队,她们只怕抵挡不住。”
  古恺雄道:“此道三面悬岩,在地势上对咱们十分有力。”
  黄瑛幽幽一叹道:“我知道,是……唉……”
  古恺雄一叹道:“属下明白姑娘的心意,但咱们八人是府主的随身侍卫,无论生死,咱们生死必须追随府主。”
  黄瑛道:“古领队是说大哥如有不测,你们要随于地下了?”
  古恺雄道:“是的,姑娘,这是八大铁卫分内之事。”
  黄瑛道:“既然如此,黄瑛倒不便饶舌了。”
  江湖之上,就是这么不近情理,放着强敌攻山不管,偏偏严守着一个生命垂危之人。
  山前凶狠的搏杀,他们全然无动于衷,只是面色肃穆等待着,似乎他们应作之事,只是殉情尽忠而已。
  蒲星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高烧停止,脸色逐渐正常,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缓和起来。
  人生死亡之前,有所谓回光返照,因此,黄瑛、八卫仍默默地瞧看着,蒲星神情的好转,他们并无半点欢喜之色。
  良久,蒲星长长一吁,缓缓睁开眼皮,他向黄瑛、八卫瞥了一眼,道:
  “是谁在搏杀,咱们为什么不瞧瞧去?”
  黄瑛臻首一垂道:“不要管她们了,大哥,你安心去吧!小妹及八卫会来追随你的。”
  蒲星身形一挺,轻捷无比的跃了起来,道:“你在说些什么?瑛妹。”
  黄瑛神色一呆道:“大哥,你……”
  蒲星一把抓着黄瑛的玉腕道:“那不是十二婢在抵御铁血帮么?
  “快,咱们去助她们一臂之力。”
  他拖着黄瑛向前狂奔,后面跟着刚刚运动醒来的哼哈双将及八大铁卫,他们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每人都显出一股震惊骇异之色。
  回光返照,只是一个即将咽气之人的短暂清醒而已,如果蒲星此时的行动也是回光返照,似乎难以令人置信。
  那么一个七星伤残、武功丧失的人,再遭到强烈的震伤,只要他是血肉之躯,就不可能逃过死亡的劫运,蒲星此时那生龙活虎的神态,又当怎样解说?
  黄瑛被他拖着狂奔,速度之快。宛如风驰电掣。
  她更眩惑了,难道濒临绝境的大哥,竟奇迹般恢复了武功?
  她想询问一个究竟,但樱唇微张,欲言又止,终于忍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到达搏斗之处,而且立即投入舍死望生的凶狠恶斗。
  天罗刀泛起夺目的绿幽寒芒,以虎入羊群之势,冲进铁血帮众的行列。
  只见绿光所至,肢体横飞,凄厉的哀嚎之声,使人听毛骨悚然,就像是来自九幽中的嚎叫。
  蒲星确是发了狠,长久压抑的怒火,似乎一起宣泄出来。
  黄瑛同样手不停挥,剑尖上时时滴着鲜红的血水,她兴奋了,兴奋她的大哥无恙,铁血帮众就成了她抒发的对象。
  他俩正在奔驰全场,大肆挞伐之际,一个短衣芒履,蓬发乱飞的老人忽然拦住他的去路。
  “纳命来,小子,你逃过了老夫的天雷磷火弹,两刃刀同样会要你狗命!”
  语音未落,像寒霜似的两刃刀已直点蒲星的面门。
  蒲星脚下一挪,让开这一记凶猛的攻击,冷冷道:
  “阁下是谁?咱们似乎素昧平生。”
  短衣老者哼了一声道:“你连老夫是谁都不认识,还闯什么江湖!哼,依老夫之见,还是带着你这个小娘们向阎罗殿报到去吧!”
  黄瑛怒叱一声道:“这老赋是磷火魔叟葛冬山,江湖中最阴险的家伙。”
  蒲星道:“原来阁下就是积恶如山的磷火魔叟,你就留下性命来吧!”
  绿光急闪,一刀劈了过去。
  葛冬山不意蒲星这一刀竟如雪花乱舞,凌厉无比,他的四肢百骸,几乎无一处不在刀锋笼罩之下,无论他怎么出招都无法予以破解。
  这一惊真个连三魂七魄都吓出来了,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将毕生功力聚集两刃刀之上,全力向蒲星的刀光之中作破釜沉舟的一击。
  呛啷啷一阵折金断铁之声,刀光齐敛,蒲星与葛冬山的拼斗也倏然停止。
  他们四周之人,连同刚刚奔来的诸葛荣、郭廷祥,均双目大张,向他们愕然的注视着。
  葛冬山的两刃刀不见了。
  他手中只握着一截光秃秃的刀把,他身前两步之外,却凌乱的散落着一些废铁。
  一招互击,竟使名震江湖的磷火魔叟葛冬山丧失他成名的兵刃。
  这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如果再瞧着葛冬山一眼,任是何等豪勇之人。
  也会由心底生出寒意的。
  他像木雕泥塑般的立着,一双鹰眼睁得像一条死鱼。
  他的前胸并排着几条伤痕,鲜红的血水染满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脚下山石。
  终于他像死狗似的倒下去了,一条罪恶的生命,就此宣告结束。
  这支被诸葛荣仰仗对付奇门阵法的收兵,就这么丧失了。
  诸葛荣焉能不心胆皆寒,他向郭廷祥递了一下眼色,身形一转,就待趁机溜走。
  黄瑛对这位秉性奸恶、人面兽心的师兄早就留了意,此时见他要溜,口中一声娇叱,猛地伸手向他的腕脉扣去。
  嘶的一声,她并未扣到诸葛荣的腕脉,却撕掉了他一条衣衫,接着剑如电,刺向他的咽喉。
  黄瑛这一抓一剑,不仅来得突然,而且急如闪电,诸诸葛荣在心神不属之下,纵不死,也可能身负重伤。
  但蒲星忽然一晃身抓着黄瑛的玉腕,道:“慢一点,瑛妹。”
  黄瑛一怔道:“你怎么啦?大哥,此等全无心肝之人,还留他作什么?”
  蒲星一叹道:“你说得是,不过……咳,咱们不能不看他娘的分上……”
  黄瑛愕然道:“他娘?他几时有娘了?”
  蒲星道:“你先别忙,待我来问他一下。”
  语音一顿,回顾诸葛荣道:“你是宇文荣?”
  诸葛荣呆了一呆,忽然怒喝一声道:“我是谁你管不着!”
  蒲星道:“明白一点吧!宇文荣,郭廷祥逃走了,你们铁血帮的喽啰也全军尽没,只剩下你自己了,我纵然不对你下手,你还能闯得出奇门阵法?”
  诸葛荣恨声道:“大爷认栽,你下手就是。”
  蒲星道:“凭你的行为,今天应该让你得到应得的报应,但我答允过娘,要将你带回水晶岛,让你们母子团聚的。”
  黄瑛道:“什么?他会是倒楣大夫宇文大吉的儿子?”
  蒲星道:“不错,他肩膀上的三颗黑痣,就是证明,但不知他为什么连姓都该了。”
  诸葛荣一哼道:“我娘姓诸葛,我跟娘姓又有什么不对?”
  蒲星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其实你爹虽然名声不太好,总是当今武林的有数高人之一,你何必跟着唐幼煌为恶江湖呢?
  “如果你愿意脱离铁血帮,咱们今后就是朋友了,待时局稍稍平定,咱们就到水晶岛瞧你娘去。”
  诸葛荣道:“可是当今四大门派,以及江湖不少知名人物,都是你亲手所毁,你纵然不问,别人能放过我么?
  “我若是跟你回水晶岛,我娘只怕也永无宁日了。”
  蒲星见他已有悔意,不由心中暗喜,他说的确是一桩严重的问题,但仍然毫不迟疑的道:“你放心,这些事有我一人承担,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诸葛荣,不,应该说是宇文荣,忽然躬身一揖道:“宇文荣见过大哥,今后小弟有什么不是之处,还望大哥不吝赐教。”
  蒲星握着他的手一阵摇撼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宇文兄弟只要立心向善就成。”
  一天风云顷刻尽散,蒲星的心中感到十分安慰,而且由于与文幽兰铸成的大错,他对宇文荣有着一份愧疚之心,因此,他决定今后对宇文荣予以全力的维护。
  他命八卫清理战场,并检查了两名女婢的伤势,然后,整队离开适才苦战的山头。
  黄瑛道:“大哥,你的内伤已愈,咱们还要不要返回罗天府?”
  蒲星略作踌躇,回顾对宇文荣道:“宇文兄弟,你知道白娥的下落吗?”
  宇文荣道:“小弟曾经四处寻找,迄未获知白师妹的了落。”
  蒲星说道:“咱们拾得一块金牌,怀疑白娥是被黄教的番僧所掳去,你瞧瞧这个。”
  他取出那块钟形金牌交给宇文荣,说道:“宇文兄弟可见过此物?”。
  宇文荣道:“不错,这是黄教番僧的号牌,看来白师妹确是被他们所掳去了。”
  蒲星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就此直捣宝光寺吧!”
  略一沉吟接道:“宇文兄弟,铁血帮下一步还要做些什么?”
  宇文荣道:“除了几个少数之人,铁血帮总是席卷武林了,据小弟所知,唐帮主很可能于近期召开武林大会,为他的武林盟主正名,其他尚未臣服之人,他认为只是癣疥之疾。我想不会再有什么事故发生的。”
  蒲星认为宇文荣说得确是实情,迳自与黄瑛、宇文荣等率领双将八卫十二婢,经河南、陕西、四川等省向西康进发。
  这一路万里长征,竟然尘上不惊,平静无比,宇文荣更是循规蹈矩,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此人丰姿秀美,仪表原本不俗,再加上一张能说善道、八面玲珑的嘴,还能不获得一般人的好感?
  对蒲星他更是百般恭顺,整日大哥不离口,比亲兄弟似乎还要亲密几分。
  只有黄瑛,始终对他冷冰冰的,也许他们相知太深了,因此,黄瑛的观感一时很难该过来。
  第二十三章:忠厚君子欺以方
  成都,是古蜀山氏国,三国蜀汉的都城,唐玄宗辛蜀建为南京,五代十六国之一的成汉,及五代的工氏孟氏,均以此地为国都。
  本城分为二部,大城在东,少城在西,大城的西边还有一个皇城。
  成都境内平畴万顷,沟渠四达,农商业都很发达,算得是四川的首盛之区。
  蒲星等一行到达成都,正赶上新春二月的花会之期。
  五代蜀主孟昶爱花,曾命市民沿城遍植芙蓉,每届秋季,四十里花海如锦,故成都又名锦城或芙蓉城。
  此后市民爱花成癖,花会之举,便由此而兴。
  蒲星等住在纱帽街,包下“双悦客栈”的整个后院,在就寝之前,黄瑛建议歇息一天,以便瞧瞧此刻的花会。
  蒲星自然一口答允下来。
  仆仆万里,每人都感到一些废乏,难得碰上锦城花会,实在应该趁机歇息歇息。
  翌晨天还没有大亮,他们便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经过梳洗之后,也加入了“赶青羊宫”的人潮。
  花会是在通惠门外,以青羊宫、二仙庵一带为中心,这里结集着各形各色的玩艺儿及人物。
  赏花只是花会的一部分,还有打擂、斗雀、跑马,以及品尝名莱等引人入胜的节目。
  蒲星叫双将八卫十二婢不必跟着他们,不妨三五结伴,尽情寻找自己喜爱观赏,他只带着黄瑛、宇文荣随人潮向通惠门奔去。
  到达花会会场,只见万头攒动,形成一片人海,而且千物杂陈,万商云集,真个琳琅满目,使人有着眼花缭乱之感。
  他们在现看一场斗雀子之后,忽然发现宇文荣失去踪影,在如此众多的人潮之中,一经失散,除了回到客栈,碰头的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蒲星还是在附近找了一阵,终于失望的放弃了寻找,在此等场合之中找人,何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在一个卖百合粥的摊位上吃过早点,再挤进人潮一路观赏下去。
  最后在一座擂台之前停了下来。
  成都人练武的风气很盛,每年春秋两季“打擂台”是武术界的一件大事,春季的擂台通常是在花会举行。
  擂台台高五尺,宽广八丈。此时人山人海,台前广场上已挤得找不到立足之地了。
  蒲星、黄瑛仗着一身惊人的功力,终于挤到一席之地,然后向后台上瞧去。
  台上正有二人对打,一个是威猛的壮汉,一个是长相秀丽的少妇,台下的观众以同情弱者的心情,不时为少妇呐喊助威,可惜少妇技逊一筹,终于败下阵来。
  台人有人宣布,威猛大汉郑标已是铜牌得主,现在争取银牌,有兴趣的无分男女老少,都可上台一试。
  台上宣布完毕,台下议论纷起,有的同情落败的少妇,有的羡慕壮汉,喧嚣之声,此起彼落。
  其实那壮汉的武功,根本还未入流,照他这等程度推演,罗天府每一个弟子,都可以稳获最高的金牌。
  因此,蒲星道:“咱们换个地方吧!这儿没有什么好瞧的。”
  黄瑛道:“好的,咱们去瞧跑马。”
  他们挤出人群,便一眼瞧见宇文荣正与一名背着包裹,满身风尘之人在一处摊蓬之后低声密谈。
  黄瑛面色一变,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蒲星道:“怎么说?”
  黄瑛道:“这一路之上,他时常藉口买点什么离开咱们,我就疑心他没有安着什么好心眼。
  “现在亲眼瞧到他与铁血帮的飞骑使者联络,还用得着多作解说!”
  蒲星道:“何以见得那人是铁血帮的飞骑使者?”
  黄瑛道:“飞骑使者的包裹,一律都是黄布索带,再以他们谈话的情形推想,似乎不必置疑。”
  蒲星道:“就算他是飞骑使者吧!宇文荣原是铁血帮的,他乡遇故交,谈几句话也没有什么。”
  黄瑛道:“你也忒煞忠厚了。大哥,不要被他巧言令色迷惑住,咱们不想害人,但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蒲星微微一笑道:“好,好,咱们以后防着他点就是了。”
  这一天他们玩得十分痛快,直待月上柳梢,才分批返回客栈。
  宇文荣回来得最晚,他一踏进大门,就向蒲星苦笑一声。道:“玩得痛快吧?大哥。”
  蒲星淡淡道:“彼此彼此,难道你不痛快么?”
  宇文荣一叹道:“要是我有那种福分就好了,咳,大哥。你知道我遇到谁?”
  蒲星道:“不知道,你遇到了谁?”
  宇文荣道:“铁血帮的飞骑使者,他是专程追寻小弟来的。”
  蒲星一怔,瞧了黄瑛一眼,道:“哦,你怎么应付他的?”
  宇文荣道:“我说咱们已是肝胆相照、生死之交的朋友,此番远行是为了援救副帮主的爱女白娥,哪知费尽了唇舌,他还是不肯相信……”
  蒲星对宇文荣自动说出见到铁血帮的飞骑使者一事,又恢复对他彻底的信任,他还未作什么表示。
  宇文荣又接道:“那飞骑使者还说帮主对黄瑛妹十分不满,虽然他曾经俞允师妹不过问师妹的行动,还是希望师妹看清武林现势,不要使他过分难堪,那时他就……咳……”
  黄瑛冷冷道:“这个不用你管。”
  宇文荣道:“是,是,小兄怎敢过问师妹之事,只是有点奇怪罢了。”
  黄瑛道:“有什么奇怪的?你说。”
  宇文荣道:“没……没有,咳,大哥,小弟好不容易说服飞骑使者,实在有点疲倦了,咱们明儿见。”
  宇文荣逃避似的奔回居处,蒲星的内心却犯了嘀咕。
  他不是对宇文荣有所怀疑,只是认为那“奇怪”二字大有文章。
  其实这也是他久藏心底的疑问,现在被宇文荣重新挑起来罢了。
  试想以铁血帮主唐幼煌那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狂妄性格,睚眦之仇,他也不会放过,怎能够容许一个公然背叛的徒儿?
  这确是一桩十分难解的疑问,不过他并不怀疑黄瑛对他的真实感情,为了不唐突佳人,为不愿使黄瑛伤心,这是他始终不敢询问的原因。
  现在虽然被宇文荣揭开了话题,他仍然不愿做出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事。
  因而微微一笑道:“咱们明儿还要赶路,快歇息去吧!”
  黄瑛樱唇微张,欲言又止,良久,终于幽幽一叹道:“好的,明儿见。”
  翌晨他们由成都出发,经邛崃、名山、至雅安,已是西康境内了。
  西康旧称“喀木地”当横断山脉之高原,鸦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皆自北而南,纵贯全境,此地山高谷深,人稀土瘠,行政权力多属于世袭的土司,居民大多信奉喇嘛,黄教的潜力极为深厚。
  此时虽是春季,但寒风刺骨,冰雪未解,马匹是无法行走的,他们只好将坐骑留在雅安,准备徒步前往。
  他们都有一身上乘武功,冰山寒谷还难他们不倒,唯一的问题,是需要寻找一个带路之人。
  说来倒是十分凑巧,蒲星刚想向客栈掌柜的询问如何寻找带路的,恰有一老一少两个身着藏服之人来结算店钱,他们说的汉语,只是不大流利。
  “给咱们算算账,掌柜的。”
  “好,好,两位事办完了?不多住几天?”
  “不啦,舒尔岭离这儿可不近,咱们还得走个把来月。”
  蒲星闻言大喜,这不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
  “因此,他走上前去道:“两位请了。”
  这一老一少同时一怔,他们向蒲星打量一眼,老者说:“公子有什么吩咐?”
  蒲星道:“不敢当,请同两位可知道宝光寺的所在?”
  老者道:“知道,这雅安城中还找不出不知道宝光寺所在的人,公子问这个作甚?”
  蒲星道:“老人家说得不错,但因冰雪封山,在下却找不到一个带路的人。”
  老者啊了一声道:“公子原来是要到宝光寺进香,不错,到宝光寺人人会走,只是时间有点不对。”
  蒲星再向这老少二人细瞧了一阵。
  发觉他们除了身体健壮外,并不像身负武功。
  老者似有所觉,豪放的一笑道:“咱们爷儿俩是猎户,春冬季咱们还是要靠打猎维持生活。”
  蒲星微笑道:“那就无怪老人家与众不同了,咱们想与贤父子结伴而行,可以么?”
  老者道:“可是可以,不过……”
  蒲星道:“老人家有什么顾虑?”
  老者道:“小老儿名叫哈瓦达,这位是小儿哈瓦塞尔,请问公子的宝号怎样称呼?”
  蒲星道:“在下姓蒲名星。”
  哈瓦达向他身后的黄瑛瞥了一眼道:“依小老儿相劝,公子不妨将进香的时间延至冰雪解冻之后,如果现在去,尊夫人最好不要同行。”
  蒲星道:“老人家尽管放心,咱们保证不耽误你行走的速度就是。”
  哈瓦达迟疑一阵,说道:“好吧!咱们走。”
  为了将就带路的,蒲星等一行不得不跟着哈瓦达父子立即上路,好在江湖儿女够干脆,说走就走,绝不会拖泥带水的磨蹭个没完。
  出门就是山,大雪山、鸦砻山、沙鲁里山,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比一个高,一眼望去,银白色的峰头无边无际,实在壮观之极。
  除了哈瓦达父子,谁也没有到过这边塞之区,几天行走下来,他们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这天的行程,原本预定赶到喇嘛寺歇息的,那知天色突变,忽然飘起雪花来了,三四月的天会下雪,在内地算得是一桩奇闻,但在这海拔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原地带,就算不得什么稀罕之事了
  下雪已经够烦的,更糟的是寒风怒吼,奇寒侵人,天空一片混沌,视线只能瞧到几尺远近。
  好在他们全有一身上乘武功,又有熟悉地理的哈瓦达父子,只要天色不黑下来,当不会有什么要紧。
  再翻过两座山头,天色终于黑了下来,在一个山谷之内,哈瓦达停止了前进。
  他苦着脸,双手一摊道:“公子,咱们赶不到喇嘛寺了,如果再向前走,连避风之处也找不到了。”
  蒲星瞧瞧这个山谷,确可躲避寒风,但谷壁如削,形势颇为险恶,如果两头被人堵塞,就会像瓮中捉鳖一般,谁也无法闯出这等险地。
  不过,雪罩寒山,天色如此昏黑,绝不致有敌人出现,何况除了在此歇息之外,他也别无选择。
  于是,他同意了哈瓦达的意见,命令八卫十二婢分别在两头谷口找地方歇息,并担任守卫之责。
  然后,在一片凹进的悬崖之下,他与黄瑛、宇文荣、哼哈双将在一起歇息,哈瓦达父子则自行找地方安歇去了。
  走长路是辛苦的,万里长征,更难免身心两疲。
  蒲星算得是超人,但他不是神仙。在调息之际,他睡了过去。
  睡,是香甜的,可是他却做了一个噩梦……
  “还在做美梦么?姓蒲的,你也该醒醒了,哈哈……”
  这阵恶毒的笑声,将他惊醒过来,他举目一瞥,身前立的竟然是宇文荣。
  瞧他挑起眉峰、眯着的眼儿,嘴角还在轻微的牵动着,适才那阵恶笑,难道当真是他所发?”
  “宇文兄弟,什么事?”
  “我……嘿嘿……当然有事了,叫你起来瞧戏……”
  “你在胡说些什么?”
  “怎么,还要摆府主的威风,摆大哥的架子?
  “哼,告诉你,别在做清秋大梦!”
  这回蒲星明白了。他们必然中了宇文荣的道儿,急忙暗中运功一试,果然穴道闭塞,真力涣散,是既中毒,又被点了穴道的现象。
  再向黄瑛及哼哈双将瞧去,全都倚着石壁,沉睡未醒,看情形与自己是同样的命运。
  他后悔了,为什么不听黄瑛的话对他防着一点?
  现在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后悔已经太迟了。
  宇文荣不容他多作默想,恶毒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姓蒲的,你知道我要怎样处置你?”
  “杀剐听便,你无须浪费唇舌。”
  “哦,嘿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宇文荣,杀人不过头点地,蒲某自问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嘿嘿……”
  笑声突止,宇文荣的双目涌起浓厚的杀机。
  “姓蒲的,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当年在草桥镇是文幽兰救了你?”
  蒲星的内心当的一震,像被人在胸前来了一记重击。
  当年在草桥镇与文幽兰的一段孽缘,并不全是他的错误。
  他绝无推诿责任之意,但推究起因,他是中了文幽兰的诱惑。
  一声长叹,蒲星缓缓道:“是的,在下身中数箭,确是文幽兰教了我。”
  “然后呢?你跟她做了些什么?”
  “我是一个身负重伤之人,还能够做些什么?
  “当我能行动之时,就离开了草桥镇。”
  “你认为我会相信?”
  “我说的是实话,相不相信,只好随你了。”
  “哼!好做作,但可惜你却忽略了一点。”
  “我忽略什么了?”
  宇文荣由怀中扫出一粒红光耀目的宝珠,道:“你该认识这个吧!”
  “这是文姑娘暂时借蒲星疗伤之物,我当然认识它了。”
  “暂借?哈哈……天蜈神珠是文氏传家之宝,我是她的丈夫,她都不许我碰它一碰,凭什么她会借给你这个素昧平生之人?”
  “啊!对不起,我并不知道文姑娘是你的夫人,不过我与她并不陌生,在草桥镇咱们是故旧重逢……”
  “故旧重逢?你们的故旧之情连亲夫也超过了!
  “你们摆上了龙凤喜烛,喝了定情喜酒,于是,也就做出苟且之事了,是么?”
  “咳,你想得太多了,她已是你的夫人,你怎能这等诽谤于她!”
  “诽谤?嘿嘿,她本来就是一个贱人,有什么好诽谤的,我只问你,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承不承认与她通奸?”
  “绝无此事,阁下切勿杯弓蛇影。”
  “你还想诳骗大爷?好,咱们一报还一报,让你瞧瞧一场好戏,开开眼界。”
  宇文荣说完了话,还投给蒲星一个奸诈的冷笑,然后一转身,走向晕睡未醒的黄瑛。
  他拍出两掌,再点两指,黄瑛醒来了,却由生龙活虎般的巾帼英雄,变成一个捧心西子似的病美人。
  她颤巍巍的立起娇躯,目光四掠,瞧到了蒲星,口中一声惊呼,便纵身向蒲星奔了过去。
  但她只奔出两步,就闯进一个人的胸怀之内,一片邪恶的笑声,同时传入她的耳鼓。
  黄瑛想脱离宇文荣的怀抱,全力予以挣扎,但使出吃奶的气力,也无法撼动他那两条铁臂。
  “放手,放手,宇文荣,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她尖锐的嚎叫着,粉拳纤足一起派上了用场。
  一个身中剧毒,又被点上穴道的人,比一个缠绵床榻的病人还要糟,她的挣扎,自然不会发生任何效用。
  最后她横了心,樱唇一张,一口咬到宇文荣的手臂之上。
  宇文荣似乎没有料到黄瑛竟是如此泼辣,这一口几乎连臂肉都咬掉一块。
  他松掉手臂,啪的一声,反手击出一掌,黄瑛像一个滚地葫芦,一直碰到石壁才停止下来。
  她嘴角流着鲜血,浑身像骨折般的疼痛,却咬着银牙没有哼出一声。
  蒲星瞧得心痛如绞,忍不住怒喝道:
  “怨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你冲着蒲某来好啦!
  “折磨一个女孩子,你算哪门子好汉。”
  “哈哈……”宇文荣仰天一阵狂笑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你动了我的女人,我叫你接受应得的报应,这不正是两不吃亏之事!”
  蒲星道:“黄姑娘与蒲某只是朋友之交罢了,与你却有两度同门之谊,你如此做法岂不天良丧尽!”
  宇文荣道:“这么说你并不喜爱她了,好啦!那就让你占点便宜,免费参观咱们的好戏吧!”
  蒲星怒叱道:“宇文荣,你是不是人?光天化日之下,怎能做那禽兽之行!”
  宇文荣双目一瞪道:“识相一点,姓蒲的,你穷嚷嚷没有用,惹恼了大爷,小心先断掉你的舌头。”
  他不再理会蒲星,脚下一点,伸手一抓。
  嘶的一声轻响,黄瑛的胸衣已被他撕裂下来。
  黄瑛惊呼一声,猛向一侧滚去,双手掩着前胸,满脸惊悸之色。
  这位红蝙蝠实在太美了,不要说武林,说江湖,她的美,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备,堪称古往今来的第一美人。
  现在她处于窘困的境地,剧毒缠身,蓬首垢面,但只要你好好瞧她一眼,你的目光仍然难以收回来。
  尤以宇文荣适才一把抓裂她的胸衣,那凝脂似的肌肤,坚挺嫣红的胸脯,虽知只是惊鸿一瞥,已是足使任何男子丧魂夺志。
  宇文荣对这位美绝天人的师妹,早已心存大欲,可是两度同门,均慑于师门规戒而不敢有所逾越,现在他还能放过她么?
  “嘿嘿……师妹,说真的,师兄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你。再说,论人品,论身份,论武功,愚兄哪一点赶不上姓蒲的?
  “只要你答允嫁给愚兄,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他那双充满欲火的双目,紧紧盯着黄瑛的前胸,脚下缓缓移动着,一步一步向前迫去。
  现在,黄瑛真个是山穷水尽了,她原先还寄望于八卫十二婢,如今她知道绝望了,八卫、十二婢可能遭到与他们相同的命运。
  她并不是一个等闲的女人,噩运虽然紧迫着她,对宇文荣这头恶狼她实实在在的害怕。但并没有达到惊惶失措,毫无主张的地步。
  于是,她面色一怔,娇叱一声道:“站住!”
  这一声疾言厉色的叱喝,使得宇文荣大为错愕,他脚步一停,问道:
  “师妹,你……”
  “我要告诉你一点事实……”
  “哦,愚兄在洗耳恭听。”
  “我的行为,是不是可以构成叛帮通敌的罪名?”
  “这个……师妹怎么忽然扯到这个上面去了?”
  “你先回答我?”
  “师妹说得不错,你确实已构成叛帮通敌的严重错误。”
  “按唐帮主的性格,阴狠毒辣,睚眦必报,他为什么不派人清理门户,来捉拿我?”
  “这个……愚兄正有点百思不解。”
  “你是否也想背叛铁血帮,做一个亡命天涯之人?”
  “愚兄没有这等胆量,也没有此等能力。”
  “那么你就应该清楚一点,你如若动我一根汗毛,你姓宇文的就要四海难容,死无葬身之地了!”
  宇文荣心神一凛,说道:“你在吓唬我?”
  黄瑛冷冷道:“天下女人多得是,以你的条件,何求不可得。
  “如果你当真不爱惜你的生命,不爱惜你的前途,你不仅得不到我,还要落个十分悲惨的结局!”
  这头狡诈的恶狼,第一次碰到辣手之事了。
  他呆立半晌,现出一副欲前又却的神态,忽然,他双目逐渐熄灭的欲火,又突然暴盛起来。
  邪恶的嘴唇牵动了一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师妹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值得的。”
  黄瑛心头一震,她知道吓阻已经失效,噩运仍难避免了,便欲嚼舌自尽,以保持自己的清白。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衣人影像幽灵般闪了过来,他塞了一个龙眼大小的红丸给蒲星,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并悄声嘱咐他将红丸含于口中,运功一周天毒力自解。
  自然,这位黑衣人功力够高,但如若非宇文荣欲火焚心,神情激动时,她绝难瞒过宇文荣的耳目。
  现在,她娇躯一转,冷哼一声,道:“还想糟蹋女人么?
  “诸葛荣,你的报应到了!”
  宇文荣心神一凛,猛一旋身,道:“文幽兰?是你!”
  不错,那援救蒲星的黑衣女郎正是圣心玉女文幽兰,她那媚态撩人的粉颊,显得颇为憔悴,衣履之间,布满风尘的痕迹。
  她向宇文荣冷冷瞥了一眼,道:“我来得不凑巧,是么?”
  宇文荣一阵狂笑道:“不,你来得巧得很,大爷正要你们奸夫淫妇对质一番,说,贱人,你跟姓蒲的拜天地,成过了亲,是么?”
  文幽兰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是谁说我跟蒲府主拜过天地成过亲了!”
  宇文荣道:“大爷亲眼瞧见的,那还错得了?”
  文幽兰轻声一叹道:“蒲府主是大丈夫,奇男子,他会要我么?
  “如若我跟他当真拜过天地成过亲,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那么你对我的丈夫暗下毒手,文幽兰焉能放过你?”
  宇文荣原是一个心机深沉、阴险狡诈的人物,现在被欲念冲晕了头,一时言语不清,竟被文幽兰来了一记锋利无比的当头痛击。
  一声狂啸,山谷齐应,宇文荣动了真火,长剑一挺,向文幽兰拦腰猛劈。
  文幽兰拧身急跃,向一旁跃开数步,道:“别忙,诸葛荣,还有一项重要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宇文荣冷冷道:“你如果想拖延时间,只怕你会失望。”
  文幽兰道:“别太自信,如果我怕你就不来了。”
  宇文荣道:“这么说,你是获奇遇了?”
  文幽兰道:“我是否获得奇遇,待会你就知道,现在你先说说想不想知道一项重要的消息?”
  宇文荣道:“说吧!大爷在听着。”
  文幽兰道:“你与哈瓦达父子暗中下毒,部分毒力业已失效,你信不信?”
  宇文荣向蒲星、黄瑛及哼哈双将瞥了一眼道:“真菩萨面前怎能烧假香。
  “你不嫌谎言太过幼稚了?”
  文幽兰道:“你知道文氏传家之宝天蜈神珠可祛百毒……”
  宇文荣哈哈一笑道:“不错,可惜天蜈神珠可祛百毒。但现在已是大爷的怀中之物!”
  文幽兰道:“你够聪明,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宇文荣一惊道:“怎么说?”
  文幽兰道:“天蜈神珠为两粒,它们同样具有祛毒的功效,但右目珠只有左目珠的十成之一。”
  宇文荣踏进两步,双目中射出摄人心魄的煞光,显然,他不仅要取得那粒右目珠,还要取得文幽兰的生命。
  文幽兰冷冷道:“还有一项重要之事,你要不要听?”
  宇文荣脚下一窒,道:“你说。”
  文幽兰冷冷说道:“哈瓦达父子已被我除掉……”
  “嗯……”
  “罗天府的八卫十二婢所中之毒,已被我完全化解……”
  宇文荣再也不能忍耐了,口中大喝一声道:“还有什么话,你向阎王说去吧!”长剑一挥,像闪电般劈了过来。
  他锐意杀死文幽兰,这一剑已用上全力,但见剑气纵横,压力如山,文幽兰周身丈许方圆,几乎全部笼罩在他那凌厉的剑气之下。
  当的一声巨响,文幽兰兵刃折断,由肩部至胸前划下一道长长的裂口。
  鲜血飘洒,痛彻心脾,她那由痛苦而抽搐的粉颊,仍含着一股凄楚的笑意。
  “诸葛荣,你见识过罗天府的奇门阵么?
  “八卫十二婢该来了,但愿我能瞧到你是怎样死法!”
  宇文荣暗暗一惊,如若哈瓦达联络的外援无法适时赶到,他很难闯出罗天府的奇门阵法,死固然未必,处境将窘迫无比。
  于是他决定及早退出这座山谷,但是在退出之前,他必须了却眼前的恩恩怨怨。
  一声残酷的冷笑,带起一片骇人的杀机,长剑微微一荡,凌厉的剑气已绕体而生。
  脚下轻轻一挪,已够上杀人的位置,但他并未立即出招,只是哼了一声道:
  “你计算得很好,但却百密一疏,忽略了一项严重的事实。”
  文幽兰道:“说说看。”
  宇文荣道:“在八卫十二婢还未来到之前,我可以先杀死你,蒲星、黄瑛以及那两条看门的老狗,都会死在我的剑下,你说这是不是你的疏忽?”
  文幽兰一道:“阁下当真是一个执迷不悟丧心病狂之人,你想杀死咱们何不先回头瞧瞧!”
  文幽兰语音未落,宇文荣已面色大变。他不必回头瞧看,已觉察出身后来了一个绝顶高人。
  身后是石壁,除蒲星黄瑛,不可能由地下钻出一个人来,难道蒲星剧毒已除,穴道已解不成?
  如果这是真的,必定是文幽兰的杰作,一股无比的怒火,几乎使宇文荣炸开胸膛。
  “好贱人,我誓要将你一寸一寸的割死……”
  他晃身出招,痛下杀手,剑锋所指,又是文幽兰的右肩,虽然他不是一寸一寸的割,却不想给她一个痛快。
  以文幽兰重伤之身,以他这身超凡拔俗的功力,这充满信心的一剑,竟然未能如愿。
  接着绿光森森逼人,寒芒慑目,一片杀气,像狂飙一般当头罩来。
  宇文荣大吃一惊,他明白这一招天罗刀不是他所能力敌的,但怒火焚心,他不甘就此认输落败,口中一声狂吼,挺剑硬向那夺目的绿光亡命一击。
  轰的一声,他被一股沉重无比的压力撞得倒退数步,心头血气翻滚,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他勉强抑压着那口血气,长剑一挺,再向蒲星迎胸刺去,口中以恨极的口吻叱喝道:“咱们势难两立,大爷要你死,要将你一块一块的抛下怒江!”
  恨比山高,可惜他的功力无法与心意配合,他一剑接着一剑的狂攻,展眼二十余招仍未沾到蒲星的一丝衣角。
  此时黄瑛及哼哈双将已先后除去剧毒。
  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态势,唯一的遗憾,是文幽兰伤势过重,已临到弥留的边缘。
  黄瑛想留住她的生命,经过一阵施救,依然没有好转,眼看这位重义轻财,名满江湖的圣心女侠,已走到人生的末路。
  她放下文幽兰的身体,让她睡得较为舒适,然后转向蒲星道:
  “文姑娘不行了,大哥快杀了这个恶贼!”
  蒲星如中雷击,他那行云流水似的身形,不由忽然一滞,这一滞在宇文荣的眼中无疑是千载一时的良机,长剑抖出三朵剑花,猛刺蒲星身后的三大重穴。
  黄瑛瞧得心神狂震,忽尖声呼叫道:“大哥小心身后?”
  哼哈双将怒吼一声,纵身向宇文荣扑去。
  蒲星究竟不同凡响,适才心神一震,固然立陷危境,他仍能在危机一发之中脱身而出,只是左臂衣袖破裂,受了一点轻伤而已
  他挥退扑来的哼哈双将,俊目怒火狂炽,向宇文荣狠狠的瞧看着。
  文幽兰两度救命之恩,一次动人的缠绵,使他负欠她的太多了。
  也忘不了这个可爱的女人,而且她的死,是为了援救他,这段血仇他焉能不报!
  但宇文荣的娘有恩于他,他曾答允带宇文荣返回水晶岛,大丈夫言出如山,他怎能自毁诺言?
  一声长叹,他举起的天罗刀又垂了下来,道:
  “你走吧,宇文荣,别让我再瞧到你!”
  宇文荣冷冷道:“今天算你够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身形一转,向谷口狂奔而去。
  哼哈双将欲加拦阻,蒲星摇摇头道:“让他去!你们跟着送他出谷,不要再发生事故。”
  遣走哼哈双将,再去瞧看文幽兰,这位命薄如花的一代红颜,使他勾起无限的哀伤与愧疚。
  他洒着泪水,默默的哀祷着。
  良久,黄瑛幽幽一叹道:“死者入土为安,大哥,咱们找个地方将文姑娘埋起来吧!”
  蒲星道:“日暮东风惊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文姑娘对咱们恩情如山,我有点不忍。”
  黄瑛道:“大哥说得固然不错,但咱们任重道远,未了之事尚多,如果带着文姑娘的遗体,实在有点不便。”
  蒲星无可奈何,终于听黄瑛的功说,将文幽兰埋葬于他们歇息的悬崖之下,然后联袂向谷口奔去。
  他们驰出未及一丈,哼将忽然匆匆奔来,道:“禀府主,谷前谷后发现大批来历不明之人。”
  蒲星道:“八卫十二婢情形怎样?”
  哼将道:“经文姑娘雪水浸珠解去剧毒,现已全部恢复功力,足可一战。”
  蒲星道:“很好,你与黄姑娘去守后谷,令十二婢以奇门阵凭险阻敌。先阻止来人再作后计。”
  哼将应了一声,即与黄瑛驰赴后谷。
  蒲星独奔前谷,八卫已于险峻之处布成阵势,大有一将守关,万夫莫敌之势。
  哈将接着蒲星,指点来人道:“他们约莫两百余人,在接近谷口之前,即分出一半扑向后山,看情形可能是冲着咱们而来。”
  他说话之时,来人已到达谷口,蒲星举目一瞥,见这般人全是头裹白巾,腰间缠着金色腰带,脚下的长统皮靴,在山石上发着清脆的音响。
  显然,这些人必非中原人物,他们此来,可能是一项误会。
  因此蒲星带着哈将,走出谷口,向为首的一名老者,抱拳一拱,道:
  “老丈请了。”
  这名老者身着白衣,身材十分高大,腰间除了一条金色腰带,还盘着一条乌光闪闪的蟒鞭。
  他向蒲星打量一眼道:“你是谁?”
  蒲星道:“在下蒲星,老丈的上下怎样称呼?”
  白衣老者忽然哈哈一阵狂笑道:“你叫蒲星?好,好,老夫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蒲星一怔道:“老丈这是何意?”
  白衣老者道:“别忙,老夫会慢慢告诉你的。”
  语音一顿,双目向蒲星身后瞥了一眼道:“你不认识老夫,也该知道咱们的来历,原来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竟是一个见面不如闻名的后生晚辈。”
  哈将勃然大怒道:“老甲鱼你神气什么,敝府主只是对你们这般横行塞外的铁骑金腰带不屑一顾罢了,你再敢出言不逊,老夫就要教训教训你了!”
  白衣老者面色一变道:“阁下是名满中原的化日双邪吧?
  “敝派与贤昆仲素无过节,希望苏大侠不要插手这场是非。”
  哈将冷冷道:“化日双邪是苏某兄弟过去的匪号,现在我兄弟是罗天府的护驾双将,你要苏某不管本府之事,岂非痴人说梦!”
  白衣老者呆了一呆道:“能够让化日双邪这么服帖,鬼刀传人果然有点门道,可惜你们不该到塞外来的,铁骑金腰带决不能让你们在塞外作恶!”
  蒲星面色一整道:“尊驾误会了,本府在中原并未为恶,到塞外来是为了寻找一个友人罢了。
  “咱们素昧平生,尊驾千万不要受奸人的拨弄!”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道:“姓蒲的果然能言善道,但老夫却不会上当。”
  蒲星道:“要怎样尊驾才能相信!”
  白衣老者道:“要老夫相信十分简单,只要交出鬼刀,无弦弓鞘,及鬼刀刀诀,老夫就网开一面,放你们返回中原。”
  新瓶装旧水,原来还是老套。
  蒲星的内心十分愤怒,但仍强行忍住道:“本府镇派至宝,怎能拱手让人,在下不愿轻启战端,但望尊驾不要强人所难!”
  白衣老者道:“老夫好言相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蒲星淡淡道:“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如若能抢夺本府至宝,还能够留待尊驾?如此明显之事,尊驾何不三思!”
  白衣老者道:“那是说阁下的武功中原无人能及了,老夫有幸碰到中原武林的绝顶高人,焉能不藉机领教一下。”
  他说话之间,已解开腰际的蟒鞭,手一抖,鞭头连续颤动,带起一波一波的罡气,别看他是一个化外之人,功力之高,是蒲星出道以来所仅见。
  面对前所未见的强敌,蒲星不敢丝毫大意,他摘下天罗刀,单臂一举,霸气陡生,蓝衫无风自动,神态显得威猛无比。
  白衣老者一声暴叱,蟒鞭盘顶急挥,搂头盖脑砸将下来,当鞭身临近蒲星头顶之际,鞭头倏然连续颤抖,分袭他百会、太阳、天府各大重穴。
  此人功力固然高得骇人,蟒鞭的招式,也当得是前无古人。
  鞭身挟着罡风,并不见得怎么出奇。鞭梢能够连续点打三个以上穴道,就难免有点骇人听闻了。
  蒲星不待蟒鞭临身,脚下陡地一挪,天罗刀涌起漫天娇绿,迎着蟒鞭,奔放而出。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坚冰雪花带起巨大的风柱,它所掀起的强烈暗劲,硬生生将双方观战之人迫得连连倒退,以哼哈二将那身上乘功力,也无法稳住脚跟。
  良久,风柱停息,冰雪四散,白衣老者与蒲星的身形也现了出来。
  那位身材高大的老者,依然像铁塔一般的挺立着,他胸前的白衣,裂开了两道血槽,鲜红的血水,使人触目心惊。
  蒲星与白衣老者相距约八尺,他俊朗的面颊之上,显得沉重无比,嘴角之旁也溢出了两缕血丝。
  适才一招猛拼,竟然两败俱伤,虽然白衣老者的伤势较为严重,蒲星的内伤似乎也不算太轻。
  他们仍然对峙着。双方虎视眈眈,在准备做第二个回合的搏击。
  白衣老者忽然嘿嘿一声怪笑道:“姓蒲的,你知道老夫是谁?
  “百战天狮,嘿嘿,知道么?
  “百战天狮在塞外,中原,老夫战无不……”
  砰的一声,白衣老者摔倒下去,他张大着嘴,似乎要说出一个“胜”字。
  他的喉头咯的一声轻响,这位“百战天狮”终于撒手人寰,结束了他辉煌的生命,他的面颊之上,却是一片欣然的笑容。
  争名好胜,是武林人士的通病,不管“百战天狮”是胜是败,也不必问适才他喉头咯的一响是什么,只要认为并未落败,也说出了那个艰难的“胜”字他就瞑目了。
  一个通向死亡之人,能够带着满脸欢愉,他毕竟是幸福的,只是百战天狮是铁骑金腰带的首领,蒲星杀了他们的首领,那般剽悍的铁骑金腰带徒众焉能善罢甘休!
  果然,斗场上响起一片凄厉的怒吼之声,百余名彪形大汉亡命的急冲而来,他们不惜以众凌寡,要为百战天狮报复杀身之仇。
  哈将见状大惊,急奔到蒲星的身前,道:“府主请暂退,此地之事属下来处理。”
  蒲星道:“不必硬拚,还是由奇门阵对付他们吧!走,咱们退回去。”
  哈将不敢违拗,只得护着蒲星退入山谷。
  铁骑金腰带的徒众,在西南边陲,具有十分惊人的潜力,拥有密宗绝艺的黄教喇嘛,也不愿开罪他们,铁骑金腰带声势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这百余名攻击谷口的大汉,是铁骑金腰带千中选一的高手,他们狂叫酣战,向铁骑八卫轮番冲击。
  后谷此时也掀起剧烈的搏杀之声,黄瑛、哼将及十二婢,也遭到强悍无比的敌人。
  夜幕逐渐暗下来,雪花也停止了降落,但天色依然阴沉沉的,令人有一股欲哭无泪的感觉。
  荒山野谷,雪花遍地,在那洁白的银毯之上,却横存着残肢与斑斑血迹。
  这确是一个使人伤心断肠的场面。
  铁骑金腰带伤亡惨重,仍无法破罗天府的奇门阵法,但他们依然堵住谷口,在作再次猛攻的准备。
  战场沉寂了,罗天府得到片刻喘息,黄瑛要哼将代守后谷,她到前谷来找蒲星研究未来的战局。
  当她发现蒲星身负内伤之时,芳心大为震憾,一把抓着蒲星的手腕,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大哥!是谁使你伤得如此之重?”
  “百战天狮。”
  “啊,此人是塞外第一高人,平生未逢敌手……”
  “是的,百战天狮功力很高,我虽然杀了他,却被他震伤了内腑。”
  “我这里有治疗内伤的丹药,你快吃了调息一下。”
  “我吃过哈将军的疗伤丹丸,也调息过了,但还需要三天的调养,才能完全复元。”
  “那怎么办?大哥!咱们……唉……”
  不必黄瑛再说下去,蒲星已然十分明了。
  他们身陷绝域,困守穷谷,除了满山的冰雪,当真是一无所有,铁骑金腰带不必向他们攻击,只要不让他们逃出去,不出十天半月就全数变做饿鬼了。
  蒲星咳了一声道:“不要气馁,瑛妹,咱们冲!”
  黄瑛摇摇头道:“咱们凭奇门阵法,自然可以冲出去。
  “但铁骑金腰带的势力强大无比,咱们必须经过连续不断的苦战,还不一定能逃出他们的追击,如果导致你内伤恶化,那该如何是好!”
  蒲星道:“只要有一线生机,咱们也不能放过,不要顾虑我,瑛妹,咱们是二十四条生命啊,不要争执了,瑛妹,我相信支撑得住,你去将十二婢叫来吧,行动小心一些,最好避免被谷外的铁骑金腰带发现。”
  黄瑛拗不过蒲星,只好转身向后谷奔去,她刚刚将哼将及十二婢带到,一片呐喊之声忽然在谷外响了起来!
  在谷中的蒲星神色一肃道:“铁骑金腰带欺人太甚,咱们冲!”
  蒲星一声令下,八大铁卫当先冲出谷,蒲星、黄瑛、哼哈双将居中,十二女婢断后,簇拥着一起冲出。
  出人意外的,他们竟没有遭到阻拦,原来有一队人数不少的玄衣大汉,正向铁骑金腰带疯狂的进扑。
  黄瑛大喜道:“咱们援军到了,大哥,咱们冲。”
  配合援军里外夹攻,应该是最佳的作战原则,但蒲星并未采纳黄瑛的建议,颇有坐山观虎斗的意图。
  黄瑛惑然道:“大哥,那些玄衣人救了咱们……”
  蒲星说道:“不,他们不是来救咱们的……”
  黄瑛道:“那他们为什么助咱们?”
  蒲星忽然双目暴睁,全身三万六千根毛孔,似乎一起迸射出摄人心魄的煞气,对那玄衣大汉,好像视作生死强仇一般。
  黄瑛从未见他如此激怒过,吓得螓首一垂,道:“大哥……我……我……”
  蒲星长长一吁道:“那些玄衣大汉,就是本府的叛徒,他们找来此地……”
  黄瑛如中雷击,忍不住尖声呼叫道:“不,大哥!这不是真的……”
  黄瑛尖锐的否认,并不能阻止她内心的战栗,她那艳如桃花的娇面,刹那之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听过罗天府历代府主的遭遇,知道那些立意清理门户的府主,全是毁于无弦弓的主人。
  无弦弓的主人是罗天府的叛徒,心机之深沉更属匪夷所思,他能够选择最佳时机,给罗天府主毁灭性的一击。
  现在蒲星身负严重内伤,是他们又一次毁灭罗天府主的良机,噩运当前,她怎能不大为恐惧!
  蒲星握着她的玉手,以平静的口吻淡淡一笑说道:“不要着急,瑛妹,咱们的奇门阵固如山岳,愚兄也还有一搏之能,咱们能够见到本府叛徒,应该是祖师有灵,只是……愚兄有一件事想托付你。”
  黄瑛道:“什么事?你说。”
  蒲星道:“请你带着双将八卫十二婢回转罗天洞府。告诉小秋,我……”
  黄瑛道:“不要说了,大哥,这件事小妹无能为力。”
  蒲星道:“你听我说,瑛妹……”
  黄瑛一叹道:“我知道你有小秋,有白娥,难道我在你的心目之中,连一点地位也没有么?”
  蒲星道:“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愚兄虽然不肖,还不会那么不知好歹,但为了完成前代府主的遗命,就不得不辜负妹子的恩情了。”
  黄瑛国色天香,世无其匹,能够获得她青睐一顾,是冰山、是铁汉,也有被溶解的可能,现在她以无比的柔情,真诚的热爱,毫不保留地给了蒲星,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岂能辜负美人之恩!
  一声幽幽叹息,黄瑛柔若无骨的娇躯缓缓靠近蒲星的胸怀。
  她讷讷的道:“大哥!我不怪你,可是你应该替我想一想,我背叛了铁血帮,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蒲星紧紧搂着黄瑛,玉面上是一片坚毅之色,他轻摸着她的秀发,黯然一叹道:
  “我知道,瑛妹。可是我别无选择,我实在不愿离开你,但那无弦弓的主人他能放过我么?”
  黄瑛道:“那么让我跟着你吧!大哥。
  “不管是人间,是地狱,不要撵走我。大哥。”
  蒲星道:“这个,瑛妹,他们……”
  黄瑛道:“哼哈二将的经验武功都是上乘之选,大哥。
  “让他们率八卫十二婢回去吧。”
  蒲星咳了一声道:“你这是何苦呢,瑛妹。”
  黄瑛道:“人只有一个心,是么?我的心都给你了,没有你我还能活么?”
  他们依恋着,痴缠着,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似的。
  其实数丈之外。
  玄衣人与铁骑金腰带仍在进行着凶狠的搏杀,那剧烈狠毒的场面,与他俩的轻怜蜜爱成为无比强烈的对比。
  第二十四章:无弦弓现血战场
  他俩仍在默默的温存,数丈外的战斗已逐渐接近尾声。
  落败的一方是铁骑金腰带,他们原本还能勉力支持的,谁如忽然由山后又拥来一队玄衣人,领头的是一名黄衣老僧,与一名美丽的绿衣少女。
  这队玄衣队立即加入作战,以摧枯拉朽之势,向铁骑金腰带大张挞伐。
  尤以那名绿衣女郎,举着一只乌光闪冈的无弦弓,只见她纵横全场,娇叱连连,
  乌光所至,铁骑金腰带无一幸免。
  蒲星、黄瑛被那扣人心弦的乌光惊得一呆,不用说那乌光正是无弦弓,绿衣少女自然是无弦弓的主人了。
  最使他俩震骇的是那位绿衣少女,竟是他们历尽千山万水,所找寻的毒绿蚁白娥,如非亲目所睹,他们绝不会相信她会变做无弦弓的主人。
  一呆之后,黄瑛精神大振,她离开蒲星的怀抱,迅速奔向斗场,同时扬声高呼道:“白师妹……白师妹……”
  白娥听到呼声,像飚风般飘了过来。
  她还是那么的纯真,以兴奋激动的口吻,抓着黄瑛,问道:
  “师姐!你怎么会来到塞外的?
  “见到我爹跟蒲星没有?”
  一见面就连珠炮似的一串问题,这位小师妹的性格丝毫未变。
  黄瑛无限感慨的叹息一声道:“我到塞外是为了找你,因为在你失踪之处,发现了你的手帕及一块铜牌……”
  白娥眼眶一红,道:“师姐还是这么关心我,我真不知道怎样感激才是。”
  黄瑛道:“又孩子气了,咱们情胜同胞,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白娥忽然问了一声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失踪是被我师伯捉来的。”
  黄瑛一怔道:“你哪来的师伯?”
  白娥向身后一指道:“就是那个穿黄衣的大师,他就是我的师伯。”
  原来当时白娥在等候黄瑛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佛号。
  她扭头一瞥,见一株大树后,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黄衣老僧。
  黄衣老僧向她打量一阵,又宣了一声佛号,道:“这才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老僧奔波万里,总算对她有了交代。”
  语音一顿,又接道:“小施主怎样称呼?”
  白娥道:“咱们素昧平生,你问我作甚?”
  黄瑛老僧道:“只要我佛慈悲,何必定要相识。”
  白娥樱唇一撇道:“对不起,我不喜欢对素不相识之人称名道姓。”
  黄衣老僧道:“那也不要紧,你跟我走,以后再慢慢告诉我就是。”
  白娥一惊道:“什么?你要我跟你走?”
  黄衣老僧道:“不错,这是佛主的意旨。”
  白娥哼了一声道:“除了我愿意,谁的意旨也不行!”
  黄衣老僧道:“小施主随老衲前往塞外,可以习得绝世神功,这是常人梦寐难求之事,小施主千万不要错过。”
  白娥道:“好意心领,我没有那份兴趣。”
  黄衣老僧道:“小施主被老衲看中,就由不得你了。”
  白娥怒哼一声道:“你要用强?”
  黄衣老僧道:“老衲不愿用强,咱们打个赌好了。”
  白娥道:“怎样赌法?”
  黄衣老僧道:“小施主如若能在十招之内伤了老衲,或将老衲迫开原地,今后老衲就唯小施主之命是听,否则你就只好随老衲前往塞外。”
  白娥一身功夫不俗,绝不相信十招猛攻还不能将黄衣老僧逼退一步,她赌了,但一连使出一十二招雷霆万钧的雷音剑法,才在第十二招划破了老僧的衣袖。
  约定是十招,她却使出了十二招,虽然划破了老和尚的僧衣,并未伤到他的皮肉,而且他一双多耳麻鞋半分也没有移动。
  白娥输了,不得不跟随黄衣老僧远赴塞外。
  在舒尔岭的一处山谷之中,她拜在一位重病缠身的中年妇人的门下,这位中年妇人名叫欧阳淑,是无弦弓的主人,也是黄衣老僧宏法大师的胞妹。
  不到三个月,白娥习会了无弦弓的绝技,对密宗武功同时也有小成,此时欧阳淑重病不起,她就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无弦弓的新主人。
  可是欧阳淑临终之时,留给她一项遗命,要她不择手段,毁掉罗天府,并已作了毁灭罗天府的安排。
  天罗刀变成为世不容的魔刀“鬼刀”,是无弦弓历代主人的杰作,蒲星以鬼刀传人出现江湖,欧阳淑要派遣部属推波助澜,已足使蒲星无容身之地了。
  留下白娥远赴塞外的破绽,挑拨铁骑金腰带向罗天府的袭击是欧阳淑留下的伏兵。
  现在罗天府一一落入她的计算之中,历代府主的悲剧,可能要重现今日。
  自然,罗天府与无弦弓的恩怨,白娥是不会明了的,她以平魔卫道及能担当无弦弓的主人为荣。
  黄瑛听完白娥部分叙述,知道又要面临一项窘困的局面,她叹息一声道:
  “师妹,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鬼刀传人既不是为恶江湖的魔道,无弦弓主人更不是具有平魔卫道的慈悲心肠之人。
  相信我,师妹,令师教了你武林绝艺,却未能引导你入人生坦途……”
  白娥一呆道:“师姐!你怎能诽谤先师?”
  黄瑛道:“也许姐姐说得太坦率?
  “难道你当真认为,蒲星是一个万恶不赦的魔头?”
  白娥一怔道:“师姐说到那儿去了?小妹几时说蒲星哥哥是魔头?”
  黄瑛道:“蒲星是罗天府主,也是世人所称的鬼刀传人血煞魔君,你们布下天罗地网,不正是为了毁灭他!”
  白娥芳心大震,错愕良久,说道:“他当真是鬼刀传人,告诉我。
  “师姐,他在哪儿?”
  黄瑛道:“他适才力拼铁骑金腰带的百战天狮,已负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那边罗天府的男女弟子们,正想保护他回返中原调养。”
  白娥道:“师姐!快带我去瞧他。”
  黄瑛道:“很好,师妹跟我来。”
  她们正待去瞧蒲星。
  一声沉闷的佛号忽然从她们身后传来,白娥脚下一窒,道:
  “是小妹的师伯来了,师姐先见见他老人家。”
  黄瑛回头一瞧,只见一个面目清瘦的黄衣老僧正向她们徒步走来,他身后跟着约莫六七十名玄衣大汉,每人都显出一副剽悍之色。
  敢情她们谈话之际,铁骑金腰带已全军覆没,恶斗结束了,他们赶来寻找他们的主人
  白娥向黄衣老僧宏法说道:“师伯!铁骑金腰带都收拾完了,我们没有什么损伤吧?”
  宏法大师道:“江湖之上再也没有铁骑金腰带了,我们只折损了三人,另五人受了一点轻伤。”
  语音一止,向黄瑛瞧了一眼道:“这位是谁?”
  白娥道:“她是侄女的师姐黄瑛。”
  黄瑛急忙裣衽一礼道:“黄瑛参见前辈。”
  宏法大师淡淡道:“原来是鬼刀传人血煞魔君的情妇,姑娘这一礼老僧担当不起。”
  黄瑛估不到这位前辈高僧,竟会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来,不由面色一红道:
  “前辈不要误会,晚辈与蒲府主只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
  白娥道:“师伯!瑛姐姐与蒲星哥哥是为了寻找侄女来的。”
  宏法大师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是救你还是杀你来的?”
  白娥道:“当然是救侄女来的,这还用问?”
  宏法大师道:“那可难说了,你不知道什么叫人心难测。”
  黄瑛微现怒意道:“晚辈与白师妹情同骨肉,蒲府主与师妹更是情深似海,并且已有婚姻之约,前辈如想从中挑拨,怕是枉费心机!”
  白娥道:“师姐不要介意,我师伯想是误听江湖传言,才对师姐、蒲星哥……”
  宏法大师怒叱一声道:“住口,什么师姐、星哥哥的。
  “你忘了师门规戒及你师父的遗命了?”
  白娥道:“侄女不敢。”
  宏法道:“那很好,记住,鬼刀传人是我们的世仇。不是他死,便是你亡,绝没有第二条可走的道路。”
  白娥满脸为难之色,道:“可是……他们……”
  宏法冷冷道:“不要强辩,你是无弦弓的主人,有维护师门威信,消灭魔道的责任,何况鬼刀传人还是我们势不两立的仇人!”
  语音一止,回头向玄衣大汉叱喝道:“给我杀。不准留下一个活口!”
  玄衣大汉一声暴诺,立时烟云滚滚,向罗天府门下拥去,一场武林罕见的搏杀,再度掀了起来。
  黄瑛长长一叹道:“不意令师伯的成见如是之深,看来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啦!”
  白娥黛眉一挑道:“我不当这个无弦弓的主人,也不能让师姐蒲星哥哥受到伤害。”
  语音一止,沉声向玄衣大汉娇叱道:“住手!”身形微微一闪,已跃到奇门阵法及玄衣大汉之间。
  玄衣人神色一呆,他们微作迟疑,才停手退后数步,每人都显出一副无所适从的迷惑之色。
  宏法见状大怒,喝道:“蛾儿,你想反叛?”
  白娥躬身一礼,道:“师伯言重了,侄女怎敢?”
  宏法道:“那你为什么要他们停手?难道你忘了罗天府是我们势不两立的仇敌了?”
  白娥道:“恩师遗言,侄女怎敢忘记,不过,侄女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
  宏法大吼一声道:“住口。”
  白娥微微一愕,忽然螓首一扬道:“师伯暂息怒火,先听侄女解释。”
  宏法道:“不必,无弦弓与罗天府,誓不并存,先摘下姓蒲的人头,再解释不迟。”
  白娥道:“不,姓蒲的是侄女的未婚丈夫,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侄女不愿违背师命,却也不能做出杀夫逆伦之事!”
  白娥坚决的语气,激起宏法大师无边怒火,这位佛门黄教高僧,依然嗔念未除,这一怒之下,竟然须发怒张已极。
  他向前跨了一步,右掌微抬,手臂在微微的颤抖,他已提足了密宗绝学“大手印”的掌力,要替他的胞妹清理门户。
  就在他凝功待吐之际,奇门阵中忽然闪出三人,中间的是罗天府主蒲星,左右两名长相怪异的老者,是护卫府主的哼哈双将。
  宏法收回右掌,向急驰而来的蒲星道:“你就是蒲星?”
  蒲星道:“不错,前辈有何指教?”
  宏法向他打量一眼道:“百战天狮的蟒鞭打你不死,鬼刀传人血煞魔君果然不凡。”
  蒲星冷冷道:“好说,那只怪百战天狮的蟒鞭,力道不足,蒲星也对他十分惋惜。”
  宏法大师道:“老衲的掌力不弱于百战天狮的蟒鞭,府主愿不愿试试?”
  蒲星道:“密宗大手印名震武林,自然不会弱于百战天狮的蟒鞭了。
  “不过大师身为佛门弟子,怎能如此好勇斗狠。”
  宏法大师面色一变道:“施主好犀利的口舌,无怪鬼刀传人会兴风作浪了。”
  蒲星道:“大师凭什么断言蒲某兴风作浪?
  “出家人不打诳语,希望大师能够说个明白。”
  宏法大师怒叱道:“你敢顶撞老衲,真是自寻死路!”
  语音甫落,抖掌一挥,一股刚阳无比的暗劲,猛向蒲星迎胸急撞。
  哼哈二将大喝一声,同时推出一掌,迎向宏法的掌力,双手劲力一接,逼出一声巨响,哼哈二将身形一阵摇晃,终于后退一步。
  这双名噪江湖的邪神煞星,功力也属惊人,宏法大师全力出击,并未占到半分便宜,也同样无法稳住身形,向后退回一步,不过他以一敌二,看来好像略占上风。
  不过以目前的局面,宏法似乎胜算不多,因为白娥的态度突变,影响了他一举歼灭罗天府的预定计谋。
  于是,他目光一转,道:“蒲施主!听说你自称罗天府主,可是真的?”
  蒲星道:“不错。”
  宏法大师道:“老衲如若向府主挑战,你是不会推辞的吧?”
  蒲星淡淡道:“蒲某正欲领教密宗绝艺,大师划下道来就是。”
  宏法大师道:“很好,咱们先较量一下掌力。”
  黄瑛、白娥几乎同时一声惊呼,一红一绿两条人影,分别向蒲星及宏法大师扑去。
  她们是同一心意,想阻止这场拼斗,因为蒲星身负严重的内伤,而宏法大师的大手印掌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这样拚斗是不公平的,蒲星也将落个悲惨的结局。
  但劲风四溢,掌声如雷,几声凄厉的惨呼,三条人影先后跌倒下去。
  他们业已拼斗上了,这一击之威,足使天地失色。
  令人骇异的,是他们这两大绝顶高手拼命一击,结果出现了惊人的意外。
  当黄瑛、白娥分别扑向斗场之际,她们所走的路线,两人截然不同,黄瑛是奔向蒲星的身侧,阻止虽已不及,她本身并未陷入双方掌力的范围之内。
  白娥的心境却颇为不同,她除了护卫蒲星,还存了以死相殉之心。
  这也难怪,背叛师门是不忠,执行师门遗命对付以心相许之人是不义,以白娥那副刚烈的性格,还能不走向极端!
  于是她迎向宏法大师的大手印,承受了雷霆万钧的一击。
  她的娇躯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宏法大师的掌力震飞两丈以外,翠绿的衣衫之上,染上了斑斑血迹。
  宏法大师不虞这一掌竟毁了自己兄妹栽培的衣钵传人,当白娥洒血飞起之时,他后悔得神情一呆。
  高手过招,绝不能丝毫分神,他这一呆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为他带来无可弥补的终生之恨。
  因为他的对手是罗天府主蒲星,算得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严重的内伤,虽然影响了蒲星的功力,宏法大师又迫他弃长用短,以徒手接斗密宗大手印绝艺,然而,罗天绝学深如浩海,举手投足之际,都有追魂索命的威力。
  蒲星以重伤之身,接斗他前所未见的密宗高手,他知道绝无幸免的可能,因此,他将功力凝聚于右手,以天罗刀法的招式,向宏法作同归于尽的全力一击。
  结果宏法的大手印为白娥所阻,他的手掌却击在宏法大师的头顶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宏法大师的斗大头颅红白齐飞,一声未哼便仆倒下去,蒲星因用力过度而导致内伤恶化,斗场的局面真个凄厉无比。
  黄瑛悲呼一声,奔向倒地的蒲星,哼哈二将及八大铁卫目眦欲裂,一片惊天动地的怒吼,亡命般冲向呆若木鸡的玄衣大汉。
  十二紫衣女婢自然与二将八卫采取整体行动,她们也娇叱着加入了战围。
  在刀光剑影凶狠搏杀之中,另有一片扣人心弦的凄惨场面。那是红蝙蝠黄瑛,她以颤抖的双手,抱着蒲星,在嘤嘤啜泣着。
  “大哥!你醒醒,大哥,你……你瞧瞧我吧……”
  她嘶哑的呼唤着,悲泣着,梨花带泪,真个是悲不自胜。
  半晌,蒲星终于苏醒过来,他努力撑起眼睛,向黄瑛歉然一瞥道:
  “瑛……苦了你了……”
  “我有什么,你……你的伤势,怎样了?”
  “我没什么,白娥呢?扶我起来,咱们去瞧瞧她。”
  “好的。”
  黄瑛知道白娥怕是难救了,说不定早已香消玉殒了,她不愿蒲星再受刺激,却又不敢拦阻于他。
  他俩到达白娥卧倒之处,只见她星目紧闭,浑身血污,这个刚强的姑娘,不再有刁钻泼辣的神韵了。
  蒲星忍住泪水,将她抱置双膝之上,右掌按住她乳下的“带脉穴”,强提内力,为她治疗伤势。
  他内伤十分严重,自己的生命已濒临油尽灯枯的危险境地,他要为白娥疗伤,无疑是自速其死。
  黄瑛大吃一惊,立即跌坐在蒲星身后,纤掌一吐,输出一股绵绵不绝的真力来。
  半晌。白娥的身体蠕动一下,并以微弱的语声道:
  “住手,蒲星……哥哥,快快……住手。”
  “白娥!你为什么要那样傻?难道你不明白我不能没有你?”
  “原……原谅我,星哥哥,我实在……实在……唉……别无选择,因为……咳……因为……!”
  “不要解释,我会原谅你的,不过,你要坚强一点。
  “你知道,我是不能失去你的。”
  白娥一阵激动,泪水已夺眶而出,她伸手抓着蒲星的臂膀,喘息良久,说道:
  “蒲星哥哥,囊中有一颗丹药,你替我拿出来。”
  蒲星在白娥的腰际找出一虎皮小囊,打开小囊一瞧,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蜡丸。
  白娥道:“蒲星哥哥,剥开蜡皮,快吃下去吧!”
  蒲星道:“你要我吃?”
  白娥道:“是的,它秉性属阳,女人不能服用。”
  蒲星道:“那……你呢?”
  白娥道:“罗天宫中另有疗伤灵药,你快吃吧!”
  蒲星闻言一怔,暗忖道:“白娥所说的罗天宫,一定是她的住处了,想不到罗天府的叛徒仍以罗天府正统自居,这倒是一桩好笑之事。”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无论是怎么好笑,他也提不起破涕一笑的心情,不过对罗天府上代府主他总算有了交代,白娥是无弦弓的主人,不论她是生是死,今后江湖之上。当不会再有无弦弓的门下出现了。
  如果这粒蜡丸真能治好他的内伤,如果罗天宫当真也有使白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那么这应该是一个十分美满,毫无瑕疵的结局,于是,他捏开蜡衣,将一颗异香扑鼻的药丸吞食下去。
  白娥吁出一口长气,道:“等一下再调息,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蒲星道:“咱们来日方长,待你伤势痊愈以后再说不迟。”
  白娥苦涩的一笑道:“我内腑已碎,有仙丹也是白费,何况罗天宫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灵药!”
  蒲星面色一变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想死,却让我抱憾终身!你说,你……”
  白娥一叹道:“不要怒,星哥哥,你知道我是不愿离开你的。
  “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当了罗天府主……”
  蒲星道:“怎么说?我当了罗天府主你就非死不可?”
  白娥道:“是的!我在先师临终之前立过誓,要负起清理门户扑灭本门叛徒的责任,待发觉你就是罗天府主。
  “已是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
  蒲星恨恨道:“令师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你当真相信她?”
  白娥道:“据先师说,本门前任宫主曾两度出宫清理门户,结果都是两败俱伤,回宫后就伤势迸发,愤恨而终,而且本宫人才凋零,先师又走火入魔,小妹同情她就相信了。”
  蒲星一叹道:“不要说话了,白娥,我不能让你死,咱们到水晶岛去……”
  白娥道:“来不及了,星哥哥,我……我……”
  她无法完成要说的话。双目一阖,竟又晕了过去。
  蒲星急忙再度由她的带脉穴输真力,半晌,她那双失去光彩的美目才缓缓地睁了开来。
  她向蒲星、黄瑛瞥了一眼,道:“星……我……有两点……要求……”
  蒲星道:“你说,任何事我都会答允的。”
  白娥道:“你也许跟我爹有……有仇,希望你能放过他……”
  蒲星道:“令尊不一定跟我有仇,纵然有,我放过他就是。”
  白娥说道:“谢……谢谢你,还……还有……黄瑛姐……跟我……跟我情胜姐妹……你答允我……立刻跟她……成……成亲。”
  蒲星答允了,但白娥却晕死过去。
  蒲星急痛攻心,“哇”的一口鲜血,嘶声道:
  “娥妹,你若先我而去,我绝不独活。”
  哼将苏辛木道:“府主莫慌,快将那枚天蜈神珠捏碎给白姑娘服下,或能稳住伤势救得一命。”
  蒲星闻言,登时如溺水之人捞到一根稻草,此时纵让他以命换命,他也绝无吝色,遑论一颗天蜈神珠了,当即以指力捏碎神珠,以雪水调匀,含在口中,以口对口,度入白娥口中,并以一股真气度入她胃中。
  这一招果然大奏功效,白娥虽未苏醒过来,生机却是保住了,看来不会有性命之虞。
  守候一旁的双将八卫十二婢,早已扫清战场,获得全部胜利,但他们不敢打扰心情悲痛的府主,只是在一旁默默的护卫着。
  此时八卫之首的古恺雄趋前两步道:“禀府主,玄衣人已全部就歼,只有两名放弃抵抗,留下活口,府主要去罗天宫,这两人可以作咱们的向导。”
  蒲星道:“很好,带他们来,让我瞧瞧。”
  这两人身材中等,面貌相似,瞧去不似穷凶极恶之徒。
  蒲星向他们打量一阵,道:“两位怎样称呼?”
  其中一人道:“小的名叫木乘文,他是舍弟木乘虎。”
  蒲星道:“你们在罗天宫担任什么职司?”
  木乘文道:“罗天宫除了宫主总管,其余门下分为天罗地网四级,小的兄弟是罗级正副领队。”
  蒲星道:“留守罗天官的还有些什么人物?”
  木乘文道:“天级弟子十三人,女弟子九人。由内官纪夫人率领。”
  蒲星道:“纪夫人是何等之人?”
  木乘文道:“纪夫人年逾五旬,是老宫主的贴身婢女,一身功力颇为不俗。”
  蒲星道:“宏法大师呢?他是黄教高手,为什么要替罗天宫卖命?”
  木乘文道:“宏法不守清规,已被黄教所逐,本宫老宫主是他胞妹,实际他已投入本宫,是本宫最具权力之人了。”
  蒲星道:“原来如此,罗天宫坐落何处?”
  木乘文道:“在距此二百余里的客栈附近。”
  蒲星道:“两位能带咱们去么?”
  本乘文道:“愚兄弟原是唐山人氏,流落塞外已近十年了。”
  蒲星道:“两位是思乡情切,想回原籍探望家人?”
  木乘文道:“是的。”
  蒲星道:“好,咱们只要到达罗天宫,立刻就放两位上道。”
  木乘文兄弟同时抱拳一揖道:“谢谢府主。”
  他们在无量河畔的一处山谷中找到了罗天宫。
  蒲星派八卫中的四卫及十二婢中的四婢护送白娥至小孤山治伤,他师傅长乐老人对丹药一道极精,定能将她医好。
  倘若不遭逢大敌,铁骑四卫与紫衣四婢足以应付途中之事。
  在木氏兄弟引导下,他们在无量河畔的一处山谷中找到了武林中最为神秘的罗天宫。
  守宫的内总管纪夫人得知罗天府主蒲星与白娥的关系及罗天府与罗天宫的恩怨纠葛后,便即输诚纳款,取消罗天宫的称号,而附庸于罗天府。
  罗天宫每一代主人均致力于毁灭罗天府的计划中,而每一代精华也均斫丧于与罗天府主的对抗中,至白娥手中,人才调零殆尽。
  罗天官已然名存实亡,再无与罗天府相抗的实力了,况且宫主已成人家怀抱中人,属下又何苦跳梁妄作,自蹈死地。
  罗天府与罗天宫以怨恨始,却以爱而告终,绵延百多年,毒流四海而令武林涂炭的鬼刀浩劫就此中止。
  蒲星未料事情进展如是顺利,居然兵不血刃收复罗天宫,取回无弦弓及无弦弓秘笈,总算可以告慰历代罗天府主在天之灵了。
  蒲星将罗天宫变为罗天府的别业,即命纪夫人为总管,率人返回中原。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鬼王谷外来了一群风尘满身的武林高手。
  领头的是一双少年男女,蓝衫红裳,如花美眷,敢情还是一双精金美玉般的人物。
  红衣少女向那险恶的谷口瞥了一眼道:“大哥!这就是鬼王谷么?
  “形势好像颇为荒凉。”
  蓝衫少年道:“鬼王谷经独孤大哥多年经营,外表看似荒凉,里面的建筑却精美得很。”
  红衣少妇口齿微动,似乎还要询问什么,谷中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之声,她转头向谷口瞧去。
  此时谷口拥出十余名男女,为首的是一名身材修长,面貌清秀的中年汉子,跟他并肩奔来的是一个貌美如花,三旬不到的妇人。
  他们远远瞧见蓝衫少年,即欢声呼叫道:“蒲兄弟!你想死愚夫妇了,快来让咱们瞧瞧!”
  原来蓝衫少年是罗天府主蒲星,红衣少妇自然是黄瑛。
  蒲星牵着黄瑛,迎着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夫妇一揖到地道:
  “小弟参见大哥大嫂!”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抓着蒲星的双手猛力摇撼着道:“不要客气,兄弟,大哥天天想出谷找你,可是由于你大嫂怀了身孕,所以始终未能成行。”
  蒲星道:“恭喜大哥大嫂。”
  令狐香微微一笑,说道:“你做叔叔的总得给侄女儿一点见面礼,光恭喜可不成!”
  语音一顿,回头瞧了黄瑛一眼,说道:“这位是黄姑娘么?你们怎么走在一道的?”
  蒲星道:“她是小弟的红颜知己,以后还要请大嫂多关照一点”
  令狐香啊了一声,说道:“兄弟好眼力,黄瑛妹怕不是位降谪人间的瑶台仙子!”
  黄瑛急忙向独孤无影夫妇裣衽一礼道:“黄瑛见过大哥大嫂!”
  独孤无影哈哈一笑,说道:“弟妹不要多礼,我说娘子,不要只记得跟你女儿要见面礼,你这个做大嫂的,也应该破费一点才是。”
  令狐香道:“这不用说了?弟妹,走,咱们进去歇一下再慢慢的聊。”
  蒲星旧地重游,但今日的鬼王谷大非昔比,沿途桩卡遍地,机关林立,戒备之严密,如同铁墙一般。
  独孤无影见蒲星面现诧异之色,遂微咳一声道:“这都是你大嫂的杰作,也亏了她,否则鬼王谷早就不保了。”
  蒲星一怔,问道:“铁血帮曾来寻事么?”
  独孤无影道:“铁血帮侵犯本谷有六次之多。
  “这也是大哥没有能够到江湖上找你的原因之一,好在小秋弟妹于半年前派人来此地,对你们,我总是大致明了了。”
  蒲星道:“小秋说了些什么?”
  独孤无影道:“你放心,罗天洞府固若金汤,没有人能够擅越雷池半步,只是江湖风云日益险恶,罗天府、鬼王谷永无安宁之日。”
  蒲星一叹道:“是的,唐老贼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独孤无影道:“唐老贼已散发武林帖,通告天下武林同道,于八月一日齐集八达岭,参与老贼就任武林盟主的大典,藉故不到,或相应不理者,即目为武林叛徒,老贼于大典之后将大张挞伐,处以鸡犬不留之罪。”
  蒲星大怒道:“老贼所行所为,真个是神人共愤,大哥,咱们与他拼了。”
  独孤无影道:“在兄弟未来之前,我已与小秋弟妹联络决定赴八达岭作孤注一掷,你回来了咱们实力大增,自然要向唐老贼讨个公道了。”
  蒲星说道:“现在还能够与小秋联络么?”
  独孤无影道:“能,小秋弟妹留下了几只信鸽在此,联络方便得很。”
  蒲星立即修书一封,说明远赴塞外的经过,并要小秋率领剑、刀、杀罗天三组,于七月中旬赶到京师会合,罗天洞府仍由伊敖及必要人员守护。
  五日之后接到回书,鬼王谷的人马也倾巢而出。他们是分作三队,罗天府的八卫十二婢。
  及罗天宫的二十二名男女弟子,由纪夫人率领成为一队。血影修罗独孤无影的部属一百八十名分作两队,由孙彦、白森、时天道、时天心四员大将分别率领,他们晓行夜宿,在六月中旬,便已赶到京师。
  他们住在西直门大街一带,由于人数太多,分作五处安歇。
  京师是历代帝王之都,内城周围四十里,外城纵广二十八里,甲第连云,衡宇相望,是一个龙蟠虎踞的所在。
  当更鼓两传之时,蒲星仍与黄瑛默默相对,良久,黄瑛长长一叹,说道:
  “大哥……”
  “什么是?”
  “你要找小师妹的爹。究竟是为了什么?”
  “唉……”
  “如果不便,你就不必说了。”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便说的话?”
  “那你就说给我听听。”
  “先父曾参与围攻上代罗天府主之役,他未死在天罗刀下,却死在白道人士阴毒的暗算中。”
  黄瑛道:“你认为百弼庄与害你爹的仇人有关?”
  “是的,先父是被一种诡异的掌力击伤,白彦虎擅长铁手印独门掌力,我自然要将他列为可疑的对象了。”
  黄瑛道:“你为什么不怀疑密宗的大手印?”
  蒲星说道:“伤处焦黑,还有不少像水火烫伤的水泡,大手印伤人之后,绝无此现象的。”
  “什么?你说……”
  黄瑛猝然之间好像得了什么恶疾,一张艳如桃李的粉颊,刹那间变得一片惨白。
  蒲星骇然大惊,道:“你怎么啦?瑛妹。”
  半晌黄瑛才幽幽一叹道:“大哥,小妹的命为什么会如此悲惨……”
  蒲星神色一呆,忽然又面色一沉道:“瑛妹必有所指,希望你说个明白。”
  黄瑛螓首一扬,道:“小妹想请大哥先听听我的身世。”
  蒲星道:“好,你说吧!”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三月中旬,一艘双桅乌篷船,沿着青岛至连云港的航线乘风行驶。
  舱门贴着春联,舱内坐着一对身着吉服的少年男女,随侍的男女仆人也都身穿新衣,笑容满面,像捧凤凰般的伺候着那对新人。
  原来这是一艘迎亲归来的喜船,新郎是连云才子黄鹏举,新娘是现任胶州知府的千金路巧芸。
  小登科是人生一大喜事,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人,自然陶醉在幸福之中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边忽然涌起一道乌云,为他们带来了不幸的讯号。
  片刻之后,狂风暴雨掠空而至,全船人都紧张的在风涛中挣扎。
  此刻一叶扁舟忽然斜刺里向乌篷船驶来,船上之人方自一愕,一条人影已像闪电般跃上舱面。
  事急避难。倒未可厚非,怎知那位避难者窥见新娘为人间殊色,竟忽起淫心,做出令人发指的禽兽行为。
  他杀了新郎,并以无可抗拒的手段将新娘奸污,然后,迫令船夫转头向海外航行。
  新娘痛不欲生,但因手无缚鸡之力,对那恶魔无可奈何,直至第四日凌晨,她才找到机会投身海中。
  经过半日漂泊,她终于被百弼庄主所救,在万念俱灰之下,她舍身遁入了佛门。
  谁知几日孽缘,她竟怀了身孕,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孩子,就托付给百弼庄主白彦虎了。
  这是一个女人不幸的遭遇,在黄瑛悲不自胜的叙述中,蒲星也忍不住为之一掬同情之泪了。
  良久,蒲星咳了一声道:“那女孩就是你……你娘呢?”
  黄瑛道:“娘将我托给师父,她老人家就……就……”
  蒲星一叹道:“想不到你的身世竟如此的不幸,那人呢?
  “你始终不知道那人是谁?”
  黄瑛道:“知道,他就是铁血帮帮主唐幼煌。”
  蒲星讶然道:“竟是他?他也知道你么?”
  黄瑛道:“如果他不知道,还能容许一个门下弟子反叛于他?”
  听到黄瑛的叙迷,蒲星不由大感为难起来。
  唐幼煌倡乱江湖,鱼肉武林,在正义的立场,他无法放过这个恶魔,而且正邪不两立,他纵然愿意退让,唐幼煌也不会放过他的。
  再说黄瑛讲述身世,是因他那怪异的掌力而起,说不定,这其中另有蹊跷,因而他目注黄瑛道:“瑛妹,依我猜想,你必然知道,那擅用恶毒掌力之人了?”
  黄瑛道:“我知道……”
  蒲星道:“谁?”
  黄瑛道:“唐幼煌。”
  蒲星心神一震,霍地站起来,道:“当真么?瑛妹。”
  黄瑛道:“如此重大之事我怎敢欺骗大哥,但……”
  蒲星双目圆睁,冷冷瞅着黄瑛那梨花带雨般的粉颊,道:
  “瑛妹,你承认他是你爹?”
  “这个……”
  黄瑛低着头在不停的啜泣,对蒲星,她似乎不敢再瞧他一眼,因为蒲星虽然只问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却使她陷入痛苦的深渊。
  蒲星极端同情黄瑛的处境,却无可奈何的一叹道:“不错,他是你爹,但他的行为,是一头禽兽罢了,想想你娘那悲惨而短促的生命,你怎能认这个魔头为父!
  “瑛妹,纵然丢开我的杀父之仇,咱们也不能不为武林千万生灵着想。”
  黄瑛道:“大哥说的是……我只是……只是……”
  蒲星道:“不要提这些了,时间已经不早,咱们歇息吧!”
  这两人,被愁云惨雾笼罩着,一直到天色大亮,他们谁也没有阖一下眼皮。
  翌日中午,小秋率领罗天三组赶到,他们之间的沉默气氛,总算轻松了一点。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夫妇叫店家整治一桌上好的筵席,为弟媳妇小秋接风,罗天三组正副领队组长及左右护卫哼哈二将也另占一桌。
  饭后回到居处,黄瑛称说头痛,要到另一房间歇息,小秋一把挽住她道:
  “不要走,姐姐,咱们多日不见,应该好好的聊聊!”
  黄瑛笑道:“多日不见的是他,久别胜新婚,要聊跟他去聊吧!”
  小秋道:“好哇,我还没有审问你,你反打趣我起来了。”
  笑了一阵,小秋面色一整道:“姐姐,你们之间似乎是有什么不对?”
  黄瑛一叹道:“愚姐遇到一桩为难之事,正不知如何是好。”
  小秋道:“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你说出来咱们研究研究。”
  黄瑛点点头,接着将她不幸的身世,为小秋一一详述。
  这双姐妹花,都是叱咤风云的江湖儿女,说到伤心之处,仍然忍不住悲从中来了。
  经小秋一番劝慰,黄瑛总算抑住悲怀,但仍长长一叹道:
  “秋妹妹,我怎么办?你好歹跟我拿个主意。”
  小秋道:“小妹有几句不当之言,希望你不要见怪。”
  黄瑛道:“说吧!妹妹,我不会怪你的。”
  小秋说道:“府主说得不错,唐幼煌是禽兽,你不必认他做你的父亲,再说,他荼毒生灵,恶行无数,纵然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也应该拿出大义灭亲的勇气才是。”
  黄瑛幽幽道:“妹妹说得是……”
  小秋道:“待会我劝劝他,要他不为已甚,如能毁掉唐幼煌的武功,留他一条生命,自然再好不过。”
  黄瑛道:“谢谢你,妹妹,不过,你不要过分勉强他。”
  小秋道:“我知道。”
  第二十五章:群雄聚会铁血帮
  小秋回到蒲星的房间,见蒲星蹙目沉思,面露疑难不决之色,知道他正为黄瑛和唐幼煌的关系而大伤脑筋,便斟了杯茶送到他手边,笑道:
  “别多想了,事情到头有解决的办法。”
  蒲星苦笑道:“真是造化弄人,我费尽千辛万苦,方始探出杀父仇人是谁,谁知又……”
  小秋偎入他怀中,摸着他面颊道:“先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唐幼煌恶贯满盈,纵然你不杀他,也必遭天谴。”
  蒲星道:“话是这样讲,可我若不能手刃此獠,怎能心甘。”
  小秋抱住他脖颈,偎得更紧了,低声道:“别讲这些了,我有些怕。”
  蒲星诧异道:“你怎么了?”双手抱住她,上下细细打量。
  小秋红晕满颊,秋波欲醉,忸怩不语。
  蒲星如坠入五里雾中,从未见她有如此神态,奇道:
  “你究竟是怎么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小秋扑哧笑道:“人倒没换,只是多了个人。”
  “多了个人?”蒲星愈发不解。
  小秋把他的手放在微凸的小腹上,笑道:“笨伯,这你也不懂。”
  蒲星恍然大悟,不禁惊喜交集,全身发软,如在梦中一般。
  小秋正芳心可可处,不虞他会忽然放手,身子一晃,险些从他怀中跌落下来。
  蒲星忙将她抱住,竟唬得心里怦怦乱跳,暗骂自己该死,早把黄瑛和唐幼煌忘到脑后了。
  蒲星喜极而泣道:“真是苍天有眼,可怜我蒲家数代一脉单传,我常恐一旦死于非命,蒲家烟火就此斩绝。”
  小秋忙将他口掩住,埋怨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不吉利的话来,也不怕吓坏了孩子。”
  蒲星忙闭口不迭,倒似真怕唬着了她腹中的胎儿,却也不想受孕不过甫及两月,人形尚未成,何惧之有?
  两人细谈别后情状,小秋处倒是一言而毕,罗天府出现敌踪云云,竟不过是虚惊一场。
  蒲星讲到宇文荣心性之毒,心计之深,及自己遭逢之险,若非圣心玉女拼死救援,一行几十人真要葬身绝域了。
  小秋听到紧要处,虽明知蒲星无恙,且自己便在他怀中,依然唬得花容失色,怦然心跳不止,越发将蒲星拉得紧了,惟恐他凭空飞了似的。
  至于宇文荣之心性狡诈歹毒,她倒不以为奇,出身香狐美人门下,此等事见得多,听得更多,倘若她随侍在侧,定可一口道破,绝无宇文荣卖弄心计之处。
  总是蒲星山居二十年,日日在长乐老人膝下,焉知狡诈反覆为何物?
  可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也是蒲星命中有此劫数,故尔将小秋调离开来。
  蒲星叹道:“若是你当时在我身旁,我必不会上此恶当,以致连累得圣心玉女也丧命绝域,我始终心中耿耿,觉得亏欠她太多,偏生又无报答处。”
  小秋笑道:“黄姑娘劝你你都不听,哪里会理会我一个婢女的话。”
  蒲星正色道:“婢女云云,以后你再提起,莫说我心中无此念,便是罗天府上下谁不将你当主人看待,你如此说,倒真屈了我的心。”
  小秋赔笑道:“谁说你有这心来,更甭提你那些属下了,一个个主母长主母短的,叫人家怎么好意思?瞧那恭敬样,倒真跟我是他们老子娘似的。”
  蒲星失笑道:“这才是正理,我倒不在乎他们怎样待我,若有人对你不敬,我心里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小秋心里熨帖舒坦,十足的受用,笑道:“我不是说你把我当使婢,可我就愿意作你的婢女,供你使唤,将来你娶了白姑娘,黄姑娘,我还要服侍两位主母呢。”
  蒲星笑道:“她们自有服侍她们的人在,谁敢劳动你的大驾,若真那样做,独孤大哥和大嫂不砸烂我的头才怪。”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侍卫禀告说独孤谷主偕夫人拜访,慌得小秋忙溜下地来,整理发鬓、衣饰不迭。
  还没迎出去,独孤无影与令狐香已破门而入。
  独孤无影笑兮兮道:“二弟真好兴致,真是小别胜新婚,大白天里便关门闭户,共效于飞之乐了。”
  蒲星、小秋二人脸上如着了火般,欲辩不得。
  令狐香打独孤无影一下道:“老没正经,你道天底下人都跟你似的。急色鬼一个。”
  独孤无影叫屈道:“冤哉,我何曾急色来。你当着二弟和弟妹的面说个清楚。”
  令狐香气得啐道:“狗嘴里吐不出像牙,你还胡说白道的。”
  蒲星笑道:“大哥快人快语,真是君子风范。”
  独孤无影道:“君子不敢当,伪君子绝不做,真小人一个。”
  几人乱了一回,小秋方裣衽下拜,执婢女之礼。
  令狐香忙抱住她道:“使不得,折杀我也。你今日已是罗天府主夫人,非昔日可比,即便不高自位置,也不可妄自菲薄,免得折了罗天府的尊严。”
  小秋哪肯依,执意下拜,令狐香执意不可,两人拉扯成一团。
  独孤无影笑道:“好好的人都让这些俗礼弄腐了,情好在心,彼此相照而已,你拜我拜的图个什么?”
  蒲星笑道:“你我兄弟自当如此,小秋却又不然,若遇故主而不执昔日之礼,是谓忘本,大嫂执意不肯受礼,是欲让小秋做忘本之小人了。”
  令狐香听他如此说,方肯受礼,不免心中不安,还了半礼,慌得小秋跪拜不迭。
  独孤无影看着心烦,扯着蒲星便走,道:“让她们姐俩闹去,咱们喝咱们的酒。”
  二人来到客房中把酒对酌,意甚酣适,甫过三杯,令狐香便笑着跑进来道:
  “恭喜兄弟,贺喜兄弟。”
  独孤无影诧异道:“又有什么喜了,你别扰了我们的酒兴。”
  令狐香嗔道:“你就知道喝酒,蒲兄弟有后了,这岂不是喜?”
  独孤无影一听,险些跳起来,真不亚于自己得子,喜得没入脚处,连连恭贺不已,闹得蒲星赧颜彻颈,手足无措。
  独孤无影笑道:“真是七月债还得快,你才送了你侄女礼物几日,便有要债的来了你可真会放债。”
  令狐香气道:“你胡扯些什么?兄弟你别怪,他这是高兴得昏了头。”
  蒲星笑道:“我们兄弟焉能不知,何怪之有。”
  令狐香道:“呦,这倒是我枉为小人了。”
  蒲星忙赔礼告罪,令狐香一笑释然。
  嚷闹开来,罗天府及鬼王谷上下流水般前来贺喜,鬼王谷人更是闹着要喜酒喝,气得令狐香骂道: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属下,除了酒再不知世上有何物。”
  当晚蒲星大张酒宴,款待罗天府鬼及王谷上下人众,罗天府中人拘于礼仪,兼且伊敖素来管教甚严,不敢放量,鬼王谷上下却个个赛高阳酒徒,人人比陶潜刘伶,鲸吞海饮,将一条街酒楼、酒店的酒喝了个罄尽,送酒的络绎于途,交织往来不息,一时京城传为异事。
  黄瑛及金钗十二婢哪堪此种场景,不过略沾了沾唇便告罪退席。
  蒲星陪了几巡,得便溜了出来。至于陪酒,自有哼哈二将代劳。
  此二老久未开怀尽兴,趁此良机岂有不痛喝一场之理,兼且主人有事,属下服其劳,也是圣贤古训,不得不尔。
  蒲星回到小秋房中,耳中犹听到酒徒们喧嚷喝闹之声不觉好笑,一向以为独孤无影御下严酷,却也有网漏吞舟之一面。
  小秋迎上来笑道:“你怎么没吃酒?”
  蒲星道:“我心思都在你身上,哪有心吃酒,那里有苏家二老照应也就是了。”
  小秋为蒲星除去衣裳,奉过香茗,蒲星饮了几口便与小秋脱衣上床。
  小秋叹道:“谷主和主母如此张皇其事未免太过,诚恐得罪了黄姑娘,小秋心上也大是不安。”
  蒲星道:“这是你多心,再没有的事,黄姑娘岂是不明事理的人,你若生一麟儿,真是我蒲家第一功臣,今日之事并不过分。”
  小秋道:“我只盼你早些把白姑娘、黄姑娘娶过门,我也好安居妾侍之位,现下我总觉得太过僭越,对不起白、黄两位姑娘。”
  蒲星道:“哪有此说,自你与我流浪江湖,患难与共,你我便如同一人。
  “我虽然爱白姑娘、黄姑娘,在心里却觉得与你更近些。”
  小秋喜极欲泣,伏在蒲星怀中,中心如醉。
  蒲星抚着她雪白的玉体,越发珍爱,恨不得把她吞下肚里。不由得上下其手,游走不停。
  两人均是久旷幽怀,欲焰蒸腾,情话喁喁后,便行起巫山云雨来。
  蒲星此次不肯草率成章,温柔款洽,极尽为夫之道。
  小秋梅开二度,已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施展出令狐香所授种种法门,果然非同一般,衽席之上百态横陈,别有情境。
  翌日清晨,蒲星便携小秋、黄瑛及罗天府属下,金钗十二婢赶赴铁血帮总舵,意欲梨庭扫穴。
  独孤无影与令狐香率鬼王谷人众殿后二十余里,以防被人从后袭击。
  一路上尽是佩剑背刀的武林人士,见到蒲星一行,均相视以目,知道一场空前的武林决战即将到来。
  当晚赶到一处镇甸,寻所大客栈住下。
  蒲星见黄瑛这几日郁郁寡欢,似有无限心事藏在心头。
  自觉因与小秋重逢,未免冷落了黄瑛,殊感歉疚,便约她出来吃饭,庶补前愆。
  二人到了太白酒楼上,拣了一副临窗的座头坐下。
  二人俱不善饮酒,随便点了几样酒菜并一壶金华酒,细斟慢酌。
  蒲星道:“瑛妹,你是不是怕见到唐幼煌?”
  黄瑛苦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怕,只要一想到这事,便心乱如麻。
  蒲星安慰道:“你毋须太过焦虑,其实唐幼煌而今气候已成,羽翼丰满,我与他之间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黄瑛面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叹道:“到那一天我真不知怎样才好,有时觉得自己死了才好,免得见到这些碎心的事。”
  蒲星握住她手道:“你千万别这样想,倘若不是父仇不共戴天,只为了你,我也会放过唐幼煌,我们退回罗天府去,不再与闻武林中的是是非非,何等快乐。”
  黄瑛感激道:“蒲星哥,你别管我怎样,你该怎样做便怎样做去,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心,可我不能因为我让你放弃父仇不报,使老伯在天之灵不安,更让人耻笑你……”
  两人四手交握,目光交融,刹那间似已心心相通,没有丝毫隔阂。
  良久,黄瑛叹道:“不知小师妹怎么样了?”
  蒲星道:“家师于歧黄之道极精,娥妹受伤虽重,却不是中了奇门邪毒,必不致有甚意外。”
  黄瑛道:“但愿如此,想我师父一生无子,最疼爱的就是小师妹,谁想她命运多蹇,既遭家门惨变,又受此致命之创。
  “大师哥在师门时温文儒雅,谁知他竟变成了负恩忘义的中山狼,枉费我师父多年养育栽培之恩,每想至此,真令人百念灰冷。”
  蒲星道:“提起此事,我便追悔莫及。
  “当时若不是我强自出头,百弼庄未必会毁于一旦,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变故。”
  黄瑛道:“这又不然,即使没有你,百弼庄也是注定要毁掉的,唐……他又会想出别的法子来,或许更毒更绝,所谓变速而祸小,变迟则祸大,一切似乎都是天命注定,逃也逃不掉的。”
  两入唧唧喁喁,互吐情愫,均觉心胸畅爽,柔情无限。
  忽听得左侧有两人争辩声,越来越大。转头看去,原本稀稀落落的厅堂不知何时坐满了人。
  却听一人嚷道:“唐幼煌自封武林盟主,老子就是不服。”
  又一人道:“唐盟主乃是二帮四派公推而成的,他老人家怎会自封盟主?
  “盟主也有自封的吗?你小子狗屁不通。”
  先前那人不服道:“既是二帮四派公推,他便做二帮四派的盟主好了,为何把绿林道、黑道也拉扯上了?”
  蒲星从右边一桌几人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大声抗辩,公然不服唐幼煌的乃是“三不收”熊量。
  所谓“三不收”是说此人技艺卑微,人品猥琐,乃至黑白绿林道俱不买账,归属哪道也归属不上,便送他个绰号“三不收”。
  另一人却是白道上的末流角色,山西太原龙武堡的少堡主龙云。
  他祖上着实出过几位显赫人物,龙武堡也曾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到了龙云这一代,便陵替不堪了。
  龙云祖上的武技没学到一分,贪花好色,走马章台的本事倒学了个十足十,更超爷胜祖,日以酒色为事。
  好在他祖上声名赫奕,交纳了四海英雄,大家瞧在他祖上的分上,对他也颇加照拂。
  他居然也能呼风唤雨,招摇过市,在武林中也薄有微名。
  蒲星既感诧异,亦复好笑,诧异的是至为卑微的“三不收”竟敢对唐幼煌就任武林盟主一事提出质疑,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害失心疯了。
  好笑的是如许多武林英豪近几日均噤若寒蝉,对此事既不表赞同亦不表反对,率先发难的居然是无人瞧得起的“三不收”。
  这与秦始皇荡平六国,鞭笞天下时,攘臂而起,首举义旗的竟尔是戌卒陈胜吴广,千载悠悠,何其相似乃尔。
  熊量与龙云辩来辩去,各不相下,众人听着这二人争辩,均觉好笑,一齐停下杯箸,看着取乐。
  熊量亦发得意,洋洋大言道:“唐幼煌当天下武林盟主,老子第一个不服。”
  龙云哂笑道:“你是没人要的‘三不收’。你服不服有甚要紧的,你便三跪九叩,唐盟主也不会将你收归麾下,没的污了他老人家英名。”
  熊量被揭着短处,登即脸红脖胀,攘臂吼道:“老子没人要,也强似你到处溜须拍马,舔人屁股。”
  龙云也恼将上来,两人摔坏杯碗,拳来脚往地斗在一处,扯发薅脖,一如市井无赖。
  众人哄然大笑,也无人上前劝阻,如看斗鸡般取乐。
  蒲星心敬熊量胆气粗豪,居然敢与君临武林的唐幼煌作对,虽不自量为,却可亲可敬,遂上前劝道:
  “两位仁兄何必如此,君子动口不动手。”
  两人正斗在热闹处,忽觉一臂被人握住,立时软绵绵如面条似的,想斗也无从斗起。
  一名汉子恼道:“你这王八羔子,多甚事头,搅了老爷的兴致。”
  蒲星恼他出言无状,揭起一碗扣肘子向他打去。
  那人尚未骂完,忽感劲风袭体,气息一窒,还未明白是什么事。
  嘴里已被又热又烫的肘子塞得满满的。
  脸上更被扣得连皮带肉,模糊一片,额头、颧骨被盘子打出了血,真是鲜血与肉汁齐流,人皮共猪皮同色,更被烫得嗬嗬作响,狂跳不止。
  几名同伴立时奋袂而起,喝道:“阁下是何人?”
  喝声虽响。已有色厉内荏之意。
  蒲星徐徐道:“鬼刀传人,罗天府主。”
  此言一出,满楼肃然,人人张口结舌,大瞪着双跟,如逢鬼魅,连那名嗬嗬狂跳的汉子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委顿于地,人事不省。
  还是熊量胆气最豪,双膝一跪,跪倒于地不住叩头,道:
  “我的爷啊,小人可见到您了。”
  喃喃呐呐半日,也不过是这句话。
  蒲星拉起他来,回到座上,笑道:“就凭你敢骂唐幼煌那老贼,我敬你三杯。”
  熊量战战兢兢,明知蒲星对他甚好,两腿就是伸不直,两手发颤,把酒喝了下去。莫说是酒,就是毒药,他也会照喝不误。
  出语骂人的那汉子的同伙知道闯出了大祸,江湖上谁不知道鬼刀传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得罪了他焉能有命在,是以几名同伴恨不能把闯祸的人块块剐了,竟然得罪了这位游行太岁。
  唐幼煌被二帮四派公推为武林盟主,正是藉合武林之力、除掉血煞魔君为借口,四海群雄虽有许多人不直唐幼煌之为人。
  但铁血帮及二帮四派的实为最为雄厚,是以许多人情愿追随唐幼煌之后,以便消敉血煞魔君再出江湖的浩劫。
  黄瑛看那几人面无人色,如待宰的羔羊般,大是不忍,悄声道:
  “星哥,你放过那几人吧。”
  蒲星奇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并无难为他们的意思。”
  那几人闻言,如蒙郊天大赦,急急忙忙抬着那人溜之乎也,真个忙忙似漏网之鱼,急急如惊弓之鸟。
  其他人也相机开溜,只不过溜的方式文雅体面些而已,没一盏茶的工夫,几十人已溜得一干二净。
  蒲星皱眉道:“这是为何,倒似我是洪水猛兽一样。”
  黄瑛笑道:“血煞魔君可远比洪水猛兽厉害得多,直是武林中的瘟疫。”
  蒲星也笑了,道:“那你为何还与我在一起?”
  黄瑛道:“鄙人绰号红蝙蝠,也属毒物一类,所谓物以类聚吧。”
  两人相视大笑,呆在一旁的“三不收”熊量忽然道:
  “府主,小人匪号‘三不收’不知您老人家肯收留否?”
  蒲星笑道:“熊兄言重,既然相识,便是朋友,何来收留之语,熊兄不为各道所收,蒲某却是为各道所恨,同气相求。
  “今后你便是蒲某的朋友,不过最近怕要屈留你在我身边一段时日,免得我敬你三杯酒,反送了你一条命。”
  熊量惊喜逾恒,便欲叩谢,蒲星拉住他道:“熊兄,这就不是做朋友的道理了。”
  蒲星再无心绪饮酒,会了账与黄瑛走出酒楼,熊量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兀自如在梦中,不知缘何得此奇遇。
  其时已是七月中旬,距唐幼煌的武林盟主就职大典已然不远。
  仲夏的夜晚,清风宜人,拂人欲醉,街道上飘逸着桂花的馨香。
  蒲星与黄瑛并肩走在路上,男如玉树临风,女同阆苑仙子,引得满街上驻足观看,只是后面着一个形貌猥葸的熊量,未免太也不伦,均感匪夷所思。
  行走间,忽然一道匹练般的白光从上面袭来,当真迅若雷霆。
  熊量在后“啊”的一声惨叫,蒲星不暇思索,骈指成刀,向白光斩去,铿锵一声,白光如烟般散迸开来。
  却见一人如离弦之箭般翻跌出去,在空中兀自惨叫声不断,在清凉的夜晚显得格外诡谲。
  蒲星一招退敌,忙回身看熊量,却见他呆若木偶,大张着口,俨若中了定身法。
  蒲星拍拍他肩道:“熊兄,你哪里受伤了?”
  熊量恍若大梦初醒,满头冷汗涔涔,只道:“好险,好险……”
  蒲星粲然,这才知道他是被猝发的变故唬怔了,放下心来,低头看看地上,一柄剑已碎成几十片。
  黄瑛愤恚道:“他们连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出来了。”
  蒲星淡淡道:“这有何奇,唐幼煌也知道不除掉我,他那武林盟主的位子是坐不稳的,这才是个开端,好戏在后头呢。”
  话音甫落,忽听一人道:“好煞气,清天白日便敢杀人于市,真不愧称血煞魔君。”
  蒲星抬头一看,却见围观者人群中出来一人,身不满五尺,头大如斗,发乱如草,上下服饰却甚华丽,便如一头穿上华衣的狒狒。
  登时人群中窃议声四起。
  黄瑛也不禁身子一颤,向蒲星靠近道:“这是四魔之二,尸魔欧阳冶。”
  尸魔欧阳冶耳音极灵,桀桀怪笑道:“女娃子好眼力。”
  蒲星暗道:“五美四魔这些人,久已高蹈世外,不与闻武林中事,这老儿怎地忽然间在此现身?”
  他深知这些化外凶魔人人怪僻异常,却也各具高超技艺。
  心下暗生警觉,笑道:“老前辈不在山中纳福,怎跑地复入红尘?”
  欧阳冶“咦”道:“你小子怎知我在山中?遮莫你到我的墓中去过?”
  蒲星不过是随口而出,听他之言似乎竟然在墓中过日,不禁大为诧异,旋即想到他的魔号,也不足为奇,他既称尸魔,想必是躲在古墓中,修炼一种极为怪异的奇门武学。
  欧阳冶日与腐尸朽骨为伍,不履人世已久。
  寻武之道固然日有进益,对人心之变却愈来愈不通了。
  见蒲星沉吟不语,还以为他真的到过自己隐身之地,不由得大为恐惶,喝道:
  “小子,你老实说,你到底去没去过老夫藏身之墓。”
  蒲星艴然道:“去过又怎样?”
  欧阳冶怒道:“我废了你。”
  黄瑛哂笑道:“老魔,你穷吼什么?你道人人都跟你似的,有那见不得天日的癖好,坟墓里有甚好的,旁人避都不及,谁到你那墓中去做什么?”
  欧阳冶又大喜道:“如此说他没去过了?”
  黄瑛道:“当然没去过。”
  欧阳冶心花怒放,如拾了宝贝般,他练“腐尸僵木”功最忌与生人接触,是以数十年来隐居化外人迹不到之处,专心修炼。
  最怕的便是有人知道他练功之所在,若是仇人找上门来,也不消动手脚,只要让他嗅到生人气,便会功消骨化,死得惨不堪言。
  他练这种功法已到第六层,每一层练成后便可与人相处,若在修炼中间却是连气息也吸不得的,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寻觅到一处理想处所,设若被人知道了,余下的三层功夫也就练不成了。
  而这种功夫时日长了,吸不到腐尸朽骨的阴寒霉腐之气,便会如汤沃雪,自行消散,他也便会成腐尸一具。
  蒲星虽不明就里,却也猜出了几分,怒气略减,说道:
  “我委实没去过你的什么劳什子墓里,不过……”
  尸魔接口道:“不过什么?你以为这样说老夫便会饶了你?”
  蒲星冷哂道:“这倒是我正想说的,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为何而来,是不是受了唐幼煌的指使?”
  尸魔微怒道:“好狂妄的小子,唐幼煌是何许人,也配指使老夫?”
  蒲星道:“既非受人指使,你我素无瓜葛,更无仇怨,因何作对?”
  尸魔桀桀一笑道:“老夫教你个乖,唐幼煌说你新近得到了鬼刀和无弦弓,老夫倒是想见识一下。”
  蒲星笑道:“果是为此。不错,鬼刀与无弦弓都在我手中,只要你有真本事,尽可拿去。”
  尸魔道:“好小子,你想考较老夫来着,老夫就再教你个乖。”
  言罢,一掌拍出,立时罡风如涛,席卷而至,掌风中夹杂着一股腥恶之气,令人触臭欲呕。
  蒲星左臂一扫,将黄瑛送出丈外,右掌拍出。
  两股掌罡相触,立时如炸雷似的一声巨响。
  掌风四散开来,围观的人中立有几人被冲倒,另有几人被掌风中腥恶毒气熏得呕吐不止,须臾即晕倒于地。
  其余人众见势不妙,四散逃开。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中毒大病一场,死者亦不在少数。
  蒲星凝运内力,屏住呼吸,不使一丝毒气进入鼻中。
  连发三掌,将尸魔的掌罡尽数反袭回去。
  尸魔连连出掌抵御,哇哇暴叫道:“好小子,果然了得。”身子却左摇右摆,如风中之荷,立足不稳。
  蒲星心下骇然,情知遇上了劲敌,绝非三招两式所能打发得了的。
  惟恐黄瑛也被他掌风毒着,若波及开来,伤人更多。
  便道:“老魔,咱们换个地方比试。”
  欧阳冶一怔道:“你要逃吗?可没这样容易。”
  蒲星腾身向野外窜去,欧阳冶焉肯让他走脱,紧蹑在后,穷追不舍。
  蒲星见尸魔跟来,心下一宽,展开轻功,向野外行去。
  两人一先一后,来至一座颓坍的荒庙前。
  蒲星停下身来,回过身来道:“老魔,咱们就在此处一决高下。”
  尸魔也不多话,双掌一前一后,直前而攻。蒲星脚下一飘,避开正面,反掌拍向他肋部,这一掌迅疾之极,尸魔竟尔没能避开。
  一掌印上,“砰”的一声,如击败革。尸魔身子一晃,便即退下。
  蒲星心下骇然,不意这一掌竟只能将他击退一步,他自在罗天府中尽窥武功秘奥后,功力之进境何止一日千里,一掌之力足可铄石燋金,今日还是首次掌下无功。
  尸魔位居四魔之二,哪里吃过这亏,血煞魔君的名头他是早就听闻过的,不过见面知不过是一稚子,并没着在意里,不想一个照面便挨了一掌。
  虽仗恃多年练就的腐尸僵木功,并未受伤,这面子却是丢不起。
  当下虎吼连连,猱身复上,顷刻间攻出一十八掌。
  蒲星脚下飘飘,以极上乘身法避开,尸魔一十八掌尽数走空,不由得骇然心惊,此时方始知道这位新任的血煞魔君果然不是易相与的,不禁有些自悔多事了。
  蒲星趁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发出一记手刀,堪堪斫中尸魔臂膀上。“当”的一声,如中金石。
  尸魔并未在意这一掌,若避也避不开,但他精修多年腐尸朽骨功,肌肉发肤早已坚逾金刚,不畏刀剑砍击,遑论拳脚相加了。
  他哪知道蒲星是将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鬼刀绝学练到了掌上,这一记手刀正是“幻影一斩”。
  却见一条臂膀落地,两人俱是愕然。
  蒲星不意得手如是之易,先前一掌无功,他还以为这老魔已修成金刚不坏之体了,孰料一记手刀便切下他一条臂膀,直感匪夷所思。
  尸魔望着地下那条曾属于自己的臂膀,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不出世上有何种神兵利刃能切割下自己百练成钢的肢体,除非是传说中的倚天剑、屠龙刀。
  他由疑而信,由信而惧,蓦地里发出一声惨嗥,掉头飞奔而去。
  蒲星拾起那条臂膀,查察之下,不禁赫然心惊。
  这条臂膀肌肉骨骼宛若金属铸就,若非知道是从尸魔身上切下来的,几令人疑惑不是人身生就的,斩断处白筋森森,肌肉似有光泽,却无丝毫血迹渗出。
  蒲星参详了半日,也不知如何能练到这种境界。
  不远处人声嘈杂,却是黄瑛、小秋率铁骑八卫赶来。
  蒲星将此事略述一遍,人人看了那条臂膀,均咋舌不止。
  黄瑛道:“邪魔外道的功夫多得很,神鬼之说也未必尽虚,我看这尸魔若再修炼上百年,也非成了个妖精不可。”
  众人哄然大突,小秋道:“我看他现下也就是个妖精了,何须再练。”
  蒲星将那条臂膀放入一锦囊中,以便日后向师傅长乐老人请教。
  便率众人返回宿处。
  翌日,独孤无影与令狐香率众赶了上来,两班人马会合一处,向八达岭进发。
  途中,蒲星将此怪事向独孤无影说了一遍,独孤无影也大惑不解,不知尸魔练的是何等功夫,“五美四魔”虽名列一处,其实却是人人独往独来,有几位且素未谋面过。
  不一日已赶到八达岭铁血帮总舵。
  但见铁血帮总舵里里外外布满了人,到处张灯结彩,一副喜庆气氛,但几千张面孔上却看不出有何喜色,倒是焦虑、忧郁之色居多。
  罗天府、鬼王谷两班人马扎下帐篷,比邻而居,人人均知己入虎狼之国,是以处处小心,日夜防守不懈。
  距八月一日之期已近,武林中各路人马荟萃此谷,人马喧腾,好不热闹,而铁血帮总舵内却是防卫森严,也不见主人出来迎客,二帮四派的首领尽皆聚于总舵内,不知商谈何事。
  这一日,黑道盟主辣手神鹰段啸天率君不语,南七省瓢把子盖中原,北六省瓢把子方不雨登门造访。
  蒲星日日与独孤无影闲谈,与各路豪杰并无往来,只因血煞魔君名头太亮,中原武林豪杰敌意甚深,忽见段啸天到来,当真是喜从天降,宾主相见甚欢。
  蒲星道:“段兄此来可是要给唐幼煌点颜色看?”
  辣手神鹰道:“这是当然,有仇不报非君子。
  “不过这老贼气候已成,雪耻复仇谈何容易,兄弟还有自知之明,这次来就是投奔府主而来,还望府主收归麾下,我等虽不济,也可作个马前卒。”
  蒲星笑道:“段兄言重,蒲某怎敢当此。不过唐幼煌倒行逆施,劫持各大门派,自封武林盟主,人神共愤,小弟自当与武林同道并肩一处,歼此巨獠。”
  独孤无影道:“大家不必客套,现下最为可虑的是唐幼煌拿二弟的罗天府主做文章,罗天府与中原武林的仇怨已有百多年了。
  “化解过节殊为不易,一个措置不当,我等均为中原武林众矢之的,自顾尚且不暇,遑论挫败唐幼煌称霸武林之谋。”
  段啸天击掌道:“谷主此虑甚当,不过兄弟自与府主别后,也没闲着干吃饭,到各派中游说了一番,几大门派不消说了,丐帮先就站到我们这方。
  “丐帮石帮主言道:‘唐幼煌欲做武林盟主,除非先灭了丐帮,再扫平少林、武当。少林方丈、武当掌教也是此意。’”
  蒲星大喜道:“此话当真?”
  段啸天笑道:“段某岂是谎言欺人之人?”
  独孤无影击案道:“有这三派主持正义,大事定矣,我等毋需作杞人之忧,且喝他个痛快再说。”
  蒲星道:“缘何不见这三派人众到来?”
  段啸天笑道:“这三派岂肯早到?不过听丐帮石帮主之言,似乎唐幼煌此番布置极为周密。
  “他们既然要反他,自然也要详筹对策,这会大概是在某一处商谈对策呢。”
  众人大笑,少林、武林、丐帮向来鼎足而立,分执武林牛耳,虽屡遭鬼刀浩劫实力锐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倘若三派联手,迥非二帮四派所堪比拟。
  当下众人如服了定心丸,笑颜顿开。
  转瞬间八月一日已到,铁血帮中门大开,从中走出几百人来,唐幼煌在几名掌门及手下几名院主簇拥下,走上早已搭就的高台上。
  登时台前人头攒动,众声鼎沸。
  唐幼煌望着台下万余人众,心中得意已极。
  自己蓄谋筹划十数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以后自己便是君临武林的至尊主宰了。
  段啸天道:“府主,咱们是否马上动手,打他个落花流水?”
  蒲星道:“莫急,少林、武当、丐帮尚未有何动静,咱们且再等等,看看唐幼煌究竟有何阴谋。”
  段啸天望去,少林寺方丈大智,武当掌教清风道长,丐帮帮主石不破端坐贵宾席上,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情。
  血影修罗独孤无影道:“这三个老儿,不知捣甚玄虚?”
  蒲星笑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正是前辈高人的风范。”
  忽见台上冲下一人,手执白色令旗,径到蒲星账前,躬身一礼道:
  “盟主有令,请罗天府主、独孤谷主、段大侠到贵宾席上落座。”
  段啸天怒道:“放你娘的臭屁,他算哪门子的盟主,猴儿戴帽,装起人来了,滚你娘的去吧。”
  那令使见不是势头,只得灰头土脸溜了回去,上台缴令。
  段啸天声若洪钟,这番话更是提足内力而发,当真如虎啸山冈,风偃草折,众人虽散处四方,却人人听得清楚无比,不少人暗暗拍手称快。
  唐幼煌本欲在天下英雄面前,故作宽容姿态,以示胸怀如天地,可无所不包容,不虞反讨了个没趣,白折了一场威风。
  他身旁几人霍然站起,便欲惩戒这干抗命不逊之人,唐幼煌挥手止住,意示不屑计较,心下却愤恚之极。
  然则他城府甚深,在天下英雄面前更不欲显露爱憎,故且含垢忍辱。
  独孤无影心下诧异,说道:“这老儿怎地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蒲星道:“他大概是胸有成竹吧。咱们也不急于一时,且看他如何演就职大典这出戏,我就不信天下英雄均甘心为他的奴仆。”
  忽见一名年老乞丐挤了过来,拉住段啸天,低语移时。
  蒲星与独孤无影功力深邃,自不难听清他二人耳语,忙避嫌走开。
  却见段啸天面带喜色,走过来低声道:“这老儿便是丐帮九袋长老‘五岳神丐’洛峰,他奉石帮主之命来知会府主和谷主,言道唐幼煌确有重大图谋,将不利于罗天府、鬼王谷还有兄弟属下的绿林和黑道。
  “少林、武当、丐帮已有相应对策,只是对付唐幼煌及他手下几人,尚需府主和谷主力担此任。”
  蒲星道:“这是自然,便没这几派,我等也不会坐视。”
  段啸天道:“石帮主说,唐幼煌与诸葛荣等人近来武功大进,有如神助,铁血帮实力何止增长上十倍,不知究竟是何缘由?”
  蒲星道:“他们暗下毒手,劫持了血衣劫魂申无畏前辈,得到了‘止境真解’秘笈,这几人从中得益良多,这或许就是唐幼煌汲汲于称霸武林的缘由吧。”
  独孤无影大吃一惊道:“血衣劫魂落到了唐幼煌手中?”
  蒲星黯然道:“正是,这事与我不无关系。”
  便将申无畏将功力渡送给他一事略述一二,又道:“申前辈如非真元大损,小小铁血帮焉能动得了他,可叹我为诸事困住,至今未能设法救出申前辈。”
  段啸天道:“扫灭了铁血帮,此事自然解决,府主何必自责。”
  只听得“砰”的一声,却是高台左侧放了一记礼炮,登时万众肃然,目光齐集台上。
  唐幼煌缓缓起身,踱到高台前侧,阳光下神情傲岸,踌躇满志。
  第二十六章:暗度陈仓取三秦
  唐幼煌开口道:“唐某蒙武林同道不弃,公推为武林盟主……”
  台下一人接口道:“都是哪些人公推的?
  “我怎么不知道?”
  唐幼煌循声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看不出是谁发的话,便继续道:
  “先是两帮四派公推,又遍询各门各派之意,皆道魔势方殷,必得一人统筹擘画,方得消弭魔患。
  “唐某自忖无德无才,实不堪此任……”
  先前那人嚷道:“既知不配,就别做了。”
  唐幼煌两目瞬也不瞬,不加理会,续道:“唐某一再推辞,叵耐各派掌门、元老再三以天下武林命运相关譬喻开导,唐某不敢不委顺众情,”
  先前那人嗤道:“大言欺人。”
  蓦地里发出一声惨叫,旋即有人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均知这是唐幼煌暗下使人刺杀,却未见有人布置安排,便猜知人众中夹杂着不少二帮四派的党羽,挟持诸人,想通此节,均不禁栗栗自危,噤若寒蝉。
  丐帮帮主石不破起身道:“唐帮主,今日似不宜杀人立威吧。”
  唐幼煌佯惊道:“石帮主之意是唐某教人杀人吗?
  “绝无此事。这必是奸宄之徒乘机公报私仇,与唐某无关,来人。”
  立时左右闪出四名铁血帮令使。
  唐幼煌道:“尔等速带人巡察四周,毋令奸人宵小混入其中生事,有胆敢搅乱大会者立行拿问,抗拒者杀无赦。”
  四名令使领命奔下,率几百名帮众分置周围高冈之上,监视与会之人。
  段啸天怒道:“唐幼煌,你这是把天下英雄当作囚犯吗?”
  此言一出,登时有许多人哗然大哄,吹哨声、呼啸声、詈骂声乱作一团,把个庄严肃穆的武林盟主就职大典搅成一锅粥。
  唐幼煌连连摆手示意,连喝:“肃静,肃静。”
  段啸天又大声道:“唐幼煌,摆出官府的架子来了,用不用我们回避呀?”
  其时官府出巡,前面两块木牌上,一书“肃静”、一书“回避”,作清道用,段啸天如此一说,群情益发哗然。唐幼煌等人措手无策,望着台下发呆。
  旁边早惹恼了铁血帮白旗令使,暗道:“自己负监视之责,倘若弹压不住,岂不自干罪戾。”
  当下也不多想,持令旗飞纵过来,喝道:“胆大狂徒,胆敢蓄意搅乱大会,本令使毙了你。”
  段啸天早已心痒难搔,专欲大杀大砍一阵,白旗令使此来正中下怀,手提厚背鬼头刀,便欲迎战。
  不想从蒲星背后闪出两人,正是哼哈二将苏辛木、苏乘木。
  这二人都是嗜血成性的人,被蒲星收伏后不敢擅开杀戒,这笔送上门来的买卖焉肯放过,是以不待蒲星示意,二人一呼而上。
  白旗令使驰至中途已被二人截住,待看清乃是昔日凶名素著的化日双邪,不禁心胆俱裂,欲战不敢,欲退不能。
  苏辛木一手攫住白旗令使,正欲发掌,苏乘木已从背后扭住白旗令使的脖子,喀喇一声,硬生生将颈骨扭断了。
  唐幼煌大怒,对段啸天他已一忍再忍,不过是待自己就任盟主之后,集在会武林人士将罗天府、鬼王谷及黑道巨擘一网打尽,不虞化日双邪竟敢在众目睽睽之地搏杀白旗令使,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把手一挥,红、黄、蓝三旗令使率帮众围拢上来,竟欲将化日双邪置于死地。
  这壁厢罗天府神刀、神杀、神剑三组冲上,分别拦住红、黄、蓝三旗。
  苏辛木叱道:“你们上来作甚,这些小王八羔子还不够我们哥俩吃的,你们要上来分汤喝啊?”
  红、黄、蓝三旗令使几乎气炸了肺,铁血帮四令使中似红旗令使功力最为深厚,三人相视一眼,红旗令使接住苏辛木,黄、蓝二旗使围住苏乘木,五人便在中间一块阔地上斗将起来。
  刀、剑、杀三组见铁血帮众没上,也按兵不动。
  段啸天道:“直娘贼,以多凌寡,欺负咱们没人怎的。”攘臂欲上。
  蒲星拦住道:“大当家少安毋躁,苏家兄弟不致拾夺不下这三人。”
  独孤无影道:“我赌五十招之内,三令使人头落地,大当家可敢一赌?”
  段啸天最具豪情,慨然道:“有何不敢,我赌三十招。”
  哼哈二将闻言,心下一凛,均知此战万目观瞻,实是一生威名所系,取胜固然不难,然则三五十招内拾夺下对手,亦非易事,这打赌二人实是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不过苏氏兄弟姜桂之性,弥老弥辣,愈是难做的事,做起来益发有味。
  五人本斗得旗鼓相当,苏乘木、苏辛木一被限时作文,只得舍弃常规,变换打法,鼓荡内力,招数上越发阴狠老辣,招招专走偏锋,局面峻变,险象迭生。
  围观众人一时也看不出哪方占的赢面多。
  展眼已过二十招,三令使三柄令旗使得猎猎风生,殊无败像,苏乘木、苏辛木二人却不免略有浮躁。
  虽是段啸天与独孤无影打赌,倘若三十招内料理不了对手,苏氏兄弟便输给了段啸天,倘若五十招之内不能取胜,可就是大败亏输了,纵然能胜得了三令使,也是无味之鸡肋,言念及此,益出险招。
  三令使也是铁血帮内举足轻重的人,除了唐幼煌,诸葛荣及威武、玄灵、天香三院院主外,便要属这四旗令使了,白旗令使功力最弱,是以在苏氏兄弟夹击下一招授首。
  又过五招,苏氏兄弟四掌飞舞,已将三令使罩在其中,有好事者不住地在旁数招,如擂鼓助威般。
  段啸天注目场内,看不出五招内苏氏兄弟有限胜之机,便对独孤无影道:“谷主,看来是你赢了。”
  独孤无影笑道:“未必。”
  苏氏兄弟闻言,戾气大作,苏辛木掌若狂飚,硬生生探进旗网内,一掌击在红旗令使颈上,红旗令使惨叫一声,仰面跌出。
  便在同时,苏乘木置黄旗令使于不顾,一掌将蓝旗令使击毙,背上却挨了一旗杆,饶是他筋骨赛钢,皮如牛革,也痛得眼冒金星,五脏如裂。
  黄旗令使正心喜得手,不虞苏辛木悄然袭近,砰然一掌正击在他后心“灵台”穴上,黄旗令使只听得体内訇然剧震,一缕幽魂,便忙忙赶上红、蓝令主,携手同赴九泉了。
  这一变化太过突然,不少人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三令使已然授首,那位数招的人正数到二十八上。
  全场寂然,都被这结局震呆了。
  铁血帮四令使平日何等威风,竟尔不旋踵间丧身殒命。
  许多迫于铁血帮威势不得不赴会的人欢忭不已,旋即想到化日双邪已投身罗天府为哼哈二将,血煞魔君重出江湖,是否又似以前那样大肆屠戮?心下均不无隐忧。
  唐幼煌怒道:“邪魔外道,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杀人,是仗恃血煞魔君,要荼毒我中原武林吗?”
  唐幼煌果不愧为一代枭雄,他灭百弼庄反将祸嫁到蒲星头上,武林各派虽疑窦丛丛,却抓不到证据,而今他心痛四名令使之死,竟点出血煞魔君的名头,来激怒中原武林人士。
  历代罗天府主虽说均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杀人之多,祸流四海,各门各派鲜有不被其祸毒者,是以闻血煞魔君之名,无不切齿痛恨,思欲屠裂。
  蒲星出现在八达岭,便有许多门派思相报复,只是罗天府阵容甚整,又有鬼王谷拱卫其侧,等闲门派不敢轻举妄动。
  少林、武当等大门派被段啸天说词打动,又见蒲星以罗天府主出道以来,从未妄杀过一人,更不寻各门派的晦气,便相信罗天府不过自清门户而已,与各大派无涉。
  虽然各大派与罗天府仇怨缠绵百多年,其中已无是非可论,但少林、武当代不乏高人达士,久欲消弭祸端,叵耐难挽狂澜于既得,徒自叹回天无力耳。
  而今罗天府率先尽泯恩仇,各大派当真喜从天降,少林、武当诸贤悲天悯人,实不忍再有鬼刀血劫出现,纵然灭了罗天府,武林各派必也凋丧殆尽,何况不敢轻言扫灭罗天府。
  不过是再酿数十年后的浩劫而已,因果循环,何有底止。
  是以少林、武当、峨嵋、华山、丐帮等派齐集少室峰,言明罗天府倘捐已嫌,中原武林亦不过为已甚,化干戈为玉帛,彼此相安无事,诚属武林千万苍生之福。
  有诸多因由,各大派与罗天府方能相安无事,一些小门派虽不明所以,却实力微弱,不敢以鸡卵碰石头。
  唐幼煌本拟登高一呼,各大派便会对罗天府群起而攻之,不意毫无反响,又见少林方丈,武当掌教,丐帮帮主均缄默不语,瞑目端坐,如高僧入定状,不由得目眦欲裂,情知这些人暗中串通好了,专来看自己的笑话。
  言念及此,直气得七窍生烟,暗自思惟,若不扫灭罗天府,鬼王谷,及段啸天属下绿林道,黑道人物,这武林盟主怕是做不成了。
  他原拟在坐稳宝座后再施辣手,现下却不得不图穷匕,谋逞于一掷了。
  他袍抽一拂,二帮四派的掌门及铁血帮三院院主纷纷走下台来。
  众人见状便知要大动干戈了,纷纷四散开来,腾出一大片广场以做战场用。
  蒲星心中一动,俯在独孤无影耳边低语几句。
  独孤无影望着唐幼煌,略现迟疑之色,蒲星又低语几句,独孤无影方始面露喜色,拉着令狐香、段啸天、黄瑛等乘人群混乱之机退了出去。
  唐幼煌来到罗天府大账前二十余丈,喝道:“血煞魔君,你毁了百弼庄,又残杀我武林同道数十人,还敢到武林大会上耀武扬威,真视天下英雄如无物吗?”
  蒲星朗声道:“如果你所说的英雄都是你这类的人物,蒲某岂但视若如无物,且将视如粪土,扫除之不暇,至于百弼庄一案,不久便会真相大白,你也不必呶呶不休。”
  唐幼煌怒道:“好利口,本座也不与你多说,且先灭了你们这些凶魔再说。”
  蒲星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得到了‘止境真解’,便可无敌于天下吗?”
  唐幼煌心下骇然,他劫持血衣劫魂申无畏一事做得极为隐密,除了几名亲传弟子外,余无知者。不知蒲星何以能一口道破。
  蒲星又道:“你不是做梦都想得到无弦弓吗?并因此杀了云梦大侯蒲震岳并毁了百弼庄吗?”
  唐幼煌如当头挨了一捧,嘶声道:“你胡说……”
  蒲星察言观色,便知此事果是唐幼煌所为,不由得目眦欲裂。喝道:
  “老贼,纳命来。”
  独孤无影引着几人退出后,便向铁血帮总舵后墙绕去。
  段啸天不解道:“谷主,咱们这不是临阵脱逃吗?”
  独孤无影笑道:“这面有二弟撑着,不会有事。咱们去勾当一件大事。”
  段啸天道:“什么大事?”
  独孤无影道:“救白庄主、申无畏,捣烂唐幼煌的老巢,断他的归路。”
  段啸天击额道:“好计谋,只是府主这面忒过孤弱了。”
  独孤无影道:“罗天府八卫,剑刀杀三组,俱是百练精师,岂是二帮四派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纵然不胜,也足可抵挡一时,唐幼煌精锐俱在场上,老巢空虚,咱们得手之后再接应二弟不迟。”
  段啸天喜道:“好,咱们这便动手,杀他铁血帮个鸡犬不留。”
  言罢纵身一跃,已然如头苍鹰般扑入高墙内。
  独孤无影喝道:“小心有埋伏。”也随之跃进墙内。
  段啸天足未落地,两股劲风突起,两柄厚背鬼头刀削向双足。
  段啸天身为绿林道、黑道总盟主,岂是易与之辈,他外貌粗鲁,做事却把细之至,虽然变生仓猝,早已有备在心。他人在空中,觑得真切。
  双足连环踢出,只听得两声惨叫。
  偷袭的两人仰面跌出,头面五官已如一团烂柿子般。
  独孤无影喝彩道:“好一个无影追魂腿。”
  令狐香,黄瑛跃进墙内,忙转过脸去,不忍目睹。
  段啸天笑道:“这等小角色,杀之不武。”
  游目瞻望,却见铁血帮总舵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无数,备极壮丽,大路、甬道纵横交错,竟不知该往哪里走。
  独孤无影笑道:“唐幼煌真会享福,这总舵建得跟皇宫大内似的。”
  令狐香道:“他做的便是武林皇帝梦,自当如此,你们随我来。”
  段啸天喜道:“我怎么忘了,独孤夫人原是……”蓦觉失口,掩嘴不迭。
  令狐香也不禁红潮晕颊,嫣然笑道:“段盟主怎不说下去了?我原是铁血帮天香院院主,还是唐幼煌的侍妾……”
  段啸天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连连作揖道:“嫂夫人恕罪,小弟一时失口。”
  独孤无影奇道:“段老弟,你何罪之有?这是尽人皆知之事,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独孤无影前半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从不避讳,内子虽是女流,豪气不减须眉,你这样做倒是小觑了她了。”
  段啸天见他夫妻二人,当真无见责之意,大喜过望。没口子道:
  “是,是,谷主与夫人何等样人,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令狐香道:“这话又错了,二弟才是真君子。
  “我们夫妻却是真小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独孤无影大喜道:“此言深得我心,不愧是独孤无影的红颜知己。”
  黄瑛在旁瞧着,忍俊不住,却又不好笑出来,只得强自忍着。
  段啸天大为折服,正容一揖道:“这真小人一席可否容小弟叼陪末座?”
  独孤无影一怔道:“两男一女,这却不大妥当吧?”
  黄瑛忍不住,一口气喷将出来,直笑得花枝乱颤,透不过气来。
  段啸天也甚是尴尬,只得陪着干笑不止。
  令狐香啐道:“死鬼,你再说不出好听的了,黄瑛妹子在这儿,你也不顾忌些。”
  独孤无影大是得意,笑道:“黄瑛妹子是一家人,有什么可顾忌的。
  “段老弟,我是不拿你当外人,切莫见怪。”
  段啸天笑道:“岂敢,段某纵横一生,这有什么。”
  独孤无影道:“我与唐幼煌也曾是朋友,我就割了他的靴子。”
  令狐香不禁恼将上来,打了他一掌,作色道:“越说越下道儿了。”
  段啸天也不禁笑了起来,心下释然,暗道:
  “独孤无影凶名素著,没想到是如此有趣的人物。”
  几人正乱着,忽见远处奔来十几人,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本帮总舵?”
  独孤无影喝道:“是你家爷爷。”又低声道:“动手。”
  几人登时如虎蹈羊群般冲了过去,那十几人虽是铁血帮训练有素的帮众,怎能与独孤无影、段啸天同日而语。
  人人只觉眼睛一花,拳、掌、指、腿已然临身,“噗……砰……”之声大作,十几人招式尚未施出,便已尸横就地,魂赴幽冥了。
  黄瑛落后一步,上来时已然结束,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只不过一刹那之间,十几个生龙活虎般的人竟变成了血肉模糊,无知无灵的尸首,心下大为怅惘。
  独孤无影啧啧道:“唐幼煌手下怎的尽是这些脓包角色,就凭这也要称霸武林?”
  令狐香笑道:“这些不过是巡哨的喽啰,当然好料理,以后未必都会如此顺手了。”
  独孤无影诧异道:“这总舵内还能有扎手的人物吗?”
  令狐香道:“唐幼煌素来谋定而后动,断不肯做没把握的事,他此番敢亮出武林盟主的旗号,必有其实力在。
  “他是最喜欢干乘人空虚、捣人老巢的事了,他自己焉能不有所防范?”
  段啸天连连点头道:“嫂夫人言之有理,兄弟便上过他的恶当。”
  想到那次被唐幼煌里应外合,若非蒲星恰好在寨内,他早已尸骨无存了,不禁怒满胸臆。
  独孤无影道:“这倒有些劲头,不然也难杀手痒。”
  令狐香不无深忧道:“你切莫轻敌大甚,老实说我们四人能否顺利救出人来还不好说,铁血帮总舵实不亚于龙潭虎穴。”
  独孤无影听她说得如此郑重,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轻声问黄瑛道:“妹子,你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黄瑛面色一红道:“这我可不知道,我虽在这总舵内呆过一段日子,可没到处走过,更没见过什么高人。
  “不过你连嫂子的话都不信,我的话你更不会信了。”
  令狐香大喜道:“妹子,你真是个可人,以后嫂子疼你。”
  独孤无影讨了个老大没趣,脸上讪讪的,暗暗骂道:“这小蹄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坏,非告诉二弟好好修理她不可。”
  段啸天道:“谷主。你也忒煞多疑,嫂夫人既说如此,想必是如此了。
  “我们多提防些也就是了。”
  独孤无影微喟道:“看来人脸子长得好看些,说出话来也有分量。
  “这叫做‘人丑言轻’啊。”
  段啸天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令狐香叱道:“胡说什么?”
  心下却甜甜的十分受用,黄瑛在一旁抿着嘴只是笑。
  令狐香蓦然正色道:“都别闹了。还是快些救人要紧,且莫让守卫的人警觉了,以人质相要挟,咱们可进退两难了。”言罢,率先抄一条小路行去。
  独孤无影等均觉她言之有理,便紧随在后。
  接连绕过几处楼阁池榭,来到一排平房前。
  令狐香伏身在一丛花树后,低声道:“人大约就关在这儿,我先过去解决掉上面看守的人,你们再过去。”
  独孤无影不解道:“上面?这不就是一层房子吗?”
  令狐香低笑道:“猪脑袋,牢房设在地下。”
  独孤无影恍然失笑,却又不无担心道:“你一人过去怎么成,还是我去吧。”
  令狐香道:“他们一见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用想就会发出警报,救人的事也就全砸了。
  “黄瑛妹子倒也成,只是她下不了杀手,反会误事。”
  说到“杀手”二字。她一双如水秀眸中射出冰冷的寒光,三人均不禁心中一凛,知道她是要大开杀戒了。
  令狐香长身而起,纤腰款摆,袅袅娜娜走过去。
  独孤无影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心中一阵发热,竟有些异常的冲动。
  他与令狐香结缡一年有余,却依然如初恋的少年般激动不已,至于令狐香先做过唐幼煌的侍妾,后又失身于白彦虎。
  他心里丝毫芥蒂也没有,只感谢上苍赐予了他一位天香国色的美人。
  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娇妻却是既爱且惧,不忍违拂她半分,现下见她一人走过去,心头蓦地收紧,两眼瞪得铜铃也似圆,手中却横排着七柄不到寸许、晶莹透寒的飞刀。
  令狐香未走出十步,已被人察觉,房内冲出几个人来,喝道:
  “什么人,乱闯要地。”
  令狐香这走边骂道:“兔崽子,大呼小叫什么,连我也不认识吗?”
  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向她上上下下打量几眼,断定委实没见过这人,又向几名手下望去,却见这几人眼睛都直了,瞬也不瞬地盯在令狐香身上,哪能看出他们认识还是不认识。
  令狐香走至近前,却沉吟未遽下杀手,解决这几人固然不难,但若惊动了屋内的人,还不免前功尽弃。
  她低声喝道:“叫里面的人都出来,我有话说。”
  那领班心头疑窦重重,不知这艳妇究系何人,他知道帮主广蓄姬妾,美女如云,但帮主身边的人断不会到这地牢里有何公干,却又不敢妄加得罪,只得赔笑道:
  “请恕小的眼拙,委实认下出您老人家,小的职责在身,您若是帮主所遣,请出示铁血令。”
  令狐香知道铁血令是什么物事,那是铁血帮最高令符。
  她先前倒真有一块在手,嫁给独孤无影后早就扔了,这会哪里寻去?
  她心机一动,道:“令牌倒没有,倒是有帮主手令一道。”
  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事。
  那领班见是一方绫帕,暗道:“帮主怎的将密令写在女人绣帕上了?想是手头没纸吧。”近前便看。
  令狐香将帕一扬,笑道:“看仔细些。”
  领班登觉一股甜香入脑,头晕目眩,刚意识到不好,已然昏倒在地,另外几名伸长脖子,饱餐秀色的人也嗅到几缕甜香,无下摇晃跌倒,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
  令狐香作翻了几人,娇躯一扭,窜进屋内,瞥见人影憧憧,屋内光线阴暗,尚未看清是什么人,令狐香袖中淬毒飞刀已然出手,嗖嗖嗖一连七刀,刀刀命中咽喉,中刀者尚未惊呼出声,已被割断气管,人人捂着咽喉倒地毙命。
  令狐香定睛细看,屋内已无活人,反手一招,独孤无影等人迅即赶了过来,见到屋中景象,无不钦佩她了得,段啸无更是连竖大拇指不已,钦赞之意溢于颜面。
  令狐香微微一笑,意示谦逊,走过几步,在一张铁案上敲击几下,左手却拈着一枚淬毒飞刀。
  下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令狐香故作粗嗓道:“帮主有令旨到。”
  下面那人似不觉有他,哼了一声,旋即一阵吱嘎嘎的响声,那张铁案居然移动开来,现出井口大的洞来。
  令狐香不待桌案停稳,飞刀已然出手,听得一声闷响,便知有人倒地。
  独孤无影一俟令狐香飞刀出手,纵身下跃,手中长刀舞成一团,护住身形。
  令狐香道:“段兄弟,我下去,你与黄妹子把住洞口,别让人封了退路。”言罢也踊身跳下。
  段啸天对这夫妻二人的武功已是钦佩得五体投地,更心服令狐香心思缜密,也知把守洞口极为重要,这等险恶所在若被人断了后路,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黄瑛自无异议,她心性慈善,最不忍见刀光血影的场面,杀人的事能免则免,只是不禁为牢里的人悲哀了,独孤无影夫妇入内,断不令留下一个活口。
  独孤无影身形尚未落稳,刀法已然展开,一式“夜战八方”,将周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
  “叮……当”两声,两件兵器被反弹出去,随后跃下的令狐香飞刀出手,杀了一人,却被另一人挥剑截下。
  独孤无影喝彩道:“好身手,再接我一刀。”挥刀砍出。
  那人不虞他刀势如是之快,招架不及,低头避过,嗖的一声,头皮一凉,已被斩成秃顶,那人亡魂皆冒,疾忙着地滚开,地滚十八翻甫至九翻,刀光一闪,已被令狐香一柄飞刀钉在地上。
  两人游目四顾,再不见有铁血帮众,遂向牢房逐一搜去。
  牢房虽多,却空无一囚,直搜至最后一间囚室,才见到端坐短榻的白彦虎。
  独孤无影喜道:“白庄主,可找到你了”挥刀斩断门锁,冲了进去。
  白彦虎见到这二人,直惊的目瞪口呆,适才一场交战他是听到了,意料有人劫牢,却再想不到竟会是这二人。
  独孤无影拉起白彦虎,不禁大惊,却见白彦虎双膝之下已然虚无一物,忿然骂道:“唐幼煌这恶贼,心狠毒辣到这地步。白庄主,我背你找他算账去。”
  令狐香泪满双睛,白彦虎得有今日可说是拜她所赐,虽说是奉命而为,却也难辞其咎,况且她与白彦虎曾有一段云雨姻缘,不能不有动于中,传身奔出。
  段啸天与黄瑛见令狐香这副样子出来,均惊骇莫名。
  黄瑛心中一动,忙问道:“难道我师傅已经……”
  令狐香摆摆手,却不说话,已然泪流满面,段、黄二人面面相觑,直感匪夷所思。
  待见到独孤无影背着白彦虎上来,二人便明白了,饶是段啸天一生在黑道、绿林道上混,也下由得触目心惊。
  黄瑛更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一直如坠五里雾中的白彦虎,见到黄瑛方知这些人真是来救自己的,只是想不到一个世外凶魔,一个黑道巨孽,一个害自己的妖女何以与徒儿联手来救自己?
  兀自如在梦中。
  黄瑛泣道:“师父,您怎么了?是不是让唐幼煌害成这样?”
  自她知道唐幼煌乃是她生身之父后,这还是第一次说出这名字。
  白彦虎好半晌才相信这一切不是梦,独孤无影将他放在一张交椅上,黄瑛扑在他怀中,如同泪人一般。
  独孤无影退至一旁,与段啸天相视一眼,均感怪异,以白彦虎之刚烈情性,缘何会甘受此辱?纵然中人暗算,也大可杀身全名。
  白彦虎笑了笑,笑得甚是酸涩,抚着黄瑛头发道:
  “好孩子,我总算见到你了,你师兄和师妹还好吗?”
  黄瑛泣道:“师妹还好,只是师哥他……”
  白彦虎心头一震,急道:“荣儿怎么了?”
  黄瑛道:“师兄投入唐老贼门下后。
  “心性大变,如同禽兽一般,不单处处替唐幼煌作恶,还想辱我清白……”
  白彦虎怒道:“逆徒。为师忍辱含垢,就为了你们三人得以平安,他不体谅我的苦心,反助纣为虐,肆恶同门,师父为你做主。”
  他转头对独孤无影道:“独孤谷主,你不是封谷不出了吗?
  “怎会与段盟主一道来救我?”
  他囚居年余,火气早已消减殆尽,若不然早与令狐香拼将起来了。
  独孤无影将这一年来江湖中的变化概略说了一遍。
  白彦虎感慨万千,叹道:“人事沧桑真是难料,唐幼煌蓄谋已久,我居然不防,真是天亡我也,他一直以为无弦弓在我手上,又忌惮我会拦他的路,就千方百计谋算我,其实那不过是一柄古弓而已。
  “我忍辱偷生,全是为了保住门下弟子不遭其毒手。”
  独孤无影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白彦虎道:“唐幼煌让我交出无弦弓心法秘笈,并让我门下弟子改投他门下,他便不伤害他们,并且不许我自行了断,他大概是想称霸武林后,让我这对手看看他的霸业吧。”
  独孤无影道:“可无弦弓不在你手上啊?”
  白彦虎道:“我为了保全女儿弟子,便把那柄古弓交给他,并编造了一本秘笈,他大概是练成了无弦弓法了吧,这才急于称霸武林。”
  独孤无影等闻言粲然,不意以唐幼煌之精明,到头来还是受人愚弄而不觉。
  白彦虎道:“只是荣儿这畜生,一向很好。怎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独孤无影道:“好人变坏、坏人变好,往往只是一念间的事,是谁也分说不清,我们三人没一个是白道人物,现下不也行侠仗义了吗?”
  白彦虎冁然一笑,望了望令狐香一眼,神情甚是古怪。
  独孤无影问道:“白庄主,据说血衣劫魂申无畏也关在这里,不知确否?”
  白彦虎道:“倒是有这事,不过他早已逃出去了。你们不知道?”
  独孤无影道:“这倒是奇事,那老儿逃出命去,还不闹他个天翻地覆,怎会没没无闻。”
  白彦虎道:“他最怕罗天府人。许是听说罗天府主复出江湖,唬得躲起来了吧。”
  独孤无影道:“只怕就是这样了,不过他再想不到,现下的罗天府主竟会是他的故人,说起来他还有栽培之德呢。”
  正说着,忽听令狐香道:“不好,有人围上来了,小心?”
  话音未落,强弩利箭已如雨点般射将进来,几人各舞兵器,拨落箭矢,护庄白彦虎。
  令狐香又喝道:“不好,他们要放火。”
  段啸天听到一“火”字,登起警觉,喝道:“冲出去,这屋里一定有火药。”
  两掌拍出,两扇门板脱链飞去,砸向人丛。
  黄瑛早已愤亢胸臆,当先冲了出去,段啸天道:“使不得,小心箭上有毒。”
  也随之冲出,二人一刀一剑,拨打前来。
  独孤无影背上白彦虎,长刀舞动,与令狐香如团白光般冲出。
  铁血帮众不虞这四人如此了得,强弩硬弓竟然迫不退他们半步,几只火箭落入屋内,不多时轰然一声巨响,一排小屋已然飞上空中。
  黄瑛等人被气浪推进了几步,身形均不稳,铁血帮众却是个个变色,他们奉命放火箭,却不知房内储有火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唬得目瞪口呆,不少人弓箭惊得落地。
  霎时间天地间一片宁静。
  黄瑛尖叫一声:“好贼子。”如猛虎般冲了过去,长剑递出,铁血帮众纷纷倒地,惨叫声不绝。
  令狐香喝彩道:“好妹子,就应如此。”
  手中飞刀不绝发出,每一刀出,必有一人应声毙命。
  独孤无影与段啸天焉肯落后,早已冲入人群,一舞长刀,一舞厚背鬼头刀,杀得铁血帮众狼哭鬼嚎,逃命不暇。
  顿饭工夫。
  四十多名铁血帮众已然就戮。
  黄瑛望着满地尸体,强忍住没吐出来,却不相信自己真的杀了这些人,她以前可真连小鸡小鸭也没杀过哩。
  令狐香失声道:“不对,他们在搞什么玄虚?”
  段啸天怔道:“这有什么玄虚?”
  令狐香道:“铁血帮镇守总舵的高手便没二十,也得有十位,现下怎能一个也没见到?”
  段啸天道:“许是外面吃紧,都调到外面去了。”
  令狐香摇摇头道:“这话倒有些道理,可总觉得不对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独孤无影道:“我总疑心一件事,但愿别是这件事才好。”
  段啸天见他面色沉凝,唬了一跳,问道:“什么事?”
  独孤无影道:“现下言之过早,但愿天可怜,别出这种事才好。”
  令狐香道:“你可是怀疑少林、武当、丐帮?”独孤无影点点头。
  段啸天嚷道:“这几派有甚可怀疑的?他们可是名门领袖啊。”
  独孤无影道:“设若我们今日没来,唐幼煌真有可能当上武林盟主,难道你也会相信他是侠义为怀、泽施天下的君子吗?”
  段啸天急得额筋蹦了出来,跳着脚道:“不会的,绝不会有这种事,我与这几派中人交往过许多次,相信他们都是正人君子。”
  独孤无影喟叹道:“傻兄弟,你以为名门正派都似你手下那班兄弟呢,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手上干着,嘴上也说着,唐幼煌未露真像前,何尝不是一白道领袖,连白庄主也遭他的暗算,闹得家破人亡。”
  段啸天额汗涔涔,倘若少林、武当、丐帮心怀异谋,他们的处境可就岌岌可危了,他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连连道:
  “不会,不会的,他们与唐幼煌不是一路人。”
  独孤无影笑道:“他们确不属一路人,在少林、武当、丐帮诸人看来,唐幼煌固然坏,恶迹却未昭彰,为祸也不大。
  “而罗天府主血煞魔君却是荼毒武林百余年的祸府,非剿除净尽不可,他们今天摆明了是让我们与唐幼煌拼命,两虎相斗,一死一伤。
  “他们便可乘机坐收全利,一举将邪魔外道荡平铲尽,岂非莫大功德。
  “计策之妙更无有逾于此者,即使起陈平、张良于地下,借箸筹计,也不过如此而已。”
  段啸天一颗心跌入深渊,他忽然如捞到根稻草般,抓住白彦虎道:
  “白庄主,你说句公道话,不会是这样的。”
  白彦虎谛视他有顷,喟叹道:“唐幼煌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可谓刎颈之交,诸葛荣更是我一手养大,栽培出来的弟子,与我亲生儿子无异,现今都怎样了,你还叫我相信谁吗?”
  段啸天听他一番沉痛的感慨,彻底绝望了。
  令狐香笑道:“这有什么可争论的,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大不了一拼,拚不过一死,有甚可怕的。”
  独孤无影笑道:“夫人之言深得我心,其实这也不过是我臆测所得,未必真会有这种事,就算真有,又会怎样?
  “想吞下我们,只怕他没这么大的肚量。”
  几人急急向外走去,转过一个楼角,不禁惊呆了。
  但见楼前一片草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个个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约有六七十具。
  白彦虎叹道:“是少林棍僧下的手。”
  独孤无影点点头,纵身一跃,来到一具倚着壁柱而不倒的尸体前,撕开他衣裳,查察一番,沉声道:“是武当绵掌。”
  令狐香道:“少林,武当也忒煞多事,在外面一言不发,怎的偷偷劫起营来了。”
  独孤无影道:“少林自古以来便是武林领袖,与武当、丐帮鼎足而立,共执武林牛耳。
  “唐幼煌低估了这三派的实力,看来便没咱们插手,他这武林盟主也做不成。
  “少林、武当、丐帮此举显是筹划已久,表面却不露声色,这份心计着实可畏。
  “可笑唐幼煌经营半世,坏事做绝,却不过是给自己掘了坟墓,真真可笑。”
  段啸天却不觉得可笑,真不知人心之险恶一至于斯。
  几人沿原路折回,处处可见毙命倒地的铁血帮众,唐幼煌几名入室弟子和十余名得力属下也在其中,均是被高手以重手法击毙。
  几人默默无言,心情沉重,看来少林、武当等真拿铁血帮开刀了,那么下一个呢?
  每人言念及此,均不禁凛然心寒。
  第二十七章:单凤三凰偕于飞
  蒲星一声怒吼,直震得围观诸人耳中嗡嗡作响,有些人头晕眼花,几欲晕倒。
  这倒并蒲星意欲显示武功,实因怒火填膺,不知不觉间提足了内力,他此时武功之高虽不足比美于前几代罗天府主,却也非一般武林人士所敢望其项背。
  这一声怒吼不啻于佛家狮子吼,连少林方丈也自叹弗如。
  哼哈二将上前道:“府主息怒,何必用您亲自出手,待属下料理他。”
  苏辛木乾指骂道:“唐幼煌你这混球,做别的坏事也还罢了,竟敢杀害我们府主的生身之父,那不等于杀我亲爹吗?
  “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纳命吧。”
  群雄轰然大笑,蒲震岳便活至今日,也比哼哈二将小上一截,这二人居然与唐幼煌论起杀父之仇来了,直感匪夷所思。
  唐幼煌冷哼一声,并不分辩,情知此事愈描愈黑,置之不理倒属上策,左右无人能拿出佐证来,再者说单凭蒲震岳有蒲星这样的儿子,便杀一百回也不多。
  哼哈二将直攻而前,却被玄灵院主徐永昌与威武院主郭廷祥接住。
  四人均是江湖中顶尖的好手,接上手便知是一场疏忽不得的恶仗。
  蒲星面色冷肃,杀机毕露,连小秋及铁骑八卫瞧着也不禁心下一凛。
  唐幼煌也不由得心里发毛,罗天府主一—血煞魔君的成名委实太过慑人。
  他原以为蒲星一出现,各路豪雄便会群起而攻之,他便可坐享其成。
  孰料少林、武当、丐帮稳坐不动,其他门派向来唯这三派马首是瞻,均作壁上观,他何等精明,略一思索便已心中雪亮,这三派竟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
  他暗暗骂道:“老狐狸、秃驴、杂毛,没一个好东西,不意本座一生打鹰,倒被鹞子啄了眼。”
  言念及此,已有些沉不住气。
  他手下四令使毁了,现下已出动了徐永昌与郭廷祥两根顶梁柱,并无必胜之算,两帮四派虽然实力雄厚,与罗天府与鬼王谷相拚,也难免两败俱伤。
  少林武当几派倘心存歹意,自己可要尸骨无存了。
  他近几月使用铁腕手段收服各派,迫使各派臣服于自己脚下,自知树敌良多,倘无罗天府这等强敌,自然无惧,但与罗天府对拼之后,重创之余怕是连二三流的小门派也能把自己吞掉,遑论虎视眈眈的少林、武当、丐帮三派了。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足底涌泉穴升起,浸透全身,深入骨髓,他原拟收服各门派后,再驱使这些门派去鏖战罗天府,自己霸业即成,孰料全盘走错,现在才知道最大的敌人不是罗天府,而是曾臣服于自己脚下的各大门派。
  一霎间,他勃勃雄心跌入无底的深渊,仿佛从云端一头栽进谷底,头晕目眩,又欲晕倒。
  此时哼哈二将与徐永昌、郭廷祥交手已逾三百招,四人均不敢有丝毫疏忽,打得沉稳无比,章法谨严,惟恐毁了一世英名,各人出手之际心存顾忌,招式均不敢使老,一沾即走,变化万端,如四只穿花蝴蝶,煞是好看。
  围观群雄心下叹服,化日双邪凶名素著,武功之高也是尽人皆知,徐郭二人乃是辅佐唐幼煌出道打天下的股肱元臣,名头虽亮,却是十多年没显露武功了,这一露身手,果然英风不减当年,招式越发辛辣老到了。
  蒲星原拟这四人分出胜负后,再寻唐幼煌决一死战,惟恐哼哈二将有甚闪失,待看到三百招,哼哈二将攻固攻得凌厉无俦,守也守得严密飘逸,殊无败像,此时方见出哼哈二将的真实功力。
  自己当初若非全力施出“幻影一斩”绝学,还真难取胜。
  他对小秋道:“你替哼哈二将掠阵,若落下风便令八卫接下,你万万不可动手。”
  小秋明白蒲星是关心她腹内胎儿,怕伤了胎气,她嫣然一笑道:
  “府主放心,只是你也要小心些,唐幼煌一身淬毒暗器,又习得止境真解,切不可贪功求胜,只要逼住他双手,他便无能为力矣。”
  蒲星小声道:“谨遵夫人教诲。”
  小秋涨红了脸,低声啐道:“这当口还油嘴滑舌的,现下咱们身处强敌环伺之下。
  “非仅两帮四派,我瞧少林武当丐帮也未必存甚好心,拾夺完了二帮四派,但可能要与他们刀兵相见呢。”
  经小秋提醒,他游目四顾,果见少林、武当、丐帮、峨嵋几十派结成阵势,隐隐然对罗天府,鬼王谷及绿林道成合围之势,用意甚明,他只是怒火冲昏了脑子,竟尔没察觉出来。
  观此情景,他也不禁心下凛然,但他素来胆气豪勇,冷哼道:
  “千军万马何足惧。只消能手刃仇敌,一死何妨。”
  小秋幽幽道:“你还是活着的好,否则两位主母可要守望门寡了。”
  蒲星见她一笑直有夺魂慑魄之能,不由得心中一荡。握住她小小柔荑道:
  “我一定没事的,要不然儿子岂不成了孤儿。”
  他敛定神思,手执鬼刀,直冲过去,喝道:
  “唐幼煌,你是自行了断,还是用我动手杀你?”
  却听一人道:“好大的口气,且先过少爷这一关。”
  蒲星见发活人竟是诸葛荣,怒道:“败军之将,尚敢言勇,我数次饶你不杀,你还有脸与我对敌。”
  诸葛荣羞惭无地,他自上次蒲星放他走后,确有一时想退隐山林,精修武功,待大成之日再出道争霸天下。
  叵耐天下武林副盟主兼总监察的权位太有诱惑力,唐幼煌为笼络他,又将自己最心爱的宠妾天香院主齐霞儿赐给他做夫妇,更令他感恩戴德,不惜肝脑涂地,再者唐幼煌年岁已高,倘若霸业可成,将来继承武林盟主位子的非他莫属。
  所谓“利令智昏”,他对唐幼煌感恩尚在其次,武林盟主的权位却是他志在必得的,是以虽顾忌蒲星,依然挺身而出,翼欲侥幸得逞。
  蒲星猝然一掌拍出,诸葛荣也是一掌拍出,两掌相交,啪的一声,蒲星身形未动,诸葛荣却也仅摇晃几下,旋即稳住。
  蒲星诧异道:“真是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你的功力倒有长进,难怪嚣张如是。”
  诸葛荣心下骇然,他回来后日夜苦修,自觉进境神速,不意这一掌还是稍逊一筹。
  两人施出的均是“止境真解”的掌法,招式并无差异,但蒲星内力圆转如意,略无滞涩,诸葛荣因所得“止境真解”缺乏几处关键之处的练法,虽然强以已意融合,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内力之高下已不可同日而语。
  十数招一过,诸葛荣已屈处下风,蒲星单以左手出掌,右手长刀却弃置不用,饶是如此,诸葛荣亦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败像已呈。
  蒲星道:“诸葛荣,你母亲对我有救命之德,我答应她找到你,让你回到她身边,你受唐老贼蛊惑,误入歧途,既往之事不咎,只你退出这是非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他一边说,一边放缓掌势,以便诸葛荣细思利害得失。
  诸葛荣当真心里一动,蒲星数次饶他不死,他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感激之情,但一想到文幽兰背着自己与蒲星私通,后来又不惜舍弃性命救他,显见恋奸情热,这顶绿帽子委实太重。
  而自己一直视若天人,志在必得的黄瑛也投入他怀抱,愈加妒火如焚。
  当下连攻数掌道:“少说废话,今日有你没我。”
  蒲星苦笑不已,也只得加重掌力,意欲先将他擒下再作处置。
  忽听一声断喝:“荣儿住手。”
  众人望去,无不骇然心惊,喊话的人竟是伏在血影修罗独孤无影背上的白彦虎。
  诸葛荣闻声即知是师傅,他总算天良尚未泯尽,立时停手,蒲星也收掌后退。
  不少人嚷道:“白大侠…白庄主……”
  诸葛荣望见师傅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奔过去伏在白彦虎身上道:
  “师父,您……您怎么了?是谁把您害成这样的?”
  黄瑛一脚将诸葛荣踢翻出去,骂道:“人面兽心的东西,枉你还披着一张人皮。还不是你与那老贼将师父害的?”
  诸葛荣跪在地上,膝行而前,泣道:“皇天在上,徒儿便是条猪狗,也绝不敢生害师父的心。”
  黄瑛骂道:“你连猪狗也不如。”
  白彦虎听说了诸葛荣的种种恶行后,本欲一见面便杀他,待见他如此模样,父子师徒之情顿生,垂下泪来道:“荣儿,我一向视你如亲生儿子一般,你怎的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为师的心都碎了。”
  诸葛荣道:“师父,唐帮主传下您的手谕,令我三人改投到他门下,说要我尽心为他办事,师父便可平安,徒儿起始也是逼不得已,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做出那些事来。”
  白彦虎叹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原该想到这一步的,也怪我只为图你们平安活着,便全没考虑后果,也怪不得你。”
  听完这师徒的对话后,在场万余豪雄才明白,百弼庄确是唐幼煌毁掉的,再看白彦虎遭遇之惨,目不忍睹,无不目眦欲裂,怒气填膺,纷纷嚷道:
  “唐幼煌,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有脸要当武林盟主”、“唐幼煌,你撒泡尿憋死得了,还用别人动手吗?”
  饶是唐幼煌定力如山,智计百出,此刻奸谋败露,已成武林众矢之的。
  此刻莫说做甚劳什子的武林盟主了,连想活命也是万难,他面无人色,急思逃命良策,但若想在万余人中逃出去,除非生了双翅。
  他喟叹一声,自知死期到了。
  那壁厢兀自激斗的四人,徐永昌与郭廷祥本已略处下风,若无变故,尚可支持三四百招,此刻见群情激愤,思欲屠裂,不由得慌了手脚,一个疏神,双双被哼哈二将劈于掌下。
  其他三帮二派见此情景,无不纷纷退避不迭,惟恐也遭灭顶之灾。
  诸葛荣蓦然看到令狐香,跳起来骂道:
  “都是你这贱人害得我师父这样,我与你拚了。”
  独孤无影闪身拦在令狐香,冷冷道:“先过我这关。”
  白彦虎叱道:“荣儿不可无礼,当年是我把持不定,堕入奸人算中,罪魁祸首是唐幼煌,与他人无干,不可胡乱攀扯,我这条老命还是独孤夫人救出来的,从此恩怨两消。”
  令狐香面色惨白,嘶声道:“老爷子,这事我是罪责难逃,不过现下说也无益,百弼庄毁了,我接您到鬼王谷,侍奉您终生。”
  独孤无影道:“对,白庄主,咱哥俩每日饮酒论武,岂不乐哉。”
  人丛中一个口齿轻薄的人笑道:“这靴兄靴弟合在一起,有得这娘门乐的了。”
  话着未了,“啊”的一声惨叫,两手捂着胸前,跌跌撞撞前行几步倒地死去。
  段啸天从身后走出,厉声道:“敢辱及白庄主、独孤谷主夫妇,死有余辜。”
  许多人虽心中不服,暗道这几句话虽刻薄,却也罪不至死啊,待见到段啸天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均敢怒而不敢言。
  蒲星上前几步,躬身一礼道:“白庄主,当时之事晚辈也有罪责,甘领庄主责罚。”
  白彦虎苦笑摇头,眼见两名弟子无恙,他于愿已足。
  仇怨云云,倒是不在意下了。
  独孤无影正容道:“老爷子,他可是一定要罚的。”
  白彦虎道:“这话怎么讲?”
  旁观众人也均感匪夷所思,不知独孤无影此话何意。
  独孤无影道:“你罚他重建百弼庄,做你的上门女婿啊。”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嚷道:“罚得好”、“罚得当”、“就该这么罚”。
  白彦虎也不禁莞尔,他重见天日,又见到弟子故人,当真是说不出的欢愉,老怀大畅。
  忽听一个尖厉的声音叫道:“爹爹,爹爹。”
  人丛中钻出一个女子,纵身跃到白彦虎跟前,伏在他怀中。
  白彦虎一见是女儿白娥,登即胸臆酸楚,喉头哽咽,老泪纵横。
  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感晕晕腾腾,如在云端。
  白娥哭得泪人一般,连看的人也不禁心酸。
  蒲星却是大喜,看白娥的样子,显是伤势已然痊愈,想不到好的如是之快,不知师傅来了没有?
  他纵目四顾,却没看到,虽然有些怅惘,却也知师傅如闲云野鹤,等闲不履红尘。
  白娥哭了一阵,抬起身道:“爹爹,您看着,女儿为您报仇。”
  她反身掣出无弦弓,向唐幼煌冲去。
  蒲星嚷道:“娥妹,不可,你伤势刚好,不可妄用内力。”
  白娥哪里肯听,无弦弓挥处,几名铁血帮徒应声倒地死去,其余人纷纷逃避,谁敢撄她锋芒。
  却听“当”的一声,一柄宝剑架住了无弦弓,原来是诸葛荣的新婚妻子天香院主齐霞。
  唐幼煌叹道:“霞儿,你又何必如此,自己寻条生路去吧,何必与我缠在一处。”
  齐霞惨然道:“帮主,您虽把我给了诸葛荣,可我的心永远都是您的,今日霞儿与您同赴黄泉路,来世再做夫妻。”
  众人无不骇然,不虞她如此刚烈。
  眼见唐幼煌已成武林罪人,行将就戮,昔日依附他权势作威作福的三帮两派均噤不敢言,齐霞竟尔甘愿与他同死,虽说不明大义,却也强似那班趋炎附势的小人多多,众人心下既感钦佩,又感惋惜。
  白娥心内也是一阵震动,不忍下手伤她,说道:“我只寻唐幼煌报仇,齐姑娘还是让开的好,这等独夫民贼,你还护着他作甚。”
  齐霞慨叹道:“不管他做过甚么,他待我不薄,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是非公论不是我辈定得了的。”
  白娥听她如此说,也大为钦佩,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好。
  齐霞目视诸葛荣道:“诸葛荣,你别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不过是根墙头草,见帮主这边势力弱了,便改投故主。
  “帮主何曾有亏欠你的地方,他全心全意栽培你,将一身艺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
  “你喜欢圣心玉女文幽兰,帮主便千方百计玉成你的好事。
  “文幽兰死后,你又打我的主意,帮主忍痛割爱,把我送给你玩弄,你居然忍心背叛他,真叫我恶心。”
  诸葛荣如挨当头一棒,不意他隐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还是被齐霞揭穿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神色迷惘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齐霞厉声道:“帮主纵然负尽天下人,总未负你,你要还是个人,就走过来与我们死在一处。”
  诸葛荣如中了邪般,当真慢慢走了过去。
  众人一时都惊呆了,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他究竟何意。
  唐幼煌哈哈笑道:“我有你们这一对佳儿佳妇,死也可瞑目了。”
  笑声未绝,诸葛荣蓦然前纵,一掌拍向唐幼煌胸前,唐幼煌全然不料有此,被印个正着,扑的一口鲜血喷出,仰面跌到。
  众人均被这意外惊呆了,谁也未料到有此一变。
  齐霞尖叫一声,一剑刺穿诸葛荣肩胛骨,却被白娥一记无弦弓扫在胸口,仰面跌飞出去。
  诸葛荣不顾肩痛,上前一步道:“老贼,我毙了你。”提掌便向唐幼煌头部击落。
  唐幼煌重创之余,只有闭目等死。
  忽听一妇人嘶声叫道:“住手,你不能杀他。”
  却见人众中跌跌撞撞跑出一妇人,面色恐惶,厉声叫喊道。
  有人认得,奇道:“宇文大吉的老婆怎的趟这混水来了?”
  诸葛荣停掌喝问道:“老贼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我为什么杀不得?”
  那妇人道:“人人都可杀得,只有你杀不得。”
  诸葛荣恼道:“你这疯婆子,满嘴胡吣些什么?”
  那妇人道:“孩儿呀,我的苦命孩儿呀,我是你娘,他是你爹呀。”
  诸葛荣脑中“嗡”的一声,道:“疯婆子,你再胡说,我劈了你。”
  蒲星忙走上前道:“诸葛荣,这位伯母真是令堂大人。”
  诸葛荣道:“什么,她真是我娘?”
  他又一转向唐幼煌:“他……”
  蒲星苦笑道:“这我就不知内情了。”
  唐幼煌睁开眼看见那妇人,茫然半晌,问道:“你是云儿?”
  那妇人哭道:“就是我呀,你这天杀的,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呀。
  “我当初恨你不走正路,负气离开你,过后才知道已怀上你的孩子,没办法只好偷偷生下来。
  “我一个未婚女人怎能养活孩子,只好忍痛把他放在百弼庄门前,我知道白庄主乐善好施,一定会好好看待咱孩儿的,我后来嫁给了倒楣大夫宇文大吉,哪曾想会有今天的事啊。”
  诸葛荣此时方始相信,脑子如欲炸开,捧着头跌坐在地上。
  唐幼煌一听此言。
  真比杀了他还难受,喃喃道:“报应,真是报应,我竟死在我亲生儿子的手上。”
  两腿一登,便即死去,双目犹睁得大大的。
  那妇人抢天嚎地,哭了半晌,蓦地拾起一枚毒刺,刺在咽喉上,也即倒在地上。
  一人抢出呼道:“娘子,娘子。”
  原来是倒楣大夫宇文大吉,可惜那妇人所用的毒刺乃是唐幼煌独门淬制的,端的剧毒无比,饶是宇文大吉医术通玄,也无回天之力了。
  众人被这一连串的人伦惨变震呆了,怔怔的谁也说不出话来。
  子杀父、父子同娶一个女人竟集于一堂,不可不谓天理报应之奇、之惨。
  万余人似都变成了木偶,没有一点声响,似乎天地也停止了运转。
  诸葛荣蓦地跳起,手捧着头,两眼呆滞,血红一片,两只眼珠转也不转,乱蹦乱跌着一直向前。
  众人纷纷让开路,看他走出老远,方发出一声野狼似的嗥叫,人人均知他受刺激过度,竟尔疯了。
  宇文大吉捧着妻子的尸体走了。
  躺在地上的齐霞却抓起剑,横刎自尽,一道血光闪现,便即香消玉殒,一缕芳魂,真个追随唐幼煌而去。
  众人依然如泥雕木塑般,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良久,少林方丈大智禅师合掌道:“冤孽,皆是冤孽。”
  蒲星扶着白娥退回,眼见唐幼煌死得如是之惨,他非但不觉得欣喜欢忭,反倒有些惨然。
  蒲星挥挥手,便欲率罗天府离去。
  大智禅师忽然道:“蒲施主走不得。”
  蒲星一怔道:“大师有何指教?”
  大智沉声道:“择日不如撞日,血煞魔君与各派之间的仇怨也该了解了,咱们不妨便在此了断吧。”
  独孤无影气道:“秃驴,你嫌死的人不够怎的?”
  大智并不以为忤,淡然道:“今日死,明日死都是一样,与其过些日子造成鬼刀血劫,不妨就在此决一死战。”
  独孤无影怒道:“哪个怕你来,咱俩先比划比划。”
  蒲星止住他道:“小可不知大师何意,本府出道江湖,只是为寻回失宝,清理门户,对各门各派并无敌意,到此来也不过是寻唐幼煌报杀父之仇,挫败他的称霸武林的野心而已。”
  段啸天怒道:“大智方丈,你怎能言而无信,当初我与你、清风道长、石帮主商定与罗天府、鬼王谷共灭二帮四派,而今怎的出尔反尔?”
  石不破道:“并非出尔反尔,唐幼煌固是心腹之患,血煞魔君更是武林中至大之患,今日不除去,焉知不是后日之祸?”
  独孤无影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丐帮这些化子能敌得过罗天府与鬼王谷?”
  石不破昂然道:“丐帮何足数,当与天下英雄共之。”
  各门派中鲜少没有父母师长死于历代血煞魔君之手的,可说人人与罗天府有不共戴天之仇。
  登时群情激奋,纷纷攘臂喝道:“消灭罗天府”“杀血煞魔君……”
  更有两人自恃身手不凡,冀立不世之功,冲出人众,直取蒲星。
  甫至中途,铁骑八卫出动。这八人马是未骑,行动之速却疾逾奔马,四人护在蒲星面前,四人刀光闪动,将那两人斩于阵前。
  血光一现,群雄登即拔刀掣剑,酣呼不已。
  少林罗汉阵,武当七星阵,丐帮打狗阵阵势立成。
  这壁厢神剑、神刀、神杀三组死土列于阵前,鬼王谷人士更是鼓勇而前。
  两边壁垒森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一场武林大火拼又将重现。
  蓦地里号角呜响,似有千军万马动地而来,群雄大惊,循声望去,但见尘土飞扬,千余骑横冲而至,中有一人手持大旗,上书“罗天府”三字。
  小秋喜道:“是伊总管接应来了。”
  伊敖捷若飞隼,几个起落已然落至蒲星面前,躬身道:
  “老奴怕这干武林人物言而无信,怀有异心,特来接应。”
  大智、清风与石不破相顾骇然失色,人数上罗天府虽居劣势,却是人人悍戾,气势鼎盛,兼且有鬼王谷与段啸天的黑道、绿林道相助,更是如虎添翼,相较之下,倒是中原群雄处境危殆。
  蒲星面色数变,心头交战不已,情知倘一开战,这里近两万武林人士十成中要去九成九,无论哪方胜,也不过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他思索良久,蓦然大喝道:“且慢,听我一言。”
  他越众而出,对大智道:“大师是专欲杀我一人,还是要尽灭我罗天府中人。”
  大智问道:“此话何解?”
  蒲星道:“倘若因我一人而致武林荼毒,断然不可,我人死祸消,今日一死以谢天下武林。”
  小秋、白娥、黄瑛齐齐抢出道:“星哥不可!”
  伊敖、独孤无影、段啸天也骇然抢出,齐喝道:“使不得。”
  蒲星朗然道:“先父当年便致力于消敉鬼刀浩劫,终因一己之力微薄,赍志而殁,我今日子承父志,一死以塞天下祸源,我诸般心愿已了,死不足惜,死得其所。”
  白娥三人已唬得说不出话来,独孤无影道:“二弟你想拙了,你纵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三弟妹和弟妹腹中的孩子想想。”
  蒲星喟叹道:“百多年来,武林中因鬼刀浩劫破家灭门的何止千百家,我一家何足论。”他长刀一挥,逼退众人,便欲横刀自刎。
  伊敖叫道:“府主,你若自裁,我叫中原武林不剩一人?”
  蒲星闻言顿止,知这老头说得出,做得到,皱眉道:
  “依你说又当如何?难道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伊敖道:“是他们要诛灭我们,我们纵想不拚又能怎样,终不能伸长脖子请他们砍,府主若无意拚杀,我等保护府主退回罗天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段啸天怒道:“府主,你何必气馁,中原武林也不是没长人心的,我黑道绿林道兄弟誓死追随府主麾下,杀他娘的。”
  一直不言的白彦虎道:“大智方丈,你也是武林中德望最隆的人。
  “怎地今日猪油蒙了心了,倘若大战一起,这万余人之死便是拜你们少林、武当、丐帮三派所赐。”
  大智笑道:“白庄主责备得是,贫僧委实未料到蒲府主有这等仁人心怀。”
  段啸天骂道:“你道蒲府主像你似的假仁假义。”
  大智笑道:“贫僧四大皆空,本无仁义,何论真假?
  “蒲府主如此胸襟度识,那是造福武林,泽流百世的事,贫僧们情愿顶礼供养,焉有敌意可言。”
  众人不虞他前倨后恭,骇然莫名。
  大智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倘若就此共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诚为不世之功,但不知府主可盟天发誓:罗天府永不与中原武林为敌?”
  蒲星横刀道:“皇天在上,罗天府日后如与中原武林为敌,人人横死于鬼刀下。”
  大智喜道:“好,蒲府主真乃菩萨转化。”
  伊敖道:“大智,别说得好听。若日后有人向我罗天府寻仇怎么办?”
  大智面色肃然,举起白玉禅杖,清风道长与石不破也举起玄武剑与绿玉法杖,齐声道:“如若有人敢对罗天府寻衅滋事及不敬者,天下武林共诛之。”
  四人盟誓一成,人人均知一场泼天大祸消洱,均感欢忭狂喜。
  一月后,罗天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预备蒲星与白娥、黄瑛大婚事宜。
  武林中各派掌门及头面人物闻讯齐来祝贺,少林、武当、丐帮三派合送了一块金匾,上书“造福武林、泽流百世”。
  人人想到从今而后不会再有鬼刀凶劫了,无不感到欢愉难量,更从心底里感激蒲星。
  这一天,蒲星与白娥黄瑛成婚,各派赠送的礼物塞满了一屋子,蒲星却送到一份意外的礼物:
  《止境真解》。
  蒲星急急赶出去,却没找到申无畏。不知他有甚顾忌,竟不登堂祝贺,心头不禁一阵怅惘。
  这一天的热闹自不必说,人人酣呼畅饮,几乎将罗天府百余年来积蓄的好酒喝了个罄尽。
  蒲星身穿婚服,益发显得英俊潇洒,白娥、黄瑛珠冠霞帔,神仙不殊,人人看得艳羡不已。
  更阑人散,小秋托着两杯茶出来,到白娥、黄瑛面前,盈盈下拜道:
  “两位主母在上,婢子给您见礼来了。”
  慌得白娥、黄瑛忙起身扶住她,道:“折杀我了,秋妹万万不可如此,若论先后,倒还是你大了些呢。”
  小秋坚执要行婢女礼,白娥、黄瑛焉肯受,一时间争执不下。
  伊敖笑道:“三位主母何须争来争去,咱们武林儿女不必拘泥世俗礼法,三位主母别论偏正大小,只以姐妹相称便是。”
  白娥、黄瑛喜道:“正该如此,老人家说的是。”
  小秋听伊敖发了话,不再争执,三人平行了礼厮见。
  将新人送进洞房后,蒲星却遭了大罪。
  白娥、黄瑛谁也不肯先留他在屋内过夜,蒲星从这房跑到那房,又从那房跑到这房,三还往复,均被推了出来。
  小秋看了,笑得直打跌,悄声道:“谁也不肯要你,还是到我房里住一夜吧
  蒲星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小秋“啐”道:“你倒挺美,别人不留我就留了。”反身进屋去了。
  蒲星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奈何,悄立中庭,束手无措。
  没想到自己娶了三房夫人,倒连宿处皆无,真乃千古未有之奇。
  须臾,忽听耳边有人道:“叫我声好姐姐,我教你个乖。”
  蒲星转头看去,是小秋没声地来到近前,忙兜头一揖道:
  “好姐姐,你教教我吧。”
  小秋抿着嘴笑道:“你随我来。”
  小秋来到黄瑛门前,轻轻叩门。
  里面传来黄瑛的声音问道:“是谁呀?”
  小秋道:“是我,府主到白姑娘房中去了,我来陪你说话。”
  一打开,小秋便将蒲星塞进去。把门在外面锁上,笑道:
  “黄瑛姐,你再不接纳,他可要离家出走了。”
  黄瑛、蒲星对视着,均感难为情。
  半晌,黄瑛低声道:“不是我敢无礼,实在是……”
  蒲星道:“我明白。”猿臂轻舒,将黄瑛揽入怀中。
  黄瑛伏在他怀中,浑身发颤,也不知是羞是惧。
  蒲星将她抱上床,一件一件除去裙服,一具丰满雪白的躯体显露出来。
  蒲星看了,也不由得脑中“嗡”的一声,魂魄几失。
  小秋也算是个美人了,但与黄瑛相比,着实差上几筹。
  蒲星欲火蒸腾,一颗心怦怦乱跳,犹似一从未近过女人的鲁男子。
  他伏下身去,将黄瑛全身吻个遍,方始与她合体。
  黄瑛只感晕晕腾腾如在云端,脑中似乎混乱又似乎空白一片。
  她感到一阵刺痛,咬牙挺受,知道作妇人总是要吃这点苦的。
  蒲星虽情兴勃然,也不敢尽兴,轻怜蜜爱,极尽温柔。
  黄瑛伏在他怀里,一任他抚爱,回思年来浪迹江湖,屡遭不测,现今天从人愿,好事得成,不觉两眼湿润,几欲流下泪来。
  蒲星把玩良久,不觉情兴又起,便欲翻身再战。
  黄瑛忙撑往他道:“你还得到娥妹房中走一遭才是。”
  蒲星怔道:“今夜?”
  黄瑛道:“今天是大婚之日,难道让娥妹守空房不成?”
  蒲星想想也对,兀自对黄瑛丰美的玉体留恋不已,抚爱不忍离手。
  黄瑛笑推道:“我这世都是你的了,以后日子多着呢。”
  蒲星这才起身穿衣,试推房门,不知何时已打开了。
  走到庭院中,但见明月皎然,清辉遍地,已是二更时分。
  蒲星来到白娥房中,却见桌上龙凤喜烛兀自燃着,白娥端坐椅上,正等他到来。
  蒲星想说什么,白娥笑道:“你别分说了,秋妹刚走,我知你去师姐房中了,她居长,本应先到她房中才是。”
  蒲星不意她如此通情达理,又见她披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衣,玉乳丰臀毕露无遗,纤腰袅娜,烟视媚行,烛光下艳丽不可方物,直看得痴了。
  白娥伸指点他额头道:“你个没餍足的,还恁的眼馋肚饱的。”
  蒲星也不多话,抱起她便到床上。
  白娥却不似黄瑛那般拘谨,丁香暗度,曲体奉迎,两人颠鸾倒凤,无所不至。
  良久事完,白娥鬓乱钗横,气息咻咻,喘息半晌方道:
  “我第一次遇到你,就知你没安好心,不想还是落在你手里了。”
  蒲星爽然失笑,欢喜之情充塞胸臆。
  两人叠股交颈,情话绵绵,整聊了半夜。
  白娥忽然省道:“还不该到秋妹那里走走。”
  蒲星道:“这么晚了,她怕是早已睡下了。”
  白娥笑道:“她能睡得着,心里不定怎样作酸呢。”
  蒲星失笑道:“岂有此理,若都恁的作起酸来,罗天府岂不成了醋坊了?”
  白娥也笑了,旋即正色道:“今日不比寻常,以后随你喜欢在谁房中整眠停宿,今日非一一点到不可。”
  白娥姿色风采犹在黄瑛之上,蒲星岂忍遽然离开,被白娥连哄带推送了出来。
  蒲星来到小秋房中,小秋果然尚未睡下,见他到来倒是一惊,旋即明白,起身施礼道:“奴家接府主大驾,府主大喜呀。”
  蒲星讪笑道:“同喜。”
  二人轻车熟路,较诸黄、白二位迥然别有情趣,小秋早已是过来人,蒲星顾忌尽释,大展才能,倒觉此番最为尽兴,两人直闹到天光大亮方始止歇。
  早餐过后,蒲星正与三位夫人品茗调笑,伊敖拿着张帖子进来道:
  “府主,外面传进一张贺帖,说是一位女人送来的。”
  白娥等齐盯向蒲星,蒲星被盯的大不自在,却想不起会是谁,苦笑道:
  “那女人叫什么?”
  伊敖道:“那女人既不肯进来,又不肯留名,只留下一张帖子。”
  蒲星直感匪夷所思,拿过帖子,一看帖尾署名,登时竦然变色,毛发直竖,叫出声来。
  白娥等人忙问道:“怎么了?”
  蒲星道:“你们看看。”
  三女凑过头去一看,也无不惊叫失声:“怎么会是她?”
  原来贺帖的署名竟尔是“文幽兰”。
  黄瑛道:“我们亲手把她埋入地下,可莫是她的鬼魂吧?”
  蒲星道:“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魂,莫非她又活了?”
  三女一齐摇头,从没听说埋入地下的人还能活过来。
  蒲星与三女冲出府去,在附近搜索了好一阵,也未寻到踪迹,再问接帖侍卫,送帖女子的相貌必是圣心玉女文幽兰无疑。
  蒲星心中已了然,文幽兰定是因甚际遇复活了,他既感诧异,亦复怅然,望着远处,心头蓦地里涌起一股苍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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