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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寻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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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7 21:44: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狂云 于 2025-2-8 18:51 编辑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作者简介:
阳朔,又名“金庸新”。1964年出生于吉林,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活跃于90年代初期的大陆,与令狐庸、龙骧子合称“三剑客”。1994年,创作发表的《九阴九阳》曾风靡全国,推动了后金庸时代的大陆武侠小说的发展,发行量超过四百万册(其笔名就是金庸新)。1997年,时代出版社出版发行了《剑圣风清扬》《大侠风清扬》《射月英雄传》《血煞魔君》。《大侠风清扬》和《剑圣风清扬》均创当时武侠小说销售之最,发行量超3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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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寻梦江湖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少年张寻根据母亲死前留下的日记线索,踏上了寻父的旅途。他的父亲“梅花大侠”张卓然,极重信用,言出必行,江湖上常把他与楚汉相争时一诺千金的名将季布相提并论,称他为“张季布”,二十年前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张寻继承了他父亲的传统,为人正直,常为弱者打抱不平,因此也引来很多麻烦。 寻父的旅程也是张寻寻梦江湖的历程,随着寻找的深入,事情变得朴朔迷离,正邪难辨。张寻没有改变自己的本质,和青梅竹马的女友杨清慧及几位红颜知己持剑闯江湖,扬名立万,寻找自己的江湖梦。屡次遭到神秘组织“影子会”的算计,在江湖侠义道的朋友帮助下,成功摆脱并战胜对方,最终手刃迫害他父亲的凶手,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江湖道。
  第一章:围杀
  黄昏。残阳如血。
  七星派蓬莱分舵的大院内席地坐着二十余条汉子,他们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说一句话,气氛肃穆而紧张。
  在大厅里,一张红木八仙桌边围坐着四人,另有两人在一旁不停地走动,眉宇间尽是焦虑和期盼之色。
  似乎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又过得片刻,其中一黄袍人突然停住脚步道:
  “唉,真急死人了,张贤弟怎么还不来?”
  另一个走动着的壮汉也停下脚步,说道:“若梅花大侠张卓然不到,今晚的围杀,只怕是不能成功了。”
  身穿黄袍之人立到摇摇头,道:“绝不可能!张贤弟人称‘张季布’,最是信守诺言的。
  “他既回函说今晚一定与我们齐心协力,为江湖除害。那是一定会来的。”
  说着他望了望天色,道:“天还未黑,说不定张贤弟马上就要赶到了。”
  那壮汉看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渐暗,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只是……只是张大侠现在还没来,会不会出事?
  “哦,我是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被绊住了。”
  黄袍之人忙道:“以张贤弟的武功,魔道中除了‘万劫不复’况寂外,少有对手。
  “而这况大魔头一直在我们监视之中,未出过‘万灰山庄’半步,又如何去阻他?”
  话虽如此说,可看到外面天色已黑,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不禁为“梅花大侠’张卓然担心。
  那壮汉也是一般想法,又焦急地度起步来。
  见八仙桌上的四人依然一声不吭,便道:“嘿,你们怎么沉得住气,仅以我们六人,只怕不是况寂这大魔头的对手。”
  默坐不语四人中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浓眉一场道:“宫掌门不必过虑,若在平日,我们六人确不是况寂这大魔头的对手。
  “但今日是中秋,情况就不同了,即便是张大侠不来,我相信我们仍可将其围杀。”
  原来这六人乃是当今武林六大名门正派的掌门。
  穿黄袍者是川北黄龙派的掌门庄守严,那壮汉是闽西武夷派的掌门宫无量,英气勃勃的青年是岳阳七星派的新任掌门卓正明。
  而另外坐着的三位则分别是辽东天池派的掌门归砚风,晋中王屋派的掌门宇文与义和粤南玄武派的掌门长孙弘。
  辽东天池派掌门归砚风奇道:“卓掌门,为何围杀况寂这大魔头非得选在中秋之夜?按理今晚月光明亮,反易被他发觉。”
  卓正明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有些伤感地道:“这……说来话长了……”
  在院子里,众人依然静静地席地坐着,不说一句话,空气沉默得似被绷紧了一般。黑夜已经降临,圆圆的明月挂在半空。
  清亮的月光倾泄下来,映得院子犹如白昼,众门人仍然互相看清对方的脸。
  忽然间,刮起一阵阴风,飞沙走石的,月亮也被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
  大地顿时一片漆黑,远处又不住地传来恶浪扑击海岸的巨音,显得阴森而恐怖。
  突然,有个声音嘟囔道:“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这么惨兮兮的,真不是好兆头。”
  虽然天黑看不清脸,但听声音就知说话的是王屋派掌门宇文与义的大弟子古宏。
  众人听了均觉心头一凛,但都未说话,静待六大门派掌门发出号令。
  过了半晌,古宏终于又忍不住这沉闷的气氛,碰了碰一旁武夷派掌门宫元亮的大弟子胡正超道:
  “胡师兄,你可知今晚我们到底有何行动,这么神秘,不肯早点告诉我们。还有,到底还要等谁?”
  胡正超道:“对此我也不清楚,得问纪师兄了,他负责这次行动的联络。”
  胡正超所说的纪师兄乃黄龙派掌门庄守严的大弟子纪恩林,他忙接口道:
  “看来此事极为重大,我虽负责联络,但也只是送信而已,不知具体内情,但掌门所等之人定是‘梅花大侠’张卓然,因我曾奉师父之命送信给他,张大侠亦曾说将在中秋之日与我相见。”
  众人中还有三个黄龙派的高手,他们是庄守严的师弟韩守宜,顾守刚和梁守余。
  韩守宜道:“我们这二十几个皆是各门各派中的精英,加上六大名门正派掌门和‘梅花大侠’张卓然几乎已是武林正道的全部力量,却不知什么事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玄武派掌门长孙弘的儿子长孙成足智多谋,才略超群,这时缓缓地道:
  “其实此事不猜自明,我们齐聚蓬莱,除了对付‘万灰山庄’主人大魔头况寂外,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如此兴师动众的?”
  众人其实也早已猜到这一点,正因如此,才知此事的艰难和危险,说不定进了“万灰山庄”就再也出不来了。
  以至刚才大家都沉默不语,心情紧张、激动、又忐忑不安。
  此时听长孙成说破,反到松了口气,纷纷议论起来。
  顾守刚道:“这大魔头况寂我没见过,难道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古宏道:“岂止厉害,简直是可怕。
  “他十六岁初出道时就力毙人称黑道第二高手的秦淮恶儒甘克明,震动江湖。
  “接着又力杀‘独臂魔丐’贾巴子,‘冷面刺客’嵇益德,‘千影毒怪’赵命可,‘江南第一偷’洪三歧和‘中洲双霸’焦恕正、焦恕义等诸多邪派高手.
  “当时倒还有些侠气,所以大家将他与现任七星派卓掌门并称‘绝世双英’甚至因他武功远胜卓正明,也有人只称他为‘绝世单英’或‘况世奇英’。
  “而这十年来,他的武功进境匪夷所思,本可为江湖多行善事,却不料突然走入魔道,滥杀我江湖侠义之士……”
  说到这里,古宏嗟叹不已。
  胡正超道:“我实在不明白,好端端一个人,何以会变得如此邪恶。
  “自三年前他在蓬莱造‘万灰山庄’以来,神出鬼没的。
  “尤其姑苏陆卿子‘试剑山庄’一役,一夜间将应陆卿子之邀前往参加‘品剑大会’的二十多个先期到达的使剑名家尽数杀死,下手之狠,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黑暗中一个七星派名宿道:“当时整个‘试剑山庄’仅有我派前去送信,说卓掌门因事无暇参与的段炯小师弟幸免于难,他刚好去了茅厕,目睹况大魔头毫无人性地残忍杀戮,人都吓痴了。”
  辽东天池派掌门归砚风的弟弟归砚云道:“当时我们兄弟也接到参加‘品剑大会’的邀请,可等我们赶到,惨祸已经发生,我们仔细查看了死者的尸体;确信他们都是被况寂的‘霹雷绵掌’震死的。”
  梁守余道:“蓬莱况家、姑苏陆家、咸阳臧家并称武林三大世家,况家的‘霹雳绵掌’也大有英名,可现在陆、臧两家均被况寂灭门,霹雳绵掌也是臭名昭著。
  “虽然况家只剩况寂一人,但况家祖先在天之灵定是不能安心的。”
  古宏:“况寂武功之高,难以想象。
  “那日‘试剑山庄’中的二十多个使剑名家,实力似不比我们这二十余人弱,但在一眨眼间死于非命。
  “我们六大门派倾精英而出,再加上‘梅花大侠’张卓然,或许仍不是他的对手。”
  胡正超道:“会不会况寂联络了许多邪派高手偷袭,才得手的?”
  归砚风摇摇头道:“不会,况寂自视甚高,向来是独来独往。
  “他少年时与卓掌门并称‘绝世双英’,只因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喜行侠仗义,武功又都奇高才得名,行走江湖时却并不在一起。”
  黑暗中一个声音道:“如此说来,‘梅花大侠’张卓然不到,我们实力不足,真要死在这‘万灰山庄’之中,被碎尸万段,化为灰烬了?”
  沉默一旁的纪恩林突然豪气干云地道:“大丈夫为江湖除恶。难道非得有必胜的把握才去?死则死尔,何须多言?”
  众人听了这话,都凛然一振,不再言语,但心中仍有隐约的不安。
  此时阴风更紧,天色更黑,远处的海涛拍岸声更响,整个夜晚的气氛,也更紧张和恐怖了。
  在大厅里,卓正明缓缓诉说着往事:“大家都知道,我是况家收养的孤儿,从小和况寂一同长大,与他可说亲如兄弟,后来我加入了七星派。
  “他独闯江湖,都做出一番事来,承江湖同道抬举,送我们一个‘绝世双英’的名号。
  “后来金陵谢家将一双名闻江南的女儿分别许配给我们,我心里高兴,暗想这下子亲上加亲,我和他正可齐心协力,惊天动地地干一番大事出来,铲除江湖邪恶势力,维护武林正义。”
  说到这里,卓正明面露坚毅之色,但随即又无奈地长叹一声,道:
  “谁知,谁知就在晚婚前不到一个月的那个中秋,谢家为大小姐,也就是况寂的未婚妻摆生日大宴,名曰‘赏月生日宴’,请了许多人,人和况寂都在,直闹到很晚才休息……”
  这时,卓正明似乎不忍再往下说,语音有些迟疑,但在其余五位掌门渴盼释疑的目光下,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谢玥暴亡在自己的闺房里。”
  王屋派掌门宇文与义道:“我曾隐约听到江湖传言,说谢大小姐是患急病而至香消玉殒的,不知是否尽然?”
  卓正明道:“因谢玥死的蹊跷,谢家便极力掩饰此事,若别人问急了,实在推托不过,便说是暴病而亡,其实,谢玥是吞金自杀的。”
  此言一出,众人俱觉惊愕,长孙弘道:“谢家富甲一方,乐善好施,声名向来极佳。
  “谢玥正当妙龄,又兼许配给了当时英名远播,正如日中天的少年英雄况寂,可谓事事顺利,为何要自杀?”
  卓正明道:“我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若要自杀,总得留封遗书,说明原因。
  “可她什么也未留下,只是面含悲愤之色。
  “现在想来,定是况寂魔性发作,闯入谢玥闺房将她奸污了。
  “虽然不久他们将完婚,但那时尚无夫妻名分。
  “谢玥乃知书达理的贞烈女子,又怎能容得如此羞辱,便索性自杀以保名节。
  “但她心地善良,对况寂也有感情,便未留下遗言告之详情,以免况寂的声誉受到影响。”
  宫元量怒道:“这样的恶贼一日不除,便多危害江湖一日。我们今晚非为武林除去大害不可。”
  庄守严道:“只是这恶贼武功太强,张贤弟不到,只怕我们实力不够,不仅杀不了况寂,还都葬身于‘万灰山庄’。
  “如此一来武林正道损失太大,邪魔势力又将趁机泛起,于江湖不利。
  “对况寂的围杀,还须郑重行事。”
  卓正明道:“刚才我叙说谢玥之死,便是为了说明为何选择今晚围杀况寂。”
  五人皆不明白谢玥之死和今晚围杀况寂有何关系,齐道:“为何?”
  卓正明道:“况寂害死谢玥后,性情大变,不再与武林侠义道来往,在大海边造了座‘万灰山庄’住。
  “我作为他的好友和连襟,曾来看过他几次。
  “第一年中秋,我发现他语言痴癫,神志不清,当时还不明白所以,第二年他开始滥杀武林侠士,我来劝过他两次.
  “其中第二次也是在中秋,发现他又如第一年中秋那般语言痴癫,神志不清,还声明与我断绝关系,若我再入‘万灰山庄’一步,将我也杀了,
  “如今想来,定是况寂害死谢玥后,终究心有所责,谢玥的冤魂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每到他作恶的这一天,就会变得心绪不定,状如疯癫。
  “所以我选择中秋之夜围杀况寂,此时他神志不清,定力大失,武功也必将大打折扣,有利于我们围杀成功。”
  庄守严道:“此言有理,不过,不过这总有乘人之危之嫌,不合我侠义道所为。”
  卓正明道:“错过了今夜,我们是否还能对付他就很难说了,除非等到明年的中秋。
  “但这样一来,况寂又将危害江湖一年,又不知会有多少侠义之士死在他的手上,有多少良家妇女将遭其蹂躏。
  “再说大家已知况寂正暗中勾结西域宝石谷的谷主,可见他有独霸江湖的野心。
  “我们若不尽早阻止,待他得逞阴谋,就不是几个人被他杀戮,而是整个江湖都要受其统治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今夜围杀他,虽然这样做不免有乘人之危之嫌,但面对恶贼,为了江湖的正义和安危,我们侠义道人,也就不必再顾及这些面子上的事了。”
  卓正明堂堂正正的一席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
  在江湖上,正四处风传西域有个神奇的宝石谷,并有句口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
  引得无数贪婪和野心之士纷纷不惜代价地去寻找宝石谷,以求一夜暴富和独霸江湖。
  不久前,江湖上又传出轰动性消息,说况寂与宝石谷谷主交好,已得去宝石谷的地图。
  江湖鼠辈摄于况寂的武功,无人敢去抢夺。
  而江湖侠义道则忧心忡忡,生怕口诀之言应验,被况寂这大魔头独霸了江湖。
  庄守严听卓正明的话句句在理,说道:“卓掌门所言极是,今晚不杀况寂,武林将遭浩劫。
  “此事半年前既由卓掌门首先提议,今日一切就由卓掌门指挥吧。”
  卓正明忙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年纪既轻,阅历又浅,如何能担当指挥重担?”
  宫元量道:“嗳,卓掌门此话差矣,为了武林安危,你大义灭亲,首先提议围杀况寂,乃大侠所为,我们都很佩服。
  “再者卓掌门遇事冷静,果断,魄力非凡,而且你还进入过‘万灰山庄’熟悉地形,又兼是东道主。
  “这指挥之责,舍你其谁?你所说的年青和阅历浅更不成问题,岂不闻自古英雄出少年吗?”
  其余掌门纷纷赞同。卓正明推辞不过,豁然站立,双手抱拳道:
  “既承大家抬举,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愧当重任了。”
  长孙弘道:“好,那你就下令吧。”
  卓正明朝厅外一望,道:“现在已是戊时,‘梅花大侠’张卓然是不会来了。
  “今晚没有月亮,天助我也,不易被况寂察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这就去‘万灰山庄’。”
  众人齐声叫好,疾往外走,黄龙派掌门庄守严与“梅花大侠”张卓然交情甚好,他一边走,心里不禁闪过一个疑问:张贤弟会去哪儿了呢?
  院子里的各派弟子已等得心焦,见六位掌门出来,都肃然起立,静候指令。
  只见卓正明越众而出,朗声道:“各位兄弟,让你们久等了。
  “但你们的辛苦将得到回报,因为你们今夜将为民除害,我们六大门派联手去围杀大魔头况寂。”
  众人早已猜到此次行动的任务,所以皆未发出惊讶之声,但内心仍不免一阵震动。
  卓正明接着道:“此事我们在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但对手太过厉害,江湖称之为‘万劫不复’,若万一走漏风声被他得知消息,有了准备我们可能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保险起见,此计划只有我们六个掌门知晓,未告诉任何人,还望大家谅解和原谅。
  “现在,已是我们计划的最后一步——围杀况寂,乘大魔头每年中秋失神丧志,武功大打折扣之际,将其击毙为武林除害。”
  众人被卓正明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万灰山庄”中去与况寂恶斗一场,将大魔头千刀万剐。
  接着,卓正明分派了各人的任务,等会儿由六位掌门潜入“万灰山庄”与况寂搏杀,因对手太强,武功稍差的进去反会碍手碍脚。
  其余众人,则分别埋伏于“万灰山庄”之外,东、东西、南、西南、西等处。
  “万灰山庄”北面临海,是一片陡峭的悬崖,用不着埋伏。待一切分派停当,卓正明便率众往“万灰山庄”而去。
  万灰山庄位于蓬莱城外,建在海边一块巨大而平坦的岩石上。
  众人摸黑来到“万灰山庄”外,听阴风嗖嗖地刮,海浪轰轰地拍岸,山庄里面却似无一点声音,不禁心怦怦地乱跳,手心都捏出了汗。
  卓正明轻轻一挥手,众人便各自散开。
  按照原定计划到山庄外的各个方位埋伏。
  他们这么一走,心里就嘟囔:这“万灰山庄”的院墙,怎么砌的这么怪,凹凸曲折的,绝不同于一般的园林。
  看来况寂真已魔入心窍了,就连自己的住处也造得如此不伦不类。
  卓正明见众人埋伏妥当,手一招,率五大掌门一起,由“万灰山庄”东门处跃入庄内。
  刚才在庄外他们的心怦怦乱跳,一入险地反倒镇静了下来。
  此时不是况寂死就是他们死,已别无退路。
  院中虽然漆黑无光,但六位掌门内力精深,眼力不凡,仍能看清一定距离内的事物。
  待熟悉周围情况后,卓正明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一一对其余五位掌门道:
  “况寂平日常在卧室或书房,但今日中秋,十有八九在山庄最里面的谢玥墓边。
  “不过为防万一,我们还是一路搜找过去为好。
  “只是行走要小心,不可发出半点声音,一被他察觉,有了准备,我们就难于偷袭成功了。”
  庄守严,归砚风,宇文与义,宫元量和长孙弘都点点头,表示明白其中道理。
  尽力施展轻功,一路行得极为缓慢,以免发出一丝声音。这“万灰山庄”里面也与围墙一样古怪,假山、水池、花草、凉亭、迥廊等的设置极为奇特。
  完全不合一般造园规则。
  只是他们大敌当前,全身心地屏息而行,根本无暇考虑“万灰山庄”为何要造得这般怪模怪样。
  他们一路细查了每一个房门,都未找到况寂。
  再往前十余丈,拐过一个弯,就到了谢玥坟墓所在的后院了。
  卓正明打了个手势,又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对五位掌门道:“恶贼可能就在里面,我们散开包抄,切不可有任何响动,即便传音入密也会被他发觉。
  “一切待我手势行事。用我们练过的‘天罗地网阵’围杀,力求一击建功。”
  众人点点头,无声地散开,朝后院包围上去。
  为了围杀况寂,他们六人特意合练了天池派的“天罗地网阵”,此阵需六人互相配合,互为照应,真如天罗地网般不透风。
  平时天池派普通弟子就已凭此阵威震江湖,此刻由当世六大高手合力施为,威力自是更加惊人。
  他们轻轻摸进后院,隐于假山、树木、花草之后,果见后院中有一隆起的坟堆。
  坟边默默地矗立一人,似在静看墓碑,又似在静静沉思。
  由于那人朝北而立,前面是坟墓,再前就是院墙,也无可藏身的假山、草木,绕不到他的前面。
  六人只好在他身后相距五丈成弧形散开,暗成合围之势,只等卓正明的手势。
  这“万灰山庄”恶名远扬,谁也不敢踏入半步,所以静静矗立之人定是况寂无疑。
  看来今晚他果然心失神迷,六大掌门摸到他的近前,他仍未发觉。
  而且这后院临近悬崖,海浪拍岸之声甚响。
  六人紧张,兴奋又激动,屏住呼吸,心似乎不跳了,脑子中一遍遍地重复熟透了“天罗地网阵”的招式。
  这“天罗地网阵”本就精巧,再加上猝然出手,他们自信况寂难以避过,问题只在于况寂受伤轻重而已。
  只有况寂受了重伤,他们才有可能建功。
  不过“天罗地网阵”也有个缺欠,就是攻击时真如“天罗地网”,敌人绝无避过。
  但一旦被击中,敌人却必将被击出阵外很远。
  以况寂的武功,即便受了重伤,也有可能挣扎着逃走。
  所以还必须有个高手在旁掠阵,一旦况寂被击飞,即刻再补上一掌,才可保万无一失。
  可惜“梅花大侠”张卓然没能赶到,又少了一份围杀成功的把握。
  而别的后辈弟子功力不够,在旁掠阵反会枉送了性命。
  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虽然张卓然未到,也只能拼力一搏了。
  卓正明眼看时机已到,蓦地右手一挥,六人顿时离弦之箭飞出,猛地朝矗立着的背影击去。
  他们去得快,况寂反应也快。
  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避开,就双手反着拍出,迎上正背后袭来的卓正明的双掌,身子斜斜飞起,几于双掌平行,避过庄守严斜刺里拍向肩头的一掌,闪过归砚风点向魂门穴的一指,也侧过了宫元量踢向左太阳穴的一脚。
  此招虽妙,但无论如何已避不开长孙弘和宇文与义的一面。
  他闷哼一声,左边肋骨皆被一掌打断,伤及内脏。
  右肩挨了一拳,痛彻入骨。
  立时运动不灵。
  同时,他的双掌与卓正明的上映掌相碰,但他内脏受伤右臂剧痛,内力如何能够发挥,“砰”地一声被击飞了出去。
  六大掌门中除了卓正明外均未与况寂交过手,见一招得手,心中大为高兴。
  看来卓正明所言不错,每至中秋之夜他武功大打折扣,远无想象的那般厉害。
  此时只见况寂猛地撞在围墙上,将一块墙壁撞得粉碎。
  他身子一晃,差点掉进了悬崖。
  这一撞,阻了他的去势,使他距六大掌门仍只有五六丈。
  卓正明似乎略略一怔,但随即道:“再来,绝不能让他溜了。”
  说着六人又迅捷地飞起,合力朝况寂击去。
  况寂刚刚站立,似想回过头来说话。
  可不待他转身,六人凌厉的“天罗地网阵”又如闪电般击到。
  他无奈只能故伎重演,勉力反提左掌,而他的右臂已不听使唤。
  他还想斜斜飞起身子,再避开三股力量,可这次不同于上次,身体受伤之下,只略略飞起一点,就无力动弹。
  只听“砰”地一声,六股力量几乎同时击在他的身上。
  这六股力量每一股都足以致命,威力何等巨大。
  他顿时被远远地抛飞了出去,人在空中,如一支重伤的鹰,翻腾了几下后便直直地跌落下去。
  六大掌门立刻朝悬崖下看,可悬崖很深,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见汹涌的海涛不停地拍击海边的岩石。
  他们计划了半年,终于将大魔头况寂击落了悬崖。
  虽然比想象的要容易,但毕竟是大功告成了。
  他们都松了口气,抹去额头因紧张而沁出的冷汗。
  卓正明望着黑漆漆、显得阴森恐怖的海面,欣喜地道:“况寂这大魔头受伤极重,再掉入这波浪滔天的大海,绝无活命之理,我们终于为武林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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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5: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上路
  光阴荏苒,匆匆又是一十八载,一个中秋的午后,北方的天空既高且远,极目望去,碧湛湛的,万里无云,恰正是中原大地最宜人的季节。
  这时,秋阳璀璨的淇水岸边,一支小小的渡船正稳稳地靠上西岸。
  船上下来一位满面风尘的青衫少年,只是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恭恭敬敬地递给老船夫,然后便紧一紧背囊,迈步往西而去。
  “哎,这位公子,请稍等等”老船夫赶紧叫住他。
  “老丈,是在下给的船资不够吗?”那青衫少年重又回到船边,伸手又欲掏银钱。
  “咦,渡一次小小的淇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只要十个铜钱就够了。喏,这是找头。”老船夫朗声大笑,把那青衫少年多给的银子还给他。
  “哦,谢谢老丈。”那青衫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老船夫见他这样,又微微一笑,关切地道:“刚才听公子说要到朝歌去?”
  “是的。”老船夫用手一指,道:“公子你就沿这条道一直往西走。
  “不过十二、三里路,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看到朝歌的城门了。”
  朝歌,这个古老的传说中的殷商故都,负载着数千年的王朝兴替,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智慧老人,站立在一马平川的鄂川北部的大地上,谛视着人世间的众生百态,红尘俗事。
  而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也和别处的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循环不已。
  这一天正逢“墟日”,朝歌四周城门大开,城内大街小巷人头济济熙来攘往,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极其兴隆。
  其中茶馆、线庄和点心铺的老板,伙计们都忙得脚不点地,额头鼻尖直冒汗。
  而最最热闹的所在则无疑是位于城东南的关帝庙了,烧香、许愿的人们用缭绕烟雾和声音笑语把这个神仙住地变成了凡间娱乐场。
  而庙前的广场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男女老幼,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而这喝彩声又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循声而去。
  原来那儿有一个杂耍班正在演出。
  那些挤在最里面的或爬在树梢上的人们以及骑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圈内的表演。
  不时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小妮子功夫真到家,我看了五遍了还没看厌,下个墟日还要来看。
  而其余的人们则只能盯着那面半新半旧的杏黄色月牙旗上绣着的五个字:
  “秦家杂耍班”发愣,两只耳朵拼命支楞着捕捉圈内传来的声响。
  “喂,老兄,那个走索的小女子上场没上场?”一个矮敦敦的黑脸青年着急地扯着一个瘦高个的衣袖连声问。
  那瘦高个不耐烦地回头撇了一眼黑脸青年,扔下一句:“早出来了。”
  就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再也不理会旁人的问话。
  突然,圈内传出一个极刺耳的公鸭嗓的声音:
  “小美人儿,来来来,快跟大爷俺去销魂销魂。”
  同时,又有四、五个破锣嗓音在起哄:“是啊,大姑娘,别不识抬举,在朝歌城里,谁不吃得俺们薛公子的厉害,乖乖地到薛府大院去享清福吧。免得抛头露面,日晒雨淋的,心疼坏了俺们公子。”
  “呸,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这是一个愤怒到极点的清脆的女声,虽非本地口音,却也声声入耳,随即,又是清脆的“啪”的一声,显然是有人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好啊,贼妮子竟然敢跟公子作对?
  “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程龙、程虎、程狮、程豹给我把这小妞儿带回府去。”
  “是。”随着破锣嗓门的一声答应,拳脚相击的“砰砰”声,有人摔倒在地上的“哎呦”声及那个清脆女子的怒叱声,一时交集在一起。
  “薛衙内又抢女人了。”
  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场子里立时大乱特乱,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上霎时间剩下扭打在一起的一、二十个人。
  一阵厮打之后那秦家杂耍班的旗子早已折断在地,被践踏得污秽不堪,戏班中人则尽被一条长绳捆住了手脚,拴在中间的便是那个声音清脆的姑娘。
  这时那个公鸭嗓子又“呷呷”地得意地响起:“小妞儿还挺辣的,本大爷还就是爱尝个辣货,来,美人儿,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这公鸭嗓子又伸出毛茸的手朝那姑娘的脸摸去。
  但见那姑娘披头散发,杏眼圆睁,情急之下将头稍稍向右一偏,顺势一低头狠狠地咬住这恶贼的食指不放。
  一时痛得薛荣“哇哇”乱叫,他的家丁护院程龙、程虎、程狮、程豹们见主人受伤,一捋袖口,恶狠狠地冲上去又欲拳打脚踢。
  “住手!”
  突然,薛衙内只觉眼前一花,那姑娘面前已多了一个陌生的青衫少年,身背行囊,面带风尘之色,又不是本地口音,显是长途跋涉的外乡人。
  虽长的也敦实,但却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薛容捧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食指,呲牙咧嘴的又是一阵怪叫:
  “臭啃书本的,贼胆包天了,敢跟本大爷作对。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没有修来玩漂亮女人的福气。
  “小子们,把这小子也给我抓回去,让他知道知道我薛府的厉害!”
  “是”
  即刻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一声答应,扑上去就要捆那打抱不平的青衫少年。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见状,不由得惊呼。
  “这位公子,小心了!他们的拳脚厉害。”
  谁知那青衫少年既不惊慌,也不闪避,只是以拳对拳,以脚对脚,没过多久,把那四个凶神恶煞打翻到地上,差点哭爹叫娘,那薛荣一见苗头不对,赶紧骂道:
  “别在这里给本公子丢人现眼了,还不快回去多喊几个来收拾他们。”
  说着,他第一个拔脚就跑,跑了几步又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臭耍杂的,臭喝墨水的,今日此仇,俺薛荣非报不可。你们等着瞧吧。”
  那青衫少年见薛荣还如此张狂,握紧拳头又欲冲上前去,却被沙哑的声音唤住。
  “公子,万万不可,请留步,请留步。”
  青衫少年听这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便硬生生收住脚步,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那声音沙哑的人又略一迟钝便答道:“公子侠肝义胆,救了小女子和我们全班,小老儿真是感激不尽,小老儿斗胆恳请恩公好事作到底,护送我们出城,只怕小女仍不免遭他毒手。”
  青衫少年闻言频频颔首道:“有理、有理、还请老伯恕在下粗心之罪,在下这就送你们出城。”
  于是,这一行二十余人便匆匆地离开了朝歌城,一口气连夜赶了八十多里。
  天色微明时已经到了位于东岸的滑县道口镇,这时那声音沙哑的汉子才招呼众人停下脚步休息。
  他说:“这里已经是滑县地界了,想来那淇县的薛荣衙内也不敢在这儿太放肆,咱老少爷们都累了,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咱们先在这歇会儿,等城门开了就进去找家客栈住下,先休息一天再作打算。”
  那青衫少年听他这个一说,便走到他面前,双手一拱,说道:
  “秦老伯,既然贵班与令爱已然无虞,在下告辞了。”
  那汉子一愣,忙叫道:“张恩公,张恩公,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难道是我们哪里不好得罪了你,这叫小老儿如何是好啊。”
  这声音沙哑的汉子就是“秦家马戏班”的班主,名叫秦悦来,与这青衫少年一夜同行,虽未能详谈,但也知道了那少年姓张,此时见他走了,忙一叠声地叫起来。
  “是啊,小女子还未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怎么就走了呢?”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秦小丛也焦急地出言挽留。
  青衫少年此时已走出十余丈外,听得秦家父女之言,便回转身来答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古训,在下并未施恩,老伯,小姐又何必报恩?
  “萍水相逢,一夜同行之缘,在下自当谨记。”
  说着,他又双手一拱,道:“老伯、小姐、各位大哥大嫂,请恕在下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此时早料到他话音一落,拔腿便走,忙上前展开双臂拦住去路,歪着头,抿嘴一笑,明眸流转,略带娇嗔地问道:
  “难道公子就这样穿着长大嘴巴的鞋子去办您的要事吗?”
  青衫少年闻言,忙低头往自己脚上看,却见一夜急奔已将两支八成新的千层底布鞋折磨得不成样子,积满灰尘的鞋面和磨损不堪的鞋底快要彻底分家,一时间甚觉难以为情,嗫嚅着,竟愣在了当地。
  秦班主见状,忙道:“请恩公和小老儿、儿女们一同进城,投店休息,沐浴更衣。”
  第二天上午,惯走江湖的“秦家杂耍班”又离开了道口镇,迤逦往南而去。
  秋风和畅,秋阳明丽,秋野寥阔,秋景宜人。
  秦小丛新换了一身玫瑰紫的紧身小袄和酒花灯笼裤,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根长及柳腰的辫子垂在如凝脂的颈后,她斜签着身子坐在车上,一双缀有翠绿团绒线球的湖绿色软缎鞋静静地垂在车厢外面。
  这时她正低着头仔细地绣着什么,不过,坐在她身边的张寻却发现她绣了半天,也没完成“秦家杂耍班”的那个秦字的第一横,而单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一起,他显然还很不习惯。
  坐在那儿,脊背僵硬,手和脚也不知放在哪儿好,只是两眼盯着远方,找不出话来讲。
  良久,秦小丛终于停下针线,也不抬头,轻轻地打破了沉默,问道:
  “张公子,您从昨儿个到今儿个早上,一直说有要事在身,不愿与我们结伴同行,可为什么今儿吃了午饭,我们要上路了,您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呢?”
  “这……噢,是这样的,我从没见过生身父母,我娘一生下我就撒手西归了,我只有一个父亲,却从未见过面。”
  青衫少年叹息一声,语音中似有深深的愁怨。
  “哦,原来公子的娘亲已经没了,唉呀,老天真是没长眼,像公子这样的大好人怎么能没了娘亲呢?”
  两人一路闲聊,互诉心曲,不觉又是一日时光。
  张寻虽有些恋恋不舍,终因有事在身,辞别秦家父女,踏上自己的征程。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西北小城松潘。
  此处距黄龙派所在地藏龙山,已只有六余里路程。
  这松潘虽然也边陲僻壤,但北扼甘、山,西邻青、藏,历来为兵家必争要地,有“川西门户”之称。
  现在国家统一,盛世太平。
  昔日松潘“半城居民、半城兵”的景色早已不复存在。
  但放眼望去,古城墙依山蜿蜒,烽火台巍然屹立。
  险关古道,残壁断垣,依稀可见,仍然可以使人想起每当金戈铁马之时,这安宁的小城,便是士兵们的浴血之地。
  张寻风尘仆仆,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在入川之后,因蜀道崎岖难于行。
  自己马术又不精,他便卖掉白马,一路靠两只脚行走。
  今天一日,他赶了近百里山路,颇感疲倦。
  但内心之中,更多的是兴奋和不安。
  想到只需在松潘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在藏龙山见到那个黄龙派的纪恩杰叔叔,张寻就异常激动。
  “纪恩杰叔叔一定是父亲的好朋友,他会告诉我许多有关父亲的事的。
  “或许,就此我就能见到父亲了。”
  这些激动人心的想法,使张寻忘记了长久以来连续赶路的疲劳。
  “可是,假如纪叔叔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或者竟然告诉我父亲已经过世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只读了一肚子书,未谙世事的张寻,脑海中一闪过这些念头,便暗暗担忧起来。
  他真的从未想过,假如纪叔叔一无所获,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
  “去寻找秦家杂耍班,找秦小丛吗?”
  张寻头脑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但随即又摇摇头。
  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摇头:
  是觉得可能会见不到父亲这个想法可笑呢?
  还是否定去找秦家杂耍班。
  肚子里突然“咕”的一声,张寻才猛然记起,由于着急赶路,错过了午饭。
  现在天色已近黄昏,肚子早就饿瘪了。
  看到街边有一家很小的“热西饭店”,就走了进去。
  只见这家饭店房屋破旧低矮,光线昏暗,店堂不大,只摆了三张粗糙的木桌。
  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堂便砌在店堂的西墙边。
  此时,饭店里没有食客,只有一个脸上密布皱纹的藏族老头靠着灶堂默默地坐着,见到张寻,便站起来迎客。
  张寻见这饭店是藏族人开的,倒也不以为怪。
  刚才在松潘街上走,他已发现当地居民大多是藏族和回族人。
  张寻正担心听不懂藏语,想换家店时,那藏族老头已用生硬的汉语开口了:
  “客官,想吃些什么?”
  “肚子饿了,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行。”
  张寻从小在旅店中长大,最怕见到的便是要求过高的客人。
  所以他这次出来,总是处处随便,尽量不为难别人。
  藏族老头听张寻这么说,便指着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道:
  “店里有的,都写在牌上,客官自己选吧。”
  张寻走近去,见那牌子已有些年月,板上自己的颜色褪得几乎看不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
  馍馍、面汤、猪肉、牛肉、羊肉、酸菜,另外还有一样叫“抄手”。
  张寻不明其意,便问:“掌柜的,这‘抄手’也可以吃吗?”
  藏族老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抄手’,就是别处的馄饨,当然可以吃。
  我们这里的‘红油抄手’最为有名,客官想不想尝尝?”
  张寻哑然失笑,不明白馄饨何以在此被叫做“抄手”。
  想到馄饨不足以填饱肚子,四川的“红油”又是辣的没边,不是四川人吃不消,便说:“掌柜的,给我来半斤馍馍,一碗面汤,半斤牛肉和一碟酸菜。不要太辣。”
  待饭菜上来,张寻闻到香气,更觉饥饿难耐,闷头猛吃起来。
  这时,街上的行人突然一阵惊惶,纷纷往两边躲避。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至“热西饭店”门口时突然停住。
  张寻抬头一看,见五个大汉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只听马上有人说:
  “大师兄,今天我们就抬举热西老儿,在这破店里吃一顿吧。”
  “好,这里也行,只是热西老儿没有漂亮的女儿,只有一个老太婆。倒也无味得紧。”
  当先那个大汉笑着答道。
  随即,五个大汉反身下马,在店外柱子上拴好马,就走进店内。
  其中一人见老头急得浑身发颤,就挪揄道:“热西,你是不是见我们到来,就高兴得发抖了啊?”说完,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待笑声一停,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带头之人便正色说道:
  “热西,我们是瞧得起你,才上你这儿来。
  快准备好酒好菜,大爷们都饿了。”
  热西忙说:“叶大爷,店里只有猪肉、牛肉、羊肉和酸菜,不知你们想用哪样下酒?”
  一听这话,五人中最魁梧的一个人厉声道:“热西,你不想服侍大爷们吗?
  “我大师兄喜欢吃鸡,二师兄喜欢吃鱼,还有蛇肉,我们师兄弟都喜欢吃,你快上菜。”
  “可是本店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些菜啊?”热西急忙分辩,额上已冒出了汗。
  “先人板板,不能去买吗?大爷们这次办事不顺,憋了一肚子火,你再啰里啰嗦,格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那魁梧大汉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
  热西不敢再多嘴,抖抖索索地出去买菜了。
  张寻瞧在眼里,大为气愤,虽然他在尊孔重儒、不尚武功的曲阜长大。
  但他自幼读书,就极钦服荆轲、虬髯客这样的侠士。
  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代名侠张卓然之后,更是热血沸腾,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管尽天下不平事。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此不济,在淇县第一次打抱不平,就差点送了命,若不是胡南辕、胡北辙兄弟二人糊里糊涂援手相救,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
  张寻看这五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个个双目有神,腰悬长剑,显是练家子,想到明日还要查询父亲的下落,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于是压下心头火气,自顾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便都风卷残云一般地送入了张寻的肚子。
  那五人见张寻吃得香,更觉得肚子中饿虫乱爬,不禁开口大骂热西,说他动作太慢,还未回转。
  张寻因未结账,也只能等在那里。
  过了很长时间热西仍未回店,那大师兄等得不耐,怒道:
  “格老子,先到别处去吃,回头再找老儿算账。”说着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热西左手拎着两只鸭,右手拎着几条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见他们要走,怯生生地说:“几位爷等急了吧。我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卖蛇的。
  “打听了一下,才知今天市面上的蛇都被‘嘉城酒楼’的季大爷买走了,我马上赶到‘嘉城酒楼’,再三央求他们卖给我几条。
  “可他们说今天办蛇宴,自己的蛇也不够,怎么可能卖给我?
  “又嫌我太烦,还踢了我一脚,蛇实在是买不到了,几位大爷,这次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一定用心把鸭和鱼的味道烧好,待下次有空再来吃。”
  热西话音未落,那大师兄便一脚踢出,老汉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店堂,“啪”的一声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痛得热西“哎哟”直叫。
  那魁梧大汉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半天时间,就是抓也抓到蛇了。想饿死我们吗?”
  说着,上前又是一脚。
  热西瘦弱的身躯再次飞起,撞在对面屋子的木板墙上,又掉到地上。
  这次,热西没再叫痛,竟是昏了过去。
  这时,张寻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叱道:
  “这位朋友也太霸道了吧。
  “掌柜的只是没买到一样菜,便下这样的毒手,你们难道就不讲道理吗?”
  街上的行人见五人动手,均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到自己,五个大汉看着热西昏倒在地,正得意大笑,突然听到张寻的叱语,便都霍地转过身来,目露凶光。
  其中一人瞧了张寻几眼,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闲事?”
  张寻根本不知怕为何物,凛然说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行人,不是东西。但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
  五人中最为瘦小的一个阴恻恻地看了张寻几眼,冷笑数声,说道:
  “管?管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张寻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随后头颈一紧,衣领已被人拉住。
  接着,人便往店外飞去。
  张寻自忖练过几年武艺,一般江湖人士已不是他的对手。
  日前在河南吃了亏,是因为对方武功太高,而自己又没防范之故,但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还没看清对方,只一闪之间,自己未及发出一招半式,便被掷了出来,头前脚后,直往刚才热西撞过的木墙上撞去。
  他人在空中,思路仍然清晰,猛地抬头,收脚,挺身,想借此延缓前飞之势,谁知这一掷之力奇大,前飞之势也是奇快,张寻直过身子,人与墙仅有半尺之距了,以张寻的身法,已无法避免与墙相撞了。
  匆忙间,张寻双臂护住头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同时他听到另外四人大喊:“五师弟,好一招‘瞒天过海’。”
  这一撞之力极重,“喀喇”一声,木墙破裂。
  张寻身子被卡在墙中。浑身疼痛入骨,冷汗直冒。
  但他硬是不哼一声,用力撑开卡住他的木板,让身子滚落在地,然后一点点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挺直脊背,怒视正傲然而立的五个大汉。
  五人见张寻立直身子,都微微一惊,随即更为恼怒。
  那个掷出张寻的五师弟身形一动,来到张寻面前,拔出腰悬的长剑,冷笑道:
  “哼哼,就这么点能耐,也想到我们‘黄龙五义’头上来讨便宜,再去练五十年吧。”
  张寻怒极,说道:“像你们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虽然武艺不精,但总会有武功比你们高的人来收拾你们。”
  同时,张寻心头一动,刚才他们自称“黄龙五义”难道竟是黄龙派的吗?
  刹那间张寻觉得有些不对。
  但不及细想,那个五师弟又阴恻恻地说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不会服的。”
  说着,长剑朝张寻一抖,又插入悬在腰间的剑鞘,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屑地注视着张寻。
  而四人则异口同声地喊道:“五师弟,好一招‘笑里藏刀’。”
  张寻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胸口已然中剑,幸好伤口不深,未刺及心脏,虽然鲜血直流,但仍然挺立得住。
  但这时那个五师弟开口说道:“小子,还要嘴硬吗?你已是我的人了。
  “我在你胸口刺上了一个‘卞’字,以后若是谁杀你,你就需解开衣服,给他看这个‘卞’字。
  “那人便知你是我卞胜嵩的人。
  “他即便有天大的胆子敢得罪我,也没胆子得罪我们‘黄龙五义’,那你这条命他一定是不敢要的。
  “哈、哈、哈、哈、还不快磕头谢谢你卞爷爷的大恩。”他的语调极为轻蔑。
  张寻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密布皱纹的关切的脸。
  他记得这是那个叫作热西的饭店掌柜。
  张寻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棉絮,便想坐起身来。
  但只一用力,胸口伤口便猛烈剧痛,每处关节也是一阵剧痛。
  只能“啊”地一声,又跌在床上。
  这一瞬间,张寻才忆起适才情景,虽觉浑身轻飘无力,还是努力说道:
  “热西大爷,谢谢你救了我。”
  老头连忙挥手,说道:“客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为了我的事,才被他们打伤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张寻说道:“没想到还会有这等恶人,横行霸道,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说话间,牵动了伤口,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老头见了,忙说:“好汉,你别说这话,藏医刚刚来过,给你上了药,你应该静养。
  “我老婆在宰鸭杀鱼,那五个恶人没吃,正好给你补补。”
  张寻感激地点点头,但心中闪过一个问题,忍不住忍痛问道:
  “大爷,那五个恶人武艺高强,是‘黄龙派’的吗?”
  老头忙说:“好汉,你千万别说话,不要牵动了伤口。你要是想知道他们的事,我讲给你听便是。”
  张寻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老头接着说道:“那五人确实是黄龙派的。”
  才听得一句,张寻心头猛然大震:
  难道黄龙派的门徒竟是这般凶煞,而父亲又怎么会和他们交往?
  那五人之中,会有纪恩杰吗?
  刹那间,这些问题接踵而来。
  张寻蓦然明白,为什么当时他听那个五师弟讲到“黄龙五义”之时,会隐约觉得什么不对。
  但转念之间,张寻就知道纪恩杰不可能是那五人之一。
  在张寻还未出生之时,纪恩杰已是黄龙派掌门首徒,现在又过了近二十年,纪恩杰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
  而那五个恶徒,却与自己年龄相仿。
  热西老汉并不知此刻张寻心中思绪万千,继续说道:“这黄龙派本来行为端正,除暴安良,口碑极佳,是江湖上有名的名门正派。
  “而变得现在这个样子,则是近十余年的事情。”
  “在三十余年前,黄龙派的掌门人叫庄守严,武功出神入化,品性也异常高洁,端的是一位受人敬仰的侠客。
  “但不知为何,在十余年前,他突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隐退江湖,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听到这里,张寻心中的不安愈加浓重起来。
  这纪恩杰是邀父亲参与围杀之人,从此,父亲再未回来。
  而这纪恩杰现在是黄龙派掌门。
  他一任掌门,昔日口碑极佳的名门正派便变得如他所见这般乌七八糟。
  那纪恩杰一定是个大恶人了。
  那么他邀请父亲,或许根本没安好心,父亲会不会被他们害了?
  张寻从十岁见到母亲的日记时就一心要寻到父亲,有关父亲的一切,他都会联想得很远,此刻这么一想之下,不禁心慌意乱,额上的汗水涔涔流下。
  热西老汉见了,以为他伤口发痛,难以忍耐,就关切地问道:
  “要不要给你念‘六字真言’,念三遍就能消灾避难,更不用说止痛这点小事了,只怕你是汉人,念了也不灵。”
  张寻见他误会,就沙哑着嗓子说:“大爷,我不痛,你再讲下去,我想听。”
  老头续道:“那纪恩杰在未任掌门之前,时常在江湖上行走,四处闯荡,因其长得壮实高大,黄龙派三十六式打破敌拳又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他一个‘破龙强敌’的绰号。
  “他自己对这个绰号颇为喜爱,除了练武就想着破敌,凡黄龙派不是太强的对头,都由他出手对付。
  “可是纪恩杰一任掌门,却一下子失了锋芒,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了。
  “听说除了万不得已地参加了三次名门正派掌门人大会,从来未出藏龙山一步。
  “这‘破敌强龙’的名头,也就渐渐很少有人提起了。
  “不知他是在闭门修炼一种极费时日的深奥武功呢?还是得了不治之症,已无法与人动手。
  “当然,也有可能他任了掌门架子就搭得很足,轻易不再出手。
  “所以现在经常在江湖上露脸的黄龙派门人,就是傍晚动手打我的那五个人。”
  热西老头见张寻听得很认真,又接着说下去:“这五个人自称‘黄龙五义’,但别人背地里都称他们为‘黄龙五鬼’。
  “只因他们实在都像鬼一样,穷凶极恶,仗势欺人,搅得四周百姓不得安宁。
  “五人中的大师兄叫时胜泰,是纪恩杰的二师弟屠恩敬的弟子,那个最魁梧的叫卢胜华,是纪恩杰的三师弟葛恩浩的弟子。
  “另外三个分别叫马胜恒,贺胜衡,卞胜嵩,则是纪恩杰的四师弟成恩行的弟子。
  “据说纪恩杰也有一个得意弟于,叫方胜岳。
  “只因纪恩杰勤于练功,收徒反晚于三个师弟。
  “方胜岳在胜字辈中排行第六。不过方胜岳很少在江湖中露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黄龙五鬼的名字中各有五岳的一个山名,方胜岳的名字中也带有五岳的岳宇。他们只属于胜字辈,着实目空一切狂妄得很,自以为他们有多么了不起。
  “却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吃到苦头的。”
  说到这里,热西老汉面带气愤之色,恶狠狠地诅咒了几句。
  而张寻则忘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他一心只想着黄龙派的几个后辈已这般凶恶,那纪恩杰一定更是坏到极顶。
  父亲被他骗去,一定凶多吉少。
  不禁又担心起来。
  老头见张寻还想再听,抱歉地说:“虽然藏龙山离我们最近,每隔十天半月黄龙派就会派人来采购日用必需品。
  “我们对他们的事看得多,听得也多,但黄龙派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骨子里究竟下了甚么药,我们外人却是不清楚的。
  “那‘黄龙五义’仗着武艺,时常到镇上来骚扰。
  “吃饭不给钱,一不顺眼就动手打人。
  “我因店旧菜少,他们以前只‘光临’过一次,算幸运得多了。
  “斜对门开‘岷江火锅’的马炳元,在‘黄龙五鬼’第六次去吃饭时,由于心疼不过几个钱,争辩了几句,便被马胜恒一剑劈下了右臂,还在胸前划上了一个‘马’字。
  “凡被他们打过的人总在胸口被刺上五鬼中的一个姓,说这便是他们的人了,别人不能打骂,要打要骂也必须由他们亲自来。”
  一听这一席话,张寻面色大变。
  他记得傍晚被打时听那个卞胜嵩说自己胸口已有一个“卞”字,已是他的人了。
  这一下羞怒交加,忙忍痛问道:“热西大爷,我胸口真被刺了个‘卞’字吗?”
  老头无奈地点点头,但马上岔开话题安慰道:
  “没关系,藏医给你抹上了灵药,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张寻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左手一把扯掉包住胸前伤口的绸带,右手伸出,对热西老汉说:“大爷,把你的吊刀给我。”
  热西老汉一惊,见张寻胸前伤口绽裂,鲜血直流,但脸上却绽出坚毅之色。
  他不知张寻要刀有何用,急切间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是呆立在床边叠念“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哄,嗡嘛呢叭咪哄……”
  张寻见热西老汉这个样子,也不多说,一把抽出老汉腰间吊着的短刀,左手在胸口的鲜血中一抹,看清那“卞”字的所在,右手刀削下,嚓地一下把那块刺有“卞”字的肉割了下来。
  同时咬破舌头,沉闷地哼了一声,昏厥过去。
  老汉没想到张寻这般勇烈,自己又震呆在一旁,根本无力阻止。
  此刻见张寻昏倒在床上,胸前鲜血决堤而出。
  已如一个血人一般,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热西老汉的老婆端着鱼汤走了进来,见到这个阵势,心一惊,手一松,汤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但这一声响,倒使热西老汉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说:“快把刚才大夫留下的药拿来,还有绷带,止血要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寻听到一阵哭声,悠悠醒来,他只感觉身体的热气正在一点一点地从胸口跑掉,手脚冰凉。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他努力睁开眼,张寻见热西老汉正边哭边往他胸口上抹药,可是血汩汩而出,药一抹上,便被血冲走。
  热西老汉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在老汉身边,还有一个老婆婆也在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哭泣。
  张寻想:看来自己是要死了,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丝后悔。
  如果就这样打抱不平死去,岂不是见不到父亲了吗?
  这么多年来的愿望,岂不是落空了吗?张寻求生的愿望一起,脑中异常清醒,他脑中忽然闪过十二岁时与石娃娃结拜兄弟时的情景。
  当时石娃娃给了他一把宝石,告诉过他这些石头的用处。
  其中有一块光洁柔和的宝石叫黄石,把它研成粉,泡在酒里,是最好的金创药。
  一瞬间,张寻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挤出一丝极为微弱的声音对热西老汉说:
  “大爷,你别急,我有治伤的灵药,你把我的背包打开,有个青色的小布包,里面有一些宝石,你把那颗黄色的宝石拿出来,研成粉末,和着酒让我吃下去就行。”
  一听这话,热西老汉像见到了救星似的,迅速打开背囊,找到那块宝石,这时老婆婆也猛地清醒过来,忙说道:“你把它研碎,我去拿酒。”
  张寻寻父心切,不顾自己重伤初愈,踏上了通往藏龙山的道路。
  连行数日,张寻来到了一座寺庙之前,只见此寺灰瓦赫柱,画栋雕梁,飞檐高翘,四面檐牙下悬有紫铜风铃。
  张寻知道这便是黄龙派的总坛,想到快要打听出父亲的下落了,心中忐忑不安,一路的风尘疲劳更使他如欲虚脱。
  在门前站了须臾,张寻定了定神,终于走上前去,“啪”、“啪”拍起门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少年站在门内问道:“这位少侠,你有何事?”
  张寻道:“烦请禀告纪掌门,武林后学张寻求见。”
  那少年见张寻年纪很轻,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问道:“你与敝掌门相熟吗?”
  张寻道:“在下张寻,家父与纪掌门很熟,今日在下有事求见纪掌门。”
  少年问道:“令尊何人?”
  张寻恭声道:“梅花大侠张卓然。”
  那少年立时耸然色动,上下打量张寻半天,怔在那里。
  正在这时,门内有一个稳重的声音道:“伟龙,门外是谁?”
  少年忙恭声道:“师父,此人叫张寻,他说他父亲是梅花大侠张卓然,和掌门很熟,他有事要拜访掌门。”
  门内人“咦”了一声,便走了出来。
  张寻见那人二十三四年纪,装束与在松潘的“黄龙五鬼”一样,一身灰色的布衫,衣襟间绣有一条黄龙,腰悬长剑,利落。
  只是眉宇间的神情,却比“黄龙五鬼”要柔和得多。
  见了张寻,剑眉一扬说道:“在下方胜岳,黄龙派中‘胜’字辈弟子。
  “授业恩师便是纪掌门。
  “阁下乃张卓然前辈的后人,今日真是幸会。”
  说着,又朝张寻抱拳。
  张寻没想到方胜岳这般客气,与“黄龙五鬼”实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不再有拍门时的那份担忧了。
  方胜岳又道:“令尊大人昔年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侠义道人都敬仰得很,我恩师每次谈及,也是大为赞叹。
  “只可惜其时我年纪尚幼,无缘得瞻张大侠的风采,实实引为憾事,不过听说令尊二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从此踪迹杳然,不知阁下今日从何而来。”
  本来就不会说谎,又对方胜岳甚有好感,便照实说道:
  “不瞒方兄,我至今未见过父亲,在我出生前不久,贵派纪掌门来访,约我父亲匆匆而去,再未回来。
  “而我母亲也在生我的当日死去。
  “我被人收养,直至十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次拜访纪掌门,为的便是探闻父亲的下落。”
  张寻儒雅而不失英武之气,刚才方胜岳一见之下,便有极大的好感。
  但他对张寻的身份却仍有些怀疑。
  现在听张寻说得诚恳,言及身世时眉宇间一股凄恻之意,便已相信了张寻确是张卓然之子,说道:
  “没想到张兄是为寻父而来,走,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说着,就把张寻让进了寺内。
  张寻在寺内站定,见迎面一尊弥勒佛像大肚深脐,含笑而坐。
  张寻心里一乐,顿觉前景光明,从曲阜西行以来的种种苦楚,皆抛到了九霄云外。
  张寻随方胜岳一路行去,见正殿里千手观音智慧慈祥,两旁是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众多罗汉佛像。
  正殿两侧,二楼对峙,飞檐重阁,精美壮观,左右走廊,狮柱石栏,相互连接。
  古雅的正殿柱上,挂有许多对联,精雕彩绘着许多珍禽异兽。
  由此便可看出,黄龙派确实大有气派。
  出了四合院落的“罗汉堂”,张寻随方胜岳沿着沟谷,穿密林,跨小溪蜿蜒而上。方胜岳一边走着,一边向张寻介绍:
  “我们黄龙派居于这黄花沟中黄龙寺里,黄龙寺一名雪山寺,又城隍白龙寺,是我们黄龙派祖师爷马朝观所建。
  “全寺主要由三座殿堂组成。刚才你见到的主干沟口的罗汉堂,又叫黄龙前寺,而隐居山脚的正殿则呼之为黄龙后寺,在两寺中间,还有黄龙中寺,三寺间各距五里,我恩师便住在后寺之中。”
  张寻抬头仰望,只见黄龙寺的整个建筑随山就势,庄严雄伟。
  殿阁间互为互望,前呼后应,异常和谐。
  而那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又于幽静中透出古色古香的气息。
  两人中速上行,一路上飞瀑流辉,彩池缤纷,金沙铺地,林径通幽。
  但张寻一想到就要知道父亲下落了,心神激荡,对两边的绝伦美景,竟是视而不见,无心欣赏,而身边方胜岳热情的介绍,也是一句没听入耳中。
  就此走了四里多路,前面树林中转出一幢不大的草檐歇山式殿堂。
  只听殿里有一个声音问道:“六师弟,你带着谁上来了?”
  张寻听了,不禁一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在哪儿听到过?
  随着话音,殿中走出一个人来,张寻见了,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这人竟是“黄龙五鬼”中在他胸口刺上一个“卞”字的卞胜嵩。
  卞胜嵩见到张寻,一怔之下,不禁大笑。
  对方胜岳道:“六师弟,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人,带他上来服侍我?”
  方胜岳听得莫名其妙,不知其然。
  回头看张寻时,只见张寻盯着卞胜嵩两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双拳紧握着,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
  方胜岳不明所以,对卞胜嵩道:“五师哥,这位张公子是前辈大侠张卓然的后人,为探听他父亲张大侠的下落来拜见掌门人。”
  卞胜嵩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道:“六师弟,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
  “这人肯定是个骗子,他若是张卓然的儿子,在我手下怎会一招都走不过?”
  方胜岳刚才与张寻一起进谷,已知张寻武功平平,但想到他从小与父亲失散,武艺不济,也是情理之中。
  便对卞胜嵩道“五师哥,张公子从小与父亲失散,得不到张大侠指点,所以武功暂时还未练成。
  “这次他千里迢迢来拜见掌门,便是为了寻找父亲。”
  卞胜嵩哼了一声,说道:“这人存心不良,在松潘被我打了一顿后,一定知道黄龙派武功天下第一,便想学我们的武功,也可去打别人。
  “他不知从哪儿听来张卓然二十年前绝迹江湖的消息,冒充他的儿子,以骗取掌门的同情,说不定会传他几手武功,那么他的阴谋也就得逞了。”
  张寻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受。
  心想即使被他刺死,也不容他这般侮辱。
  大吼一声,冲上前去对卞胜嵩就是一拳。
  平时张寻把父亲留下的一半《张氏梅花拳谱》练得极为纯熟,近十年来又几乎天天温习,即便是在梦中打这套拳,也是不会错了。
  这一拳击出,便不自觉地左腿跨前呈弓步,左拳收于腰间,又勇猛地击去。
  正是《张氏梅花剑谱》中的第四式“铁牛撞树”。
  卞胜嵩见拳到,“嘿嘿”冷笑一声,轻轻侧身避过,顺势用右手在张寻肩头一按,张寻收势不住,扑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鼻子和嘴角摔得鲜血淋淋。
  方胜岳见状,立即上前扶起张寻,责怪卞胜嵩道:“五师哥,张公子是客,我们是主,你怎么能仗势欺客呢?”
  “六师弟,你怎么帮外人说话。明明是这小子先动手打人,自己武功太差,挨打也是活该。”
  张寻被方胜岳扶起来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挣脱方胜岳的手,冲上去对准卞胜嵩又打。
  这次张寻双拳分击对方两边的太阳穴,却是一招“双风灌耳。”方胜岳阻止不及,眼看着卞胜嵩脸上微现怒色,跨上一步,避开双拳,一掌击在张寻胸口,虽然这一掌卞胜嵩只用了五成力,但张寻已是经受不住,身子被掌力震得飞了出去。
  人尚在空中。
  方胜岳赶紧上前,接住张寻,不让他再受跌伤之苦。
  方胜岳放下张寻,一搭脉,便觉得气息乱窜,显是已受内伤。
  张寻虽然受伤很重,但兀自双目怒视卞胜嵩,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卞胜嵩被他看得发毛,怒道:“你不知你是我的人吗?还敢这样看我。”
  说着身影一纵,已到了张寻面前,伸出右手“嘶”地一下,撕开了张寻胸前的衣服。
  方胜岳不知其意,又不及阻止,眼睛随卞胜嵩的目光往张寻胸口一看,不禁与卞胜嵩一起“啊”了一声。
  只见张寻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疤嫩红耀眼,显是伤愈未久,方胜岳“啊”地一声是因为这伤口实在太大,而卞胜嵩则是没想到张寻如此勇烈,把自己刺的“卞”字剜掉。
  但只一转眼间,卞胜嵩便恼羞成怒,说道:“好啊,你这小子竟敢把爷爷的标记给毁掉。
  “格老子,我要在你身上再留十个标记,看你还剜不剜。”
  说着便拔出长剑,朝张寻刺来。
  白光一闪,长剑已到了张寻面前,张寻知自己武功与卞胜嵩差得实在太远,根本不可能阻挡他在自己身上刺满“卞”字。
  不禁心生绝望。
  “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
  想到这一点,张寻索性闭上眼睛,朝剑尖迎去,以求速死。
  只听“当”地一声,张寻没有扑在剑上,而跌倒在地。
  他擦眼一看,原来是方胜岳拔除长剑,替他挡了这一剑。
  卞胜嵩大怒:“六师弟,你要坏我的事吗?”
  手上长剑又向地上的张寻刺去。
  方胜岳也不多话,再次挥剑替张寻挡开。
  连着几次,杀得卞胜嵩性起,竟挥剑向方胜岳刺去。
  方胜岳稳住步伐,将卞胜嵩的每一招都轻轻化解。
  在黄龙派“恩”字辈四大弟子中,纪恩杰用功最勤,教弟子也是尽心尽力。
  所以虽然方胜岳入门较晚,进境却快。
  而卞胜嵩的师父成恩行最为聪明,用功却少,教出的弟子也是如此。
  卞胜嵩剑法变化多端,根基却不扎实。
  待斗到酣处,方胜岳已占了上风。
  方胜岳不急不躁,步法自如,对卞胜嵩道:“五师兄,我们黄龙派是名门正派,怎可以随意伤人。
  如果掌门知道了。一定会处罚你的。”
  卞胜嵩此时已感到方胜岳剑招上的忍让,但人已斗红了眼,却不肯轻易罢休,仍是奋力进攻,口中骂道:“掌门是你师父当然帮你。”
  说到这里,心中恶念顿生。
  见张寻已摇摇摆摆站了起来,便恶狠狠地说道:“我先把这小子废了,看掌门怎么帮你。”
  说着一剑将方胜岳逼退,随后长剑出手,朝张寻刺去。
  方胜岳预料未及,无法救助,眼看着张寻就要被长剑穿心,不禁急出了冷汗。
  张寻刚刚站稳,突见长剑飞来,他走路都很困难,更不用说避开这一剑了。
  心想看来今日不免一死,心中顿生万分绝望,父亲尚未见到,自己却已死了。
  伤心之下,索性睁着眼,看自己怎样被利剑穿身。
  长剑眼看已到了他胸口,突然有一个白色物件异常迅捷地飞来,“砰”的一声,将长剑撞歪,擦着张寻的左臂飞了过去,“当啷”一声落在山道上。
  张寻死里逃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茫然四顾,见一个男子经山道由上而下疾速奔到。
  相貌威猛,气度不凡。方胜岳马上跪倒,叫道:“师父。”
  原来,是黄龙派掌门人纪恩杰到了。
  适才卞胜嵩掌伤张寻,方胜岳与卞胜嵩斗在一起,立刻有黄龙派人禀告了掌门人。
  纪恩杰正在喝茶,一听出事,不及放下茶杯就赶来了。
  待见到卞胜嵩飞剑伤人,便掷出手中茶杯,救了张寻。
  随后纪恩杰的三个师弟屠患敬、葛恩浩、成恩行也都赶到了。
  卞胜嵩随意出手伤人,见了掌门,竟不跪下谢罪,只喊一声:“掌门师伯。”
  便站到了自己的师父成恩行的身边。
  纪恩杰见张寻满脸鲜血,站在那儿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摔倒,不明所以,问道:
  “胜嵩,怎么回事?”
  方胜岳安安神,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讲了,当众人听说张寻是张卓然之子时,都有些惊讶。
  纪恩杰更是心中一震,朝张寻仔细看了一眼,依稀觉得张寻有昔年张卓然的一些特征。
  又见他受伤极重,仍旧兀自挺立着,不禁大起怜惜之意,过去握住张寻的手。
  张寻只觉手上微微一麻,随即一股热流由合谷穴流遍全身,知道纪恩杰正以深厚的内力为自己疗伤,心中大为感激,便欲开口说话,可是适才几番经历生死,心力交瘁。
  此刻松下一口气,刚说出一个“谢”字,便又晕了过去。
  纪恩杰伸手抱住张寻,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下次再作公论,现在救人要紧。”
  说罢便抱着张寻朝自己住的黄龙后寺奔去。
  张寻整整昏迷了两天。
  上次他被卞胜嵩刺了个“卞”字,受的是外伤,将养几日就会好的。
  只是他心高气傲,受不得侮辱,割去了那个“卞”字,差点危及性命。
  而这次他被卞胜嵩一掌击中,受的却是极重的内伤,不是武学高手已无法挽救。
  再加上张寻家传的《张氏梅花剑谱》只有外练功夫,他从未练习气功,没有内功根基,伤也就更难好转。
  纪恩杰竭尽全力,为张寻灌输真气,护住心脉,再一处处地为张寻打通阻塞的经络。
  只是张寻不习内功,一掌打来时体内无一点反应,以至于一掌的内力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受伤实在太重,纪恩杰忙了一天,张寻仍未脱离危险。
  纪恩杰万分焦急,但也无能为力,休息之时,他查看了张寻的背囊。
  按理纪恩杰作为一派掌门,自不该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
  但他受人重托,弄清眼前的张寻是否是张卓然之子至关重要,因此也就顾不得了。
  纪恩杰在背囊中找到了那件张寻离开曲阜时最后放入的,袖口绣有一朵梅花的衣裳。
  纪恩杰知道,昔年张卓然纵横江湖,凭的是一手七十二式梅花剑。
  凡在张卓然梅花剑下刺出的创口,皆是梅花形的。
  朋友之中,都称张卓然为“张季布”,“梅花大侠”宓窈娘嫁给张卓然后,在张卓然每一件衣服的袖口上都绣有一朵鲜红的梅花,作为标记。
  看来这件衣服必是张卓然的了。
  接着,纪恩杰又在背囊中发现了宓窈娘的日记,在日记里自己邀请张卓然的事准确无误地记录着。
  他这才肯定,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的青年,真是张卓然的儿子,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觉得终于可向师父交代了。
  纪恩杰提起背囊,想把衣裳和日记放回去,但一眼瞥见床上的张寻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想到张寻可能就此不治,那岂不辜负了师父的重托,只觉自己无计可施,不禁怔怔地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纪恩杰神游物外,手一松,背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纪恩杰回过神来,连忙去捡。
  突然,他看到从背囊里滚出一颗红红的宝石,仔细一瞧,不禁惊喜得大叫起来。
  原来这颗红红的宝石叫“空晶石”,是治疗内伤的至宝。
  他曾亲眼见到“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用过,所以认识。
  这一下纪恩杰精神大振,忙将“空晶石”放入张寻口中,让他含于舌下,随后自己再用内力相助。
  有了空晶石,纪恩杰的真气犹如宝剑一般,在张寻体内无往不利,顷刻之间阻塞的经络皆被打通。
  只是张寻身体过于虚弱,仍然昏睡不醒。
  直至第二日下午,才睁开眼睛。
  五日后的上午,张寻和纪恩杰携手步出黄龙寺的正殿,往沟外走去。
  这几日中,张寻一直躺在床上调养身体,问了纪恩杰许多关于父亲的事迹。
  纪恩杰款款道来,直听得张寻心神摇动,对父亲更为拜服,只盼能立刻与他见面。
  可令他大为失望的是纪恩杰也只见过父亲两次,一次是父亲携母亲来此与黄龙派掌门庄守严切磋武艺,畅谈江湖事,另一次是纪恩杰找到了张卓然,传了封六大门派掌门人约张卓然合力围杀大魔头况寂的信。
  当时张卓然说这事为民除害,当然应该去,一口应诺。
  可是到得约定时间,张卓然却未赶到,此后便绝迹江湖令人感到疑惑。
  而张卓然向来极重信用,言出必行,江湖上常把他与楚汉相争时一诺千金的名将季布相提并论,称他为“张季布”所以张卓然的失约就更让人感到奇怪了。
  张寻听了这话,不禁急了,问道:“纪掌门,你也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吗?”
  纪恩杰点点头,说道:“是的,因你父亲消失得太突然,此后又绝迹江湖。
  “恐怕已没有人知道你父亲究竟去了哪里。”
  张寻一听,茫然失措,感到这半年来经历的种种辛苦皆已付之东流,从小就牢牢扎根于内心的寻到父亲的理想已经破灭,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知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此念一萌,心中积累的悲苦便都奔涌而出,张寻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纪恩杰理解张寻此刻的心境,知道只有痛哭一场,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只是扶住他,任他吐尽苦水。待张寻哭声止歇,才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张公子,你不必难受,在我这里问不到张大侠的下落,并不是说你就此找不到他了。
  “在你父亲突然消失于江湖之后,我师父曾苦心寻找你父亲和母亲十年。
  “他并不知你母亲已经故世。
  “只知当时她身怀六甲,肯定有后人降生在这个世上,十年前师父传掌门之位于我,隐退江湖之时,向我万般交代,说是要在张大侠的孩子身上履行一诺之言。
  “若是张大侠本人或是张大侠的后人来找他,务必告知他的隐居之地,而我师父的隐居之地,只告诉了我一人,即便是同门师叔,也皆不知晓。”
  张寻听了这话,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同一个绝望的人,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命抓住不放。
  刹那间张寻极想知道庄守严答应了父亲什么,要对自己怎样,见到庄守严是否能知道父亲更多的消息,便急着问道:“纪掌门,不知庄前辈要在我身上履行什么诺言?”
  纪恩杰摇摇头,说道:“这我也不清楚。反正见了师父,你就会知道了。”
  “那么庄前辈现隐居何处?”
  “剑岩。”
  “剑岩在什么地方?”
  “剑岩在悬泉边。由此往北约二百里处有一山沟,沟内有九个族人聚居的村寨,人称九寨沟,其中最大的一个村寨叫树正寨。
  “只要到得那里,你就能问到悬泉的所在。到了悬泉,你就能找到剑岩。”
  “这九寨沟容易找到吗?”
  “很难。九寨沟隐藏于川北高原的崇山峻岭之中,沟内沧桑变迁全随自然。
  “花自开,果自落,水自流,山自青。
  “沟内只有山间小道,仅有的九个村寨的六百余藏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从不与外界交往。
  “由于山高地偏,交通不便,这九寨沟一向不为外人所知。
  “三年前我为了派中大事去找恩师,也是寻了大半个月才进了九寨沟。”
  张寻有些担忧,说道:“不知道我是否能找到九寨沟?”
  纪恩杰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从九寨沟出来后,为了下次再去方便,沿路画了一张地图你可以带上。
  “另外,我还在每个关键处刻了标志,图上也已点出。”
  张寻听了大喜,但又奇道:“庄前辈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纪恩杰答道:“恩师虽然身为掌门,却喜欢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时常独自云游江湖,也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那个地方。
  “回来后便数番提起,说待年老要去那里修炼。
  “十年前终于了了心愿。”
  不待张寻插话,纪恩杰又补充道:“不过那九寨沟却是人间仙境,天蓝,云白,水澄,山苍。
  “端的是一个修炼的圣地。
  “恩师结庐剑岩之下,自是更易悟道。
  “比我辈这般凡夫俗子,不知高了多少倍。”说着叹息一声,悠然神往。
  这纪恩杰虽是一介武夫,但受儒雅博学的恩师庄守严的影响,读了不少书,有时讲出话来,也不免文质彬彬的。
  张寻与纪恩杰这般谈着,心早已飞到了九寨沟的剑岩之上。
  只要与父亲有关,再远他也会急着去。
  待第四日晚伤势初愈,他便无法再等,致意第二日便要出发前往九寨沟。
  此时黄龙沟内阳光明媚,绿树浓郁,无数宛若荷花的彩池自然天成,摇曳多姿。
  张寻随纪恩杰走在山沟的山道上。
  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心神为之一爽。
  他似乎感到命运的青鸟已经飞临他的肩膀,他的生命,又已经开始发生令人兴奋的变化了。
  张寻回望自己住了五天的黄龙正殿,只见该殿倚山而建,俯视黄龙金沟。
  殿阁高二十于丈,飞阁重檐,庄严肃静。
  寺门正中悬一匾额,上写“黄龙古寺”四个大字。
  两扇四条门上的门神像,重笔彩绘,威风凛凛。
  看到黄龙寺如此雄伟,想到黄龙派的武功又是那样高强。
  自己在黄龙后辈手下也走不了一招,张寻不禁黯然。
  但想到只要见到父亲,再学会父亲的七十二式梅花剑,就能将恶人卞胜嵩打翻在地,人生乐事,夫复何求,张寻心里又憧憬起来。
  两人一路下行,走过黄龙寺的灵宫殿时,卞胜嵩对张寻恶毒而视,显是受了掌门处罚,对张寻怀恨在心。
  张寻对他毫不理会,只在心里说总有一天要报此辱。
  待走过迎仙桥,张寻发现大约宽一百米,长三米的山坡上,皆是金黄色的岩石,宛如满地黄玉一般。
  其上浅浅流淌着晶莹碧透的清水,阳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气象万千。
  实乃绝俗之美景。
  那扇寺楹联“玉嶂参天一经苍松迎白雪,金沙铺地千层碧水走黄龙”中的“金沙铺地”定是指这个地方了。
  想来刚刚进谷之时,自己寻找父亲之念心切,如此美景,也未留意。
  行不多久,两人来到了罗汉堂前,方胜岳快步迎出,陪师父一起送张寻出了黄龙沟。
  在涪源桥上,张寻与纪恩杰师徒依依道别,随后猛地转身,大步向北走上了通往九寨沟的道路。
  一路上按照纪恩杰所画的地图,并不时搜寻着刻于树上与岩上的龙形标志。
  在川西北高原的崇山峻岭中跋涉了整整五日之后,张寻终于在第六日的清晨抵达了九寨沟的沟口。
  从沟的深处有一条小溪流出,在溪流旁,依稀有一条小路,张寻顺着小路往里行走。
  行不多远,溪流拐了个弯将小路切断,溪水之上,横架着一块木板。
  张寻见那木板有削的痕迹,显是人为,心想此地定是九寨沟无疑。
  跨过小小独木桥,往里再行一程,一棵苍劲伟岸的千年巨松傲然独立于路旁,松枝松叶,舒展如伞,好像张开着手臂,迎接张寻的到来。
  行了大约十里,有一浅滩,河水清澈,河中白杨、杜鹃、松柏、柳树等植物搭配得疏密有致,姿态自然,犹如无数水中盆景,一丛丛,一簇簇,天然浑成,仪态万方。比之人为培植的盆景,不知美了多久。
  在这盆景滩的上面,有一个柔美的海子(湖泊,当地人称海子)。
  一袭清流蜿蜒其中,水中芦苇丛生,波光闪烁。
  青翠的芦苇之间,水禽时起时落,时鸣时寂,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望着如此美景,张寻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
  过了一会,张寻突然听到有人赞叹,声音就在耳边。
  心中大惊,忙四处查看,问道:“是谁”过了一会,有个声音问道:“是谁?”
  张寻心念一转,不禁哑然失笑。明白这里一定有块山壁能够回音。
  刚才听到的一声赞叹和一句:“是谁”,其实都是他自己发出的。
  自然之奇,无妙不有。
  再往前走,张寻突见一个海子波平如镜。
  透过清澈的湖水,可见一乳黄色长龙静眠湖底,龙头、龙身、龙尾,皆栩栩如生。
  当微风掠过,湖面涟漪轻漾,龙身栩栩蠕动,鳞甲幽幽地闪烁不定,而山风乍起,湖波动荡,卧龙则摇头摆尾,欲腾欲跃欲飞,张寻惊叹之下,正想走开,突然一阵疾风袭来,湖面被刮得波光迷离,龙影顿时消匿。
  张寻思忖良久,忽地明白,这卧龙海的卧龙乃是一条形似长龙的岩石。
  只因湖水至清,反光层次均匀,方演此奇观妙景,不由嗟叹不已。
  张寻一路行来,一路观景,还时不时被陶醉得停下脚步。
  待发觉将近中午,自己尚未到图中所标志的树正寨时,才有些担心,只怕天黑前赶不到剑岩了。
  于是收了收心,加快步伐赶路。
  行了约一里多路,忽闻前面水声轰鸣,猜想定是有瀑布落崖,转过山坳,果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瀑布由绝壁上倾泻而下,摔出无数细密的水珠,在空中拧成白雾,阳光照在这白雾上,画出一道彩虹。
  大瀑之下,二十多个大小海子与碧树相环相绕,一道道叠瀑穿行其间,像银链将一个个海子连成串。
  远远看去,这许多海子宛如偌大的翡翠项链,挂在大海的颔项上。
  近看海子与海子连接的堤埂上苔草红柳丛生,水中红色的根须轻柔曼舞,茸茸密密的水藻随波招摇。
  离瀑布最近的一个海子,有一座栈桥伸入湖心,一座古老的磨之旁,一个藏族少女在洗衣裳。
  这海子、浅滩、树堤、瀑布、栈桥、磨房和洗衣的藏家女子,以及瀑布的轰鸣声,水流的潺潺声,磨盘转动的咯吱声,构成了一幅极为古朴纯美的画卷,真正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
  张寻走了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人,有些激动,快步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
  “姑娘,树正寨离此还有多远?”
  藏族少女抬起头,惊异地看着张寻,但不怯生,打着手势说了几句藏语,示意自己不懂张寻说的话。
  张寻刚才根本没想到藏汉间言语的隔阂,此刻一怔之下,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那个藏族姑娘见状,伸手朝张寻背后一指,张寻回头,看见有三、四十幢藏族木楼隐藏于一个山坳之中,显然是个村寨。寨前有几十面经幡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姑娘手指一幢木楼,示意张寻去那里。
  张寻猜测这村便是树正寨,便谢了姑娘,朝那幢木楼走去。
  其时牧、藏民大都住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底层关牲畜,二楼住人,三楼设经堂。
  藏族以上为“净”,下为“秽”,认为“灵性”轻妙在下,“形体”重浊在下,所以将神圣的经堂没在第三层。
  张寻来到那幢楼边,见一楼皆养着牛羊,二楼关着门,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敲了三下门,门内传出几句藏语,张寻不明所以,只能朗声问道:
  “在下路过此地,想问一下,这可是树正寨?”
  门内那人“咦”了一声,随后用生硬的汉语道:“推开门进来吧,门没锁。”
  张寻推开门,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席地而坐,另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妇人折腿跪坐着,正在吃饭。
  那老人见了张寻,即刻起身,说道:“稀客,真是稀客,你是到我们九寨沟来的?”
  张寻刚一坐定,女主人已端来了酥油茶,男主人笑着说:
  “你们汉人的茶喝着没味,我们的酥油茶才香美可口呢。
  “哦,这里就是树正寨,公子找谁?”
  张寻道:“在下姓张,想去悬泉旁的剑岩。
  “朋友说在树正寨可以问到去剑岩的路,所以就找来了。”
  “张公子原来是庄神医的朋友,那更不是外人了。
  “庄神医可真神,身上会发出‘气’来,治好了很多人。
  “我泽仁布秋也受过他的恩惠。
  “庄神医在剑岩搭了一个草屋,离这儿大约有四十余里,待会儿我送你去吧。”
  张寻想这庄神医必是庄守严无疑,他以内功给人治病,藏民便把他当作神医了。
  看来庄守严在此地威望极高,一听说找他,泽仁布秋就愿意走四十多里领他去。
  于是说道:“不必了,谢谢大伯,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泽仁布秋颇为得意,说道:“那你就找对人了。
  “我年轻时曾偷偷跑去闯荡过几年,后来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凶险,还不如这里活得舒坦安心,便又回来。
  “这九寨沟中的藏人,只我一人能说汉语。”
  张寻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藏族姑娘要把他指点到这儿来了。
  交谈之中,泽仁布秋知道张寻还未吃午饭,便让老伴清炖了一碗牛肉,凉拌了一盘蕨菜,做了十个烧馍,又端上一碗青裸酒,连连让张寻喝。
  张寻很少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但想到藏人好客,若拒绝不喝是很不礼貌的,便端起酒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一喝之下,大为惊奇。
  这青稞酒的味道竟如醋一般,是酸的。
  张寻思想上没有准备,酒喝到喉咙口,喉咙受到刺激,猛地咳嗽起来,心想,青稞酒的味道这般古怪,只喝一口就足以让人终生难忘了。
  泽仁布秋见状哈哈大笑,说道:“张公子,这酒不能喝的话就放一边吧。
  “来,吃烧馍,牛肉,还有这厥菜,是我们九寨沟人最喜欢吃的菜,也是我们招待客人的上等菜。”
  张寻走了半日,早已饿极,又知泽仁布秋是真诚待客,便毫不推让,把桌上的物全部扫进了肚皮,
  吃完饭,想到还有四十里山路要赶,张寻问清路线便告别泽仁布秋夫妻,谢绝了他们执意要领路的好意,大步流星,往剑岩而去。
  张寻一路上行,在一个大瀑布前遇到了一条岔道。
  泽仁布秋告诉过他这个瀑布叫诺日朗,“诺日朗”在藏语中是男神的意思,标志着伟岸高大。
  而瀑布确实壮丽雄伟,宽近一百丈,巨大的水流顺二十多米高的悬壁迭成洋洋大观。
  瀑布顶部平整如削,南段水势浩大,急流直下,如银河飞泻,天幕垂落,水声隆隆,如战鼓齐鸣,北段清流涓涓,素练漂零,声似怨笛幽筝,婉转低徊。
  只可惜张寻一心想在天黑前赶到剑岩,已不能如上午那般细细观赏了。
  只是按着火泽仁布秋的指点,拐上右边的小道,匆匆而行。
  张寻一路上经过了镜海、珍珠滩、珍珠滩瀑布,金铃海、孔雀河等诸多藏人已经命名的胜景。
  几次想分心细看,却都被内心早一刻见到庄守严的理由说服,低头匆匆向前。
  张寻差点看得入迷,但心里仍然催促自己尽快赶往剑岩。
  他刚要走下栈桥,突然发现五花海边的树林里有一个白影在飘动,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白衣少女张开双臂,像翅膀一样上下轻柔地摇动,口中悦耳地学鹤鸣。
  在树林里来回飞行一般地奔跑着。
  说也奇怪,有许多各样的小鸟,聚集在白衣少女的身前衣边,伴着他来回飞翔鸣叫。
  这幅人鸟交融,人禽同欢的至美画卷极生动地展现在张寻的眼前,他被震呆了。
  出神地望着少女奔跑时的每一个动人之处,白色衣裙在空中的每一次微微飘扬,他早已忘了自己还应该赶路。
  白衣少女继续在林子里愉快地飞翔与鸣叫着。
  突然有一只白唇鹿奔进了林子,欢快地围着少女雀跃。
  接着,一只红腹角雉也飞进了树林,加入了合唱。随后,黑头鹤、牛羚、鸳鸯、金丝猴等动物都来了。
  它们像是来参加一次联欢会的,每一个都开心地围着白衣少女蹦啊、跳啊。
  一只水獭在五花湖边露出个小脑袋,望着林子里的少女和动物。
  那少女见到了水獭,便奔出树林,对水獭说: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呀。
  水獭点点头,爬上岸,加入了联欢。
  这时白衣少女一抬头看见了张寻,一点也未显出惊讶,说道:
  “嘿,你到哪儿去,不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吗?”
  张寻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忙说:“我要到剑岩去找一个人,我想在天黑之前能见到他,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路。”
  白衣少女听了兴奋地说:“原来你要找我爷爷,唉,我也该回去了,再玩的话,又得挨爷爷骂了。”
  说着,又对身边的动物们说:“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玩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动物们竟然都很听少女的话,恋恋不舍地围着她转了几圈,鸣叫几声之后,便都各自回家去了。
  白衣少女笑着对张寻说:“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爷爷。”
  说着就走在张寻前面引路。
  张寻这时才明白,泽仁布秋说他是进九寨沟的第四个汉人,而另外三人已除了庄守严与纪恩杰外,便是这个白衣少女了。
  可是,庄守严为何要带孙女一起来隐居呢?
  让她这样与世隔绝?
  此刻白衣少女走在前面,张寻突然发觉她的腿竟然是瘸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地很明显。
  可是张寻又深深地感觉到,白衣少女的腿虽然是瘸的,但她的步法与姿态,在这山道上,在这绿树中,在这夕阳金黄的光泽下,在纯真的笑声前,在永生难忘的学小鸟飞翔的形象里,都显得无比的美丽动人。
  在张寻看来,白衣少女的每一步,都踩得极不可思议,每一步又都踩得极灵动轻柔。
  不像巧妙的轻功,也不像袅娜的舞蹈,而像是、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朵白莲在水中摇曳。
  望着这样的绝美的步法,回想刚才白衣少女抬头与他说话时那清脆的面孔和绝美的笑容,张寻似乎有些醉了。
  而走在前面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愧然道:
  “我叫真怜,六岁时候就和爷爷来到了这里。
  “我的腿生来就这样,走起路来很难看,让公子见笑了。”
  张寻想:天哪,她这么优美说的步法如果说是难看,那世上还有谁是美丽的呢?
  也许两条腿不一样长才是女娲当初造人的原因吧。
  她说她叫真怜,真是那么让人怜爱。
  她六岁来到这里庄爷爷已隐居了十年,那么她今年十六岁。
  张寻正浮想联翩,忽听真怜柔声说道:“嘿,你这淘气包怎么又喝醉了?
  “怪不得刚才在树林里跳舞时没见你来。”
  张寻一呆,不知真怜在说什么。
  接着看到真怜在一个湖边轻轻拍打着一支躺在地上的熊猫。
  张寻自小在山东曲阜长大,并不知世上还有熊猫这一种动物。
  不过中午吃饭之时,泽仁布秋滔滔不绝,好像要把九寨沟的一切一股脑儿都倒给他似的,其中就向他描述过熊猫,告诉他有个“熊猫海”,只因海子周围长满熊猫爱吃的箭竹。
  张寻见熊猫翻倒在地的神态,确实极为憨拙可爱,只是奇道:
  “真怜笑妹,难道熊猫也喜欢喝酒吗?
  “怎么会醉倒在这儿的?”
  真怜格格一笑,如花枝乱颤说道:“熊猫不是喝酒醉的,它是喝‘水’喝醉的。”
  张寻听了更觉奇怪,说道:“喝水也会醉吗?”
  真怜答道:“是啊,喝水是大熊猫的一大爱好,当它到水边,低头看见水中的倒影,便以为又来了一只熊猫。
  “于是就拼命地与自己的倒影饮起水来,直到他的肚子胀得鼓鼓的,才拖着蹒跚的步子离去。
  “可是没走多远,它会返回去看看跟它抢水的熊猫走没走。
  “临水一看,水中的熊猫果真还在,就又猛饮起来,这样要反复多次,直到被水涨昏过去为止。
  “熊猫被水醉倒后,通常需要二、三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呢。”
  张寻听了这闻所未闻的事,大感有趣,不禁问道:
  “真怜小妹,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吗?刚才那些鸟啊鹿啊的,都听你的话。”
  “其实我也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只是我经常和它们在一起,它们朝我叫,我觉得很理解似的。
  “至于它们为什么会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
  听了真怜的回答,张寻啧啧称奇。两人又行一刻,真怜忽道:“前面便到了。”
  张寻一怔,抬头望去,只见茂密的森林之间,有一孤峰卓立,高达十余丈。
  临九寨沟内这一侧,有数股清流从石缝渗出,一落千丈,成百尺垂练,透明轻柔,这便是悬泉。
  真怜领着张寻走入森林,转到孤峰的另一面。
  再抬头看时,只见孤峰状如宝剑,峥嵘巍峨,直刺蓝天,这便是剑岩。
  悬泉,剑岩实为一体两面,一面细流如涓,飞洒悬壁,飘逸之美,摄人心魂。
  一面峭拔庄严,如山鞘利剑,雄风凛例。
  这柔与刚,动与静自成一格,又融为一体,可见自然造化之神奇。
  其时暮色已苍茫,剑岩之尖插入天空已不复见。
  张寻呆呆地望着这奇景出神,突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真怜,你带谁来了?”
  “爷爷,这位公子是来找您的。”说着,真怜就向一个搭于剑岩之脚的草屋奔去。
  草屋中走出一个老人,头发已白了大半,但身体精炼干瘦,目光深邃蕴神,站在那里沉稳有力,与背后的剑岩似乎生来就浑然一体。
  草屋与张寻至少相距五十余步,这老人随口说来,在张寻处仍能听得柔和清晰。
  他自然便是昔年以“黄龙剑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威震武林的原黄龙派掌门庄守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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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授艺
  光阴匆匆,逝如流水。
  转田园,张寻已在剑岩下的庄氏祖孙的茅草屋——“守残小筑”中居住了半年。
  张寻刚来时,九寨沟正直暮春,树木皆是苍翠欲滴,而今日,九寨沟已是深秋,无边荷木,萧萧而下,满眼斑斓,望去黄金世界。
  张寻在这半年中天天跟着庄守严勤练武功,栉风沐雨,从不间断。
  每日上午练拳,下午练剑,晚上练气,时间安排得紧张而充实。
  但练武之余,张寻常常回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庄守严的那个夜晚。
  当时,庄守严在知道张寻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之后,不禁身子微微发颤,激动地说:
  “我整整找了你十年,又整整等了你十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
  这一老一少实在都有太多的疑虑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澄清,顿时连饭也忘了吃,投入地谈了起来。
  那真怜托着腮,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得出神。
  张寻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又说了这一路寻父的遭遇,见庄守严沉吟不语便问道:
  “庄伯伯,你可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庄守严望着张寻,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我和你父亲虽然年岁相差甚多,但惺惺相惜,极为投机,以兄弟相称。
  “他的为人我最了解,一副侠肠义胆,宁教天下人负他,他也不愿负天下人。
  “劫富济贫,扶弱除暴,所以在侠义道中,你父亲声誉极高,但邪魔之道则不免对他恨之入骨,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曾数次设计想害你父亲,都未得逞。
  “那些宵小之徒若明刀明枪地来斗,你父亲一柄梅花宝剑会杀得他们屁滚尿流,但像贵州‘圣毒教’,湘西‘不二门’这些对你父亲冤仇极深的阴毒门派,却善于暗中下毒,背后使恶,实在让人防不胜防,许多侠义中人,都曾坏在他们手上。”
  听到这里,张寻插话问道:“难道我父亲绝迹江湖与‘圣毒教’,‘不二门’有关吗?”
  庄守严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因为除此之外,实在难有解释。
  “你父亲乃重诺之人,有‘张季布’之称,绝不会轻易失约。
  “而他竟在关系武林安危,极为重要的围杀大魔头况寂一役中突然失约,太让人生疑,我就不能不往他已遭人暗算这一点上去想了。”
  庄守严见张寻认真在听,就又说道:“那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年在武林中出了件大事,原先行为怪癖,但素无恶行的武林世家蓬莱况氏的唯一传人况寂,因未婚妻突然在中秋之夜暴病身亡,精神受到刺激,变得凶恶残酷到处滥杀无辜,三年中,共杀了三百余人。以致江湖中人人自危,谈况色变。”
  “当时我们六大门派在岳阳会晤,商定为武林除害,杀掉况寂。
  “可是况寂的武功实在太高,我们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几个武功稍差的,反会碍手碍脚,于事无补。
  “为此,我们只好派出弟子,寻找你父亲张卓然,邀他助拳。
  “后来是我的弟子纪恩杰在桂林找到了他。那时他和你母亲正一路护送武夷派掌门人的师叔剑宇大侠的灵柩回武夷山去。
  “你母亲当时已怀了你,本不宜长途奔波,但为了武林安危,你父亲即刻应诺在围杀况寂时一定赶到。
  “但在约定的中秋之夜,你父亲却始终未曾露面,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再者每当中秋之夜,况寂悼念亡妻,心智大乱,正是杀他的好时机,若再等一年,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将死在他的‘霹雳绵掌’之下。
  因此我们不再等你父亲,六人冒险潜入况寂所居临海而建的‘万灰山庄’,在庄内的‘墓园’发现了他。
  那日况寂的武功确实大不如前,我们突然发出的二十件暗器他闪避不及,中了三枚,其中一把‘天地小夜叉刺入大海,绝对不能活了。
  “卓掌门这一掌,实乃大义灭亲之举。”
  张寻听得悠然神往,但仍关心父亲的下落,突然心有疑虑,担忧地问道:
  “庄伯伯,我父亲见况寂这般可恶,会不会想独自杀他,为民除害,于是就一个人先去了万灰山庄,却不慎被况寂那奸贼害死了呢?”
  庄守严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在况寂尚未变得丧心病狂之时,你父亲与他有过交往,知道他的武功之高,独步天下,可谓当世第一,你父亲绝不会轻易涉险的。”
  张寻有些颓丧,喃喃地说了一句在心里不知问过多少次的话:
  “那父亲究竟去了哪里?”既像询问又像自言自语。
  庄守严顿了顿,接口说道:“围杀况寂之后,我没有回藏龙山,而是四处去寻找你父母。
  “因为我知道那时你应该出世了,我想看看你。”
  张寻有些奇怪,自己刚刚出世又有什么好看的,但终于没说出口,听庄守严继续说道:
  “你父亲是在西安救了你母亲,后来又结为夫妻的。
  “所以我从蓬莱找到西安,又从西安找到开封,再转到江南,去了扬州、江宁、无锡、杭州,还去了余杭、超山等你父亲可能去的地方,结果都没能找到你父亲。
  “这下我才感到有些不对,开始往坏处想了。”
  “我身为一派掌门身不由己,派中有许多大事等我回去处理。
  “无奈我只能先回藏龙山,遣门下弟子四处打听你父亲的消息。
  “待处理完派中事物,我把诸多事情托付给了纪恩杰,自己又去了贵州、湘西等地,探了圣毒教和不二门,还是没有得到有关你父亲的半点消息。”
  “待半年之后,我赶回藏龙山,没有见到你父亲依约把你抱来,心下更为担忧。
  “此后的九年,我每年均花极大的心力来找你父亲的下落,却依然没有丝毫音信。”
  “你父亲每至一处总会到当地武林人士家中居住,我也曾在蓬莱遍访武林中人,未曾察访到他的踪迹,只不知你父母为何去了客栈居住?”
  张寻道:“我父母在日记中写过此事。
  “当时养父母出外烧香,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恰好被我父亲救了,养父母万分感激,竭力邀请父母亲去他们开的‘三立客栈’小住。
  “父母推辞不过,就去住了。”
  庄守严“嗯”了一声,又说道:“就这样我整整寻访了十年,我见这般查找下去也不会有半点效果,只有等这一条路了。
  “又感觉自己年岁已高,派中事物已无精力处理,便按派规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来此隐居,每日幻想你会突然到来,谁知今日你果真来了。”
  张寻听到此处,心中感动,猛地“扑通”跪倒在地,说道:
  “庄伯伯,您对我们一家情深义重。真不知我该何以相报。”
  庄守严微微一笑,说道:“朋友之间,贵在相知,谈何相报?”
  说着双手在张寻肩下轻轻一托,张寻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庄守严深深地望着张寻,正色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在外寻你十年,又在此等你十年吗?”
  张寻低下头,恭敬地答道:“那是因为您和我父亲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是真正的好朋友。”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庄守严依然望着张寻,静默片刻,才又开口,一字一句说道:
  “你母亲刚刚怀上你的时候,你父亲曾带她在藏龙山小住半月,这半月中,我和他天天纵论江湖气象,切磋武艺精华。
  “得友如斯,夫复何求?实在是大快平生。
  “有一日,我们谈到了未出世的你身上。
  “你父亲说杀再多的恶人都是快剑斩乱麻,眼皮也不会眨一下,可对自己的孩子却是手软。
  “不能板起面孔来训斥,只怕教不好反会娇惯坏了你。
  “你父亲还说有个高人为他占了一卦,说他注定与自己的儿子无缘。
  “他有些担忧,怕与你命中相克。
  “我虽然并不太相信占卦,但还是安慰你父亲,让他把孩子寄养别处,待长大后再接回去。
  “并告诉他若不嫌弃的话,可把孩子寄养在藏龙山。
  “你父亲一听非常高兴,说等的就是这句话,并说把孩子放在我处是最放心的了。
  “当下我们商定,孩子出生后,过了周岁再送至我处由我照料。
  “待孩子懂事,正式拜我为师,学习黄龙派武功,到二十岁后,你父亲再领回孩子,亲授他自己的无上内功‘亢仓子服气诀’及‘七十二手梅花剑’。”
  听到这里,张寻立即跪倒在地,“嗵、嗵、嗵”磕了三个响头,说道: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庄守严这次没再扶起张寻,而受了他这一拜,郑重地说道:
  “我们侠义道人,都如你父亲一般,一言既出,其行必果。
  “我之所以等你十年,就是为了当初那一约定。
  “在今日之前,我毕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承诺无法兑现,至今之后,我将再无遗憾了。好了,快起来吧。”
  张寻听了这话,激动万分,又是“嗵、嗵、嗵”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待庄守严赶紧跨上一步将他托起,张寻的额头已磕出了血,肿起老高一块。
  真怜在一边看了,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递给张寻一块用凉水浸过的帕子,似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说:“给张师……叔。”
  张寻听了,忙道:“真怜妹妹,还是依旧叫我张寻哥吧。”说着望望庄守严。
  怕违反了门规。
  但庄守严听了却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当晚张寻兴奋异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想到学会了黄龙派的精妙武功之后,再去行走江湖,便不会如从前一般受尽屈辱了,而且挟艺四处漂荡或许就能碰到父亲也未可知,那该多好。
  再学会父亲的绝学,和父亲一起闯荡天下。
  杀尽所有险恶之人,管尽天下不平之事,这一生又复何求?
  只是现在与卞胜嵩成了同派之人,当然不能去报那刺“卞”之辱了,又该如何是好?
  张寻这般翻来覆去地思绪乱飘。
  一会儿想想过去,一会儿想想未来,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欢喜,直至夜深。
  才倦极睡去。
  第二日清晨,张寻早早地起了床,等待第一次授艺。
  庄守严见状,赞许道:“只要能够天天坚持苦练,以你的悟性,必将艺有所成。
  张寻低头称是。
  庄守严又正色道:“帮派有帮派的规矩,我们黄龙派的派规有十禁,十刑,十八律书和十议戒。
  “凡本派中人,必需遵守。”
  说着,庄守严将这十禁,十刑,十八和十议戒的具体内容对张寻说了一遍,又说道:
  “若你自问不能遵守,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张寻忙道:“弟子一定遵守本派规矩。”
  庄守严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正式授艺。
  黄龙派武功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为最高。
  张寻即便练得再熟。
  也总是有形无神,威力全无。
  因此庄守严首先传授张寻“黄龙仙传四十式气功”的口诀。
  “人之一身,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千毛孔。
  “故气血一息不运,则壅淤矣,一日不运痿髀矣。
  “故气运则流,精流则神行……何谓一息,即鼻气一出一入之时,须当闭目疑神,一切万缘放下,内想不出,外想不入,心如枯木死灰。
  “舌抵上腭静定片时,然后闭鼻息之气,默想丹田一穴。
  “转过尾闾,上夹为背,辘轳摇动到玉关,上顶门泥丸,将鼻微吸,纳下十二重楼,复入丹田,是为一转。
  “然后极力闭息,进八出三。
  “进用武火,武火者,急忍而不故出也。出用文火。
  “文火者,舒徐而不迫促也。
  “功夫周到,自然百节万神悉皆听命,精气神相容卫,而保命全形矣……”
  张寻自小在曲阜的私塾中读书,曲阜为孔儒圣地。
  学风极盛,私塾中的教学皆采用“童子功”,小小孩子,每日让他背诵《论语》、《孟子》,背不出便用铁戒尺打手掌心。
  因而每个小孩虽不解《论语》、《孟子》讲了些什么,却都能倒背如流。
  张寻久历这种“童子功”教学法,背功练得极好,没一刻,便把运气口诀背了下来。
  随后庄守严将口诀一字一句地解说了一遍,张寻饱读诗文,理解力极强,再加上庄守严在旁点拨,半日之间,已将练气口诀领悟了八成。
  下午,庄守严又传授了运气口诀的辅助功法“西王母蒸脐固基法”,两相一对照,张寻便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基础运气口诀领悟透了。
  第三日,庄守严教张寻“仙传四十九式”中的第一式:“李志君抚琴图式”。
  这“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每练一式均需服用不同的药物助功,使得练功效果事半功倍。
  如练“李志君抚琴图式”需将锻过的绿矾二两,陈皮二两,苍术二两。
  砂仁三钱,槟榔三钱,人参三钱和一斤枣肉混合在一起煮烂。
  做成“枣矾丸”,早晚各服一次,每次四十九丸,需以米汤咽之,此日忌鱼,鸡和生冷油腻之物。
  由于有庄守严在旁以无上内力帮助其打通关节,又有“枣矾丸”助功,张寻凭着自己的悟性,一日便将“李志君抚琴图式”练通了。
  该式之下有诗曰:“太极未分浑是阴,一阳动处见天真。
  “阴舒阳惨想符合,大道参参造化深”。
  便是形容这个功式的妙处的。
  第四日张寻学的是“徐神翁存气开关法式”,以苍术、百芷、苻苓、神曲、陈皮、干姜和干草七钱和水煎成的“导气汤”助功。
  诗曰:“身中若遇发生时,取坎中阳去补离。北门南辰颠倒转,一时一刻立根基。”
  张寻全神贯注。
  培元固本,这“徐神翁存气开关法式”也在一日之间顺利通过。
  此后“铁拐仙指路式”、“何仙姑久久登天式”、“张紫阳捣鬼式”……等各式气功也都顺利通过。
  至张寻开始练功后的第四十九日,庄守严传给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最后一式:“陈希夷降牛望月式”。
  这一式以人参、枸杞、天麻、远志、甘草、当归、地骨等放入水中煎成“神艺汤”,练功前喝下,以助气血运行。
  这一日庄守严又以内功帮助张寻收拢四处游走的散气。
  纳入丹田,又帮助张寻打通了一处玄关,使得这最后一式也顺利练通。
  至此,张寻已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全部练通,气功已有初成。
  只需以后每日于子时练一个时辰的功,内力使会与日惧增。
  这时即便使出原先不值一哂的《张氏拳谱》中的“铁牛撞树’,“双风灌耳”这些平常招数,威力也已极大。
  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自此,张寻气功只在晚上时修炼。日间开始学习“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
  庄守严首先教训道:“这套‘三十六招大破敌拳’是我黄龙派祖师爷马朝观所创,乃自兵书《四十六计》中悟出。
  “这套拳法虽说叫做‘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其实却是一招也没有,是以无招胜有招。
  “若一有固定的招法,看了形式,这套拳法便难以收发自如,变化无穷了。
  “而这‘三十六招’的意思,是指这套拳法共有三十六条拳诀,比如第一条叫‘瞒天过海’。”
  张寻一惊,想起当时在松潘自己就在一招之间被卞胜嵩已“瞒天过海”掷飞了出去,于是更加集中精力听庄守严讲解。
  “这‘瞒天过海’的拳诀是‘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意思是说认为防备周到的,就容易产生轻敌麻痹的思想。
  “平时看惯了的,就往往不再怀疑了。
  “秘计隐蔽在暴露的事物里,而不是和公开的形式相排斥的,非常公开的事物却往往蕴藏着非常机密的东西。
  “比武之时,若使的招数是死的,不会加以变化,那么即便这套拳诀,并不只对‘瞒天过海’这一招有用,而是对所有的拳招都有用。
  “所以我们黄龙派的‘三十六招大破敌拳’是每一招中都有的招,每一招中又都没有任何的招,你可明白?”
  张寻隐约似乎有些懂了,便茫然地点点头。
  庄守严见状,又说道:“比如‘笑里藏刀’这拳诀: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
  “是指使敌人相信我方,而安然不动,产生麻痹松懈的思想,我则暗中策划,充分准备以后再作行动,切勿使它发生变化。
  “这是外示柔和而内藏杀机的策略。
  “这样的策略,不禁拳法中有用,在剑法中也是一样有用。
  “因此不管是拳法还是剑法,不管是三十六招还是二十四式,都是一样,只要领悟一招,也就是领悟了全部。
  “否则即便将每一招都练得纯熟,却未领会其中的精髓,那么这套拳法或剑法仍不能算学会。
  “至于领悟了拳招,剑招也便随之迎刃而解,只是稍加变化而已。”
  一瞬间,张寻忆起在松潘时他被卞胜嵩一招“笑里藏刀”刺了个“卞”字,后来在黄龙中寺前,卞胜嵩又想在他胸口刺上“卞”字,使的还是那招“笑里藏刀”,这一招前后完全一样,毫无变化。
  张寻又想起像那日卞胜嵩与方胜岳斗剑,两人用的招数他并不承认,但那招刺过他“卞”字的“笑里海刀”却是永远难忘,看到卞胜嵩在片刻间又用过两次,招式也是一模一样,没有不同。
  他突然明白,卞胜嵩并未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也是死学死用,根本没有理会拳法精神,以至同样的招式连用几遍。
  若对方是高手,早就窥见其招式奥妙而反击取胜了。
  想到此处张寻只觉卞胜嵩之流不过如此而已,自己已觉其山小了。
  不觉心胸为之一爽,朗声道:“师父,弟子领悟了。”
  黄龙派的武功近于道家,但却如佛门的禅宗,极强调悟性,武功的精进更讲究“顿悟”。
  如果练习之人悟性不够,再是努力,也难以抵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即便现任黄龙派掌门纪恩杰,虽然用功最苦,练习最勤,只因天姿稍嫌不足,也未能全部参透黄龙派武功的精要所在。
  而张寻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就练通了“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悟到了总领黄龙派武功的关键所在,已展露了他练武的绝佳根骨与未来成为一流高手的大家风范。
  在张寻对“三十六招大破敌拳”的拳法精要全部领悟纯熟之后,庄守严传授了黄龙派武功的另一样绝招“二十四手泼风剑法”。
  这套剑法的意旨与“大破敌拳”一样,以无招胜有招,其实剑招无所不在,连风也泼不进去。
  张寻已彻悟拳法,剑法只不过在拳法上稍加变化,手上增加一柄长剑而已。
  不出数日,张寻把“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也已理解的通透。
  至此,黄龙派的武功已尽在张寻胸中,他所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
  堪堪半年时光如流云随风飘去。
  一日清晨,张寻照例到剑岩下练功。
  庄守严手捧一个黄布小包,似乎早就在等候了。
  张寻拜见师父后,听庄守严柔和地说道:“徒儿,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身’,现在你已进入了黄龙派武学的大门,我已不能再教你什么了,此后的修行,全要靠你自己。
  “努力则进,懈怠则退,你可明白?”
  张寻正色凛然,恭敬地说道:“弟子明白,弟子一定勤学苦练,不辜负恩师的教诲。”
  庄守严点点头,说道:“望你能牢记今天所说的话,也不枉你父亲让我来教你的深意。
  “你现在已过了二十岁,按理应由你父亲来亲传‘亢仓子服气诀’与‘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绝学的,不过他二十余年来无半点消息,也不知是否还会前来。”
  庄守严停顿了一下,见张寻陷入沉思,自想到了父亲,就接着说道:
  “好在我和你父亲曾细细切磋过武功,他胸襟开阔,在和我探究真正的武学之时,将全部所学倾囊相授,所以我也有幸通晓了你父亲的两样绝学。
  “如今我将‘亢仓子服气诀’的口诀记下,将‘七十二手梅花剑’的剑招画成图谱,都在这里。”说着,将手上的黄布包托出。
  庄守严又道:“以你的悟性和现在的武功修为,足以读谱自学。
  “这两样武功由你父亲传下,等于他亲自授你一般。”
  说到此处,庄守严郑重地双手将黄布包托在胸前命令道:“接谱!”
  张寻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整整衣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接过了黄布包。
  张寻打开布包,见到两本手写书谱,面上分别写着“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在书名之下,触动心绪,所有的悲欢离合俱涌上心头,一瞬间,泪水泉涌,失声痛苦起来。
  待他心绪渐渐平静,忽然闪过一个疑问,便问道:
  “师父,为何我父亲在小箱中放着一本《张氏拳谱》,而与您切磋时却不提起,只与您交流‘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
  庄守严道:“那《张氏拳谱》乃你家传,但只是一本平常的江湖拳谱而已。
  “初时你父亲武功也不高,后因有奇遇,学得‘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才得以成为一代大侠。
  “个中经过,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
  “你父亲的武功深透高奥,恰好与黄龙派武功有相辅相成之妙。
  “我和他各自学了对方的武功之后,皆觉受益匪浅,对武学的理解也更透了一层。
  “现在你已有了黄龙派武功的根基,学你父亲的武功时,应互为对照,定能事半功倍,早见成效。”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这半年间,你虽然深居九寨沟中,但因为勤练武艺而未离开剑岩半步,着实辜负了这九寨沟的美景。
  “一张一弛,只是武学之道,你也该出去走走了。
  “现在正是深秋,为九寨沟景色最美之时,今天就让真怜陪你去玩玩吧。”
  真怜这时又来看张寻练功,听了这话,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
  “爷爷真好,爷爷真好。”
  又拉着张寻的袖子说:“张寻哥哥,这些天看你练功,我冷落了大熊猫和和小鸟们,你陪我去看看它们吧。”
  张寻其实仍想练武,但见真怜这般模样便只好将武功图谱放入怀中,点点头说:
  “好吧。”
  深秋的九寨沟已是花谢草枯,但层林尽染的山巅叠峰,五彩缤纷的湖光山色,像抹霞流金也似,明媚而富丽,毫无萧瑟凋零的气象。
  那热烈的山槐,蓬勃的红枫,潇洒的红桦,一片片,一株株,一行行,像燃烧的火焰,在山野峡谷蔓延,烤暖清凉的幽林湖畔,燎得秋风也有了丝丝暖意。
  如果说春日的九寨沟似青春少女,朝气蓬勃,那么秋天的九寨沟则是盛装的少女,雍容华贵。
  天高云淡,日白风清,张寻走在山道上,望着四周动人的景致,深深陶醉了。
  他身边的真怜,如雀跃的小鸟,兴奋地奔前跑后,更让他感觉到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安逸和美好。
  张寻自从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有一种强烈的宿命笼罩着他,那就是寻父,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找父亲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没有了母爱,他不希望自己再得不到父爱,或许是血缘在体内起的作用,对养父母,他只有敬重和感恩,而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夜夜梦里来临的父亲。
  在想象中,他也得到了无限的父爱,得到了空泛的满足。
  可每天清晨醒来,当他发现一切只是在梦中,是不真实的时,又会伤心地流下泪水。
  他深深地感觉道,父亲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而寻找父亲,则成了他命运的全部。
  他从东海之滨的蓬莱千里迢迢来到川西僻地,是为了寻父,当他得知父亲的失踪可能与邪派有关。
  而自己武功低微,无法前去时,就拼命地跟庄守严练武,也是为了寻父。
  他想,如果自己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享受着父爱,是不会这般努力的为了寻父而放弃了很多,放弃了蓬莱,离开并不富裕但至少安定的生活,放弃了与秦小丛继续相聚的机会。
  秦小丛这个姑娘几次使他怦然心动,青春初萌,与他在一起,张寻感到少有的欢乐。
  这时,只见真怜指着右边山上的一个洞说:
  “张寻哥哥,那个山洞的洞壁上有五十多处爪痕,藏民都说那是他们的英雄格萨尔王变作雄鹰,与魔鬼变成的鸥子搏斗时留下的。
  “可爷爷看了之后,却说那是人的手抓出来的,你相不相信?”
  张寻见真怜的手指洁白细腻,在阳光之下,似乎是半透明的。
  皮肤内有几根淡蓝的血管,就像真怜的人一样,柔弱纤细。
  他正有些出神,听了真怜的话,不禁一凛,心想难道人力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吗?
  一刹那好奇心起,说到:“走,我们去看看。”
  张寻随真怜来到洞内,果然见洞壁上有多处爪痕,他窥察了许久,将自己的手作鹰爪之状,放入洞壁的爪痕中,竟然刚好吻合。
  这一下张寻大为震惊,想不透人力何以如此巨大,更想不通人手乃血肉之躯,何以如此坚硬,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来。
  此时张寻武功初成,武学之理粗通,遇到了武学中的难题,自然地产生了探究之心,不禁呆呆地立于洞口,陷入了沉思。
  真怜见他双眉紧锁,脸有异色,只怕他想得头痛了,就说:
  “或许真是藏族的神仙英雄格萨尔王变成雄鹰抓下的,他们都管这叫‘鹰爪洞’,人哪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来呢?爷爷也不成。”
  张寻认真地摇摇头,说到:“这确实是人手的抓痕,但人何以会达到如此功力,我却难以想通。
  “待会儿回去问问师父,他定然知道。”
  他摩娑着爪痕,又道:“这些爪痕看来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或许这个山洞,便是当年那位前辈练大力鹰爪功的地方了。”
  接着张寻叹息一声,既赞叹前辈高人的超凡武功,又感慨自己虽艺有初成,但与这位前辈高人相比,仍有着天壤之别。
  想到父亲与师父一代高手,仍需要切磋技艺,自是武学博大精深,永无止境之故。
  又想到现在时间宝贵,自己不去练武,反倒这般闲游闲逛,不禁汗颜,抱歉地说:“真怜妹妹,我们回去吧。
  “逛了大半天了,我想早点回去请教师父,澄清心中的疑问,还想练会儿功。”
  真怜满脸失望的表情,说道:“你一天到晚只晓得练武,从来不关心别的,爷爷不是说了吗,一张一弛,亦是武学之道,老是埋头练武,不观察和感受自然,武功练到一定程度就上不去了。
  “爷爷就说从老虎扑食中悟到了掌法,又说从鹿的奔跑中悟到了轻功,你就不能说从熊猫醉水中悟一套‘熊猫醉拳’出来吗?”
  说着,真怜嘻嘻一笑,但随即收住了笑,只是凄楚而满含期待地望着张寻,希望他能再陪她一会儿。
  张寻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是那样惹人怜爱,又显得那么柔弱,他知道真怜的父亲在她三岁时因诛杀了湘西“不二门”作恶多端的教主厉猛洞,而遭邪派劫杀。
  一次他们在贵州落单,不慎被“不二门”请来的“圣毒教”使毒高手乔谷西以镇教之毒“空山新雨”报了仇,但已决定不教真怜武功,让她可以不入天天腥风血雨,日日危急四伏的险恶江湖。
  所以真怜虽出生于武林世家,却是丝毫不会武功。
  可刚才那一席话,又分明切中要害。
  武功之道,只有顺乎自然,才能发掉全部的威力,若缺乏对自然的契合关照,绝对不能抵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张寻不知她是自己接触多了而悟得的呢。还是听她爷爷说的。这时,一阵山风袭来,山洞里本就阴冷,真怜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寻见状,忙脱下自己的长袍,递给真怜,说道:“真怜妹妹。快披上,别着凉。”
  真怜顿时双颊绯红,羞涩地推托说:“张寻哥哥,我不冷,还是你自己穿吧,你也会着凉的。”
  说话间眼波流转,眉宇间尽是欢喜之色。
  张寻见她这般模样,想起她虽有爷爷,却是父母双亡,自己虽有父亲,却是不知踪迹,都是孤苦伶仃。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假若自己真有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
  这时日已偏西,真怜在柔和的阳光中,犹如出水白莲,清丽脱俗,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又如花枝摇曳,楚楚动人。
  张寻知道她是冷得发抖,就道:“你看,人都在发抖,还说不冷?”
  说着,张寻抖开手上的衣衫,给真怜披在身上。
  真怜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颈,拼命地摆手想解释什么,但终于未开口,羞涩地低下头去,脸颊上的红晕鲜艳欲滴。随后又抬起头,幽幽地瞟了瞟张寻。
  张寻并未多想,只是说:“真怜妹妹,听你的,我们再多感受一下,或许真如你说的会悟出一套‘熊猫醉拳’来呢。
  “你不是好几次说这九寨沟的‘仙女池’特别美,又要我陪你去玩吗?走,现在我就陪你去。”
  真怜又望了张寻一眼,柔柔地说道:“好,听你的。”
  张寻不禁有些纳闷,这个向来活泼如小鸟的姑娘,怎么没有高兴得乱蹦乱跳,而是突然变得非常柔顺了。
  那仙女池在九寨沟深处,沿途山林叠翠,峰回路转。
  山脚旁的藏寨,木楼错落,晾架高立,一道道篱笆,一面面经幡,绕寨环绕。
  悠悠忽忽的藏族民歌飘来,时而嘹亮,时而沉抑。
  越往前走,景色越加壮观奇丽,奇花异草不断地呈现在眼前。
  此处深秋,高处已是白雪皑皑,路边仍是红柔拂面。
  而浸透秋色的海子也不再是一抹冷色,它们经秋光映照,金林簇拥,碧波荡漾,令人炫目。
  终于,张寻和真怜来到了隐藏于原始森林深处的“仙女池”边。
  “仙女池”湖畔修长,池水明净,宛如一个睡美人,静静地躺在密林深处。
  池边生有厚厚的青樟,树冠阔大一宛似巨伞。
  一根长四十多米的浮木横置水中,将仙女池分为两段,浮木上杂生灌木花草。
  风定时,水中映一线红、黄、紫、白的花影,仙女池的幽中又添了几分明艳。
  水面疏落地点缀着天然的景致,水底变得五彩缤纷,好像睡美人从甜梦中苏醒,换上了漂亮的彩衣,仙女池蓦然变得活泼而妩媚。
  张寻望着眼前的奇幻景致,感觉自己已被美的利箭射穿了。
  不能退步,不敢出声,静静地感受这大自然的杰作。
  他生怕一走动,一喧哗,仙女就会责怪自己的无理而悄然离去。
  过了良久,真怜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张寻哥哥,你知道这个海子为什么叫‘仙女池’吗?”
  没待张寻答话,她便又继续道:“藏族人传说女神丹娲腊膜战胜妖魔日格么后,带着众仙女凯旋而归,行过此地,发现了这个藏于林间的幽静的海子。
  “后来,仙女们都爱上了这水柔地幽的海子,常来梳洗玩乐,仙女池也就由此得名了。”
  张寻听了这美丽的传说,微微一笑,打趣道:“那么池中横卧的这根浮木和点缀的花木,就是仙女放衣服和歇息地方喽。”
  真怜望着张寻笑靥如花没有言语。
  当张寻和真怜走在回家的山道上时,暮色已披上了九寨沟的肩膀,真怜快活的像只小鸟,叽叽喳喳的,似乎要让自己的欢乐感染九寨沟里所有的动物。
  突然,她对着苍茫的翠山轻轻地唱了起歌来:
  “迷人的孔雀在高空飞翔,
  找不到那棵檀香树,
  它绝不会落在小树上。
  活泼的小鹿在云岩奔跑,
  找不到清澈的泉,
  污水再多它一口也不喝。
  美丽的姑娘有多少话要讲,
  找不到英俊的小伙,
  她不轻易吐露衷肠。”
  真怜唱完转过头望着张寻,问道:“好听吗?”
  张寻正呆呆地听得出神,沉浸在优美的歌词和动人的旋律当中,忙答道:
  “好听,真好听,再唱一个好吗?”
  真怜笑意盈盈,说道:“这歌我是跟一个藏族女孩学的,另外还学了好多呢。
  “你想听的话,我就唱给你听。唱得不好可不许笑哦。”说着又轻轻唱了起来:
  “虎背似的山坡啊,
  虽然窄又小,
  但土质还是肥沃的。
  玉龙似的马儿啊,
  虽然膘不肥,
  但小跑还是可以的。
  柯郁花似的姑娘啊,
  虽然没有财产,
  但心儿却是纯洁的。”(柯郁花即杜鹃花)
  此刻,一轮新月如镰,照着山峦静穆的剪影,沁凉的晚风从冰峰那边吹来,白日里俏丽的红叶在风中沙沙低语,湖水是苍青色的,月光映照的水面映出银波。
  月光随溪水颤动,随瀑布流泻,而每一个海子里的那一轮明月,却都是静静的。
  山林尽染月色,每一条幽静都有斑驳的月影,每一座栈桥都铺着霜一般的光华。
  就在这遍洒清辉的山谷里,真怜轻柔的歌声,把张寻的思绪带到了远方。
  突然,真怜停住了歌声,吃惊地说:“张寻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张寻回过神来,顺着真怜的指点望去,只见剑岩之下,一片红光冲天,隐隐有“噼啪”之声。
  仔细看时,浓烟阵阵,竟是“守残小筑”着火了,不禁大惊失色,说道:
  “着火了,我先赶回去看看。”说着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真怜急急地跟在后面。
  奔回剑岩,只见“守残小筑”的四间草屋皆已烧毁,屋外空地上,庄守严倒在血泊之中,四周躺着八个黑衣蒙面人,
  张寻赶紧抢到庄守严身边,见师父身受数处重创,血流如注,面色惨白,早已昏死过去。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此等阵势,不禁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焦急地连呼“师父!师父!”
  喊了数声,庄守严悠悠醒来,看了看躺在周围的黑衣人,吃力地对张寻说:
  “快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活的。”
  随即伸手点了自己的伤口边的穴道,血流立刻减慢了。
  张寻见状,忙说:“师父,我去拿药。”
  庄守严摇摇头,道:“药在屋里,皆已烧毁,再说我这伤任何灵丹妙药也已无效。
  别废话了,抓紧时间,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活的。”
  张寻初遇大难,早已失了主见,匆匆查看了那八个黑衣蒙面人,显然都已被庄守严以深厚的内力配合“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击毙在地。
  就回到庄守严身边,说道:“师父,他们都死了。”
  庄守严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否则可以问问他们的来历。
  “今晚他们闯到这里,开口就问你的下落。
  “我见他们来意不善,又这般无理,就没理他们。
  “谁知这些人突然用暗器向我偷袭,拔剑围攻我。
  “我来不及取剑,就空手和他们相斗。
  “谁知这八个人竟然个个是硬手。
  “我赤手空拳,一时倒也斗他们不下。
  “他们仗着人多,分出一人去屋里搜查,出来说共有三张床,看来你一定在此,然后点火烧了草屋。
  “这八人在江湖中皆可称高手,而且似乎很熟悉我的武功,又配合默契。
  “我年岁已高,斗得良久,气力已然不支,眼见天色已暗,心知你与真怜就将回来。
  “真怜不会武功,你又学艺初成,虽可与他们之中的一人打成平手,但经验不足,必将落败,那样我就得分心救你二人,反会被他们趁机占了上风。
  “于是决定即便拼着受伤,也要早点结束了拼斗。
  “擒贼擒王,我认准了发号施令那个蒙面人,逐开了六柄剑,不顾另一柄刺向大腿的剑,以一招‘瞒天过海’的拳意击向对方头领之人。
  “我满以为拼着受了一剑,定能将敌人擒获。
  “谁知这蒙面人竟识我拳意,巧妙地避了开去。
  “我腿上中了一剑,敌人又没抓住,心下恼火,非看清对方是谁不可,就不顾背后三柄长剑,奋力将他击倒。”
  说着,庄守严指着右边躺着的人道:“就是他。我虽然将他击倒,背后却中了三剑,刚想扯下他的黑布,剩余六人又已攻到,只能回首抵敌。
  “他们少了领头之人配合大乱,已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我久斗之下,气力不支,背后受伤又重,眼看着性命不保,便重施故伎,拼着挨了几剑,使重手法将他们击毙。”
  说到这里,庄守严已是额上虚汗直冒,声音微弱。
  就在这时,真怜气喘吁吁地感到,眼看此景,不禁急得大哭起来,扑在庄守严身上,连声道:“爷爷,你怎么了?爷爷,你怎么了?”
  庄守严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对真怜笑了笑,安慰道:“爷爷没事,你放心。”
  “说着又把头转向张寻,努力对他说:“你资历敏悟,用功又勤,黄龙派三样绝技皆以学通,不枉我教你一场,现在我时候已经不多,有件事必须讲与你听。”
  张寻一听,忙道:“师父,你内功深湛,这点伤自然是能治好的。”
  庄守严苦笑一下,并不多话,只说道:“你一心寻父,这件事与你关系甚大,你且用心听着。”
  张寻只得点点头,庄守严讲道:“三十余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怪人,他在每隔三年的惊蛰那一日,必在泰山日观峰上出卖宝石。
  “他的宝石没有一颗不是稀世珍宝,有奇妙的作用,但价格却不贵。
  “而且他每次只卖一个时辰,时辰一到便会突然消失,不知所往。
  “此后不久,江湖上便风传在西域有一个宝石谷,谷中遍地皆是宝石。
  “而且都是能够疗伤解毒,增强功力的绝品,那个卖宝石的人便是宝石谷谷主石大王。
  “再以后,江湖上更传出一句口诀,叫做‘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
  “虽然人们知道去宝石谷一定危机重重,而且也无人知道是否真有宝石谷,也不知道为什么进了宝石谷就能独霸江湖,但许多人还是深信不疑,纷纷去西域寻找。
  “那次我与你父亲切磋武艺,也曾谈到宝石谷,你父亲极为气愤,说宝石谷害人,让江湖豪士也丧失了理智,与邪派之人一样都涌去寻找,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说要去西域探个究竟。再回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免每年有那么多人去白白送死。
  “所以我猜想,你父亲可能去了宝石谷。”
  这时张寻突然想起了石娃娃。
  “宝石谷”,会不会是同一个“宝石谷”?只可惜后来再也没有见到石娃娃。
  可是父亲如果去了宝石谷,也该回来了呀。
  庄守严看出了张寻的疑惑,又道:“你父亲如此地绝迹江湖,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有两个解释:一是遭了邪派的毒手,二是去了宝石谷,且因什么原因而没能回来。
  “而与你父亲有仇的‘圣毒教’、‘青龙门’等邪派我去探查了很久,却查不到一点线索,似乎不像被他们所害。
  “那剩下的就只有滞留在宝石谷或西域这一种可能了。
  “我曾两次前往西域,因不知去宝石谷的路径,均无功而返。
  “我知你寻父之心坚决,若告诉你此事,定会不顾一切地前去寻找。
  “你武功未至化境,西域一路太过险瑟,一般人根本无法通过,所以一直不敢对你言及。
  “我去西域的两次只是因为运气极好,两次在沙漠中断水晕倒,均被贩运丝绸的骆驼商队遇上而幸免于难,现在却是不能不告诉你了。”
  庄守严气息已极微弱,休息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待练好你父亲的两样绝技,再将黄龙派武功与你父亲的武功融会贯通,才可去除邪派寻查。
  “去宝石谷则更不可鲁莽,需得到去宝石谷的地图才可动身。
  “据说宝石谷主与大魔头况寂交好,曾将入谷路线告诉了况寂。
  “况寂被杀后,我偶尔发现七星派的高手,现接任军门的卓正明在况寂的万灰山庄寻找地图。
  “卓正明乃名门侠士,自不会贪图宝石,定是抱着你父亲那般侠义心肠才寻找地图的。
  “只可惜当时他并未找到,如今过去了二十年,他昔年与况寂本为连襟至亲,交往甚密,现在已找到地图也未可知。
  “你可去岳阳找卓伯伯,他若已得到地图,定会陪你前去,有他同往我才放心,切记,未得到地图之前,绝不可贸然寻找。”
  庄守严讲完这些话,已是气力全无,只觉一颗心脏跳得极为缓慢,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下来。
  他充满怜爱地看了真怜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拼命又想对张寻说什么,但声音却极为微弱,张寻只得俯下头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才听清楚:
  “真怜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张寻闻言,鼻子一酸,不禁泪如雨下,颤声答应道:“师父,您放心,找一定好好保护真怜,即便自己性命不保,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其实张寻并未领会庄守严话中的深意。
  真怜一听张寻这么说,又扑到庄守严身上,哭得更加伤心了。
  这时,躺在庄守严右边五六尺处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忽然呻吟了一声,动弹了一下。张寻吃了一惊,不知死尸何以会复活。
  而庄守严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蓦地伸出手,指着这个黑衣蒙面人道:
  “这些人这样来找你,定是对你不利,刚才我对他并未施重手,定是未死,你托他过来,我要问个究竟。”
  张寻立即过去,将黑衣人拖到庄守严身边,庄守严微微起身,又一把将他的蒙面黑布扯掉,朝他脸上瞧了一眼,突然浑身一震,极为惊讶地“啊”了一声,满脸皆是不信之色。
  伸出手指着黑衣人道:“你,你……”但他受伤太重,刚才又讲了这许多话,已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此刻气急攻心,再也支撑不住,胸膛里的那颗心猛地一跳,便颓然倒下去。
  张寻大惊,马上放开黑衣人,扑过去夹住师父,将手心置于庄守严的丹田上,全力为他灌注真气。
  但过了良久,庄守严仍是毫无反应。
  再去探他的心脏,早已停了跳动。
  这一下,张寻和真怜都伤心地痛哭起来。
  真怜自小由爷爷带大,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抱住爷爷渐渐冰凉的遗体,竟哭昏了过去。
  张寻正要救醒真怜,忽然瞥见那个黑衣人挣扎着爬开了很远,正想偷偷逃跑。
  不禁心头火起,一时间只觉所有的不幸皆因此而来,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大喊道:“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师父?为什么要害我师父?”
  但没喊几句,他便发现黑衣人眼珠突出,头一歪,面上一脸死相,原来张寻手上用力,不自觉地已捏碎了黑衣人的肩膀。
  这黑衣人原已被庄守严击成重伤,又怎经得起张寻的一捏,自然马上死了。
  这时张寻才想起本应留下这个活口问清楚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从师父临终前的表情来看,似乎认识这个人,那么他又是谁呢?
  可真怜这时已经悠悠醒转,又伤心地痛哭起来,他不及细想,忙过去安慰真怜。
  这一夜,他们是守在庄守严的尸体边渡过的。
  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漫长时光,又像只过了短短的一刹,第二日的太阳,又毫不迟疑地在东方升起了。
  明媚的阳光穿过树林,有力地倾洒在这片躺着九具尸体的红土上,悄悄驱赶了弥漫一个夜晚的阴森和凄凉。
  张寻和真怜脑子里空空的,双目红肿无神,怔怔地互相对望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突然,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快速穿过树林跑了过来,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呼。
  回头看时,却是泽仁布秋。
  泽仁布秋是来找庄守严的,他的老伴昨天半夜突然胸肋处疼痛难忍,这病庄守严以前给别人治好过,就是什么“六郁”中的“气郁”,只用手指在病人的胸口点会儿就没事了。
  所以没去喊藏医而是连夜赶了三十余里山路到剑岩来请庄守严,没想到却见到了这副惨景。
  真怜见到泽仁布秋这个善良的长着,似乎在极端的无助中见到了希望,又仿佛一队被围困了很久的兵士终于看到了援军一样,一下子瘫痪了,又抱着爷爷僵硬的身体痛哭起来。
  泽仁布秋急忙问是怎么回事,真怜只是拼命摇头,一个劲地失声痛哭,说不出话来。
  还是张寻渐渐恢复了镇静,简略地将事情的经历告诉了他。
  泽仁布秋望着庄守严的遗体,也禁不住泪如雨下。
  在庄守严到剑岩结庐而居的十余年中,以至善的心怀和精湛的武功不知为九寨沟中的藏民做了多少好事。
  他们不仅把庄守严当作“神医”,甚至把他当作一个救苦救难的“神”了
  泽仁布秋到底是阅历深厚的老人,哭了一阵,他看了满地的尸体和烧毁的房屋,看到两个年轻人虚弱的模样,心中更有了主意。
  他说道:“庄神医对我们藏人恩重如山,你们放心,今日他遭了大难,我们必将全力相报。
  “我先回去通知大家,商量怎样处理后事,再给你们拿点吃的来,你们等着。”
  说完,便拼力往回奔去。
  剑岩挺拔于原始森林之中,离最近的藏寨也有十余里的山路,直至中午,闻讯的藏人逐渐赶到。
  他们带来了食品,也带来了各种建屋的材料和工具
  几个藏民正要清理那些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张寻突然记起师父说过要弄清楚他们的情况,就过去扯下了他们的蒙面黑布,却都不认识。
  随后,张寻从八具尸体身上都搜出了一块白色骨牌,骨牌上刻着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张寻不明所以,随手放进怀里。
  八具尸体被扔进了一个绝谷。
  另一些藏人在清理废墟,以便为张寻和真怜造一间新木屋。
  在废墟中,一个藏人发现了石娃娃给张寻的那几颗宝石,不禁惊呼起来,它们被大火烧烤后,依然晶莹耀眼,光彩夺目。
  张寻接过宝石,放进怀里,触到了包着父亲武功图谱的黄布包,禁不住心中一阵酸楚。
  师父亲手建起的“守残小筑”烧毁在火里了,母亲的日记烧毁在火里了,父亲的衣衫毁在火里了。
  只有这两本武功图谱幸存了下来。
  虽然这两本图谱并非父亲的真迹,但毕竟是属于父亲的,揣在怀里,他感到了些许安慰。
  到了傍晚,一幢标准的藏式三层小木楼已稳稳地立在了原先“守残小筑”的地方,木板都是锯下不久的新木,整幢木楼充满着一股清新的木香。
  温暖的羊毛毡是晚上睡觉用的,几件漂亮的氆氇和毪衫,是给张寻和真怜备穿的。
  炒饭、烧馍、搅团、馍饼、酸菜、牛肉、羊肉、……许多食物都为他们备好了。
  还有锅碗盆等各种各样的日用品。
  张寻和真怜望着这一切,万分感动,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想起昨天在这个地方,还是熟悉的“守残小筑”,还有他们亲爱的师父和爷爷,更是黯然神伤。
  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然而在讨论如何处理庄守严的遗体时,却碰到了问题。
  藏族人平时施行天葬,将尸体抬向固定的天葬场,由喇嘛念经之后,将尸体割成小块,让鹰雕啄食。
  而庄守严是汉人,显然无法接受这种方式。
  张寻和真怜想按汉族习惯进行士葬,可藏人只对患麻风病等传染病的死者才土葬,极不吉利。
  九寨沟是藏人地界,给庄守严进行土葬,也是极不合适。
  正踌躇苦恼之时,泽仁布秋突然说道:“给‘庄神医’塔葬。”
  此言语出惊人,引来一阵议论之声。
  原来藏人的丧葬仪式有着极严格的等级区别,塔葬是最高的葬仪,只有达赖、班禅和其他大活佛才有资格受用,葬礼非常隆重,辖区内的所有人都必须参加。
  常人连想都不敢多想,没料到泽仁布秋竟提了出来。
  即刻有人说道:“庄神医虽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自当相报,可是他毕竟非我族之人,若是塔葬只怕……只怕扎依扎嘎山神会生气的。”
  扎依扎嘎山是他们最敬仰的万山之祖,是他们心目中的保护神,九寨沟的藏人从不敢违抗山神。
  泽仁布秋一听,跳起来反驳道:“庄神医怎么还是外族人,他分明和大活佛一样,是个神。
  他只需要用手指轻轻一点,就能驱走我们身体里的病魔,既然大活佛可以塔葬,庄神医为什么就不行?”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
  九寨沟的藏人信仰喇嘛教中的博蓦教,这本是藏区的一种土著宗教,后与佛教渗透融合,教义与初始时略有不同。
  传至九寨沟后当地藏民对之又有所发挥。
  他们进行宗教活动常带有古朴、浪漫的情调。
  如立经幡,多用红、白、蓝、绿五色布做成,红色代表火,黄色代表土,绿色是森林的象征,蓝色是天,白色是云,经幢上印有经文,风吹动经飘舞,就相当于人们念经祈祷了。
  九寨沟藏民把自己的意念托付给水利,风力等自然力来表达,可谓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所以泽仁布秋的一番诚挚之词,马上打动了他们。他们的心中均觉得,只要是善的,就是符合神的意志的。
  再争论一阵,绝大多数藏民都同意了为庄守严进行塔葬,虽仍有少数反对,但已于大局无关。
  十八天后是庄守严塔葬之日。在这十八天中,藏人先将庄守严的尸身洗得干干净净再将其风干,然后用香料保存起来。
  按正式的塔葬,此后应专门建造一座金质或银质的塔,把遗体放进去,供后人顶礼膜拜。
  可九寨沟没有那么多的金银,又得尊重张寻和真怜的意见,就在剑岩挖好塔基,准备好石料。
  塔葬时,全九寨沟的藏民都赶来送行,经筒摇转,经幡飘扬,为死者默默祈祷。
  庄守严的遗体在这虔诚的气氛中被埋进塔基,不久之后,剑岩之旁,就耸立起了一座古朴庄重的石塔。
  爷爷躺在塔底下了,永远看不见了,师父走了,再也不会来传授武功了。
  这些天来,庄守严虽已去世,但他的遗体仍在,张寻和真怜仍感觉他在身边,仍然以他为中心过日子。
  可今天起,他们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张寻与真怜住在新盖的小木屋里朝夕相处,张寻本觉得不妥,可不住这儿又没地方去,让真怜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放心。
  好在藏民皆生性纯朴自然,并不会往孤男寡女、授受不亲这方面去想。
  想到师父临终前的托付,张寻总想照顾好真怜,揽下全部的活,不让她累着。
  可真怜却抢着干家务,里里外外做得像模像样,真想不到这么纤弱的女孩会这么能干,每次张寻觉得过意不去,想帮着作点,真怜就会说:
  “你安心练武吧,这些活就应该是女孩干的。”
  张寻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总会升起一般温暖,暗想即便有个亲妹妹,也未必会有真怜妹妹这般好的。
  渐渐地,张寻适应了这种生活,又见真怜干得挺愉快,也就放手让她去了,自己精心习武。
  庄守严塔葬后,张寻每日都想开始练父亲传下的两样绝技,可他一直未从失去师父的悲伤中缓过申说来,心浮气躁,不适于新习深遂高奥的武功。
  直至一月之后,他觉得自己心凝气定,才打开了父亲的《亢仓子服气诀》。
  张寻生长在尊父重教的孔子故里,耳渲目染,自幼喜爱读书。
  不仅遍读儒家经典,还喜欢翻阅道家的书籍。
  他知道亢仓子是春秋时道家始祖老子的弟子,深得老子真传,特别是行气的功夫很深,乃一代武林宗师。但因年代太过久远,事迹大多已经不传。
  却不知他还有武功秘诀留传下来,而且竟传到父亲手里。
  张寻仔细研读,见一开始是一首“服气总诀”,曰:“凡修炼之道,息心勿乱,精神勿行。
  若人行、住、生、卧、常、恃如是。其心自静,自然成就。
  不修此理,枉费齐河功,终无成法。但日日如此,俱但心成。
  若动静双忘,道不求自德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在行气养生中,首先要能心情平静,思想专一。
  不语、不念、不恼、不忧,保持血气畅通,做到一切利害关系都不要放在心上。
  其次要能经常练习,始终保持心情快乐,这样就会水到渠成,练成功夫。
  第三要能在调息,调身的同时,注重调心。
  若不明白这一点,最终还是练不成功夫的。
  道理似乎很浅易,但要理解这浅易道理之中的深奥含意,却非达到较高的修为不可。
  张寻因为刚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故对此已有所悟,心中一动,赶紧闭上眼睛细细琢磨。
  他一心想着张寻寻找父亲,绝不可能将之抹去,那岂不和“服气诀”的要求背道而驰了?
  他苦苦思索,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蓦然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在他心中划过,照亮了他的灵性。
  他猛地睁开眼,明白了“服气诀”的这段话有一个前提,便是在“修炼”之时。
  若平日一律要求没有喜、怒、哀、乐,反倒不近情理,违背自然了。
  他只需要在进入气功状态时,做到心情平静,物我两忘,抛开一切利害关系,并经常练习,就会练成功夫。
  想通这一点张寻感到自己在武学修为上又精进了一层。
  再往下看时有十个练功图像,图旁分别有“潜龙在渊势”、“呼啸森林势”、“择星换斗势”、“倒拽九牛尾势”、“三盘落地势”、“青龙探爪势”、“卧虎扑食势”、“打躬势”、“掉尾势”……图下则是练功心法。
  这十势,每练成一势,身体的相应部位就会真气充盈,待十势全部练成,全身真气就会贯通。
  张寻已练成“黄龙仙传四十九式”,经络畅通,真气初生。
  现在已顿悟了服气总诀,练成这十个图形已是水到渠成,六六三十六天后,十势招法全部练完,他的功夫一下大增三成。
  此后随着练习时日增加,功力会越来越深。
  而张寻体内“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于服气诀”两种气功练成的真气如水乳交融相辅相成,功力增长之速,更是远胜于常人。
  一法通,百法通。
  张寻此时对武学已有极深的造诣,接下去再练“七十二手梅花剑”,亦是迎刃而解。没有多久,就把一套绝世剑法练成了。
  时光如过隙白驹,一眨眼间,又到了春天。
  而张寻在这剑岩之旁,已住了整整一年。
  一日,张寻练完功,坐在岩石上望着由人踩出来的通往剑岩的小路,想起一年前,自己就是踩这条小路来的。
  现在武艺虽已初成,但受师父重托,得照顾真怜,也不知道自己何日才能踩这条小路出沟,去寻找父亲。
  不知不觉间,已是愁锁双眉。
  真怜准备好晚饭,叫他去吃,喊了一声,张寻竟未听见。
  真怜这才注意到他表情有异,便关切地问道:“张寻哥哥,怎么了?”
  张寻摇摇头,没有答话,思绪仍然飞得很远。
  真怜有些惊讶,疑惑地看着张寻,忽然间,她明白了张寻所思,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平息了一下情绪,说道:
  “张寻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你父亲,想出去找他,对吗?”
  张寻沉默片刻,真怜又怯怯地问道:“你是不是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走?”
  张寻似乎有些茫然,仍机械地点点头,还是没有言语。
  真怜见了,差点要哭了出来,幽幽地说道:“你虽然想走,却又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对?”
  张寻呆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是的。”
  随即两人都不再言语,各怀心事。
  空气凝固起来,渐渐似乎要令人咬嘴唇就能让气氛舒缓一点似的。
  最后。还是真怜打破了沉默,说道:“张寻哥哥,如果你要想找你父亲,就去好了。其实不用为我担心的,我都长大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再说这里的藏民都那么好,他们也会照顾我的。”
  张寻听了这话,略有所动。
  半年来,他唯一担忧的就是真怜。
  真怜是庄守严的亲孙女,按规矩,必须在墓旁守满三年孝,而他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子,并不受此规矩的约束,张寻只是想起了在曲阜读过的儒家信义:
  “事师者心表三年,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重而义有不得书者也。”
  他想,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这“三表”当以自己的生命为期限,又何止这区区三载?
  同时,他又每日都在想出去寻父,因为寻父这一宿命已深入他的骨髓,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了。
  但是,他又怎能任意远走,而抛开师父临终时要自己照顾好真怜的重托,当年,师父为了对父亲的一诺之言,找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化了整整二十年的光阴,自己既已承诺师父,自然不能失言。
  而且真怜这般柔弱可爱,即便没有师父的遗命,他也不会仍下她一个人不管的。
  现在真怜自己提出让他走,理由也说得通,那到底该怎么办呢,踌躇之下,一时忘了难以定夺。
  “真怜见他为难,安慰道:“泽仁布秋大伯不是几次说剑岩离树正寨太远,不方便,让我们搬去他那住吗?
  “你因为他房子也不宽敞,不利于练功,几次都谢绝了。
  “你如果走的话,我就可以住到他那去,求个照顾,周围又有许多藏族女孩可以一起玩,不是挺好吗?”
  张寻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知道在泽仁布秋家里,真怜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此念一生,出去寻父的愿望就像蔓延开来的山林烈火,立刻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等待了,决定明天就出谷,先去找七星派掌门卓正明,问他是否找到了去宝有谷的地图,以便可以去寻找父亲。
  他对真怜深感内疚,不禁说道:“真怜妹妹半年后,待你守孝期满,不管有没有找到父亲,我都来接你。”
  其实张寻自己也不知道,该把真怜接往何方。
  真怜想到即将分离,极为伤感,但脸上好似没事一般,佯装笑容,说道:
  “好,我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要赖啊!
  “你赖的话就是大熊猫,天天喝水醉倒。”说着,她轻轻一笑,泪水却已滚落下来。
  第二日上午,真怜送张寻出沟。
  由于张寻的汉族衣衫在半年前皆被烧毁,幸存的穿在身上的一套也早已破烂不堪。
  昨晚真怜熬了一夜,替他缝了两套衣衫,今日一套穿在张寻身上,虽不甚妥帖,但一针一线,尽显情意。
  张寻一路行来,想起一年前,也是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山道,当时他从这条山道进来是为了寻父,今日他从这条山道出去也是为了寻父。
  可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来时无牵无挂,去时却要体会离别的滋味。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张寻突然想起了江淹《别赋》中的这个千古名句。
  真怜也和一年前初见时大不一样了,当时她一身洁白,学着小鸟飞翔的姿势,在树林里和各种动物交流联欢。
  而现在他穿藏衣,颜色偏于灰暗,人也似乎有着重重心事,一路上沉默不语。
  中午,他们来到了树正寨,在泽仁布秋家里吃了饭。
  泽仁布秋和他老伴听说真怜要住过来,开心得不得了。
  可知道张寻要走后,又深深惋惜,连连为他祈祷祝福,希望早日找到父亲。
  吃过中饭,泽仁布秋和老伴也要送张寻,被他谢绝了。
  行不多久,张寻和真怜在快接近沟口处见到一条往右延伸的小道,真怜突然对张寻说:“张寻哥哥,沿这条小路走大约两里地,有一个喇嘛寺庙,我想去许个愿,好吗?听说那许的愿都是很灵验的。”
  张寻也想和真怜再多呆一会儿,就陪她向左拐上了小路,行了两里路,果然见一寺庙倚山临崖而建。
  寺前立着十数面五色经幡,上风中猎猎作响,让人油然地感到一股苍凉雄壮之气。
  这座寺庙不大,为土木结构,大门上有块匾额,写有藏文,显是寺名了。
  张寻和真怜跨入大殿,发现此刻寺内极为宁静,只有一个喇嘛,盘腿坐在垫子上,默默地摇着转经筒。
  大殿内有些阴暗,顶沿饰有三个金顶,四个金钟,正前方塑像为生死轮回的金轮,金轮两侧为一对神羊,旁边还有一支暗红的大鼓,佛像前有一盏酥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地跳跃着,更增添了大殿内的神秘气氛。
  真怜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她说道:“且诺杰。”意思是“你好”,她在九寨沟住了十余年,已学会讲一些藏语,便将自己想许愿的要求告诉了喇嘛。
  这个喇嘛沉默寡言,但面容和善,知道真怜的来意后,替她做许愿的准备,然后让真怜跪在佛像前面许愿。
  真怜认真地磕了三个头,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极为虔诚,张寻见状,也跪了下去,默默地陪着真怜。
  就在真怜许愿的时候,张寻发现有一个木架上挂有几根白绸,还有一些布带,不知作何用场,便多看了几眼。
  真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露欢喜之色。
  她与喇嘛对讲了几句,喇嘛站起身,走到木架边取下一根布带回来,替张寻系在头上。
  张寻虽觉奇怪,但大殿内气氛肃穆,却未便多问。
  出了喇嘛寺,张寻不禁奇道:“这红布带是干什么的?”
  真怜有些兴奋,滔滔不绝地说道:“这叫‘朗格’,大活佛对他念经,施过咒语,谁戴上它,谁就会受到佛的保佑。
  “‘朗格’一般给那些最虔诚的教徒。可那个喇嘛说除了爷爷和我之外,你是他见过的第三个汉人,而且刚才你已向佛跪拜过了。
  “所以就答应给你一根,并亲自给你戴上。”
  张寻问道:“他就是大活佛吗?”
  “不是。大活佛到印度取经去了。
  “别的喇嘛也出去云游去了,现在寺里只剩下他一个。”
  “那么和‘朗格’挂在一起的那几根白绸又有什么用呢?”
  “那叫‘哈达’是献给尊贵客人表示敬意的,我们可受不起。”
  说话间,不知不觉两人离开了九寨沟。
  此时已近黄昏,仙鸟开始归巢,夕阳把树木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张寻与真怜在这样的背景之中,久久不愿道别。
  终于真怜开口说道:“张寻哥哥,我一定等你……等我守满孝后,你到哪里,我就随你到哪里……”
  她的意思是说,爷爷已将我托付给你,我的心早已就是你的了。
  到时候即便你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陪伴着你的。
  而张寻并未理解真怜话中的深情,只是说道:“真怜妹妹你放心。
  两年半后,不管怎样,我都会回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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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得剑
  张寻一路往南,经都江堰而至巴蜀首府成都,其间途经“天下第一幽”的青城山,也未去游玩。
  一上路,他寻找父亲的意愿便压倒了一切。
  成都乃蜀中名城,物产丰饶,百姓富庶,小吃尤为有名。
  张寻却无心驻足品尝,任“夫妻肺片”、“担担面”、“郭汤圆”、“赖珍珠”和“龙抄手”这些诱人的招牌在拥挤的街道边悬挂着,只宿了一夜,便匆匆往重庆赶去。
  他想由重庆坐船沿长江而下,至岳阳找七星派掌门卓正明,询问前往“宝石谷”的路径。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南小城大足,看看天色不早,便找了一家客栈准备在此歇息一晚,那家客栈只剩一间两人房还有空铺。
  他在伙计的带引下进了房间,屋内有一书生正轻摇折扇,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一本书。
  他不停地晃着脑袋,口中还念念有词,见张寻进来,即刻站起身,对张寻拱一拱手,道:“同经大足孤苦客,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弟姓董名昌,乃大邑人氏,出门在外为的是求取功名。不知老兄缘何到此?”
  没待张寻回答,他又抢着道:“看老兄的模样,不像是生意人,难道竟和小弟一样,是进京赶考去的?”
  张寻知大邑乃成都附近的一个小县,读书风气不盛,并未出过有大学问的人。
  他见这个书生一脸真挚,说话又是这般坦白,便也忙双手一拱,礼貌地答道:“在下姓张名寻,自小在山东曲阜长大,出门在外,是为了寻找父亲。”
  董昌听张寻是出来寻父的,不仅夸张地大为感慨,赞他孝心可嘉,诚心可励。
  还从老莱子、戏彩斑衣一直谈到营田孝子郭巨,甚至还讲到了花木兰替父从军,说张寻可与花木兰相提并论,都可以与二十四孝媲美。
  张寻开始听得颇为有趣,可董昌越谈越有劲,也越谈越莫名莫妙。
  张寻渐渐不耐,又见他滔滔不绝,似乎永无休止的样子,便找个借口说要去吃晚饭,退出了房间。
  谁知张寻刚在饭厅里坐定,董昌又追了出来。与他同桌而食,喋喋不休地和他说话。
  谈了一会儿,董昌突然神秘地掩口问道:
  “张老兄,你可知这大足县为何叫‘大足’?”
  张寻不明所以,随口答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知大足县因何得名,还望董兄指教。”
  董昌认真说道:“这大足县内,有一座宝顶山,在宝顶山上,有一座圣寿寺,在圣寿寺山门外,有一个石水池,在石水池的底部,有一双长近二米,宽一米余的大脚印。
  “即所谓‘大脚’,又称之为‘大足’,此县因而得名。”
  张寻道:“原来如此。”心想这又有什么可神秘的,何必掩着口来说。
  谁知董昌又开口说道:“可是据考证,这双‘大脚’乃由宋代石刻艺人凿成,而大足却早在唐朝乾元元年。
  “可知这大足县并非因‘大脚’而得名。”说罢,见张寻饭已吃完,自己却动也未动,就连着扒了几口。
  话多的人,饭总是吃得慢些的。
  张寻听董昌兴致未尽,便顺着他说道:“却不知这大足县究竟为何得名?
  董昌果然很高兴,顿了一顿,慢条斯理地说:“这里面都是学问啊。
  “你看,大足县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们都说大足县是因‘大丰大足’得名。”
  张寻“哦”地一声,表示理解了,向董昌道个别,就想起身回房休息。
  可董昌却拦住他,道:“张兄,且慢!且慢!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若是大足因‘大丰大足’而得名的话,那么成都大丰大足,为何不叫‘大足’?
  “江南更是大丰大足,岂不愈加应该叫‘大足’了?
  “我刚才说过,地名是一门大学门啊!”
  张寻没法,只得耐心地坐下来听他烦。
  而董昌却摆个架子,吊张寻胃口,从袖中抽出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微微扇了几下。
  其实此次为暮春时节,根本用不着扇扇,董昌只是故作风雅姿态而已。
  只见他把嘴凑到张寻耳边,低声问道:“想知道吗?”
  张寻无奈地微微点点头,表示想听。
  董昌见了,神情更加振奋,悄然道:“我曾读过唐朝人写的《元和郡县志》,里面记载,大足县是因境内有一条叫大足川的小溪而得名的。”说罢极为得意,好一番摇头晃脑。
  张寻哑然失笑,觉得这个董老弟实在不可理喻,迂腐得紧。
  一个简单明白的问题,饶了这么大的圈子。
  又见他满身酸气,却是一脸认真,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笑,就连忙随口应答道:
  “董兄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着实让小弟大长了学问。”
  董昌听了,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丝笑意,但随即收拢,“啪”地一声合上扇子,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让张兄见笑了。
  “我方志读得并不多,只看过一千多本,谈不上有研究。
  “平时我的精力,都是花在作文的。
  “在大邑县中别人因我八股文写得好,给了小弟一个外号。叫做‘董八股’。”
  这哪里是自谦之辞,分明是在自吹自擂。
  张寻微微一笑,说道:“幸会,幸会,有缘在大足遇到董兄,真是三生有幸。
  “但愿以后还能多向‘八股兄’请教。
  “今日小弟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告辞了。”
  董八股见谈话对像要走,急了,忙又拦住张寻。
  刚要开口,忽听外面大堂里有个尖锐的声音大叫:“什么,没上房了?快叫上房的那些家伙滚出去,让给我们少帮主住。”
  这声音酸涩刺耳,董昌猛然闻之,吓了一跳,把刚要出口的话也吓了回去,转过头去往外面看。
  只见客栈大堂里站着一个身穿紫色绣龙大袍的青年,神情倨傲,背负双手仰头望着天花板。
  身边围着十余个蓝衫大汉,个个高大结实,脸上横肉绽生,一副凶相。
  另有一个身穿黑色绸衫的干瘦老头,正恶狠狠地呵斥客栈老板。
  老板唯唯诺诺,满脸堆笑,一个劲地解释道:
  “大爷,我们店小,总共两间上房,早有人住了。
  “若大爷一定要住小店,小的可以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让大爷住。”
  黑衫老头没待老板说完,就骂道:“妈的,我们少帮主,尊贵之躯,怎可以去住你这臭老头的脏屋,快把上房让出来,否则打烂你这骨头。”
  老板急得额上汗珠直冒,争辩道:“大爷,那上房的客人怎么办?他们也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黑衫老头听老板说完,一言不发,阴恻恻地盯着老板。
  老板被他瞧得心慌,说道:“大……大爷……”
  一语未毕,黑衫老头猛地一掌,击在老板的胸口。
  老板身子“砰”地飞出,结结实实地撞在墙壁上,惨叫一声,吐出几口鲜血,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刹那间店堂里一片混乱,客人们纷纷避开,几个伙计想扑上去救助老板,都被黑衫老头一脚踢倒在地。
  随后,只见紫袍青年手一挥,十余个蓝衫大汗立时出手,乱砸店堂里的桌椅。
  黑衫老头大叫道:“谁敢对我们少帮主无礼,谁就是这种下场。”
  董昌在旁边看得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乱砸店堂。”
  语音一落,那黑衫老头与众大汉霎时住手,倏地一下窜进门来,将董昌、张寻围在中间,黑衫老头见眼前只是两个文弱书生,“哼”了一声,厉声道:
  “刚才是谁开的口?”
  董昌见了这个阵势,心下大惊,但总觉得理在自己一边,对方又能拿他怎样,便硬着头皮说道:“是我讲的,你又待怎样?
  “读书人以天下事为己任,你们这般穷凶极恶,任何人可以管得。”
  黑衫老头听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过处,梁上灰尘片片飘落,内力竟是不弱。
  董昌被他的笑声震得头晕,摇晃着身体,全靠背后有一张桌子撑着,才没有跌倒。
  黑衫老头笑声一停,霍然盯住董昌,说道:“你可知道我们少帮主是谁?
  “告诉你,我们少帮主是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帮主林湖立的大公子林江生,你有眼无珠,惹到我们少帮主头上,那是自寻死路。”
  语音未落,黑衫老头“呼”地一拳朝着董昌面门击去。
  董八股没想到天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动不动就打人,不遵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
  眼见拳头到来,心中发慌,闭着眼睛双手往外一挡。
  只听“砰”的一声响,一个人摔了出去,“啊”地痛叫一声跌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发现黑衫老头在地上疼得乱叫,不禁心中纳闷,这老头看上去凶巴巴的,怎么这么不堪一击,自己的拳头还没碰到他,他就倒在地上了。
  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十余个蓝衫大汉都狠狠地盯着身边的张寻。
  那紫袍青年也不知何时进入圈内,对张寻森然道: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来管我的闲事?”
  张寻刚才听黑衫老人自报家门为“长江帮”。
  想起师父曾告诉过他,目前天下除了陆上的:
  湖南岳阳“七星派”。
  四川慧龙山“黄龙派”。
  福建武夷山“武夷派”。
  河南王屋山“王屋派”。
  广东玄武山“玄武派”和辽东“天地派”这六大门派最大,实力最强外,就数水上的丰都“长江帮”和绍兴“乌篷船帮”了。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长江帮的少帮主。
  庄守严在隐退前走遍江湖,对武林各派的武功都了解一二,也都告诉了张寻。
  那黑衫老头一出拳,张寻便知他使的是鄂北穆家的“八大金刚拳”,此招叫“枯树盘根“。
  这“八大金刚拳”向以刚猛著称,练者必须是力大无穷的大力士。
  这黑衫老头瘦小干瘪,仍练此拳,可见力量之大,眼看董昌要伤在老头拳下,张寻不及多想,轻跨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张寻气愤老头一出手便是煞手,刚才客栈老板在他一掌之下,不知是否还能活命。
  他有心要给老头一点教训,便双拳挥出,不偏不倚地径往老头的拳头上打去。
  黑衫老头见张寻拳来,竟是颇有威力,但想这么一个年青书生又能有多少功力,便中途加力,使出全身劲道,要把张寻毙于拳下。
  张寻出拳时,看准黑衫老头来势,只用了五成功力,要将他的双手震断,谁知对方突然加力,他要再发力已来不及。
  张寻心念一闪,暗暗后悔自己心慈手软,未用全力。
  看来一出手就要毁在这“八大金刚拳”上了。
  没想到两拳相交,“喇”的一声,手臂折断的竟是黑衫老头。
  他惊恐地吼了一声,噔噔噔噔连退了四步,情知再这样退下去,非跌坐在地不可,少帮主面前太不好看,就硬生生地使个“千金坠”,立足在地上。
  但听咯的一声,他的双腿也同时折断,嘴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原来张寻自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和“亢仓子服气诀”后,两股真气水乳交融,相辅相成,日日在身体里流走,功力已非同小可。
  刚才四拳相交,手上受力,体内真气受到感应,便自然而然地齐向拳上涌去。
  黑衫老头又如何能经受得住这纯阳内力,立时双手骨折,而他还想硬充好汉,以至双腿亦折,内伤更重。
  张寻没料到自己功力已如此之强,不禁心中高兴,但他心地善良,见黑衫老头受伤极重,又有些心中不忍。
  实际上这都是黑衫老头自作自受,他若无伤张寻之心,出拳力轻,张寻体内真力的反弹也不会如此强烈,他也就不至于受伤了。
  张寻正想去扶黑衫老头,忽听紫袍青年问得无礼,又见众蓝衣大汉不顾同伴在地上嗷叫,只是恶狠狠地围住自己,对这起人不禁更为厌恶,傲然说道:
  “我姓张名寻,就爱管天下不平事,今日如果你们不赔偿客栈主人的损失,不赔礼道歉就休想离开。”
  紫袍少年面露不屑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寻一遍,突然冷笑一声,手轻轻一挥,十余条蓝衫大汉便恶虎一般扑了上来。
  这些人身形一动,张寻便知他们武功远逊于黑衫老头,根本不放在心上,以“三十六招大破敌手”中的一招“以逸待劳”拳意应敌,只一眨眼间,十余条大汉便都飞了出去,躺在地上直叫“哎呦”。
  紫袍青年脸上微一变色,更不搭话,一掌朝张寻击出,竟是风声嗖嗖,声势颇为不凡。
  张寻识得这叫“百步迎风掌”,是朱砂掌功夫中的一种,不过功力倒是一般。
  张寻看准单掌来势,说了声:“来得好。”
  以一招“偷梁换柱”拳意,身形一晃,便已转到了紫袍青年的背后。
  其时紫袍青年力已发出,身子前倾,张寻顺势在他背后大椎穴上轻击一拳。
  紫袍青年穴道被击,顿时不能动弹,直飞出去,来了个狗啃地。
  张寻缓步过去,轻手一把将他提起,问道:“服了吗?以后还敢不敢仗势欺人?”
  紫袍青年满脸鲜血,目光中满是怨毒之意,突然“呸”地一声吐出两颗血牙,向张寻射来。
  张寻侧身避过,心中火起,右手清脆地一掌,扇在紫袍青年脸上,又打落了几颗牙齿。
  这紫袍青年自长大至今,向来颐指气使,横行霸道惯了。
  几曾受过这般侮辱,不禁气急攻心,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这时那个黑衫老头已被几个受伤较轻的蓝衫大汉扶起。
  他年纪最大,城府最深,知道今日讨不了便宜,不如暂时忍耐,回去禀报了帮主再作打算。
  于是强忍伤痛,虚弱地说道:“我们技不如人,今日认栽。
  “但你既然惹了我们长江帮,日后我们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就绝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
  他久闯江湖,知道只有说得硬气,对方才会放他们走等他们去报仇。
  果然,张寻听了说道:“好,今日你们赔偿了这里的损失,我就让你们走。
  “我倒真想见见你们的林帮主,问问他长江帮还守不守规矩,怎么竟欺负起善良百姓来了。”
  黑衫老头听了暗暗高兴,立刻让一个蓝衣大汉捧出十锭黄金,作为赔偿,然后命人背上少帮主林江生,快步离去。
  凶徒们一走,店里的女眷便立即啼啼哭哭地抢过去看躺在地上的老板,不一刻,女眷们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显是老板已经死了。
  张寻心下后悔,暗想杀人应该偿命,刚才是太轻易地放过了他们,于是赶紧追出门去。
  他记得那伙人是往东拐的,便一路向东追去,追了好一阵,仍无踪迹。
  心下迟疑,难道他们是往西拐了吗?便又回头向西追出很远,仍未找到,只得悻悻而归。
  回到客栈,店里仍是哭声震天。
  董昌一见他,立刻迎上来道:“张兄,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你是身怀绝技的侠士,该打,该打。”
  说着就用扇子去打自己的脑袋。
  张寻连忙止住他。
  董八股又说:“张兄,不知你还将前往何地?”
  张寻道:“在下先去成都,然后坐船沿江而下。”
  董八股听了,极为高兴,说道:“那太好了,我们正好同路。
  “与你这样的大侠士在一起,我就不用怕碰到强盗了。”
  张寻寻父心切,并不愿意与人同行。
  但董昌为人率真,富有正义感,自己对他颇有好感,倒也不便拒绝。
  想到董八股已得罪“长江帮”之人,路上没人保护恐怕会吃亏,便道:
  “好吧,我们就此结伴而行。”
  董八股大喜,又道:“我早就计划好明天去宝顶山看石刻。我们一起去吧。”
  张寻听他又要节外生枝去看什么石刻,心中暗暗叫苦。
  但既已答应他同行,此刻倒不便拒绝,只好点头应诺。随后便推托累了,回房休息。
  宝顶山位于大足县城东北方向约三十里处,马车跑得快点,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第二日上午,张寻和董昌来到宝顶山上,观看大名鼎鼎的大足石刻。
  大足石刻开掘于唐朝末年,其后历经数百年,至今已蔚为壮观。
  石刻内容大都与佛教有关,不仅其石刻工艺精湛,而且其内容也十分广博,几将佛教经典收罗毕尽,凡释典所载无不备列,故而闻名遐迩。
  董昌看得津津有味,一路上大掉书袋,张寻有些心不在焉又不耐旁边董八股的喋喋不休,眼光只是随意扫着。
  突然,他被一处叫作“柳本尊行化道场”的石刻吸引住了,壁上所刻之人,举手投足间皆含武功奥义,极为精深。
  一时间张寻看得呆了,便目光专注其上,心中细细揣摩起来。
  庄守严曾对他讲过,这柳尊乃唐末居士,苦修佛教密宗功夫,其中以“宝瓶气”为基础的“拙火定”一法,已练至“火光三昧”的最高境界。
  冬日发功时,贡嘎山一座山峰的积雪皆被融化。
  他还能从肚脐眼内发出火来点燃佛前供奉的琉璃灯。
  柳本尊练成“拙火定”后,以绝世神功为黎民百姓造福,深得人心。
  佛教徒们皆奉其为菩萨。
  看来在他死后,教徒们又将他平日的形象刻在此处,无意中留下了他的武功,张寻此时对武学已有极深的体认,一见之下便心神俱醉,若有所悟。
  随即又找到了许多有柳本尊形象的石刻,详加研究。
  一日之间,他对武学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张寻由于与董昌同行,速度慢了许多,七天之后,才到达山城重庆。
  重庆城建在一座延绵起伏的山上,四周高山环抱,城下降水围绕,风景奇异独特。而山城麻辣烫人的火锅,则让所有的旅人难忘其味。
  董昌因赴考日期尚早,执意要游玩两天,张寻没法,只好跟他乱转。
  两日之后,才在朝天门码头搭上一艘船,顺流东下。
  船主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守着祖上传下的几条船,也不想发大财,只求吃好点,穿好点就够了。
  他最怕寂寞,时不时找张寻和董昌说话,没多久,便和董昌谈得极为投机。
  张寻则有机会趁此抽出身来,静静观看两岸的风景。
  顺流又顺风,船速极快。第二天傍晚,便已抵达了位于川东的鬼城丰都。
  此时江面上万船停泊,阻塞拥挤。船主不以为怪,说道:“这是征收过境钱。”
  随后笑着问道:“两位可知,这丰都何以得名?”
  张寻心中暗笑,不知自己何以老碰到炫耀地名知识的人,而董昌却正中下怀,说道:
  “小可竟然不知,惭愧,惭愧。还望指教一二。”
  船主缓道:“只因为此城郊外有‘丰稳坝’和‘乎都山’各取一字,以此得名也。”
  他不待董昌击节赞叹,就又一字一顿地道:
  “两位可知这鬼城又是何来历?
  “当然,你们一定不知。
  “据说在汉朝时候,这里的乎都山上隐居着两个人,一个叫‘阴长生’,另一个叫‘王方平’,后来人们在传说中把这两个人的姓连在一起,就传成了乎都山上住这‘阴王’,‘鬼城’之说也由此开始。”说罢他得意非凡,摇头晃脑,神情与董八股说出“大足”来历时极为相似。
  现在独霸长江的‘长江帮’将总坛设在丰都,就是想借点鬼气,增强实力。
  语音未落,他看了看前面,又“咦”地一声,奇道:
  “今日‘长江帮’过境钱怎么收的,卡了这么多船。
  “‘盛德船行’不是把全年的国境费都交了吗?
  “怎么会把他们的船也拦了?”
  张寻和董昌听他说这里就是长江帮的总舵所在地时,心中都是一震。
  想起在大足时曾将其少帮主林江生打得半死,对方言明定要报仇。
  难道今日拦下这么多船,就是为了寻找他们吗?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那十余个蓝衫大汉各带着一帮人,分头一艘舱一艘舱地搜查过来,董昌担心地问道:“张侠士,他们就要来了,怎么办?”
  张寻武功在身,并不害怕,长江帮的势力很盛,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不会游水,若他们将船弄翻,倒也不易对付,何况还得照顾手无缚鸡之力的董昌,更为棘手。
  正踌躇间,一伙长江帮的人已上得船来。
  船主认识当先一人,即上前作揖,满脸堆笑道:
  “洪大哥,才几日不见,您比以前更利索了。”
  洪大哥听了这句奉承话,却没好气地苦笑道:“还利索呢,脚都给人家打瘸了。”
  在大足时他被张寻在大腿上踢了一脚,腿一直跛着。
  说话间,他的眼睛乱转,看到立在船主后面的两个人。
  这时董昌已转过身去,张寻却微微一笑,双目如剑,向他逼视过来。
  洪大哥与张寻一照面,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说道:
  “就是他。”用手一指张寻,转身就逃。
  其余人没吃过张寻的苦头,不知张寻的厉害,一听他就是帮主要找的人,都想立头功,抢着扑了过去。
  张寻见他们虽然来势凶猛,武功却都很平常,就挡在董昌身前,以一招“顺手牵羊”顷刻间将扑上的人全部抓起扔到江里。
  他知道这些人既然属于长江帮,水性必定不错,扔到江中只是打湿衣服,小小地吃点苦头而已。
  这一下,江上大乱,一条乌漆大船疾驶而来,许多小船也由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不一刻,张寻所在的船便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船主吓得面如土色,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跪下对着乌漆大船连连磕头。
  乌漆大船的船头坐着一人,四十余岁,脸型方正森严,不怒自威。他沉声问道:
  “生儿,就是他们吗?”
  他旁边一人指着张寻,恶声道:“爹!就是他,你快给我报仇!”
  张寻见此人身穿紫色绣龙长袍,鼻青脸肿,正是在大足被他们打倒的林江生。
  那么船头正襟危坐之人,必是长江帮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无疑了。
  他看今日情况,自己全身而走或许不难,但要带走董昌,却绝无可能,看来得想个办法让董昌先走,以免自己分心。
  他突然想起在大足时,黑衫老头临走前的那段话,心念一动已有了计划。
  他提一口气纵身窜起,往乌漆大船的船头跃去。
  此时正好一阵江风袭来,将张寻的衣衫吹得飘飘欲飞,整个人如御风而行一般,不一会儿,他便极优雅地落在了大船船头。
  这一招太为漂亮,许多“长江帮”之人,也情不自禁地喝了声彩。
  “迎风神龙”林湖立眉心一动,上下打量了张寻,厉声问道:
  “你就是什么张寻?说我练的‘百步迎风掌”只是骗骗人的把戏,不堪你的‘万丈雷电手’一击,应改作‘臭气臭气熏天手’才行?
  “还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三,除了玉皇大帝,阎王爷就数你?
  “为了证明你的武功还打伤我的儿子。”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林江生。
  张寻心知林江生回来后一定添油加醋地向父亲说了他一通坏话,便解释道:
  “林帮主,在下确是张寻,但从未说过‘百步迎风掌’不好,更未说过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三的话。
  “而所谓的‘万丈雷电手’我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只是在大足之时,令郎无理取闹草菅人命,无故打死‘宝顶客栈’的老板,我是路见不平,小小地主持了一下公道而已。”
  “迎风神龙”林湖立一听,勃然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的儿子,我自会教训。要你多什么事。”
  语声未绝,他双手在椅背上一撑,“噌”地一下飞出,落在张寻面前。
  江上的长江帮帮众,顿时爆飞出一阵喝彩声。
  张寻知道今天非动武不可了,但仍抱一丝希望,争辩道:“林帮主,如若你不相信我的话,可派人去大足‘宝顶客栈’调查。
  “当时我们只是说了句公道话,令郎的手下便使出重手,欲置我们于死地。
  “我是不得已,才出手伤了他们的。”
  林湖立嘿嘿冷笑,道:“好一个不得已,我今日还想让你不得已使出‘万丈雷电手’,让我见识见识呢。”
  张寻见道理已说不通,便按刚才盘算好的话傲然说:“好,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迎风神龙的‘百步迎风掌’,看你在三步内。
  “又能将我怎样。不过,在动手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林帮主是否有度量答应。”
  林湖立粗声粗气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咱们只在拳脚上讲道理,哪有这么多废话?”
  张寻微微一笑,也不以为忤,只道:“我只有全神贯注的时候,才能使出‘万丈雷电手’,才有可能将你打败。
  “现在我的朋友还在一旁,他不会武功,你的手下又虎视眈眈,难免让我分心。
  “我一分心,使不出‘万丈雷电手’来就会让你大占便宜,这场武还是不比的好。”
  “迎风神龙”林湖立气得厉声大笑,伸出蒲扇般的打手,指着被围的船,大声命令道:“让他们走。”
  长江帮帮众立即让出一条路,让货船过去。
  船主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捡得一条命,连连向林湖立磕头谢恩。
  董昌虽也害怕得脚骨发软。
  但并未想到后果有多严重,船开的那一刻,还鼓足勇气对张寻喊道:
  “张寻侠士,我们在前边等你,你打败了那人后,快点赶上来。”
  张寻此刻面对强敌,竟是不敢分心,眼睛紧紧盯着蠢蠢欲动的“迎风神龙”,而那边林湖立虽然取胜心切,却也不敢轻易出手。
  护卫林江生的黑衣老头常贵田功夫在帮内是排得上号的,竟在一招间被震断四肢,可见对手功力之强。
  而自己的手下,水上功夫固然出色,拳脚功夫却大多稀松平常。
  想来想去,只有自己亲自出马了。
  此刻见张寻还是一个弱冠青年,一下便放了大半的心。
  暗想,他即便打从娘肚里就开始练功,内力也不会深到哪儿去。
  常贵田四肢尽折,必是他暗使奸计所至。
  林湖立心中担忧尽去,即刻便想出手,但他自恃身份,不愿首先发招,说道:
  “进招吧,把你的‘万丈雷电手’好好使出来。”
  张寻却道:“且慢,我这样没来由地陪你斗一场,要是胜了,又便怎样?”
  林湖立气得仰天大笑,又豁然止住,说道:“要是我‘迎风神龙’竟然失手败在你的手下,那这一条长江,就归你了。”
  张寻笑道:“这条长江又不是你的,你怎能给我。再说我也受不起如此重的礼。
  “这样吧,如果我有幸胜你一招,那么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一笔勾销。”
  林湖立怒极,说道:“好,依你的,不过,如果我赢了你,我却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语音一落,他再也顾不得身份,抢先对张寻拍出一掌,正是他浸淫数十年的武林绝学“百步迎风掌”。
  张寻见他掌风凌厉,远非林江生可比,自是不敢懈怠,忙闪身避过,又回了一拳。这一拳用的是《张氏拳谱》中的一招“霸王开弓”。
  林湖立见张寻虽然身法灵活,拳势中蕴含内心,但拳法却是平平,更产生了轻视之心,又是一记“百步迎风掌”,想立毙张寻于掌下。
  而张寻则又轻轻避过,顺势回了一招《张氏拳谱》中的“罗汉抱天”。
  两人一个以“百步迎风掌”功敌,一个以《张氏拳谱》的招式反击。
  堪堪斗了二十余招,张寻招招被动,处处受制,眼看就要伤在林湖立的双掌之下。
  突然,张寻拳法大变,以“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一招“欲擒故纵”击出。
  “迎风神龙”防范不及,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随后张寻“暗渡陈仓”、“借刀杀人”、“借尸还魂”、“远交近攻”等一招招连续使出,场上形势立时逆转。
  又斗几招,张寻蓦然间使出一招《张氏拳谱》上的“怀中抱月”。
  这一招刚才已经使过,但林湖立万万没有想到张寻在连续神秘莫测的拳招之后。
  会使出这么平常的一掌。
  但等他惊觉,已是难以避过。
  仓促间,他身子一矮,双脚脚尖在地上一点,于刻不容缓之间,从张寻的两腿内穿了过去。
  这一招死里逃生,用得极巧,极险、极机智。
  长江帮帮众正想喝彩,又觉不妥,因为从别人的胯下钻过,毕竟是很不雅观的,也很不体面。
  林湖立的脸“腾”地一红,更不答话,回身斗得更凶,恨不得要将张寻碎尸万段,以雪此辱。
  原来张寻的武学修为已经极深,能化腐朽为神奇,从很平常的招式中,提炼出很不平常的东西。
  他将《张氏拳谱》融于“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攻了林湖立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林湖立武功奇高,反应奇快,此时已伤在张寻拳下了。
  这一回林湖立抖擞精神,对张寻的招式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将“百步迎风掌”使出,守住中宫,以不变应万变。
  两人斗了很久,交手已有三百余招,张寻暗暗焦急。
  心想再这样下去,即便胜了林湖立自己内力消耗也是巨大。
  那时长江帮帮众若一拥而上,自己万万抵敌不住的。
  所以应该速战速决才好。
  就在这一闪念间,林湖立一掌击来,张寻纵跃躲开,猛觉右腰被一件硬物撞了一下。
  于是刹那间,他想起了悬挂于腰间的长剑,这是庄守严赠他练剑的,此时可以用来攻敌。
  他心头一喜,长啸一声,拔出长剑使开了“二十四手泼风剑”。
  转眼间,林湖立又被逼得手忙脚乱,“蹬蹬蹬”连退三步,后面已是舱房,无法再退。
  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一剑紧似一剑,林湖立竟是无暇拔剑。
  蓦地,张寻剑法又是一变,林湖立只觉眼前有无数枝梅花袭来,情急间不及躲闪,只好伸手去抓一枝最像是真剑的梅花。
  一抓之下抓了个空,情知不妙,再想躲避时,只觉胸口一凉,已被利剑刺中。
  刹那间,林湖立万念俱灰,没想到一世英名竟会毁在这小子手上。
  正闭目等死,却觉对方收回了长剑,说道:“承让。”
  林湖立睁开眼,只见张寻已插好长剑,立在一边。他一摸胸前伤口,只刺入了一寸,离心脏尚远。
  心知对方手下留情,待要道谢,却又丢不起这个面子,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怔怔地站在原地。
  张寻自艺成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劲敌,虽然获胜,也已拼出了一身冷汗。
  一时间也是站在原地不动,呆呆地回想起这一战的经过。
  突然,从旁边小船中冲上数人,齐声高喊:“师父,师叔就是死在这一手剑下的。”
  林湖立一听,蓦然惊悟,刚才张寻最后一剑犹如万朵梅花盛开,自己的伤口又是一朵梅花形状,使的不是“七十二手梅花剑”又会是什么?
  颤声问道:“你是张卓然的什么人?”
  张寻没料到林湖立会提到父亲的名字,也不知是敌是友,便凛然答道:
  “张卓然乃是家父。”
  此言一出,船头众人皆纵身扑上,情如拼命。
  张寻不明所以,一边躲闪,一边问道:“这又是为何?”
  “迎风神龙”林湖立红着双眼说:“你父亲杀了我弟弟,今日我要你来偿命。”
  张寻不知父亲与长江帮还有这么一段宿怨。
  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说道:“林帮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刚才讲好我若胜你,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你难道忘了吗?”
  林湖立此时长剑在手,杀得性起,回答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我不知你是张卓然这狗贼的儿子,现在既已知道,不会让你再走。”
  张寻听他侮辱父亲,心头火起,“唰、唰”两剑,削下了两个长江帮喽罗的右臂。众人一惊,皆后退了一步。
  张寻不愿多伤无辜,心愿今日事情只有避开为妥。
  于是趁这间隙,提一口气,纵向江面的一艘小船。
  船上之人立即举剑来刺,张寻挥剑一挡,以内力震飞所有刺来的剑,眨眼间人已落到小船上。
  但并不停留,脚尖一点。便又纵出,跃向另一艘子船。
  小船排得密密麻麻,占了大半个江。
  如此纵跃一阵,便已接近江岸,最后一艘小船离江岸尚有二十余米,一纵之下,无法跃过。
  张寻情急之中顺手抓起一个长江帮喽罗,扔了出去。
  自己跟着跃出。
  当他一口气尽,从空中落下时,那个被扔出之人亦正好跌落在他身下的江面上。
  他脚尖在那人背脊上一点,再次跃起,“哗”地一声便飞上了江岸。
  随即展开轻功,往下游猛奔,去追董八股。
  “迎风神龙”林湖立见追赶不及,不禁气得失声大骂: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扔到江里去喂鱼。”
  张寻奔跑中仍高声回了一句:“我等着。”
  张寻自神功初成以来,第一次尽兴搏杀,见自己已能击败武林中成名已久的“迎风神龙”林湖立,心中大喜,奔得更加起劲。
  他身体里真气充盈,这一发足,真是迅如疾风,天黑之时,便已到了川东小城忠州。
  住宿一夜,第二日他又施展轻功而行,只半日,来到了素有“川东门户”之称的万县。
  张寻在这风景绚丽的县城内转了一圈。
  打听了半日,没有董昌的一点消息,心想或许是怕长江帮追踪,日夜兼程地下去了。
  于是雇了一只小船,第二日坐船而行,反正长江帮的人已远远抛在后面了,坐在船上,即利于观景,利于休息,也利于练功。
  如此一路顺利,过了“群龙翻地轴,一象塞天门”的滟滪堆之后,便进入了闻名天下的长江三峡。
  三峡包括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西起白帝城,东到宜昌的南津关,横贯四川的奉节、巫山和湖北的巴东,秭归、宜昌等五县,全长近四百里。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述三峡说:“两岸连山,略有阙处。重岩叠障,遮天蔽日,自非亭午时分,不见曦月。”
  峡内激流翻滚惊涛拍岸,两岸风光秀丽,景色宜人,自古以来便是旅游佳处。
  当晚,张寻与船老大在此歇息,一宿无话。
  第二日便又扬帆而下。
  忽然,船老大突然惊呼一声,张寻抬头望去,只见一条舢板如飞而来,那舢板的尖头上,浇铸了锋利坚硬的黑铁。
  舢板上八条赤膊壮汉,拼命划动大浆,直朝小船撞来。
  船老大还道他们划得太快,煞不住往前冲之势,急得大喊:“当心!”
  话语刚落,舢板距小船已不足一尺,眼看就要撞上。
  张寻见了亦是心惊,危急间,劈手抢过船老大手中的木桨,运足真气,往舢板右前舷一戳,这一戳力大无穷,木桨经受不住,“啪”地一声折断了,但舢板也因此一戳从旁掠过。
  张寻正松了口气,突听风声呼啸,原来舢板上坐在右边的四条大汉蓦地用船桨往张寻身上横扫过来。
  张寻大惊,见船桨来得迅猛有力,显然四条大汉的膂力甚强,又见击来的船桨竟由黑黝的生铁铸成,桨上生满倒刺,万不能用手去挡。
  情切间,猛一提气,往上直窜而起。
  大汉们坐在舢板板上,身形较矮,铁桨出手也低,尽击张寻腰部以下。
  他纵跃及时,正好避过。
  四条大桨带着风声从他鞋底擦过。
  船老大手足无措,正想跳水,已被来势迅猛的第一支桨重重击中,直飞出去,跌入滔滔江水之中,眼见是不能活了。
  张寻身在半空,心下大愤,拔出剑来,准备给这几个偷袭者一点颜色看看。
  谁知水流如箭,眨眼间,已将小船冲出数丈,若张寻落下,势必被疾浪卷走。
  他心神不慌,瞥见右边一丈之外有一块礁石露出水面,体内真气流转,一个筋斗往那快礁石翻去。
  刚翻出一半,忽然六、七件暗器从礁石方向破空而来,劲力奇大。
  张寻无奈,只能用剑去挡,虽然将暗器尽数击落,但受此一阻,力道不续,不能再往前反,人竟往江心落去。
  张寻不通水性,一掉入水里,便往江底沉落。好在他真气充盈,闭住气后,不需立时换气。
  他凝神定心,只待到得江底,再寻机借力往上蹿出水面。
  突然,十余条大汉口衔匕首,快速地向他游来,待到他的眼前,抽出匕首就往他身上乱刺。
  张寻从未在水底拼斗,但凭着内功深湛,仍能克服流水的巨大阻力,勉强挥动长剑,堪堪将十余柄匕首挡开,立即换个方向不攻。
  刹那间,张寻被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酣斗中,张寻忽然觉得脚下一硬,已立在一块暗礁之上。
  他脚底有了依托,精神为之一振,连续数剑将递过来的匕首挡开,又趁势反击了几剑。
  一条大汉躲避不及,被张寻齐腕削下一只手来。
  大喊吃痛,退出战团,往江面蹬去。
  但他身处上水,伤口涌出的鲜血已劈面往张寻面上冲来。
  张寻挥剑守住全身,合上眼,想等血水流过之后,再睁开眼。
  蓦然间,只觉头皮一凉,一柄匕首刺到他的头顶。
  在陆地上搏杀,只需护住四周就行。
  而在水里,那人却一直游在张寻的上面等待机会,就在张寻闭眼的一瞬间,他手持匕首由上而下猛捅,张寻不备,不及躲开,竟然着了道。
  正绝望间,忽感头顶的匕首在头皮上一停,没再往下刺,随即竟离开了。
  他一抬头,发觉头上那人正急速往江面浮去。
  原来这个大汉水性虽好。
  但剧斗之下体力已经不支,就在偷袭即将成功之时,入水前憋的一口气散了,力量皆失,水下浮力极大,一下子把他托起,匕首也没能再刺下。
  张寻死里逃生,手下不再容情,出剑尽是杀招。
  顷刻间,二名大汉被透胸对穿,一人左腿被斩落,另有一人右眼被刺瞎。
  剩下的大汉们见张寻这般厉害,不敢恋战,纷纷往水里遁逃。
  张寻见敌人已去,松了口气,正想出水,忽然一枝黑铁长枪。
  使枪人枪法精湛,收发自如,见他避开,枪尖一转,仍是对准张寻面门而去。
  张寻不及再避,挥剑将铁枪挡开,但一挡之下,手臂发麻,长剑差点脱手。
  此时张寻已看清使铁枪者正是前几日败于他手下的长江帮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
  心想对方内力不及自己,何以手臂被震麻。
  随即明白,这林湖立既在长江称雄。
  又号为“神龙”,水下功夫必是极好,定是借了水流的力量,才使得手上铁枪威力大增。
  因水中阻力大,长兵器难以施展。
  刚才那些大汉,便都用轻便灵巧的匕首。
  张寻能勉强挥舞一柄长剑,已是极不容易。
  而林湖立能将一杆长枪使得圆熟,自是由于长年不懈地水中练习,使他对水流的变化了如指掌。
  可以借水使枪,弥补内力的不足。
  林湖立一枪刺空,随即又是一枪。
  张寻双脚不敢移动,生怕一离开暗礁,在水中无法保持平衡,那就更不是林湖立对手了。
  再者铁枪有一丈多长,对方站在一丈之外进攻,自己剑短,根本无法反击,只能再次硬碰硬将铁枪挡开。
  可是林溯立不容张寻缓口气,接连又是数枪,一枪比一枪快,一枪比一枪凌厉。
  张寻在水中屏息恶斗了半天,胸闷欲炸,已有点耐不住了。
  此刻又连续挡得六、七剑,内力消耗更快。
  当林湖立第八枪扎来,张寻虽然再次尽力挡开,但手中长剑已拿捏不住,被铁枪顺势一挑,向上脱手而出。
  林湖立一招得手,毫不饶人,猛地跨上一步,长剑直刺,使出了他根据祖传“百步迎风掌”自创的这套“百步迎风枪”中的绝招“神龙阔海”。
  林家的祖先偶然学得“百步迎风掌”后,深知其深邃精奥,练得越远功力越强,若是能练成百步之功,足可以无敌于天下。
  因此留下话来,后人绝不可以学别的功夫。
  因为想练好“百步迎风掌”,必须投入全部的精力,若心有旁骛,势必影响对“百步迎风掌”的练习,功力无法精深。
  这其实是金玉良言,世人做任何事都是精而不博,博而不精。
  而林湖立自当上了长江帮帮主后,总觉空手不够威风,况且水上交战,两船间相隔一定距离,没有长兵器也不行,于是铸了这杆铁枪,自创了一套“百步迎风枪”,心想这套由“百步迎风掌”化出的“百步迎风枪”不算别的武功,也未违背祖训。
  可他却不知,以他的资质,“百步迎风掌”本可以练到八十步以外的,这一分心,只练到了六十步。
  而自创的枪法虽然凶猛,但缺陷也很多,如碰上高手,就有苦头吃了。
  本来张寻倒也可算是真正的高手了,他也已看出了林湖立的枪法的破绽所在,但奈何人在水中,身法不灵便,竟无反击机会。
  此刻长剑脱手,更是抵挡不住,见枪又到,只能向右闪避。
  可是他气衰力竭,行动迟缓,这一枪竟没有避过,一下扎入了左肩膀。
  林湖立见张寻受伤,心下大喜,只要再补一枪,大仇便可得报。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左脚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是张寻那柄被他挑出的长剑,落下来划破了他的左脚。
  在水中长剑落下毫无声息,他又全神贯注地在使“神龙闹海”一招,以致没察觉到长剑落下。
  受了伤。好在伤势不重,只出了点血。
  他一生搏杀无数,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定神,又是一招“神龙闹海”刺出,想将张寻毙于江底。
  突然,从张寻立脚的大礁石下钻出一只巨鳖,至少有一人多长,张开嘴直朝林湖立扑来。
  这一变故太为突然,他大吃一惊,不及细想,以枪为棍,往下一压,直朝巨鳖背上打去。
  林湖立与礁石只相距一丈,眨眼间,巨鳖已扑到他身边,而他的铁枪,也已击在巨鳖背上。
  巨鳖的背坚硬如岩,这一棍下去,林湖立反被虎口震裂,铁枪顿时脱手,刹那间他心下大悔,心知刚才情急意乱,竟忘了鳖是有硬壳的,打了也没用。
  可不待他后悔完,巨鳖已一口咬住林湖立流着鲜血的左脚。
  张寻瞧得清楚,心下亦是大惊。
  暗想这巨鳖如此之大或许有千年之寿了,它定然常年在礁石下修炼,被血刺激了它,才迅猛冲出无意中倒救了自己的性命。
  林湖立左脚被咬,痛入骨髓。
  但他毕竟身经百战,临危不乱,迅速拔出腰悬宝剑,一剑往巨鳖长长的头颈斩落。
  谁知巨鳖身体虽然巨大笨重,反应却极快,一见剑到,立即将头整个地缩入壳内。
  林湖立左脚在巨鳖口内,这么一拖,立时失去平衡,宝剑落空,差点痛得昏死过去。
  张寻见情势危急,心想救人要紧,不顾林湖立两次要置他于死地,拼足力气,双足在礁石上一蹬,前去救他。
  张寻来到林湖立身边,见他已神志不清,只是拿着宝剑往巨鳖身上乱戳,而巨鳖硬壳极坚硬,这样戳对他并无多大损伤。
  张寻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救人,手中又无宝剑,只能伸手抱住林湖立左腿,想往外扯。
  可一想不行,巨鳖力大,又怎么可能扯出?而林湖立的腿倒是有可能被扯断。
  突然,他发现巨鳖的两个鼻孔露在外面,记起少年时有人被子鳖咬住,别人用筷子捅入鳖的鼻口,它就会张开嘴。
  可一时间又哪里去找筷子,他救人心切,没有多想,将两根手指插入巨鳖的鼻孔。
  巨鳖受痒,果真松开了大嘴。
  林湖立一直在往外挣扎,这一来,一条血肉模糊的腿便拔了出来。
  张寻不顾左肩伤重,伸出右手抓住林湖立衣襟,左腿在巨鳖背上一点,往江面漂去。
  林湖立脱离鳖口,又被张寻一抓,清醒了过来。
  见自己被张寻拎着,只道这仇人之子必是要不利于已,立即便是一剑,往张寻胸口刺去。
  张寻与林湖立相距不过咫尺,正全力往上踩水。
  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只觉胸口一凉,一柄剑已经刺入。
  他恶斗半日,早已精疲力尽,左肩受伤又重,如何再能承受这一剑,立时松了抓住林湖立的双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张寻醒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似人非人的大怪物,不禁吓了一跳,这两个怪物的眼、鼻、嘴、耳和整个脸部依稀具备人的形象,可是身上却长满了又黑又密的长毛,不穿衣服,身材也比人要高大得多。
  他们坐在张寻身边,正盯着他看,张寻心中涌起一股悲伤,暗想自己一定已经死了,来到了阎王殿,这两个怪物就是捉住自己的夜叉。
  两个怪物见张寻醒来,忙“吱吱啊啊”地往外喊叫。
  张寻听他们似乎叫声中有欢喜之意,看着自己的眼光也颇为和善,对他们的惧意渐失。
  便转动目光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一间不大的草房,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墙上及地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在他躺的竹榻边,还煎着一锅药。
  整个房间简直就是一个草药铺。
  唯一特异的,是床头挂着一柄入鞘的剑,剑鞘很平常,外面缚着一层黑布罩,但那柄剑却似乎透过剑鞘闪着寒光。
  只有充满灵性的剑,才可能透鞘闪光,自古以来也只有鱼肠、青萍等有限的几柄。
  在这简陋的草屋里,又怎可能有如此至宝呢?
  张寻暗笑自己伤重,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道骨仙风,气度不凡。
  两个怪物忙迎上去,向他“吱吱啊啊”地直嚷。
  老头点了点头。又拍拍两个怪物的背,以示赞许。
  然后就走过来俯下身子探视张寻。
  他见张寻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不错,吁了口气,说道:
  “相公,你可知道,你已昏迷了整整九日九夜了。”
  张寻依然清晰地记得昏迷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江底搏杀以及林湖立最后以怨报德的一剑。
  心想自己这般重伤,仍得以活命,定是上天见怜,要让他找到父亲。
  他见老人眼里充满关切,不禁说道:“老丈,恕我无力下床跪谢,您的救命大恩,在下三生难报。
  老头笑道:“你若要谢,先谢谢他们吧。
  “是他们首先在江边发现了你,马上将你背回来。
  “当时你已奄奄一息,再晚一步,纵是神仙也难救了。”
  说着,用手拍拍身边的两头怪物。
  张寻这才想到自己可能是被江水冲到岸上,却难以相信这两头怪物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眼中不由地露出惊异之色。
  那老人将信将疑,便说道:“你别看他们样子可怕,心肠却比谁都好。这里是鄂西神农架。
  “他们从前住在深山老林之中。
  “当地人称他们为‘野人’。
  “他们从不与人作对,还经常帮助人。
  比如有些野兽想伤人,他们会暗中制止。可山民惧其样子凶恶,总想除之而后快。
  “有一次他们被许多人追杀,躲到了我这里才免遭劫难。
  “后来我怕他们再有危险,就留下他们一起生活。
  “他们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小伙。
  “你看姑娘睫毛浓密,我就叫她‘睫毛’,小伙胡须很长,我就叫他‘胡须’。”
  如此一说,张寻才相信这两个怪物真是他的救命恩人,忙诚恳地说道:
  “多谢两位的救命大恩。”
  “胡须”和“睫毛”似乎明白了张寻的意思,忙乱地打着手势“吱吱啊啊”地一阵,好像在说:“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人说道:“你受伤极重,‘胡须’和‘睫毛’发现你的时候,这柄剑还插在你的身上。
  “若是再往左一点,扎在心脏上,纵是神仙也难救了了。”
  说着抽出一柄剑来,正是林湖立所佩宝剑。
  老人接着又道:“你每天都要换药,有些草药用完了,他们就到深山里去采。
  “上古时期神农就是在此遍尝百草,创立医学的,所以此地叫做‘神农架’,这里的草药也是特别有功效。
  “要不然的话,你还不一定能活过来呢。”
  张寻听了,对“胡须”和“睫毛”更为感激。
  第二日一早,老人来向他道别,说道:“公子,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采一种草药,有重要用场。
  “这种草药很稀罕,‘胡须’和‘睫毛’不认识,帮不了我。
  “好在你伤口已痊愈,只需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有‘胡须’和‘睫毛’在,我很放心。”说完,飘然而去。
  此后的十余日中,“胡须”和“睫毛”对张寻照顾备至,张寻自己又修炼内功,不到半月,便康复如初了。
  他急着去岳阳找“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又不知那老人采药何时回来,便给老人留了张条,表示感谢,又告别了“胡须”和“睫毛”,将林湖立的宝剑挂于腰间,踏上了东去的路。
  这一日,天气阴沉沉的,行了两个时辰,张寻忽闻前面有呼救声,便施展轻功赶去,奔出百余米,见一男子惊慌失措地迎面跑来,口中直喊“救命”,在他背后,一头猛虎一个前扑,将另一人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嘴就要咬下。
  张寻不及解救,情急间运气长啸,啸声直入云霄,震人心魄。
  张寻这一啸完全凭借深厚的内力,啸声出口,内力随口冲出,击向猛虎。
  这和运内力于掌间,出掌伤人一样。
  在佛门武功中,有一样绝技叫做“狮子吼”,便是凭借内力,以声音伤人。
  张口长啸,与佛门“狮子吼”可谓不谋而合。
  不过凡欲用声音伤人,必得有深厚的内力,否则伤人不成反伤已。
  即便以张寻现在的功力,若对面站的是庄守严,卓正明这样的一流高手,声音也会反弹,将震伤自己的心脉。
  那老虎却不是内行高手,一听啸声,顿时脑中轰鸣,感觉麻木,怔怔地僵在那里忘了咬人。
  张寻随即赶到,一把拎住老虎的头颈,扔了出去。
  张寻见被老虎扑倒之人一动不动,一探还有呼吸,却是晕了过去。
  不知是吓晕的呢?
  还是他功力不纯以啸声伤虎时未能将内力逼成一条线,以致同时震伤了那人。
  老虎在地上一摔,打了个滚,反倒清醒过来。
  它正饿得发慌,好不容易找到了食物,却被张寻救走,心中愤极。
  沉闷地怒吼一声,猛地朝张寻纵扑过来,双目如火,血口大开,恨不得一口咬掉张寻的脑袋。
  张寻见老虎扑势凶猛,好胜心起,不想一啸震倒它,而欲赤手空拳与之一搏。
  转念间,老虎已经扑近,口中腥臭之气,嗅之欲呕。
  张寻身形倏地往右一闪,到了老虎右侧,看准其右脑空挡,便欲一拳。
  谁知这老虎正当壮年,与别的野兽相斗,无有不胜,搏杀经验亦是丰富。
  它见了张寻闪避,竟在空中猛往右转,未及张寻出拳,已张开虎爪一掌扇出,同时巨嘴冷牙森森,也是一口咬下。
  张寻没料到这畜生会有如此高的招数,仓促间不及后退,便一矮身,往前一冲,钻到老虎的肚皮底下,挥手便是一拳。
  老虎二招间不见了对手,正自诧异,突然肚皮剧痛,随即感觉一人翻身骑上自己的脊背,双手抓住了它的颈部皮毛,老虎向来是山林之王,几曾受到这等屈辱,立时用尽全力抖动全身,想把背上的人摔下来。
  可张寻何等武功,又怎会轻易摔下,仍是坐得稳稳当当。
  老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突的纵身跃起,在空中奋力摆动。
  可张寻仍然不为所动。
  老虎体力充沛,想尽办法想将张寻摔下。
  惹得张寻火起,抽出右手往老虎脸上就是两掌。
  虽然他只用了三成力,老虎却已痛得彻骨,纵跃摆动得更为厉害。
  张寻随即伸出左手又是两掌。
  如是连续左右开弓打了十余掌,老虎双颊高高肿起,才开始老实起来。
  此后老虎一挣扎张寻便是一掌,老虎不动,他就不打。
  十余个回合之后,老虎终于被降服,静静地趴在地上呼呼地直喘粗气。
  张寻经此一役,仍然气定神闲,拍拍老虎的脑袋,笑道:
  “看你还敢不敢凶,敢不敢出来伤人。”
  说着从老虎背上跨下,任其逃走,自己去看晕过去的那人。
  这时,刚才惊呼救命的人已经回来,吓晕过去的另一个人也已苏醒,都忙不迭地向张寻道谢,连声称他为“壮士”、“英雄”、“打虎好汉”、“天下第一高手”之类的话。
  张寻正谦逊时,忽闻那只老虎又在左近吼了几声,仿佛在说它很不服气,若是到它的地盘上打,张寻就不是对手。
  张寻自武功练成出谷以来,还未遇到过对手。
  除了林湖立外,其余更不值一战。今日遇此老虎,发现它一扑一掌一咬间隐约有搏杀之道,心想与它再斗一阵,或许能悟出一招半式来。
  现在又听它猖獗相邀,不及多想,匆匆告别那两个还在千恩万谢的人,施展轻功如飞而去。
  老虎见张寻追来,又仰天长吼几声,转身往森林里疾窜。
  以张寻此时轻功,不消片刻便能追上老虎,但他有心想看看老虎要把他引向何处,于是放慢脚步,跟在后面。
  如此奔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大山深处。
  老虎突然驻足,朝一个山谷里大吼三声,声音中有相唤之意,然后它回过身,眼睛狠狠地盯着张寻。
  张寻正猜测他在叫唤什么,蓦地听见山谷里传出一阵虎啸,这虎啸不只是一声,而是三只、十只或是上百只老虎在齐声高啸。
  声音震天动地,数只大雁从空中惊跌下来,林中藏着的鸟雀皆远飞遥遁,各种野兽则竞相奔逃。
  接着,一股极浓密的腥臭扑面而来,百只白额老虎从谷中跃出,将张寻里里外外地围得严严实实。
  张寻几曾见过这般阵势,虽然有一身惊人功夫,仍然心中发寒,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什么便宜了,还是早定退身之策为妙。
  这一百头老虎气势汹汹地站着,为森林平添了无数肃杀之气。
  张寻环顾一看,发现这些老虎竟然排列得井然有序,前后共有十圈,每圈共有十余头老虎,另有一只特别威猛的老虎踞在圈外,双目紧紧盯住张寻,看来是群虎之王。
  张寻不知老虎这阵势有何用处,索性收神凝气,站在原地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忽然虎王仰天长啸一声,前排十余只老虎猛地跃起,朝张寻扑来。
  张寻不敢造次,使出轻身功法尽力闪避,东一步,西一窜,他此时的轻功造诣何等卓绝,虽然身法寻常,速度却是极快无比,哪些老虎扑击虽猛,也俱被他一一避过。
  说时迟,那时快,虎王又是一声长啸,第二圈的老虎便迅速冲来,而第一圈扑空的老虎则不在圈内碍手碍脚,皆到外面围成最后一圈,而第二圈进攻无效后,也是立即出场,围在最外面,由第三圈再进行攻击。
  攻击的指令,则由虎王在圈外由啸声传达。
  张寻曾希望老虎毫无章法地胡乱扑杀,他可乘隙脱身,可现在这些老虎竟然进退有序,围得铁桶一般,不给他一点机会,如此斗了五轮,张寻心想今日只有杀尽老虎才能脱身了。
  此念一生便拔出腰悬长剑,对又扑过来的第六圈老虎下了杀手,立时有两只老虎腿被斩落。
  老虎们见同伴受伤,丝毫不退却,反而扑得更凶。
  这般恶斗了一个半时辰,张寻虽然杀了六头老虎,又伤了其中二十余头,但体力却是渐渐不支。
  而老虎们扑杀一阵便可休息,反倒越斗越猛了。
  张寻也曾运功长啸,想震倒它们,但这对付几只老虎或许有用,而这近百只老虎一待他啸,便在虎王的带领下一起高吼,抵消了他的声音。
  啸了几次不仅毫无收获,反倒耗了不少内力。
  又斗了片刻,张寻心中暗暗叫苦,心想如此这般下去累也要累死了。
  他刚避开一圈老虎的进攻,瞥见老虎们纵出圈外,突然灵机一动,有了计较。
  他慢慢退到圈边,避开了又一圈老虎的进攻。
  就在其中一只老虎跃出的一瞬间,将长剑插回剑鞘,飞身上了虎背,对准这只老虎的屁股就是重重一脚,老虎吃痛,更拼命前冲,一纵之下已出了虎圈。
  张寻大喜,急忙跳下虎背,想往来路奔回。
  蓦地,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接着一阵腥臭味,原来又有老虎扑到。
  哪只老虎有这般威势?张寻心中一惊,不及细想,也不及转身,闪身往右一躲。这只老虎与张寻初遇的那只老虎一样,在空中左转。
  一掌扇出。张寻背着身子,仍然故伎重演,一矮身往后一窜钻到了虎肚皮下。
  谁知这只老虎比最初那只要高明得多,在张寻往下钻的一刹那间,头一低,肩一耸,双掌往下猛击,直朝张寻脸上拍来。
  张寻见虎掌上虎爪森然锋利,自己一双肉掌无法与之相对,于是从虎王的两条后腿间飞出。
  这时虎王的尾巴又打将下来,此刻张寻再也无法闪避,只能运气于臂,挥手一挡。
  只听“喀喇”一声,却是虎尾硬生生地被张寻的内力震断了,而张寻受此大力一击,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痛得彻骨。
  此时他才看清这头一连四招将他击倒的老虎便是那只虎王。
  就这么缓了一缓,老虎们已经赶到,再次将张寻围在垓心,虎王更是怒吼督战。
  张寻见大势不妙,急忙运起轻功向外逃去,老虎们尾随不舍。
  张寻忽然见前面有幢小屋,不禁心下大喜,迅速地闪入屋内。
  屋内正中有一只巨大的冶炉,旁边放着一只同样巨大的风箱,屋内还有三人,皆赤着上身,一人尽力拉着风箱,一人眼睛盯着冶炉,手里拿着一柄大铁锤,还有一人拿着一把长长的钳子,正煅烧着冶炉里的一件东西。
  这三人全神贯注地围着冶炉,张寻撞门进来,他们中只有拉风箱的人肩膀一动,显示出一丝震惊,但三人均未回头,可见一件事正做到紧要处,不能分心。
  张寻正惊讶处,那只虎王已当先凌空扑至,张寻此时宝剑在手,又是独对一虎,自是游刃有余,“刷”地一剑向虎王刺去,虎王一看剑势,知道厉害,可身在空中无处可避,只能又一挺身,往前扑远一些,以避剖腹之祸。
  可是虎王这一空中加力,却正好扑到了冶炉上方,它势已用尽,无法再跃,眼看就要直通通掉入冶炉,那炉边拿铁锤的突然出手,铁锤由下反上朝虎王打去,一旁拿铁锤的也腾出左手一掌往老虎胸部击去。
  他们二人都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不能让老虎扑入冶炉,破坏即将铸成的一柄剑。
  虎王不知这本可救它,见一锤一掌袭到,本能地伸出前面两掌拍下,它力大无穷,一掌击飞了拿锤者的铁锤,一掌斩断了持钳者的手臂,但它自己却掉入了火红的熔炉中,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嗥鸣,它即刻被炉火熔化。
  虎王入炉,溅起了无数滚烫的火星,落在炉边三人身上,脸上。
  他们根本顾不得烫伤的剧痛,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叫,因为虎王入炉,炉内恒定的温度在一刹那间被改变,就这么短短的一瞬,他们耗费三年心血铸练的宝剑已无法练就。即便铸成,也只能是一柄普通的剑了。
  就在同时,张寻已接连杀了七头跌入的老虎,石屋小小的门被老虎的尸体堵住,外面的虎只能不断愤怒焦躁地吼叫,已是无法进来。
  三个铸剑者对这一切毫不关心,突然相视大哭起来,语调异常悲伤。
  张寻不明所以,插剑入鞘,上前拱手道:“在下姓张,为避群虎贸然闯入尊宅,打扰了诸位清兴,还望三位大哥见谅。”
  “哈、哈、哈、……”那持锤男子突然怒极而笑,说道:“见谅?说得倒轻巧,我们三年的心血,一句见谅就够了吗?”
  说着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张寻的衣襟,右手握紧拳头,就想打出。
  张寻武功比这人高了不知多少,想要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见这三人如此悲痛,心下也是恻然,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由自己领来猛虎引起的,他若要打就让他打几下出口气吧。
  “老六,事已至此,打又有何用?算了吧?”那个被虎王折断左臂的人突然说道。
  他看上去年纪最大,处事也最稳重。
  持锤人听了这话,拳头停在空中,过了良久深深叹息一声,颓然收回拳头,握住张寻衣襟的手也松开了。
  突然,从张寻胸口掉出一些东西,有一颗宝石从小包里滚了出来。
  持锤人刚才伤心过度,用劲过大,扯破了张寻的衣服,他放在胸口的东西便都跌到了地上。
  随着宝石滚出,那三人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目光随宝石而滚动,齐声惊呼:
  “收魂剑石。”
  那左臂斩断者跪下,用残存的右手捧起那颗像湖水一样碧绿,中间又有一条殷红细线的奇异宝石,手颤抖,激动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张寻不明白这三人为何一时大悲又一时大喜。
  这时见他们喜爱这宝石,同时又想本就该向他们赔罪,便说道:
  “刚才多有冒犯,在下心有不忍,既然三位识得这宝石,放在你们处必然比放在我处有用,就送给三位大哥吧。”
  三人一听,惊喜万分,更不多话,齐齐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将这“收魂剑石”投入冶炉,又铸炼起来。
  拉风箱者如痴如醉,将风箱拉得有力而充满节奏。
  而持锤者与拿钳两人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冶炉,眼里闪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神色,待风箱拉倒第九十九下,冶炼中一道红光闪耀,拉风箱者即刻住手,纵身往冶炉内扑去。
  可是他已晚了一步,另外两人已先他跃起,而拿钳者更早,他一掌将持锤者打退,又一脚将拉风箱者踢倒,自己则跃入火红的冶炉之中。
  另两人同时颤声而呼:“大哥……”
  眼泪刷地流下来,但他们立即止住了泪水,脸上露出了坚毅之色,拉风箱者拿起钳子,钳住火炉中之剑,持锤者则连续持锤击打。
  张寻见此变故,心下惊疑,立刻冲到炉边,那断臂人却已被融化。
  他大叫一声:“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可那两人却不理不睬,仍旧全力擂打。
  待击打到九十九下时,炉中突然闪出一道白光,拉风箱者高呼一声:
  “成了!”将炉中之剑钳出,“哧”地一声投入火炉边备好的一锅冷却的药液之中。
  这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又大喊一声:“大哥”,随即痛苦起来,张寻不明就里,只能在旁边呆呆地站立着。
  过了良久,两人哭声渐止,持锤者见张寻面带疑惑,终于开口沉声道:
  “相公,今日因为你来了,我们大哥才死的。”
  张寻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为何?在下绝无迫那位大哥自尽之意呀!”
  拉风箱者见他着急,忙安慰道:“相公,我二哥并非怨恨你,相反,我们兄弟还要谢谢你呢!”
  张寻听了更糊涂了,不知那人因为自己误闯石屋而自尽?
  无论如何总是一件惨事,又有什么要感谢惹来祸殃的人呢?
  只听持锤者道:“相公,开始你是害得我们大为怨怒,我们铸这剑整整铸了三年,化了无数心血,眼看大功告成,你引来群虎捣乱。
  “以致剑魂涣散,功亏一篑,只能成为普通利器。
  “后来你将至宝‘收魂剑石’赠予我们,我们万分感激,这种宝石极为稀少,中原更是罕见。
  “我们师父‘松泉老人’也未曾亲见,只是从前辈铸剑大师干将莫邪夫妻所著的《铸道》一书中得闻。
  “知道只要一柄资质好的剑被锻炼三年,加入‘收魂剑石’捶打,便能铸成一柄能收魂的旷世宝剑。
  “此剑每杀一人,便多收一人之魂,宝剑便多一份灵性,也多一份锋利。
  “干将莫邪为楚王所铸的一对雌雄剑中便有‘收魂剑石’,所以后来干将的儿子干赤为父报仇,先用雄剑自刎,附自己的灵魂于雄剑。
  “又由侠士眉间尺拿此剑杀了楚王,报了父仇。
  “好在当年干将莫邪在《铸剑》中写明了‘收魂剑石’的奇异形象,使我们今日有缘识得,铸成绝世宝剑,真是太谢谢你了。”
  持剑者说到这里张寻终于恍然大悟。
  他是学武之人,对剑很有感悟。
  庄守严曾告诉过他一柄宝剑出炉时,必须饮人血,才有灵性,而他们兄弟感情甚笃,当时又不可能有别人代替,所以争相抢着跃入,牺牲自己而保全兄弟。
  果然,持锤者又道:“我大哥为了使此剑得以成为传世之剑,以身殉剑,附魂在剑上,你看,剑上一定有我大哥的身形!”
  说着,他从药液中取出剑来,石屋中顿时大明,每一角落皆被剑上所发之光照亮。
  持锤者和拉风箱者却又皆失声惊呼,原来剑上并没有他们大哥的形象,而是虎态纵横,显示了那支虎王的形象,持锤者顿时醒悟,大恸哭叫道:
  “大哥,这只老虎乃山林之神,它的魂也可被剑吸收,而且早你一步到达。
  “天哪,你只为此剑增添了一份灵性,而不能成为此剑的主魂。
  “早知如此,你可以不殉剑的啊!”
  张寻见铸成一柄宝剑如此惨烈,不禁心下恻然,正想开口安慰他们,忽见持锤者手中宝剑一暗,随即又是一亮,拉风箱者道:
  “二哥,这剑中的虎魂还要收魂,一定是收门外群虎的,走。”说着将堵门死虎一一抛到门外,走了出去。
  张寻怕他们武功不济,被群虎袭击,忙跟在后面,但群虎见持锤者手拿有虎王纹路的宝剑,尽皆拜服,口中悲吼不已。
  持锤者手起剑落,将一只老虎脑袋砍下,宝剑一闪,显然比刚才更亮。
  其余老虎见同伴被杀,并不反抗,仿佛等着让宝剑收魂,可与虎王再聚一般。
  也就是说,这柄剑已达到大智若愚,互利互钝,极亮似暗的最高境界了。
  正在此时,忽听旁边有个声音吟道:“鱼肠即去,‘虎王’已来,先我爱徒,得我剑神。”
  张寻转过头一看,却是前不久救他性命的那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忙跪拜道:
  “恩公!”而身旁两人却跪倒叫道:“师父”
  原来,这白须白发的老人便是一代铸剑大师“松泉老人”。
  他一生居于神农架,采自然之气,铸成了六柄宝剑,因而名重江湖。
  他晚年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萧鱼肠,就是殉剑而死的持钳者。
  二弟子甘吉六,便是持锤者。
  三弟子仇青萍,则是拉风箱之人。
  他看过此剑后,感慨地说道:“这柄剑附百兽之雄,虎王之灵,乃一代神器,可与‘鱼肠’、‘吉六’、‘青萍’这些名剑相提并论。
  我自己得见此剑,也已不枉此生了!”说着,沉吟片刻,顿了一顿,有道:“此剑率先收入‘虎王’之魂,可见与‘虎王’有缘,那就把此剑叫做‘虎王剑’吧。”
  甘吉六和仇青萍虽然想到此剑中还有师兄黄鱼肠的魂魄,本应用他的名字命名,以表纪念之意,但也明白“虎王剑”这名称最为合适,况且“鱼肠”之剑号已有古剑专美于前了,于是就都点头称是。
  张寻与群虎恶斗半日,领教过它的威风,对那头虎王又颇有钦佩之意,此时听松泉老人将剑定名为“虎王剑”,也不禁叫好。
  松泉老人从药袋中取出一丛草药,说道:“有了‘收魂剑石’,这‘护魂草’便无用了。
  宝剑在护魂草的药液中浸过,只能保持剑魂不散而已,哪里及得上‘收魂剑石’,具有既得魂又收魂的功效。”说着,将“护魂草”往地上一扔。
  原来,他知道三个徒弟剑将铸成,特意为他们采来了这种草药,却不了事情变化结局如此令人唏嘘感叹。
  其实,夕阳斜斜地探入山谷,金黄地倾洒在石屋外一百零五具老虎的尸体上,映得整个山谷无比凄凉壮美,这一百零五头老虎便一直躺在那里,构成了摄人心魂的“百虎谷”风景。
  可惜神农架密林深山,这般奇景还少有人观赏过。
  当晚,四人在石屋中休息,“松泉老人”忽然发现地上有个散开的黄布包,里面露出一行字:“七十二手梅花剑,张卓然传。”
  不禁惊奇地问道:“梅花大侠”张卓然是你什么人?”
  张寻刚才胸襟被甘吉六扯破,所藏物品尚无暇收回,便即俯身捡起,同时恭敬地回答道:“那是家父。小可姓张名寻,正在四处寻找家父的踪迹。”
  “松泉老人”见张寻眉宇酷似张卓然,又随身携带张卓然的武功秘诀,情知不假。
  不由地感慨道:“你父亲二十年前突然绝迹江湖,老朽也颇感奇怪。
  “他本和我约好,要来取一把我替他铸好的宝剑,现在剑还挂在我的床头,他却一直未来践约。”
  张寻这才知那柄床头之剑竟是父亲的。
  惊喜之下连忙问道:“您老人家和我父亲相熟吗?”
  松泉老人说道:“我与他虽然只有缘相聚三日三夜,但互相钦佩,成为忘年知己。
  “他对剑道的感悟,对我参悟铸剑之道很有帮助。
  “临告别时,我答应赠他一柄我铸的最具有灵性的剑,相约三年后再来拿。
  “可惜二十多年了,老朽当年的诺言还未实现。”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声。
  这声长叹张寻听在耳中,不由地百感从生,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陪着老人久久地沉默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此后,张寻与“松泉老人”师徒共渡过了七天时光,手握“虎王剑”为他们表演了“七十二手梅花剑”和“二十四手泼风剑”。
  好剑法配上好剑,真是威力无穷。
  在森林中舞动,更有惊神,泣鬼之气概,看得“松泉老人”、甘吉六、仇青萍心旷神怡。
  张寻临别那天,“松泉老人”突然说道:“张公子,你把虎王剑带上。”
  张寻听了一惊,连忙拒绝道:“这怎么可以。在这柄剑上你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我怎么能无功受禄。
  “再说,我一个无名小辈,又怎能佩带此宝剑之神。”
  松泉老人正色道:“张公子,老朽这柄剑并不是给你的。
  “而是给令尊张大侠的。
  “老朽时日不多,赠剑诺言未完成,又怎能安心。
  “现在由你带上,找到张大侠时请代我转赠。”
  “可是您给我父亲的剑不是挂在床头吗?”
  “那柄剑在这之前是最好的,所以我准备给你父亲。
  “现在虎王剑一出,无剑可与之相争,自然应该赠这柄剑了。
  “有道是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若放在这深山沟里,也太埋没它了。
  “况且虎王由你领来,可见你与他有缘,暂时佩带此剑,也是很合适的。”
  张寻见“松泉老人”执意赠剑,甘吉六与仇青萍也在旁边极力劝说,最后他只好含泪接过宝剑,当他手捧“虎王剑”时心情激动,不自禁地全身心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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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认父
  岳阳城地处湘北,是一座繁华名城,城西的岳阳楼极为著名,与武昌黄鹤楼、南昌滕王阁,合称江南三大名楼。
  岳阳楼下,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阳,气象万千”的八百里洞庭。
  无数游客骚人曾临此楼,泼墨挥毫,览物抒情,而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更使岳阳楼声名远播,享誉中华,历来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称。
  张寻到得岳阳,未去登岳阳楼,便匆匆搭船上了君山,自从离开九寨沟,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见到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
  “七星派”近二十年来发展极快,在江湖上有口皆碑的六大名门正派中,其余五派或因派中内讧,或因掌门不才,皆呈式微之势,只有程度不同而已。
  而“七星派”掌门卓正明雄才大略,在大江南北设立了六十四处分舵,声势极盛,隐约有领袖武林之势。
  “七星派”的总舵所在名叫“七星山庄”,此山庄依君山山势而建,错落有致,气魄不凡,张寻到得山庄入口,见有七星派门人守着,便上前作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
  “在下想拜访贵派卓掌门,不知是否可相烦仁兄通报一声?”
  守门者为卓正明的第三代弟子,因七星派在江湖上的声望,凡来访者都是客客气气,礼数有加的,他早已经习惯了。
  现在见张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一开口就说要拜见掌门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心中就起了轻视之意,但平日卓正明派规极严,要求门人对来访者不管是谁都应以礼相待,于是他朝张寻一拱手,说道:
  “这位公子找掌门人不知有何贵干,若想拜师学艺。现在已近黄昏,时间早过了。”
  张寻听对方这么说,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此来确实有要事找贵派卓掌门,还烦代为通禀。”
  守门人将信将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张寻,问道:
  “不知公子我们掌门人有何贵干?”
  张寻心知自己出道不久,尚无名气,而卓正明身为“七星派”这样大派的掌门人,又岂是平常人可轻易见得的。
  若不说出身份,守门人是不会前去通报的,便道:“在下姓张名寻,父亲张卓然,与贵派卓掌门是至交。
  “由于父亲二十年前突然失踪,此后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我这次来,就是希望卓掌门能提供一点线索,帮助我寻找父亲的下落。”
  张寻此话一出,只听守门人“嘿嘿”冷笑一声,嘲弄道:“又来一个冒牌货,不知张大侠作了什么孽,有这么一大帮骗子要来当他的儿子。”
  张寻一听,不禁有些生气,正色道:“仁兄这话什么意思?在下确系张卓然之子,又为什么要冒充呢?”
  守门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鼻孔里往外哼了一声,更不多话,便上来推张寻,呵斥道:“滚,快滚吧,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了。”
  张寻见对方如此无礼,心头火起,手轻轻一挥,拨开守门人推过来的手,带得守门人好一阵趔趄。
  守门人往前冲了数步才站定。
  俗话说:宰相府的门子胜过七品官。
  他作为当今天下第一门派的守门人,又何曾受过这等气,不禁恼羞成怒,又见张寻与他年纪相仿,必无多大本领,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没在意而已,于是口中骂道:
  “好你个骗子,还想在这里动粗。”
  脚下摆个姿势,一招“扭转乾坤”朝张寻击来。
  张寻见对方没来由地动武,心下更为恼羞成怒,但自己是来拜见卓正明的,不便与他的门人结梁子,就强压心头怒火,避开袭来的一拳一腿,说道:
  “难道你们七星派没有规矩吗?怎么可以随意打人。”
  守门人一招落空,火气更望,心想非让这小子尝尝自己的厉害不可。
  一语不发,随即又是一招“顶天立地”朝张寻击去。
  这一来张寻再也无法忍受,心想拼着让卓伯伯责怪,也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不守江湖规矩的家伙了。
  见对方一拳由上打来,便使出“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顺手牵羊”,倏地一晃,转到了对方身后。
  左手抓住守门人的胯带,右手拎住守门人的脖颈,借着对方由下往上打的力量,运内力往上一抛,只听守门人“啊”地一声,人已被抛到了十多丈高的空中。
  张寻见守门人在半空中手脚乱舞,已失了平衡,生怕他掉下来摔伤,便在下守着,待他落下时一把接住。
  守门人此时已吓得惊慌失措,见自己被张寻拿住,只道对方又要把他抛出,不及多想,挥手就朝张寻胸口猛地打出一拳。
  张寻双手抱住守门人,胸前空挡大露,又不防对方还会再打,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在胸口。
  可此刻的张寻身怀“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诀”两种神奇内功,守门人拳头上的力量尽数反弹了回去。
  “喀嚓”一声,守门人的手臂已被自己的内力震断,他惊愕与疼痛交加,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这时,另一个守门人,七星派的一个四代弟子见状,自忖不是张寻的对手,连忙转身朝“七星山庄”里跑去。
  张寻知他必是去搬救兵,心想也好,待卓伯伯出来,向他说明情况,或许还会夸自己代他教训逆徒呢!
  于是持静等的态度,俯下身去替守门人治伤。
  不一刻,守门人哼了一声苏醒过来,张寻虽知他是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昏迷的。
  正想说几句歉疚的话,忽闻山庄内有声音传来:“哪个贼人这般大胆,竟敢到‘七星山庄’撒野。”
  张寻抬头一看,见七条人影从山庄内如飞而至,其中一人抓起躺在地上的守门人向后退开,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丢‘七星派’的脸。”
  其余六人则站成一个圈,将张寻围在核心。
  张寻没想到他们一出山庄就是这个架势,把他当敌人对待。
  而这六人皆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必是卓正明的徒弟辈人物。
  张寻见卓正明没有出来,微微有些失望,朝六人拱手说道:
  “各位前辈,在下姓张名寻,家父张卓然与贵派掌门是至交。
  “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探访父亲下落,希望能拜见卓掌门,至于这位兄弟的手臂折断,却是因他而起,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师父、六位师叔,这个人冒充是张大侠的儿子,被我识破,他恼羞成怒,就偷袭我,把我打伤。”
  张寻满以为这七人是前辈高人,必会明察秋毫,辨明是非。
  谁知话音刚落,那个守门人指着自己厉声说了这番话。
  只见围住张寻的六人目光中皆露出怨恨之色,似乎真把他当骗子似的,而守门人的师父更是铁青着脸。
  将守门人交给随即赶来的后辈弟子,自己纵身跃入圈内,站在张寻对面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一个张大侠的儿子,谢谢你代我教训了逆徒!”
  张寻见误会已深,已是无法说清,急忙道:“前辈,我不想多说些什么,只要见到卓掌门一切误会都会清楚的。”
  话一出口,张寻见对方脸色大变,就知道自己讲得不妥。
  只听守门人的师父硬硬地笑了数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不屑跟我们说话,要直接找我们掌门。
  “来,我试试你到底有多少资本这么狂妄。”说着,便是一招“扭转乾坤”朝张寻击来。
  这一招刚才守门人已经用过,可是从他手上发出,威力却不知强了多少倍。
  原来他叫韦纪,与另外六人都是卓正明的真传弟子。
  他排行老二,另六人是大弟子段炯、三弟子刘伯萧、四弟子韩高亮、五弟子芦毅、六弟子稽天祥和七弟子芦臻。
  这七人因出于“七星派”门下,平时对魔派人物出手又极狠辣,因此得了个“煞魔七星”的名号。
  今日韦纪对张寻出手,也是毫不容情,一出招就是重手。
  张寻见对方来势凶猛不敢大意,以一招“白玉虎扑食式”往左一扑,避开了韦纪的一拳一腿。
  近来他武功精进,悟性更高,发现“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各个姿势虽是练内功用的,但也可以应用于搏杀之中,方才一试,果然灵验,不禁心中高兴。
  而韦纪一声不吭,心中不禁诧异,暗忖这少年倒真有些门道。
  于是也不多话,又将一招“扭转乾坤”击出。
  这一招刚才守门人也用过,张寻瞧得真切,以一记“魏伯阳破风式”躲过。
  韦纪再度出手不果,心中更为诧异,但他身经百战,手上不乱,“七星拳”一招招连绵不断地使将出来。
  七星派之所以得名,是因其镇派武功是一套“七星拳”,又因其基本架式为七个,动作又如星宿运行而得名。
  这套拳术以“开、顶、扭、展、平、圆、翻”七字为旨诀,每一诀又有一个基本模式,如“顶”字诀的基本架式是“顶天立地”,“扭”字决的基本架式是“扭转乾坤”。
  练拳时得一诀一诀地练,待练成了七个基本架式是初成。
  随着功力渐深,能从每个基本架式中化出七个子招,这套“七星拳”也就有了七七四十九招。
  威力比只练成七招时大了七倍。
  功力再深,又能从每个子招中化出七个孙招,这套拳术又变成有三百四十三招了,威力又比仅练成四十九招时大了七倍。
  如此可一直练下去,直至无穷。
  但要练至无穷化境又谈何容易,“七星派”自创派以来武功最高的为现任掌门卓正明,他也不过只练至一万六千八百零七招而已。
  不过“七星拳”精妙绝伦,段炯、韦纪等“煞魔七星”每人虽然仅练至三百四十三招,在江湖上却已是少逢敌手了。
  张寻听庄守严说过“七星拳”的威力,此刻见韦纪招招凌厉,自己若是一味躲避而不还手,难免要伤在对方拳下,于是顾不得再生误会,说声“得罪了”,便使出“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抛砖引玉”,两人各施绝学斗在一起。
  张寻获名师指点虽晚,武功进境却快,此刻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斗得盏茶功夫,他渐渐占得主动,又斗片刻,韦纪已尽是守招,而无力进击了。
  段炯在一旁看得心惊,暗想:
  最近江湖上传言一个年轻人能在长江上打败“迎风神龙”林湖立,也许就是这个小子,看来二师弟也不是他的对手,一百招之内就要落败了。
  “煞魔七星”中属他入门最早,悟性也最高,练功最勤,武功最强,心计也最深。
  略一思忖,他对身边的卢毅和稽天祥道:“五弟,六弟,对这种冒充张大侠之名行骗的武林败类不必讲什么武林规矩,你们上去免得二师弟多费力气。”
  他知道只要再上一人,张寻必败无疑,而再上二人,则张寻插翅也难飞了。
  卢毅和稽天祥一加入战团,场上形势顿然逆转。
  “七星拳”很讲究“手法”、“眼法”、“身法”、“心法”、“步法”。
  “煞魔七星”虽然都练至了三百四十三招,但因个人资质不同,对“五法”的领会有深浅,故功夫也有了高下。
  韦纪于“心法”上略有缺欠,无法做到“空心止念”。
  搏击时总是想着招式该如何发出,不能保持“一片混沌”的境界。
  而卢毅于“眼法”稍逊,招式发出时难以藏身,达不到“一气神行,任其自然”之要求。
  稽天祥则“身法”微滞,“俯、仰、侧、扭、翻”时,达不到“运转如珠,如环无端”的拳旨。
  另外,刘伯萧差于“手法”,卢臻输于“步法”。
  只有段炯和韩高亮“五法”皆通,武功高于他人,而两人间段炯又凭功力深厚而强于四师弟韩高亮。
  韦纪,卢毅和稽天祥三人武功虽有破绽,但一般高手也根本看不出来。
  此时他们三人联手,更把各人破绽补过了。
  张寻功夫尚未至化境,临敌经验又少,一下子便被击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张寻与七星派本来无冤无仇,而且还有求于卓正明。
  此刻无来由地被迫恶斗一场,本就觉得无趣,这时见自己败相已现,支撑不了几个回合了,便想跳开认输。
  他以一记“陈希夷降牛望月式”避开三人的合力一击,说道:
  “三位请住手,在下……”
  张寻话未说完,卢毅和稽天祥却趁他开口说话,体内真气有松懈之机,突然从左右两边扑上,各以“平沙落雁”与“圆转天体”之招分袭张寻两肋,而韦纪则拔出腰悬宝剑,将“七星拳”的一招“展翅大鹏”化为剑式,迅疾地朝张寻当胸刺到。
  变故突如其来,张寻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痛下杀手,转念间,一拳、一掌、一剑已到身边。
  他不及细想,自然地右手出掌尽力迎住稽天祥的一拳,左手拔出腰间的“虎王剑”由上往下一挥,只听“砰”的声,又是“叮当”一声,四人都立时怔在了当场。
  原来,急切间张寻将九成功力运于右掌与稽天祥尽全力的一拳正好相抵,发出“砰”的一声,而他左手拔“虎王剑”出鞘,却带出了一片寒光。
  卢毅与韦纪见了俱是一惊,待张寻将“虎王剑”挥出,卢毅只觉右手一凉,收回看时,发现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皆已被削断,指尖与小指齐平了。
  而“虎王剑”碰上了韦纪的宝剑,就像切豆腐一般,将其剑尖削去了。
  于是刹那间稽天祥、卢毅、韦纪三人震慑于“虎王剑”的神异,张寻则怔于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片刻间,卢毅手上血如泉涌,剧痛钻心。
  他知道自己武功从此将大受影响,心中恨极,叫道:
  “你这小子竟敢伤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说着发疯似的扑上,对张寻连使杀招。
  他眼睛血红,右手上更是血雨飞溅,形如拼命一般。
  张寻无意中伤了卢毅,心下歉疚,见他扑来,不及解释,又不敢抵挡,只能拼命闪避。
  但听段炯在旁说道:“大伙儿一起上,为五弟雪耻。”
  说话间,其余六人已一拥而上。
  张寻自削了卢毅的手指后,觉得“七星山庄”未入先已伤了人,到时不知该如何见卓正明了。
  心下发虚,不敢再战。此时对方七人同上,他又如何是对手,只二招内,就被卢毅一拳打中后背,疼痛入骨。
  眼看对方招招重手,自己顷刻之间就将毙命于此。
  无奈只能再挥动“虎王剑”,使出“七十二手梅花剑”拼尽全力接,抵挡。
  虎王剑乃天下神器,舞动间隐隐有虎吼之声,威力无穷,张寻一柄“虎王剑”在手,便若凭空添了两倍功力一般。
  此刻对手若只有五人,他或许还能勉强抵挡,但对方却是七个一流高手,他虽有“虎王剑”相助,仍旧不敌,竭力斗至第八回合,张寻堪堪躲过六人之击,却被段炯乘虚而入,劈手夺过了“虎王剑”。
  宝剑一失,张寻更无力抵挡,而“煞魔七星”却得势不饶人。
  突然从七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围在核心的张寻拍出一掌,这叫做“七星聚会”是“煞魔七星”合练的绝招,用来对付极强的对手。
  “七星聚会”的七股力量从不同方向抵达同一点,七股力道互相补充,威力巨大。
  但因“煞魔七星”每人武功均已极高,至今碰到的最厉害的魔头也是三人联手便可轻易获胜,所以这“七星聚会”还从未在实战中使过,今日用出那自非置张寻于死地不可了。
  张寻人在核心,每一条出路都被封死,退开已无可能。
  挥拳抵挡,意味着最多只能挡住两个方向的力量,而让其余五股巨力击中身体。
  他眼见七双手掌袭到,心想今日真要命丧君山了吗?
  意念斗转间,突然一条人影闯入圈中。
  张寻眼睛一花,听得地上“砰”地一声巨响,扬起一阵尘土。
  他定一定神,见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六、七岁左右的葛衫人,中等身材,气度不凡,双目慈祥而威严,正含笑望着自己。
  而“煞魔七星”个个愣在当场,默默地盯着地上的一个坑,原来他们威力巨大的一招“七星聚会”被葛衫人以无上神功引得偏离了方向,打在张寻身边的地上,击出了一个大洞。
  段炯等七人回过神来,见了站在张寻身边的葛衫人,俱惊异之极,叫道:
  “师父,是您?怎么……”
  不待“煞魔七星”讲完,葛衫人便怒哼一声道:“你们还认得师父?
  “你们随意使出重手法意图伤人性命,可知罪吗?”
  韦纪愕然道:“师父,您……”
  葛衫人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还要嘴硬!你们难道忘了七星派的派规吗?”
  段炯忙回答道:“师父,弟子们不敢忘,派规都牢记心中。”
  “那么,我问你‘七戒’的第三戒是什么?”
  “戒随意伤人。”
  “犯戒如何处置?”
  “至轻禁闭一月,至重抵命无辜。”
  “既然知道,还站在这儿干嘛!快自己前去紧闭室,三月不得出来。
  看你们终未伤人,此次从轻处置,若下次再犯,绝不姑息。”
  这葛衫人言语中自有一股威势,“煞魔七星”听了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即刻往“七星山庄”里的禁闭室而去。
  张寻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神功惊人,隐隐有王者气度的葛衫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当今天下第一门派“七星派”的掌门人卓正明。
  不知为何,当张寻望着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卓正明时,突然想起了父亲。
  他想父亲如果还在这个世上,一定也是如此不凡的。
  他的眼圈蓦地一红,有点酸酸地叫了声:“卓伯伯”。
  卓正明目光含笑,缓缓地走到张寻近旁,用手拍拍他的背脊,安慰似地说:
  “受惊了吧?”
  张寻此前背脊上被卢臻打了一拳,已经受伤,卓正明这一拍正好拍在伤口上,虽然拍得很轻,张寻已然疼痛难忍,不禁“啊哟”一下叫出声来。
  卓正明一听,以明就里,愧疚地说道:“唉,我还是晚来了一步,害得你受了伤。
  “刚才我在院内练功,练完功后才听说庄外有个冒充张卓然大侠之子的人与我那不争气的弟子斗在一起。
  “而且我的三大弟子联手竟不能获胜,现在已是以七敌一。我大为吃惊,急忙赶出来看。
  “远远地见你使出‘七十二手梅花剑’,却是张大侠的真传,知你必是张大侠的后人无疑。
  “这时,那七个逆徒欲以一招‘七星聚会’伤你,被我赶到化解,却不知你此前已经受伤,是哪个打的?我定然重惩不待。”
  张寻见状,忙道:“卓伯伯,其实这件事都是小侄不好,没说清来意,以至大家误斗一场,我无意中还伤了一位大哥的手,极为歉疚,望您能免了七位大哥的禁闭,小侄心下才能稍安。”
  卓正明道:“他们是自作自受,你不必为他们求情。”
  接着,又认真地说道:“你不愧是张卓然的儿子,胸襟毕竟不同。
  “哦,你父亲突然绝迹江湖二十年,不知现在可好?我可是时时想起他啊!”
  张寻一听卓正明问起父亲的下落,差点落下泪来,黯然说道:
  “我从出生至今,还未见过父亲一面。
  “因您与家父至交,此番前来就是希望能探听到父亲的一点下落的。谁知,您也……”
  卓正明听了也是黯然神伤,但随即奇道:“那你这‘七十二手梅花剑”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张寻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世及学艺的经过告诉了卓正明。
  当他讲到庄守严被八个蒙面黑衣人害死时,卓正明掉下泪来,连连悲叹一代豪侠竟死在无名鼠辈手里。
  张寻讲到如何在江底恶斗林湖立,在神农架搏杀群虎时,卓正明长声感叹他的机缘之齐巧。
  一老一少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两人相视一笑。
  卓正明朗声道:“走,到我的房里去谈。”说着握住张寻的手,走入了“七星山庄”。
  当晚,卓正明与张寻又在“七星山庄”的后院促膝谈心。
  其时月光如水,照得后院一片银白。
  卓正明凝视张寻良久,叹息道:“你与你父亲真是像极,只是他比你更具豪气。”
  张寻听卓正明夸父亲有豪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兴奋,说道:
  “小侄自从看了母亲留下的日记后,对父亲就非常崇敬,可是除了母亲日记中的记载,我对父亲知之甚少,卓伯伯,你能不能给小侄讲讲我父亲?”
  卓正明道:“当然可以。我与你父亲互相仰慕,二十多年前还一起在此探讨过武学之道呢。
  “谈累了,他还常坐在你现在坐着的这块石头上休息呢。”
  张寻抚摸身下的这块石头,感到一阵温暖。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长久盘踞于心底的疑问。
  就问道:“卓伯伯,师父告诉我,说父亲开始时武功并不高,家传的《张氏拳谱》也仅是平常的江湖拳谱而已。
  “后因父亲有了奇遇,学得‘亢仓子服气诀’与‘七十二手梅花剑’才得以成为一代大侠。
  “个中经过,师父没对我说就遭了毒手。
  “不知您是否知道我父亲当年有什么奇遇?”
  卓正明捋颔下的胡须,缓缓道:“我与你父亲惺惺相惜,相互间从不隐瞒什么,你父亲的这段奇遇,我也曾听他说过。
  “那时他才十八岁,在家乡已有侠名,只是因为家传拳谱平常,武功一般。
  “所以他决定云游四方,遍访名师。
  “一日,他坐船沿运河到了浙江余杭境内的塘栖镇,在塘栖镇外十里,有一座超山,素有‘十里香血海’之誉,以观赏‘古、奇、广’三绝的梅花而著名于江南。
  “同时,这超山也是‘超山派’的驻地。武功上也是有独到之处。
  “超山派虽是江湖小门派,可你父亲既存遍访名师之心,来到此处自然要去拜访一下,希望有所收获。
  “他出塘栖而行,走得三、四里忽闻前面有厮打救命之声,便急忙赶上前去,却见近二十个强盗正在抢劫一支商队。
  “那群强盗武功路数很怪,手呈爪形,出招无章法,却颇为凌厉。
  “他见有两个商人已被强盗抓伤,倒在血泊之中,就动了侠义心肠,上前斥责那些强盗。
  “原来这些强盗是当地茶农,他们中的领头人也算是个奇才,因为制作新茶是要用手在火烫的铁锅内反复烘焙翻炒,时间一长,手往往被烤得坚硬焦黑。
  “而他竟也因此悟到了一点武功之道,创出了一个‘炒茶派’,在方圆几里地内仗势欺人,乡里皆莫敢与之争斗。
  “那几个受伤者都是茶商,本是‘炒茶派’的主顾,每年都向‘炒茶派’收购茶叶。
  “可这次因别处货色价廉物美,他们便进了别家的货,以致与‘炒茶派’闹翻,被拦截在此地。
  “‘炒茶派’的强盗见你父亲出头,打抱不平,几句话不合,便一拥而上斗将起来。
  “你父亲此时游历日久,拜访了不少武林名家,因其心诚,各门各派的武功都学得了一点。
  “他刻苦练习,集众家之长,武功已有小成,所以,对手人数虽众,一时倒也战他不下。
  “打了一会儿,你父亲看准时机,一拳将‘炒茶派’首领的儿子打晕过去,还打落了其四颗门牙。
  “那首领大为愤怒,连声忽哨,又召来了一批门徒,而且不再管那几个茶商,全力合击你父亲,想拿下他出气。
  “你父亲见敌人援兵到来,本可逃走,但他本是为救那几个茶农商才出手的,受了数处伤。
  “这时他见几个茶商、已扶起伤者逃远,便拼力杀开一条路往超山方向奔去。
  “他知超山派亦是名门正派,定不会任这帮强盗胡作非为的。
  “而‘炒茶派’首领因儿子伤重,对你父亲恨极,率众紧追不舍。
  “你父亲对当地路径毕竟不熟,奔了十余里,仍未到达超山正门。
  “反倒跑进了一个绝谷,谷中有一个山洞,上刻‘龙洞’二字,洞旁还有一幢小屋。
  “这时他不及细想,一下冲入洞中,人刚进洞,就听洞外小屋中有二人尖叫‘不能进洞’。”
  “你父亲心想定是洞中有什么危险,所以人不能进去。
  “可外面‘炒菜派’的追兵已近,与其出去送死,还不如再往里逃,于是不理那两个已冲到洞口对他大喊大叫的人一直往山洞深处跑去。”
  “跑了一阵,他发现‘炒茶派’的人并未追进来,就坐下来喘口气,包扎伤口。
  “他不知道,这里其实是超山派的禁地,常人不能进入。
  “‘炒茶派’的人就是吞了豹子胆也是不敢进来的。”
  “原来属于道家的超山派有个规矩,凡掌门人年到七十,就必须独自前往龙洞静修仙学。
  “以静待羽化升天,掌门之位则由其大弟子继任。
  “如此一代复一代,这已成为定规,龙洞也成了禁地。
  “除了老掌门谁也不准进入,以免打扰他的清修。
  “初时超山派有二十人守在洞口,不让外人进入。
  “渐渐地当地人都知此规矩连龙洞都不敢靠近。
  “超山派的防备也慢慢松懈了,只留下两人守候。
  “那天两个守洞的超山派人正像往日一样在屋中饮酒闲谈,却冷不防被你父亲猛然冲了进去。”
  “你父亲正自喘息,忽听有个声音在耳边想起:‘你不是悟彻,为何进洞?’
  “你父亲大吃一惊,没想到洞中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白须老人立在身边,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原来这个老人叫普照,是超山派上代的掌门,他在洞中呆了二十年,那是已有九十岁了。
  “悟彻则是他的弟子,接他而任超山派掌门。
  “那年他已有七十岁了,也该进洞了。
  “但普照却不知悟彻三年前已被‘圣毒教’高手毒死,再也不可能进洞了。
  “普照为人宽厚,问清你父亲进洞的缘由后,也不责怪他乱闯禁地,反倒因你父亲为人正直,练武资质好而喜欢上了你父亲,二人结为忘年之交。”
  “这‘龙洞’极深极大,宛若迷宫一般。
  “普照带你父亲进到山洞的最深处,那里其实是个缝,上面透下阳光,地上还长满植物,有苹果树、梨树、枣树等。
  “普照便是靠着它们和自身奇奥的辟谷之术而得以活了二十年的。
  “在两边的洞壁上,刻满了各种口诀和图形。
  “这确是二十多代超山派掌门临死前所悟的精妙武功。
  “而普照集二十年心血,又将这些武功整理成形,融会贯通,得一套气功与一套剑术。
  “气功假托超山祖师亢仓子之名,取名为‘亢仓子服气诀’。
  “而剑术则因舞动时剑形如梅花,超山又多梅花而定名为‘七十二手梅花剑’。
  “这两样武功倾注了数十代高手的心血,而且又都是趋于神境时所悟,端的是不同凡响。
  “你现在于这两样武功皆有小成,必定深有体会,是吧?”
  张寻对卓正明笑笑点点头,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屏声静气,听卓正明往下讲道:
  “普照老人说他一直觉得这样精妙的武功任其湮没太可惜了,这时见你父亲人品出众,老人便将武功传授给了他。”
  “半年后,普照老人羽化登仙,而你父亲神功也已经练成,他埋葬老人后,便欲出洞,却发现洞口已被堵住。
  “原来超山派因禁地已被外人闯入,就将洞口封住,另觅禁地了。
  “你父亲无奈,只能退回,最后历尽艰苦从地缝往上爬出,才得以回到人间。”
  听到这里,张寻才知父亲的武功竟是因为这样的一段机缘而获得,不禁问道:
  “那么洞中所刻图形仍旧在吗?”
  卓正明沉吟片刻,说道:“应该还在,但那‘龙洞’已被堵得极死,难以进入,即便进入,洞中道路繁复漆黑一片,也不一定能走到最里面。
  “而且普照老人也未将全套完整的武功刻于石壁。
  “别人若照石壁上刻的散乱招数练,也远远无法达到你父亲的境界。
  “另外我为了探访你父亲的下落,曾去超山寻找那条地缝的入口,但也只能失望而归。”
  张寻一听卓正明探访父亲下落,忙询问道:
  “卓伯伯,您是否探知我父亲的去向呢?”
  卓正明郑重地望了张寻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有,不过并不确切。”
  张寻一听说有父亲的下落,心头突突狂跳起来,猛地跪倒在地上,急切地要求道:
  “卓伯伯,请您快告诉我。”
  卓正明见状,忙俯身在张寻腋下一托。
  张寻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纯正内力已将自己托起,重又坐到石头之上,不禁暗暗佩服卓正明内功精深。
  只听卓正明道:“贤侄,你别急,听我慢慢讲来。”
  “二十年前六大名门正派的掌门和你父亲约定围杀大魔头况寂,而那天晚上,一向以信义著称的梅花大侠,也就是你的父亲竟然失约且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实在蹊跷。
  “当时我就开始调查,但竟找不到有关你父亲的任何线索。
  “直到五年后,我才查明你父亲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湘西。
  “因为有人在湘西豪客田三怒的庄内见到过他的马,而当时距围杀况寂之期仅有一个月,从那以后,你父亲便不知下落了。”
  张寻记得庄守严曾对他说起过田三怒,言语间颇为钦佩,说他是义薄云天的大豪侠,而且也是父亲的挚友,没想到父亲的失踪竟和他有关,不禁问道:
  “卓伯伯,您的意思是说我父亲是在田三怒的庄园里失踪的吗?”
  “有可能,田三怒这个人亦正亦邪,结交不少歪门邪道的人,魔派之一贵州圣毒教的左护法蓝若云就是他的义妹。
  “而这个蓝若云曾经和你父亲有过很大的过节,也许田三怒替她出头,暗算你父亲也说不定。”
  张寻不解地问道:“那师父为何说他是真豪侠呢?”
  卓正明道:“这就是这种人的厉害之处了,做几件好事,博得个好名声,别人就不会怀疑他还会干别的勾当了。”
  张寻与庄守严仅相处了半年,而且大部分时间勤于练功,很少有闲心谈及武林轶事,所以对江湖中的成名豪侠知道得并不多。
  于是又问道:“卓伯伯,那么田三怒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卓正明道:“此人武功高强,也曾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曾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武林同道而散尽家财,诸如此类的事给他赢得了豪侠的名声。
  “但也不知为何,他的家财却比以前更多了,听说是和西域‘宝石谷’的石大王有勾结。”
  张寻一听,心想:“对上号了,与庄守严所说的‘宝石谷’有联系了,于是听得更专注了。”
  卓正明继续讲道:“这田三怒做事令人难以理喻,前几年他与湘西魔教大派‘不二门’斗法,令正派人士敬佩。
  “但多年前他曾与臭名远扬的‘圣毒教’女护法蓝若云结为异姓兄妹,遭到正派人士唾弃,而‘圣毒教’与你父亲愁冤极深。
  “蓝若云几次公开向你父亲挑战,这在武林中人人皆知,田三怒即会与这样的人结拜,唉……反正你父亲当年到田三怒家里去,实在是欠考虑的。”
  张寻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明知田三怒与父亲的失踪有牵连,却仍对他抱有好感。
  他隐隐觉得,只有像田三怒那么做才是“真豪侠”之所为。
  他似乎已经在开始希望田三怒不是他真正的仇人了。
  卓正明接着道:“不过我对田三怒也仅是怀疑而已,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由于我自己不慎,他似乎对我很提防了,这样我查找张大侠下落的希望更加渺茫,现在你来了就太好了,他不注意你,你去调查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张寻迟疑了一下,说道:“好,我马上出发去湘西。”
  “别急。”卓正明笑了笑,阻止道:“你现在武功虽已可排入一流高手之列,但与田三怒相比,还略有差距,你这样贸然前去是很危险的。”
  “那怎么办呢?”张寻急急问道。
  卓正明沉吟片刻,答道:“我看这么办吧,我教你一套‘千阴神功’,此内功极为精深,常人是难以连成的。
  “但你既有‘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决’这两套神妙气功作根基,对练‘千阴神功’有很大的帮助,而且进境也定会很快的。
  “三月之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对付田三怒,蓝若云之流,也就不用惧怕了。”
  张寻自武功初成以来,对武学之道已极为沉醉,听说有神奇的功夫可学,自然怦然心动。
  但他自小熟读孔孟,习惯于讲究礼仪。
  想到自己已拜黄龙派庄守严为师,应属黄龙门下弟子,现在再学七星派武功,于名分上却是大大不妥,心下不禁好一阵踌躇。
  卓正明乃一派宗师,武林耆宿,何等阅历,当下一眼便看破了张寻的为难所在,便道:
  “贤侄,你虽不是我七星派门下,但你父亲与我情同手足,我们可算是一家人的,你学我的武功,也无什么不妥。”
  “这……”
  张寻似乎还有些犹豫,卓正明又道:“你为人重礼守仪,又有侠义心肠,很合我意。
  “你父亲生前也就我、庄守严、松泉老人等少数几个知心朋友,他现在不知所终,我们自当悉心照顾你。
  “庄守严大哥已成为你的师父,传了你武功。
  “松泉老人也已赠了你天下神器。
  “我至今膝下无子,想收你为义子,暂代你父亲尽教子之责,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张寻知道卓正明这么做完全是为他考虑,因为既成了七星派掌门人之子,学七星派武功便无任何不妥了。
  而他自第一眼看到卓正明起,就觉得自己和卓正明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联系,他想这份奇异的联系一定是因为父亲而产生的,因为父亲是他的好朋友啊。
  而且这短短—段时间的接触中,张寻对卓正明已极为心折,觉得卓正明无论在武功、人品、气度上都是自己绝好的榜样。
  现在卓正明提出收他为义子,他哪有不愿之理,于是即刻拜倒在地,叫道:
  “义父……”
  话未说完,卓正明已含笑地把张寻扶起,说道:“别急,这是大喜事,我们不能太草率。
  “七天之后便是一年一度天下六大门派掌门人的‘君山大会’之期,到时我们在聚会上举行认父仪式,让天下皆知你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后人,而现在已成为我的义子,这才隆重!”
  张寻还想再说什么,卓正明摆摆手道:“我们虽还未举行仪式,但你如把我当义父的话,就该听我的。
  “今日已很晚了,你去休息吧,从明天早上起我就教你练‘千阴神功’。”
  张寻无奈,只得回到卓正明为他准备的房间,躺下睡觉。
  卓正明安顿好张寻,走回房去时,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深邃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张寻刚刚起床,下人便传话说卓掌门在后院等他,让他先去练功,回来再吃饭。
  张寻一听,赶紧去了后院。
  守候院门的两个七星派门人见张寻到来,忙恭敬地行礼,告诉他说:
  “掌门已等候多时了。”
  同时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原来这后院乃卓正明专用的练功之处,平时除卓夫人谢瑛外,只有七大弟子按时奉召入内学艺,其余人则一概不得入内。
  张寻初来乍到,就被召进后院,可见地位已不在“煞魔七星”之下了。
  卓正明见张寻赶来,递过一本书道:“这是我七星派镇派之宝,现在除了我之外,尚无第二人学得,望你不辜负我的希望,好好用功将神功练成。”
  张寻心下激动,慎重地接过书来,见此书纸页泛黄,字迹暗淡,显是年代已久远,七星派已传了不知多少辈了。
  这时只听卓正明又道:“你先将此书看一遍,如有不明白之处,尽可问我。”
  张寻打开封面,一页页地看了起来。
  此书最前面有一口诀,上写:“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然然,无视无听,抱神以精,形将自正。
  “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
  “神学汝之内,间汝之外。我守其一,以处其和……”
  张寻早已练通两种神妙气功,对此要求“入静”与“守一”的总决自是一读就通,于是他又往下看下去。
  下面的内容分章而述,分别是“第一心典章、第二经历章、第三百谷章、第四肝气章、第五肺之章,每章下都有练气口诀。
  “如第一章‘心典章’中写着‘心典一体五脏王,动静念念道德行。清洁善气自明光。生起吾俱共栋梁,尽日耀竟暮闭藏,通利华精调阴阳。’”
  张寻默念“心典章”数遍,仍有些不解,便问道:
  “义父,为何这‘心典章’不似练气功。反倒像养生之术?”
  卓正明道:“寻儿,看来你至今仍执着于言语的外在意义,而不注重其根本,这对练此功不利。
  “其时最高妙的养生术就是最深奥的内功,最深奥的内功就是最高妙的养生术。
  “养生术练到极致,内力自生,也能伤人,内功练至深处,精气流畅,也能养颜,这‘千阴神功’便蕴含这个道理。
  “‘心典章’其时是说心为一身之主,五脏之王,人能动静语默之间常存念于心,不使外弛,安在腔子之内,则道德自然流行。
  “心能清洁无为,则至善之阳气发生,自生光明。心神当行往卧之际,亦要与精气相合,据守于吾身,不使有走失,如共栋梁而不可动移。
  “安静无为,则元气之精华自然通力而阴阳无淤滞之虞,不是既暗合养生之术,又隐含内功之道吗?”
  张寻对武功本就有极高的悟性,现听了卓正明这一段透彻之语,即刻就有通悟之感,虽有些关键尚有疑问,但已觉得一个新的天地已豁然展现在面前了。
  卓正明见张寻已有所悟,便趁热打铁,指着“第二经历章”道:“这一章道理也是如此,你看‘经历六合隐卯酉,两贤之神主延寿,转降适斗藏初九,知雄守雌可无老,知白见黑急自守’。
  “意思是说丹道运行之法,经历于吾身六合,至卯到酉宫,当停其阳火,以防火之太躁,到酉位当止其阴符,以防水之太滥,但也只需隐伏片刻,谓之沐浴,以至中和。
  “肾主脏经,肾水充足,则百骸无不受其泽而寿延。
  “修丹转运升降之道,先须调适心神,同入于下田初九离卦之位,而伏藏之。
  “欲知雄阳运用之功,当先守雌阴静伏之法,若能达如此修为,则可以保童颜而不老。
  “修道之人,宜隐形晦迹,和光同尘,不使有至角之露。
  “临炉炼丹之法,又当先守视其神明于幽暗之气穴,至一阳萌动,而后运行其精光于周天。
  “这不也同时包含养生与武学之道吗?”
  卓正明的这席话犹如一道闪电,劈得张寻的思想一片明亮。
  蓦然间,他感到自己迈入了“千阴神功”的功法大门,只需假以时日,刻苦修习,终将有所大成。
  张寻此时心无旁骛,精神全在书上,又一章一章地钻研下去。
  卓正明见张寻进入状态,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悄悄退出后院,任他一人专注地揣摩修炼。
  此后数日,张寻两耳不闻窗外事,刻苦修习“千阴神功”。
  内力果真一日千里,精进神速。
  这几日中,卓正明正忙于接待各派门人,准备即将召开的六大门派掌门人的“君山大会”。
  第七日,张寻又照例到后院练“千阴神功”,练得良久,只觉内力又深一层,心下不禁好生欢喜。
  忽然,从墙外传来女子“格格”的轻笑之声,接着又是一阵打闹笑骂的轻嗔薄怒,不知为何,张寻听在耳里,顿时杂念频生,冲动异常,直欲出去与那几个女子玩乐一场,但他随即惊觉自己的失态,暗骂一声:“无耻。”
  便尽力收心摄魂,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几个女子的身上移开。
  但无论如何,心头浮着一丝艳媚之思,挥之不绝,斩之不断。
  张寻不禁大为惊讶,不知自己为何竟突然变得如此下流。
  正在这时,一个七星派门人在院门外叫道:“张公子,掌门请你速去‘群英庭’参加掌门人大会。”
  张寻听了,即刻收功出院,说也怪,一收功,赶也赶不走的那层艳媚之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寻拼命摇摇头,还道刚才是做了个噩梦。
  但在他去“群英庭”的路上还是一路责备自己,以前与秦小丛和真怜那么亲近地相守也从无出格的想法,现在即便是做梦,也不可以做这样的梦啊。
  当张寻来到群英庭的时候,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到齐,卓正明离席而去,牵着张寻的手朝各门派的掌门人团团一礼,并替张寻介绍道:
  “这位是玄武派掌门长孙成。”
  “这位是黄龙派掌门纪恩杰。”
  “这位是天池派掌门归砚风。”
  “这位是武夷派掌门胡正超。”
  “这位是王屋派掌门古宏。”
  这五位中张寻除了见过纪恩杰外,其余尽皆不识,介绍完后,卓正明把手一拱,又道:
  “各位掌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张寻。”
  此言一出,除了纪恩杰外。其余四位掌门都面露惊诧之色,只听归砚风道:
  “张贤侄,昔年六大门派中人都与你父亲交好,但世事匆匆,现在只有我和卓掌门依然在位,而你父亲更是绝迹江湖二十余年,不知卓大侠现在何处?”
  卓正明抢着代张寻回答道:“张大侠仍然不知下落,张贤侄出生后从没见过张大侠,十岁时才知自己是张大侠之子。
  “从此发誓要找到父亲,因此将自己的名字定为‘寻’字。
  “后来他一路找到黄龙派前掌门人庄大侠处,庄大侠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并代张卓然将‘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武功传给了张寻。
  “谁知不多久庄大侠被奸人害死,张寻就来到了这里。”
  “什么,师父被奸人害死了?”
  纪恩杰由于黄龙派内部的矛盾纷争,直到张寻进来前一刻才赶到,因此卓正明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未告诉他庄守严已死的噩耗。
  此刻他听了,自然大惊失色,张寻刹那间也悲从中来,哭着扑到纪恩杰身前,说道:
  “师兄,师父是被八个黑衣蒙面人害死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到的刻有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的白色骨牌,递给纪恩杰。
  纪恩杰看看白色骨牌,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是些什么人?”
  卓正明看到骨牌,目光一抖,快步走过来,拿起这块骨牌仔细端详片刻,说道:
  “这种骨牌我也见过,一个月前曾有四个刺客想暗杀我,结果被我杀死,从他们身上都搜出了这种骨牌,一模一样的。”
  这时王屋派掌门人古宏也已走过来,取过骨牌,看了后也说:
  “这种骨牌我也见过,还带在身边呢。”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一比较,果真一模一样。
  古宏道:“今年年初一个奸贼混入我派,挑拨朱浩师弟与我的关系,以致朱师弟要与我争掌门之位,最后与大弟子负气出走,不久便在江湖被害。
  “而我王屋派则元气大受损伤,几年内难以恢复,后来机缘凑巧,让我识破那个奸贼的阴谋,并把他擒住。
  “但未及审问,他就咬破藏在牙缝间的剧毒药丸而死。
  “从他身上我搜出了这块骨牌。”
  接着归砚风也拿出了一块同样的骨牌说这也是一个黑衣蒙面人想暗杀他却被他杀死而得到的。
  他又道:“我这次将骨牌拿来,就是希望藉这掌门人大会请大家一起帮忙调查的。”
  原来每年一度的“君山大会”是为了汇报上一年除恶扬善的业绩,并制定下一年的行动计划的。
  在上一年的计划中,按就近原则:
  处于东北长白山的天池派应除去作恶多端的“辽西一霸”库寿亭及新近冒出的“敦化三鬼”范洪淇、邵业刚和鲁奇开。
  处于华北的王屋派应除去吕梁群盗中仅剩的“插翅猴”李奇。
  福建的武夷派应除去令无数良家妇女闻之色变的采花大盗文西山。
  广东的玄武派应除去“茂名四虎”宋景强,宋景彪,宋景兴和宋景同。
  川西的黄龙派应除去“青海怪枭”葛鸦儿和藏东恶僧铁木上人。
  而岳阳的七星派则要除去鄂西扒帮的十八个头目,“岳麓媚娘”水冰洁和皖南匪首韩戈等。
  这些任务中,唯有武夷派除掉采花大盗文西山的任务没能完成。
  胡正超含羞而来,这时忍不住道:“我武夷派耗巨大心血仍未能除去文西山实在愧对诸位掌门。
  但每次我们即将成功时总有黑衣蒙面人将其救走。
  现在看来,文西山与这批人必是一伙,也有这白色骨牌。
  难道文西山会是这些人的首领吗?”
  玄武派的掌门人长孙成以足智多谋著称于江湖,人称“武诸葛”。
  他已沉思良久,这才终于开口说道:“从这些黑衣人的所作所为上来看,尽是要杀掉名门正派的掌门,挑拨名门正派的矛盾,而且同时在各派中进行,似乎有着极大的阴谋。
  “比如想搞垮各名门正派而独霸江湖。
  “而文西山只是区区一条色狼而已,绝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因此我认为他不可能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
  众人闻言都点头称是,但又不禁问道:“那么这些批黑衣蒙面人的首领是谁呢?”
  长孙成道:“你们看这快骨牌,上刻一颗星星,或许是那些黑衣人首领自喻,认为自己是天上的星星。
  “而星星下的那片阴影,大概指的就是那些黑衣人了,他们只不过是那个首领的影子,受到利用而已。
  “但他们到底是想独霸江湖还是想干别的不利于江湖的事就难判断了。”
  这时卓正明郑重地说:“各位掌门,自二十年前我们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第一次在君山聚会,商讨围杀大魔头况寂以来,每一年都在此商讨下一年该为江湖做些什么。
  “但自况寂被杀,魔派震慑,对我们已少有威胁,以致二十年来,还未有邪恶势力需我们六大门派合力出击。
  “但现在看来,这些黑衣人组织严密,行动隐秘,必有大阴谋不利于江湖,而我们对他们竟没有任何了解,实乃劲敌。
  “我认为下一年我们要做的便是六大门派合力调查这些黑衣蒙面人。
  “并将他们除去,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长孙成连连颔首道。
  卓正明的这个提议,博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
  接下去六大掌门开始讨论如何调查及分工联络等问题。
  待正事谈完,卓正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一拱,高声说道:
  “各位掌门,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
  “我和张寻情同父子,已认他为义子,并为此摆了酒席望大家赏光到客厅入席。”
  众人纷纷向两人道喜,在一片热闹声中,张寻恭恭敬敬给卓正明磕了三个响头,行了正式的认父仪式,然后又恭恭敬敬提出请义母受礼。
  卓正明听了呵呵笑道:“寻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你义母一向喜欢清静,深居简出,我看就不必叫她出来了,这三个头吗,你到后堂对他磕一下就是了。”
  张寻答应了,在一个女弟子的陪同下,忙进后堂拜见义母谢瑛。
  一路上心里却在想缘何义母在隆重的集会上也不出堂尽其主妇之责,难道是偶染小疾吗?
  不过当他在被布置成佛堂的后堂侧厅见到手持念珠的谢瑛时,他心中的疑惑便豁然而解了。
  因为他眼前的这义母身材矮小玲珑,五官精致典雅,行不动裙,言不露齿,若时光倒回去二十年,不折不扣是一位读诗作词,拈针绣花的深闺小姐,却哪里有半点武林女侠的影子?
  所以她虽身为七星派掌门的夫人,却并不插手武林中事,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只是张寻见她眉宇间似结着一股淡淡的幽怨,却是印象颇深,不过当下磕了头唤了声“义母”,便匆匆返回前庭陪客饮宴。
  路上,他不禁问那女弟子,义母为何眉宇间似有忧愁,女弟子答道,师母一向身子欠佳,难得露出笑颜,但师父对师母情深意重,长年不惜重金和时间,为他延请名医治疗,可惜师母的病却一直未见好转。
  张寻听了点点头,此时已走进喧哗的前庭。
  也就将此事丢在脑后了。
  这一晚,群雄开怀畅饮,直闹到深夜才各自回房歇息。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玄武派掌门人长孙成酒量一般,多喝了几盅,睡得正沉。
  突然,他的卧室外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进入室内,一步步朝长孙成的床边摸去。
  在他就要挨近床边的时候,突然从他脚下发出极轻的“叮当”一声,脚下碰到了一样东西。
  原来长孙成为人极谨慎,即便在自己的卧室睡觉也要围床摆一圈小铜铃,以防敌人偷袭,更何况他现在是客居此地。
  蒙面人一听声响,便迅速扑上,一掌朝床上的长孙成击去,想悄无声息地将长孙成击毙于清醒前。
  长孙成虽然睡得正沉,但毕竟是武林高手,感觉异常敏锐,一听那细微的“叮当”声,即刻醒转,见蒙面人掌到,来不及躲避,便一抓探出。
  玄武派武功以一套“龙形爪”最为著名,在这危机时刻,长孙成自然地使出一招“单爪探珠”,直攻对方眼睛。
  这其实是败中求胜的一招,希望黑衣人不愿两败俱伤,能撤掌自保。
  谁知蒙面人动作奇快,竟不闪避,一掌击在长孙成胸口,此时长孙成的“单爪探珠”才使出一半。
  蒙面人这一掌击得无声无息,长孙成却“啊”地惨叫一声,右手仍随惯性抓出,待碰到蒙面人的蒙面黑布时才颓然跌倒。
  一带之下掉了黑布,露出了蒙面人的脸。
  其时明亮的月光透过卧室两边的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蒙面人的脸上。
  长孙成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难以置信地惊叫道:“原来是你!?”
  可是他同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没能发出一丝声音,随即脑袋一歪死在床上。
  张寻对酒夙无好感,刚才在酒席上喝得不多,回到卧室后仍然兴奋的难以入睡,便又到后院去练功。
  当他听到长孙成的那一声惨叫时,马上意识到出了事情,即刻冲出了后院,往长孙成的卧房奔去。
  就在张寻快到长孙成的卧房时,只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里闪出,速度快得惊人,只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张寻自忖轻功与那人相差甚远,追也无益,见长孙成卧室门洞开着,便快步走了进去。
  他见长孙成躺在床上,屋内并无异样,便开口问道:“长孙掌门,发生什么事?”
  可是长孙成并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仍未听到回答,他这才觉得有点不对,遂走到床边察看。
  正在这时,睡在隔壁的,跟长孙成来的几个玄武派弟子秉烛而进,见到张寻,有些奇怪地问道:“张公子,你在这儿?”
  接着又对长孙成道:“师父,刚才是谁在叫喊?”
  这时张寻已发现长孙成神色不对,一探心脉,竟已断了,不禁大惊失色道:
  “长孙掌门,长孙掌门……”
  玄武派弟子一听,忙扑上前去。而此时卓正明也以到了,他衣衫不整,显然是急急赶来。
  接着纪恩杰、古宏、归砚风和胡正超等人也纷纷赶到。
  当玄武派弟子发现掌门已经死了时,都痛哭起来,众人也觉恻然。
  忽然,一个玄武派弟子停住哭声,指着张寻骂道:
  “你这个奸贼,为什么杀死我师父?拿命来!”
  说着就要扑上去拼命。
  张寻赶紧分辩道:“这不关我的事,我进来的时候长孙掌门已经仙逝了。”
  “你还要抵赖,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见你鬼鬼祟祟地站在我师父床前,凶手不是你,又会是谁?”这个玄武派弟子厉声问道。
  “如果凶手不是你,为什么你蜡烛也不点,鬼鬼祟祟地一个人到我师父的房间里来?”
  “以你的功夫,又如何杀得掉我师父,自然是趁我师父不备偷偷暗杀的!”
  张寻这时只觉有口难辩,不知说什么才好。
  众人突遇变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听卓正明厉声问道:“寻儿,这是怎么回事?”
  张寻忙道:“义父,长孙掌门之死,真的与孩儿无关。
  “刚才孩儿睡不着觉,在后院练功,听到这里发出一声惨叫,就急忙赶过来,到门口时,见到一条黑影从屋内窜出,速度奇快,只一闪便不见了。
  “我见屋门大开着,长孙掌门躺在床上,赶紧进来看个究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长孙掌门没有回答。
  “我感到奇怪,就走到他的身边,这时玄武派的几位兄弟刚好进来。”
  “那么我们掌门是谁杀的呢?”一个玄武派弟子问道。
  “我想必定是那黑影所为。”张寻道。
  “瞎说,你想嫁祸于人,谁又看见那个黑影了?”另一个玄武派弟子大叫。
  纪恩杰插嘴道:“先别争了,我们查看一遍再说”,众人检查长孙成的遗体,他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伤痕,也无任何中毒的痕迹,只在胸口处,留有一个隐约的掌印。
  大家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呆了半晌。
  归砚风突然惊悟道:“隔肉摧心。”
  卓正明点点头,缓缓说道:“是的,此人内功深湛,能不伤外体而震碎内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纪恩杰道:“这就不可能是张师弟所为了,他尚无这份功力,我们当中也只有卓掌门才有这份功力。
  “不知黑道中又有谁这般厉害,难道是况寂复生吗?”
  胡正超、古宏、归砚风等人听了也点了点头。
  卓正明忽又说道:“长孙掌门手上抓的这块黑布,必是凶手脸上所蒙,搏斗中被长孙掌门抓下。
  “由此可见,这又是那批黑衣人所为。
  “这个神秘的组织又欠了我们一笔血债。”
  他又对那几个玄武派弟子道:“你们放心,我们六大门派唇齿相依,必将尽力查出暗害长孙掌门的凶手是谁,替他报仇。”
  至此玄武派弟子也无话可说,只能等天亮护送长孙成的遗体回广东玄武山去安葬。
  此后的两个月中,张寻天天勤于修炼,只盼早日练成“千阴神功”,可去湘西找田三怒,寻访父亲下落。
  在练功中,张寻时常产生旖艳之思,有几次甚至冲动得难以克制,但只要一停止练功,这种冲动也就即刻消失。
  张寻为此去问卓正明,卓正明说这只是因为他功力尚浅,无法克制心魔而已,属正常情况。
  只要他功力练到一定深度,心魔就会消失的。
  于是张寻练得更勤,可欲望却产生得更加频紧,更加难以克制。
  后来他偶然发现,只要在冲动时练一下“亢仓子服气诀”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欲望的潮水就会退却。
  这两个月中,张寻就这样一会儿练“千因神功”增内力,一会儿又练“亢仓子服气诀”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消除心魔,虽然练得极为辛苦,但内力却又猛进了许多。
  这其间,张寻见卓正明公正地评断各种江湖是非,有许多武林中人也愿意千里迢迢赶来,请他做主裁决要事。
  卓正明俨然便若江湖领袖一般。这使得张寻对义父更为崇敬,心想自己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如义父这般侠义不凡的。
  两月后的一天,当卓正明说张寻的武功已有小成,可胜过田三怒时,张寻不禁再也无法等待,匆匆告别义父,踏上了前往湘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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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救难
  春天,正是出门的季节。
  沅江之上,一艘大客船从岳阳经洞庭湖驶往湘西重镇辰州。
  船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旅客,在左舷甲板上,矗立着一位相貌清癯,神情忧郁的蓝袍书生。
  看上去,他已不太年青,一双含愁带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岸山上深红欲燃的江花,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宋代大词人欧阳修的一首《浪淘沙》。
  受义父卓正明的指点离开岳阳前往湘西寻父的张寻也是这条客船上的旅人。
  他恰好站在那蓝袍书生的左近,那苍凉沉郁的歌声听在耳里,击在心头,一时间不禁心潮起伏,慨叹暗萌。
  此时此刻不禁想起了不知流落在何方的儿时挚友石娃娃和红颜知己秦小丛,想起了九寨沟石塔下慈爱坦荡,高风亮节的师父庄守严,当然也更想起了师父临终前郑重托付给自己的真怜小妹。
  也许此时她正倚门翘首,盼望着她的张寻哥哥回去陪她找大熊猫玩儿吧。
  张寻并不曾清楚地意识到此时的他已不是两年前刚刚出道,离家寻父的他了。
  以前的十八年,尤其是十岁以后的八年,他始终是在两种情感的滋养下生活的,一边读看子曰诗云,饱含着养父养母的宠爱与希冀,一边读着生身母亲宓窈娘留下的日记和生身父亲张卓然留下的拳谱和衣衫。
  不知不觉中暮色悄悄降临了。客船此时驶进了沅水下游的第一个码头常德。
  张寻随着人流走在常德最繁华的大街上,大街两旁各式各样的小吃摊位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摊主们正忙着招呼客人,嘴里还没忘了大声吆喝,看着那一块块新出炉的烧饼和一碗碗红白相间、油生生的凉粉果子酱,张寻猛地感到自己已经饥饿难耐了。
  他想,就在这里添饱肚子吧,也许当年父亲路过此地,也曾经在这无名的小食摊喝过凉粉,嚼过烧饼呢。他自自然然地随意拣了一个小铺子坐了下来,要在这常德街头体验一下当年张卓然途经此地的心情。
  “老板,来四个新出炉的烧饼,一海碗牛肉汤,再加上两碗凉粉,凉粉要红重!”
  “红重”就是要多放辣椒的意思。
  张寻大口大口地啃完了烧饼,又三下五除二扫荡了两大碗凉粉,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筷,付了账。
  用衣袖一抹脸上额上的汗珠,便施施然往客船停泊的沅江之巅踱去。
  突然,一个极为不祥的念头倏地闪过脑际,张寻下意识地赶紧从背上解下片刻未曾离身的包袱,借着月光翻拣里面的东西:
  替换的衣服都在!
  临行时义父卓正明和义母谢瑛所赠的盘缠银子分文不少。
  石娃娃赠的宝石也粒粒都在原处。
  可是,最重要的东西:“虎王剑”却不翼而飞了。
  霎时间,张寻全身的微汗都已收尽,又激泠泠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伴随着惊惶,焦躁和手足无措,周身复又汗透重衣。
  “虎王剑”是剑中之神,是克敌制胜的武器,也是朝夕相伴的知友,离开七星派总舵前夕,义母谢瑛还特意为“虎王剑”缝了一个软绸剑套,套在剑鞘之外,以使剑气不致太过泄漏,引起毛贼的注意。
  义父卓正明也叮嘱他为防万一,“虎王剑”还是不要挂在腰间,以收回放在包袱里为妥。
  却不料,出洞庭湖不久,便在常德失落了“虎王剑”一时间,张寻的眼前晃动着卓正明、谢瑛、松泉老人和甘吉六、仇青萍其人的面影清晰地定格在脑海之中。
  张寻想不起来是在船上丢了剑还是刚才吃饭时丢的剑,一时不知是该往哪个方向寻找,只好呆呆地怔立当地。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徐来,将这个美好的春夜变成他记忆中的一幕。
  “喂,这位公子,你呆呆地站在这儿干什么呀?”
  蓦地,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在脑后炸响,把张寻震得即刻回过头去,他看到一张铁须虬结,虎目蚕眉,不怒自威的四方脸,原来是一个年约半百的大汉站在他的身后。
  “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呀?”那大汉又问。
  “是的,在下失落了一件要紧的东西。”
  “什么要紧的东西?”
  “是一柄宝剑。”
  “一柄什么样的宝剑?”
  “它柔可绕指又削铁如泥,硬木剑鞘外又套着一具软绸剑套。”
  “哦,那就是了,来年轻人,看看是不是这柄剑?”
  随着话音,虬髯大汉朝张寻递过来一样细细长长的东西,张寻急忙双手接过,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那柄干系重大的“虎王剑”吗。
  一时间不由地惊喜万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公子,你这柄宝剑虽然重重包裹,想要遮人耳目,可只能骗些毛贼而已。
  “其实真正懂宝剑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你包袱中的秘密?
  “刚巧,我在景福大街东头的信义巷里碰上了满振先那小子,他是近来在永顺拉起来了‘不二门’的满涩谷的远房侄子,跟武当七剑中的慧风道长学过剑道,最是喜爱各式宝剑,也颇识得宝剑。
  “但可惜的是为人却像他那个狗屎叔父一样刁钻狠毒,无恶不作,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手偷鸡摸狗的本领,还自称‘妙手空空”满二爷。
  “近年来偷了不少的钱财宝剑,所以出手将他制住,令他交出赃物又逼他带我来找寻失主,这下物归原主,我就放心了。
  “只愿公子今后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小心奸贼歹徒暗算。
  “另外,以我愚见,此宝剑既是公子自己的,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自找不痛快。
  “爽性将它挂在腰间,要是有人敢打它的注意,就拔剑相斗,争个高低,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嘛。”
  张寻听了这番话,心中颇有感动,心想义父义母虽再三叮嘱要小心谨慎,但躲躲闪闪又岂是大丈夫所为,于是胸中豪气陡生,对虬髯大汉颇为感佩。
  那汉子见张寻沉吟不语,忙又补上一句:“我说话不知进退,还望公子莫怪。”
  张寻听了,急忙解释道:“恩公金玉良言,在下感激不尽,多谢,多谢。”
  “那好,我与公子就此道别。”
  “恩公,请告知尊姓大名,日后也可相报还剑之情。”
  “公子怎么说出酸溜溜的秀才话了。
  “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萍水相逢,有缘相聚便已足够,何必再订日后之约,倘若还有缘分,自会有再见之期。
  “我还要带满振先这小子去永顺见他的狗屎叔叔满涩谷,告辞了。”
  说着,那虬髯大汉一把拎起地上显是被点了穴道的满振先,大步流星地往西北方向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一晚,张寻手捧失而复得的“虎王剑”,久久未能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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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掌门
  张寻与杨清慧送柳墨林回杭州,柳墨林身体柔弱,一日行不了多少路就得休息。
  他们行了近半月才至浙西小镇梅城。
  深夜,柳墨林与杨清慧都在客栈中休息,张寻则按老习惯在客栈外找了一片树林继续苦练“千阴神功”。
  这“千阴神功”确实不凡,近来他的内力又大有增加,足可抵得上别人三十年的修为了。
  可是随着内力的增加,他对女性的冲动也越来越强,越来越难克制。
  他记得卓正明告诉过他这是因为功力还不够深厚,还未深厚到可以削减心魔的程度的缘故。
  因此他坚信再练下去,这种现象会克服的。
  于是他更加刻苦地练功,每次欲望的潮水冲来时,就练一遍“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或“亢仓子服气诀”,将潮水挡回去。
  今晚他练功不久,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杨清慧和柳墨林两位美丽女子的身影,而且产生了一种要与他们娱乐的欲望。
  张寻平日对两位姑娘以礼相待,尊重有加,此时发现自己竟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禁恼恨自己克制力不强,骂自己无耻。
  即刻就想练“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来消摄心魔。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两条黑影从客栈中窜出,从树林边如飞经过。
  他心中一凛,马上收了功,欲望的潮水也随之消退。
  这时他已看清,那两人身穿黑衣,脸蒙黑布,正是那些怀揣白色骨牌的“影子”人物。
  数月前六大名门正派掌门“君山大会”确定的下一年任务是除掉这个“影子”组织,让江湖多一份安宁。
  张寻想到师父就是死在这些“影子”的手里,玄武派掌门长孙成也死在“影子”的手里,还差点令自己蒙受冤屈,不禁怒从中来,身影一动,即刻就想追上去将那两个蒙面黑衣人杀了。
  他追出数步,突然想到杀掉几个小喽罗并无多大意思,如果能挖出“影子”组织,头目,并将之除去,那才能将这个组织彻底摧毁。
  他又见这两个黑衣人行动匆匆,似乎要去见什么人似的,暗想他们也许就是要去见那个神秘的头目也说不定,这样自己就会有机会为师父报仇,为江湖除害了。
  顿时心中豪气萌生,遂一路跟踪两个黑衣人而去。
  张寻此时已是江湖中的一流身手,轻功一施展开来,绝无声息,那两个黑衣人又忙于赶路,根本就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
  他们一路西去,出了小镇,又翻过了一座山,在野外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他们四处观察了一下,一个黑衣人从怀中掏出白色骨牌,放在口中吹出三声怪异的声音,张寻躲在一边心想倒没料到这白色骨牌还有如此用场。
  不一会儿,那幢建筑内也传出三声同样的哨音,接着又听里面有人说道:
  “无比神奇。”
  外面有两人答道:“宝石西域。”然后这两个黑衣人又说道:“江湖独霸。”
  只听里面人答道:“必涉此谷。”随后外面两人点点头,一起纵身跃入围墙。
  张寻听他们这般对答,知道必是他们组织的联络暗号,他记得庄守严曾告诉过他江湖上风传“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这一口诀,那是传说西域有个宝石谷,只要一到那儿,就能称雄江湖。
  至于如何称雄却又谁都不知就里。
  而这个“影子”组织将那口诀略作改动,颠倒,作了联络暗号。
  不过他们将口诀中的“一涉此谷”改作“必涉此谷”。
  难道“影子”的头目是想找到宝石谷,从而独霸江湖吗?
  张寻悄悄地摸近那幢建筑,发现原来是一座废弃的寺庙,门已被木条钉死了。
  他此时借助深厚的内功,耳力已非同一般,十丈之内即便是细微的呼吸也能听见。
  他凝神倾听片刻,知道围墙附近无人守候,于是纵身跃入破庙院内。
  此庙院中野草丛生,一派萧条荒凉景象,显是废弃已久。
  张寻见一间破屋内闪着烛光,就悄然潜近,到得屋边,透过窗户往里察看,只见屋中有一群黑衣蒙面人正在谈话,其中一人说道:
  “大拐子,这么急急地把我们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张寻一听,便知此人是湖北人。
  近几年来他为寻父而游历江湖,见识已颇多。
  了解湖北人将大哥或老大称之为“大拐子”,其余类推可称为“二拐于”、“三拐子”等。
  只听那“大拐子”说道:“七拐子,你入了‘影子会’,怎么还这般急性,‘星爷’不是教过我们要善于等待和服从吗?等会儿香主来了,就会知道要干什么了。”
  张寻暗暗点头,没想到这个组织果然叫做“影子会”,而那个“星爷”必是那个神秘的组织者了。
  “其实我们在鄂西何等逍遥自在,穷来偷些钱财,富来逛逛妓院,现在倒好,整天东奔西杀,忙什么劳什么称雄江湖的力业。”
  一个黑衣人有些牢骚地说:“是啊,本来我们十八兄弟只需自己快活何必管别人死活,现在却得时刻听从差遣,还不让人露脸,整天得蒙着这块霉气的黑布。”
  另一个黑衣人恨恨地帮腔,还想扯掉脸上的黑布。
  大拐子忙制止道:“十三拐子,你不要命了吗?要是被‘星爷’看到你没蒙面,我们大家都得陪你死。”
  十三拐子一听,突然有些害怕,惊恐地朝屋外看了一眼,好像怕那神秘的“星爷”真在外面似的。
  大拐子顿了顿又道:“你们不是早就对整天偷盗赌的日子厌倦了吗?
  “我也觉得没意思,现在多带劲,多刺激,以前我们想这样干还不敢干呢,再说星爷雄才大略,总有有一天会如愿以偿独霸江湖的,到时候我们不也跟着沾光?”
  另一个黑衣人赞同地说道:“大拐子说得对,以前我们见了名门正派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看都不敢多看,更别说惹了,现在我们不仅要惹,还要把它们都打垮,真是解气。
  “而且若不是‘星爷’想出这个替死的办法,我们十八个兄弟或许早就被七星派那七个恶魔杀死了。”
  张寻听到这里,不禁大惊:“难道这十八个黑衣人就是义父说已经除去的鄂西扒帮的十八个头目吗?
  义父在‘君山大会’上亲眼见到‘煞魔七星’带回了十八具尸体,现在看来,那十八具尸体不过是他们的替死鬼而已。”
  大拐子这时又道:“‘星爷’武功高深莫测,我看七星派掌门卓正明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他露的那一手震断大树经络的功夫,天下有谁能敌?
  当时他把我们从七星派门人手中救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替他卖命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见我们时为什么总是戴着一个星星面具呢?”一个黑衣人问道。
  “高人做事总有高人的道理。或许他长得很难看,不愿意让我们看到,或许他在大事未成前不愿意露出真面目。
  “待独霸江湖的那一日,就会把面具除掉的。”大拐子回答道。
  “对‘星爷’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水冰洁这妖女和我们一同被收伏,她又没什么大本事,凭什么要听她的。”
  这时张寻突然听到屋内梁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轻蔑的“哼”声,循声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梁上竟然扒着一个女子。
  这人绝不可能是张寻来后再上去的。
  定是偷听已久,好在张寻藏身之处是那女人视线的死角,所以未被发现。
  但此时女子能趴在上面这么久没被张寻察觉,证明她武功不弱,能将内息调得毫无声息。
  张寻见那女子的装束与下面的人一路,知她必是同伙,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趴在上面,偷听适才那伙黑衣人提至水冰洁,难道她就是水冰洁吗?
  水冰洁不是被七星派除去了吗?难道她也是系鄂西十八扒一样用找替死鬼的方法逃过了生死关吗?张寻心目刹那间疑窦重重。
  这时只听一个黑衣人道:“她有什么本事,她只不过骗男人上床的本领比良家妇女强一点罢了。”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大拐子有些紧张地说道:“十四拐子,要是被水冰洁听到,到星爷那告你一状,说你不服香主,我们大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十四拐子笑道:“没事,这妖精爱摆花架子,每次出门总是要骑上她那匹宝贝白马,马蹄声‘得得得’的,一听就知道是她来了。
  “今天她来传‘星爷’的命令,现在还没到,不过是想待会儿骑这着白马在我们面前摆摆架子而已。”
  十三拐子笑嘻嘻道:“这妖精是个婊子,在我们面前先摆出一副正经女人的样子,好像要立牌坊似的。
  “其实只要她愿意陪我们睡觉,让她当我们的香主也未曾不可。”
  屋中众人正哄堂大笑,突然从梁上扑下一条黑影,手脚轻快,对准十三拐子和十四拐子就是一阵巴掌,接着一个柔媚的声音骂道:
  “胆子倒不小,竟敢在背后辱骂本香主。”
  鄂西十八扒一听骂声,已知是“岳麓媚娘”水冰洁到了,慌忙齐唰唰跪倒在地齐声道:“华中部未堂属下鄂西十八扒参见香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他们皆相视愕然。
  “岳麓媚娘”水冰洁得意地“格格”笑道:“我的这匹宝马能按时寻这我身上的香气而来,要是我现在骑着它来,岂不是白白被你们骂了一顿。”
  鄂西十八扒听了俱感惭愧。
  十三拐子诚惶诚恐地说道:“香主,我们对您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水冰洁媚眼一挑,笑得花枝乱颤。
  她笑了半晌,突然打住道:“好了,马屁缓拍,先谈正事。”
  众人道“什么事?”
  水冰洁肃然道:“即刻赶往川西藏龙山,铲灭黄龙黄龙派。”
  张寻在窗外听了大惊,心头怦怦乱跳,他是黄龙派弟子,自然关心黄龙派的安危。
  只听大拐子道:“川西乃由西南部管,要我们去干什么?”
  水冰洁道:“西南部那些家伙没用,一直动不了黄龙派,后来‘星爷’特派华南部的韩戈出马,去挑拨黄龙派的内部关系,韩戈确实有一手,传来消息说他大功告成,黄龙派近日必有内讧,灭黄龙派的时机已到。
  “于是‘星爷’命西南部的所有弟兄在九月初一晚上趁黑进攻黄龙派,那是黄龙派内斗刚息,元气未复,必能一举而灭之。
  “为了能保证灭掉黄龙派,‘星爷’又命附近的西北部,华中部,中原部给西南部增援。
  “我们华中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酋、成、亥十二堂各出二十人共二百四十人前去主流阵。
  “我已派‘泊罗双蛇’潘驰东和王建峰赶去了。
  “加上你们,刚好二十人。”
  张寻暗暗心惊,没想到“影子会”组织这样严密和庞大,竟分华东、华中、中原、西南和西北部,每部又有子、丑、寅、卵、辰、巳、午、未、申、酋、成、亥十二堂。
  每部每堂各据一地,互为增援,那“星爷”真是用心深远,野心勃勃。
  还有那个韩戈,怎么也没死?
  黄龙派有难,张寻自得相救,他想在去报信之前,不如把几个宵小先杀了。
  也可让黄龙派少几个敌人。
  鄂西十八扒偷东西水平或许很高,但从他们的一举一动来看武功不过是三流角色,只有水冰洁似已到二流高手境界,稍难对付,但对此时的张寻来说也已不在话下。
  故而他稍一作势,长身而起,跃入屋内。
  喝道:“你们让无辜的人替你们死了一次,现在终于又轮到你们自己了,快上来受死吧!”
  水冰洁与鄂西十八扒见张寻突然现身,无不大惊,叫道:“你是谁?”
  “我乃黄龙派老掌门庄守严的弟子,现任掌门纪恩杰的师弟张寻。”张寻回答得堂堂正正。
  “岳麓媚娘”水冰洁看到张寻只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外面又无援兵,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媚声说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公子,听说你冒充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还骗七星派掌门卓正明认你为义子,可有此事?”
  张寻怒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又有何冒充?”
  水冰洁眼波流转,樱唇含笑,又要开口,只听十三拐子道:“香主,何必和这小子多啰嗦,把他杀了就是了。”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朝张寻扎去。
  张寻心想对这种恶人不必手软,运起“千阴神功”对准十三拐子就是一掌,这鄂西神偷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击中,“呼”地飞了出去,一声未哼,便已毙命。
  这一下众人才知道这个外表文弱的青年武功超群,不由得大为惊恐,但又想到张寻终究只有一个人,好汉敌不过拳多,稍愣片刻,便都一拥而上。
  张寻毫不惊慌,一掌一个,顷刻间将鄂西十八扒都击毙在地。
  “岳鹿媚娘”水冰洁见势不妙,转身便走。
  张寻见水冰洁逃到门口,身形一闪,已当在她的面前。
  但一抬头间,见眼前这个女子腰若柳枝,眼若秋水,双唇艳红欲滴,胸部高耸丰满,每次练“千阴神功”时身体里产生的那般欲望,刹那间又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出。
  水冰洁适才见张寻举手间将鄂西十八扒一一击毙,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刚逃到门口又被拦住,正暗叹:
  “我命休也”时,忽见张寻神色大变,眼光迷离,直钩钩地望着她,双颊绯红,便似喝醉了酒一般。
  水冰洁号称“岳鹿媚娘”,凭一身媚态不知己斗败了多少男子,此刻见了张寻这个模样,随即暗笑自己吓昏了头,对方不过是一个青年男子,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柳腰一拧,躯体微颤,全身无一处不在张寻发出挑逗与暗示。
  张寻一见这般媚态,心里的堤岸刹那被冲垮了。
  他拼命对自己说:“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
  脚却不听使唤,一步步朝水冰洁走去。
  水冰洁见张寻走近,身子一软,趁势滑进张寻怀里,张寻一接触这个无若无骨胴体,脑子里轰地一下,仿佛晕了,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水冰洁身在张寻怀里,感觉到张寻全身酥软,只有一个地方是硬的,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狠毒的笑容。
  她倏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朝张寻胸口捅去。
  张寻正不知在云里雾里,突然胸口一凉,这股凉意彻心彻骨,仿佛从头到脚,刹那间使他清醒了过来。
  这一清醒,使他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体内真气自然反应,肌肉一缩,身体倒纵出数丈,在纵出的同时,一掌击在水冰洁的脑袋上,这作恶无数的“岳麓媚娘”水冰洁脸上还挂着那丝得意狠毒的笑容,哼都未及哼一声,以被张寻重掌击毙。
  张寻死里逃生,惊魂甫定,望着地上水冰洁的尸体,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禁暗叫惭愧。
  他拧了一把汉,才发觉胸口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身子一动,牵动伤口,不禁痛得“哎呦”一声唤了出来。
  张寻知道若得匕首拔出,须立即将石娃娃给的止血宝石服下,只可惜宝石并非带在身上,这把剑可轻易拔不得,但匕首插得极深,已近心脏,若不拔出,时间一长也就会危及生命。
  转念间,张寻决定回镇找医生。于是迅速往外奔去,到得围墙边,他一纵身而出,双脚落到墙外地上时,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这时他才发觉他的血脉受到阻滞,却是因为那柄匕首正好插在他的膳中穴上一口气已提不起来。
  这里离镇至少有三十里地,张寻不禁暗暗叫苦。
  突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立时精神大振,他知道这匹马是“岳麓媚娘”水冰洁带来的,看来他被这个女人所伤,却要被她的马所救了,张寻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边,挣扎地上了 马双腿一夹,朝小镇奔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墨林端着一碗鸽子汤进来,见张寻醒了,欣喜地道:“张寻公子,你终于好了,当时你伤口的血流得好可怕,好在杨清慧妹妹有一种宝石,磨成粉末给你吃,你伤口的血马上就止住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张寻答道。他没想到自己的命又是杨清慧救的,更没想到杨清慧也有义弟石娃娃的那种宝石。
  但他知道西域宝石谷的宝石在江湖上也有买卖,杨清慧得到也不稀奇,因此并未多想。
  而同时,他猛地想起黄龙派将临大难,只觉一分钟也不能多呆,即刻要赶去报信。
  他刚冲出门,迎面撞上了杨清慧,便急道:“杨姑娘,感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大恩大德,终生难忘,待下次再报。
  “我黄龙派面临大难,我得即刻赶去。
  “送柳墨林姑娘的事就只有拜托你了。”
  杨清慧听张寻语声焦急,刚要出口的一句话便咽了回去,低下头幽幽地说:
  “好吧,你去吧,不过,路上要小心啊。”
  语调中竟似有无限的牵挂和依恋。
  站在一旁的柳墨林不禁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张寻此刻的心早已飞到藏龙山,并未察觉杨清慧语调与往日的不同。
  急急说声:“那我去了。”转身就走。
  杨清慧忙道:“哎,把这个拿去。”
  张寻回头,见杨清慧手上托着他的黄布包,已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道声谢,将布包放入怀中,布包里有他父亲的武功图谱和石娃娃给的几颗宝石。
  张寻转身又欲上路,杨清慧又道:“你的自马在马房里。”
  接着又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这马是谁的,带有一股香味。”
  张寻随口答道:“哦,这匹马是‘岳麓媚娘’水冰洁的。”说话间,已冲出很远。
  张寻从马房中牵出白马,远远地向杨清慧与柳墨林挥手告别,急急打马往西绝尘而去。
  白马神骏异常,奔跑一日胜过平常快马两日,四天后的傍晚,张寻已到达鄂西城宣都。
  按白马的脚力,在九月初一“影子会”发动进攻前抵达藏龙山已是绰绰有余,张寻这才放下心来。
  集中精神连赶了这么多路,现在心里一宽,张寻颇感疲惫一场,他随意找了家客栈,吃了饭,就早早休息了,他没有注意到,在进了宜都县城之后,有三个人一直在跟踪着他。
  深夜,虽在沉睡之中,但当窗户纸被“笃”地一声戳破时,张寻还是警觉了。
  但他仍感疲惫,不愿起身。心想一定是小盗贼偷财物,不必在意。
  但过了许久,外面三入仍未行动,张寻只听到他们在往里吹什么。
  张寻不知这三人在搞什么鬼,又觉得有点不耐烦,就想下床去将他们斥走。
  他刚一起身,突然闻到了一股浓腻芬芳的气息,一嗅之下觉得庭好闻,就深深地吸了一口。
  刹那间张寻脑中一片迷糊,身子一软,跌躺在床上。
  外面三人见了大喜,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子窃窃而笑,说道:“我这‘千金倒’非同一般吧,反正在女人身上是百试不爽,现在对男人一用照样灵。嘿嘿。”
  一个干瘦细高的男人尖着嗓音道:“小花,先别得意,我们进去杀了再说。”
  小花和另一个英俊男子“嗯”了一声,就撬开窗户,爬了进去。
  他们慢慢移到床边,见张寻兀自昏迷不醒,互相得意地点了点头,那英俊男子道:
  “我来。”
  接着拿出一枝女人用的尖利银簪,恶狠狠地说道:“我要用她赠我的礼物来替她杀掉仇人。”说着将银簪高高举起,往张寻喉咙刺去。
  突然,一股芬芳扑进了他的鼻子,随即感到自己穴道被点,手一松,银簪落地,怔怔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来张寻虽然头晕目眩,却并未昏过去,他内功精湛,以内力逼住进入体内的迷药,使之不能四处流散,再以深厚的内力一点点将迷药逼到喉咙口,那英俊美男要用银簪杀他时,他正好将一口迷药吐出,喷入英俊美男的鼻孔。
  但他知这三人倒也硬气,那英俊美男答道:“我们技不如人,要杀要剐,尽由你便,不用多说。”
  那“小花”道:“既然你杀了她,就把我们也一起杀了吧。”
  张寻愕然问道:“她是谁。”
  瘦高个道:“她就是‘岳麓媚娘’水冰洁,今年初被你们七星派的人在望城害死,我们得到消息,发誓要为她报仇。
  “我们知道无法将卓正明杀掉,所有决定杀几个七星派门人祭奠她的香魂。
  “今天见你牵着她的马,知你必是七星派的凶手之一,所以一路跟着你。
  “但既落在你的手上,就快把我们杀了吧,好让我们到阴间与她相会。”
  张寻茫然不解,问道:“你们与那妖女什么关系,定要为她报仇?”
  小花怒道:“不准你叫她妖女,她的好处,你一个毛头小子又如何体会得。
  “反正难免一死,告诉你也不要紧,我是‘小花盗’余一飞,他是‘朱手书生’古烁,他是‘一飞冲天’郑鹤翔。
  “我们与‘岳麓媚娘都有一段露水姻缘,感念他的好处,一直记着她,知道被你们害死的消息后,都一直想替她报仇,可惜我们技不如人,又落入你们七星派的魔掌。”
  张寻暗想“岳麓媚娘”水冰洁几天前才死在自己的掌下,又岂是今年初被七星派门人除掉,又想起自己是卓正明的义子,自然也是七星派的人应为七星派做些什么,于是道:“‘岳麓媚娘’水冰洁却是我所杀,但与七星派无关。
  “我姓张名寻,乃‘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你们要想报仇,尽可来找我。”
  三人听了这话精神一振,瘦高个男子“一飞冲天”郑鹤翔道:
  “好,若是你今日有胆量放了我们,待我们练好武功,自会再来找你算账。”
  张寻微微一笑,道:“好吧,今日我暂时放过了你们,但若再作恶,以这等下流手段害人,叫我撞见,绝不轻饶。”
  说着随手解了三人的穴道。
  他见这三人重情重义,虽然为的是一个妖魔女子,但心中也起了一份好感,又见这三人武功低微对自己已构不成威胁,不如放了他们。
  那“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一飞冲天”郑鹤翔三人见张寻真的放过他们,仍有些疑惑,脚步缓缓地往门边移去。
  到了门口,见张寻并未注意他们,只自顾整理被窝,像是准备再次躺下睡觉,于是猛地拉开门,发一声喊,慌里慌张地逃了出去。
  一路上“砰拍”之声不绝,显是逃得太过慌张,带倒了许多东西。
  张寻见他们逃跑的样子,心中发笑,关了门准备再睡,忽然借着月光发现地上有三滩水,一嗅之下略带骚味,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三人武功低微,为人却极奸猾,刚才见张寻显露上乘武功,自己偷袭不成,反被擒住,心里怕得要命,表面上却硬充好汉。
  因为他们知道但凡高手都不屑于杀下三滥的小人,也不怕他们报复。
  若他们再表现得有骨气一点,高手还有可能对他们产生好感而放了他们。
  此计果然得逞。
  但在这过程中他们还是害怕已极,以致小便失禁所幸夜晚天黑,张寻未能察觉,而张寻也未留心到他们讲话时声音打颤。
  此刻张寻发觉自己上当,也不在意,上床又安然入睡。
  第二日,张寻吃过早饭,去马厩牵马,发现白马竟已不在,大为吃惊,忙去问客栈老板,说是不知,再问遍伙计,也说不知。
  张寻四下都未能找到白马,心下甚是懊恼。
  这一路上他早已察觉有人观察宝马,所以处处小心谨慎,昨天也是特意要了一间马厩旁的房间,自以为若有人偷马,定能及时察觉,可白马还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
  昨晚只有在“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和“一飞冲天”郑鹤翔三人进屋后才有所分心,难道这三人乃盗马贼同党,报仇是假,吸引他的注意力是真,随即张寻释然一笑告诉自己多想无益,就去集市上买了匹马,又往西赶路。
  此马脚力还不如白马,行了十余天才抵达川东小城三台,好在前数日白马日行千里,节约了时间,要在九月初一前赶到藏龙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日张寻吃了午饭,来到城外,正行走间,忽闻前面有喧哗之声,只见一块山壁前,密密地排着百余个大汉。
  这些人身穿一色的蓝衫,背上都印有一个大大的“吴”字,像是某个大户的家兵。
  他们一个个手持弓箭,腰挂钢刀,似乎正包围着甚么人,一个将官模样的人骑着马对圈内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毁坏三台吴家的门匾?”
  只听一个声音说道:“我们乃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糊涂二兄弟,那个不知,谁个不晓?
  我们来到这破地方,你们家姓吴的不但不迎接,还要挂出一块‘天下第一钩’的牌子来挑衅,实在令人气氛,他要用一支钩子打遍天下,那置我们兄弟二人于何地?
  胡大哥七自然要将这块牌子砸烂。”
  话音未落,又一个声音道:“小弟,那牌子明明是大哥我捡起一块石头砸的,你怎么抢我的功劳。
  先前那声音又道:“岂有此理,我才是大哥,牌子是我砸的。”
  “是我砸的!”
  “我砸的!”
  “牌子上写着‘天下第一钩’这五个字。”
  “写着‘天下第一金勺’六个字。”
  两人在重重包围中,竟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张寻听了两人的声音,哑然失笑,他们正是曾救过自己和秦小丛的糊涂二兄弟胡南辕和胡北辙。
  只是这两人当时去了子虚乌有的东海“糊涂岛”,想听人们是如何赞颂他们武功天下第一的,却不知缘何却却来到了此地。
  那家将听了不耐烦,怒道:“什么‘天下第一钩’‘天下第一金勺’的。
  “我家老爷钓鱼之术举世无双,县太爷特意些下‘天下第一钩’这块门匾,并亲自挂在门上,你们今天将其毁坏,难道还想活命吗?”
  “什么‘天下第一钩’明明是‘天下第一金勺’嘛,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根本就是‘天下第一金勺’我怎么会错,若他只是几根小鱼烧来吃,我又怎么会生那么大气?”
  “天下第一钩”
  “天下第一金勺”
  两兄弟又吵了起来,张寻人在圈外,只觉他们越来越不可理喻,这点小事有什么可争执的。
  当然,也许县太爷是附庸风雅,写出的字不伦不类,看上去却如“天下第一钩”或“天下第一金勺”也未可知。
  家将虽见两人糊里糊涂,却也不知他们武功甚高,上午胡南辕和胡北辙把“天下第一钩”的牌子砸烂了。
  将守在门口的十个家丁像抓小鸡一样抓住抛出,摔在地上不能动弹,然后大笑而去。
  他受命集合家丁追击,趁两人不备才将他们围逼到这绝壁下。
  此刻怒不可遏,沉声命令道:“放箭!”
  众家丁听到命令,前排二十余人便张弓射箭,待箭射出,迅速转身后退,让后面一排射箭,次序井然,显是平日训练有素,竟与神农架扑击张寻那群猛虎相似。
  胡南辕和胡北辙见箭已射道,随手接了两支箭拨挡来箭。
  同时奇道:“咦这里的汤勺都做成箭的形状吗?”
  “你们号称‘天下第一钩’,为何不用钩子,而用箭射?”
  张寻见糊涂二兄弟形势危急,俯身下马,一步窜到那家将的背后,右掌抵住他的督脉道:“快让他们停止放箭。”
  这家将其实是吴家的一个亲戚,并不会武功,不知张寻只需掌力一吐,便能置他于死地,而他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见有人要挟他,不禁怒道:“你不要命了吗?”说着要拔腰间的钢刀。
  张寻心想只有让他吃点苦头,才能使他就范,于是手上稍一用力,谁知那家将“啊”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张寻不及细想,抛开这家伙,冲入家丁群中,转眼间便点了十余人的穴道。
  这一下众家丁阵脚大乱,纷纷拔刀举弓朝张寻袭来。
  张寻此时是何等功夫,而家丁们的弓箭在短距离内已夫了作用,他拨东打西,半炷香功夫,已将这一百多条大汉都点翻在地。
  胡南辕和胡北辙见到张寻大喜,不顾身上伤重,各已中了四五箭,冲过来叫道:
  “原来是你这小子,快告诉我们东海糊涂岛到底在哪里?我们怎么找来找去找不到?
  “岂不是听不见别人称赞我们武功天下第一了吗?”
  说到这里,两人突然住口,他们人虽糊涂,武功上却是精明,刚才见张寻击倒一百余条大汉的身手,便知他们自己尚不及,如果他们武功比不上张寻,岂不是不能称“武功天下第一”了吗?
  这么一想之下,顿时只觉伤口巨痛,眼前一黑,都晕了过去。
  张寻见状,忙一手一个将两入托住,上马急急往三台县城奔去。
  他在城内找到一家小小的医寓,但那大夫一见糊涂二兄弟所中竹箭上都刻有“吴”字,便推托道:“公子,你们惹了吴老爷就自认倒楣吧。
  “我是不敢治的,这三台县城里,只怕没那个一声敢治的。”
  张寻见两个人性命交关,医生竟然不治,怒道:“为何不治?常言道,医家应有割股之心,你悬壶为业,难道见死不救吗?”
  医生一声惶恐地说:“公子有所不知,吴老爷的儿子在京城做大官,连县太爷都怕他三分,我们平头百姓,又岂敢与他作对,若是被他知道我给你们治病,我还会有命吗?”
  张寻勃然大怒,一掌将大夫面前的那张桌子击得粉碎,喝道:“你是救也不救?”
  那大夫见张寻如此神功,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声哀求道:“公子饶命,公子爷行行好,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十几口人都靠我一个人撑着,实在是不敢得罪吴老爷啊。”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人嚷马嘶,有人叫道:“县太爷有令,别让三个恶贼逃了。活的拿不住,死的也行。”
  张寻见官兵来拿他们,就想冲出去打,但劝又不放心糊涂二兄弟,他匆忙中发现诊所药柜中有一格上写着“金创药”三个字便将里面的八包药放入怀中,托起糊涂二兄弟,冲了出去。
  门外官兵见张寻冲出,纷纷拥上。
  张寻双腿连出,将十余个官兵踢飞出去。
  官兵本就胆小,见张寻如此神功,都一下子逃避开去,张寻飞身上马,朝城外奔去。
  一直跑了三十余里,张寻见官兵没有追来,才打住马,将糊涂二兄弟放在路边,拔出身上的箭,敷上金创药,他怕两人伤重,经不起颠簸,便到附近一户农家借宿,恰好这户农家以种草药为生,家中有许多治伤灵药,便拿来给两人服用。
  如此过了三日,胡南辕与胡北辙的伤口已然愈合,但不知为何,他们仍然昏迷不醒。
  张寻心中焦急,算算九月初一“影子会”进攻黄龙派的日子日益临近,再拖下去怕赶不到了。
  但糊涂二兄弟身体尚未复原,若弃他们而去,三台吴家的家兵找来就无人能保护了。
  这三日张寻一直守在糊涂二人身边,焦急地等待他们复原,自己可以放心离去办自己的事。
  可现在他们的伤虽然好了,人却依然不醒,张寻不禁更加焦急了。
  第四日他终于焦虑难耐,出外走了一圈,刚回到农舍,就听农家主人在喊:
  “奇怪,见了鬼了,这两人到哪里去了?”
  张寻忙进屋去看,见糊涂二人已然不在,心下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农家主人突然又道:“啊呀,我的墙壁被他们弄坏了。”
  只见灰白的墙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天下武功第二的糊涂二兄弟走也。
  张寻哑然,心想这两人定是发现武功不如我,又在我面前称了“武功天下第一”,心中惭愧,竟是不敢见我,所以昨天他们的伤势其实已无大疑,却还是假装昏迷。
  不过这糊涂二人居然还会惭愧,倒也令人惊奇。
  那么待他们发觉自己的武功仍远远够不上“天下武功第一的头衔时,又将如何羞愧呢?
  但不管怎样,这桩事算是了了。
  于是张寻匆匆告别农家主人,跨上马往西北方向藏龙山急急而去。
  由于路上救护糊涂二兄弟耽搁了四天,这时离九月初一仅有两天的时间了,张寻连连打马,迅疾地在崎岖的小道上飞奔。
  可是道路太难走,只跑了半天,马的右腿便扭折了,再也无法快行,张寻无奈,只得下马施展轻功而行。
  两天中他只休息了半个夜晚,在九月初一清晨,张寻终于赶到了藏龙山脚的涪源桥,离黄龙寺不远了。
  这时他见藏龙山周围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在游走,树林山石间似乎也藏有许多人。
  但他已毫不紧张,心想只要上去报告了掌门师兄纪恩杰。
  黄龙派作好迎战准备,又和惧“影子会”的进攻。
  张寻来到罗汉堂前,见门紧闭着,就上前拍门。一年多前,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曾拍过一次门,可此时拍门与那次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
  他拍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他又略带焦急地拍了几下,还是没人来应门。
  暗叫难道已经出事了,于是又重重地打了三下门,里面却是仍然毫无声息。
  张寻此时已顾不得什么了,纵身一跃进到了罗汉堂院内,只见宽阔的院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地上却有一把倒翻的椅子,仿佛是有人匆匆离开时踢倒又不及扶起的。
  张寻的心渐渐冷了起来,想起罗汉堂方胜岳把守,就喊道:“方胜岳!方胜岳!”
  心底涌起一阵不安,他快速奔出罗汉堂,穿密林,跨小溪,沿沟谷而上,一路他未见黄龙派门人,直到接近中寺的灵宫殿时,才听到有人互斥于军器相交之声。
  张寻飞速到得灵宫殿前,见是方胜岳与卞胜嵩正在搏斗,他们出手凌厉,毫不留情,倒像是拼命,两人身后各有几个第四代弟子,都拔剑在手,怒气冲冲地随时准备上去助阵。
  张寻见此情景,不禁火起,心想黄龙派大难临头,你们倒先内讧起来,怎能容得。
  于是一跃而上,落在两人中间。
  这时,方胜岳一招“远交近攻”刺出,见有人插入,忙收招不发,而卞胜嵩以一招“借尸还魂”攻到,他为人阴狠,竟不收招,竟欲将这多管闲事之人一剑刺穿。
  张寻本就与卞胜嵩结有冤仇,此刻又见他如此毒辣,便存心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迅速回敬了一招“偷梁换柱”。
  卞胜嵩只觉眼前一花,他一剑刺空,随即剑被劈手夺去,人又腾空飞出,“啪”的一声跌坐在地,虽然摔得不重,并未受伤,但样子却是难看之极。
  他脸上涨得通红,赶快爬起,恼羞成怒,喝道:
  “你是谁,敢来坏我们黄龙派的大事?”
  方胜岳这时已看清张寻模样,又惊又喜,叫道:“小师叔”转头便拜。
  穿过灵宫殿,走不多远便是天王殿,“黄龙五鬼”中的贺胜衡守在门口。
  他见张寻上来,脸露诧异道:“胜嵩怎么放你们上来了?”
  方胜岳道:“卞胜嵩胆敢阻拦我们去见掌门,被张师叔打倒在地了。”
  贺胜衡阴恻恻地望了张寻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蓦地拔剑向张寻刺来。
  张寻知今日非战不能过关,既战就应速决,才能尽早见到纪恩杰,告之影子会的阴谋
  张寻见贺胜衡剑走偏锋,以一招“假痴不癫”往自己胸口刺到,便将计就计,以一式“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葛仙翁开胸式”向剑尖扑去。
  贺胜衡没想到张寻会如此扑来,心下一愣,随即就觉手上脉门已被对方扣住,长剑也被顺势夺去。
  张寻人还在空中,左手扣着贺胜衡的右手脉门,右手倒捏着长剑剑尖,此时两人距离已近,长剑难以掉转剑锋反刺,张寻对此在一扑之前已然算准,他内力运于右手指尖,用力一抖,将长剑剑尖折断下来,犹如匕首一般,随即反手朝贺胜衡胸口刺去。
  随即穿过天王殿,直奔弥勒殿而去。
  守弥勒殿的是马胜恒,这时贺胜衡的弟子已急速跑上,告之张寻接连闯关的情况,他不相信张寻一下子武功会练得这么高,心想定是两位师弟不小心看了张寻的道,自己只要认真应付,又怎会斗不过张寻呢,他见张寻上来,也不搭话,抬手便是一剑。
  张寻其实也不抱不战过关的幻想,反倒觉得这样爽快,可速战速决。
  他见马胜恒使的是一招身形前倾的“擒贼擒王”,全部力量都聚于一柄剑上,只要能绕到他的后面,就能攻其弱点。
  于是他身形一矮,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一记“蓝采和乌龙摆角式”晃到马胜恒的背后,随后一掌砍在他的头上。
  马胜恒一招未老便不见了对手,正自慌乱,头颅已被砍中。
  他全身一凉,心想我命休也,谁知张寻这一砍并未用力,而是一碰到他的颈部便即收回。
  马胜恒当然明白这是张寻手下留情,但他却觉得受了张寻戏弄,心间恶念顿生,猛地回身朝朝张寻颈项间一剑刺去。
  张寻收回掌后,以为马胜恒会知难而退,正要招呼方胜岳等上去,突间剑到,已不及闪避,意念闪动间,头一低,一口咬住了疾刺过来的剑尖。
  这一咬,张寻的内力传到剑上,震得马生恒立刻松开了推剑的手。
  张寻怒其不知好歹,噗地将剑吐出,剑柄准准地撞在马胜恒胸前的神圈穴上,立时将马胜恒定在当地。
  张寻除了以前被“黄龙五鬼”戏弄的恶气,心中并未觉得开心,只因大敌当前,他一心只想着早点见到纪恩杰,告知影子会的阴谋。
  谁知当他感到黄龙后四条一看,寺中并无一人,纪恩杰不知去向,不仅急道:
  “师兄会在哪里呢?”
  方胜岳道:“按派规,凡改换掌门人须得在黄龙洞中进行,他们既想夺掌门之位,师父或许在黄龙洞内。”
  于是方胜岳带路,往寺后的黄龙洞奔去。
  来到洞口,便听到里面传出搏斗之声。
  守在洞口的黄龙弟子见张寻与方胜岳等人到来,喝道:
  “三老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方胜岳道:“三老早已隐退,不管事物,派中之事自有掌门人号令,我要进去见掌门人,报告要事。”
  守洞口的两人是业胜泰门下,知道洞内的情势,哼了一声道:
  “纪恩杰软弱无能,以致我黄龙派在武林中声势日下,三老早有废他另立掌门的打算。
  “现在他更是恃强凌弱,犯了淫戒,使我黄龙派在武林正道中脸面大失,这样的人,还能让他当掌门吗?”
  方胜岳怒极,脱口想说“放屁”,但觉得在后辈面前骂这样的话,终究不雅,便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忽然,洞中传出一声惨痛的呼叫,方胜岳惊道:“不好,师父受伤了。”
  张寻一听即刻往里冲去,两个黄龙派弟子只觉眼睛一花,张寻已经到了洞内,不禁连声呵斥,他们见方胜岳也要进去,便拔剑阻挡,方胜岳牵挂师父的安危,下手毫不留情,几招便点了两人的穴道,也冲到了黄龙洞内。
  黄龙洞内四人正在执剑苦战,当中的一条大汉神形威猛,以一敌三,正是黄龙派掌门人纪恩杰。
  只见他左肩与右腿两处流血不止,显是已受了剑伤,而围攻他的三个白发老者兀自自恶招叠出,不让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这三个老者正是人称“黄龙三老”的韩守宜,顾守刚和梁守余。
  他们都是庄守严的师弟,目前在黄龙派中辈分最高,武功也最深湛。
  他们中武功最弱的是顾守刚,纪恩杰与之也只能勉强战成平手,现在三人联手,纪恩杰如何抵挡得住?
  不过只凭一股狠劲,才坚持了五十余招。
  在张寻与方胜岳赶到洞口时顾守刚趁纪恩杰被韩守宜和梁守余二人逼住,一剑刺入纪恩杰的左肩,方胜岳听到的那一声惨叫,便是此时发出的。
  张寻冲到洞口时,纪恩杰气力已不支,梁守余一剑当胸刺到,纪恩杰往右闪避,但右腿甫动,只觉伤口剧痛,这一脚便只跨出半步。
  眼看对方剑到,纪恩杰只能挥剑去挡。
  谁知他流血过多,气力不足,虽然将梁守余的刽挡开,自己的剑却也被震得脱手飞了出去。
  而他身边的韩守宣也一剑刺来。
  电光火石间纪恩杰无暇细想,挥手一挡,“咔嚓”一声,一条右臂被卸了下来。
  惨叫声中,背后顾守刚又是一剑刺到,此时纪恩杰人已昏厥,如何阻挡得住,只见这一剑由后背插入,前胸透出,来了个对穿。
  张寻没想到同门同派间会下如此毒手,一下子惊呆了,方胜岳则大叫一声:
  “师父!”便和身向前扑去。
  韩守宜见方胜岳奔上,面露杀机,突然一剑往方胜岳咽喉刺来。
  方胜岳武功本就远不及他,又关心师父,也不曾顾及韩守宜会突下毒手,刹那间,剑锋已近,眼见就要命丧当场。
  张寻这才缓过神来,倏地窜出一招“围魏救赵”,朝韩守宜太阳穴打去。
  张寻去得极快,拳势又是惊人,韩守宜吓了一跳,知道若不撤剑自守,只怕虽然刺死了方胜岳,自己至少也得受重伤,于是回剑朝张寻削去。
  张寻侧身躲过这一剑,瞥见梁守余挥剑横斩,要把方胜岳斩为两截,他情急之下双脚一蹬,向梁守余飞冲过去,正是“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一招“破釜沉舟”。
  这一招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尽击对方要害。梁守余不敢造次,亦只能回剑自保。
  顾守刚从纪恩杰身上拔出长剑,见方胜岳冲到,扬手也是一剑,方胜岳见纪恩杰往下倒去,一心想扑过去抱住,哪里能避开这一剑。
  又是张寻拳快,才迫使顾守刚抽剑自卫。
  转眼间,张寻逼开“黄龙三者”,使得方胜岳扑到了纪恩杰的身边。
  他们三人皆大为吃惊,相互望了一眼,便将张寻死死围在了核心。
  方胜岳抱住纪恩杰,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注,双目紧闭,脸如金纸,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般,急得连喊:“师父!师父!快醒醒!你快醒醒!”
  此刻倒是张寻冷静了,他见自己被三老围住,一下子难以冲出,便对方胜岳道:
  “别慌,先给掌门人止血裹伤。”
  方胜岳这才清醒过来,忙点了纪恩杰伤口处的穴位,血流稍止。
  然后又取出身边带着的金创药,撕下衣襟,为纪恩杰包扎好伤口。
  可是纪恩杰毕竟受伤太重,情势依然极险。
  方胜岳不禁指着三者怒骂道:“你们何以这般居心险恶,要置掌门人于死地?!”
  “纪恩杰已不是掌门人了,他在外凌声弱小,奸污妇女,败坏本派的声誉,不足以平武林公愤。”
  三老知道张寻是劲敌,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韩守宜讲这般话时,并未回头对方胜岳,而是仍然紧盯着张寻一动不动。
  方胜岳嘶声道:“我师父向来为人正派,为武林所公认,又怎会做出那般不齿之事,定是你们嫁祸于他。”
  顾守刚道:“纪恩杰杀宜昌陈员外一家老小,又奸杀陈家小姐之事,武林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我们三人亲自前去调查核实,证据确凿,又怎会有错?”
  方胜岳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放屁!尽是放屁!”
  此言全不合方胜岳平时为人,若在平时说出,众人非大笑不可,可此刻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大家也无心讪笑,只听梁守余怒道:
  “后辈弟子,竟敢目无尊长,我们亲自查证了纪恩杰的恶行,才动手清理门户,难道你敢说我们查证不实,行事不公吗?”
  方胜岳毕竟是后辈,不敢过于冲撞,只得答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是说三为师叔查证不实,而是想说这件事可能是有人要陷害我师父,故意冒充我师父,然后现场留下一些不利于我师父的证据,骗我们上当。”
  韩守宜冷笑两声,道:“又有谁不利于你师父呢?这位韩兄弟,一陈家的护院,也是陈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知道凶手是黄龙派的掌门,仍然前来我派通报,难道是他要不利于纪恩杰吗?”
  说话间他右手一指,立在黄龙洞两边的黄龙弟子中有一个不着黄龙派衣衫的大汉跨上一步,略一拱手向众人说:
  “在下韩武,乃陈家护院。那天我家大小姐平日最钟爱的一支波斯猫跑到了屋顶上,不肯下来,小姐就让我上去捉。
  “可惜我轻功不行,那支猫又灵巧异常,捉了半天还是没能捉住。”
  说到这里,他指着倒在地上的纪恩杰声色俱厉地说道:
  “正在这时,就是这个恶贼突然闯了进来,见人就打。
  “他功夫厉害,谁被他一拳击中,不及吭一声便都死了。
  “只片刻间,他就在陈家大院中来回奔了一趟,除了大小姐被点中穴道外,其余连主人奴仆共五十三人皆被他下毒手害死。”
  刚说到这里,纪恩杰突然醒转,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
  “你造谣!”但仅说了这一句,便又晕了过去。
  韩武略微定了定神,又道:“说来惭愧,当时我见这恶贼如此狠毒,竟然吓呆了,又知自己武功与他想差太远,下去也是白白送死,便趴在房顶上没有动,生怕被人发觉,枉自送了性命。
  “这恶贼四下摸索了一下,见已无人,便关了大门,直奔大小姐的闺房,而我正一动也不敢动地在小姐闺房的屋顶上,将他的所作所为听得清清楚楚。
  “他先解了小姐的穴道,花言巧语地说什么自去年在抱扑道院拜访主持时见过小姐,便对她心生爱慕,念念不忘,只因为当时他有要事在身,第二天就离开了宜昌,所以没再找小组,这一年来,他对小组倍加思念,希望能娶她为妻。所以特意前来想见。”
  “当时小姐不知道家中人皆被这恶人杀死,只是气愤于他的无理,厉声呵斥要他出去,可这恶贼仍然厚着脸皮赖在小姐闺房里,说要出去的话就得带小姐一起出去。
  “小姐无奈,便高声喊人,可整个大院里除小姐和恶贼外,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了,而我早已吓的魂飞魄散,自然不敢去帮小姐。
  “那恶贼听小姐的语声惊慌,似乎很得意说再叫也没有用,还是乖乖地听话好,又说他是黄龙派的掌门人,在武林中地位很高,小组嫁给他的话,是不会吃亏的。
  “也全靠他自己说出口,我才知道这恶贼的身份,可以为陈家老小报仇。”
  方胜岳听韩武口口声声称纪恩杰为“恶贼”不禁怒从胆边生,斥道:
  “你这家伙才是恶贼,竟敢到黄龙派来撒谎,快说,你是受谁的指使,为什么要陷害我师父?”
  韩武身后右侧一人突然道:“方胜岳,你给我住嘴,听韩兄弟讲下去。”
  说话的是于纪恩杰同辈的屠恩敬,他是韩守宜的徒弟,与顾守刚的徒弟葛恩浩,梁守余的徒弟成恩行三人交好。
  他们皆是黄龙派恩宇辈中的杰出人物,只因庄守严持掌门之位传给了纪恩杰,一直心怀不满,现在终于有机会出纪恩杰的丑,又怎能让方胜岳打断呢?
  韩武有屠恩敬撑腰,咳嗽一声,又说道:“小姐见没人应她,更惊慌起来,高喊着想冲出门去,可这恶贼堵在门口,不让小姐出去,说小姐再是高喊也没用,这么大的院子只剩他们俩了,正好行快乐之事。
  “小姐可能是往窗外看了,见到许多尸体,不禁晕了过去。
  “可小姐马上就被弄醒,她先是痛哭一场,随后就大骂这恶贼心狠手辣,杀他全家。
  “谁知这恶贼却笑嘻嘻地说他原先也不想杀人的,只是跨进陈家大院时,欲望上来,即刻就想与小姐行那事,忽觉院子里那么多人实在讨厌,若是有人中途闯进来扰了他与小姐的好事岂不大煞风景。
  “于是顺手将这些人都杀了。又说这样也好,小姐可以无后顾之忧,安安心心地陪他的川西藏龙山做掌门夫人。
  “说着,这恶贼就不顾小姐的反应,撕了小姐的衣服,把小姐强暴了。
  “小姐痛不欲生,想跳楼自杀,又被这恶贼拦住,在拉扯间小姐猛地打了恶贼一记耳光,恶贼大怒,拔除剑来威胁小姐,说是若不回去便一剑杀了小姐,接着我听到‘啊’的一声惨叫,不知是恶贼将小姐杀了呢,还是自己扑到剑上自杀了。
  “这恶贼似乎有点失望,骂了几句,踢了小姐的尸体几脚,又到老爷夫人房中背了一大包金银珠宝,才反墙而去。
  “我待他走后很久,才敢从屋顶上下来,可是一直等办好丧事,陈家老小都入了土,官府里还是毫无动静。
  “不是说四川的事宜昌府管不了,就是说没有证据,仅凭我一人之言,无法拿人。
  “说穿了其实是黄龙派在江湖上势力很大,他们不敢得罪。”
  说到这里,韩武指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纪恩杰又咬牙切齿地骂道:
  “恶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方胜岳到这时已是忍无可忍,轻轻将纪恩杰在地上放平,突然身形一纵,朝韩武扑去。
  方胜岳在同辈弟子中是杰出人物,与业胜泰等人武功相当,这一扑速度很快,眼看就要打在韩武身上,韩武却似乎武功不行,难以躲避。
  就在这时,立在一旁的屠恩敬突然出手,轻描淡水地将方胜岳的拳势化于无形。
  他是喝道:“不得无理。”
  方胜岳见师父昏迷不醒,眼看伤重难治,再也顾不得屠恩敬是他师叔,出言则道:
  “屠师叔,你们处心积虑,就是等着这一天,是吧?
  “自从师祖传掌门之位给我师父后,你们就心存不满,一直想把他从掌门的位置上弄下来而后快。
  “你们到散步谣言,说我师父有勇无谋,不配做掌门,还处处和他作对,不服从掌门之令,师父念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就以为师父怕了你们,更加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你们还纵容徒弟在外横行,以致江湖上见了他们胆颤心惊,给你们取了‘黄龙五鬼’的绰号,把一个声势不凡的黄龙派搞得一团糟。”
  “放肆!”屠恩敬及葛恩浩、成恩行听了大怒,齐声呵斥。
  但方胜岳此时已不再考虑后果,继续指着韩武骂道:“现在这个奸人来散布谣言,你们便趁机煽动三老为你们撑腰,向师父发难。现在师父已经这个样子,你们满意了吧?”
  黄龙三老一直围着张寻,韩守宜这时突然开口道:“方胜岳,不得胡说,纪恩杰杀宜昌陈院外一家,并奸污了陈家大小姐一案,我们已经查实,陈家老小都是被黄龙派的掌力震死的。
  “那掌力本黄龙派中只有七人能够达到,就是我们三个和恩字辈的四人。
  “而今年除了纪恩杰曾去岳阳参加君山大会外,其余六人均未曾下山半步,那件血案,也只可能是纪恩杰干的。”
  张寻听了很久,总觉得韩武的话有不实之处。
  他与纪恩杰接触虽不多,但凭直觉早已认定他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绝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
  现在听韩守宜这样说,想到自己出道未久已学会了黄龙和七星两派的武功,便出言为纪恩杰辩护:“难道不可能有人学了黄龙派武功来陷害纪掌门吗?”
  葛恩浩性格暴躁,在一旁按捺不住,咆哮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插手我黄龙派的事?”
  方胜岳忙道:“张师叔不是外人,他就是庄祖师爷的关门弟子张寻,掌门已告诉过大家了。
  “他的父亲是江湖上失踪多年的梅花大侠张卓然,现在卓正明大侠又认他为义子。”
  三老听了微微点头,他们与张卓然有过交往,依稀辨出张寻的面容与张卓然相似,而他一进来与三老迅速地交手三招,用的却是黄龙派的正宗功夫,而且招术精妙,当是庄守严真传。
  屠恩敬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真的吗?”
  张寻恭恭敬敬地朝众人团团作了个揖,说道:“晚辈身为黄龙弟子,却是在外随师父学艺。
  “不久前得到重要消息,有一个江湖秘密组织欲在今晚对本派不利,故急速赶来报知。”
  三老见张寻脸色凝重,语气郑重,不似在危言耸听,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寻道:“现在江湖上多了一个叫‘影子会’的秘密组织,他们暗杀武林正道人士,挑拨武林门派的内部矛盾,妄图称霸江湖。
  “这一次的君山大会上,便决定今年的任务是查明并铲除这一邪恶组织。”
  张寻此言一出,黄龙洞内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大家也都已知道本次君山大会的内容,但对这个秘密组织却知之甚少。
  只听张寻又道:“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这个组织便是杀害我师父的元凶,而他们的魔爪还伸向了王屋派,天池派,没想到这么快又伸向了我们黄龙派。
  “所幸不久前我在浙西小镇梅城偷听到了已加入影子会的‘岳麓媚娘’水冰洁和鄂西十八扒之间的谈话。
  “得知‘影子会’已派皖南匪魁韩戈混入我派,挑拨我派内部关系,待我派自相争斗,元气大伤之时,他们就可趁机进攻,灭掉我派,时间就在今晚。”
  张寻刚说完,站在屠恩敬后面一直没开口的成恩行道:“胡扯,那水冰洁,鄂西十八扒及韩戈早已被七星派诛灭,又怎能前来不利于本派,我看你这般胡说八道,才真是居心不良。”
  张寻道:“当时他们也谈到了此事,说是一个戴着星星面具的人救了他们,让他们以找替死鬼的方法骗过了七星派。
  “那个戴星星面具的人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他们称他为‘星爷’,就是‘影子会’这个秘密组织的首领。”
  顾守刚看了一眼韩守宜,说道:“师兄,这可能吗?”
  韩守宣道:“先别急,听他讲完再说。”
  在黄龙冰派中,三老辈分最高,现在纪恩杰昏迷不醒,大家都唯他们马首是瞻,于是众人便都不出声,静听张寻继续说道:
  “影子会’野心勃勃,组织严密,分为华中、中原、西南、西北、华东诸部,每部又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酋、成、亥十二堂。
  “每部每堂各据一地,互为增援。
  “那皖南匪魁韩戈本属‘影子会’华东部的,只因‘星爷’怪西南部的人害我黄龙派不够凶,才派他来挑拨我派内部关系。”
  说到这里,张寻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上山之前,他一直想着“影子会”挑起黄龙派内讧,在今夜发动进攻。
  上山后,因遇变故,一直未向众人说明此事。但他心里还是始终记住此事,若有奸细,现在看来,只有那个韩武了。
  据说皖南匪魁韩戈虽然臭名昭著,但见过他面的人却极少。
  刚才方胜岳一拳击向他时,他虽然显得惊慌,不知如何应付,但瞧他下盘凌而不乱,极为稳重,腰间更是气绷力足,绝非寻常乎庸武夫。
  但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武功呢?难道韩武就是韩戈?此念既出,他心念一闪,蓦然朝韩武叫道:“韩戈,你胆子不小,竟敢到黄龙派来造谣挑拨。”
  韩武听了,不禁肩膀一颤,但随即若无其事地诧异道:“张公子,你刚才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我只是陈府的护院,武功低微,自然不知江湖中事。
  “但张公子适才叫错我的名字,却又是为何?”
  众人刚才听张寻把韩武当作韩戈这个黑道上大名鼎鼎的皖南匪首,都颇为惊讶。
  但想到若是“影子会”真派人来挑拨黄龙派内讧,这韩武语音带皖南口音,或许真是韩戈也未可知。
  于是都把目光投到张寻和韩武身上,静待下文。
  这时因三老知道张寻是庄守严的弟子,已松开了对张寻的包围。
  张寻这时突然身形闪动,晃到了韩武的身边,说道:“凡‘影子会’中成员,身边都藏有一块刻有一颗星和一片阴影的白色骨牌。
  “大家只要搜他的身,若他身上有这骨牌,便可知道他定是影子会中的恶贼韩戈,也可知刚才他是在撒谎,造记掌门的谣,目的只是为使我们黄龙派自相残杀,让影子会得渔翁之利。”
  方胜岳听了连声道:“对,对,快搜他的身。”
  刚才韩武口口声声说他师父是“恶贼”,他早已气急,现在张寻说韩武是“恶贼”正好替他出了口气,而且他也极希望张寻说的是对的。
  那么纪恩杰就可以洗清冤情了。
  韩武兀自强作镇静分辩道:“我并非什么影子会的成员,你凭什么搜我的身?”
  张寻道:“若你不是影子会的成员,又为什么怕我搜身?”
  说着张寻目视着三老,表示得到他们的同意。
  三老相互望了一眼,朝张寻点点头。
  韩武一见三老点点头,蓦然出手,直点张寻胸口大穴。
  认穴之准,内力之强,已可算当世一流高手。
  众人见韩武突然出手,便知这韩武果真便是皖南匪首韩戈。
  但见他出手迅捷有力,眼见张寻难以躲过,要被他拿住作为人质,不禁都惊呼起来。
  就在这时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只见张寻身形一缩,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一记“薛道光摩睡式”躲过了韩戈开山裂石般的一击。
  随后张寻蓦地一掌朝韩戈肋下插去,却是将“二十四手泼风剑法”的剑法化作拳术,掌风似剑,凌厉异常。
  韩戈没想到张寻竟能在刻不容缓间避过自己施展全身修为的一击,而且又能这么快地出手反击。
  这一掌又似拳招不似拳招,剑法不像剑法,非常怪异,不禁心下慌张,气也为之一窒,不及反手去挡开张寻手掌,就已被点了肋间的穴道。
  这韩戈好生厉害,左肋间穴道被封,右拳仍能冲出,朝张寻头上打去可他这一拳毕竟只是强弩之末,被张寻轻松避过,又连点了他的六处大穴。
  这段日子来,张寻苦练卓正明所传的“千阴神功”,虽然练功时时有艳思,常有入魔之感,但内力上却是突飞猛进,功力大增,不过还不至于高到一招间便能制服皖南匪魁韩戈的地步。
  只是因为韩戈没料到张寻能避过他志在必得的一击,心下吃惊,以至内息稍受阻滞,而高手对招,又怎能有丝毫错漏,张寻立即抓住了他的破绽,一招奏功。
  众人虽开始已见过张寻与三老各交手一招的迅捷,并未落下风,但想这定是三老容情,他年纪轻轻,又能有多少功夫。
  可现在见他施展上乘武功制服皖南匪魁韩戈,不禁既惊讶又钦佩,但更震惊的还是见到一直假装懦弱,受到黄龙派上下信任的韩戈,蓦地使出高强拳术,可知他必是假韩武,真韩戈了。
  且这些天来众人也一直受了他的骗,冤枉了无辜的纪掌门。
  在众人中,受震惊最大的还是韩守宜,顾守刚、梁守余和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六人。
  他们想到若韩武就是韩戈,是来挑拨离间的,那么他们自己带头得罪纪恩杰,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
  而这六人中最担心这一点的,又是黄龙三老了。
  因为他们刚才怕屠恩敬等制不住纪恩杰,不顾自己年高望重的身份,亲自出手,结果重伤了纪恩杰。
  这时三老都飞速围了上去,急对张寻道:“快搜他的身,看有没有‘影子会’的骨牌。”
  张寻一搜,果然从韩戈的腰带里找到了‘影子会’的骨牌。
  三老见证实韩戈是“影子会’中的人,顿时尽出一身冷汗,急声问道:
  “你这恶贼,你刚才讲的都是假的?!”
  其实他们自己心里已完全相信纪恩杰是受了冤枉,但却仍要发此一问,但求自己不曾做错。
  可是韩戈没有回答,再一看,他脸上僵硬发黑,已然自杀身亡了。
  张寻不禁顿足后悔道:“啊呀,凡‘影子会’成员牙齿里都藏有毒药,在君山大会我曾听王屋派的古宏掌门说过,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刚才应该先把他的嘴撑开的。”
  三老这是汗如雨下,心下大疚大悔,没想到一世英名,竟会在晚年因信奸人之言而染上污迹。
  他们互望一下,梁守余突然奔出洞去,不一会,他又奔回,手上多了一个小瓷瓶。
  梁守余走到尚昏迷的纪恩杰身边,将小瓶中的药喂他吃下,这药是三者隐退后炼了十年才炼成的治伤灵药“九转还阳丹”,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功效。
  纪恩杰吞下不久,果然面色转润,气息柔顺起来,一条性命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三老脸色郑重,朗声对众人道:“我们听信奸人之言,铸成大错,理当受到重惩。
  不过现在黄龙派大敌当前,我们希望掌门人和众兄弟允许我们在杀敌之后,再向纪掌门赔罪。”
  屠恩敬、葛恩浩和成恩行三人忙道:“是我们先听信谎言,才累得三老出手,罪孽在我们身上,待杀退敌人,自应由我们向纪掌门请罪。”
  张寻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中焦急,说道:“天一黑,‘影子会’就要进攻了,我们应该先安排对政之策为前任掌门报仇,也为江湖除害,其余一切都待杀敌后再说。”
  众人称是,立即听三老号令,分头到各处埋伏,准备。
  纪恩杰则被送到三老隐居的小屋中休养,由方胜岳负责护卫。
  人定时分,“影子会”的黑衣蒙面人果真悄悄地攻上来。
  黄龙派乃武林大门派,共有一千五百余人,而此次来袭的黑衣人倒似足足超过了两千人。
  可见“影子会”的首领“星爷”是下定了决心要置黄龙派于覆亡之境地了。
  蒙面黑衣人仍翻入黄龙前寺,发现寺中家什凌乱,似是经过了打斗,便以为黄龙派经过内讧,确实疏以防范。
  他们一路上行,尽皆阗无人迹,直到灵宫殿前约一百米处,才被许多木材拦住。
  他们正要去搬开木材,突然木材被躲在一边的黄龙派弟子点燃,组成了一堵火墙。
  同时,还有无数火把扔到了黑衣人队伍的背后,又形成了一道火墙。
  黑衣人都被阻在两道火墙之间,进也不能,退也不能,顿时乱作一团。
  原来这是黄龙派众人商议后决定下的计策,黄龙前、中、后三寺本就建在沟中,地势低凹,而在前、中二寺之间,又正好有这么一片空地。
  因考虑到人多势众,若靠拼杀御敌即便获胜,己方必将多有死伤。
  因此才定下这两全其美的“火墙计”韩守宜、顾守刚、梁守余三老和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三人各率黄龙弟子埋伏在两边山腰上,见影子会被困,韩守宜一声令下,黄龙弟子纷纷点燃手中火把,往蒙面人群中扔去,立时烧得他们嗷嗷大叫,像没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
  黄龙派早就在两边山腰上下了密密的剑阵,当黑衣人慌乱中想往山上跑时都被一一刺死。不一刻,“影子会”已损失了二百余人。
  张寻立在三老身边,极为兴奋,心想不多久,就能全灭这些恶贼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下面那道火墙外飞进一人,他脸戴星星面具,正是“影子会”首领“星爷”。
  他人一落地,立即高呼:“西域宝石,神奇无比,必涉此谷,独霸江湖!”
  他内力惊人,中气极盛,话音顿时盖住了黑衣人们惊慌失措的救命声,顿时欢呼起来,往外夺路而逃,虽然许多人脚下仍不免为剑所伤,但死伤人数已比先前锐减。
  那“星爷”见状又叫道:“不要抢道,按序而走。
  “随后西南部的子堂突围再进丑堂……”
  在他的指挥下,“影子会”成员井井有条地往山下退去。
  屠恩敬和葛恩浩大喊一声,直朝“星爷”奔去。到得跟前,“星爷”突然双掌分击,屠恩敬和葛恩浩不及闪避,只能出掌相对。
  “啪”的一声响,屠、葛二人直被震飞出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黄龙门人此时也掩杀上来,“影子会”的华中部近二百人拼命断后,大多被杀,—但大部分的影子会成员都乘机逃走了。
  “星爷”又斗了一阵,见部下多已走远,黄龙门人就要围上,使呼呼两掌赶紧逼退三老,展开轻功往山上面去。
  张寻赶紧追赶上去,可“星爷”轻功高得惊人,只一眨眼,人影已然不见,张寻只好怅怅地无功返回。
  等黄龙弟子打扫好战场,埋掉四百多具黑衣人的尸体,没好二十多为战死的弟兄的灵堂,天已经大亮了。
  张寻随三老等去见纪恩杰,见他气色已好了许多,心下大安。
  但见他右臂已失,武功丧失大半,又不禁心中大恸,只听韩守宜用竭诚恳的语气开口道:“我们三人听信谎言,罪该重罚,按派规理该处死,听凭掌门人发落。”
  纪恩杰身体虚弱,但仍挣扎着说道:“师叔言重了。我身为掌门,无才无德,不能光大本派,反倒使黄龙派声威日下,本就罪该伏诛,现在被斩下一臂,反倒让心好受一些。
  “再说三位师叔率大家击退敌人,保全我派,更是功劳卓著,又怎谈得上罪该重惩呢?胜岳,快把剑还给二师祖。”
  “是”方胜岳答应着,恭恭敬敬地将手中剑奉还给韩守宜。
  韩守宜还待再说,被纪恩杰阻止道:“二师叔,今日有件事更为重要,应先讨论解决”
  韩守宜道:“哪件事?”
  纪恩杰道:“我本就不具备做掌门的才能,现在成了废人,更担当不起掌门人的责任了。
  “黄龙派不可一日无主,我们今天就得定下新的掌门。”
  屠恩敬这时插话道:“纪师兄,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身为掌门,是当之无愧的,今后我们一定听从您的号令。请您放心。”
  纪恩杰笑着摇摇头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跑出去光大本派呢?我意已决,大家不必再争。
  “三位师叔,这掌门之职,就由你们来执掌吧。”
  韩守宜马上说道:“我们三人重伤了你,乃黄龙罪人,又有何脸面当黄龙掌门,再说我们退隐十年,早已不管派务了。”
  “那么,就请三位师叔推举一个掌门人吧。”纪恩杰要求道。
  顾守刚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新掌门应由掌门人指定,我们不可乱说。”
  纪恩杰道:“三位师叔不必过谦,我才智浅薄,真的不知谁最合适,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三为师弟都是人中之龙,我不知谁最适合掌门之职。
  “还请你们推举吧。”
  韩守宜摇摇头,接着说:“别急,有一个人非常合适。
  “他的武功和为人都是以胜任黄龙派掌门之职。
  “且他年岁虽轻,辈分却高,师兄在收他入门后,虽然没让他改名为张恩寻,但他确是恩字辈弟子。”
  说着,他用目光注视着张寻,众人一听这话,也都把目光投到了张寻的身上。
  张寻顿时有些着慌,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能够当掌门,我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要当掌门,也肯定当不好掌门,还是纪师兄自己当吧。”
  这时纪恩杰面露欣喜之色,笑道:“对,师叔,由张师弟来任掌门最合适。
  “他既是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又是卓正明大侠的义子,武功既高,人品又好,他当掌门定能光大我黄龙派的。”
  张寻忙又推辞,连说自己不行,他确实无心理准备,又如何敢承担这一重要的责任呢、
  三老与张寻只有大半天的交往,但对他已极为器重,竭力劝说他接下掌门之位,为光大黄龙派而努力。
  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三人虽然心下不满,但情知此时已难以改变,也在一旁推波助澜。
  最后纪恩杰严肃地说道:“张寻,你身为黄龙弟子,难道不听我掌门之令吗。”
  张寻想到今夜强敌离去,但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而其余诸人让他当掌门之意已经极为坚定,再争也没有用。
  况且一个大门派也确实不可一日无主,若强敌再来,而群龙无首,便难以应付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张寻便在黄龙洞里,在黄龙派的大会上,从纪恩杰手中接过了黄龙派掌门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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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重逢
  张寻自做了掌门后,心情一直郁闷不安,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纪恩杰近年来武功毫无精进了,因为处理帮务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龙派原和少林寺一样,以俗家弟子为主,可是到了第九代俗家弟子中冒出了一个武林人品皆属上上的人才,被其师父第八任掌门人指定为继承人,此后渐渐地黄龙派弟子都成了不受剃度的俗家,与俗世的联系也愈益密切,内外矛盾也格外地复杂起来。
  张寻好在有三老的支持和方胜岳的帮助,总算将个大乱初定的黄龙派安顿下来休养生息,可是派中的新兴气象并没能打开他眉上的重锁。
  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寻父的大事,也惦记着杨清慧是否已将柳墨林安然送往杭州刘庄,同时曲阜和岳阳的两对义父义母以及秦小丛、真怜、石娃娃等好朋友他也未尝有片刻忘怀。
  一日,张寻正在后寺正堂闷坐,忽有小弟子通报:“有两位女客人要见掌门。”
  张寻正寻思看来访者是谁,眼前已有一角杏黄闪过,抬头一看,却原来是杨清慧。
  而他身旁憔悴不堪的一位白衣丽人竟然也是故人,张寻不相信地睁大眼睛,再三细看,不由地脱口惊呼“真怜!”
  “张寻哥哥!”真怜低唤一声,一下子扑到张寻怀中痛哭起来,待到张寻再三劝慰,再三询问,才抽抽咽咽地诉说起一年来的心酸。
  原来在张寻离开九寨沟后的第七天傍晚,真怜正跪在爷爷墓塔前喃喃祈祷,愿神灵保佑爷爷英魂早登仙界,也保佑张寻哥哥一路顺遂,早日找到父亲,回来接她相聚,再也不分离。
  可是,猛然间她被点了哑穴和麻穴,一下子浑身瘫痪,然后就发现自己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了,被人背着走。
  她除了感觉到背她的人个子很高,而且是往谷外走以外,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仿佛走了很多很多的路,真怜感觉到自己被背着上了一座山,然后又进了一处宅院,再然后是自己被重重地扔到床上,一支冰凉的大手一记重击,解开了她的穴道,喝道:
  “小妞,快,给大爷们做饭去。”
  真怜正要伸手除去蒙眼的黑布,却被一支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一时间痛彻肺腑。
  只听一个凶巴巴的声音说道:“五弟,你就顾着吃饭,要紧的事还没问呢。”
  “大哥,你怎么这么胆小啊,只不过咱们在进九寨沟前撞见了七星派的掌门人卓正明嘛。
  “他虽然是他们所谓名门正派的第一高手,但依我看他的武功也未必比咱们星爷高,何况他是一个人,咱们可是十个人呢。”那个“五弟”说。
  “糊涂!卓正明是七星派的领袖,登高一呼,可以指挥江湖,咱们今天奉星爷之命来杀张寻那小子,要是被卓老儿看见了,那还了得,要知道卓老儿当年与张寻的臭老爹张卓然是生死之交。”
  那“大哥”说着,便一指点了真怜的麻瘁穴,然后厉声问道:
  “快说,张寻那臭小子到哪里去了?”
  真怜忍着麻痒,一声不吭。
  “好啊,还挺硬啊。老子叫你硬。”
  说着,一阵“噼里啪啦”,大巴掌打得真怜双颊火辣辣地疼,可她死咬银牙,硬生生地忍住了剧烈的疼痛,即没有喊出声来,也没有掉下泪来。
  这下那“大哥”更火了,一把扯破真怜的衣衫,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来啊,弟兄们,轮流上,摆平了她,看这贼妞还倔不倔。”
  于是,真怜体会到了自己生命被撕裂成碎片并践踏进污泥的声音。
  她绝望了。
  她想死。
  于是,每一次的挣扎换来的都是愈益的强暴。
  到后来,她不再愤恨,也不再苦痛,心中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见张寻哥哥一面,要亲口告诉张寻哥哥,要张寻哥哥为自己报仇。
  可是,真怜要见张寻哥哥又谈何容易。
  那伙歹徒因为从真怜嘴里套不出张寻的下落,心中恼怒,变着法儿折磨真怜。
  真怜因为心中抱定了寻找张寻的信念,便咬紧牙关,奇迹般地挺了下来。
  那伙歹徒见真怜渐渐听话起来,也就放松了对她的戒心,不仅拿掉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还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穴道,带着她东躲西藏,遮遮掩掩地一直往南走。
  真怜默默地忍受着,她看得清楚,这伙歹徒浑身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布,正和杀害爷爷的凶手是同伙。
  她心里更加仇恨,天天虔诚地祈祷着有朝一日张寻哥哥把他们一剑一个,全都对穿。
  此时的真怜仿佛早已忘了九寨沟中与熊猫共嘻,与小鸟同乐的日子了。
  被侮辱被损害的日子永远是世界上走得最慢的日子,就像世上走得最快的总是最美好的时光一样。
  真怜在非人的煎熬中终于捱到了年底。
  有一天,她偶然听到了黑衣人决定她命运的话语言。
  “大哥,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咱们哥们十个奉‘星爷’之命去九寨沟杀那臭小子张寻,可张寻没杀到,只抓了这么个瘸腿的女娃娃。
  “问她,她又不肯说,前几天晚上我还听到她说梦话,叫什么‘张寻哥哥,你找到父亲以后快来接我啊,我要你替我报仇。’
  “看样子,这小丫头其实也不知道张寻小子在哪儿。”
  “大哥,咱们兄弟们都知道,给‘星爷’办事来不得半点马虎,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咱们要是拿不到张寻的人头,只怕回总舵向‘星爷’交不了差,好好的脑袋怕是都要搬家了。”
  接着是好半晌的沉默,最后终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开了腔,正是真怜半年来听熟了的那个“大哥”的声音。
  “唉!看样子咱弟兄们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逃!咱们从前专跟官府作对,被南北捕快四处追杀,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知道了有个‘星爷’可以投奔,可加入‘影子会’后干的第一件差事竟然就栽了。
  “弟兄们,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啊。
  “看来咱们又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
  “只怪咱们兄弟的命不好。”
  “大哥,咱把这倒楣的黑布一除,不做影子还干咱们妙手空空的老营生去,反正做了几天‘影子’,按‘星爷’传授的方法练功,功夫长进不少,还怕那些捕头干什么?”
  “是啊,老弟说得有理。”
  “我也赞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最后决定私自逃奔,脱离‘影子会’。
  而对于真怜呢,不妨“废物利用”,卖到秦楼楚馆,赚几文过年的鞭炮钱。
  “什么,他们要把你卖到……卖到那种地方去?”
  张寻听到这儿,忍不住一把抓住真怜的双肩,大声叫了起来,同时,他又强烈地感到真怜曾经圆润的双肩如今已变得瘦削不堪,仿佛两把尖刀,刺得他的掌心作痛。
  很少流泪的他这时也禁不住双目酸涩,两行清泪缓缓地爬过面颊,引得真怜的又一次放声大哭。
  这时的张寻心中只有对真怜的内疚与悔恨,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的自私与无能。
  庄守严师父身后只有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孙女,自己却只顾寻找父亲,让她惨遭蹂躏。
  张寻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热泪夺眶而出的一刹那,一直默默伫立一旁的杨清慧微微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过了好久真怜才渐渐地手势涕泪,抽泣着继续往下讲。
  就在那伙黑衣人商量好行动计划之后的第二天上午,他们在通往成都的路上截住了惊惊惶惶逃跑的真怜,顿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性子最为暴躁的“老六”扬起一掌,就想取了真怜的性命,但却被他们中的“小诸葛老七”拦住,说道不如留下这跛腿姑娘的一条小命和一身细皮嫩肉,换得大把银子另外找小妞“尝鲜”。
  真怜才得以苟活于魔掌之下,当天晚上,她就成了成都城内二等青楼“丽情院”老鸨王八娘的“女儿”。
  王八娘看她除了腿带残疾,面带菜色外,倒也体态娇柔,楚楚可人,便顺口替她取了个艺名叫“可儿”,并命院内姐儿香桂担任“可儿”的教习,务必让“可儿”在短期内学会接客的各种“技能”。
  真怜哪里受到这份屈辱,又明白遇到张寻的希望渺茫到绝望,便下定了死的决心。
  进“丽情院”的半个月之中,她上吊五次,投井三次,又吞金一次,可惜都被香桂和王八娘发现,救了过来。
  王八娘黑着核桃皮似的长脸,恶狠狠地对真怜扔下话来:“再烈的小马驹到了老娘这儿也得给我乖乖地戴上嚼子,你小贱人不是想死吗?
  “从今天起,不准你吃饭!等你饿的动不了的时候,我叫监道街那头大肉铺里的五位杀猪师父来梳拢你,好好让你消受消受那销魂的滋味。嘿嘿!”
  真怜本打算注定要绝食的,听了王八娘这一番话,心里倒好生委决不下。
  到了深夜,香桂待到将自己的客人灌得悉数烂醉之后瞒着王八娘悄悄摸到囚禁真怜的小黑屋子里,诚诚恳恳地劝了真怜一回,并劝真怜趁年节将临,买妾者较多的机会赶快从良,也可以谋得下辈子的清白与安宁。
  真怜十分感激香桂的古道热肠,但却并不明白“从良”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香桂突然眉开眼笑地来向真怜道喜,说已有个山西富商愿出五千两银子的身价买“可儿”作妾。
  他用自己的脂粉替真怜梳洗打扮,又送了她一根碧玉簪子,还留着泪拉着真怜的手说了好多惜别的话。
  虽然真怜并不十分懂得香桂为什么要说“可儿妹妹比姐姐我有福气”,可也明白眼前这个珠围翠绕,锦衣玉食的风尘丽人虽然整天价言笑宴宴,其实内心十分凄苦。
  多年的迎欢卖笑生涯消磨了她大把大把的青春,但却并未消弭她心底的洁白善良和内心深处对幸福的热望。
  临分手时,真怜也真诚地向这位大姐淌下两行惜别的泪来。
  那位不借千金藏娇的山西富商名唤钱爱缪,五短身材,面皮焦黑,毛发稀疏,是个黄胖浮肿,被声色淘空了身子的半老头子。
  在从成都回山西的路上,他对真怜倒也可算得上怜香惜玉,说话细声细气的,什么都依着真怜,倒叫真怜不好意思自杀。
  同时,心中也隐隐然起一丝希望,盼望着这位钱老爷能再发一次善心,帮主她寻找张寻哥哥,让他们兄妹团聚。
  于是,真怜便打消了吃药自裁的念头,在成都偷偷买的一包砒霜也一直藏在胸衣内,不曾动用。
  因为真怜体弱,又一直面凝愁怨,恨锁眉峰,钱爱缪便一直命车夫驾驶油壁香车缓缓而行,故而到大年三十那天,他们绕行至川北与陕西,甘肃相邻的广元县城,照例,他们投宿在县城中最好的客栈——嘉陵客栈。
  挂着“宾至如妇”大匾的客栈空空荡荡,面团团、满脸堆笑的客栈老板不曾想到在大年三十还有钱爱缪这样的阔佬上门住店,高兴之余,一边赶紧派小厮去叫回家休假的老茶房,一边亲自开了一排上房,安顿钱爱缪和真怜住下。
  到了傍晚,他还殷殷勤勤地派人送过来一席极上等的酒菜,还附了几大盘各式鞭炮,说是送给钱老爷辞旧迎新的。
  钱爱缪收下宴席,花炮,爽快地赏了送鞭炮的伙计一整锭银子,然后兴兴头头地去邀真怜共进年夜饭。
  真怜这时候哪里有心思辞旧迎新呢?只勉强扒了几口饭,就推说身子不爽,回房歇息去了。
  那钱爱缪虽说倍感扫兴,但也算他有涵养,依然殷勤地嘱咐真怜善自珍摄,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他提出来。
  第二天,大年初一,广元城中普降瑞雪,将大街小巷装点成晶莹剔透的银白世界。
  本来大年初一是没有人肯工作的,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爱缪还是很容易地雇了一名当地人作向导,推起油壁香车,带着真怜,由西门出城,去游览广元最著名的胜迹——皇泽寺。
  那主持长老法名唤作“三果”,从七岁梯度入寺做小沙弥起,到二十一年前接任主持,在这皇泽寺里已经呆了整整七十年了。
  这几年他正为当今皇上扬道抑佛,寺中香火大减,僧众生计日渐艰难而发愁,听说来了一个外地富商,便赶紧出了禅房,亲自相迎。
  “啊钱施主,新春到敝寺进香,老衲迎接来迟,还望钱施主勿怪。”
  “老方丈太客气了,小可新纳小妾,特带她来烧烧香,拜拜佛,新年新岁娶妻,图个大吉大利,还请老方丈行个方便。”
  钱爱缪一边说,一边已在化缘薄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黄金千两”四个字,一边扭头招呼真怜,“啊,娘子,快来见过老方丈。”
  真怜久住九寨沟,熟悉的是喇嘛教,从小对喇嘛教僧众就十分尊重,对与喇嘛教同出一派的中原佛教自然也心存敬意。
  这时又见三果方丈须眉皆白,慈眉善目,一袭粗葛袈裟在周围金碧辉煌的佛像映照下仿佛满溢着仙气神光,俨然是一得道高僧。
  不由地恭恭敬敬行下礼去,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送张寻出九寨沟的那一天两人在喇嘛寺中的情景,心中说不出的悲欢交集,差点又掉下泪来。
  三果方丈刚刚进账了一千两黄金,心情极好,也不管客人是否感不感兴趣,又殷勤地指点参拜,还为钱爱缪和真怜念殿中那块后蜀广政二十二年立的石碑。
  碑题是“大蜀利州都督府皇则寺武则天皇后武氏新庙记”,文曰:“天后武氏其人也,事具宝录,此不备书。贞观时,文士护为都督于是州,始于后焉……”
  又说到正月二十三日,即传说中武则天的生日那一天,四乡民众都要来此“游河湾”,求取平安吉利。
  “什么‘游河弯’,是不是跟俺们山西关帝庙会一样热闹呀?”
  那钱爱缪对碑文历史什么的毫无兴趣,但又碍于面子不能明言,午饭又吃得过饱,早已听得昏昏欲睡了。
  这时听说再过二十几天此时将要有一场大热闹,一下子来了兴趣,揉一揉一对迷迷朦朦的金鱼眼,大声问了出来。
  那三果正巴不得留这位大施主多住几天,这时见有机可乘,便趁机把个“游河湾”说得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似乎错过了便将遗恨终生似的。
  一席话说得钱爱缪心痒痒的,也生性最好热闹,当即就决定在皇泽寺住下,等过了正月二十三的那场场大热闹再走。
  这时,他根本不知道由于新即位的皇帝嗜好道教而冷落佛教,广元地区又连续欠收,乡民们早已失去了正月二十三到皇泽寺集会游乐的兴致。
  同时,这位钱老爷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山西家中成群的妻妾正眼巴巴地盼他回去过年。
  等到在皇泽寺过完冷清清的正月二十三后,钱爱缪意兴全失,但又不好意思收回陆陆续续给寺中的巨额布施,只好带着真怜继续上路,希望前方有一场真正的热闹在等着他们。
  在前方等待他们的确是一场“大热闹”,但最好热闹的钱爱缪本人却没有看到。
  因为当他们行入明月峡和清风峡,走在危危的崖壁之上宛若凌空廊阁,著名的古蜀栈道上时,前面突然一群壮汉拦路,二话不说便搭箭射死了钱爱缪。
  并趁众人惊惶之际,抢走了钱爱缪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又推起真怜坐的油壁香车如飞地奔跑,真怜又惊又喜,在车中连声高呼“救命!”。
  原来,钱爱缪出手豪阔,花钱如流水,近一月来在广元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城郊岛龙山上的草头大王胡敬和胡田沙父子两个便早早地瞄上了钱爱缪的财物,故而钱氏一行刚刚离开广元便遭劫杀。
  也许是天可怜见吧,真怜的惨呼恰巧被在古蜀栈道上鱼行走的杨清慧听见,于是长剑一挺,杀散胡氏父子,将真怜救下。
  一问情况,居然同是张寻的故人,不由地亲密异常。
  杨清慧告诉真怜,江湖上已盛传张寻做了黄龙派掌门,于是两人携手同往藏龙山而来。
  “哎呀,阿弥陀佛,总算咱们劫后重逢了。
  真怜妹妹,从此你就高枕无忧吧,有我张寻在,谁也不敢再欺负你的。”
  从来不念佛的张寻听完了真怜的哭诉,居然也学派中少数几个佛门弟子那样口宣佛号起来。
  当晚,黄龙寺中大开宴席,为庄前掌门唯一孙女真怜姑娘,现任掌门的知己杨清慧接风洗尘。
  张寻喝了不少的酒,当晚睡了个好觉。许多天来这是第一次。
  第二天早上,张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真怜。
  他的心里蕴藏着太多的歉疚和爱怜,似乎都不用考虑就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真怜,去抚平小妹心上的伤痕,让她从此过上和从前在九寨沟中一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可是,无论张寻怎样用心,真怜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九寨沟中学小鸟飞翔,与熊猫为友的真怜了。
  她已然清丽的面容中掺入了难言的沧桑,她已然绝尘的笑容里染上了深刻的凄凉,就是她的步态也变得迟缓而滞涩,再也没有当年张寻初见她时的那份似白莲花摇曳水中的轻柔灵动和优美自然。
  张寻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更是除了晚上睡觉,几乎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了陪伴真怜,逗她高兴上,连责任忧关的本帮帮务都一概推给了方胜岳,因为他总觉得只有这样做才对得起慈祥恺悌的庄守严师父,才能于心稍安。
  可是,张寻越是小心翼翼,真怜眉尖的幽怨却越堆越浓,最后简直浓得化不开了。
  一天午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润润的,青苔瀑瀑的,树叶儿格外地碧绿,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水气。
  张寻记得以往在九寨沟真怜是最喜欢这份雨后的空气清新的,所以就硬把真怜从房里拉出来,想让她教散心。
  可是才走几步真怜就又不肯动了,抬眼幽幽地、凉凉地望了张寻一眼,轻轻地,但又是坚定地要求道:“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张寻一愣,可随即满足了她的要求,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作为长兄,真怜妹妹的任何要求都是必须马上无条件的满足。
  多日习惯了围着真怜转,一下子离开了真怜,张寻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一个人在真怜屋外的小庭中呆呆地站了良久。
  不知怎的,他突然胸口一热,想起了和真怜一起上山的杨清慧,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真怜的救命恩人,而且与自己交谈也极投缘,于情于理都不该冷落了她。
  张寻抱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朝位于后寺左侧的贵宾住所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在想,虽然方胜岳办事一向周到稳妥,对掌门人的朋友更是绝对不会缺了应有的礼数,但自己这些天来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真怜身上,却是没有尽到地主及朋友之谊,不知杨清慧是否会生气?
  杨清慧见了张寻,果然便有些懒懒淡淡的不愿多说话。
  张寻问起她送柳墨林回杭州的事她也只是说柳墨林姑妈的公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都已经死了。
  所幸过继来继承这一房的族侄倒还孝敬,于是她才真正成了刘府的主人。
  那天,当柳墨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一连声地吩咐下人为“表小姐”和“表小组”的恩人准备锦被缎枕和香汤沐浴,当晚又开出极丰盛的家宴来替柳墨林谢恩与接风。
  待侄女儿如亲生女儿一般,还一个劲地留杨清慧多住几天。
  “那杨道长你正好在人间天堂多住几天了。”
  张寻闻得柳墨林有了好归宿,心中一阵高兴,便顺嘴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杨清慧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第二天就向柳墨林和老夫人告辞了。”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移不定,从上到下缓缓地打量了张寻一眼。
  “为什么?”张寻颇为不解。
  “岂不闻‘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柳妹的家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这时杨清慧的眉尖似乎已滴着莫名的乡愁和幽怨了。
  “哦”张寻颇有同感地长叹一声,便不作声了。
  一时间他的眼前晃动着曲阜晨曦中的“三为客栈”和九寨沟烈火中的“守残小筑”,心头不禁闪过一阵强烈的酸楚。
  其实,张寻并没有完全理解眼前的年青姑娘。
  杨清慧谢绝柳氏姑侄的好意,莅杭第二天便离开了那座城市,并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柳墨林得到人间天伦之乐而触动了自己的乡愁旅思,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不但羞于启齿,在内心深处也羞于承认的:
  她挂念着张寻的穷通荣辱,在完成他的嘱托之后,便急于西返,以谋再度聚首畅谈。
  只要能和张寻在一起,不必说西湖天下景,宋嫂天下羹,即便是金山银山,她也会弃之如敝露。
  二人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张寻先开了腔:“杨道长,在送柳姑娘回杭的路上我就答应过你,请你到我黄龙派做客,陪你看看藏龙山的美景。
  “如今你上山多时,我却一直没有兑现诺言,真不好意思。今日若有兴,请策马一游如何?”
  杨清慧其实早有游山之意,本来在路上与真怜约好一起让张寻陪着玩的,不料上山之后张寻却把自己冷落一旁,这时听张寻主动提起前言,不觉暗自欣慰。
  她本非心胸狭窄之人,这时便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同时还提议去叫真怜一起玩耍。
  “哦,不,不了。我刚从真怜妹妹那来,她说要一个人呆会儿。”
  “那也好。”杨清慧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便带头往外走。
  在撩开门帘的一刹那,她顺势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花,不让张寻察觉自己很介意张寻的态度。
  而他内心的一个声音却无声地喊了好几遍:“难道你只有在真怜妹妹不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吗?”
  经过一番争斗,重归宁静的藏龙山依然景色迷人。
  杨清慧自小入道,生性喜静,徜徉山道间,她很快便完全迷醉在眼前静温幽雅而又肃穆壮观的山水之中了,不时地轻轻赞叹:“太美了!太美了!”。
  她杏黄的道袍衬着金黄色的光辉,在猎猎的山风中飘扬成一支披着霞光的燕子,仿佛就要快乐得随风而去。
  她高兴得一会儿俯下身去掏一捧山泉缀饮,一会儿又爽性脱掉草鞋,撩起道抱,趟水过河,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浑不似乎平日端庄娴静,不苟言笑的她。
  张寻见了也自高兴,便想开她个玩笑,说道:“嘿,杨道长,你尝了我们藏龙山的水,可还想尝尝我们藏龙山的豆花?”
  “你们藏龙山的豆花?”杨清慧从小就随师父入了道观,豆花、豆腐、豆干等本是观中最常见的,而今闯荡江湖,少有安全的日子,虽说也有大饱口腹的时候,但风餐露宿的日子则占多数。
  这时听张寻问起,鼻尖仿佛已闻到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花味,不禁心中一热,顺口答道:“当然好了。”
  “真的想吃?”张寻又问。
  “真的想吃!”杨清慧又答。
  “那就请尊敬的杨道长趴在溪边喝个够吧!”
  张寻一边指着溪滩,一边说话,没等说完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下把杨清慧给惹恼了,索脸凝眉,别过身去,顾自就往前走。
  张寻没想到一个玩笑开成这种结果,稍稍愣了一下之后,赶紧追了上去解释:
  “杨道长,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呀。
  “再说,我说这溪滩流的是豆花,也是有根有据的。
  “我说给你听,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问三老,问方胜岳嘛。”
  杨清慧听了这话,虽然没有回嗔转喜,但却将一双美目往张寻这边看了几眼,显然是让张寻讲那豆花的故事。
  原来,张寻早在九寨沟学艺时就听真怜复述过她爷爷给她讲的故事:
  相传,黄龙真人修道成仙后,想把和他一起修炼的师兄弟们全都请来做客,就吩咐两个弟子在黄龙沟多磨些豆花好招待客人,自己则外出请客人去了。
  不料那两个弟子烧豆花把火烧得太大了,豆浆从锅里沸出来,四处漫溢,流了一沟一地。
  黄龙真人回来一看,赶紧抓了一把沙子撤下去,这才凝住了豆浆。
  从此,黄龙沟的土地便成了豆浆凝成的金黄色的土地,人们管它叫“金沙铺地”,而且,从这条沟里流出的水磨成的豆花又白又嫩又鲜,味道好极了。
  “真的,不骗你。你要不信的话,今儿回去我让厨房专门送一盏豆花来给你喝,怎么样?”张寻说完故事,顺便又加了一句。
  “只不过一种豆花算什么?我师父说讲究的人家可以用豆子做成几十中吃食呢。”杨清慧其实心中依然信了,但还是故意找茬难难张寻。
  “好啊,杨道长,你想吃豆子做的东西,我派的厨房大师父也会做。几十种种还办得到吧。”张寻笑吟吟地回答。
  “那不成,专门吃豆腐席,那不成了豆腐饭了。”
  杨清慧这么一说,张寻也自己失言。
  他想起庄守严曾经告诉过他,黄龙派也要遵从民间的习俗,办丧事要吃豆腐饭,其中豆腐的品种数因逝者身份地位的不同而不同。
  黄龙派已多年未出过大的丧事了,去年庄守严仙逝也是由藏民举行了“塔葬”所以寺中已多年没有办过豆腐饭了。
  此时提起,总有些不祥的感觉。
  于是,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默默朝上流走去。
  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心愿都笼罩上一层莫名的隐忧。
  水是极清澈的,望如明镜,澄静无尘,缓缓地流淌。
  在层层叠叠,千姿百态的水池之中,那水池有像钟鼎瓶壶的,也有像芭蕉叶,红菱角的,而最美的则无疑是宛若碧荷的五彩莲池了。
  池中的水似蓝非蓝,似白非白,纯净透明,缥缈圣洁。
  水面上还漂着许多花,一朵接一朵,硕大的、蓝紫色的花。
  杨清慧忍不住伸手托起一朵,放到鼻尖轻嗅。
  顿时,一股极清新、极淡雅、仿佛不沾丝毫尘世之气的香味沁人心脾。
  “雪莲花”,她一下子惊呼了起来,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花放回水中,任其漂流而去,仿佛怕自己手上的人间烟火气沾染了无瑕的雪莲花。
  张寻无言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的那份隐忧更加浓烈了。
  “张大哥,看!好大一朵雪莲花呀!”
  张寻循着杨清慧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从上游“洁身洞”方向飘来一朵硕大无朋的雪莲花。
  蓝紫色,雅洁而忧郁的蓝紫色,缓缓地,缓缓地飘来,渐渐地在张寻的意识中定格成身披蓝紫色长褛的真伶!“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好吧。”
  数天之后,张寻还没有从失去真怜的巨大震撼中恢复过来。
  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方胜岳每次来劝他并向他请教如何安葬真怜都被他咆哮着赶了出去。
  就连黄龙三老来看他,他也闭目不见,只是一味地捧着当初真怜亲手给他挂在脖子上的“苏格”发呆。
  我对不起师父,我没用,我混账。
  这几日,盘旋在他意识中的就只有自谴自责,从进九寨沟第一次看见真怜到离开九寨沟水与真怜话别,张寻的眼前叠印着无数个真怜,与小鸟共乐的真怜,陪熊猫河水的真怜,在爷爷面前撒娇的真怜,为自己缝制衣衫的真怜,为自己求取“苏格”的真怜……
  张寻从脖子上取下从未离身的“苏格”,端详着,耳旁仿佛在说:
  “张寻哥哥送我回九寨沟吧!我是属于九寨沟的,我要回去陪爷爷!”
  是的,真怜是属于九寨沟的,应该送她回去,同时,自己也应该到师父墓前去请罪。
  张寻想到这儿,赶紧叫上方胜岳,要他安排车辆、人手送真怜回九寨沟。
  “掌门的意思是要将真怜师妹安葬在九寨沟?依小侄之见,正该组织派中弟子去为祖师爷扫墓谒灵。
  “自从祖师爷羽化登仙,弟子们先是不知,后来师父虽然带来噩耗,又马上发生了内讧,也无暇前去致哀,实在是很不应该。
  “但愿我们这次去,祖师爷泉下有知,宽宏大量,饶恕我们这些不孝弟子才好。”
  方胜岳一席话提醒了张寻,虽然树正寨的藏民们会把庄守严的墓塔看护得很好,但黄龙弟子却是应该定期去拜谒的。
  于是连连点头对方胜岳道:“言之有理。就烦你禀报三老和纪师兄,大家快快准备一下,我们两个时辰后就出发。”
  “是!”方胜岳响亮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布置,很快地,上下至黄龙三老,下到叶胜泰,卢胜华,马胜恒,和卞胜嵩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们,都准备停当,要去为他们敬仰的前辈第二十二代掌门庄守严扫墓。
  病卧在床的纪恩杰闻言也执意要亲自去走一趟,于是,便由方胜岳等抬着他上路。
  谒灵仪式和真怜的下葬仪式在极悲哀的气氛中进行。
  韩守宣,顾守余后悔自己为老失德,不禁冤枉了庄守严的爱徒纪恩杰,还下重手法将他打成残废,不禁在庄守严墓塔前老泪纵横。
  纪恩杰还深责无才无能,武不能继承师搏的无上武功,文不能将师父交付的黄龙派事业,发扬光大,现在连师父留下的唯一孙女都没有照顾好,真是后悔莫及。
  他连连捶胸,直哭得青松含愁,古柏带根,连鸟雀也惊飞远去,仿佛不忍见到这许多英雄泪似的。
  张寻自然是派中最伤心的一个,他不仅是庄守严的亲传弟子,又受恩师临终重托,而且还曾与真怜耳鬓厮磨,渡过了一年快乐的时光。
  如今祖孙俩长眠在九寨沟的青山绿水之中,此情此景怎不叫他悲悔万分、痛不欲生,在埋葬真怜之时,他双手颤抖地从脖子上解下真怜为他求取的“苏格”,挂在真怜的脖子上,让它保佑真怜九泉之下的平安。
  丧礼结束后,张寻勉强听从三老和方胜岳等人的劝说,在泽仁布秋的木楼里用了些稀饭,豆花,然后漱洗一下便躺在藤床上休息。
  虽然方胜岳早就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发出任何响动影响掌门人休息,可他还是始终圆睁双眼,辗转反侧,未能成寐,三更时分,他悄悄披衣下床从木屋窗口轻轻跃下,向墓塔走去。
  其实明月在天,清风过树,宇内清澈透明。
  张寻走进墓塔,却发现已有一人先他而到了。
  藉着月光,但见此人身影苗条婀娜,一袭长袍宽宽大大,在风中翻飞的袍角舔着她挺拔的双腿,更显得她骨肉停匀,别具英姿,是与真怜柔弱无助,惹人怜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
  张寻心头突地涌起一股暖意,走到那人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清慧”。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不是杨清慧却又是谁?只见她一双凤目恰便似两股清泉,泪水潸潸而下,一张俏脸早已布满了晶莹的泪痕,道袍的前襟也濡染透了。
  “杨道长,你也来陪真怜妹妹”
  “嗯。我和真怜妹妹虽然相识不久,可她对我就像亲姐姐一样,真是我最好的好妹妹。
  “那时在路上她就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只要见你一面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她是早就存了这份心了。
  “可偏偏我就这么笨,一点没听出来,还以为她找到了你,从此就可以快活度日了,我真不配她叫我一声姐姐哪。”
  杨清慧入道日久,长年与年长的师父相守,一袭道袍遮掩了她作为少年女子的心性。
  而当它独自行走江湖,遇上柳墨林,真怜这样年龄相仿的少女自然而然就引发了她的女儿情怀,所以她总会隐隐地嫉妒柳墨林得享天伦之乐,上藏龙山后也曾暗暗恼恨真怜将张寻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真怜对自己生命归宿的最终选择对杨清慧来讲是一次莫大的震撼,使她更强烈地体会到人生除了父母儿女,还有一种情感是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和珍惜的。
  也就是为了对真怜的哀悼,对前路的展望与把握,她总悄悄地来到这里,独立中霄,泪洒葛袍。
  张寻见她这样,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杨道长,这哪是你的错?是我太没用了。
  “师父把真怜托付给我,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算,最后回到我身边,才以为从此能给她一份安宁和快乐,可谁知……!
  “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也不配做我父亲的儿子!”
  杨清慧沉吟半晌,缓缓拍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又迟缓而坚决地摇头,说道:
  “张大哥,这是命,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如果真怜妹妹泉下有知,她会告诉我们她现在回到九寨沟、回到爷爷身边心里很开心。
  “这儿才是她的家,才是她永远的归宿,她本来是属于九寨沟,是雪莲花一样的仙子,应该开放的时候,她静静地开放,应该落下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落下。
  “静静地随那流水远去,无怨无悔……张大哥,从前我不懂得命运是什么,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
  “今后,只要是命运给予我的,我都将承受,无怨无悔。”
  “只要是命运给我的,我都将承受”,张寻心中反复回味着这句话,仿佛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许多。
  他懂得了人生的责任,他懂得了要做一个有担待的男子汉,他知道,面前的路还是很长很长……张寻不由地跨上一步,紧紧握住杨清慧的小手,就这样伫立着,良久、良久。
  “咴儿……”,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凉悲壮的马嘶打破了业林的寂静。
  “马犹如此,人何似堪。”杨清慧喃喃道,眼角又挂上了晶莹的泪花。
  张寻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感到两个人的心从来没有贴得这么近过。
  “来,张大哥,我还有一样东西。”杨清慧淡淡一笑,引着张寻向适才马嘶走去。“啊,白马!”张寻一下子惊呼起来。
  “对,白马,你的白马!现在完望归赵。”杨清慧解开马缰,把它递给张寻。
  原来,送柳墨林到达杭州“刘庄”她姑妈家中的第二天清晨,杨清慧硬执意走。
  柳氏见留她不住,只得送至清波门外,依依惜别。
  杨清慧打听了一下,知道要去川北藏龙山,最近最快的路线是从杭州行至九江,然后买舟西上,入川后在泸州或宜宾摺而北上便可到达松潘。
  于是她一路急急打马,以最快速度赶到九江。
  杨清慧赶到九江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虽然肌肠辘辘,她还是只在城中买了些干粮,一边啃着,一边向码头奔去。
  满心希望能搭上条入川的客船,好尽快赶到藏龙山见到张寻。
  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有一件重要的事亟待证实,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时自己对张寻本人命运的关心程度已超过了想证实一件事的关心。
  可是,九江的长江码头却是出人意料的萧条,一问才知道因为盛夏汛期将临。
  每年洪峰期间,这条长江都要吞掉不少船只生命,上流的买卖行旅们每到这个季节也都不愿出航,尤其是西上入川这样又长又显眼的航线,更是少有人走,往往十天半月也碰不上一条船。
  但是杨清慧赶路心切,并不管风险多大,兀自在码头等待可以搭乘的船只。
  好在她的运气不错,到了黄昏时分,有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侠士走进她,彬彬有礼地招手道:“这位道长敢是要搭船去四川?
  “在下是长江帮林江生,奉家父之命来九江处理帮务,如今事已办完,正要回航。
  “在下的座船‘江生号’是家父和帮中家众兄弟送给在下年满二十的生日礼物,在长江江面上,到还算得上又大又坚固,船老大和水手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本帮好手。
  “在下自幼受家父教诲,一向敬重僧道,寒舍也常布施寺观,办水陆道场,出门在外,就更喜结方外朋友。
  “现‘江生号’上还空着三个卧舱,若蒙道长不弃,俯允一路同行,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杨清慧正求“船”若渴,受到这个尊道好客的少帮主的邀请,真是高兴极了。当下谢过林江生,便随之上了“江生号”。
  那“江生号”果然又大又坚固,即便逆流而上也行速如飞,况且又昼夜兼程,晚上的行舟速度丝毫不逊于白天,不愧是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少帮主的坐船。
  杨清慧连日策马,旅途劳顿,倒在林江生及其手下的殷勤照拂下舒舒服服过了几天。
  上船第三天,已过黄岗,恰逢十五月园之夜,清风徐宋,暑热全消,杨清慧香汤沐浴后,又用了一盏莲子羹,正欲安寝,却听到门上剥啄有声,开门一看,却原来是林江生。
  “杨道长,在下照顾不周,伏乞海涵,若需要些什么,还望道长明言,在下即刻派人送来。
  “就是船上没有,也好打发人下小艇赶到前面大码头去买来。”
  “啊,承蒙少帮主款待,贫道已感十分不安,船上应有尽有,无甚有劳贵价的了。”
  “杨道长太客气了,敬佛重道乃家父家母对在下一向之庭训,若在下对杨道长稍有不周,回去被家父家母知道,定受责备。
  “依在下只见,杨道长身上衣服已经敝旧,实在配不上道长的品貌,不如在下派个人到武昌去购置几套衣履银环,以奉道长穿用,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杨清慧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总觉里面有什么不妥,但又想这少帮主一路上殷勤备至,大概是太过热心,太过细心了,于是便诚恳地推辞道:
  “多谢少帮主想得周到,出家人素来不喜奢靡,敝帚自珍,不劳少帮主代制新衫,亦无需许多钗环脂粉,作俗家女儿状。请少帮主勿需费心!”
  林江生闻言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毕拱手致歉道:
  “啊,在下一时疏忽,冲撞道长清规,还望道长见谅。”
  说着,又朝舱外大声吩咐:“来啊,摆宴过来,我与杨道长饮酒赏月。”
  杨清慧一听,赶忙谢绝:“真是对不起得很,贫道不会饮酒,还请少帮主邀雅对酌吧。”
  林江生见杨清慧不喝酒,倒也不强迫她,只是自斟自饮,一下子就饮了大半壶,双颊微微有些泛红,像是带了些微醉。
  突然,他一放酒壶,手舞足蹈地大声唱了起来,可又唱得含含糊糊,不知是什么意思。
  杨清慧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竟忘了应该想办法脱身,只是紧张地盯着林江生的一举一动。
  林江生唱了一会,又忽然“嘿嘿嘿”干笑几声,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盯住杨清慧,浪声道:“常言道带醉灯下看美人,乃人生一大乐事,我林江生真是艳福不浅哪!
  “啊!哈哈哈!美人儿,咱俩好比唐明皇和杨贵妃在沉香亭小宴,美滋滋的。
  “我知道你现在‘美甘甘思寻风枕’,呃,别怕,有我呢!虽然我这‘江生号’上有丫头,没有宫娥,可我会把你‘抱入绣帐间’的。
  “咱们郎才女貌,正好是天选地配成双。来,美人儿,咱们亲近亲近!”说着,这色狼便阁身扑了上来。
  杨清慧急忙闪身,只听“扑通”、“哗啦啦”几声巨响,林江生已重重地扑倒在地。
  他的衣角挂住了小案几,带得几上碗盏杯筷稀里哗啦统统倾在了地板上,连林江生背上也溅满了酒汁菜汤和碎勺碎碟。
  杨清慧忙跳开一步,按紧剑柄,提防着林江生再一次的袭击。
  可是,她紧张了半日,却听见林江生发出了酣声,竟然是睡得沉沉的了。
  舱外林江生的手下们想是奉了主人的严命,虽然听见响动,却也不赶进来看一看究竟。
  不知不觉,窗缝里漏进了微随的晨光,杨清慧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应该想办法离开“江生号”
  可是,船在江心驶,满船又全是林江生的人,要离船谈何容易。
  杨清慧和林江生周旋了整整一天,也没能脱身而离险地,只得坐在重新收拾干净了的舱房严阵以待。
  又一个危险的夜晚快要来临了,“江生号”已行至汉口,汉口是天下第一水陆大码头,从舱窗中望出去,澄江似练,余霞成绮,江岸边桅樯林立,道道炊烟从桅樯林中升起,如一幅薄暮泊舟图,宁静而壮观。
  此时的杨清慧哪里还有心思欣赏美景,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江生号”离那些上流渔舟的距离,心中暗恨自己不会游水,否则即使“江生号”不靠岸停泊,自己也可纵身一跃,全身而走。
  杨清慧正这么想着,拴紧的舱门便被一柄长剑削断了门栓杠。
  随着几声淫笑,“哈哈哈哈”林江生一边浮言浪语,一边突然使出家传武功“百步迎风掌”的第十七招“以退为进,双掌齐发,欲夺杨清慧手中长剑。
  杨清慧怎肯束手就擒,长身一纵,挽个剑花便是一招凌厉的“灵蛇吐信”,拼得自己小腹中掌,也要将林江生毙于剑下。
  那林江生虽是花拳绣腿,毕竟艺出名门,武功根基很正,这时见杨清慧长剑堪堪刺到,便急忙身子一矮,躲了过去,同时又趁杨清慧下盘不稳,从怀中掏出个小包,以“百步迎风掌”第三十一招“排山倒海”掌意,掷中杨清慧左腿外侧的“飞扬”穴。
  霎时,杨清慧只觉左腿酸麻,牵动全身,右手剑锋便也往右偏了几分,堪堪从林江生头顶右侧削过,削了他的秋香色英雄巾和几根头发。
  “好啊,小妞够味,小的们给我上,”林江生怪叫着,召来手下众恶徒,将杨清慧团团围住。那船舱本就十分逼仄,一下子又拥进五六条大汉,顿时就挤得水泄不通了。
  杨清慧手中的长剑失去了用武之地,左腿又被点了穴道,而且为了防止着道,已整整一天水未沾牙了,体力,精神都已不济,所以才过了三招,便已完全落败。
  她眼一闭,心一横,急运内力震断长剑掉转残剑的头往自己胸口刺去。
  这时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宁可拼得性命不要也不能落入林江生这色狼手中。
  可是,已稳操胜券的林江生岂能到手的猎物轻易自尽,杨清慧的剑头刚刚刺破自己道袍的前襟,右手“阳池穴被点中,“当啷”一声,残剑落地,人已被林江生整个地抱入怀中,胸前“膻中”穴也已被重手法封住。
  转眼间便成了林江生俎上的鱼肉,狼吻下的羊羔。
  “哈哈哈哈”,林江生得意至极,挥退左右,连舱门都来不及关,便急急忙忙将杨清慧扔到床上,伸手便解她的衣钮。
  杨清慧双目紧闭,泪水潸潸,又气又急,心中只想将林江生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因为杨清慧左右防范,在衣钮上打了死结,林江生已是解不开,爽性“刺啦”一下,手指伸进杨清慧断剑刺破的前襟,顺势一扯到底,露出了月白中衣和一大截荧光细腻的脖颈,又有一个青布小包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林江生正欲一泄心头欲火,却一眼瞥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居然是一颗颗耀耀闪光的宝石,他本是富家子弟,仗着父亲的势力色财两贪。
  这时见到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石,一对眼珠比见到美女更加明亮,顿时就先扔下杨清慧,俯身捡起宝石揣入怀中,一边捡一边还说:
  “美人,你可真疼我,让我人财两得,真个哪!哈哈哈哈!”
  捡完宝石,林江生又捡起刚才打中杨清慧“气扬”穴的那个小包,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一销魂口吞下,然后急急忙忙地剥脱自己的衣服。
  手上动着,嘴里还说着:“等急了吧,美人儿,今个咱不喝酒助兴了,有你这张俏脸蛋在边上陪着,你情哥哥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平日能喝一大坛的,昨晚他妈的只喝小半壶就醉了。
  “好,今晚不喝了,我吃了金枪不倒散,咱们马上就到极乐境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灰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入舱门,伸手在林江生肩头一拍,林江生霎时便如使了定身法一般,赤条条地半俯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双眼喷着欲火,全身憋得直冒汗,那样子尴尬至极,也狼狈至极。
  那黑影“嘿嘿”冷笑着,一边骂道:“好个小淫贼,竟敢做出这等事来。”
  一边朝杨清慧凌空一掌,倒卧床上的杨清慧顿觉胸口一热,被封闭的“膻中”穴竟以解开,不由心下大喜,一骨碌坐了起来,正要下地,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扯过棉被盖住半裸的身子,粉脸涨得通红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灰衣人见状,从容打开舱门,唤进几个林江生的手下,吩咐他们把少主人抬出去,并送些夜宵来。
  那几个“长江帮”帮众虽说都是帮内的好手,但见了灰衣人却一直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违抗,显然是已经被灰衣人制服。
  不一会儿,林江生被他们小心地抬出去,又恭恭敬敬送进四色精致的点心和一锅绿豆稀饭,还有四碟精致菜肴,在小几上摆好碗筷,那些人又点头哈腰地问:
  “金大侠,您还有什么吩咐?”
  被称作金大侠的灰衣人没有开口,只是挥了挥手,屏退众人,然后背对着杨清慧说:
  “姑娘,我出去一会,你梳洗一下,穿好衣服叫你。”
  “多谢……金大侠”杨清慧答应着,在灰衣人带上门出去后迅速装束好自己,还整理了一下方才与林江生一伙争斗打乱了的舱房,随后开门请门外的灰衣人进来。
  “姑娘……哦,抱歉,我忘了应该称呼你道长”。
  灰衣人见杨清慧穿着道袍,忙改口道:“你受惊了,来,吃点东西压压惊。”
  他见杨清慧依然面容惨淡,便又加了一句“别怕,这船上的人都被我制服了,这些点心中他们绝不敢下毒的。道长请放心用吧。”
  说着,自己先下箸夹起一个艳红欲滴的玫瑰卷放入口中。
  杨清慧早已饿极了,这时见几上细瓷金边碗里的绿豆稀饭不厚不薄,正对胃口,四色点心玫瑰卷艳红、萌翠包碧绿,松花条鹅黄,还有一碟千层糕黑白相间,上洒一层浓浓清香的椰丝,更是叫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便不再犹豫,拿起镶金象牙筷频频下箸吃了个痛快,多事精神也好了许多。
  吃饱喝足,杨清慧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灰衣人早已放下筷子,双手合抱胸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灯光下,灰衣人神情疏朗,非但不像身藏高超武功的江湖中人,倒似一介文弱书生。
  杨清慧在灰衣人的注视下不由大窘,心想刚才那副狼狈相全被这陌生人看在了眼里,多么难为情呀。
  灰衣人像是看穿了杨清慧的心事,微微一笑,避开眼前之事不提,向杨清慧自我介绍道:“我姓金名志醒,昨日下午申时才从绵阳上来,也想搭船去四川,却不料与你有这般缘分。呀,说到现在,还没请教道长尊号?”
  “小道原在赣东龙山天尘观清修,师父赐道号清慧。”
  “哦,原来是清慧道长,幸会,幸会,宝关在天下第一道家名山,难怪道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
  “金大侠,您别取笑我了,要不是您,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别这么客气了,像师父一样叫我清慧好了。”
  不知怎的,杨清慧对金志醒颇有好感,仿佛觉得那清癯深沉的脸在哪见过,挺亲切的,心里便不知不觉地拿他当长辈看待。
  “好,就叫你清慧吧。”金志醒倒也干脆,马上就改了称呼,“清慧,你别太谦虚。以你的年纪,有这样的剑术,在当世年青姑娘中也是不多。
  “只不过以我愚见,你的江湖阅历还不够,像林江生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你一开始便没能识破。
  “昨晚我一直站在门口,用弹指功法往林江生的杯里弹了点大助酒兴的迷药,他才会这么快就烂醉如泥。
  “清慧,今后一个人行走江湖,可要小心在意才是啊。”
  “嗯,我记住了,谢谢你,金大侠。”杨清慧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昨晚林江生会很快醉得不能动弹,放过自己。
  她真的打心底感谢金志醒。
  “清慧,你也不要老实大侠大侠地叫我,我活了大半辈子,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义父好了。”
  杨清慧没想到金志醒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愣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自己多年来未曾得到父爱,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主动提出认自己为义女,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于是她站起身来盈盈拜倒,两人认作了干父女。
  之后数日,杨清慧一直平安无事,想来是有金志醒在,林江生也不敢拿她怎样,不过义父金志醒也不常露面,一天里只是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才来杨清慧舱房,妇女俩说会话,还把杨清慧的宝石拿来如数还给她。
  别的时候,杨清慧虽然身子自由,但也不愿跨出舱门半步,她的心里只盼着早些到终点,好早些离开这条令她恶心,仇恨的“江生号”。
  第三天晚饭后,金志醒照例来敲杨清慧的舱门:“清慧,开门。”
  杨清慧正焦急地等着他来,问一下船已行至何处,便赶紧打开舱门,高兴地叫道:
  “义父!”
  “清慧,这儿已是丰都了。你知道丰都吗?就是‘长江帮’的总舵所在地。
  “来,你快随为父上岸去,到‘长江帮’的总舵为你举行婚礼!”
  “举行婚礼?”杨清慧十分诧异,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的,举行婚礼,因为为父已将你许配给年少有为,英俊潇洒的‘长江帮’帮主林江生林公子,你还俗嫁他,一辈子快活消遥。”
  “义……你……你……!”杨清慧绝对没有想到几天前还仗义相救的义父竟突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强迫自己嫁给恶少林江生,不禁当头一棒,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杨姑娘,你义父已将你许配给我,快快随我上岸拜见公爹,婆母,吹吹打打进洞房吧!
  “啊,哈哈哈!你放心,小美人儿,我不会委屈你的,今夜我们成了亲,明日一早我就把前面的十三个臭婆娘都休回娘家去。
  “从此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少帮主夫人啦,真是吃不完的海味山珍,穿不尽的绫罗绸缎,难道不胜过你做这劳什子的女道士一百倍吗?”
  说这话的自然是林江生,此时的他已丝毫没有了那晚虾米似的狼狈相,一身湖蓝宁绸长袍一点皱褶都没有,手上还摇着金粉洒花大折扇,缓缓从金志醒背后转出,脸上的神气比他嘴里的口气还要得意洋洋。
  杨清慧见形势突变,情如此次决无幸免之机,当下暗提一口气,一记“旱地拔葱”,身子斜斜地直冲舷窗而去,意欲跳江以保清白。
  但金志醒何等身手,岂容他轻易自尽,身形微动,便已扯住杨清慧的右臂,将她半个身子从舷窗外扯了回来,又顺手点了她的“膻中”穴,气定神闲地对林江生微微一颔首,道:“人在这儿,交给你啦!”
  杨清慧再度陷入绝境,见林江生淫笑着向自己走来,一下子急晕了过去。
  “清慧,那后来你又是怎么脱身的呢?”
  当杨清慧把上面这段故事一一讲出来,张寻焦急地问道。
  “大概是我命不该亡吧,虽然两次瞎了眼信了道貌岸然的坏家伙,还居然拜那个虚情假意的金志醒做义父,但最终还是有真正高风亮节的大侠士救了我。”
  “啊,太好了,清慧,你可真是吉人天相啊!”张寻虽然早知道杨清慧并无危险,此时听他这么说,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杨清慧见他对自己的关切丝毫不亚于对真怜,心里甚感安慰,稍稍休息一会,就接着讲述那日的遭遇。
  那晚,等杨清慧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红烛高烧的大房子里,一张精工细雕的宁式大床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床上重重叠着红、黄、蓝、绿、紫等各色绮被十余条,俗气的刺眼。
  但床的两边银构上倒一左一右挂着一对长剑,剑鞘古朴典雅,透着一股颇为凌厉的剑气。
  看来,这绝非普通民间所用镇邪的装饰剑,而是一对用于实战的宝剑。
  地上,零零落落散落着几张剪工粗糙的大红“喜”字,仿佛是匆忙中剪好还没来得及张贴。
  杨清慧心想,这肯定是林江生安排的“洞房”,必需赶紧离开。
  她解下右边钩上的宝剑,拔剑在手,小心谨慎地掩身而出,寻找逃跑的路径。
  可是,她一连闯了几个房间,形制都是大同小异,想是林江生所说他的十几个小妾的房间,奇怪的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这排房间后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墙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打门声,同时还夹杂着林江生的声音:“求求你们了,爹,岳父别打了!爹,你就答应了他吧。
  “答应了他,那小美人儿和一包宝石就归我了。
  “以后星爷霸业成功,也有我们林家的份呀。”
  杨清慧一听林江生的声音,便决定杀了这恶贼再走。
  于是悄悄提气,纵上围墙边的一棵大树,坐在虬结成团的树杈上观看,只见下面一处宽阔的庭院中,一条威猛大汉和一个戴古怪面具的人斗得正酣,槐树阴下石桌上的一席丰盛酒菜已被他二人充沛的罡气击得跌落到青石板地上,捧得一片狼藉。
  墙角边林江生和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缩成一团,除了林江生还算镇静以外,那一群十来个女子已害怕得毂觫不已。
  看得出来那个戴类似星形的古怪面具的人显然比那个威猛大汉武功高,他只使了七八成力,用意在于一步一步把对手逼入绝境,要迫他答应什么。
  而他的对手,那个威猛大汉自然便是“长江帮”的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了。
  他自从张寻一场大战伤了左脚之后,元气损失过甚,而那千年巨鳖所咬伤口又药石效,腐烂不止,差点送了性命。
  最后不得不听从丰都城内最好的医生劝说,忍痛截去左脚,又找高明的铁匠装上一支铁脚。
  这一来,反倒激他苦练下盘功,弥补了不少自身武功的缺陷,再加上铁脚反正不是血肉之质,使将起来毫顾忌,短短时间竟功力大增,此时与面具怪人交手,虽然应付得颇为辛苦,也不至于十分狼狈。
  两人四掌翻飞,掌声连连,又夹杂着林湖立铁脚撞击青石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场面煞是热闹。
  未几,蒙面人已把林湖立逼到了绝境,他紧紧盯住林湖立,一个字一个字沉声道: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林湖立虽说受制于人,倒也像条好汉,依旧不肯屈,只是圆睁双眼大声吐出一个字:
  “不。”同时使出全身力气,发掌击向对方。
  蒙面人也端的了得,侧身一晃,轻轻松松避开了林湖立积毕生修为的一掌,在同时重重一掌击在林湖立的“死穴”上。
  林湖立惊叫一声,头向一边歪倒,不再动弹。
  “爹!”林江生虽然一直在旁劝说林湖立服从蒙面人,此时见父亲被杀,也不由心下大愤,尖叫着挥掌向蒙面人击去。
  “嘿嘿”,蒙面人冷笑着,也不躲闪,迎面凌空一掌,咬牙道:“不答应就给我死。”
  他的脸正好朝向杨清慧这边,眼中狰狞的杀气刺得杨清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蒙面人一掌结果了林江生,又冷笑着朝那群女子走去。
  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条汉子,双掌如刀,直奔他的要害。
  原来林湖立并未完全气绝,这时见爱子身亡,又拼尽余力,猛击仇人。
  但他毕竟已是强弩之末,其力仅能穿素缟,蒙面人一侧身子躲过掌风,飞起一脚,正中林湖立心窝。
  林湖立顿时乌珠突出,张大了嘴巴想叫却叫不出声来,身子直往后退,僵直的双手正好从蒙面人脸上擦过抓去了那张星形面具,露出了蒙面人的真面目。
  “啊!”杨清慧见蒙面人竟然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义父”金志醒,不由轻呼一声。
  金志醒闻声,双目精光暴射,满是杀气,直向杨清慧藏身处刺来。
  但他用力过猛,额头恰恰擦过一技横生的枝桠上,那枝桠像人手一样,从金志醒脸上揭去一层,金志醒顿时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扬清慧又是一惊,顾不上叫喊,赶紧下树,往外疾奔。
  慌忙中,她碰翻了灯火蜡烛,又打烂了天井里的大酒缸,身后霎时间便成了一片火焰。
  “好在我无意中点了一场火,否则那‘金志醒’武功那么高,肯定当场已就被抓住我了。”杨清慧述说到这里,依然心有余悸。
  “金志醒就这样放过你了?”张寻问道。
  “哪里。他一路追杀,好几次我都差点丢了性命。
  那天晚上,杨清慧心中惊惶,慌不择路,只顾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处奔逃。
  也不管什么方向。不知跑了几个时辰,多少里路,头发散了。
  衣服褂破了,气力也用尽了,最后一个趔趄,跌滚到路边的瓜地里,田边有一座小小守瓜人住的茅棚,亮着一盏豆油灯。
  杨清慧虽然摔得遍体鳞伤,仍然挣扎着摸到茅棚边,向守瓜人讨口水喝,润润干渴之极的喉咙。
  “要口水喝?女娃子,你没看见我这个瓜田吗?
  “要解渴,有的是西瓜,尽管削了吃就是了,还跟我打什么招呼?
  “你看这位大哥多爽快,拣了个最大的吃,顺便和我老汉摆摆龙门阵。”
  看瓜人是个花白胡子的老汉,古道热肠,将杨清慧让进进茅屋,随即摘个瓜打开给她。
  “姑娘,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是有人欺负你?
  “没关系,说出来我替你想办法。”
  坐在小马扎上闷头吃瓜的一个汉子开了腔。
  杨清慧循声望去,见那汉子虬髯几张,相貌凶恶,身边已扔着一大堆瓜皮,想是胃口也不小,一口气能吃上三四个大西瓜。
  要是几天前,杨清慧碰到有心动问,定会马上一五一十告之缘由,但六七天来接连受骗,差点断送了性命,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陌路之人了,只是默默看了那虬髯大汉一眼,低眉无语,只顾吃瓜。
  虬髯大汉见她这样,朗声一笑,又道:“姑娘,信不过俺是吗?好叫你知道,俺田三怒生平最爱打抱不平,你受了什么人的欺负,尽管说出来,我替你出头!”
  “啊,这位大哥,你就是湘西有名的豪侠田三怒?啊呀,小老儿早闻大名,就是没得机会认识你哟!来来来,多吃瓜,多吃瓜!”
  听了虬髯大汉的自我介绍,看瓜老汉倏地惊呼起来,开心得脸上的皱纹绽得像一朵菊花,他转身向杨清慧道:“女娃娃,算你运气哦,碰上田三怒替你出头。
  “田大侠一向打抱不平,专为百姓做好事呢!”
  此时的杨清慧已不敢轻信任何人,听看瓜老人这么说,也只是狐疑地朝田三怒看了一眼,仍不作声,那看瓜老人见状,又道:
  “女娃娃,我想你一定累得很了,先到我家歇息吧。
  “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前面郁家庄,天快亮了,我的么女儿秀姑就要来给我送饭的,你就随她一起回去好了。”
  “爹爹,你叫哪一个和我一同转去呀?”老人话音未落,从茅棚外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随即竹廉动处,一个手拎竹篮的村姑已站到了众人面前,这自然就是秀姑了。
  没等瓜老人接茬,秀姑又叫:“哎呀,爹爹这儿有客人啊!那可怎么办?我可只带了一灌子稀饭呀!”
  田三怒道:“姑娘,我只是个过路人,借你家的瓜棚歇歇腿,已经叨扰了不少西瓜了,怎好意思再叨扰早饭呢?”
  “田大侠说哪里话来,不要说来者都是客,何况是你田大侠呢。
  “秀姑,来,快来拜见田大侠,就是救过你玉珍组组的田大侠。”
  看瓜老人抢过话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已将一碗稀饭端到了田三怒面前。
  “田大侠,真的是五年前救过我玉珍组组的田大侠?”
  秀姑朝田三怒打量了一会,大概是认可了田三怒的身份,赶紧万福,口称“小女子秀姑见过田大侠!”田三怒赶忙还礼。
  “田大侠,我想问你一件事?”秀姑的一张小嘴一直不停。
  田三怒这时向看瓜老人推辞不过,正在喝那碗稀饭,听得秀姑动问,嘴里正含着热粥,只得连声“唔唔”。
  秀姑说道:“人人都说你是大侠客,大英雄,我玉珍姐姐更是在家给你立了块长生牌位,天天焚香拜佛为你祈福祈寿,就因为你五年前把她从大色狼林江生手里救了出来。
  “可是,不知田大侠你有没有想过,你救得了一个玉珍姐姐,就不一定救得了第二个玉珍姐姐,你救了玉珍组组一次,也未必能救得了第二次……”
  “秀姑,快给我闭嘴,有这样跟田大侠说话的吗?”看瓜老人急了,厉声呵斥女儿。
  田三怒却端着碗听得认真,见老人这样,便笑了笑,摆一摆手,鼓励秀姑继续往下讲,秀姑也不含糊,又伶牙俐齿地讲了起来:
  “只要林江生这个恶贼在丰都一天,我们丰都城的姑娘姐妹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
  “田大侠既然专为平头百姓打抱不平。
  “为啥子不干脆一点,一刀宰了那个林少帮主,让我们丰都的女人从此上街不用往脸上抹锅灰呢?”
  没等田三怒回答,杨清慧先开了口。这时她已喝了热粥,精神,气力都恢复不少,又听秀姑口口声声控诉淫贼林江生,忍不住插嘴道:
  “这位姑娘请放心,那可恶的林江生还有他的老子都已经死了!”
  “什么?”瓜棚里其余的老少三人都惊奇地叫出声来。
  杨清慧便不再隐瞒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听得三人时而激愤,时而紧张,最后又都拍手称快。
  田三怒连连称赞秀姑有头脑,有主见,自己五年前路过此地,只是将林江生新抢的民女救了出来,结结实实教训了他一顿,以为他会痛改前非,没想到却是留下祸根,让他继续横行乡里,祸害良家妇女,确实是有失考虑。
  还是秀姑机灵,亲亲热热拉住杨清慧的肩膀,问田三怒:“那个林江生虽然死了可杨姐姐的臭干爹还活着呀,他决不肯放过杨姐姐的,这可怎么办呢?”
  田三怒本就好打不平,被秀姑一激,更是豪气干云,朗声道:
  “杨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田三怒在,就决不让你被恶贼金志醒碰掉半根毫毛。”
  众人商议如何搭救杨清慧,田三怒因为半年前没杀林江生的深刻教训,不顾杨清慧提醒金志醒的武功极高,秀姑听了拍手称好,连连催促田三怒到长江帮总舵去杀金志醒,杨清慧忙道:“现在他肯定在四处找我,回长江帮是找不到他的。”
  田三怒沉吟半晌,问看瓜老人:“长江帮总舵有几条路通外面?”
  “只有一条,我们村和前面几个村子常被他们搅得鸡犬不宁,我这瓜田也是他们进进出出的必经之地,每年夏天都不知要被他们糟蹋掉多少瓜呢。
  “这两年秀姑长大了,我要不是家里实在少人手,也不会让她每天来回给我送饭,提心吊胆的。
  “唉,也算老天有眼,他林家父子总算也有今天的下场。”
  田三怒左手一捋颔下虬髯,右手握拳狠狠一挥,重重地点头道:“好!掩田三怒就在这儿恭候他金大爷大驾!秀姑娘,劳你帮杨姑娘梳洗梳洗。
  “俺估摸着金志醒那厮这会儿还在前面村庄搜索,呆会儿他来了,请杨姑娘知会一声,俺就让让他尝尝俺苗家铁拳头的滋味!”
  不多久,瓜田那侧走过来一个人,一边咬着西瓜,一边四下张望。
  杨清慧透过瓜棚的小窗看得真切,不是金志醒又是谁?他又戴上了“金志醒”的人皮面具。
  想起此人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杨清慧不禁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牙低呼:
  “他来了。”
  “好!来得好!”田三怒话音未落,人已冲出棚外,拦住金志醒喝问:“你就是金志醒?杨清慧姑娘就是你害的?”
  对方缓缓点头,田三怒又道:“好个阴阳怪气的坏家伙,今日你爷爷湘西田三怒在此,让你一觉睡过去,永远也别醒来。”
  两人斗作一团,瓜棚里的秀姑看得高兴,拍起手来:“好!田大侠,快杀了那恶贼。”
  一旁的杨清慧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已看出田三怒武功虽好但比起金志醒还是差了很大一截,何况田三怒使拳,金志醒用剑,一双肉掌比之钢铁利器,终究弱了三分。
  她想也想不想,对秀姑说了声“千万别出来!”便仗剑而出,加入了战团。
  可是,她的剑术虽艺出名门,但毕竟年青,缺少实战经验。
  而且,她一现身,金志醒便撇下田三怒,招招杀着连续不断,竟欲马上置她于死地,把个田三怒困得解救不暇,终于大叫道:
  “杨姑娘,你快去!让我一个人对付他。
  “快走,否则俺们两个都走不了。”
  杨清慧闻言,明白虽然道义上决无扔下为她打抱不平的田三怒独自逃命之理,但自己学艺不精,恋战下去只会更增加田三怒的负担。
  于是只好瞅个空子,趁田三怒代自己一掌格开金志醒一招时,一个后纵,跃开数丈,向前奔去。
  “那田三怒杀了金志醒吗?”张寻听到这儿,忍不住又插问道。
  他对“田三怒”这三个字太熟悉了,义父卓正明曾告诉过他父亲张卓然在绝迹江湖之前最后的信息是有人曾在田三怒的庄园里看见过他的马。
  所以在他的意识深处一直将“田三怒”当作杀父仇人,当时从岳阳前往湘西,也就是为了找田三怒询问父亲的下落。
  虽然中间变故迭出,一直未能如愿,但对“田三怒”的有关信息都极敏感。
  现在听杨清慧详细叙述其为人,不由有些惊讶,但也自然而然对其产生一份崇敬之心,关心起他的安危来。
  “没有。”杨清慧答道。
  当时,杨清慧虽然脱了身,但心中挂念田三怒的安危,慢慢地放慢了脚步,到后来,她甚至想回过头去,再去帮田三怒,既是被金志醒一剑砍死,也胜似这样弃恩人与不顾而苟全自己性命。
  她这样想着,好生委决不下,不料精神一分散,脚下一个踩空,便“咕噜咕噜”一下子从路边山坡滚了下去,右脚踝岁得肿起馒头大的一个包。
  四川本就多山,丰都也不例外,要从坡底从新爬回山道上,对拖着一条伤脚的杨清慧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好在山坡上长满了密密的小树,蒿草,她便抓住草或树,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移,爬到一半时,她停下来喘口气,歇一歇,眼睛顺势往上一看,却大大地吓了一跳,原来金志醒一个人追下来了!
  于是赶紧屏息静气,直待金志醒走出了很远很远,才敢爬上露面,艰难地往来路而回,要回瓜棚去看看田三怒究竟怎样了。
  幸运的是她爬了没多久便碰上了田三怒,两人劫后重逢,相互倍感亲切,仿佛亲兄妹似的。
  田三怒告诉杨清慧,金志醒在她脱身后,连连使出厉害招数将他逼退,就赶紧紧追杀下来,看样子是非杀杨清慧不可。
  “这恶贼端的厉害,他的武功邪门,一会儿像王屋派,一会儿像天池派,一会儿像玄武派,一会儿又像七星派,一会儿又什么派都不像。
  “轻功、剑术、拳脚,没一样不精的,俺田三怒行走江湖几十年,这样的对手倒没碰上过几个。
  “只怕他比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大侠的武功高,俺对付不了呀!”
  杨清慧明白自己更不是金志醒的对手,只好安慰田三怒:“田大侠,这恶贼虽然武功很好,但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他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的。
  “再说,我们两个人对付不了他,还可以联合武林正道中人合力围歼他嘛!”
  “对呀!”田三怒听了,精神马上一振,一拍大腿,道:
  “杨姑娘,你真聪明,二十年前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况寂横行江湖,无恶不作,最后就是六大门派合力将他围杀的。
  “这个金志醒虽然还未恶名昭著,但从他的行事看,其恶不下于当年的况寂,如果不将他除去,武林定然不得安宁。
  “杨姑娘,这样吧,你现在行走不便,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然后我就赶去岳阳求见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大侠,请他出面联合武林同道,除掉金志醒!”
  “那也只有这样了。”杨清慧虽然觉得自己拖累田三怒太甚,但此时此刻又别无他法,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就请田大侠送我到藏龙山黄龙派那儿去吧。”
  她是年青女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要去找张寻,只能含糊其辞。
  而田三怒乃粗豪大汉,也并不细心询问,便将杨清慧扶上自己骑的红鬃马,避开金志醒去的方向,拣小道牵马而形。
  第二天晚上,两人到达华菱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投宿在一户好客的农家。
  主人给他俩烧了热水,他们舒舒服服洗完了澡,顿觉旅途劳累消了大半。
  杨清慧又拿出路上匆匆购买的杏黄葛布,请女主人代为缝制了两件新道袍。
  虽然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挣扎与搏斗,但甫一脱险,她女孩儿家的天性便占了上风。
  换好新道袍,她一个人悄悄出了屋子,徜徉在山间小道上。
  月亮出来了,淡淡的银辉泻在她杏黄的道袍和乌黑的发丝上,教发着柔和和宁静的光晕,可是她的心情却并不宁静,东想西想的,恰如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自己到了藏龙山之后会怎样?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变初衷不去藏龙山?
  月光很好,风也凉爽,但山月不知她的心事,山风拂不去她的心事,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事,只能呆呆站着,凝视着地下自己的影子久久出神。
  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身影边上叠加了另三条身影,而且那三条黑影手上还提着朴刀。
  杨清慧心中一凛,就在他们扑上来的一瞬间迅速抽剑回身,与神秘的偷袭者斗在了一起。刀剑盘旋,
  给原本宁静和平的小山村笼罩上一层阴森和恐怖。
  田三怒听到动静,迅速奔了过来,双掌反飞,逼退其中的两个偷袭着,这时杨清慧也一剑刺中另一个偷袭者的右肋,那人惨叫一声,往后便倒,等到田三怒和杨清慧上前察看,却发现此人已气绝身亡。
  他的脸上蒙着黑布,揭开黑布,他脸上的皮肤黑中发绿,显然是中剧毒而死。
  从他身上又搜出一块骨牌,上刻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田三怒把玩着骨牌沉思半晌,对杨清慧道:
  “杨姑娘,看样子这就是你那个臭干爹金志醒派来杀你的手下。
  “那两个被我们杀退的家伙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咱们得小心着点。”
  “唔”杨清慧点点头,但又不无担忧地道:“可是,田大侠,他们人多,咱们人少,他们在暗,咱们在明,那恶贼金志醒还有人皮面具,站在我们面前我们都不一定认得出他。”
  “啊,有了。”田三怒突然抚掌大笑,道:
  “你们汉人有句老话,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臭金志醒会用人皮面具,难道咱们就不会用人皮面具不成?
  “正好我这里有几张义妹蓝若云送我的面具。
  “来来来,我们打扮起来,天亮正好赶路。”
  多亏了两张人皮面具,之后数日田三怒和杨清慧赶路一直平安无事。
  他们也曾发现带黑布蒙面的人,但那些蒙面人却并没来招惹他们。
  只是有一次碰上四个蒙面黑衣人作恶,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田三怒侠义之心顿起,不顾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出手杀了四个恶徒。
  这样,他们一路平安地到了广元,在杨清慧一再坚持下,田三怒便不再护送他,而从广元出发往岳阳报信。
  巧的是杨清慧在广元栈道上又遇到了真怜,便结伴上山。
  途中恰好碰上偷张寻白马的盗马贼,顺手将马抢回。
  这样直到上山后,他才把人皮面具取下。
  “不知现在田大侠怎么样了。
  “他豪爽仗义,我想不会愿意一直戴着那张劳什子人皮面具,要是再碰上金志醒,他没有帮手,会吃亏的。”
  杨清慧讲完故事,又忧心仲仲地说:“唔”,张寻也有同感,但随即又道:
  “清慧,有一点你至少可以放心,田三怒已安全到岳阳,因为三天前我接到义父卓正明的飞鸽传书,通知各大门派今后逼上金志醒一定要戳力围杀,以免残害江湖。
  “据我猜测,这个佛面蛇心的金志醒就是派人害死我师父的那个‘影子会’的首领‘星爷’。
  “他武功虽高,但血债累累,我张寻若是碰上他,决不饶他!”
  说着,一拳击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震得树叶哗哗直落。
  杨清慧见状,脱口而出:“你和小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
  张寻闻言,惊讶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
  清慧含笑不语,只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小包,缓缓打开,倒出一堆宝光催臻的物件来“宝石?你有那么多宝石?上次柳姑娘也说是你用宝石治好了我的伤。你、你、你就是……”
  “石娃娃!”杨清慧接上前去,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石娃娃!”张寻倏地知道眼前的妙龄女冠却原来自己多年一直牵挂着的少年知己义弟石娃娃,一下子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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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7 21:4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结义
  张寻和扬清慧相识,激动之余,不禁奇道:“石娃娃,……哦,清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杨清慧道:“我在江西遇见你和柳姑娘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想到你就是我义兄孔继儒。
  “后来在浙西梅城你突然负了重伤,我和柳姑娘把你扶下马,抬进屋子里,撕开……撕开你的上衣替你疗伤,这才发现你也有一个青布小包,里面装着宝石,和我当年送给义兄孔继儒的宝石小包一模一样,这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孔继儒。”
  “哎呀,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好让我早点高兴高兴。”张寻叫道。
  “是啊,我当时在你苏醒过来时就想和你相识的。
  “可是你呀,一睁开眼睛就要走,拦都拦不住,还骑了匹带着香气,女人送给你的白马,那我做弟弟,哦,不,那我做妹妹的怎敢耽误了大哥去会嫂子的时间哪。”杨清慧半嗔半怒地回答。
  张寻一听,急了,赶紧解释道:“哎呀,清慧,我哪里是去会什么女人啊,我是无意中得到了黄龙派将遭大难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感到藏龙山报信的呀。
  “再说,这匹白马也不是那个‘岳麓媚娘’水冰洁送给我的,而是她想杀我,但最终我杀了她,才骑了她的白马回客栈的。
  “真的?”杨清慧看了张寻一眼。
  “当然是真的。你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清慧,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谎话?”
  张寻认真地回答道。
  杨清慧本就信赖张寻的为人,听他这么说,便莞尔一笑,将此话题丢开不论。
  这时,张寻又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问道:“清慧,那你小时候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杨清慧“扑哧”一笑,道:“其实,我又哪里是女扮男装,在宝石谷里,男人和女人穿的衣服的样子是差不多的,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也很平等,不像中原,女人总是要受男人的欺负。再说,”。
  杨清慧说着说着,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凄凉,“再说,我那时候在谷中,也不大有人疼我,妈妈也不像别的女孩子的妈妈那样常常记得给我自己的女儿做衣服穿。
  “所以我穿的衣服简直就和男孩子的衣服差不多少,你不是见了我就称呼‘小兄弟’吗?我又何尝告诉你我是小男孩了。”
  杨清慧说到这里,见张寻频频点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又含笑加了一句,“再说,当时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所以就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是个女孩子家唉。”
  “那么,那时你又为什么要突然自己走掉了呢?害得我好找。
  “难道你不愿意留在我家,和我做真正的兄弟吗?”张寻这时想起了最重要的疑问,急忙问道。
  杨清慧赶紧申辩道:“我哪里会不愿意留下和你真正做兄弟呢?
  “何况伯父伯母又对我那样好。
  “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大管家对伯父伯母说我来路不正,不是小烂种便是私生子,肯定品行不端,而且说不定还会克父克母克兄弟。
  “伯父伯母听了,也有些犹豫,怕留我下来会妨碍你的前程。
  “所以我想我再呆在孔家也没什么意思,一气之下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
  “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把这话告诉我呢?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求爹和娘把你留下的。”张寻恍然大悟,又万分遗憾地埋怨道。
  “可是我一向就没人疼的,连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理睬我,只有一个况叔叔对我好一点,我想……我想我说不定真的会克父克母克兄弟的……”
  杨清慧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低下头去默默无语。
  张寻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认为自己会克张寻,所以才选择了重新流浪,以远远地理开张寻。
  这里面蕴含着的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情意呀!
  张寻不禁伸过手去握住杨清慧柔弱无骨的柔荑轻唤一声:“清慧!”
  然后又半是欣慰半是安慰地道:“好在老天有眼,我们终于还是重逢了!”
  杨清慧微微昂头,一双澄澈的秋波注视张寻的双目,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快慰与喜悦。
  张寻迎住她的目光,又柔声问道:“那么,你这十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呢?”
  杨清慧听得此问,马上眼圈发红,轻轻叹息一声,美目含涕,道了声“说来话长”,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晚上,我决定要永远离开你的时候,心里面真是不开心。
  “一个人呆呆地在庭院里站了好久,才去敲你的房间,送给你那些宝石做纪念品,
  “又骗你说要出去取东西回来长住,就离开了你家,跑出去在一个城门洞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又随便捡了一条路离开了曲阜,流浪的日子过得就像在认识你之前一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要到哪儿去,只知道越走天气越热,大概是走的往南的道。
  “大概过了一年吧,我走到了一个好大的湖边上,听人说那叫太湖。
  “而且那天正好在湖上要举行无锡城一年一度的隆重的‘品花大会’。
  “我那时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品花大会’,只是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这时,有个精干巴疫的人拿了一只大口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还从口袋里掏出铜钱塞给别人。
  “说是他们家刘大老爷吩咐的,要这些看热闹的人答应在什么‘花魁娘子’的画舫出来的时候大声喝彩。
  “这个人也给了我几个铜板,告诉我在什么时候怎么做。
  “他在我身旁站了一会,仔仔细细朝我看了几眼后,竟然拍拍我的肩膀,要我跟他走,说给我去买小笼面包。
  “我肚子早就饿了,看看他又挺和善的,就跟他去了。
  “我们东拐西钻,好不不容易挤出人堆,那人领我上了一条大船。
  “船上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大肚皮的老头,瘦子要我给他磕头,那胖老头正在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说话。
  “这时见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顺手递给我几块糕饼和一个大桃子,又‘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就叫那个瘦子把我送回了他的家。
  “在路上,瘦子改口不叫我‘小子’,而叫我‘少爷’了。
  “他说他家刘大老爷,就是那个大肚皮的老头因为年近花甲了,十三房姬妾还是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收我做儿子了。
  “我当时没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反正自己的爸爸不喜欢我,你父亲又怕我克了你,那么认那个大肚皮老头做爸爸也没关系。
  “可是,还没等我在刘家住了三天,老头子的大小老婆们就吵翻了天。
  “说只要他从此不和什么‘花魁娘子’‘小桃红’那些花花草草来往。
  “她们就能保证给他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来,而我这种野种是绝对留不得的。
  “而老头儿也很快就弄清楚了我其实是个女孩,就大喊晦气。
  “罚我到大厨房里做粗使丫环,每天劈柴淘米,洗菜,干比大人还重的活。
  “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偷偷地跑到后花园跳进小河自尽。
  “这条河是与太湖相连通的,我喝了一肚子水后浮在水面漂到了太湖上。
  “正好被我师父虚静道长救起,从此我就做她的徒弟。
  “随她回到江西龙虎山的无尘观修道习武。
  “师父给我起了个道号叫‘清慧’,所以我就不叫石娃子,而叫清慧了。”
  “原来是这样。”张寻点了点头,又问:“那么,你后来又怎么会跑到玉山县李家庄的破庙里救了我和柳姑娘呢?”
  杨清慧闻言,没有马上回答,停了半晌,才半是欣喜半是感慨地道:
  “我想也许是天意吧。”
  “天意?”张寻有些不解。
  “是的,天意。”杨清慧重复道:“我自从在太湖上被师父救下,带上龙虎山无尘观后就一直在观中练武、读书,师父从来也不准许我下山一步。
  “她说江湖复杂,人心险恶,我年青不谙世事,下山要吃亏的。
  “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待我比亲生母亲还好,我自然便很听他的话,既使她下山去办事,我也是乖乖地在观中修炼,连观门都不大迈出的。”
  “可是,上山十年以后,我的道家功夫无论文武都已有小成,师父虽然偶尔带我下山跟她一起出恶扬善,但从来不允许我独自行动,可我实在太想念宝石谷了,想回去看看父母亲。
  “于是,有一天,我趁师父开始闭关练功,便偷偷地下了山,想经西域去找宝石谷,没想到没过多久就遇上了你。再说。”
  杨清慧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张寻一眼,忽然住口不说。
  “再说什么呢?清慧。”张寻禁不住问道。
  “再说,我和柳姑娘也是有缘哪。”杨清慧说完,脸上红红的,把目光移向别处,不再看着张寻。
  张寻只道她与柳墨林姐妹情深,谈话勾起了她对远在杭州的柳墨林的思念,便安慰她道:“是的,清慧,你和柳姑娘确实很有缘,等有空了,我陪你去杭州看她。”
  杨清慧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其实,张寻又哪里知道她本来想说的是“再说假如我到西域找不到回宝石谷的路,那么我会去曲阜找你,我和你迟早都要重逢,我们真是有缘。”
  但少女心性又怎容她向张寻直言相告,于是便只好临时顾左右而言他了。
  半个月后,张寻将帮务交给黄龙三老,在杨清慧陪同下,再赴湘西风凰找田三怒打探父亲张卓然的下落。
  张寻寻父心切,总是策马加鞭,再加上他的白马和他挑选的送给杨清慧的青鬃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奔跑起来四蹄生风,便如御风而行一般。
  十天后,他们已到达湖南北部的永顺县。但是,因为路上风餐露宿赶得太急,在进永顺城之前又淋了一场暴雨,身子柔弱的杨清慧第二天就在客栈里发起了高烧,无奈何,二人只得先停下治病。
  这天傍晚,送走了临时请来出诊的郎中,又请客栈伙计煎好药,安排杨清慧喝了药躺下休息。
  未几,见她已沉沉睡去,张寻才悄悄地掩上房门,走出客栈,信步朝永顺集市走去,想为杨清慧买些新鲜食物,开开胃口。
  永顺城四面环山,风光绝美。
  张寻看好了集市上的猕猴桃,便叫卖桃的老人称几斤。
  “行,行。”那老人答应着,一边称一边说:
  “唉,都怪半年前来了个舒大人,还带来个干金万金的舒舒小姐。
  “一吃猕猴桃就上瘾,舒大人一声令下,永顺城里城外所有上好的猕猴桃都进了舒大人的府中,还不给钱。
  “这下客官你要买上好的果子老汉就拿不出来了。”
  “舒大人?哪个舒大人?”张寻对姓舒的朝廷命官听得耳熟,便顺口问道。
  “就是湘西镇守使舒尔田舒大人,他是半年前奉圣旨宫邸从辰州调到这儿来的。”
  “舒尔田?”张寻一听到这个名字,眼前立时出现了柳墨林一家惨死的田园,想到当日在辰州晚了一步,没能杀掉他替柳墨林报仇,一直抱憾在心。
  不想这时无意中却探得他的下落,正好了却这未了之事。
  于是张寻便向这人详细打听了镇守使府的所在,然后匆匆赶回客栈,将手中的猕猴桃和在房中卧病的杨请慧交给伙计,自己便一径往舒府而去。
  镇守使府位于永顺城的中心,主要由三小巧楹玲珑的屋宇组成,中间用曲折的回廊相连,还有一个水木清秀的大花园,颇具江南特色,是舒尔田按自己家乡的建筑样式修筑而成的。
  张寻借着月光,找到了目标,一跃而入,跳到舒府的后花园里。
  “梆,梆”,张寻刚刚落地,便听到敲更的梆声。
  同时,他也看到打更人正由西向东沿着花园围墙向自己走来。远远望去,打更人黑衣黑裤,身形婀娜,步态轻盈,倒像是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张寻心中有事,也无暇多想,便避过打更人的视线,往前面小楼处蹿去。
  张寻很快便接近了位于后花园月洞门不足十丈的那栋小楼。
  小楼的门洞开着,一枝蜡烛已将燃尽,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倒像是女孩家的闺房。
  张寻心想这大概便是哪位嗜好猕猴桃的小姐的闺房了,看清里面空无一人,便迅速离开了这幢楼,向前面那幢楼走去。
  不料那幢楼门窗紧闭,全无人声,细看却是几间相连的书房。
  张寻无奈,只好又快步离开奔向二十丈外的第三幢楼。
  在第三幢楼的第五个房间的窗外,张寻终于听到一阵均匀而粗重的酣声,而这是舒府三幢楼里唯一的一个人,而从窗缝中望进去,屋子陈设考究,可以肯定这人是舒尔田。
  张寻心中一阵窃喜,暗暗叫道:“舒老贼,那命来。”
  拔出虎王剑,猛地推开窗户,便欲冲进去将舒尔田斩成两段。
  不料,斜刺里突然插过来一双巨掌,冷不防将张寻整个人推得倒退了一尺多。
  张寻回身一望,却原来是一个虬髯大汉,而且还似曾相识面不生。但房中幽暗,一时也看不清楚。
  这时舒尔田已被惊醒,开始惶恐地大叫“抓刺客!”那个虬髯大汉翻腕抓住张寻的手臂,两根刚硬的手指正好扣住张寻“曲泽”和少海两穴,张寻手臂一阵酸麻,没来得及挣扎,就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到屋外。
  这时正好有一束月光,照到张寻脸上,那汉子看清了张寻的面容,惊讶地“咦”了一声,闻声喝道:
  “原来又是你这毛手毛脚的小伙子呀!
  “告诉你,这舒尔田杀不得。”
  听这虬髯大汉这么一说,张寻也想起来了,原来对方就是当日在常德把“虎王剑”还给自己的那位恩人。
  但这时却听他阻止自己杀舒尔田,不由地心头恼怒,叫道:
  “此等恶贾满盈之贼,为何杀不得!”
  说着,又提剑往里便冲,田三怒又赶紧上前阻挡。
  于是,张寻和大侠,一个要杀,一个要挡,你一剑我一掌,斗得个不亦乐乎,一道从院内斗到了院外。
  争斗中,张寻探知对方武功不弱,又联想起当日还剑之德,心中一道很钦佩,但又实在不明白如此豪侠之辈为何要保护那狗宫舒尔田?
  于是不由地心下大忿,猛地一剑递去,吼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做舒老贼的保镖?”
  说时迟,那时快,那虬髯大汉趁张寻心浮气躁,胸前空挡大露,便顺势一招长驱直入,扣住张寻的右腕脉门,沉声道:“在下湘西田三怒,并非舒尔田的保镖。”
  “什么!”田三怒这三个字一钻入张寻的耳膜,顿如电闪雷鸣,激得他心神大震,也顾不上争论舒尔田是否该杀,只是颤抖着声音讲:
  “你就是田三怒?!
  “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田三怒颇为疑惑。
  “是的。因为我乃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张寻。
  “我是为找父亲的事专门来找你的。”说这话时,心里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原来,原来你是张大侠的公子,太好了。”
  田三怒惊喜得叫了起来,“新任黄龙派掌门张寻少侠就是张大侠的令郎?
  “太好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可是田三怒一边说着,一边却把表情由惊喜转为羞涩,又低头轻声道:
  “唉,说来惭愧,我也真是对令尊不起。”
  张寻一听田三怒道:“对不起”,便仿佛是见到了父亲害在他手上的悲惨模样,心想义父的推测真是没错,一时间悲愤不已,也不说话,举起“虎王剑”便往田三怒要害处刺去。
  田三怒见状并不还手,只是东躲西藏,又急又道:“张少侠,请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救出了那几名秀才,再来向你和令尊领罪。”
  “救秀才?”张寻将信将疑。
  于是,田三怒便告诉张寻出了桩大事,就是以沈秀才为首的本县的秀才们为民上书,要求镇守使舒尔田发兵剿减近年来横行乡里的土匪帮“不二门”。
  却不料舒尔田认为这是在讽刺他治理地方不力,就将秀才们扣押在监牢里,并准备文报请刑部问罪。
  前一天田三怒正好到永顺办事,听说此事后便决意要将秀才们从魔爪中相救出来。
  但苦于不知道秀才们具体被关押在哪里,所以便乘夜跳墙进来,要逼问舒尔田。
  没想到却碰上了张寻要杀舒尔田,便急忙出手阻止。
  “哦,原来你留着舒尔田的狗命是为了救人啊!好,我帮你去救秀才们。”张寻闻言释然,爽快地允诺出力。
  “张少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待会儿救出了秀才们,也还是不能杀舒尔田!”
  田三怒控住张寻,又道:“为什么?”张寻不由地横眉竖目,大声追问。
  这时一对兵士从舒府正门处冲出,一路喊着“拿刺客、拿刺客”,直往田、张二人站立处过来。
  田三怒一拉张寻,二人跃上舒府围墙旁一株大树,让过这些追兵,田三怒便道:
  “唉,张少侠,其实你不知道,原来我比你还想杀掉这些狗官。
  “我有好几个亲人就是被这些狗日的害死的。
  “可是,我每杀一个像舒尔田这样的狗官,朝廷就有了一次借口派大批的军队来屠杀湘西所谓的犯上作乱的五溪乡民。
  “我们苗人和土家人就又要遭受一次劫难,有些案子就是这样变成一个人也没有的死地的。
  “而且,这样的狗官是杀不绝的,你知道吗?
  “你杀了一个舒尔田,朝廷还会派赵尔田、钱尔田、孙尔田来。
  “只要朝廷不改变对待湘西土著百姓的律例,我们苗人和土家人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
  “多杀几个狗官,只不过多几次动荡,多给朝廷几次‘平逆’的借口罢了。
  “何况,舒尔田还算不上最坏的官,比他还要凶恶的狗官有的是呢。”
  “这……”,张寻还欲争辩但随即便语塞了。
  他不得不承认田三怒所言很有道理,自己实在不便再反对,便只好朝田三怒点点头,二人并肩跃入舒府,轻车熟路地往舒尔田的住处奔去。
  此时的舒府已不似方才的幽暗寂静,而是灯火通明,人影撞撞,不时有人大呼小叫。
  原来舒尔田知道有人欲行刺他,顿时唬得魂飞魄散,大喊“抓刺客”惊动了他的属下,迅速来保护他。
  其时张寻已被田三怒引至府外,不见了刺客的影子,身边又有人护卫,舒尔田惊魂甫定,重又神气起来。
  他一面派出手下去追拿刺客,一面又命兵士们在府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的住所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自以为是戒备森严,可保无虞的了,当然,他也没忘记派人把宝贝独生女儿舒舒叫到身边来。
  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兵士田三怒和张寻又岂会放在眼里。
  他二人一左一右,如闲庭散步一般,一路大模大样地走,一路出手如风地点穴,那些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都已呆若木鸡,口不能言,四肢也不能动弹了。
  张寻和田三怒最后点倒了守在舒尔田房门口的两个低级军官模样的人和他们的手下,便猛地踢开房门。
  舒尔田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料房门响处,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立时唬得浑身颤抖,知道外面的护卫尽皆被人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张寻见房中只有两个人,便顺手点了这两人的穴道径将剑尖对准了舒尔田的咽喉。
  舒尔田被“虎王剑”凌厉的剑气一逼,更是脸色青白,虚汗直冒,结结巴巴地哀告道:“英雄饶命,好汉饶命,只要二位高抬贵手,放了我们父女,我情愿奉送黄金千两,外加一打绝色美女!”
  “呸!谁要你的黄金,美女!我只要你答应放了监牢里的沈秀才他们几个,并不许你今后再为难他们:”田三怒怒不可遏,顺手给了舒尔田一巴掌。
  张寻既已答应田三怒不杀舒尔田,心中恶气一冲,便又加了一句:
  “还有,限你三天之内把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都送给湘西百姓,稍有隐瞒,我这‘虎王剑’可不是吃素的。”
  “好好好好”,舒尔田的头点得像在捣米,“我这就下令释放沈秀才等一干人犯,明日开始开了库房,赠衣赠粮,施医施药,一切按两位英雄吩咐的办。”
  “唔”田、张二人点点头,张寻收回了抵住舒尔田咽喉的“虎王剑”
  舒尔田见对方神色稍稍和缓,便小心翼翼地道:
  “那么,能不能请二位英雄先放了我的女儿。
  “她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她现在已经吓坏了。”
  “你女儿?”张寻其实早就看出来在舒尔田边上的那个人就实那个似曾相识的百怪的打更人,却没想到这装束衣冠像男子的打更人竟然是舒府的千金大小姐。
  同时,他也明白了原来与这位舒小姐曾在辰州见过一次,所以才会有眼熟之感。
  这闺阁千金倒也调皮得紧,居然喜欢半夜三更地不睡觉,却跑去敲打更。
  这么一想,张寻便伸手解开了她被制的穴道,准备放她走。
  “张少侠,别……”
  田三怒见状,急忙出言制止,但他话未说完,倒被舒小姐打断了:
  “喂,你叫他不要放我走,是不是?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走呢?
  “刚才他这么用手指头戳我一下,我的上半身马上就麻兮兮的不能动了,真是好玩得很,我还没玩够呢。
  “喂,你这小子,快再给我戳一下吧。”这最后一句,她是冲看张寻说的。
  因为这位千金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她喜欢捧碗,父亲就赶紧派人上瓷器店,她喜欢打更父亲就马上替他办打更人的行头。
  要什么有什么,在家里连父亲都得听她的,所以脑子里连“危险”的概念都没有。
  而且她也没听到外面数百护兵的声音,以为张寻和田三怒是父亲新收服的苗蛮勇士,是在舒尔田的安排下来陪自己开心的。
  因为在她十二岁那年,不知为了一丁点什么事情,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绣楼上,不开心不梳妆,也不吃饭,大人怎么哄也没用。
  后来舒尔田知道女儿喜欢看《红拂传》之类的故事,特爱冒险,所以就派两名手下乔装打扮,将舒舒“劫”走,等到“化险为夷”,大小姐的脾气也就暂时治好了。
  而这些天舒舒正因为思念生母而郁郁不乐,舒尔田百般劝解都无效,所以舒舒就会错了意,竟在田三怒和张寻这两个“真正”的“劫匪”面前耍起了小姐脾气。
  不过,舒舒这一顽皮不要紧,倒把个张寻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
  但这时舒尔田已经万分焦急地喊了起来:“舒舒,不行啊不行,听爸爸的话,快走开!”
  但田三怒却拳头一指,喝道:
  “别耍花招了,我决不会放你去搬救兵的。
  “你少啰嗦,老实点,老子要你现在去放了秀才们,前面带路!”
  他顺手又点了舒舒的穴道,示意张寻二人一同押着舒氏父女去往关押秀才们的监狱。
  张寻也被田三怒的话激得心中一阵惭愧,心中暗骂自己没有江湖经验,险些上了舒尔田的当,要是舒舒去搬了大批救兵来,自己和田三怒不难脱身,但要带走丝毫不会武功的沈秀才们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秀才们被关押在西门外的柳营,本来晚上戌时后城门已经关闭,但既有舒尔田同行,自然一路通行无阻。
  一路上,舒尔田不顾田三怒的斥骂,再三要求放了女儿舒舒,因为他可以用身家性命保证舒舒不是去搬救兵的。
  当然他每要求一次,就被田三怒呵斥一次。
  但张寻见舒尔田这样,倒觉得此人虽然贪婪凶恶,但对待女儿倒不失为一位慈父,又想起田三怒说他并非最坏的官员,便决定完全听从田三怒,彻底放弃杀舒尔田的打算。
  “对不起了,柳姑娘。”这一瞬,张寻在心中对远在杭州的柳墨林如是说。
  他们四人很快就到了柳营,但刚一进门,尽皆大吃一惊,狱卒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监狱门却一扇扇都敞开着,秀才们一个也不见了。
  田三怒大步抢上前去,翻查了几个狱卒横陈的尸体,又缓缓站起,道:
  “都死了。看样子,都是中的‘不二掌’。”
  这下,他不由地怒向胆边生,一把抓过舒尔田,咬牙切齿地道:
  “好你个狗官,居然敢骗老子,秀才们究竟在哪儿?”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我真的是把他们关在这里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一下子不见了。”舒尔田吓得脸色青白,浑身像筛糠似地抖,只顾用身子挡住舒舒,话也说不太清楚了,
  她不喜欢田三怒凶巴巴的样子,平时又任性惯了,竟朝田三怒嚷道:
  “你干嘛要这么凶,有我在这里,你就是要爸爸把新娶的七姨太送给你爸爸也会答应的,何况区区几个秀才。”
  说这话时,她一副没把田三怒和张寻放在眼里的样子,仿佛不知道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田三怒虽然生气,但也觉她说的话倒是实实在在,于是只好瞪了她一眼,不去理睬她。
  而张寻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动,似乎觉得这小姑娘倒古怪得有些可爱,与杨清慧、秦小丛和真怜,柳墨林等几位女子大不一样。
  这时,只听狱卒的尸体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哎哟声,田三怒立时高兴得叫了起来:
  “张公子,还有一个活口。”
  于是二人忙抢上前去,扶起那个苏醒过来的狱卒,问道:
  “快讲,秀才们到哪儿去了?”
  那狱卒本已挨了致命的一掌,这时虽苏醒过来,却只是嘴巴微微翕,喉咙蠕动,偏偏发不出声来。
  田三怒见状忙将右掌贴在他后背上的“中枢”穴,输气过去,有顷,那狱卒微微睁开双眼,说道:“不二门满振先带人抢走了沈秀……”
  但话未说完,便眼珠突出,头一歪,死了。
  田三怒放下尸体,愤愤地道:“好恶毒的满涩谷这恶贼。”
  张寻忙道:“那我们应该现在就赶到‘不二门’去救人。晚了怕来不及了。”
  “对。”田三怒一拍大腿,答应一声,然后朝舒尔田父女望望,伸手拍开他们受制的穴道,说到:“你们可以回去了。”
  舒尔田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他的事了,不仅喜出望外,匆匆向二人道谢后,便拉起女儿往外走。
  而舒舒一边走一边最后看了张寻一眼,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
  但这时张寻哪里顾得上理会这小丫头,早已和田三怒一起,施展轻功,掠过舒氏父女,直奔位于永顺西南郊的“不二门”而去。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匹骏马,那马上的骑手身材不高,体态婀娜,在月光下别具一种丰姿。
  永顺城不大,从西门至南门不过一二里路,张寻和田三怒足下发力,片刻工夫便来到了猛洞河畔观音岩下的“不二门”。
  借着月光,但见翳谷百仞,危径中开,石制双靡,端的险峻无比,那又高又窄的石门上方刻有“不二门”三个大字,两侧也依稀可见一副对联:
  “半忽阴雾藏高水,一片青山讨夕辉”。
  字迹遒劲,入石三分,极有气势。但此时的田三怒和张寻哪有心思欣赏美景,见守在“不二门”外的几个门徒睡眼迷离,欲入梦乡。
  便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分左右掩近,将这些“不二门”弟子全部点了昏睡穴,神不知,鬼不觉,兵未血刃,二人便摸进了“不二门”的大门。
  “不二门”的石门虽然狭窄。但门内却并非如此逼仄。
  一条石径平整光滑,两旁石壁开阔如屏,无物可攀。
  张寻见右边是一条小河,而几座建筑却在不远处的山顶上,心想上山之路必在左边,便率先向左冲去。
  “等一下。”田三怒一把握住张寻,道:“张少侠,路上我没时间告诉你,这左边就是‘不二门’的镇帮之宝‘八势阵’。
  “阵内道路弯弯曲曲,石头树木可以移动,天然生成,甚是奇妙,如同有人按道家的先天八卦的原理布置的一样。
  “一般人很难闯进去。满涩谷那老儿也就是凭借着这个‘八卦阵’才能在创派二三年里仅凭数百人就在江湖上有了显赫名头。
  “前几天我曾欲闯进去杀掉满涩谷那言而无信的贼子,免得他再危害江湖,可是我在这‘八卦阵’里转来转去,弄得晕头转向,就是冲不上山,差点被他们困在阵里。
  “我本想去请教一位懂得阴阳八卦的高人之后,再来找满家叔侄算账。
  “可今天救人要紧,说不得只好再硬闯了!张少侠,入阵之后,你要步步小心。”
  张寻闻言,心中明白“八卦阵”的厉害。
  因为黄龙派本是道家宗派,入门弟子都要学习阴阳八卦等道家技艺。
  他也是见过黄龙三老教导弟子练习布置八卦阵,但他入门时间不久,只顾了习武,还未来得及学这些东西,这时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但又想到沈秀才们等一介文弱书生都有胆识上书要求铲除“不二门”,真正令人钦佩,难道自己堂堂正正一派掌门,到了地方竟然知难而退吗?
  想到这儿,他胸间豪气大长,点点头,对田三怒道:“对,救人要紧,管它什么八卦阵不八卦阵,我们冲进去再说。”
  “好,正合我意。”田三怒大喜,拉起张寻便摸进了“八卦阵”。
  二人刚摸进“八卦阵”,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只几步便迷了方向。
  但是眼前怪石林立,排列有序,有的似剑戟,有的似春笋,有的像古佛,也有的恰便是禽飞走兽,千姿百态,在暗夜俱皆诡异莫名。
  更奇的是那林立的怪石间还有无数条由龟裂纹石板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时上时下,有的还穿过地下石洞,形成暗道,有的则隐没于密林杂草中,形成山重水复之势。
  张寻和田三怒艺高人胆大,胸中又有一股豪气,不顾危险地往里闯。
  但转来转去,总是找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观音岩顶上那数楹房舍,虽然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上去不得。
  “啊呀不好!”突然田三怒低声惊呼,张寻正待发问,却猛觉脚下一虚,赶紧一跃而起,又瞧准一块巨石往下落,但他双脚刚要触到石面,那巨石却向右移去,要不是田三怒凌空托了他一把,竟差点摔倒。
  “我们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开动了阵法。”
  田三怒拉着张寻东闪西躲,匆忙中又这么告诉张寻。
  他因为已闯过一次“八卦阵”,自然对其阵法的变化稍微熟悉些,但也只是持守势,根本无力转守为攻。
  加上张寻对此阵一无所知,二人顿时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这时,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传入田,张二人的耳膜:
  “田三怒你又来了。
  “告诉你吧,这里是‘不二门’,不是常德。
  “单凭这‘八卦阵’,你就永远休想动你爷爷我半根毫毛。”
  田三怒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吼道:
  “满振先,你这小毛贼,我真后悔当初没一刀把你宰了。
  “还浪费口舌劝你改过自新,真是对牛弹琴。
  “有种的你就出来吧,和你田爷爷我刀对刀,掌对掌,见个高低。”
  “嘿嘿嘿,你想让我放你出阵,是不是?
  “你放心吧,你爷爷我还没有那么傻呢。
  “弟兄们给我加把劲,好好修理修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满振先的话音刚落,“八卦阵”的变化就更厉害了,同时有二、三十个“不二门”门徒冲进阵来,各执武器,直扑向田三怒和张寻。
  这些满振先的手下虽然武功极为平常,但他们懂得如何利用“八卦阵”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张寻和田三怒逼退到一个死角,二人欲进不能,欲退不得。
  幸好拳脚功夫过硬,张寻又有一柄当世无双的“虎王剑”,一时倒还能与“不二门”众门相持,但对方人多势众,轮流上阵,耗将下去,则必将不敌。
  正激斗间,满振先洋洋得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田三怒,快乖乖地自己跪倒向你爷爷我求饶吧。
  “否则我一刀把你这个相好的宰了,拿她的肉炖汤喝。
  “哈哈!我想她一身细皮嫩肉,味道肯定错不了。”
  田三怒和张寻惊异地循声望去,却是满振先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右手提刀,左手却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拎着一个黑衣少女,那明晃晃的刀刃正架在少女雪白的脖颈之上。
  “舒舒!”这一刹田、张二人不由讶异莫名,弄不明白这位于金大小组何以突然落到了满振先的手中。
  这女孩虽然一贯刁蛮任性,爱做冒险的事,但此刻钢刀架头,到底不是好玩的,直吓得瑟瑟颤抖,眼望着田三怒和张寻,满脸是求恳之色。
  但她嘴上依然不软,高叫道:
  “我来帮你们救沈秀才他们,没想到一进来就被这臭小子抓住了。
  “你们快点把这臭小子杀了,去救深秀才们吧。”
  “小丫头倒还硬气。”田三怒赞了一句,和张寻交换一下眼色,便倏地各使绝招,向满振先和舒舒所在的那块巨石扑去。
  因为他俩都觉得舒舒虽是舒尔田之女,但却悄悄地来帮他们救沈秀才们。
  虽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而帮了倒忙,但毕竟颇具正义感,而且还颇有些胆量,不似寻常闺阁千金那样的娇弱,故而于情于理都不能够置她于不顾,于是便奋力救她。
  可是,没等张寻和田三怒向那块巨石靠近丈许,满振先一挥手,那块巨石便“哗”地后移数丈,同时释放出一阵烟雾,一霎时令田、张二人涕泪交流。
  满振先得意地放声狂笑,又命十余个手下八阵加入围攻。
  张寻和田三怒避开这旁的剑,就差点中了那边刺过来的戟,而避过了前面射来的箭雨,就难以应付后面推来的石头。
  一时间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张寻这时脑中忽然闪过一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心想与其硬拼下去,受制于人,非死即伤。
  不如退出去找人相助。
  何况客栈中的杨清慧自小人道,十有八九懂得阴阳八卦之术,于是便打定了主意,趁拨开一排毒箭之时,对田三怒道:“硬拼无益,不如先退。”
  田三怒闻言点点头,二人又联手击退几名“不二门”人众,瞅准空当,连续数番纵跃,落到“八卦阵”之外。
  张寻大吼一声:“舒舒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再来救你出去的。”
  同时施展轻功,与田三怒一起如离弦之箭,向“不二门”外射了出去。
  满振先没料到他人的笼中之鸟竟然能够逃脱,一愣之下,忙喝令手下人追了出来。
  但他们一失去“八卦阵”这个天然屏障,这些方才还趾高气扬凶得像老鹰的家伙霎时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小鸡雏,经不起田三怒的三拳两脚,便都躺倒在地,哭爹喊娘。
  田三怒见满振先仍躲在“八卦阵”中不敢出来,高声骂道:“满振先,你小子等着,你田爷爷今天定叫你尝尝我铁拳的滋味。”然后便与张寻全身而退。
  张寻和田三怒回客栈请杨清慧,他们还没有走进客栈,便听一阵悠扬、清灵的笛声。
  进去之后,竟发现吹笛之人便是杨清慧。
  只见她横管于奏,倚窗而吹,脸上仍有病容,两颊略显清减,但其神情和笛声都似有无限神往之意。
  于晨光微曦中,她的侧影有一份无以言说的魅力。
  “清慧!”张寻低唤一声。
  “张大哥,你回来了。”杨清慧高兴地回过头来,一下子又见到张寻身旁的田三怒,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欢呼道:“田大侠!”
  “杨姑娘!”田三怒在回客栈的路上才知道杨清慧也在永顺。
  他和这沉静端庄的中青女冠曾共过生死,此时倏然重逢,自然也是欣喜万分。
  他二人一个再三道谢救命之恩,一个关心别后情形,欢然叙谈,更生一份亲近。
  张寻见杨清慧果然识得眼前这个“田三怒”就是当日救她性命的“田三怒”,又联想方才在“不二门”激战中田三怒的英勇无畏,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便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可他又明明亲口说过他对不起张卓然,一时间张寻心中颇不是滋味极欲尽早弄清事实的全部真相。
  但沈秀才们仍陷于“不二门”,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他只好先将自己的事搁在一边,打断田三怒和杨清慧的话头,道:“我们先想办法去救秀才们要紧。”
  “对,救人要紧,杨姑娘,听你刚才吹的曲子,好像很熟悉道家音乐喽?”
  田三怒双手一拍,便转过话头这样问杨清慧。
  “差不多吧”,杨清慧点头道:
  “我师父在教我武功的同时,还教我一些乐器,像古琴、古筝、笛子什么的。
  “她说懂得我们道家的音乐有利于练习道家的武功。”
  “那你一定懂得阴阳八卦之术了。”没等田三怒再开口,张寻便插上问道。
  “唔,我十年前刚入门时师父就将阴阳八卦之术传给我了,这是道家的基本功嘛。”
  “啊,太好了,我刚才想的就是回来向你讨救兵的。”张寻高兴地拍手道。
  “向我求救兵?”杨清慧疑惑不解,于是田、张二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个明白,要她赶紧面授机宜,将八卦阵的奥秘解于他二人听,好让他们去顺利地救出秀才们和精灵古怪的小丫头舒舒。
  杨清慧闻言,稍作沉吟道:“要破‘八卦阵’,这不难。
  “何况从二位大哥所言来看,‘不二门’的‘八卦阵’是天然形成的,不可能没有破绽,否则,局外人陷入其中,看不懂阵法,只怕武功再高也休想脱身。”
  “哦!”张寻和田三怒听杨清慧这么一说,相互无语。
  杨清慧知他俩后悔适才的鲁莽,忙岔开话题道:
  “救人要紧,正好我请伙计做了两只永顺名菜板栗烧鸡。
  “就是准备给张……啊,给二位大哥尝尝新的。
  “咱们快把鸡吃了,仰足精神,赶去‘不二门’救人。”
  “啊,不行,清慧,你寒热刚退,身子虚弱,就不要跟我们去了。
  “你只要把‘八卦阵’的秘密讲给我们听就行了。”张寻急忙出言阻止。
  杨清慧微微一笑,道:
  “你以为阴阳八卦之术是可以在一、二个时辰内学得会的?
  “如果那么简单的话,凭你和田大哥的武功也不会无功而返了。
  “再说了,救人要紧,现在又哪里有时间来教你们这个?”
  “唔,杨姑娘讲得有理。说不得只有请杨姑娘辛苦一遭了。”田三怒不等张寻开口再劝阻,便出言支持杨清慧。
  张寻也知若无杨清慧同行,便很难救出沈秀才们和舒舒,也就不再表示反对。
  于是,三人匆忙就着板栗烧鸡吃了一顿饭,便各自结束停当,上马直奔“不二门”。
  半路上,策马疾驰的田三怒忽然道:“妈妈的,这‘不二门’作恶多端,我早就有灭它之意。
  “今日幸有杨姑娘指点,咱索性将它铲灭掉算了,也免得湘西百姓再受其害。”杨清慧听了,马上表示赞同。
  但张寻虽觉田三怒此话有理,但又想不能轻易附和一个可能是自己杀父仇人的人,便没有吭声。
  不一刻,三人已到达“不二门”前,各各提剑,挥掌,杀将进去。
  “快快到你田爷爷拳下来受死。”田三怒有杨清慧做后盾,声宏气壮,数声怒喝震彻“八卦阵”。
  杨清慧凤目一扫,见这“八卦阵”虽然显得声势浩大,块块巨石有四五人高,但阵中石块层层叠叠,繁复累赘,仅阻了整个八卦阵的运转之气。
  再一瞧,又发现阵中近一半大石是固定在地面上不能移动的。
  显然这八卦阵乃一大半自然天成,一小半由人力加工而就。
  而且布置者八卦学修养也是平平而已,整个阵势显出“滞”、“死”之声,与她所学还相差甚远。
  就在这转眼间,杨清慧已将阵势看得分明,找出了破阵之法。
  只是她微微一笑,大叫道:“玄武转白虎,离位变兑位”直把张寻和田三怒叫得糊里糊涂,不知其妙。
  张寻虽知玄武指北面,白虎指两面,可离位、兑位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田三怒更是大摸其头,不知她在说什么。
  杨清慧也无解释,只是她身子微拧,喊道:“跟我来。”
  率先往左一折,冲入了“八卦阵”,田三怒和张寻则紧随其后。
  “哈哈哈!田三怒,小爷我只道你怕死不来了现在你送上门来受死,真是太好了。
  “小的们,封死四门,持盈保泰,推否及人,给我抓活的。”满振先洋洋得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同时又指挥手下变动阵形,顿时飞沙走石,欲将田三怒等困死阵中。
  杨清慧镇静地大呼:“谦位移昆七,良七插坎穴”,“异五进益位,益位转丰位”,带着张寻和田三怒专往固定死在地上的石块间绕,石阵果然便显得还转不灵,威力大减。
  而袭来的巨石,泥沙又怎能打得中他们,尽皆落空。他们在“八卦阵”中行走自如,便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又连连点倒阵内的“不二门”人众,很快便冲出了“生门”。
  满振先见状大惊,转身欲逃。
  田三怒一声怒斥:“哪里走!”双掌齐往满振先背后插去。
  田三怒的双掌来得极快,满振先感觉掌风凌厉,无奈之下只得回转身硬接,只听“啪”地一声闷响,田三怒身子微晃,满振先却震飞了出去。
  谁知满振先武功竟自不弱,一个翻滚,“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后,即又支撑着站起,想要再跑。
  这时,张寻已如飞赶到,满振先重伤之下哪里还能招架,只一招间,他已被张寻点中华盖、玉堂、神封、魂户、天宗和灵抬六大穴,像条赖皮狗似地瘫在地上。
  田三怒大步跨到跟前,赫然道:“快说!沈秀才他们关在哪里?”
  他几次三番被满振先百般戏弄,心中窝火,一双铁钳似的大手扣住满振先的肩膀,使劲一捏,顿使满振先痛彻肺腑,忙不迭地求饶,完全没了方才那副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神情。
  “田爷爷饶命!田爷爷饶命!田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你放了我,我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少装蒜,老子前面要不是相信了你的鬼话,早就把你这个祸害除绰了,现在哪里还有你的小命在!
  “现在你废话少说,老子只要你告诉我沈秀才们在哪里。”
  田三怒又是使劲一捏,牵动了满振先的伤口,痛得他呲牙裂嘴,双泪交流,艰难地用手指指山上,说道:“他们在观音岩侧殿左边的第三间屋子的地窖里。”
  “真的?”田三怒怒目而视。
  “真的,千真万确。小的决不敢撒谎,撒谎是灰孙子。”
  “这话我早就耳朵听起茧啦!”田三怒受伤用劲,顿时捏碎了满振先的肩膀,没等他惨叫出声,又双指一并,点中了对方的死穴,满振先便眼珠爆出,成了一堆死肉。
  “臭小子,死有余辜!”田三怒啐了一口,手一挥,便与张寻、杨清慧往观音岩上攻去。
  张寻见这当日偷他“虎王剑”的鸡鸣狗盗,言而无信。
  为害乡里之徒已被铲除,心中痛快,护着身子尚未完全复原的杨清慧,三个人二剑一掌,威力非凡。
  沿途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将“不二门”人众点倒在地,没多久,他们便攻上了观音岩顶,顺利地打开了侧殿左边第三间屋子的地窖,救出了已然委顿不堪的秀才们。
  “各位先生受惊了,田某等相救来迟,累大家吃了不少苦,对不起了。”田三怒抱拳朗声对秀才们言道。
  “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田三怒田大侠吧?!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老朽一拜。”
  一位须眉已白的老秀才颤巍巍地率领众秀才朝田三怒等三人跪将下去。
  “众位先生何须行此大礼。”田三怒、张寻和杨清慧赶紧扶住秀才们,须眉已白的沈秀才只得连连作揖,称颂田三怒大名如雷贯耳,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湘西的一条好汉。
  他又请教张寻和杨清慧的姓名,田三怒被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连挥手道:
  “田某一介武夫,草莽之中田某这样的人多如牛毛。
  “而沈秀才等各位先生才是湘西至宝,湘西历代以来文风不盛,全靠各位先生大力提倡,为乡亲们造福呢。”
  沈秀才还想再说,张寻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糟了,怎么没看见舒舒?”
  张寻一言提醒了田三怒和杨清慧,田三怒忙道:
  “搜!我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
  “满涩谷那老贼子也没看见,可不能让他跑了!”
  于是他们留下扬清慧照管秀才们,便开始仔细地搜索观音岩顶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张寻和田三怒差点把观音岩顶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是没找到舒舒,同时满涩谷也失了踪影。
  二人无奈,去提醒了一个被点倒的“不二门”门下过来,逼问道:
  “满涩谷到哪里去了?被你们抓住的那位穿男衣的姑娘又到哪儿去了?”
  这个“不二门”门下本来是被满代叔侄威逼着上山为匪的,早就不愿再替凶狠残暴的满氏叔侄卖命。
  这时听田三怒相问,便道:“田大侠,可惜您来迟一步,方才您和这位少侠刚刚退出‘八卦阵’,老司城土司王的翎箭特使彭勇行就带着土司王的翎箭和三百名精兵来了。
  满掌门,不,满涩谷那老东西前天就出行打猎去了,不在这里。
  满振先那小子见是土司王的翎箭特使,不敢启动‘八卦阵’阻拦,亲自恭恭敬敬地将特使迎到正殿落座。
  彭特使说奉他兄王彭翼南之命,来‘不二门’、‘请’沈秀才等永顺文人到老司城做客,为土司王爷上寿,其实呢,是王爷大恩大德,来救秀才们来了。
  但可恶那满振先,撒谎说他叔叔也派他去‘请秀才们上山做客,但找了几处监狱都没找到沈秀才他们,不知道舒尔田把人关在哪儿去了。
  他还破口大骂镇守使不是东西,舒尔田骗得了彭特使的信任。
  彭特使说老司城的人不便直接与镇守使为难,得他回去请示兄王再作道理。
  “那彭特使就这样走了吗?”张寻追问道。
  “没有。彭特使正要告辞,就听到隔壁屋子里有个女子大哭大闹,就问起是怎么回事。
  “满振先不敢隐瞒,就说是舒尔田的小姐。
  “抓起来是想拿她作人质跟舒尔田交换沈秀才他们的。
  “彭特使一听,便提出要将舒舒带回老司城由王爷发落。
  “满振先虽然满心不乐意,但对方的三百藤甲兵不是好惹的,只好让彭特使带走了舒小姐。”
  “那舒舒去了老司城会出事吗?”张寻着急地问,但随即他又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关心那个古怪精灵的小姑娘。
  “张少侠请放心,小姑娘被彭特使带走是决不会有危险的,因为王爷不会轻易地与朝廷派来的镇守使结怨恨何况他还想用舒小姐和舒尔田交换秀才们呢。”
  田三怒很有把握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添上一句道:
  “依我看,沈先生们也该送到老司城去。
  “在土司王爷的保护之下,才能永保无虞。
  “否则我们离开水顺以后舒尔田变卦。”
  “那个土司王彭翼南可靠吗?”张寻不放心地问。
  “可靠!他们彭家在湘西为王已经有七、八百年了。
  “代代土司都是‘白鼻子无道’,杀人如麻,无恶不作。
  “但等到第十九代土司王,就是现任王爷彭翼南登位,废除了不少阵规陋俗,为湘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们苗人和土家人都很尊敬他的。”
  “哦,原来这样!”都是第一次到湘西的张寻和扬清慧自然相信作为湘西土著的田三怒的话,对他的安排也便没有异议,于是,他们放下那个“不二门”的门下弟子,尚虚弱的杨清慧回客栈休息,田三怒和张寻则护送秀才们去老司城。
  老司城在永顺县城的正东面,相距约二十四、五里的样子,若依田三怒和张寻的脚程,要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但沈秀才他们文质彬彬,加上数日的铁窗折磨,不用说快步而行,就是走路,也是勉为其难的了。
  好在也不必抢速度,张寻和田三怒就雇了骡车给秀才们乘坐,自己则仍旧上马,控辔而行,一路护卫往东而去。
  张寻回到永顺,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杨清慧,见杨清慧气色好了许多,闲来无事,正舞剑消遣,这才放了心。
  田三怒走到张寻和杨清慧身边,“喇”地伸手抽出张寻腰间的“虎王剑”,双手捧剑举至齐眉,低头道:
  “张少侠,我田某对不起令尊张大侠,大丈夫敢作敢当,就请你替你父亲刺我一剑,以赎我的罪孽。”
  说完,他又朝杨清慧坦然一笑,补了一句:“杨姑娘,就请你顺便做个见证。”
  张寻见田三怒这样,一时心潮起伏,难以自己。
  他缓缓伸手握住“虎王剑”的剑柄,一时不知是该将剑归鞘,还是该举剑刺向眼前的田三怒。
  他听义父卓正明说过,父亲张卓然最后一次在江湖露面是有人看见凤凰田三怒的庄园内拴着张卓然的黑影。
  而且田三怒自己也承认他对不起张卓然。
  但是,一天多来的接触又使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面前这个豪爽侠义的汉子二十年前竟是谋害他父亲的卑鄙小人,于是,在杨清慧讶异已极的目光和田三怒的俯首低眉中,他沉默了好半晌。
  最终,他终于开口问道:“田……你在二十年多前,庄园里有没有提过我父亲的吗?”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善恶未分,实在难以称呼,只是以“你”来代替。
  而他要问的第一件事,自然也便是想澄清卓正明的所言。
  因为这事卓正明也只是听别人说的,这时的张寻是多么希望看到田三怒摇摇头或说个“不”字啊!可是,他失望了。
  “拴过!”田三怒重重地点一点头道:
  “那是二十二年前的夏天,你父亲带着你母亲来到我的庄园。
  “他说他已接到武林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的信,让他干一件大事。
  “但他自己手头也有几件大事要办,比如他到湘西就是一路追踪江洋大盗黄苗子而来。
  “因为他知道黄苗子偷了天台国清寺至宝《金刚不坏经》,准备送给一个卡乌斯利。
  “那卡乌斯利是波斯第一高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
  “他来到中原,就给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一一下了战书,扬言要打遍中原武林。
  “以扬波斯之威名。可是他刚到玉门,就碰上了天台国清寺的空无大师。
  “空无大师制止他作恶,于是二人相约比武。
  “空无大师虽在武林中落落无名,但他自幼熟读佛学经典。
  “又在国清寺所藏典藉中发现了一本《金刚不坏经》故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虽已年近期颐,但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从不显示而已。
  “卡乌斯利只练过一些粗浅的气功,光凭一身蛮力,又岂是空无大师的对手?
  “先后斗了三场,他输了两场。
  “强赢的最后一场还是空无大师为怕他脸面上过于难堪而特地让给他的。
  “所以,比武之后卡乌斯利颜面尽失,恼羞成怒。
  “放出风来说谁要是能助他偷到国清寺的镇寺之宝《金刚不坏经》。
  “他就送此人一百粒波斯特产的‘猫儿眼’,外加十个绝色的波斯美女。
  “那黄苗子听了便为了贪图财宝美女,果然盗了《金刚不坏经》出来。
  “搞得国清寺上下不得安宁,空无大师率领全寺僧众出行找寻,却是一无所获。
  “这件事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但令尊张大侠却偶然得知。
  “他正好发现了黄苗子便是偷盗经文的人,为了追回国清寺至宝,故而一路跟踪于他。”
  “那我父亲追回《金刚不坏经》了吗?”听到这里,张寻着急地问。
  “唉,我想是没有,因为国清寺再也没有找回这部经文,空无大师也因天限已到,不久圆寂了。”田三怒遗憾地道。
  “唉。”张寻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田三怒注意到张寻的失望,忙安慰道:“依我看,张大侠可能是因为没有了时间,才没有从黄苗子手中夺回《金刚不坏经》的。”
  “为什么?”杨清慧插口道。
  “因为令尊要赶到山东蓬莱去和各大门派掌门人一起围杀大魔头况寂。”
  田三怒顿了顿,又道:“这本来是江湖绝密。”不该让局外人知道。
  “但承蒙令尊信得过我,就告诉了我,他还说令堂已怀了你,一路照顾也很费心思,将来孩子出生,如何教养,也得煞费苦心。”
  张寻想到其实自己在未出生时就已随父母来过湘西,心里不知道是喜是悲,只是又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父亲从此以后绝迹江湖呢?”
  “唉,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田三怒此时脸上遗憾万分,“张大侠说他的马跑乏了力,要我借他几匹好马,我就照办了。
  “令尊的马就一直拴在我庄园的马厩里。
  “可是,令尊再也没有来过湘西,江湖上人也再也没有人看见他。
  “他的那匹马我一直关照用上好的草料喂它。”
  田三怒说到这儿,声音哽咽,铁打的一条汉子竟然忍不住带了哭腔。
  张寻这时已完全相信了田三怒绝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因为自己的父亲绝迹江湖前的最后一战是曲阜,而那时自己已快出生了,时间自然是比父亲在凤凰田三怒的庄园之中要晚。
  而江湖中人却不知道这一点,故而连义父卓正明都要以为田三怒可能是杀害张卓然的凶手了。
  母亲的日记虽然详细,但偏偏有一段时间总是每天只有“倦怠无力,略记。”六个字,所以自己不知道详细的这段事情,加上寻父心切,竟连这么要紧的一个关窍都没有想到,竟将“田三怒”当作了寻父的重要线索,真是可笑。
  张寻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田三怒,便将“虎王剑”插回鞘中,正想道歉,杨清慧却抢先开了腔:
  “那么,田大侠,既然你和张大哥的父亲是好朋友,那又为什么要说对他不起,要张大哥代父亲惩罚你呢?”
  张寻一听也正是自己疑惑所在,便重复道:“是的,为什么呢?”
  田三怒重重一击掌,道:“唉,我是对不起张大侠,该罚的!”
  他见张、杨二人疑惑不解,便解释道:
  “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满师,学艺未精便喜欢在江湖上闯荡。
  “有一天,我在王村正好碰上一个歹人闯进一户办喜事的人家。
  “说土司王虽然放弃了初夜权,他满涩谷却不答应。
  “他把新郎倌赶出洞房,自己却钻进红罗帐里欲行非礼。
  “新娘子和一家亲人们大声哭喊,被我听见,我就冲进去和那歹人满涩谷打起来。
  “唉,说来惭愧,我武功不济,竟被他打翻在地。
  “满涩谷正要杀我,令尊张大侠闻声赶到,一剑把满涩谷制住,救了我一命。
  “那满涩谷向令尊连连求饶,令尊念他年纪轻轻,武功却有一定根基,不忍心杀他。
  “就限定他三十年内闭门思过,不准在江湖上走动。
  “三十年后可以复出江湖,但也不准为非作歹。
  “若有违犯,令尊便在天涯海角,也定要赶到现场除掉他。
  “当时满涩谷一口答应决不再做坏事。
  “令尊临行时约束满涩谷之责交付于我。
  “因为他行踪不定,而我是湘西土著,不会离开家乡太远。
  “可是,没想到满涩谷口是心非,三十多年中虽然未出江湖,但却暗中练就了一种厉害的掌功。
  “又因为你父亲绝迹江湖多年,故而他三十年禁期未过,就复出江湖拉起了‘不二门’在地方上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他新练成的掌功也就叫做了‘不二掌’。
  “我在知道了满涩谷复出江湖就违背诺言祸害百姓时,就想应该把他杀了,以履行我对令尊大人的诺言。
  “可是,那‘八卦阵’却把我弄得七荤八素,除了今天这次,我冲了十数次,还没有一次冲到头的。
  “是我无能,对不起张大侠的!”
  张寻和杨清慧听到此处,却已被田三怒的一诺千金所感动,齐声说道:
  “不,你并没有对不起谁,你是问心无愧的,田大侠!”
  田三怒听了他们这话,很高兴,又很惭愧道:
  “多谢二位安慰我,二位的心意田某心领了。
  “我们三个人有缘再次相聚,又是如此惺惺相惜,情意相投,不如结拜金兰,以纪念我们的缘分。”
  “不不不,这怎么行,您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是我的长辈,晚辈怎敢僭越?”
  张寻一听,赶忙表示反对,杨清慧也点头称是。
  “我们江湖中人何必讲究那么多的俗套呢,我和令尊相交,从来只讲一个‘义’字,不讲年龄和辈分。
  “你是令尊的儿子,怎么就不像他呢?”田三怒善意地责怪道。
  “这……”张寻虽觉田三怒说得有理,但不免有几分犹豫。
  这时,杨清慧开言支持田三怒:“张大哥,田大侠说得对,我们江湖中人行事就该脱略形迹,你抱着那套孔孟之学不放,又有何益呢?
  “这样吧,田大侠,我看咱们索性连结义金兰的形式也不妨一并免去,称呼上也不必排什么座次,从此,我和张大哥便叫你作‘田大哥’,大家从此便如一家人一般,不是很好吗?”
  “对!”田三怒立即大声叫好,而张寻却略有犹豫,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有这样才符合自己的本意,于是点头赞同,三人便马上改了称呼。
  田三怒叫张寻“张贤弟”,张寻唤田三怒“田大哥”一声“田大哥”唤过,张寻心中触动不已,直欲冲出去对着天空大叫几声,以表达自己的高兴和兴奋。
  但在这客栈之中,却又不便如此恣意而为,于是只好又激动地叫了一声:
  “田大哥。”
  这一声“田大哥!”真令张寻热血偾张,因为他从小就有兄弟姐妹,虽然孔氏义父母待他如同亲生一般,但长者再多的爱也代替不了一个孩子对兄弟手足的渴望。
  虽然,后来有了“石娃娃”,但如今当年的石娃娃已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是他的红颜知己杨清慧。
  出道以后,张寻也结交了不少的英雄好汉,但不是长辈就是晚辈,如师父庄守严,义父卓正明和师父方胜岳。
  极品便脱略形迹,但总有些两样。
  “黄龙五义”和“煞魔七星”虽与张寻先后成了同门同辈,但毕竟互相心存芥蒂,始终未能结成密友。
  现在,在生平第一红颜知己杨清慧的陪同下寻父的途中,竟意外地结交了一个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的侠友,诤友,怎不令张寻心中激越,喜不自禁?
  张寻知道,从今往后,他有了一个同辈相应,同气相求的大哥,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大哥都曾给予他友情上的力量和道义上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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