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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无敌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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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9 11: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敌快刀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二十年前,“白鹰教”土崩瓦解,其余孽潜藏隐秘的无忧谷,教主之女如今已长大成人,她美丽无比,武功更是匪夷所思,她发誓要替父报仇,重振邪教声威……一心想称霸武林的无极老人被白云剑法困了几十年,终于要重出江湖;“辣手摧花”花香香被人打入悬崖,不料因祸得福,学得一百多年前武林第一剑西风夫人的逐魂剑法,他梦想君临天下;神秘的“江湖老爷”更是以不可思议的手段迫使有“江湖第一快刀”之誉的扬羽为其杀人……平静的武林风雨欲来,血腥欲掀!九月初九,原本是天下最厉害的九位剑客一年一度聚首之日,“九剑归一,天下无敌”,正因为有这“九九归一剑法”,天下正义才得以伸张,邪恶才无法猖獗,然而这年的九月九,九剑却无法归一,因为,第九剑已死于扬羽的快刀之下……“老爷”并不罢休,他还要迫扬羽杀掉九剑之首剑无求!老爷究竟是谁?天下第一快刀最终会不会变成惩恶扬善的刀?
无敌快刀.png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第一杀手
  晚霞收起了它最后的一丝绚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面,山的轮廓显现。
  隐含着巨大的阴影。
  仿佛蓄着无尽的力量,诱惑,阴险,又仿佛……
  一阵风吹过,路边的一棵树沙沙响了起来。
  在如此空旷的黄昏的田野,沙沙声仿佛有金属碰击的声音。
  一棵树,立在暮色里。
  显得更孤独。
  更苍凉。
  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衫的年轻人。
  修长,清瘦。
  只是头发有点乱。好像有几个月没有梳理了。
  他的身后背着个破草帽,看上去像个臭皮囊。
  在风中,他的头发一绺绺飘起来,随着白衫,静静地移动着。
  他走得很慢,但是,如果有人想跟着他,那一定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因为这时,他突然之间消失了。
  不是消失,而是转眼之间,他的白色的身影已在数百丈开外的那棵树下。
  这是一棵大树。它的年龄很老,至少在一百五十岁以上。
  它看上去蓊郁、葱茏,每一片叶子都散发勃勃的生机。
  然而,由于太老的缘故,它看上去又是那么的沉郁,似乎蕴着无尽的伤心往事。
  它的树身直径足足有五米。
  好大一棵大树!
  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大得出奇,而且石桌上还摆着九只碗。
  奇怪,在这般荒无人烟的山脚,竟然有人在桌上摆着九只碗!
  更奇怪的是,这九只碗明明是玻璃制成的,却一只只嵌入石桌,碗口与桌面齐平,若不是颜色稍有不同,粗心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凭这一点,没有非凡的功夫造诣,玻璃碗无论如何不能嵌入坚固的石桌。
  石桌中间,摆着一把壶。
  是酒壶!
  因为,白衫人已经闻到了一丝酒香。
  扑鼻的酒香并没有使白衫人的神情稍有变化。
  白衫人默默地站着,他没有抬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九月初九,天空又要下雨了。”
  又一阵风吹过,刚才还无云的天空,从南边的山背后急急驰过一片乌云。
  紧接着,东边,西边,乌云一片接一片,在空中聚集,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白衫人的乱发被风一吹就更乱了。
  他并没有用手去理一理乱发,两条白色的手臂自然下垂着。
  他默默地走近石桌,选了一张石凳坐了下来。
  九月初九。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日子,因为,每年都有一个日子是九月初九,一百年就会有一百个九月九,因此,九月九并不意味什么。
  但是,如果这一天有九个人一齐聚在同一棵树下,并且这九个人都是江湖一流高手呢?
  这一天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这九个人,九柄剑,九颗绝顶聪明的脑袋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苦苦钻研,终于创出一套绝妙无比的剑法,这一天会不会更非同小可呢?
  九剑归一,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剑法。
  据说,该剑法练成之初,在三招之内便将横行江湖的白鹰教魔头铲除。
  一套剑法。
  九柄剑。
  九剑归一。
  二十多年以来。能够在九剑归一剑法中逃生的人从未有过。
  能够在剑法中走出十招的仅三人而已。
  可是,九剑归一剑法的威力每年只能发挥一次。
  因为,九柄剑只有九月初九才会聚集一起。
  在江湖上,九月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各大门派所有弟子均集中在当年九大高手练剑的大树底下,在九剑的主持下,各门各派之间所有恩怨均可化解,对一些罪大恶极之徒绝不容忍。
  照理,九月九是个非常热闹的日子,大快人心的日子。
  白衫人在石凳上坐下,伸出左手,拿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倒酒。
  直到这时,白衫人才露出一点点笑意。
  也许是酒壶里的酒实在太香的缘故。
  他放下酒壶,迫不及待地举起碗张口便喝!
  嵌在石桌里的玻璃碗,竟然在白衫人的举手投足之际,被他轻易地取了出来,这份修为,好像并不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所能拥有的。
  然而,事实上,白衫人正端起碗喝酒。
  白衫人的头发依旧很乱。
  他一面端碗喝酒,一面心里在想:
  九月初九,怎么一个人也不见呢?
  这时,一片枯叶悄然落下。
  正好掉在白衫人取出的石碗里。
  这时,白衫人听见暮色里传来悠扬的笛声!
  他微微一怔。
  从他的乱发间,他一直懒洋洋的眼睛闪射出犀利的光芒。
  这种光芒转瞬即逝。
  但是如此短暂的一瞬,也足以令人无法忘记。
  他的举在半空的左手重新放了下来。
  酒碗还原。
  嵌回石桌中。
  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笛子。
  一根透明的笛子,仿佛山间溪水,没有一丝浑浊的杂色。
  精致、剔透。
  吹笛子的人正朝白衫人走来。
  白衫人又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绝不是酒香,因为酒壶里的酒已被他喝完。
  最后的酒香也被风吹走了。
  不知何时,白衫人的对面已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手持透明笛子的人。
  一个全身上下穿黑衣服的人。
  透明的笛子在他手中显得分外精巧玲珑,像一根羽毛,又像一截白玉。
  黑衣人刚刚坐下,白衫人就感觉到一丝阴冷。
  那是从黑衣人身上散发的杀气!
  白衫人心头一凛,旋即又放下心来。因为就在刚才,就在黑衣人坐下的一刹那,白衫人已经清楚对方是一个劲敌,但至多在一百二十五招之后,他便可以抢到先机,二百零五招之后他可以找到对方的破绽。
  黑衣人坐下,冷冷地瞪了白衫人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你在等人?”
  “不是你。”白衫人答得干脆。
  “是在等九剑?”
  “不,在等八剑。”
  “这棵树叫九母树?”
  “叫九母树。”
  “这张桌叫九义桌?”
  “叫九义桌。”
  “天下无敌的九剑归一剑法就在这里练成的?”
  “是的,但不是天下无敌。”
  “二十多年来,江湖上有没有从剑法中逃生的人?”
  “没有。”
  “九剑归一,天下无敌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以前听说过,现在没有,也不会再有。”
  “为什么?”
  “因为九剑不再是九剑,只剩八剑。”
  “所以你不是在等九剑,而是八剑。”
  黑衣人淡淡笑了,话锋一转:“江湖第一杀手果然守信用。来,我们喝酒。”
  “酒在哪里?”白衫人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酒当然在酒壶里,难道还会在你的破草帽里不成。”
  黑衣人说着拿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酒碗里倒酒。
  这下轮到白衫人吃惊了:
  酒壶里明明没酒,又怎么可能倒出醇香扑鼻的酒?
  白衫人决定探个究竟。
  只见他缓缓伸出左手,五指并拢,轻轻放在桌面上。
  奇怪,黑衣人面前原本快斟满的酒碗,却一点一点往下浅,仿佛有一张嘴在碗底吸。
  黑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酒壶倾得更加厉害。
  但,无论如何,酒碗里的酒还是一点点地减少。
  最后,酒碗完全空了,酒壶里倒出的酒,就像水注入沙漠一般,无影无踪。
  黑衣人的脸变了变,额头冷汗沁出,道:“你为什么不喝酒?”
  “我从三岁开始,一直喝到刚才。”
  “现在为什么不喝了?”
  “因为我不想再喝。”
  “为什么?”
  “喝多了会醉。”
  “醉有什么不好?”
  “醉了就想杀人。”
  “杀人有什么不好?”
  “人杀多了会杀错人。”
  “一次杀错已知错,为什么还要错——”
  “如果老爷给你的酬金是五百万两银子呢?”
  “一座山也不干。”
  “如果是一个人呢?”
  “谁?”
  “裳儿。”
  裳儿?听到这个名字,白衫人漠然的神情突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接着叹口气道:“可是,裳儿是最不喜欢杀人的人了。”
  这当儿,黑衣人如卸重负的放下酒壶。
  他知道,若是与白衫人再相持下去,说不定他的这条右臂就会变成残废。
  “裳儿现在在老爷那里,只要你答应,九月九便可见到裳儿。”
  “真的,九月九?”
  “真的,九月九。”黑衣人说:“九剑只剩八剑,剑法已破,凭江湖第一杀手之剑,其余八剑当不成问题。”
  “可是,今年的九月九将过,只得等明年了。”
  “不对,你还有一次机会,今年闰九月。”
  黑衣人说完站起来,一声流畅的笛音还在缭绕,人已飘走。
  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伴着阵雷,一场暴雨把九月九的寂寞冲走。
  江湖第一杀手的寂寞冲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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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黑白双笛
  九月十日。
  清早。
  天上飘着三五片淡淡的云。
  一条小路上,马车正缓缓地行走着。
  赶车的人,戴着一顶纱帽,看不清脸,只是从神态判断,是个女子。
  只见那人扬鞭一挥,一声脆响,马车箭一般往前冲。
  “环儿,前面五百三十二丈处有人,注意点。”
  从马车里传来一声说话。
  “公子请放心,环儿心中有数。”赶车的果然是个女子,叫环儿。
  “公子,听刘管家说,昨天夜里,九剑根本没有相聚,各门派也没有一个弟子前往九母树下。”
  “因为九剑根本无法相聚,对了环儿,杨羽的消息怎样了。”
  “刘管家说,杨羽已经接受了条件。”
  “唉!”车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天下第一杀手也有弱点。”
  “对,公子,杨羽杀人是为了一个人。”
  “谁?”
  “裳儿。”
  “裳儿是谁?”
  “刘管家没说,只说杨羽杀人只为裳儿。”
  “裳儿是谁?”环儿知道,这次公子不是在问她。
  因此她不用回答。
  车内,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老的约摸五十多岁,双目微闭,腰板挺直。
  少的约摸二十四、五岁光景,穿一身蓝袍,面目清秀,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刚才被环儿称作公子的便是他。
  只见公子往老者看了看,继续问道:“裳儿是谁?”
  老者似乎亦皱了皱眉头,说:“连柳家庄柳公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天下恐怕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可是,”柳公子道:“唐九剑明明在我身边,却为何已经死了。”
  原来,车内的老者便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九剑归一剑法当中的第九剑。
  唐九剑苦笑一声:“若不是遇上公子,恐怕九剑真的只剩下八剑了。”
  顿了顿,唐九剑又说道:“自从二十多年前九剑归一剑法问世以来,江湖上纷争是少了,但仇恨却越来越深。”
  柳公子道:“听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个少年剑手,剑法奇妙,人也生得倜傥模样,江湖人称扇公子。”
  唐九剑接口道:“江湖上多了一个扇公子,世上就少了许多纯洁女子,此人不除,江湖便难得安宁。”
  柳公子点点头,道:“前辈也许知道,三年前祝家堡一案,四年前黄龙帮一案,以及一年前隐退的江湖怪医死于非命之案,都是一人所为。”
  “对,都是江湖第一杀手杨羽所为。”唐九剑道。
  “杀手本身不会杀人,第一杀手也不会例外,即替别人杀人。”
  柳公子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就是老爷。”
  “除了老爷,江湖第一杀手不会为第二个人杀人。”
  柳公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为刚才的话作补充。
  马车翻过一道山坡,前面豁然开阔起来。
  一爿茶馆,开在一块平坦的路边草地旁,取名风茶馆。
  这时,茶馆里已经坐了八个人。
  七男一女。
  男的当中有二个是瞎子。
  八个人分两张桌子坐着。
  一张桌子六男一女。
  另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
  六男一女看上去年纪都很大,最小的也有四十岁,这七个人都是瞎子。
  最大的两个瞎子,瘦骨嶙峋,手掌上看不出一点肌肉。
  另一张桌子坐着的人十分年轻,一身白衫,头发一丝不乱,只是面孔有些苍白。
  柳公子、唐九剑进去的时候,六男一女朝他们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只有白衫人依旧喝着茶。
  环儿系好马,也进来了。
  现在她把帽子摘掉,漂亮的脸颊留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环儿在柳公子身旁坐下。
  伙计的茶已经上来了。
  这时,从人多的桌子传来说话:“二瞎子,你说说看,江湖第一杀手是什么样。”
  “当然是人样喽。”
  “废话!我是问你穿什么衣服,衣服什么颜色。”
  “衣服是白色的,云一样白,羽毛一样白,也有人说,江湖第一杀手的衣裳比他的剑还要白。”
  环儿听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打紧,刚才说话的瞎子马上转过脸,对着她:“丫头笑什么?”
  环儿不理这一套,说:“瞎子也看得见衣服的颜色像白云一样白,羽毛一样白吗?”
  瞎子不怒反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瞎子看不见白云的白,羽毛的白,却可以看得见剑的白。”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划过环儿的脸。
  环儿疾呼一声,鼻尖一凉,她根本想不到瞎子真的会拿剑刺过来,而且身手如此之快,若不是柳公子拉她一下,她的鼻子可能已经与脸分家,不禁朝柳公子吐了吐舌头。
  “姑娘家,今后还是少说话好。”柳公子拍拍环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又接着说道:“剑不一定是白的,也有可能是红的。”
  这时大家都看到,二瞎子拿剑的手渗出一股血,顺着剑柄往下淌。
  顷刻间刚才闪着白光的剑已染得鲜红。
  谁也不知道,柳公子在这电光石火之际,用什么手法将瞎子创伤。
  只有唐九剑看出来了。
  唐九剑暗暗寻思:刚才的速度,自己也能办到,但环儿可能会被瞎子的剑弄伤一点点皮。
  这时,坐在另一张桌子的年轻人说了一句话:
  “瞎子就是瞎子,竟然在柳公子面前舞剑。”
  “什么?”那帮人被白衫人这句话吓了一跳:
  柳公子,柳家庄“拂柳剑法”堪称江湖一绝,数十年来,不知多少成名英雄,总想和“拂柳剑法”一分高下,往往在败的时候却不知是如何被击败的。
  在江湖上,“拂柳剑法”几乎与“九剑归一剑法”齐名!
  袭击不成反被创伤的二瞎子大为兴奋,一改刚才的沮丧神情,说:
  “大瞎子,你不是整天唠叨着想见识见识‘拂柳剑法’吗?机会来了,还不上去领教?”
  很快,从对面桌子过来一个人,一个矮得出奇的人。
  他的竹杖比他的人还高了三寸。
  他的双眼像两个无比深的黑洞。
  从他的桌子到柳公子的桌子,要经过中间三张桌子,九张椅子。
  可这个被唤作大瞎子的小矮人仿佛脚上长眼,连衣袖都没有碰到桌子或椅子。
  约距丈余,站住。说:“柳公子,请多加指点。”
  柳公子想说什么,想想也无济于事,便不说了。
  小矮人站在柳公子对面,竹杖缓缓平伸,小矮人这不经意的招式,其实蕴含着无限杀机。
  周围的人马上感到一股压力逼迫而来,尤其是环儿,一张脸憋得通红。
  柳公子内心不由得暗暗一惊:此人果真了得。
  他连忙凝聚了一口真气,慢慢闭上眼睛。
  高手相搏,关键是如何抢得先机。
  小矮人双目失明,练就了一身辨音功夫,而柳公子闭上眼睛是以静制动。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首先发招。
  可是,谁都知道,平静的相持中,有着巨大的凶险。
  惊涛骇浪。
  突然,“噼啪”一声,大瞎子手中的竹杖前半端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指向柳公子的全身要穴。
  柳公子依然闭着双眼,手指都不曾动一下。
  这一下变化,别人看不出来,唐九剑却清楚,就在大瞎子竹杖裂开的瞬间,柳公子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杀伤对手。
  既然唐九剑都看出来了,柳公子自然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刚才出手,对手早已重伤落败,但,他这次出来,只为查访江湖是非,不愿多树仇家。
  他要对手知难而退,又不让对手看出是他故意相让。
  因为他知道,在江湖上,有时候,面子比性命更重要。
  柳公子决定不出招。
  因为“拂柳剑法”不出则已,一出招便分胜负。
  这时,一旁白衫人又说话了:“我说瞎子就是瞎子,连胜负都看不出来,还死要面子。”
  白衫人叹了口气,接道:“凌虚七子乃江湖成名人物,没想到还是些死皮赖脸的人。”
  话音刚落,紧接着“噼啪”一声响。
  大瞎子手中的整根竹杖都裂开了,并纷纷散了一地,与此同时,小矮人像一根木头似的直飞出去。
  那边,早有人抢奔出来,在落地之前将他接住。
  尽管这样,瞎子还是吐了一口鲜血。
  红色的血溅到墙上,像一朵花。
  大瞎子被抱在一个女子的怀里,脸色安详,只是他那没有肌肉的手看上去更小,更瘦了。
  那女子回头,空洞的眼睛盯着依旧双眼闭着的柳公子,脸上现出无比痛苦与怨毒的神情。
  这种神情,只有当女人要为心爱的男人复仇时才会有的。
  一行七人,一声不吭离开这家茶馆。
  柳公子很痛苦。直到那七个人走了,他还在发愣。
  若不是白衫人最后说出他们是凌虚七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刘管家曾告诉他,天下任何瞎子都可以杀,就是凌虚宫的瞎子不能惹。
  现在他不仅惹了他们还……
  但他还是犯了一个大错误:
  尽管每个人都会找一百个理由使自己活下去,但绝不会在任何人的嘲笑中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在这个问题上,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大瞎子选择了死。
  因为大瞎子知道,即使他选择活,这世上也有了第二个知道他是怎么活下去的人。
  如果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好。
  与柳公子对峙的一刻起,大瞎子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对手是高山,自己不能高攀,也不能摧毁。
  柳公子让他一招时,他也曾感激万分。
  可是,当隔桌那人说出他已落败时,他不愿苟活,他要一搏。
  他要赌一赌。
  结果他把性命当赌注,输掉了。
  那个知道大瞎子必死并嘲笑过他的人现在还在喝茶。
  这是一个多嘴的人。
  柳公子很想知道他是谁。
  很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柳公子。
  但柳公子没问。
  这是柳公子的原则。
  在他看来,该知道的不用问也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永远不会知道:
  而且,有时候,不知道反而会更好。
  不过,多嘴的人永远改不了多嘴的毛病。
  白衫人自言自语道:“看柳公子杀人真是痛快,能死在柳公子这样的功夫下,瞎子死也瞑目了。”
  环儿又想笑,而且想说:
  瞎子不死也是闭目的,何况已经死了呢。
  可是想起刚才的险景,环儿忍住不说,也不笑,端碗呷了口茶。
  柳公子看看不会有什么变化,想站起来继续赶路。
  没想到白衫人先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唐九剑说话了。
  “热闹看够了,茶也喝够了,再坐已没意义。”白衫人还是想走。
  “但我还没看够,也没喝够!”唐九剑缓缓站起身来,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
  “你没看够,没喝够关我屁事。”白衫人已经迈出一步。
  而且,他根本没有朝唐九剑睁眼看过。
  难道,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老汉竟是天下无敌的九剑归一第九剑唐吉。
  或者,连唐九剑也不值他睁眼看一下!
  也许是白衫人的冷漠使唐九剑无法忍受,他要让这个年轻人知道,傲慢与冷漠的代价!
  唐九剑准备出手。
  白衫人已迈出三步。
  再走一步便可走出这家茶馆。
  可是,偏偏这一步白衫人无论如何迈不出去。
  不知是不想走,还是知道走了更加不妙。
  白衫人转身,右手已多了一件武器。
  这是一根笛子。
  幽黑的笛子。
  白衫,黑笛。
  黑衫白笛。
  白衫黑笛。
  江湖双煞星之一的白衫黑笛,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柳公子不禁想起了父亲柳庄主对他讲过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横行江湖的邪教魔头被九剑归一剑法剿灭。
  邪教第一高手笛无音却得以逃脱。
  笛无音自小聪明,十三岁那年遇上奇人,学得一身邪功,凭着两杆黑白玉笛,在邪教争得极高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多武林高手在他的黑白双笛下丧身。
  邪教剿灭后,笛无音躲在一座荒岛上,精心钻研武功,以图东山再起。
  后来,笛无音与一落水女子李氏相识并结为夫妻。
  幸福的生活使他打消了复仇的念头。
  夫妻俩在荒岛上过着平静的日子。
  一年后,李氏生下一胞两胎,笛无音大喜,将两个儿子取名为笛平,笛安,意即让他们的一生平平安安,不再涉足武林的恩怨。
  平日无事,从小教导两儿武功。
  这双胞兄弟不仅长得健硕,而且悟性极高,到得十五岁,笛无音的武功已悉数传授给了他们。
  兄弟俩心意相通,两杆玉笛在他们手中,功力绝不逊于当年的笛无音。
  笛无音此时已无争锋之念,也不愿儿子涉入江湖恩怨,因此当年邪教与九剑之过节从不向儿子提起。
  三年前,黑白双笛瞒着父母偷偷溜出荒岛,在武林掀起骇然大波。
  兄弟俩凭着一对玉笛,公然向各个门派挑战,并屡战屡胜。后来,柳庄主以“拂柳剑法”将黑白双笛打败,江湖才安宁下来。
  今天,黑笛在,白笛也一定在。
  唐九剑若出手一定吃亏!
  想到这里,柳公子想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唐九剑的剑已白蛇吐信似的刺向黑笛。
  如此快的剑,如此准的剑,连柳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唐九剑出招的一刹那,柳公子的人也飞了起来。
  他算准唐九剑的剑到中途,便会遇到意外。
  一道闪光,从屋顶直射下来。
  如果唐九剑不缩剑,白光正好钉在唐九剑手上。
  如此快的出击,刹那间缩回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唐九剑的手注定要残废了。
  唐九剑出招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将是一条废臂。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唐九剑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他的手臂还是好好的。
  他望着柳公子,眼里满是感激。
  柳公子后发先至,打落了暗器。
  黑笛已走。
  屋里只剩下柳公子、唐九剑和环儿。
  “我们怎么去找裳儿呢?”
  环儿说完这句话,屋外树边的马嘶鸣了一声,好像在催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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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白面书生
  一座小镇。
  说它小,因为它只有一条不到五十米的街。
  只有一家旅店。
  只有一家酒肆。
  这样的镇今天来了位特别的客人,一位漫无目的行走的,背着一个破草帽的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
  也许从今以后,这座小镇不再是小镇。
  它将随着这个人的名字传遍江湖。
  不过,即使小镇真的传遍了江湖,它也还是小镇,因为它实在太偏僻,太小了,小得连唯一的酒店里也只能容纳两张桌子。
  这么偏僻的小镇,一年难得有几个客人。
  所以,小店今天来了一位客人,店主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如果店主人知道今天的客人是谁,也许就更高兴了。
  尽管店主人不知道从一大早开始,一直坐到晌午的是江湖第一杀手杨羽,但他还是十分殷勤地招待着。
  尽管客人只要了一盘花生米,半斤黄酒。
  这是店主人所见的最吝啬的一位客人。
  而现在,盘子里只剩下一粒花生米了。
  喝了一个上午,半斤黄酒还没有喝完。
  杨羽依然一身白衫,依然一头乱发。
  身后依然是一个破草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座小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酒。
  他以前喝酒总是大碗大碗的,今天却喝得极慢。
  他皱了皱眉头,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喝了半天连半斤黄酒也没喝完……
  每一次喝酒,他都为了杀人。
  江湖第一杀手也怕杀人。而酒能壮胆。
  今天,他不想杀人,只想喝酒。
  好像他今天才发现,喝酒与杀人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
  想到这里,他似乎笑了起来,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时从门外挤进来几个脑袋,面孔肮脏,他们的头发也比他的头发更乱更脏。
  这一群小乞丐,已经第五次这样伸头探望他了。
  他们总以为他喝完了,好抢盘子里的那粒花生米。
  杨羽很想了解他们从哪里来,父母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兄弟姐妹。
  每一次他都忍住了。
  他不愿勾起对过去的回忆。
  他只是一个杀手,他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人。
  他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也不愿相信任何人。
  他是杀手,杀别人也怕被人杀。
  他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尽管他是江湖第一杀手。
  他的杀手生涯从十年前开始,那年他十九岁。
  他的所有成功都来自他的仇人。
  他的仇人也是杀手,他杀了他的父母,并从小把他领养,教给他武功和做杀手的一切最高明的手段与机智。
  十九岁那年,他告诉了他一切,他疯狂了,把生命意义上真正的“恩人”与“仇人”杀了,然后痛苦一场,然后,杀人的刀永远插在他的身上。
  八年前,他为了一百万两银子杀了一对强盗夫妇,正当他要走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使他多了一个叫“裳儿”的女孩。
  叫她“裳儿”,因为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没穿衣裳。
  叫她“裳儿”,他要她从今天起穿世界上最漂亮的衣裳。
  因为有了裳儿,他的冷漠的心有了阳光。
  因为有了裳儿,许多应该死的人到现在还活着。
  有了裳儿,他不愿再杀人。
  直到有一天,他把真相告诉了裳儿,那一年裳儿五岁,刚懂事。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告诉裳儿,裳儿却消失了。
  裳儿是他的一切,这世上只有裳儿才能理解他。
  他要找到裳儿,他就算死了,也要求得裳儿的原谅,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所求。
  因为,只有裳儿才是最纯洁的,最可信赖的人。
  江湖第一杀手于是又开始杀人。
  只要谁有裳儿的消息,他就可以为谁杀人。
  甚至有人谎称知道裳儿的下落,他的刀也会毫不犹豫地飞出去,割断了对手的咽喉。
  他不知道对手的性命,也不知道他杀死的人跟谎称知道裳儿的人有什么仇恨。
  他变得无情。
  他的刀更无情。
  他可以杀唐九剑,也可以杀其余八剑。
  他知道自己的刀任何时候都可以杀人,但绝不是任何人都杀得了。
  他杀得了唐九剑,但其余八剑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唐九剑是九剑中武功最差的一位。
  为了见到裳儿,他可以不惜一切,包括生命。
  三年了,裳儿是不是长得更加可爱了?
  裳儿,只要你原谅我,我一定让你的每一天都充满快乐。
  这样想着,想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叔叔,这颗花生米给我吃,好不好?”
  小乞丐的话把他从回忆中惊醒。
  他连忙说:“好,好,拿去吃吧。”
  这是一个小女孩,头发蓬乱,面孔发黄,双眼深陷,像是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
  她把花生米放入口中,没有嚼一下便吞进肚子里去了。
  他看着心里酸酸的,也许是刚才想到裳儿的缘故,不仅涌上一阵爱怜,对小女孩说:
  “小妹妹,还想不想吃?”
  小乞丐连连点头,嘴里轻轻说着“谢谢叔叔。”
  于是,他要了一盘牛肉,一盘豆腐,一盘花生米,再要几碗饭,对挤在门口那几个小脑袋说:“你们都来一起吃吧。”
  看着小乞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
  他的无敌快刀可以带给他数不清的财富,但面对杀人之后的空虚与寂寞,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一无所有,不会武功,也不是什么江湖第一杀手。
  他什么也不想要,只要裳儿。
  跟裳儿在一起,他才会有快乐。
  小乞丐们吃完了盘里的菜碗里的饭,一哄走了。
  只有那个小女孩没走,望着他,说:“叔叔,你刚才哭了。”
  他真想把小女孩抱起来,对他说:
  “叔叔正想一个三年没见过的比你更小更可爱的小孩。”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知道,他说出来小女孩也不懂。
  小女孩走到他跟前,用手把他的乱发理好,他对小女孩微微一笑。
  这一笑,世界仿佛变得美好起来。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斜斜的,无数的尘土,飘在阳光里。
  因为有了阳光,才让人看见尘土。
  尽管尘土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的,甚至是肮脏的。但尘土却很真实。
  因为有了微笑,才使人看到希望。
  他从窗口望出去,远处一座山峰耸入云端,那种气势仿佛令他激动不已,他的浑身突然间充满了力量,突然有了一种攀登与征服的欲望。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
  这是一种自从失去裳儿之后很少有的冲动。
  他俯身拉住小女孩的手,他不知道怎样感激她。
  他决定要为小女孩做一件事。
  求得第一杀手为自己做一件事,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因为,江湖第一杀手的刀可以使任何人的脑袋搬家,至少目前是这样。
  小女孩没有仇人,当然不能为她去杀人。
  但小女孩是乞丐,她是不是渴望拥有一栋房子?
  如果小女孩的父亲生病了,是不是需要足够的钱?
  只要小女孩需要,他马上就可以去完成。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都失败了。
  小女孩什么都不要,她没有家,也没有父母。
  从小女孩的口中得知,她原来有一个很好的家,只是在五年前,一场大水,冲走了整个村庄,她的父母将她装在家里唯一的木桶里。
  她在木桶里漂了两天两夜,最后被一个老乞丐救起。
  一年前老乞丐也死了,留下一群小乞丐,四处为家。
  他的心又开始低沉起来。
  如此小的女孩,竟承受了如此多的不幸。
  与面前这个女孩比,他是幸运的。
  至少,他拥有一双天下无敌的手,一把天下无敌的刀。
  他的刀,可以使人傲视一切。
  他的刀,可以让他发泄心中的怨恨。
  可是这个小女孩呢?
  也许,等待她的是继续流浪。
  是饥饿。
  小女孩要走了。
  她的小伙伴们在外面叫她的名字。
  他站起来,把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两颗花生米,放在小女孩的手中。
  在今后的日子,他的记忆里将多了一个名字。
  一个流浪的受伤的名字:
  小红。
  这个名字,仿佛跟他有缘。
  他与她只说过两句话,但他相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名字——这个小女孩。
  哪怕在他杀人的时候。
  小女孩走后不久,杨羽真的想杀人了。
  因为这时他不想杀人都不行,因为有人想杀他。
  想杀他的人,是扇公子。
  扇公子并不带扇,只是他身后的四位姑娘,每人手中都有一柄折扇,每个人的折扇都不一样长。
  扇公子的脸很白,很嫩,一副书生的模样。
  他的五官生得很标准,似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就是这样一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五官组成的一张脸,看上去也不见得分外漂亮,这正是一张男人的俊美的脸。
  一张任何女人见了就会喜欢的脸。
  杨羽的半斤黄酒到现在已经喝完。
  他不想喝,也不能喝,再喝的话,他就要醉了。
  醉了就要杀人。
  可眼前这个人,他没有杀死他的把握。
  “如果是我,一定要把这一杯酒喝了。”
  扇公子不仅长得俊美,连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慢吞吞,却极富磁性。
  “为什么?”杨羽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因为喝酒最重要的是寻找一种感觉。”扇公子说:“一种醉了的感觉。”
  “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才好,人只有在失去感觉的时候才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好像你是经常喝醉酒的那种人。”
  “不,我滴酒不喝。”扇公子依然不紧不慢:“我不是那种靠酒才能陶醉的人,我讨厌喝酒,但我能找到醉的感觉。”
  “哦,难道一个人除了喝酒,吃屎也能陶醉?”说完这句话,杨羽笑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大敌当前,也能说出这种话。
  “对,世上肯定有吃屎才能陶醉的人,可我不是,在别人想吃屎的时候,我却去杀人。”
  “杀什么人,好人?坏人?”
  “好人坏人都一样。”
  “那么,你杀人有什么理由?”
  “我杀人从不需要理由,也不去寻找理由。”
  “那不成了杀鸡?”
  “不,没有杀鸡复杂。”扇公子淡淡地说:“杀鸡是想吃鸡翅膀,而我杀人,只是杀人。”
  “你说得对,人与鸡其实并无分别。”杨羽仿佛用另一种声音在说话,“如果我是鸡,你还杀不杀我?”
  “我说过,我杀人从不问理由,就像我喜欢上一个女人,理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喜欢上了她。”
  扇公子说着,回头朝身后四位美女看了看,然后又说:
  “她们只是我喜欢的人当中的几个,今天我喜欢她们,也许明天就不会喜欢了。”
  “不喜欢又怎样?”
  “扇公子不喜欢的东西,一定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说这话的是穿红衣服的少女。
  “扇公子不喜欢的东西,一定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听了这句话,杨羽似乎身子微微一动,背后的破草帽也随之动了动。
  说:“那我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要。”
  “你喜欢我?”
  “不是的。”
  “那么,她说的话是假的?”
  “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东西,你是人。”望着愣住的杨羽,扇公子发出一阵欢笑。
  杨羽也笑了:“不,我不是人。”
  这下轮到扇公子愣了:居然还有承认自己不是人的人。
  “杀手本来就不是人,而是杀人的东西。”杨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或许是一把刀,一柄剑,或许是一团败草而已。”
  扇公子的脸色起了一点任何人都不易察觉的变化。
  可是杨羽却察觉了。
  这点变化,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可是,察觉变化的人不是别人,是江湖第一杀手。
  杨羽心中释然。
  因为他从扇公子的这点变化里找到了对方周身唯一的破绽。
  只听扇公子缓缓说道:“别说你是一只鸡,就算你是一头猪,我也要把猪杀了。”“鸡杀了吃翅膀,猪杀了吃什么?”
  “猪杀了当然吃猪肠。”
  扇公子从小害怕吃猪肠,所以,就算真的杀了猪,他也绝不会要吃猪肠,也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所以,说这话的绝不是扇公子,而是别人。
  这个人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
  不是没有注意,而是等到他们发现,他已经和另一个人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只听另一个人又说:“如果杀了猪,最好把猪蹄给我吃。”
  “谁不知道你留不住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找人家决斗,结果人家在猪蹄里做了手脚,你还猛吃。”
  被称为留不住的那人说:“都几十年前的事了,还提它,你是不是太缺德了。”
  “我当然是缺德了,谁像你吃了猪蹄被人家绑着像一条死狗。”
  “死狗又怎么了。”留不住急了:“死狗不照样把仇人一刀给宰了。”
  “要不是我缺德多了个心眼,看你这条死狗死得瞑目不瞑目。”
  “好了,别说了,你缺德的恩情我留不住一定会记住的。”留不住说:“就算我忘了老婆,也要记住你缺德。”
  “你要不要脸,谁是你老婆?”缺德笑着说:“当初人家苦苦追求,你自命清高不理不睬,如今想娶她做老婆,那是休想了。”
  “你……”留不住急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缺德就是缺德,古话说‘成人之美,投人所好’,你怎么连这点念头都不让人家动啊。”
  扇公子双眼注视着杨羽,嘴里却接上了这两个人的说话。
  见有人帮他说话,留不住马上孩子似的开心起来,朝扇公子不经意的斜看了一眼,对缺德说:“我们打个赌,两个年轻人决斗谁赢谁输。”
  缺德看了看扇公子,又看了看坐着的杨羽,不作回答,却小声嘀咕着:
  这就邪了,这是哪门子的招数,如此怪异,真的不可想象,哎,三十年不走江湖,看来是不中用了……
  留不住嚷道:“什么中用不中用,我问你到底谁厉害?”
  “你说呢?”缺德还是没有回答。
  “当然是白面书生赢。”留不住说:“你别看他柔弱的样子,光凭他身后四柄折扇,我看当今天下已少有敌手。”
  “四柄折扇,长短不一,杀机四伏,再加上她们隐藏的无数变化,确实无懈可击。”
  缺德一脸的凝重,接下去说:“对手从任何部位冲击,都会陷入折扇布置的剑阵之中,照理,这是世上少有的杀着。可是……”
  “可是什么?”
  “你看他的筷子,只要他左边的筷子出击,扇阵立刻遭到破坏。”
  缺德双手抱胸,离开桌子在杨羽背后走了半圈,嘴里连连称奇。
  他的神情就像棋手在一盘旗鼓相当的对弃中突然找到了破解之法。
  留不住和缺德一问一答,仿佛当他们俩人是棋子,浑然不知一场决斗正悄然酝酿。
  杨羽坐着一动不动,双眼平淡地望着桌上的那双筷子。
  好像酒客在耐心地等待伙计上菜。
  扇公子看来也耐性不小,缺德的话他不是没听见。
  他总是不相信,自己苦练多年且在江湖上所向无敌的扇形剑阵会输在一根筷子上。
  在江湖上,也许他扇公子早已算是成名人物,不管黑道白道,扇公子三个字足令对手敬畏三分。
  可是,哪怕扇公子杀了一百个一流高手,却不及江湖第一杀手杀一个流氓强盗,这让扇公子难以平静,三年前,扇公子就一直在寻找,寻找一次与杨羽决斗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扇公子是绝不肯轻易放过的。
  他决定试一试!
  杀气一瞬间弥漫开来,小小的酒肆,从未有过如此窒息的感觉。
  刚才还嬉笑的老汉,屏息敛气。
  他们也被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所发现的巨大的内力所震动。
  他们内心均想:“想不到江湖上出了如此厉害的青年高手。”
  扇公子微微向左转了十五度,双目紧紧盯着桌上他对手的筷子。
  他身后的四位少女随即活动起来,四柄折扇这时打开,一股寒流自扇阵倾泻而出,涌向目光平淡的杨羽。
  扇公子的身形轻动,驱使四美女手中的折扇不断变幻着形状,上下翻飞,时开时合,直教人头晕目眩。
  仿佛万千箭尖,在无形中冲突和绞杀。
  看不见。
  更危险。
  只听“喀嚓”一声,桌子的四条腿一齐折断。
  桌腿是被四美女的无形扇刀砍断的。
  就在桌腿断裂的一刹那,一根筷子,以一种说不出的速度,从一个想不到的角度,直飞出去。
  看上去决斗才刚刚开始,其实,已经结束。
  简单。
  意外。
  谁也没有料到。
  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筷子飞出去,胜负已定。
  扇公子像一头斗败的公鸡,神情沮丧,喃喃说道:
  “江湖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我输了。”
  他是输了,他的扇形剑阵被杨羽的筷子击败了。
  更令他沮丧的是,他分明觉得他正把四柄折扇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被对手击败,这样的失败应该说是心服口服。
  而心服口服的失败才是最绝望的失败,最彻底的失败。
  扇公子终于明白,在江湖上,他的名声为什么不如第一杀手响亮。
  他一转身,出了这家酒肆,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根本不像才斗败的人。
  或许,突然间他悟到了什么,又找到了信心?
  四位少女从地上拾起扇子,同样以无法描述的速度出了这家酒肆。
  杨羽赢了。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甚至可以说,他的心比扇公子还要绝望。
  他听见了身后暗器破空的凌厉声。
  他知道,他的生命将在这座小镇结束,他的人生旅程将到此为止。
  因为,在与扇公子倾尽功力的一搏之后,他无论如何经受不住另外两大高手的攻击。
  在暗器离肌肤还不到三寸的时候,杨羽心里想:“裳儿,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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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黄昏美女
  江边。江水缓缓地流。
  堤上的杨柳把满身的枝条极力地往江面上下垂。
  如果一个枝头有一个梦想,那么,杨柳的梦想,一定会变作一条船,顺着江水去漂流。
  柳公子一行三人早已弃了马车。
  环儿一路上饱览着风景,蹦蹦跳跳,活脱脱一个贪玩的少女。
  唐九剑年纪不小,可跋山涉水,依然兴致有加。
  倒是柳公子,一路上沉默寡言,无论环儿如何调皮,柳公子都懒得理她。
  风茶馆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柳公子,使他无法开心。
  出门时,刘管家一再告诫他:
  江湖邪恶,能忍则忍,万不可轻易杀人,树强敌于无意间便会种下杀身之祸。
  柳公子很后悔杀了大瞎子,尽管刘管家没告诉他为什么不能惹凌虚宫的瞎子,可是,他与大瞎子仅过一招,就已清楚凌虚宫绝非泛泛之辈,他弄不明白:
  当时如果瞎子联手对付他,他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没有这样做的原因,要么是他们心中有所顾忌,要么他们不是无耻之徒,不愿以多胜少,无论怎样,他相信凌虚宫不会就此罢休。
  柳家“拂柳剑法”堪称天下一绝,他虽然没有学得最后一招“柳叶分花”,却已能将所有招式融汇贯通,他缺少的只是经验与功力而已。
  任何一套剑法,其招式终究有章可寻,但要在决战中永不失败,靠的往往是功力与经验。
  功力是基础,经验却是取胜的法宝。
  柳公子一直想不通,黑白双笛为何重现江湖。
  唐九剑的快剑可说是江湖罕见,可偏偏让黑笛从容逃走。
  还有老爷。
  这个能够让江湖第一杀手为他杀人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题在柳公子脑子里反复交织着,忘,忘不了;理,理不清。
  “公子,你看!”
  顺着环儿的手,柳公子看到了一幅美丽的黄昏景色。
  太阳刚刚下山,天空被阳光燃烧过的云朵,还没有褪去浑身的绚丽,重叠着,追逐着,悠闲着,呈现着各种各样的姿势。
  像一条浩荡的江河,又像一群无边无际的牛羊。
  柳公子的目光随着云彩一同漂移,一同坠落。
  坠落在同样绚丽的江面。
  彩霞深处,仿佛踩着云朵,一位仙女向他招手,向他微笑,并且轻轻喊着他的名字。
  柳公子有些痴了。
  他连忙定一定神,怀疑自己是在梦境中。
  可是,那仙女真的朝他招手,向他微笑着。
  并且,他已经看清楚仙女的头发在风中飘荡。
  那身姿,让柳公子迷醉。
  仙女仿佛转眼间靠了岸。
  这时柳公子才看清,仙女并非踩着云朵,而是乘着一叶小舟。
  在一棵柳树下,小舟停住。
  一张少女的脸,就在柳枝的摇动中,就在灿烂的晚霞里,那份妩媚,那份娇艳,那份无以描述的心动,柳公子目光茫然。
  也许眼前的情形让他不知所措。
  他应该立刻就走开的。
  因为这个美丽的女子他根本不认识,而如此盯住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看是非常失态的。
  他想走,可迈不开脚步。
  也许他在梦中无数次地见过这个女子。
  也许他一生都在等待这样的女子。
  柳公子的喉咙有些干涩,想说话,却怎么也讲不出一个字来。
  “柳公子,请上船。”
  仿佛得到圣旨似的,柳公子蓝袍飘飘,一跃上船。
  那女子就在他旁边,临风而立。
  芬芳的体香一阵阵袭来,柳公子不仅又怦然心跳。
  “柳家剑法绝妙无双,想不到柳公子的轻功也如此了得。”
  那女子一字一顿,说得极其有韵味,仿佛在背诵一首唐诗。
  柳公子听得赞赏,却也并不谦虚,对那女子笑了一笑。
  黄昏里,但见那女子双眼蒙着一层迷雾,既透彻又幽深,眼眸像清潭,荡漾的柔情或现或隐。
  “柳公子,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声音依然是那般优美,那般令人无法抗拒。
  柳公子点点头。
  小船箭一般离岸驶去。
  急得岸上的环儿直叫:“喂,柳公子,到哪儿去?”
  柳公子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那女子带他去的一定是好地方。
  他对环儿说:“环儿,你先回去,跟刘管家说一声,我过几天就回家。”
  说完这句话,船已到得江心。
  尽管看不见岸边的杨柳,但柳公子相信,他的话环儿一定听到了。
  他放心得很,有唐九剑陪着,环儿回柳家庄一定不会有事。
  柳公子这时又发现,有一个年约四十的灰衣老汉,坐在船尾。
  他除了双手机械地划着桨,整个身躯几乎一动不动,就像一根钉死的木头。
  灰衣老汉手中的木桨划得很慢,一下,一下,像是闲游览胜。
  又像没吃饭似的浑身无力。
  奇怪的是,船在他似漫不经心的划动下行得飞快。
  谁都明白,没有相当功力,船绝不可能行得这么快。
  柳公子刚想脚下使力,以试老汉的功力。
  只听那女子说道:“就算你使出十成功力,船照旧这么快。”
  听她这么说,柳公子立即打消了试探的念头,他相信她说的话一定不假,所以他也不必试。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谁?”那女子的声音始终保持原来的样子。“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我姓瑾,叫小雾。”
  “雾里看花的雾。”瑾小雾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叫我小雾。”
  “好一朵雾里看花。”柳公子又是一笑,说:“雾里看花永远看不清。”
  “雾里看花最美丽。”瑾小雾转过身,面对柳公子。
  这是一张看上一眼便永远难忘的脸,面对如此美丽的脸,柳公子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慌。
  他平静地望着瑾小雾的眼睛,真实的,无比动人的眼睛。
  如此接近的距离,如此真实的对视。
  柳公子似乎可以感觉小雾鼻息的微微流动,她体内的芳香,随着鼻息的流动而流动。
  她的嘴唇,滋润,清新,就像晨露刚刚在上面停留过。
  柳公子从瑾小雾的身上看到了造物主的伟大。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是柳公子。”柳公子还未答,瑾小雾已接下去。
  “但是,即使你十万分的想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说毕,一转身,瑾小雾对划船的老汉道:“丫头,我们何时能到家?”
  “小姐,天黑可以到家了。”老汉一边划船一边答。
  刚才的一问一答令柳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功力深不可测,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老汉竟然叫丫头?
  柳公子越想越可笑。不过,柳公子并没有笑出来,他在想:
  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上了这只奇怪的船。
  正想着,只听老汉又说:“小姐,天黑之前恐怕会有一场大雨。”
  环儿坐在马背上,她的目光注视着前面的山峰,令马车不快不慢地走着。
  环儿是个漂亮的姑娘,她的脸色白里透红,两根细辫子自然垂在耳后,随着马儿有节奏的脚步,辫子一晃一晃拂着她的脖子,感觉痒痒的。
  “前辈,公子几时能回家?”环儿问。
  “我也不知道。”马车内唐九剑答道。
  “公子说过几天就回家,有没有叫我们在哪里等?”环儿又问。
  “没有。”
  “哦……”环儿若有所思,接着又说:“前辈,公子上的是什么船?”
  “木船。”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知道那是一只木船,至于那只船是谁家的,那船上的女子是谁,我就不知道了。”车内的唐九剑笑了笑,说:“环儿放心好了,公子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唐九剑又道:“凭公子的拂柳剑法,天下已少有敌手。”
  “少有敌手并非没有对手,万一……”环儿担心地:“出门的时候管家就吩咐过,这次出门不可树敌的,只能化仇……”
  “环儿怎么就断定那船上的人对公子不利?”
  此时马车正行到一个十字路口,环儿左手缰绳一抖,马车便往右拐去。‘
  往右,路边有一小溪,顺着山脚蜿蜒曲折。‘
  环儿仰头望着高山,说道:“公子那日在茶馆里已得罪了凌虚宫,不知他们如何对付公子。”
  “那只是一群瞎子而已……”
  唐九剑笑道:“我看他们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找公子去报仇!”
  唐九剑说完,马车忽地停了。
  “环儿,为何不走了?”
  “前辈,前边的路被堵死了。”
  “好好的路,怎么会堵死呢?”
  “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去路。”环儿说:“而且,石头后面有一个人。”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阻拦柳家庄的马车!”
  唐九剑大声说毕,环儿只觉得身后马车帘布一掀,唐九剑的整个人已飞了出来,站在马前。
  他果然看到了石头后面的那个人,这是一个女瞎子。
  唐九剑立时明白,凌虚宫的女瞎子寻仇来了。
  凌虚宫的女瞎子面无表情,空洞的双眼直盯着唐九剑。
  唐九剑明知道她为何而来,却说道:“路中间的这块石头是不是你拦的?”
  “你错了,这不是石头。”她冷冷地说。
  唐九剑笑了。
  这明明是块石头,她怎么说不是?
  只听她冷冷地接道:“这是棺材。”
  唐九剑怔住。
  她忽然大笑起来:“师兄,你安心走吧,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大笑声中,她手中的竹杖指着马车,咬牙道:“凌虚宫不自量力的瞎子还想领教拂柳剑法!”
  环儿知道马车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柳公子,她刚想对瞎子说柳公子不在车上,唐九剑先说道:“柳公子不愿再杀人,你还是走吧。”
  瞎子竹杖指住唐九剑,道:“你是谁?”
  唐九剑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凌虚宫向来不杀无名之辈。”瞎子竹杖抖了抖,显然杀气已生。
  杀气令马背上的环儿打了个冷颤。她见她说得煞是狂妄,嘴里“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瞎子的竹杖马上又指住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狂话!”
  本来,环儿见她的师兄死在柳公子的剑下,对她还有些同情,此刻瞎子口出狂言,那点同情早没了,又暗暗的“哼”了一声。
  有唐九剑在身侧,环儿知道自己不用那般胆小的。
  没想到“哼”声未落,只见一点星光,直奔自己的咽喉。
  环儿的眼珠睁得大大的,她不相信这星光是瞎子的竹杖劈空刺成的。
  未见瞎子如何动作,她的竹杖已是一分为二,竹杖里藏着的,竟是一柄雪剑!
  雪剑如影子般,来割环儿的咽喉。
  这是致命的一招。
  环儿还呆着,雪剑几乎已贴着她的肌肤。
  还来不及喊“啊”,环儿的身躯轻飘飘的,不可思议的斜斜飞了出去。
  站定,吓出一身冷汗。
  看那雪剑,顺势而下,将马头斩落。
  血喷出来,喷洒在瞎子的竹杖上。这血,是马血。
  刚才还活生生的马,顷刻间死了。
  它的头,被突来的雪剑带到了棺材里。
  雪剑不仅砍了马头,还将马车拦腰齐齐削断。
  石头果然不是石头。
  石头的里面被掏得空空,一具名副其实的棺材。
  若不是环儿逃得快,棺材里装的绝不是马头,而是人头。
  是环儿的头。
  “谢谢前辈!”环儿的舌头都吓得有些僵硬,一天之内,她竟然两次跟死神擦肩。
  若不是唐九剑以更快的速度飘出去,她恐怕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丫头,下次不会有人救你的。”
  瞎子站在原地没有动。雪剑入鞘。
  她的手中,又是一根普通的竹杖。
  她虽是瞎子,却好像“看”到了马车里并没有柳公子,脸神有些茫然,又有些凄然,怨毒道:“请你们告诉柳公子,他的命,凌虚宫一定会来取的。”说着转身。
  “柳公子的命你永远没机会取了!”说这话的是唐九剑。
  他的声音干脆而果断,就像他的剑,一剑刺向她后脑。
  剑无声。
  但快。
  这是一种罕见的速度。
  一种速度,如果快,又无声,那么,这种速度足以致人死地。
  所以,这是要命的速度,要命的剑。
  环儿是第一次看到唐九剑的剑,在她看来,唐九剑的剑并不比柳公子的剑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环儿相信,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躲掉这么快的剑。
  她看到唐九剑的剑出手,就断定瞎子这次是死定了。
  她看到唐九剑的脸色更加灿烂。
  然而,这么快的剑,还是被瞎子躲掉了。
  不知瞎子以什么手法,那具石头棺材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石头棺材挡住了唐九剑的剑。
  剑势未消。
  “轰”的一声,石头碎成千万片,变成了石屑。
  石屑中,有红色入眼,那是马头的肉浆。
  石屑和马脑洒了一地,再看时,瞎子已不见。
  还剑入鞘,唐九剑灿烂的脸凝固。
  过了好久,他才说:“环儿,马死了,马车也坏了,咱们只有走回柳家庄了。”
  环儿知道唐九剑的心里一定很悲哀。
  因为,如果刚才出剑的是她,她也会悲哀的。
  她还会这样想:瞎子既然能躲得了这一剑,那么,下次她肯定还会找上门来的,如果瞎子真的再找上门来,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环儿还是开心地说道:
  “只要有一双脚,总可以回柳家庄的。”
  于是,唐九剑和环儿上路。
  事实上,环儿以前并不认识唐九剑,五天前,柳公子告诉她,他在灵犀峰下救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被杨羽打落悬崖的唐九剑。
  环儿是柳公子的丫环。
  她本是落难的女子,三年前承柳公子收留,做了柳家庄的丫环,环儿望着唐九剑,欲言又止。
  唐九剑道:“环儿是不是有话想说?”
  环儿迟疑了一会,说:“前辈,听说九剑归一,天下无人能敌?”
  唐九剑点头。
  环儿又道:“天下第一杀手厉害吗?”
  唐九剑又点头。
  “那么,九剑归一跟天下第一杀手,究竟谁更厉害?”
  “这……”
  唐九剑无言以对。
  这时,天际有一片乌云,急急地自东往西掠过。
  “起风了。”
  环儿说着理了理鬓发,她的白里透红的脸看上去更美了。
  她的脖子也更白了。
  环儿转脸,见唐九剑正出神地望着她。
  环儿低头道:“前辈,你……”
  唐九剑盯着环儿,竟有些动心地:“环儿,你真美。”
  环儿忽抬头,笑道:“前辈真会说笑……”
  但见唐九剑眼神有些痴迷,怦然心动,不由得又急又羞,想道:“前辈这么大年纪,竟然也……”
  唐九剑似乎看出了环儿的心思,朗声道:“环儿一定在想,我这么大岁数,竟然还会动心是不是?”
  顿了顿,接道:“不过,请环儿放心,唐某绝不是好色之徒。”
  俩人在山道上行得不缓不急。
  此时正值秋季,山中野花枯凋,有野果的香味飘过来,别有一番感受。
  行不多时,过了山,前面一马平川,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路也是大道,而且是直直的,不似山径,曲曲弯弯。
  路边草木枯黄。
  如果马车没有被凌虚宫的瞎子斩断,此刻,在如此大道上,环儿一定会快马加鞭,欢呼前行的……想到惨死的马,环儿不仅伤心起来。
  因为,想到马,她就想到公子:
  公子只身上了陌生人的船,不知会不会遇到凶险。
  这时,又起风了,又有几片乌云往西边掠去,看上去要下雨了。
  “环儿,你是如何到柳家庄的?”唐九剑道。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起风的日子。”环儿见唐九剑问她,便毫不隐瞒地说道:“那天我一个人从金田镇赶往西峰庵……”
  “西峰庵?”唐九剑惊讶道:“你赶去西峰庵干什么?难道想当尼姑?”
  环儿点头,道:“是的,我爹我娘都死了,我无处可去,只有去当尼姑了。”
  唐九剑望着环儿,叹道:“如此年纪便去当尼姑,真是太可惜了。”
  “记得我刚好经过一片树林,忽然从树上跳下两个强盗。”环儿陷入沉思,脚步也缓了。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只得任由他们抢走我身上的二两银子,我以为他们搜走银子便会放我走,哪料到……”
  “他们是不是还想抢走你的人?”唐九剑道。
  “是,你怎么知道的?”环儿瞪眼道。
  唐九剑叹道:“似你这般美丽的姑娘,强盗见了岂有不动心之理……”
  过了一会,环儿接道:“幸好这时柳公子经过,他割下了强盗的耳朵,救了我。”
  环儿的脸神露出笑容:“柳公子的剑真是快极了,强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血洒树林了,他们不知道年轻的公子竟然会拂柳剑法……”
  “遇到柳公子,真是你的福分。”
  “是啊,柳公子不仅救了我,而且还收留了我。”环儿注视着唐九剑,笑道:“前辈,你遇到柳公子,不也是你的福分吗?”
  唐九剑没想到环儿有此一问,先是怔了怔,然后道:“是啊,是啊!”
  环儿刚要问柳公子是如何救他的,只听一阵马蹄急响,八匹马,由远及近,迎面奔驰。
  马匹马从身边驰过,卷起漫天尘沙,遮了前面的天。
  唐九剑和环儿许是快马见得多,并未对这擦肩而过的马匹和马匹上的人多加留意。
  俩人依旧往前行。
  不一会,身后又有马蹄声起。
  蹄声依旧很急。
  马很快从后面超过他们,往前疾驰。
  环儿和唐九剑均皱了皱眉头。
  这次他们稍稍留意就发现:
  超过他们的也是八匹马,而且,八匹马都是白马,马背上骑着的人身材都很矮小。
  不知道这八匹马是否就是刚才迎面而过的那八匹马?
  如果是,他们为何这么快去而复回?
  如果不是,事情又怎会这么巧?
  他们奔得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唐九剑和环儿心里都这么想。
  他们彼此望了一眼,好像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都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环儿虽然三年来在柳公子的指点下学了不少武功,可是与唐九剑比,她的轻功毕竟差得远,只一会,便远远的落在了后头。
  马匹早已不见了,扬尘不再遮眼,唐九剑也没了踪影,环儿索性慢了下来。
  她仰头看天,天上的云不再往一个方向飘,显然风无定势。
  但风一直没停过,风起云涌。
  环儿想着三年前那个起风的日子,心道:“三年前差点遭劫,幸好遇到了柳公子,这次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想想差点笑出声,自语道:“那次是孤身一人,这次跟前辈在一起,哪会有事……”
  当环儿到达一座集镇时,天空有些阴沉,乌云已遮住了半个天。
  再往远处看,小镇的后面又有高峰入云。
  环儿在街上东张西望,正着急找不到唐九剑,听得头顶有声音传来:“环儿,环儿!”
  环儿抬头,心中一喜。街边楼上,唐九剑正向她招手。
  环儿顾不得看清这是什么地方,转身便往楼里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环儿一个趔趄,从三四节台阶上“蹭蹭蹭”退了下来,幸好没摔倒。
  环儿站定,心中着恼,刚想骂一句:
  怎么走路不长眼睛。
  没料到话未出口,撞她的那人先说:“天底下的瞎子真多,随随便便又撞到一个。”
  “谁是瞎子!”
  环儿嘟囔了一句,抬眼看,见与她相撞的是个年轻人,手中柱着一根拐杖,脸神平和,肌肤白皙。
  年轻人听完环儿的话,微微道:“你不是瞎子,我却是瞎子。”
  顿了顿,叹道:“如今世道不同了,看来眼睛是不管用了。”
  环儿不知他说话的意思,心中惦着楼上的唐九剑,便欲绕过瞎子,重新上楼。
  “楼上没有你要找的人,姑娘何必上楼。”瞎子说。
  环儿愣住,看到瞎子,她就想到凌虚宫。
  而对凌虚宫,她一点好感都没有,于是她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去找谁吗?”她说着便往楼上去。
  她走过瞎子身边时,闻到一股异香。
  这是什么气息?
  是男人独有的体香吗?
  环儿一阵心跳,禁不住又望了瞎子一眼。
  瞎子依旧脸神平和,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欢乐或忧伤留下的痕迹,就像熟睡的婴孩。
  这种脸神令环儿心动,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希望用手去触摸一下这张脸。
  她觉得他很亲切。
  瞎子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留在他脸上的目光,露出笑,认真道:
  “楼上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
  环儿见他说得认真,不跟他斗嘴,也认真地说:
  “我是去找唐前辈的,刚才他就在楼上叫我。”
  他依旧笑道:“姑娘一定是听错了,今天从一大早开始,烟波楼上就我一个人。”
  “不会的。”
  环儿收回目光,说着又要往楼上走。只听瞎子叹了口气道:
  “眼睛亮的人总是不相信眼睛看不见的人,结果吃亏的仍是自己。”
  环儿不知哪来的兴致,对瞎子道:“咱们打个赌。”
  瞎子摇头,拐杖轻轻在木板楼梯上点了几下。
  环儿知道他是不敢赌,笑道:“骗人也得看看是对谁。”接着又揶揄地:“啊哟我忘了,你本来是瞎子,瞎子怎能看见东西呢……”
  环儿以为她这样说他一定会恼起来,没想到瞎子静静道:
  “没错,我是瞎子,不过,瞎子看不见东西不要紧,要紧的是看能得见人。”
  “你能看见人?”环儿又笑。
  “是人我都能看见。”
  瞎子仍静静地:“因为楼上根本没人,所以我什么也没看见,如果你真的要打赌。好,你说吧,我们赌什么?”
  “随便你。”环儿脱口道。
  她答得很干脆,她肯定自己会赢。因为刚才他确实看到唐九剑在楼上。
  瞎子犹豫了一会,他的眉毛很是轻快地抖了几下,说道:“还是算了。”说着下楼就往门口走。
  环儿见他认输,生出一丝快意。还想说他几句,笑道:“天下瞎子都一样,哪能看见东西。”她的笑声极好听,银铃似的。
  瞎子忽然站住,道:“跟我打赌你不后悔?”
  环儿依旧笑:“有胆量跟我打赌吗?”
  瞎子转身,他也笑了起来:“好,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如果你输了,就得为我做一件事。”
  瞎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笑声却极是爽朗。
  未见他如何动作,环儿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瞎子已从她跟前掠过,上了烟波楼。
  环儿随后上楼。
  楼上果然空空如也。
  除了瞎子,只有四张桌三十二张椅安安静静摆放着。
  环儿瞪大双眼,她不相信唐九剑不在楼上。
  “姑娘,我的话没错吧。”
  瞎子就站在窗前,由于有风,他的衣衫被风吹动,恰似临风的玉树。
  “不可能,不可能……”
  环儿嘴里道。
  “你又不是瞎子,如果有人,你一定可以看见的。”
  瞎子微笑着,一副得意的样子。
  环儿却傻傻的:“这……怎么会呢……”
  “你已经输了。”瞎子坐了下来,道:“古话说‘认赌服输’,你既已输了,心里还不服?”
  环儿心里实在不甘心,但嘴里却说:“既然输了,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瞎子脸向着环儿,道:“本来,你一个弱女子,我是不应该跟你打赌,也不应该让你为我做事的,不过……”
  瞎子顿了顿,接下去:“既然输赢已见分晓,我也不愿难为自己……”
  环儿找不到唐九剑,又打赌输了,没好气地说:“我虽是弱女子,但也是人,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你说,究竟要我做什么事?”
  瞎子皱了皱眉头,脸朝向窗外,缓缓道:“堂堂一个男子汉却要你替我做事,幸好,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什么事,快说!”环儿似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你跟我在一起。”瞎子说着望向环儿。
  “什么?”
  环儿不待他说完,叫道:“你要我跟你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又不是……”
  她本来想说“你又不是我家公子”,可是想到柳公子去向未卜,后半句话便忍住不说了。
  “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的。”瞎子静静道:“如果你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谁要后悔!”环儿脸颊绯红,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却不能跟你在一起,做你的-------”
  “你以为做我的什么呀?”瞎子道。
  “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还能做什么!”环儿激动道:“你是想我嫁给你,对不对!”
  “你错了。”瞎子仍然很平静,说道:“女人并不一定要嫁给男人才可以在一起的,有时候,两个人是朋友就可以在一起了,当然,我们还不是朋友,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你刚才打赌输了的缘故。”
  刚才环儿会错意,以为瞎子要她嫁给他,心情激动,脸颊绯红,现在听完他的解释,脸色更红,故意怒道:“你说,要我干什么!”
  瞎子平和地笑着,道:“在你知道为我做什么之前,我想先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我是凌……”
  “哦,你姓凌。”环儿根本不想知道瞎子的名字,打断他的话道:“往后我叫你凌公子就是了。”
  瞎子摇头道:“姑娘,天下许多人想知道我的名字而不得知,今天我要告诉你你却不愿知道,真是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环儿笑道:“天下怎么有那么多人想知道你的名字?”
  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名字又不能当饭吃。”
  环儿的话音刚落,有人接道:“他的名字当然不能当饭吃,可是,知道他的人都想杀了他。”
  声音尖冷。
  尖冷得有些刺耳。
  环儿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楼上已多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身材极矮,个个穿着蓝衫。
  蓝衫人的衣袖很长,一直垂到地上。
  环儿虽然略懂武功,但他们能如此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定是高手无疑。
  八个蓝衫人围住了瞎子。
  瞎子一动不动,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环儿道:“你们要杀了他?”
  蓝衫人并不回答,而是冷冷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我们不想杀你,你走吧。”
  环儿没听懂他们的意思,她偏不走,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你不走,我们连你也一并杀。”
  蓝衫人的声音更冷。
  这声音就像刀锋,令环儿不寒而栗。
  她害怕得真想冲下楼去,可她记着刚才答应过瞎子的事,要为他做一件事的。
  环儿于是望向瞎子,说道:“凌公子,你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瞎子本来面向窗外,听环儿这样说,转身道:“谢谢姑娘,我并没有要你做任何事情。”
  环儿诧道:“凌公子,你忘得真快,我刚才打赌输了……”
  瞎子朗声道:“姑娘,你我并未打过赌,你走吧,再不走,会惹祸上身的。”
  环儿环顾八个蓝衫人,见他们双目凶光突现,又打了个寒颤,忙移开目光,说道:
  “凌公子,在下虽是弱女子,但起码说话算数,你不说出要我所做之事,我是不会走的。”
  “好,既然你不走,就先杀你!”
  话落,一把冰刀,直射环儿。
  冰刀当然是蓝衫人射的。
  又准又快的一刀,直射环儿的胸脯。
  如此快的刀,环儿是第一次见到。
  刀未到,刀风已将她窒息。
  环儿想躲,已是无法动弹。
  环儿以为自己死定了。
  在她看到刀光的一瞬,她心念如电:
  刘管家说过要跟柳公子一道回家的,如今柳公子不知去向,却把性命丢在这里,真是可惜……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瞎子的脸,想道:
  都是这个可恶的瞎子,平白无故跟他打赌。
  她又想:怎么能怪他呢?
  他不也叫我自己走吗?
  我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走?
  难道……我是在后悔?
  不!环儿心道:死便死了,怎可怨人家。
  这时,环儿看见瞎子的脸神如一朵绽开莲花,随风轻动,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想在我面前杀人,你们也太放肆了!”
  说话的是瞎子。而声音就在耳边。
  环儿一喜,揉揉眼,没错,瞎子就在她跟前。他的脸离她的眼是那么近。
  那柄射向环儿的冰刀,被瞎子的两个手指捏住。
  瞎子微一用力,“叮叮”几声,指间冰刀,裂成数截掉在地上。
  环儿喜极,抓住瞎子的手道:“多谢凌公子救命之恩。”
  瞎子淡淡道:“姑娘差点因我而丢了性命,过意不去的是我。”
  他说完,将环儿拉在自己身侧,以防蓝衫人再次偷袭。
  八个蓝衫人,如鬼魅般,将环儿俩人围住。
  环儿这才记起在路上遇到过八匹马,寻思着这八个人是否便是那些人。
  “凌虚宫主,亮剑吧。”
  一个蓝衫人阴阴道。
  “对付你们还用不着我的剑。”
  瞎子说完,手中拐杖指住正面的三四个蓝衫人。
  刹时,环儿只觉得周围都是杀气。
  环儿拉住瞎子的手,诧道:“凌公子,你是凌虚宫主?”
  瞎子点头。
  环儿一惊,她知道柳公子曾杀死凌虚宫的瞎子,刘管家又说过凌虚宫个个是不好惹的杀人魔王,忙挣脱他的手,往后便退。
  这一退,差点又惹上杀身之祸——凌虚宫主正全神贯注与八个蓝衫人对峙,双方均在等待对手的破绽,以便出招攻入。
  而环儿与凌虚宫主本是一个整体,环儿的手与凌虚宫主的手相握一起,尽管环儿武功较弱,但在凌虚宫主强大的内力笼罩下,环儿的弱点被无形中克服。
  环儿乍一听到眼前的瞎子是凌虚宫主,不由自主用力挣脱,向后疾退,两人之间便形成了一道裂痕,仿佛牢固的屏障撕开了个缺口。
  八个蓝衫人见状,内力如刀,疾向这缺口内捅入。
  “啊!”
  环儿甫退,就觉周身陷漩涡,离她方寸之处,似有数十把利刃,汹涌而至!
  凌虚宫主也未想到环儿刚刚吃过亏,又会如此莽撞地行事,他脸神微变,手中拐杖画条弧线,口中喝了声:“休得伤了姑娘!”
  喝声如惊雷。
  接着身子后退,情急之下,左臂如抱婴儿之状,将环儿揽入怀中。
  环儿其实被吓得身躯发冷,被凌虚宫主揽着,一股热量传过来,令他缓过气来,抬头,呆望着凌虚宫主白而平和的脸,不知是感激还是害怕。
  那八个蓝衫人其实也知道自己并非凌虚宫主的对手,但他们算准凌虚宫主不会弃姑娘不顾,因此,击向环儿的那一招只是虚招,他们见凌虚宫主果然去救环儿,一直下垂的双臂突然灵动,长长的衣袖中,刀光闪射。
  原来,每个蓝衫人的长袖中都藏着两柄刀!
  八个蓝衫人,十六柄刀。
  齐齐的罩向凌虚宫主!
  由于太快的缘故,刀光满天,根本分不清哪是刀。
  因此,受攻击的人,根本无法抵挡。
  凌虚宫主那一声惊喝生生的被刀光压了回来,他的那根为迫退对手而划动的拐杖,在漫天的刀影里也显得脆弱不堪。
  凌虚宫主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壮的身体,正经受泰山压顶之势!
  环儿也被刀光惊呆了。
  她清楚,只要有一把刀砍中她,她就会躺在地上,就会死去,何况这满天的刀似乎每一刀都能砍中她!
  她顿时心如死灰,她想闭目等死,她唯一的心愿是,凌虚宫主救了她两次,她希望自己比凌虚宫主先死,如果凌虚宫主比她先死,那么,尽管她也难免一死,但在生与死的一瞬,她一定会觉得非常难过和愧疚的。
  毕竟,他是因了她而死的……
  毕竟,他与她只是萍水相逢……
  如果可以,她甘愿以任何形式报答他。
  她心存感激,此刻,在她看来,任何形式的报答都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
  就算真的嫁给她,她也会毫不迟疑……可惜,这只能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她和他马上就要死了,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再被刀光迷惑,而是专注地呆望着凌虚宫主……
  她发现凌虚宫主脸神一凛,暗道:“糟糕,果然是他先死。”
  心念未已,听得凌虚宫主又一声喝:“好刀!”
  接着是“叮叮叮叮……”十六声刀剑的碰击声。
  环儿仍在凌虚宫主的臂弯里,只是,她被他转得有些眩晕。
  凌虚宫主站定,拐杖出击,从漫天的刀光里找到了十六把刀,并且,转眼间化解了八个蓝衫人致命的联手一击。
  然后淡淡道:“好刀,真的是好刀!”
  更诧的是蓝衫人,他们满以为这一击定能将对手绞成数十块,没料到却被对手轻易化解了。
  他们不由道:“凌虚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再看凌虚宫主手中的竹杖,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柄剑。
  剑是平常的剑。
  凌虚宫主道:“你们的刀没断,应感到很满意了吧。”
  蓝衫人各各退了一步,刚才领教了一招,不敢过分逼近。
  但他们仍围住凌虚宫主和环儿。凌虚宫主轻声对环儿道:“姑娘,受惊了。”
  顿了一下,又道:“这些人是无极老人的门下,武功刀法极好,千万不要再轻举妄动,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环儿几次死里逃生,听得凌虚宫主如此说,忙不迭地点头应允。
  凌虚宫主剑尖轻移,环视每个蓝衫人,道:“你们走吧,今天我不想杀人。”
  蓝衫人冷冷道:“师父说过,凌虚剑法乃当今天下少有的剑法,我们还想多领教几招。”
  凌虚宫主道:“剑法再好,都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剑法在被杀者看来,都不是好剑法。”
  “此话极是。”
  蓝衫人道:“不过师父又说过,只有杀人的剑法才是好剑法。”
  凌虚宫主叹了口气,道:“其实,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而一套杀人的好剑法,在有些人手里,却往往落得被人杀的下场。”
  蓝衫人幽幽道:“那么,这样的剑法,还不如毁了它。”
  蓝衫人说完,身子便开始动起来。八个蓝衫人,围着凌虚宫主飞转。
  环儿只盯着他们看了一会,便头晕起来,只有望着凌虚宫主才好一点。
  只听凌虚宫主忽然道:“这样说,你们是想毁了凌虚剑法了?”
  蓝衫人不答,转得更快了。
  刀光再次盈满了烟波楼。
  杀气再次攫住了环儿的心。
  环儿低低道:“凌公子,不,凌虚宫主,小心,不要管我……”
  凌虚宫主身随剑动,剑气飘逸。
  别看他气定剑闲,实际上,剑尖蕴着他毕生的功力,只要他想杀人,剑气随时都可以激射而出。
  六六三十六转之后,凌虚宫主骤然站定,八个蓝衫人也站定,环儿看去,蓝衫人个个脸色苍白,眉心有许多汗珠滚落,他们的长衣袖,不知怎么被割掉了,他们的手指和手背上竟然都长着粗黑的毛发。
  凌虚宫主笑道:“难怪你们衣袖这么长,原来藏着一双野兽的手。”
  蓝衫人又急又恨,刀光翻卷,从四面八方攻向凌虚宫主。
  凌虚宫主身形不动,长剑脱手,但听“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八声脆响,地上多了八截断刀。
  蓝衫人一击而退,尽管快到了极点,但还是被对手削断了兵器。
  凌虚宫主接剑,并不追击,而是静候对手来犯。
  蓝衫人退开,手中剩下一把断刀。
  他们也没有选准方位再攻,而是将八柄断刀无声地击向凌虚宫主。
  刀虽是断刀,却绝对可以杀人。
  断刀没有幻出漫天刀光,也没有惊人的速度,但没有人会怀疑,断刀可以割断天下任何人的喉咙。
  凌虚宫主也不例外。因为,断刀速度不快,却无声无息。
  这是八把眼睛看得见,而耳朵听不到的断刀。
  凌虚宫主没有眼睛,因此,他这次死定了。
  环儿心想喊,但张大嘴却发不出声。
  她似乎看到了凌虚宫主被割断喉咙的情形。
  断刀很慢,可凌虚宫主离蓝衫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断刀转眼触到了凌虚宫主的肌肤……环儿终于闭上眼睛,她明白,现在,就算她提醒,凌虚宫主也难逃这八把断刀封锁……
  “卜卜卜卜!卜卜卜卜!”
  环儿听到八声入肌肤的声音。
  这是一种令人心惊和心碎的声音。
  这声音令环儿哀伤,也令她愤怒。环儿忽然不再害怕,凌虚宫主是因她而死的,她不愿偷生,她要为凌虚宫主报仇!
  环儿大叫道:“我要杀了你们!”两眼未睁,竟将全身功力集于双掌,朝蓝衫人所处之处拍去!
  没想到掌力所触,软绵绵的毫不着力,似打在一团棉絮上。
  环儿大惊,睁眼一看,见自己双掌正打在凌虚宫主胸口。
  环儿又惊又喜,泣然道:“凌虚宫主,你,你……”
  但见凌虚宫主的咽喉处,赫然插着八柄断刀!
  这就是蓝衫人欲取凌虚宫主性命的断刀!
  但见凌虚宫主轻吁口气,八把断刀无声滑落,他的咽喉遭到断刀重击,却未留下伤痕。
  凌虚宫主低下头,面对着环儿道:“姑娘,刚才又吓着了你。”
  环儿未答,身后的蓝衫人道:“凌虚宫主,今日你为何不伤人?”
  凌虚宫主依然望着环儿道:“我不想在这位姑娘面前杀人。”
  蓝衫人冷声道:“江湖传言,凌虚宫向来手段阴毒,今天怎的装出如此的假仁假义来!”
  凌虚宫主笑道:“江湖中人如何评说凌虚宫,那是江湖中人的事,与我毫不相关。”
  “可你是凌虚宫主。”
  “是的,我从未否认我是凌虚宫主。”凌虚宫主淡淡道:“凌虚宫当然杀过人,但凌虚宫杀人有三个原则。”
  蓝衫人并没有问是哪三个原则,凌虚宫主接道:
  “第一,凌虚宫从不在无辜者面前杀人。
  “第二,不到非杀不可的时候,凌虚宫不杀任何人。
  “第三,凌虚宫一旦要杀人,从不考虑那些人该不该死。”
  凌虚宫主说完,蓝衫人脸色变了变,阴阴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杀我们?”
  “因为你们还没有到非杀不可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非杀不可?”
  “你们真的想死?”
  “杀人与被杀同样是一件愉快的事。”
  “错,杀与被杀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凌虚宫主的声音变得有些异样:“我知道你们这样做,完全是迫不得已。”
  蓝衫人笑道:“你以为天下还有人能迫我们做事!”
  “天下也许没有几个人能迫你们做事,但有一个人却绝对能。”凌虚宫主冷冷道:“这个人就是你们的师父无极老人。”
  蓝衫人笑容凝固。
  凌虚宫主接着道:“无极老人想用你们八条人命试探出我的凌虚剑法,只可惜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蓝衫人无言以答。显然,凌虚宫主没有说错。
  良久,蓝衫人道:“就算你说的没错,但有一点你却说错了。”
  “哪一点?”
  “你没有杀我们是怕我们的师父杀了你,并不是我们未到非杀不可的时候,也不是不想在无辜者面前杀人。”
  凌虚宫主沉默一会,不说对,也不说错,只是说:
  “你们的师父太小看我了,没错,无极老人是想在我杀你们的同时杀了我。
  “但我相信,当我用一招‘彩霞满天’使你们血洒长空之后,我完全可以逃走,而你们的师父,就算追上三天三夜,也追不到我。”
  “既然这样,你何不用‘彩霞满天’杀了他们。”
  说这话的不是蓝衫人,而是另一个老者。
  这个老者,白须皓眉,长长的眉毛遮住了双眼。
  凌虚宫主道:“我杀了他们,难道你很高兴?”
  “当然。”
  老者道:“彩霞满天是凌虚剑法最后一招,此招一过,看你如何逃走。”
  “这么说,你就是无极老人?”
  “是。”
  “听说你已经一百零八岁了?”
  “是。”
  “听说无极老人的剑五十年前已经天下无敌?”
  “不敢。”
  “那么,你的剑一定是柄好剑?”
  “我没有剑。”
  “没有剑也能称剑客?”
  “以前有剑,所以被称作剑客,现在没剑,因此不是剑客。”
  “不是剑客是什么?”
  “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凌虚宫主微微一怔:“你重出江湖就是想做武林盟主?”
  无极老人笑道:“你以为有什么不妥?”
  凌虚宫主也笑道:“要天下人俯首称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这我知道,因此……”
  “你想拿我开刀,首先令我俯首称臣?”
  “你以为我这样做不对?”
  “不对。”
  “为什么?”
  “这是你重出江湖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要十拿九稳,不然,会打击你的信心。”
  “我也这样想,不过。”无极老人道:“这样做也有好处,如果我举手间使凌虚宫俯首归顺,那么,所有的顾虑从此会烟消云散。”
  “想法很好,只是太冒险了。”
  “了”字甫落,环儿的耳中传来凌虚宫主极细的声音:“姑娘先走,别回头。”
  接着,身躯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托起,腾云驾雾般,从烟波楼的窗口射出去。
  环儿飞身在空中,瞥见空中黑云集结,日光暗淡,可是,凌虚宫主一声“彩霞满天”后,环儿只觉得眼前一亮,天空也变得绚丽起来。
  仿佛真的彩霞满天。
  环儿奇怪,两条人影,闪电般,自她身旁掠过。
  环儿此时人已着地,站在街心。
  她见两条人影往西掠去,很快消失。
  她这才想起这两个人定是凌虚宫主和无极老人。
  呆了半晌,环儿想起那几个蓝衫人和刚才的彩霞。
  她低头,见街上洒落数点鲜血。
  环儿吓了一跳,喃喃道:“这是谁的血?该不是凌虚宫主的吧……”
  想到凌虚宫主,环儿先是吓了一跳,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便走近去看——
  只见蓝衫人的咽喉已经被割断,血凝在脖子上。
  环儿喜道:“这一定是被凌虚宫主那一招‘彩霞满天’创伤的。”
  她刚自语完,听身后有人道:“好剑……法……”
  环儿大惊失色,急回头,一个蓝衫人仆地。接着,其他七个蓝衫人也同时仆地。
  死去的蓝衫人终于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
  环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想无极老人追凌虚宫主而去,心里总是担忧,自言自语道:“但愿七天七夜也不要让无极老人追上。”
  不知为何,环儿竟对凌虚宫主生出了好感。
  环儿正走着,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吓她一跳,接着有声音道:
  “环儿姑娘,找得我好苦啊!”
  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便是唐九剑。
  来人果然是唐九剑。环儿急道:“前辈,你到哪去了!”
  唐九剑道:“我先去追赶那八匹马,到得这个集子之前,我还紧追不舍,没料到一进了集子,八匹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四处找不着,便在镇外的路口等你。想想你早该到了,偏不见人影,真是急人。这才进镇来找……”
  环儿想到在烟波楼之事,便道:“前辈,你是否去过烟波楼?”
  “没有啊。”
  唐九剑道:“这个集子的大街小巷我差不多都去了,就是没上什么烟波楼。”
  环儿回忆在烟波楼上经历的一切,心情难以平静,想把那些事说给唐九剑听,可终究没说,只叹了口气,道:“前辈,我明明听到你在楼上喊我的……”
  “环儿姑娘一定是听错了。”唐九剑笑道:“若是看到你,还用得着我这般好找吗?”
  环儿想想也是,便把一切疑虑抛开,微微笑道:“咱们还是回柳家庄吧。”
  “好的。”
  唐九剑嘴里虽这样应,却未迈动脚步,抬头望望天,说:“环儿姑娘,天空好像要下雨,咱们先在这里避过这场雨再说吧?”
  此时,空中乌云越聚越多,天色越来越暗。
  环儿皱了皱眉头,唐九剑这样说,只得点头应允。
  于是,俩人便沿街往前,想寻个客栈什么的。
  转了数道弯,他们看到了一家旅店,名叫顺风旅店。
  唐九剑道:“环儿姑娘,咱们就在这里歇歇,若是雨过还未天黑,再赶路如何?”
  环儿点头,俩人进了顺风旅店,唐九剑径直走到里间柜台前,与掌柜的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出来对环儿道:“环儿姑娘,旅店的单间都住满了客人,只剩一间双人间,我想,咱们只在这里避雨,并不一定过夜,因此便要了这个双人间。”
  环儿心说:“我们只是避雨,干嘛要房间,多花冤枉钱?”
  但见唐九剑已付了钱,便也不再说什么,跟在唐九剑身后往楼上去。
  唐九剑显然猜到环儿的心思,悄悄对环儿道:“环儿姑娘,不是我一定要这个双人房间,我刚才去问过掌柜,本想炒几个小菜,就在这儿坐上半天等那雨过去,可那掌柜的说,不是这里的住客,他们是不会卖东西给他们吃的。”
  环儿心里又想:这里不行,不可以到别的地方吗?
  唐九剑说道:“本来,我听掌柜那一说,就想找别的地方,可这个集镇就两家客栈,一家是你刚才去过的烟波楼,另一家便是顺风旅店。”
  顿了一下,唐九剑又道:“环儿姑娘,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咱们到烟波楼去,反正雨过咱们就走。”
  唐九剑这样一说,环儿倒觉得不好意思,暗责自己多心了。
  忙道:“在这里也好。”
  很快,他们到了自己所要的房间。
  这虽然是个双人房,但房间很小,里面只是铺着张桌,一张大床,一张小床。
  两张床为何一大一小呢?这是有文章的:
  比如,来住店的是两位同性好朋友,有的喜欢同睡一张床,这样两个人睡一张单人床便会太挤,如果只摆一张大床,那么,名义上便不能算是双人房间,住宿费也不能收双份。
  而像这样,摆上两张床,尽管那张小床很多时候只是摆设,但住客付钱倒是付得心甘情愿的,另外,一般要双人房间的大多是些夫妻,夫妻本是睡一张床的,小床便显得多余了……
  环儿不清楚这些道理,见两张床不一样大,说道:“两张床何不一样大?”
  唐九剑笑道:“环儿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环儿道:“要么都大,要么都小,一大一小看着不舒服。”
  唐九剑道:“两张都是大床,老板划不来,两张都是小床,客人有意见……”
  环儿不解道:“怎么?”
  “两张都是大床,不要说床的成本要加大,还有那棉被,垫被和被单都得加大,老板开店为的是多赚几个钱,他当然不会这样干的。”
  唐九剑望着环儿,接道:“若两张都是小床,客人肯定不满意,因为,一张小床睡两个人是很挤的。”
  “这里有两张床,为何要挤在一起?”环儿还是不明白。
  唐九剑笑了笑,说:“两个人如果只是好朋友,这样店家还有话说,而要是来住店的是一对夫妻呢?
  “夫妻同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要是觉得住这里不舒服,立刻会走的。”
  环儿道:“就算是夫妻,暂时不同床也不要紧的。”
  唐九剑道:“就算可以,他们在这种地方也住不长的,再说,天下有些夫妻,哪怕分床睡一夜也是不行的。”
  环儿道:“天下有这样的夫妻吗?”
  “当然有。”唐九剑道:“我就见过这样的夫妻,他们恩爱无比,他们发誓一辈子同床共枕,直到有一方死了……”
  “这样的夫妻,真是少见了。”环儿喃喃道。
  唐九剑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天上云更浓了,天色更阴暗。
  风吹在脸上,竟有一丝撩人的冷意。
  环儿从窗户望出去,见这家旅店房屋连着房屋,形成了一个回字,中间是一个大天井,像院子似的。
  院子的周围栽着几十株杨树,风吹树动。
  环儿无意地数着对面的窗户,忽想道:“顺风旅店至少有几十个房间,这又不是什么大集镇,近日也没有轰动江湖之事,怎么可能住满了客人?
  环儿正想问,听得一声马啸,接着便有数匹马奔进院子里来。
  环儿一数,正好八匹马。骑马的人也是身着蓝衫,也是个矮子。
  环儿惊得张大嘴巴:难道烟波楼上八个蓝衫人没有死?
  唐九剑靠近环儿,俯首望着院子,悄声道:“环儿,发现了什么?”
  环儿结结巴巴道:“前辈,他们,他们……”
  唐九剑道:“你认识他们?”
  环儿不敢肯定他们是否就是烟波楼被凌虚宫主割断脖子的蓝衫人,于是,便将烟波楼上的遭遇告诉唐九剑,唐九剑惊道:“有这种事?”
  他重新俯身望出去,院子里空空如也,不见马,也不见人。
  唐九剑道:“环儿,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
  环儿茫然。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我到烟波楼去看一看真相。”唐九剑说。
  环儿点头,她把窗户关上。
  唐九剑吩咐道:“环儿,你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等我回来。”
  唐九剑说完离去。离去时,他把房门也关上了。
  屋里越来越暗。
  雨却一直没有下。
  环儿等了很久,唐九剑就是不回来。她寻思道:“这儿离烟波楼不是甚远,按理,唐九剑早该回来了。”
  接着她又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唐九剑一时难以脱身?”
  这样想着,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环儿一喜,以为是唐九剑回来了,忙起身开门。
  门外,一个年轻人举着蜡烛,说道:“客官,该掌灯了。”
  原来是送蜡烛的伙计。
  环儿有些失望,接过蜡烛,说道:“哦,是天黑了。”
  “本来还没黑的。”伙计转身时这样说:“天肯定要下暴雨,乌云这么厚,这么黑,把天光也遮住了。害得客官这么早就得点灯。”
  环儿见伙计远去,关上门,将蜡烛插在烛台上。
  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环儿呆呆地望着蜡烛许久,低头沉思起来。
  她一会儿想起柳公子,一会儿想起凌虚宫主。
  忽然“噗”的一声,烛心轻裂,火光摇曳。环儿眼睛一亮,竟想起凌虚宫主那一招“彩霞满天”……
  “姑娘,姑娘……”
  门外有人在叫。
  环儿坐着不动,她还在想心思。可是,那叫声一直不停:“姑娘,姑娘……”
  细听,这声音像凌虚宫主的声音。
  环儿顿醒,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心怦怦乱跳,忙吹灭了蜡烛。
  蜡烛吹灭,外面的叫声也没有了。
  环儿的心依然怦怦直跳,很是激动。
  等了一会,叫声仍未想起。
  环儿按捺激动的心,寻思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又过了许久,没有任何情形出现。
  环儿想点起蜡烛,这才记起伙计刚才并没有给她火柴。
  黑暗中环儿坐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出房间去向伙计要火柴。
  她有些害怕,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手正缓缓的伸向她……烟波楼死去的蓝衫人的面目一个个浮现,令她紧张之极。
  这时,“吱咯”一声,房门被什么人打开了。
  环儿大张着嘴,心跳加快。
  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往上传。
  幸好,除了开门声,而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姑娘,姑娘。”
  刚才的叫声又轻轻响起。
  叫声就在门外。环儿侧耳细听,这声音像是凌虚宫主的,又不太像。
  “姑娘,姑娘。”
  环儿终于站了起来。
  尽管她不敢确定这是凌虚宫主,但她断定这人是在叫她。
  与其在这里紧张不安,不如前去看个究竟。
  那人似乎知道环儿已起身,叫声渐渐远去。
  环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循声跟去。
  房间里暗无天光,走廊里还有极暗的微光。
  光影里,环儿看到前面有一人影活动。
  由于太暗,她分不清那是人影还是光影。
  但环儿还是随那影子追过去。
  周围很静。
  静得仿佛偌大的旅店没有一个活人。
  静得连杨树的枯叶飘落的声音也能听见。
  前面是转弯。环儿怕影子忽然不见。
  不知不觉走得很疾。
  忽然,她果真听到了院子里树叶飘落的声音。
  仔细听,却是一声叹息。
  谁在叹息?
  环儿知道,叹息的人就在弯道的那边,只要再跨一步,她就能看到这个叹息的人。
  可惜,她永远无法知道了。
  就在环儿的身体将转未转之际,只觉得胸口一麻,双腿发软,晕了过去。
  环儿是被另一双手推醒的,仍是一片漆黑。
  “唐前辈,我这是在哪里?”环儿神志稍清,已知道推醒她的是唐九剑。
  “果然是你,环儿。”
  唐九剑有些兴奋地,用力摇着环儿的双肩。
  “前辈,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会不会死?”环儿语不成声地:“前辈,你一定要救我,救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
  唐九剑拍着环儿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接着又道:“环儿,我不是叫你呆在房间里吗,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环儿便将遭遇说出来,他最后道:“前辈,我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要受这么多折磨?”
  唐九剑忽然恨恨道:“一定是他。”
  “谁?”
  “凌虚宫主。”
  “前辈以为这一切都是凌虚宫主安排的?”
  “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被困在烟波楼!”
  “这是烟波楼吗?”环儿急道:“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唐九剑离开顺风客栈到烟波楼想看看这里是否真有八个被杀的蓝衫人,结果,唐九剑刚刚上楼,就遭人暗算,被困在烟波楼的一个地窖里。
  “那么前辈,你有没有看到死去的蓝衫人?”
  “没有,一个也没有!”
  唐九剑加重语气道:“凌虚宫主一开始就是骗你的,他救了你两次,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环儿一时没了主意,小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呢?”
  “当然是想接近你,骗取你的同情,然后……”
  “然后怎样?”
  黑暗中,环儿的手忽然被唐九剑抓住,他喘气道:“环儿,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你长得这样美丽,天下有多少人会动心!”
  环儿抽回自己的手,羞道:“前辈,这……”
  “一定是这样的!”唐九剑道:“他先是博取你的感激,然后再想办法拥有你!”
  环儿觉得自己的脸很烫,如果能看见,她的脸颊肯定绯红。
  唐九剑又道:“环儿,你想想,凌虚宫是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组织,他们为什么个个都是瞎子?
  “就是因为他们杀的人太多,害怕看见被杀者绝望的神情。”
  稍停,唐九剑接下去道:“凌虚宫有一个规矩,凡是加入该组织的人都必须刺瞎双眼。
  “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组织的残忍和阴险。
  “这样的人,他能够不顾自己的性命而救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吗?”
  环儿无语。她觉得唐九剑说得很有道理,又觉得一点没道理。
  因为,唐九剑所说的,跟他见过的凌虚宫主一点也不一样。
  “只要日后再遇到凌虚宫主的人,一定将他们千刀万剐。”唐九剑字字有声。
  环儿却道:“我打赌输给凌虚宫主,答应为他做一件事,不知他要我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沉默了一会,唐九剑道:“环儿,真相未明之前,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这件事暂且不提,咱们还是想办法出去再说。”
  “嗯。”环儿应了一声,关于凌虚宫主,她心里十分矛盾,可嘴上却说:“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这时,环儿听到头顶“轰隆隆”一阵巨响,连身子也摇晃起来。
  雷声震地。
  唐九剑道:“雷打得这么响,不知雨下了没有……”
  环儿想站起来,双手撑地,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惊道:
  “前辈,我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唐九剑叹道:“我也一样。”
  “那我们不是死定了!”环儿悲伤道。
  “既然我们可以活到现在,一定能够活下去的。”唐九剑道:“他们最多会弄瞎我们的双眼。”
  “啊!”
  环儿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叫道:“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在一个漂亮女孩看来,没有了美丽的眼睛,确实比死了更难受。
  唐九剑话音刚落,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接道:“你们真是明白人,凡是到烟波楼地窖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可以睁着眼睛出去。”
  听声音,此人就在他们跟前,而在此之前,环儿和唐九剑丝毫没有发觉。
  看来,这个人的武功实在不弱。
  唐九剑颤声道:“你是谁?”
  “我当然是瞎子,是你发誓要碎尸万段的瞎子。”阴阴的声音冷笑不止。
  “怎么样?是不是很害怕?哈哈哈……天下又将多了两个瞎子了!”
  瞎子的冷笑令环儿打个寒颤。
  唐九剑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原来烟波楼是凌虚宫的总坛,怪不得凌虚宫主可以同时杀了八个蓝衫人而又能够逃脱无极老人的追击。”
  “你想到了什么?”黑暗中瞎子道。
  “那八个蓝衫人根本不是凌虚宫主杀的。”
  “天下除了凌虚宫主,谁还有能力一招杀死无极老人门下八个蓝衫人,而且,普天之下,除了凌虚宫主,没有第二个人懂得‘彩霞满天’这一天下绝招。”
  “天下本来没有真正的绝招,如果有,凌虚宫主早就称霸武林了。”
  “凌虚宫称霸江湖,那是迟早的事。”
  “你是说,凌虚宫主也想做武林盟主?”
  “不是想,而是一定能。”
  “这么有把握?”
  “当然。”
  “你有没有听说过九剑归一,天下无敌这句话?”唐九剑笑道。
  “听说过,只是……”
  黑暗中瞎子也笑道:“从今以后,九剑再也不能归一了。”
  “你大概忘了今年闰九月。”唐九剑道:“九月初九虽过,但还有一个九月九,下个月的九月九,九剑一定可以归一,邪恶者的头一定会落地。”
  “哼,十天之前这种话还有人信。”
  “为什么?”
  “因为十天前,唐九剑被杨羽杀死了。”
  “江湖谣传你也信?”
  “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东西,但不会不相信杨羽的刀。”
  “杨羽的刀天下第一,但也有失手的时候。”唐九剑缓缓道:“唐吉并没有死。”
  顿了顿,又道:“唐九剑不仅活着,而且就在你面前。”
  “你……你是唐……”瞎子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周围一片寂静。
  良久,环儿道:“他走了?”
  “不,他死了。”唐九剑道。
  “什么?死了?”
  环儿不知是惊是喜,声音都变了:“他怎么会死的!”
  “当然是我杀死的。”唐九剑静静道。
  “你……你不是什么力气也没有吗?”
  “我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但坐着也可以杀人的。”唐九剑说着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杀了他,他会弄瞎我们的眼睛的。”
  顿了顿,接道:“既然可以进来,一定可以出去,环儿,咱们爬着去找出口。”
  “是,前辈。”
  环儿说完,果真跪着往前爬。爬了两步,忽然摸到一个硬物,环儿手掌摸索,“啊”的叫了一声,因为她摸到了冷冰冰的一张脸。
  显然,这是一个死人,是刚才被唐九剑杀死的凌虚宫的瞎子。
  环儿叫声未已,只觉眼前骤然一亮,一烛如豆,托在一人掌心。
  烛火微弱,但在黑暗中它显得光明无限。
  环儿首先看到坐在他身侧的唐九剑一脸的惊讶,接着,只听唐九剑说道:“你是不是想带我们出去?”
  环儿望去,见托着蜡烛的人脸神森然,赫然也是凌虚宫的瞎子。
  瞎子的脸朝向唐九剑,说道:“你说你是唐九剑?”
  唐九剑不答,而是问道:“刚才你也在这里?”
  瞎子道:“你的剑很快,但我还是不敢肯定。”
  唐九剑笑道:“所以你想看看清楚,我的剑法是不是九剑归一剑法?”
  瞎子道:“没错。”
  唐九剑道:“可惜,天下没人能看清九剑归一剑法,除非是死人。”
  “你说我是死人?”瞎子咧嘴笑。
  唐九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只猜对一半。”
  “哦?”瞎子道:“你真的以为可以杀得了我?”
  “我当然杀不了你,但有人会来杀你的。”唐九剑道。
  瞎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未绝,黑暗中亮起许多灯火。
  火光如豆,一字排开。
  环儿望去,仿佛这是一条通向外面的出路。
  瞎子笑道:“你是说,有人会从外面进来杀了我?”
  唐九剑望着环儿,道:“这里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来抢她的人何止一个?”
  瞎子道:“天下哪有人见人爱的东西。”
  唐九剑道:“在瞎子眼里,当然没有漂亮的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瞎子不好?”瞎子的声音如刀。
  “不好。”唐九剑干脆道。
  “你想不想做瞎子?”
  “不想。”
  “可惜已经晚了。”瞎子道:“如果你不想做瞎子,只能做死人。”
  顿了顿,又道:“可是我想,就算天下都是瞎子,也不会有人想死。”
  “你错了。”唐九剑道:“这里就有一个不愿做瞎子宁愿死的人。”
  “你是说这位姑娘?”瞎子稍稍转身,对着环儿。
  环儿有些惊恐,她望着他漆黑的双目,想逃离,只是她无力站起来。
  瞎子说道:“就算有人想死,也不会让她死的。”
  环儿道:“为什么?”
  瞎子道:“因为你是我们宫主喜欢的姑娘。”
  瞎子说了几句话后,环儿心中一动,脱口道:“就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瞎子点头,道:“宫主叫我好好保护你的。”
  “保护我?”
  环儿不解道:“难道谁要杀我?”
  “杀你的人不知有没有,但抢你的人却有。”
  “谁抢我?”
  “就是他。”瞎子一指唐九剑道:“他不是个好人,姑娘不要跟他在一起。”
  “这不关你的事。”环儿道。
  “宫主的事便是我的事。”
  “这怎么是宫主的事?”
  “因为宫主喜欢你,而且,他救过你的命。”瞎子道。
  “跟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环儿往唐九剑身边靠去。
  “对不起,你已经答应跟宫主在一起了。”
  “了”字一落,瞎子疾伸指,点中环儿的穴道,令她无法动弹。
  瞎子的身手,竟是来去无踪影。
  如果他要杀她,那是举手之间的事。
  唐九剑也看呆了。
  瞎子缓缓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唐九剑,但从今天起,唐九剑不复存在,天下多了一个瞎子。”
  瞎子话音未落,唐九剑抢先笑道:“不!从现在起,天下又少了一个瞎子!”
  环儿只觉眼前一闪,唐九剑的身躯轻飘飘掠向瞎子。
  他的剑,似一团暗影,缠住瞎子的咽喉。
  环儿瞪大眼珠:唐九剑明明还没有起身的力气,怎么忽然间……
  正在环儿惊讶之际,黑暗中那一排烛火,转瞬间已是全部熄灭,只剩下离他最近的那一支依然亮着。
  烛光依然如豆。
  托着蜡烛的瞎子表情依旧。
  瞎子道:“唐九剑走了。”
  环儿一脸的茫然,喃喃道:“那排蜡烛怎么会熄灭的?”
  瞎子道:“被血浇灭的。”
  “谁的血?”
  “瞎子的血。”
  “瞎子的血怎么会浇灭蜡烛?”
  “唐九剑的剑刺穿了他们的咽喉。”瞎子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他也说错了,从现在起,天下少了一个瞎子。”
  环儿终于明白发生的一切,说道:“你为什么不死?”
  瞎子道:“唐九剑是聪明人,如果他杀了我,便逃不出去。”
  接着又道:“而我,一定要活着保护你的。”
  良久,环儿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去?”
  “这只有宫主才能决定。”瞎子忽然也吹灭了蜡烛,眼前顿时漆黑,瞎子说道:“你这么急着出去,想找谁?”
  “柳公子。”
  环儿刚说完,头顶“轰隆隆”又一阵雷响,瞎子道:“暴雨终于来了。”
  大雨说来就来,柳公子躲进船舱,听暴雨如珠,击打着船篷。
  大雨过后,柳公子从船舱里出来,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四周静悄悄的,木浆划水的声音给人一种更加寂静的感觉。
  柳公子双眉紧锁,随即又舒开了。
  黑暗中,柳公子对瑾小雾说:“这条隧道,起码有一千五百米。”
  “对,刚好一千五百米。”船舱里传来瑾小雾的声音:“等下你看到月亮,便是出处。”
  柳公子抬头,空中一轮圆月,正如柳公子心里盘算的那样非常丰满,非常大度地俯望着,端坐着。
  柳公子不仅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满天的星星,一眨一眨,像调皮的眼睛。
  柳公子发现今天夜里的星星特别繁多,特别硕大,而照理,月圆之夜,星星是不会这么灿烂的。
  “那些混浊一点的是灯火,不是星星。”瑾小雾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他身后。
  “灯火?”柳公子这下真的很惊异:“你是说,这数不清的星星点点是从窗子里映出来的灯火”
  “你看见的这地方叫做忘忧谷,这里的灯火彻夜不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小姐的丫头。”划船的老汉说。
  柳公子的心开始兴奋起来。
  没等柳公子兴奋的心情继续下去,柳公子只觉胸口一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出手的人不是离他最近的瑾小雾,而是小船另一端木头一样的划船的丫头。
  醒来时,柳公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这是一张非常柔软且非常大的床,整间房子里,除了这张床,什么也没有了。
  如此简单的卧室,很难想象是少女的闺房。
  可是,柳公子闻到了那种只有少女才可能有的芳香。
  柳公子一定是躺在谁的闺房里了。
  柳公子睁眼四处张望,搜寻,终究找不到任何足以说明问题的东西。
  雪白的墙壁上哪怕连一面镜子也没有。
  柳公子真的不愿从这张柔软的大床上起来。
  可他这时非起来不可。
  因为,他听到了一丝细细的琴声。
  琴音在他耳边萦绕,却看不见弹琴的人。
  他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一扇门或一口窗。
  没有门,他是怎么进来的?
  没有窗,这光线又是怎么进来的?
  柳公子越发惊异。
  而外面的琴音也越来越清晰。
  如流水,舒缓的旋律令他无比畅快。
  他听得出来,这是一首唐代有名的晨曲。
  柳公子双手不经意地往白墙上按去。
  只听“哗”一声轻响,四面墙壁同时滑落。
  柳公子眼睛一亮,原来,这雪白的墙只是蚊帐而已,一般的蚊帐悬挂屋顶,罩住睡床,这里的蚊帐却做成墙壁,光线可以进来,里面却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蚊帐一落,柳公子眼前一亮。
  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卧室,足足有普通卧室的十倍大。
  他躺着的这张大床,在卧室里显得非常小。
  卧室的地是木板制成的,墙壁却不用木头,只用彩色的窗帘布围绕一圈。
  卧室里除了透明的茶几,还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
  这么大的卧室,只摆了这两件家什,并不显得空荡,反而让人感觉这样的摆设考究之极,再也无法挪动一分一厘。
  就在茶几和梳妆台的旁边,一道栏杆弯弯的,极其巧妙的蜿蜒而过。
  栏杆围着一个水池,水池里的荷叶莲莲。
  没有风。
  荷叶与荷叶之间就像在私语。
  卧室里可以摆设任何盆景,却从未见过在房间里摆上一个水池加一池的莲荷。
  在硕大无朋的碧绿的荷叶间,一位少女端坐着,琴声就从她的手指下逸出来。
  那少女见他起来,莞尔一笑,说:“公子醒了。”
  柳公子也朝她一笑:“多谢小姐的妙曲琴声。”
  “可别这么说。”少女连忙说道:“我不是小姐,我只是小姐的丫头而已。”
  “你们这里到底有多少丫头?”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小姐的丫头。”少女说:“柳公子除外,你是小姐的客人。”
  “这是什么地方,谁的卧室?”柳公子问道:“是不是小姐的卧室?”
  “这是忘忧谷,这个卧室是丫头的卧室。”
  “丫头的卧室即如此豪华,小姐的卧室又该怎样了?”
  “不知道。”
  “不知道,难道你连小姐的卧室都未曾进去过?”
  “是的,我还没有资格进入小姐的卧室。”
  少女说着站起身来,轻轻一点,白色的身影越过荷叶。
  柳公子赞了一声:“姑娘好身手。”
  少女拿起茶几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递过来:“与柳公子比起来,还差得远。”
  柳公子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少女,见她楚楚动人,就像一朵出水的芙蓉。
  “这样的房间才配住你这样的人。”柳公子并不客气,接过酒喝了,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小姐?”
  “不知道。”
  “不知道?难道你家小姐没有吩咐过,我醒了就带我去见她?”
  “没有。”少女说:“小姐只吩咐我,你醒了就叫你喝酒。”
  “你是说,除了喝酒,我什么事都不能干,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
  “不能。”
  “如果我要走呢?”
  “难道这里不好吗?”
  “这是你的房间。”
  “可你已经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床上躺了六十个小时了。”
  柳公子心中暗惊,没想到自己已六十个小时不省人事,可他并不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已害得你两天两夜不能睡觉,怎好再打扰你呢?”
  “小姐的客人,就是丫头的主人,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再躺上三天两夜。”少女说:“我也可以再为你弹三天两夜的琴。”
  少女已经为他弹了三天两夜的琴!
  柳公子不禁又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说:“可我实在不愿打搅你,你也应该休息休息了。”
  柳公子的话刚说完,少女真的慢慢闭上眼睛,倒在那张她自己的床上。
  也许,少女在停止呼吸的最后一秒钟也不明白,柳公子在喝了毒酒之后,还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法击中她的要害。
  柳公子看着慢慢倒下的少女,嘴角微笑,自语道:
  “你不能带我去见小姐,只有自己去找了。”
  “你不能带我去见小姐,只有自己去找了。”柳公子的话刚说完,有一声音接着说:“你不该杀了丫头,因为她确实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我。”
  不用回头,柳公子知道说话的是瑾小雾。
  “不杀丫头,小姐怎么会出现呢?”柳公子转身,果然看见瑾小雾坐在梳妆台的小凳上,一双纤手理着乌黑的长发。
  瑾小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说:“我带你到这里,并不是叫你来杀人的。”
  柳公子无话。
  瑾小雾又说:“如果你不出手杀人,或许还有机会走出忘忧谷,可现在……”
  “现在怎样?”柳公子闻言大吃一惊,一用劲,浑身竟使不出半分真力。
  “喝了‘酥骨散’的人本应马上躺下,如果你听丫头的话,再躺三天两夜,你或许就有救了。”
  瑾小雾说:“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太莽撞、太自信、又太不相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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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江湖判官
  杨羽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下去了,他将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从暗器凌空飞至的尖啸声判断,发射暗器的人功力绝不在杨羽之下。
  在与扇公子决斗之后,杨羽便听到身后暗器的破空声。
  杨羽心说:这下完了。
  杨羽知道,就算他避过暗器,他也绝难逃脱随后而至的更加致命的杀着!
  但求生的本能使他的身躯在完全无法移动的情况下,堪堪左挪了五寸。
  只听“噗”一声,暗器没入墙壁,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暗器。
  杨羽避过暗器,正闭目全神应付后面的杀着。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却听见留不住大声说:“我说你缺德真是缺德到家了。人家刚刚拼完性命,你就背后偷袭人家,一张老脸还要不要哇。”
  缺德显然没有生气,笑着说:“三十年不走江湖,我的眼力还可以,我果然没有看错,他果然能避过我这颗石子的袭击。”
  杨羽却听得心惊:这老头的弹指神通已到了飞叶伤人的地步。
  留不住不知是不服气还是喜欢跟缺德抬杠:
  “那么你再猜一次,如果我刚才出手,他又会怎样?”
  他,当然是指杨羽。
  “照理,他必输无疑。”缺德不知是说着假话,还是故意在气留不住:“如果你刚才出手,求生的本能可以使他躲过你的前五招。”
  “你是说我五招之内难以伤到他?”
  “岂止五招,五百招你也伤不到他。”缺德说:“五招一过,他的气息已缓了过来,这样你是必败无疑。”
  听了缺德的话,留不住也不反驳,凄然说:“三十年苦练竟然连一个年轻人都不如。”
  缺德说:“你也不用伤心,如果你现在出手,五招之后或许有机会打败他。
  “此话怎讲?”留不住似乎又激动起来。
  “谁都知道人在最危险的时刻总能发挥出平日难以发挥的潜力,在求生的本能欲望驱使下。
  “人往往可以一鼓作气,以数倍于平常的功力与对手抗衡,这时,人的弱点被无形地克服,而优点则发挥得淋漓尽致。”
  顿了一下,缺德说:“现在,他已经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看上去是以十分的精力与你决战,但此时的功力已无法和当时相提并论。”
  “五招之内他露出破绽,但要抓住他的破绽,起码在五十招之后。”
  缺德接着说:“其实,任何招式都有破绽可寻,问题是,这破绽是不是致命的破绽,所以,就算你抓住了对方的破绽也并不一定掌握了胜机,因为,有些破绽根本不是破绽。”
  “不是破绽,也叫破绽?”
  “对,这就要看实际情势了。”缺德说:“就像刚才,四柄折扇与白面书生之间有一个破绽,但如果他们不把桌子震断,这个破绽永远是无碍的,对手根本难以从中取胜。”
  听到这里,杨羽心念一动:此老汉眼力好厉害!
  留不住像是很委屈地说:“我也看出了这个破绽不碍事的,所以才敢打赌白面书生赢。
  “好了,你这个缺德鬼,算我输,我听你的,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么,我们先去柳家庄。”
  “好吧,走。”
  “走”字未落,人已出了酒肆,飞逝而去。
  柳家庄“拂柳剑法”天下无双。
  江湖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柳家庄,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拂柳剑法”
  杨羽当然也不例外。
  他曾经动过念头,想以江湖第一杀手的快刀与天下无敌的剑法一比高下。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
  他只想见到裳儿。
  他越来越觉得,如果不是为了裳儿,他早已厌倦了杀手的生涯。
  但如果见不到裳儿,不把心中的话对她说出,没有求得裳儿的原谅,他无论如何不会罢休。
  要见到裳儿,就不能死。
  在与扇公子的决斗中,看上去轻描淡写,其实他已用了十成的功力。
  扇公子可以失败,他却不能。
  江湖第一杀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便是死。
  所以,对杨羽来说,走下去的路只有一条;要么还是做杀手,要么永远消失。
  别人打败他,可以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江湖中人人知晓的大人物。
  因此,想杀他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
  尽管他的刀是江湖第一快刀,谁也不曾在他的刀下逃脱。
  但想杀他的人还是多得数不清。
  杨羽也很理解那些想杀他的人的心情。
  因为,要想成名,打败他是最快的途径,但却不是一条简单的途径。
  三年来,已经有一百三十七位想成名的高手在他的刀下丧身,要是可以重新选择,那一百三十七个人,没有一个肯选择这样一条成名之路。
  江湖第一杀手的刀实在太快、太怪,没有一个人能感觉他的刀是怎样出击的!
  江湖第一杀手的刀,当然是一把与众不同的刀。
  杨羽有时候都觉得奇怪,他的刀总是会在他觉得最好的时机飞出去,而且百发百中。
  裳儿的失踪,令他的刀更快、更准、更狠。
  为了裳儿,他甘愿被另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他甘愿听从老爷的指使。
  虽然,他所杀的每一个人,老爷都必须拿给他足够的该死的理由。
  直到杀了唐九剑才猛然醒悟,江湖第一杀手的手已不是自己的手,刀已不是自己的刀。
  手不是杨羽的手,刀不是惩恶扬善的刀!
  但,他对裳儿的关心,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理由。
  就算老爷不给他杀人理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杀人,只要能让裳儿回到身边,他甚至可以不惜一切。
  在他看来,他杀人不是为了老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裳儿。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就像刚才,他只给了那个乞丐小红一颗花生米,但他却仿佛记住了她的全部:
  忧伤、不幸、漂泊的苦难以及心灵深处的善良。
  小红无助的眼神曾唤起他的智慧,同时更唤醒了他对裳儿的牵挂和愧疚。
  他可以发誓,他杀裳儿的爹娘无愧天地良心,但裳儿对他的恨,他丝毫不怨。
  有时候,他根本没有信心面对对手——他要杀的人。
  唐九剑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找到唐九剑的时候,唐九剑正在山顶练剑。
  唐九剑知道他的来意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而是说:“好吧,我们就在断崖上,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杨羽的刀终究比唐九剑的剑快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唐九剑死了,他的身体掉下了山崖。
  杨羽呆立了好久,还往谷底张望了一会。
  他不是怀疑自己的刀没有割断对手的咽喉,而是他在收刀的一瞬才发觉,从此以后江湖九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他原以为,唐九剑一死,裳儿就会回到自己身边来,哪料,老爷又一次欺骗了他,利用了他。
  尽管老爷每次让他杀人都说是最后一次,结果都变成了第一次。
  他很想见见老爷,他恨他,他恨他说话不算数,恨他贪得无厌。
  可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究竟谁是老爷……
  他已经没有办法,无法摆脱那双无形的手掌的控制。
  事实上,他已经成了老爷手里的一把刀。一把无敌的快刀
  要找回自己,必须先找到老爷。
  可是,现在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想喝酒。
  想醉。
  他想起九月九黑衣人对他说过的话——醉有什么不好?
  对!醉有什么不好!
  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于是杨羽喊道:“小二,拿酒来!”
  店主人正在柜台里给缺德和留不住算账,他并不知道此时留不住和缺德已经走了。
  听到杨羽的大叫声,店主人忙不迭小跑过来,他手里还拿着算盘,问道:
  “客官要什么?”
  杨羽懒懒地:“拿五斤黄酒来。”
  店家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位客官一个上午只喝了半斤黄酒,现在突然要五斤,以为刚才跟人打架晕了头,便道:“客官,五斤是不是太多了?”
  杨羽皱了皱眉头,没作声。
  那店家以为他要发作,忙道:“客官稍等,我这就去打酒。”
  店家刚转身,杨羽说道:“多谢你提醒,五斤是太多了,还是半斤吧。”
  店家吁了口气,忽然发现刚才还在的留不住和缺德不见了,跺着脚道:“天杀的,又来了两位白吃白喝的。”
  他走过去,见他们用过的一只碗倒扣着,便翻过来。没想到,碗的下面竟盖着一锭银子。
  店家大喜过望,将银子放入衣袖,手掌轻拍自己的嘴道:
  “乌鸦嘴!臭嘴!乱骂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差点将算盘掉在地上。
  杨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世界都变了。
  杨羽忽然站起来道:“店家,酒不要了,结账!”
  说着,也将一锭银子放在碗里,然后将碗倒扣,然后也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小店……
  离店很远,出了小镇,杨羽还在想店家从碗底发现银子时开心的情形。
  天无端端刮起了风,而且乌云四合,显然,天空又要下雨了。
  杨羽回头,小镇已在山坡的那边。
  前望,也不见村舍。
  杨羽想了想,还是往前走。
  又翻过一个山头,雨丝已经飘下来了,幸好这时,他看见了一座破房子。
  当雨真正下大时,他刚好赶到了那座破屋里。
  破屋虽破,却足以挡雨。
  杨羽用手捋了捋发梢的雨滴,抬头注视着大雨。
  忽然,他听到叫喊声,是小孩的叫喊,而且来自左侧的树林。
  他吃了一惊,急忙循声掠去——
  树林里,一群孩子正围住一个小孩在大呼救命。
  杨羽奔近一看,原来是一株松树因了雨水而倒下,刚好压在一个孩子的腿上。
  其他四五个孩子显然慌了神,忘了去抬树,反而抱住被压的同伴往外拖,这一拖直痛得那同伴直呼救命。
  杨羽喊了一声:“让开!”左手用力托起树干,右手一把抱住小孩,然后叫道:“那边有屋子,快去躲一躲!”
  小孩们见大人忽然出现,挂满雨水的脸上极是兴奋,跟着杨羽往前跑。
  跑了一半,只听怀里的小孩叫道:“叔叔,我的花。”
  杨羽听不懂小孩说什么,但闻言好耳熟,低头一看,这个小孩竟是上午在酒店里见到过的小乞丐小红。
  杨羽惊喜道:“小红,怎么是你!”
  小红大概也认出了杨羽,叫了一声:“叔叔。”
  接着又道:“我的花掉了。”
  说话的当儿,他们已来到了破屋里。
  孩子们个个被雨淋湿,像是落汤鸡似的。
  这就是那群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杨羽捋起小红的裤腿,见她的腿肚上一块鲜红,似有血丝渗出。
  杨羽宽大的手掌抚着伤处,问道:“小红,痛不痛?”
  小红甜甜地笑着,说道:“不痛。”其他伙伴围过来,齐声说:“多谢叔叔!”
  杨羽也笑了。说道:“下雨天,怎么在山上玩?”
  小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小红低头说:“叔叔,我们到山上摘花,刚才摔倒,花也掉了。”脸上显得十分遗憾。
  杨羽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转身,掠了出去。
  很快,杨羽就回来,他的手中,抓着一束花。
  只是,花枝大部分的花瓣已经被雨淋掉了。
  “是不是这束花?”
  杨羽把花递给小红。
  小红接过,后悔道:“都是我不好,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不然我们可以把花插在叔叔的破草帽上,让人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看的草帽。”小红竟有些伤心。
  “什么?”
  杨羽惊讶道:“你们上山采花,就是想点缀我的破草帽?”
  “叔叔的草帽实在太破了。”
  另一个小乞丐道:“小红说,叔叔是天下最好的人,而最好的人不应该戴这么破的草帽,是她想出这个办法,她想让叔叔的草帽变成世界上最好看的草帽。”
  杨羽喉头似有东西嚅动,鼻子酸酸的,他感动得想哭。
  他已经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只听小红说道:“叔叔,这是山里最美丽的映山红,本来它好美丽的,都怪我,不仅人摔倒了,连花也摔碎了。不然,叔叔一定会喜欢的。”
  杨羽一把抱起小红,说话竟有些结结巴巴:
  “不……小红,我……这样也喜欢,非常喜欢……”
  小红把花分给其他同伴,让他们将花枝插在草帽上,自己则用手理着杨羽的头发,轻声道:“叔叔,你的头发已经不乱了。”
  杨羽忍不住亲了小红的脸。
  小红的脸神流溢出无比的幸福。
  雨整整下了两个钟头。
  雨止,太阳重新出来。
  乌云散尽,天上便有鸟儿自由飞翔。
  小乞丐们发一声喊,出了破屋,在草地上又蹦又跳。
  小红由于伤了腿,只静静地站着,望着同伴们笑。
  这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他们被雨淋湿的衣服还没有干,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也许,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们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没爹没娘。
  他们是坚强的,因为他们从不怕任何困难。
  但他们毕竟是孩子,他们只有七八岁,最需要关心和爱护。
  杨羽忽然有一种想法,想为他们造一所大房子,让他们无忧无虑地成长。
  他们沿草地往前,杨羽则在后面默默跟着。
  他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跟他们在一起……
  无言的快乐仿佛填满了他内心。
  笑声飞扬。
  水流激荡。
  一条宽阔的大河拦在前面。
  由于数小时的大雨刚过,河水汹涌,差点淹了那座木桥。
  杨羽记得,早上来的时候,他就是从这座木桥上过来的。
  当时,水很浅,他觉得木桥很牢固。没想到水一涨,河竟然如此有气势。
  孩子就在桥墩边玩,而他则远远地站着,满心快乐地望着他们。
  他想:河水咆哮,他们最多在桥墩边玩一玩,绝对不敢从桥上过去的。
  如果他们想过去,他会一个个把他们抱过去的。
  湍急的水流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浪花飞溅,水声激越。小红的腿尽管走路还有些瘸,但她也兴奋地与同伴一道,站在桥墩上扔石子。
  小红笑脸灿烂,石子入水无声无息。
  他们的大笑声也被河水冲刷而去。
  望着这一幕,杨羽的心动了。
  他想起了裳儿。
  裳儿也像他们这般大小,如果她与他们在一起,她也一定笑得这样开心,可是,她现在在哪里?
  她有快乐吗?
  杨羽痴痴地想着,他又陷入痛苦之中,他眼前一片迷茫,连裳儿的音容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派出奇的静。
  “啊啊啊!”
  一阵尖叫把杨羽唤醒,而映入眼帘的一切令他冰冷——
  小红和伙伴们不知何时已顺着木桥到了河心,由于河水实在太急,木桥摇晃,似乎承受不了水的冲击,立刻就要散架。
  小乞丐们站在这吓人的木桥上,不敢前行,也不敢退后,惊恐得大叫起来。
  “危险!”
  杨羽的心念甫动,人也飞掠过去。几个起落,便到河心。
  桥上有五个小乞丐,杨羽刚刚一手揽住两个,只听“哗”的一声,木桥顿时分崩离析,桥身的木板被水卷走。
  “叔叔,救……”
  “命”字没喊出来,小红已没入激流。
  杨羽心如刀绞,他怀抱四个小乞丐,双足一点,飞掠回岸边,放下早被吓懵了的小乞丐,然后又掠回河心。他轻功甚好,寻了块漂在水面上的木桥,身子牢牢钉住,嘴里喊道:“小红!小红!”
  河水依旧咆哮着。
  哪里有小红的影子。
  杨羽的心碎了,“小红,小红!”他运足中气的喊叫,相信,几里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可是,掉进河里的小红却听不到了。
  或许,小红是听到了,但激流把她牢牢吸在水底,不让她的头抬出水面。
  顺水漂出很远,很远,他的嗓子快喊哑了。
  然而没用,小红没找到。
  杨羽终于停住,他流泪了。
  站在河心的一块岩石上,他摘下破草帽,将草帽上的花束一枝枝抽下来,然后扎成一束,然后扔到河里。
  心里默念道:“小红,原谅我,叔叔没用,叔叔该死……”
  他回到桥墩时,那四个小乞丐也不见了。
  杨羽暗暗道:“他们会去哪呢?”
  四望,不见踪影。
  杨羽想四处寻寻,但小红最后的一声凄叫时不时在耳畔想起,杨羽悔道:
  “都是我不好,他们要不是遇到我,我不会给他们东西吃,他们也不会到山上来为我采花。
  “而小红,我只是多给了她一颗花生米,竟然使她命丧激流。罢,罢,没有我,他们或许会更加快乐。”
  一边走,一边想。
  他心道:杨羽啊杨羽,你便是杀小红的凶手。
  但他同时否认:“不,我不是凶手,我原是要让她开心快乐的。”
  “小红为什么会死?”
  杨羽黯然。
  忽然,他仰天道:“对,杀小红的凶手是老爷,若不是他让黑衣人传话,又要我杀九剑之首剑无求,他又怎会到这个小镇来?又怎会遇到小红?小红又怎会死?”
  杨羽暗叹一声:“老爷,你究竟要怎样才会罢休……”
  走了一段,又想道:“杨羽啊杨羽,你究竟还要杀死多少人?
  “唐吉已死,九剑再也不能归一,九剑归一剑法从此绝迹江湖,江湖上的邪恶谁来惩除?正义又由谁来主持?
  “邪恶难除,而正义无人匡扶,这世界将变成怎样的世界?自己的刀号称天下第一快刀,可是,当刀分不清善恶时,刀再快又有何用!”
  刀本无善恶,而人有。
  谁善?谁恶?
  谁该死?谁不该死?
  有一点杨羽清楚,就算天下人都该死,裳儿也不能死,就算天下人都不该死,有一个人却该死,这个人便是老爷。
  可是,该死的老爷却要他去杀剑无求。
  为了裳儿,他别无选择。不然,裳儿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他现在不想马上去找剑无求,而是到另一个地方——柳家庄。
  刘管家的眼角在笑。
  不过这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此刻还坐在床上,蚊帐没有掀开,而外面的人是看不见蚊帐里的人的。
  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就更看不见里面的人的表情了。
  更何况,刘管家只是眼角在笑。
  他得到什么令人愉快的消息?
  或者主人奖赏了他?
  或者心愿获得了满足?
  还是他将见到想见的朋友?
  其实,他只是柳家庄的管家而已。
  作为管家,本来应该一大早就起床的,现在太阳已经很高了。
  他怎么还没有从蚊帐里出来呢?这是不是有些不像话?
  管家的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大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不过,只有刘管家自己知道他的权力有多大。
  就像现在,他知道他的眼角为何发笑。
  床前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老者。
  他坐在床前已经近一个时辰了。他什么话也不说。
  不知是不敢说话,还是无话可说。
  不过,像这种情形,无论是不敢说还是无话可说,他都不应该坐在这里了。
  他这样坐着,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太阳越升越高。
  还是刘管家先开口:“唐九剑,你几时回来的?”
  原来,一直坐着不说话的老者是唐吉。唐吉听到刘管家问话,站了起来,答道:“昨天夜里。”
  “为什么早上才来见我?”
  “我的手受了点伤,昨夜敷了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怎么受的伤?”
  “被蜡烛烫伤的。”
  蚊帐里的刘管家忽然笑道:“谁的蜡烛这么厉害,竟然可以烫伤祝堡主!”
  唐吉揖首道:“管家过奖了,若不是管家相救,祝某三年前已是杨羽的刀下之鬼了。”
  唐九剑忽然间怎么变成了祝堡主?
  只听刘管家说道:“祝堡主过谦了,你的剑并不见得就比杨羽的刀慢。”
  唐吉面无表情,道:“祝某虽非无名之辈,但还有自知之明,与江湖第一杀手的快刀相比,我还略逊一筹。”
  顿了顿,又道:“管家的救命之恩,再生之得,祝某铭记在心。”
  “好,好!”
  刘管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以前有所不知,现在明白了。”
  唐吉道:“因我长得跟唐九剑一模一样。”
  原来,唐九剑真的是三年前被杨羽杀掉的祝家堡堡主祝三。
  只听祝三接道:“管家不仅救了我,如今又让我成为九剑中的一剑,祝某真是感激不尽。”
  “这也是凑巧而已。”刘管家道:“要谢得谢谢杨羽,要不是他杀了唐九剑,你怎能重现江湖?”
  “可是,真的唐吉已经死了。”
  “天下只有杨羽一个人知道唐吉已死。”
  “一个就够了。”祝三担忧道:“管家,我怕他会再杀我的。”
  “到时候他想杀你也杀不成了。”刘管家笑道:“下月初九,九剑归一,杨羽若要杀你,不要说天下英雄不答应,就是其他八剑也绝不会让你死的。”
  顿了一会,又道:“八剑联手,一定可以保住你的性命的。”
  祝三这才转忧为喜。
  刘管家继续道:“只是有一点,下月初九之前,你不可再让杨羽发现。”
  “是,管家。”
  祝三这时已经在笑了。
  “祝堡主,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吗?”刘管家忽然道。
  “记得。”祝三道:“三年前,管家派人将我接到柳家庄,不久就传来消息是祝家堡堡主祝三被杨羽杀掉了。”
  接着叹道:“真的幸运,要不然……”
  “祝堡主,你做梦也想不到杨羽会杀你吧?”
  祝三点头,茫然道:“管家,你是怎么知道杨羽要杀我的?”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可是,杀手杀人,是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对,不过。”刘管家道:“杀手杀人,往往是被人收买,因此,除了杀手本人,一定还有一个人知道他要杀的人是谁。”
  “是收买杨羽的人告诉你的?”
  “天下的财富根本不能收买杨羽。”
  “那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是为一个人。”
  “管家是说裳儿?”
  “没错。”
  “裳儿在哪里?”
  “当然在胁迫杨羽杀人的人手里。”
  “那么,是那个人把消息告诉你的?”
  “裳儿可以使天下第一杀手俯首听命,天下哪有这样笨的人,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刘管家说着又笑了起来。
  “这……”
  祝三听得迷惑不解,苦思良久,道:
  “柳公子曾说,杨羽只为一个人杀人,就是神秘的江湖老爷。”
  “柳公子只说对了一半。”刘管家道:“杨羽只为裳儿杀人,我想,江湖老爷只是控制了裳儿而已……”
  “那管家知道裳儿在谁的手里了……”
  话说出一半,祝三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道:“管家,难道是……”
  只见蚊帐轻动,从里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食指微弯,极快地在祝三的哑穴上一点,祝三连半个字也不能再说,只听刘管家道:
  “祝堡主,你是聪明人,不管你明白了什么,从现在起,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知道吗?”
  祝三惊讶之极,嘴巴不能出声,刚一张开,只觉一粒软软的东西射入口中,“咕嘟”一声咽下了肚去。
  “刚才你吞进的是断肠丹,如果你说了半句不该说的话,或有半点不听话,五脏六腑便会一寸一寸烂掉的。”刘管家冷冷说道。
  祝三僵立了许久,待穴道自解,这才恭恭敬敬道:“是的,刘管家。”
  他的额头竟有冷汗冒出。
  刘管家这时才起床,祝三双目低垂,看也不敢看刘管家。
  刘管家在樟木椅上坐定,祝三马上替他冲了杯茶,但仍是不敢看他。
  刘管家道:“怎么不说话?”
  接着又道:“我只叫你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是,管家。”
  祝三这才道:“柳公子上了一条不知名的船,环儿被困在烟波楼,而我是被凌虚宫的蜡烛烫伤的。”
  刘管家诧道:“凌虚宫都是些瞎子,他们怎么会点蜡烛?”
  祝三道:“也许,他们点起蜡烛,是为了给我指明出路。”
  顿了一下,接道:“他们知道凭他们的力量根本困不住唐九剑。”
  “可你不是唐吉。”刘管家道。
  “他们不知道唐九剑是假的。”祝三静静道。
  刘管家寻思了一会,道:“不过我不相信事情会这样简单。”沉默了良久,喃喃道:“除非……”
  “除非什么?”祝三这时才抬头,望着刘管家。
  刘管家也望着祝三,缓缓道:“除非凌虚宫并非个个都是瞎子。”
  经他一提醒,祝三道:“怪不得他们的蜡烛也能伤了我。”
  继而又道:“刘管家,环儿还在凌虚宫的瞎子手里,要不要救她出来?”
  刘管家却道:“你为何不带她一并回来?”
  祝三道:“如果那样,连我也逃不出来。”
  刘管家道:“凌虚宫真的想杀了环儿?”
  “不是。”祝三道:“是凌虚宫主喜欢环儿姑娘。”
  “真有这种事?”
  “我看不会有假。”
  刘管家沉吟片刻,然后道:“祝堡主,你马上去做一件事。”
  祝三洗耳恭听。
  “去杀了环儿。”
  刘管家道:“绝不能让凌虚宫主再见到环儿。”
  “是,管家。”
  祝三虽然口中称是,可并不离去。
  “是不是没把握?”刘管家道。
  “不是。”
  祝三说着转身要走,刘管家忽然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红色的小丸,递过去道:“这是断肠丹的解药,你服下它,三天之内绝不会有事的。”
  祝三面露喜色,这才称谢而去。
  这天黄昏,两个人影在一条小路上疾奔。
  这两个人走得相当快。还不时在交谈些什么。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全心赶路。若不是怕被行人看见,他们一定比现在走得快得多。
  这么快的速度,不应该叫做走。
  应该叫飞。
  天完全黑下来,这两个人放开手脚,与刚才相比较,简直判若两人。
  在黑暗中大约奔走了一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两盏灯光。
  一扇大门紧闭着。
  陈旧的红漆,看上去有些阴沉,有些庄严。
  这是一个庄园,只是街上已没有行人,也没有其他的灯火。
  远远看去,两盏灯像一双迷朦的眼睛,注视无边的黑暗。
  又像两个深不可测的洞,一万吨岩石都填不满。
  这两个人径直走进灯光里,抬头,看见三个字:
  柳家庄。
  暗淡的灯光下,这三个字却显得非常磅礴、大气。
  原来这就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柳家庄。
  可眼前这副光景,远远不如江湖传言的那般神秘与繁华。
  这简直就像是一户衰败了的官宦人家。
  这两个人走到门前,伸出手想叩击门上的铁环。
  就在手离铁环只剩一寸距离时,门“吱咯”一声打开了。
  门开了,不见有人出现,也听不见声音。
  除了“吱咯”一声门响之外,没有任何声动,四周静得出奇,连一只虫儿鸣叫声都没有。
  这两个人没有半分犹豫,就从打开的门缝走了进去。
  “吱咯”一声,身后的门又自动关上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细细的说话:“天山二童,刘管家等你们已经多时了。”
  说话声很细,却听得非常悦耳、清楚。
  这人说话不仅好听,而且声音也控制得相当精确,像冰块溶化的雪水,流到这两个人的耳边,就停住了,凝固了,消失了。
  没有精湛的内力,声音无论如何无法控制得这么圆熟,精到。
  这份修为,比之传音入密还要难得多。
  黑暗中,只听声音不见人。
  “刘管家,三十年不见,你的功力似乎长进不小啊。”
  “托你的福,三十年了。你缺德还是这副德性。”黑暗中又传来声音:“你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这两个人原来就是缺德和留不住。
  留不住说:“柳家庄在江湖上声名显赫,难道连一根蜡烛都不舍得点吗?”
  “江湖上怎样称呼柳家庄是江湖上的事,柳家庄有柳家庄的规矩。”
  “难道柳家庄的规矩是黑夜不准点蜡烛吗?”
  “我是柳家庄的管家,不是主人。”刘管家说:“主人的话我从不敢有半点违抗。”
  “可是据我所知,柳家庄一向是你说了算的。”缺德缓缓地,一字一顿说:“因为三年前,柳云烟已经死了。”
  一阵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名动江湖的“拂柳剑法”创始人柳云烟竟然在三年前就死了。
  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把一个人惊呆了。
  这个人正偷偷躲在一棵大树上。
  这棵树在院墙外面。
  以缺德、留不住、刘管家三人的功力,能够偷听他们的讲话又不被他们发觉的人,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而能够成为江湖第一杀手的人当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杨羽被缺德的话惊呆了。
  别人的话可以不信,缺德的话他不得不信。
  就像与扇公子一战,缺德的分析让他万分佩服。
  另外,让杨羽不得不信的另一个理由是,他早就听说,天山有两个武功极高且为人正直的武林前辈。
  “人称江湖判官,无论江湖上发生什么疑难命案,在他们的查访下,都会水落石出,而且,作恶者无一例外会受到惩罚。
  他自小便心仪这两位奇人,只是后来传言天山二老三十年前即已失踪,也许是死了。没想到他们就是留不住和缺德。
  杨羽又惊又喜,凝神侧耳细听。
  过了一会,刘管家说:“柳云烟是死了。”
  “有一点我不明白。”缺德说:“柳云烟死了已经三年,江湖上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如果江湖上知道柳云烟已死,柳家庄还能毫发无损地保留到现在吗?”
  “说得也是,尽管柳云烟一身正气,可一生难免得罪过许多人,这些人惧怕的是‘拂柳剑法’,因而不敢寻仇,倘若得知柳云烟已死,柳家庄怕早已成为废墟。”
  “那也不见得。”刘管家说:“柳庄主不在,可‘拂柳剑法’尚存,柳公子在剑法上的造诣已不比当年的柳云烟差,故即使仇家寻上门来,也未见得能讨得便宜。”
  “三年来,难道柳公子也不知道他父亲已死?”
  “不知道。”
  “你是用什么法子使柳公子相信的?”
  “很简单,因为他的父亲柳云烟从未在他心目中消失过。”
  “有些时候,最简单的法子往往是最奏效的办法。更何况柳公子是个孝子。”缺德叹了口气,说:“柳公子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父亲’已不是他的父亲了。”
  “天山二童,被江湖称作黑白判官,任何事情,只要在你们的调查之下便会黑白分明,大白于天下。”刘管家说:“难道你们也才知道柳云烟的死?”
  “不是才知道,而是我们才出来。”留不住说道:“因为三十年前错判一案,致使一家三口全部被害,我们后悔之极,发誓不再管江湖是非,我们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山洞里,为三个被害者忏悔了三十年。”
  “九月初九是我们出来的第一天。”缺德接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管家,三十年前你只是邪教一个小小分舵的小头目而已,三十年后你却是柳家庄第一大总管,我们有些想不通。特来请教。”
  “请教谈不上,有话请讲。”
  “第一,你是怎样取得柳云烟的信任的?”
  “很简单,我那时只是个小头目,我有悔改的决心和行动。”
  “第二,邪教尽管铲除,但逃脱的高手相信也不少,你为何还能活到现在?”
  “这也很简单,柳云烟是人中豪杰,他既然收留了我就一定会保证我的安全,如果他连我的性命都保护不了,他便不是柳云烟。”
  “第三,柳云烟死了三年,这三年又是谁在保护你?”
  “除了柳云烟,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保护我。”
  “你是柳云烟?”
  “对,我是柳云烟。”
  沉寂。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寂。
  杨羽听得如坠五里之雾,三十年前的事他不懂,他只听懂了一句话:
  “柳云烟不是柳云烟,刘管家不是刘管家。”
  “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们?”留不住问道。
  “在江湖判官面前说假话,是最不明智的。”刘管家说:“在柳家庄确实是我说了算,但我还是只是个管家而已。”
  “因为,真正的柳云烟,应该在地下练功房里。”刘管家接着说:“而可以进入练功房的只有我一个人。”
  “连柳公子也不行?”
  “不行。”刘管家说:“这是柳云烟立下的规矩,练功室只有我一人可以出入。”
  “立这种规矩,除非在两种情况下。”缺德慢慢说道:“第一,被人要挟,第二,还是被人要挟。”
  “缺德就是缺德,能讲出这种理由的,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人,不过你说错了,柳云烟当时并没有被要挟。”
  “能使柳云烟伏服的人,恐怕还未出世。”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总之,在他立下这条规矩之后,柳云烟便‘死’去了。”黑暗中传来刘管家幽幽的声音:“柳云烟‘死’了,带着一切永远地‘死’了,可惜,真是可惜。”
  “你也觉得柳云烟不该死,或不能死?”
  “不是不该死,而是不该把‘拂柳剑法’最后一招‘柳叶分花’一并带走。”
  “你害死了柳云烟,又占据了柳家庄,还埋怨人家没有把‘拂柳剑法’完完全全交给你,你还是不是人啊。”
  “对死人来讲,我当然不是人。”
  “谁是死人?”
  “当然是留不住和缺德是死人了。”
  “死人还会讲话吗?”
  “死人当然不会讲话,不信,你再试试看。”
  留不住刚想张嘴骂人,喉咙一阵剧痛,连咳嗽都没有一点声音。
  缺德发觉气息不对,想闭住呼吸已来不及,鼻子里似乎流出一股血水,浓浓的,像燃烧的液体。
  “天山二童,你们身处天山几十年,一定知道有一种叫做杀人草的野菜吧。”黑暗里又传来刘管家得意的笑声:“这种草本来没有毒,非但没有毒,而且是美食家们的珍稀菜肴,它只有跟另一种草生长在一起才会杀人。”
  留不住和缺德此刻真的开不了口,只有静静地听着。
  “另一种草叫做秀干草,这是一种长在毒蜘蛛窝里的草,以蜘蛛的毒液为营养,秀干草虽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却是奇毒无比,人一不小心,碰上便会中毒而死亡,真可谓毒比蛇蝎。”
  刘管家像是在给弟子上课:“这两种品性完全不同的植物却极愿生长在一起,许多人为了一尝杀人草的鲜味,往往送了性命也不知错在哪里。”
  “难道你就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你……”
  刘管家一个“你”字说道一半,浑身要害如中了无形的暗器,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就错在不该把外面的灯笼点上。”缺德的声音显然已经恢复原来的样子:“在开门的一瞬间,我已经发现了这种杀人草。”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未能避开它。”留不住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幸好服下的解药及时发挥作用,不然真会变成死人。”
  “我们没变成死人,有的人可要变成死人了。”缺德听上去很开心,好像刘管家已经成了死人。
  “阎王爷不高兴的时候谁都不会要的。”刘管家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样:“江湖判官的绝命无形二连手虽然是武林一绝,可柳家庄并不是你们逞能的地方。”
  “柳云烟既已不在,柳家庄也不成其为柳家庄了。”
  “柳家庄以‘拂柳剑法’而成名,如今剑法未失,柳家庄当然还是柳家庄。”
  刘管家说得很平静:“我虽然在邪教时做了些坏事,但自从跟随柳庄主之后,已经断绝了一切江湖是非,柳庄主垂爱,学得一招半式,虽未得剑法精髓,亦可勉强应付柳家庄的所谓仇家与高手。”
  顿了顿,接下去:“柳家一百三十六口大小,我非但不会伤他们一丝一毫,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当中的一个。”
  留不住笑了:“听你说话,你好像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君子了。”
  “我并没有说我是君子。”刘管家说:“但我用秀干草迫你们中毒,只是想让你们听完我的说话而已。”
  停了一会,又说:“因为我知道,天山二童不会这么容易便死的。”
  “现在你的话已经说完,我们也已经听够。”
  留不住似乎有些动气:“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过,我只是管家,听主人的吩咐而已。”刘管家说:“主人叫我死,我就死。”
  接着又说:“我是主人,也是仆人,我既然可以使柳家庄三年无事,也应该让柳家庄三十年平安。”
  “不要太自信了。”黑暗中缺德话锋如刀:“即使‘拂柳剑法’完整无缺,江湖判官也可以让它自露破绽。”
  一场无形决斗,似乎一触即发。
  黑暗中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少顷,刘管家叹了口气:“江湖判官的无形绝命二连手本来就足以克制拂柳剑法,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另请高手暗中相助。”
  几乎同一时间,留不住和刘管家齐声说道:“树上的朋友,请下来吧。”
  话刚落,四周立刻亮起二十八支火把。
  二十八个黑衣人,在火把的映照下,脸神木然,没一丝的表情。
  刘管家就坐在不远处一张蒲团上。
  他看上去是那么瘦小,那么憔悴。
  风吹动火把,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
  缺德和留不住站在院子中间,他们的背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个人。
  一支火把在燃烧。
  这个黑衣人,身手之轻、之快,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如果此人在点亮火把之前出手袭击,他们实在不敢保证可不可以侥幸躲开。
  缺德和留不住嘴上不说,心里暗暗惊叹。
  这二十八个黑衣人,到底是柳家庄的什么人?
  刘管家忽然说道:“树上的朋友,请下来吧。”
  杨羽一怔,以为自己的行踪被他们发觉。
  正想飘身而下,院子里已多了二人。
  一黑一白,黑白分明的两个人。
  自另一棵树上轻飘飘飞落。
  二十八根火把各往里边挪了半步。
  黑衫白笛。
  杨羽一见此人,心中大喜,也大吃一惊:
  帮老爷传话的黑衣人竟也会在柳家庄出现。
  再看那白衫人,一身雪白的缎衫,一尘不染,在火把的映照下,白得有些耀眼。
  从他下落的姿势看,分明是一个极难应付的高手。
  “你们刚才说过的话,权当我没听到。”
  白衫人一笑说道:“三年前拂柳剑法打败黑白双笛,三年后,黑白双笛就要看着柳家庄消亡。”
  刘管家似乎也看出了此事很棘手。
  脸朝留不住和缺德:“现在有人向柳家庄挑战,身为管家,本应极力为庄主减少麻烦。”
  刘管家自嘲似的笑了笑,接道:“至于我该不该留在柳家庄,咱们过会再说。”
  黑白双笛随即变换了一下位置,各人手中已多了一支短笛。
  一黑一白,白衫黑笛,黑衫白笛。
  这两个人就是鹰教第一高手笛无音的双胞胎儿子笛平和笛安。
  笛平穿白衫手拿黑笛,笛安持白笛身穿黑衫,黑白双笛,相互照应,又自成架势。
  一黑一白,白衫黑笛,黑衫白笛。
  纤纤玉笛,却具千钧之力。
  细看,双笛所摆阵法,竟找不出任何破绽。
  没有破绽便无法进攻。
  盲目进攻只能导致失败。
  良久,笛平笛安与刘管家均一动不动,像雕塑。
  在这种情况下,也许谁先下手谁遭殃。
  突然,一支蝙蝠自暗处飞出来。
  蝙蝠刚飞至庭院上空,飞进二十八支火把围成的圈子里,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粉末一般坠落。
  不要说一只蝙蝠,就是一块钢铁抛进去,也会被无形的内力击得千疮百孔。
  平静的对峙,却比成千上万支利箭还凶险。
  蝙蝠刚被碾成粉末,二十八支火把一齐又挪动了半步。
  虽然只是半步,黑白双笛已感觉压力陡增。
  过了一会,二十八支火把又挪动半步。
  圈子在渐渐缩小,黑白双笛感到四面八方的压力越来越不可抗拒。
  一个气球,如果冲气太多便会炸裂。
  同样,一个冲气的气球,如果压力太重,也会炸裂。
  黑白双笛就像这样一个气球。
  他们年轻气盛,也许是遇到的失败太少的缘故,他们万万想不到柳家庄二十八个火把人如此厉害。
  这时,留不住和缺德已在圈子外面。
  刘管家随着圈子的缩小而不断往里移动。
  他依然坐在蒲团上。看上去依然瘦小。
  火光中,可以看见他刀刻一般的皱纹。
  他的脸神很平静,又很安详,仿佛祖父望着自己的孙子。双笛兄弟有些后悔了。
  特别是白衫黑笛,他不久前已领教过柳公子的剑法,本应清楚柳家庄并非随便可以来的地方。
  况且,他们是来挑战的。
  谁都清楚,有挑战就有胜负。
  有胜负就有生死。
  圈子越缩越小,双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头顶的热气越来越盛。
  他们浑身如火焦烤一般难耐。
  胜负既定,生死亦明。
  突然,双笛觉得背上一轻,重量全无。
  心念电闪,双笛知有高手想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双双飞起,流星似的射了出去。
  双笛影子还未完全消失于黑暗中,刘管家双袖一挥,两道白光,快如闪电,直闪击出去。可惜还是晚了。
  黑白双笛的轻功,果然非同凡响。
  与此同时,留不住与缺德也飞射而出。
  他们不是去追黑白双笛,而是扑向院墙外那棵大树。
  双笛逃走的时候,他们发现树枝摇了一下。
  可是树上什么也没有。杨羽早已走了。
  山不是高山,但有雾笼罩。
  雾很浓,但笛音却很轻。
  笛平笛安就站在山头吹笛子。
  昨夜,他们险些死在了柳家庄,若不是有高手暗中帮一把,今天早晨他们便无法在这里吹笛子了。
  笛声婉转,可吹得并不流畅。
  兄弟俩彼此附和着,吹的是一曲恩怨江湖。
  山风起,浓雾洄洄。
  笛平在山头走了几步,道:“三年前是柳云烟的拂柳剑法打败了我们,本以为今日能报当年一剑之仇,想不到败得更惨,连柳家庄一个管家十几个家丁也赢不了。”
  “平哥莫灰心。”
  笛安道:“只要我们用功再练几年,一定可以做到像爹当年那样,纵横江湖。”笛安说毕,手中白笛轻晃,横击笛平的脖子。
  气贯笛孔,白笛发出一声清越的乐音。
  笛平离笛安虽近,白笛横击之势也极快,但他还是避开了。
  左腿右移,避过白笛后,左腿前弓,手中黑笛出人意料地攻了一招。
  这一招专打对方眉心。
  眉心乃是面门重要部位,笛安哪能由得黑笛冲击,盘腰,转身,未待黑笛招式用狠,白笛从背上斜斜刺出,双笛相交,同时发出脆响,两人功力相当,一击之下,各各退了五步。
  兄弟俩练得起劲,双笛翻飞。
  斗得片刻,双笛再次相交,两腿倒纵退开。
  凝立,复又吹笛。
  或长或短。
  或缓或急。
  看笛平笛安兄弟的面色,沉重而冷峻,仿佛拼尽全力与对手厮杀。
  尽管他们不是用刀剑,但笛音激荡,足可杀人。
  从笛孔里排出的强大气流,盘动漫天的浓雾,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跑。
  兄弟俩时而二合为一,时而一分为二。不动时稳如泰山,敏捷时恰似猿猴。
  这时,一支苍蝇从高空飞过,笛平轻喝一声,竟踏着树巅追去!
  剩下笛安盘膝坐于岩石上,独自吹笛。
  这不是那曲恩怨江湖,而是高山流水。
  “山高水长,白云轻松,自古山水不言情,笛安,跟我来!”
  笛音戛然而止。
  一个头罩纱巾的人道:“任何时候我都能够找到你。”
  这个人的纱巾看起来很薄,但纱巾后面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老爷叫我传话给你。”罩纱巾人说着转身,极快地往左侧山腰掠去。
  笛安听到“老爷”两个字,马上紧追而去。
  罩纱巾人掠得不快不慢,将笛安引到山腰的一块大岩石后面。
  罩纱巾人背对笛安。平静道:“上次,老爷吩咐的事办得怎样?”
  “已经办妥了。”笛安喘气道。
  刚才一阵飞掠,罩纱人神态如常,而笛安则有些气喘吁吁,凭这一点,罩纱人的轻功就比笛安高出许多。
  “杨羽怎么说?”
  “他已经答应去杀剑无求。”
  “好。”
  罩纱人似乎很满意,说道:“老爷说,叫你马上到凌虚宫去。”
  “干什么?”
  “找一个人,并且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人?”
  “凌虚宫主。”
  “取什么东西?”
  “凌虚宫主的眼珠。”
  “凌虚宫都是些瞎子,怎么会有眼珠?”
  “我只是照老爷的话说而已。”
  “就算凌虚宫主有眼珠,他不肯我又该怎样?”
  “老爷说,只要你对凌虚宫主说,他的眼珠是拿去换一个人,他一定会肯的。”
  “换谁?”
  “小珠。”
  “小珠是谁?”
  “不该问的就别问。”
  笛安果然不问了。隔了片刻,忍不住又问道:“你究竟是谁?”
  “像你一样,替老爷传话的人。”
  “你见过老爷吗?”
  “没有。”
  “你跟老爷之间,还有传话的人?”
  “是的。”
  笛安这时皱了皱眉头,道:“你觉得老爷这个人怎么样。”
  “你说呢?”
  “他是个不守信义的人。”
  “你说什么?”罩纱人忽然转身,道:“你再说一遍。”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变了。
  笛安并未发觉他声音有变,说道:“老爷曾答应杨羽,只要他杀了唐九剑,就让他见裳儿,可是后来,又让他去杀剑无求,若是这样,杨羽这辈子也休想见到裳儿。”
  笛安叹道:“杨羽的刀虽快,但落这种境地,也真是可怜……”
  “你是不是同情他?”
  “有一点。”
  “如果你是杨羽,会怎样?”罩纱人幽幽道。
  笛安略一沉思,道:“如果我是杨羽,就……”他这时发现罩纱的头动了动,仿佛有冷气从面纱里射出来,不由一愣,后面的半句话便不说了。
  罩纱人冷冷道:“为什么不说了?”
  罩纱人冷气逼人,令笛安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道:“我不想见裳儿了。”
  “你后悔了?”
  “我担心老爷也会像对杨羽一样对我,如此我哪里见得着裳儿。”
  “能令江湖第一杀手不断杀人的裳儿是什么模样,你真的不想见?”
  笛安流露出神往的脸色,道:“当然想!只是……万一老爷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就算老爷说话不算数,你也得替老爷做事,到烟波楼去找凌虚宫主,取回他的眼珠。”罩纱人忽然道。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笛安已被罩纱人点住穴道,一动不能动。
  只见罩纱人右手捂住笛安的嘴,笛安只觉一股腥气钻入肚中。
  立刻,腹部痛如刀绞。须臾,痛状又消失。
  “老爷早就料到你不会俯首听命,因此让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罩纱人冷笑道。
  “什么东西?”笛安身子不能动,但嘴里还能说话。
  “当然是九香丸了。”
  “九香丸是什么东西?”
  “名字很好听,东西并不好。”罩纱人依旧笑道:“刚才我已经喂你吞下了。吃过九香丸的人,每隔十九天就得服下一颗老爷的独门解药,不然,九个时辰之内便筋脉寸断而死。”
  笛安惊恐道:“你……”
  “我只是照老爷的吩咐去做而已。”
  顿了一下,接道:“老爷还说,你必须在十九天之内取回凌虚宫主的眼珠,否则,老爷的解药是不会给你的。”
  “这……”笛安又恨又怒,但却无法发作,憋得脸色通红。
  “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我很想知道,如果你是杨羽,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如果我是杨羽,”笛安豁出去道:“我就抓住替老爷传话的人,一个接一个,直到挖出老爷为止。”
  “妙!妙!”
  罩纱人竟然拍手,笑道:“这真是个既简单又有效的办法。”
  笛安看到,罩纱人的手一直在衣袖里,拍手时他发现,原来罩纱人的手掌很枯瘦,从这双手掌判断,罩纱人至少在五十岁以上。
  罩纱人的手很快缩回衣袖里,干笑道:“可惜杨羽不是你,这么简单的办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哈哈哈!”
  笑声中,有人接道:“这未免太低估天下第一杀手了。”
  罩纱人愕住,转身,只见一人迎风而立。
  这人身穿白衫,头发一丝不乱,只是身后背着一个破草帽,破草帽里,隐隐约约藏着一把刀。
  这分明就是天下第一杀手杨羽。
  笛安在九母树下已见过杨羽,当然明白他就是第一杀手。
  那罩纱人也从杨羽的装束和气质判断出来者何人,但他还是问道:
  “你就是杨羽?”
  杨羽面无表情,道:“是的。”
  罩纱人尽管早就猜到来人是谁,可听了杨羽的回答之后,他还是退了三步。
  杨羽没有逼近,而是淡淡道:“我不会难为你,只想知道传话给你的人是谁。”
  罩纱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当然是真不知道。”
  “好,那你把知道的告诉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可以忘记一切,自己总不会忘记吧。”杨羽依旧淡淡地:“把纱巾拿掉,让我看看你是谁。”
  “就算我拿掉纱巾,你也不会认得我的。”
  话未说完,罩纱人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斜斜掠出。
  他想逃。
  他自知不是杨羽的对手。
  但他自忖凭自己卓绝的轻功一定可以逃脱。
  于是,他逃。
  他在飞掠的一瞬,见杨羽仍没有反应,便认定自己已经成功了。
  不过他忘了,他面对的是杨羽,是江湖第一杀手。
  既然是第一杀手,那么,他的刀也是天下最快的,他应该清楚,他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杨羽的刀。
  就算杨羽的刀迟一秒钟飞出,也一定可以追上罩纱人。
  罩纱人自信,杨羽比他更自信。
  如果没这份自信,杨羽便不是杨羽了。
  杨羽眼看着罩纱人掠上树尖,草帽里的刀才飞出去——
  正如杨羽计算的那样,逃跑者正要落向第三棵树尖时,他的刀已经割断了逃跑者的脖子。
  刀飞回身后的破草帽里,人头滚落脚边。
  杨羽拣起,拿掉纱巾,吃了一惊:
  纱巾里不是人头,而是一截木头。
  这是杨羽的刀第一次无功而返。
  他抬头,雾已散,但目光所及,竟不见人影。
  对手的轻功,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他是谁呢?
  替老爷传话的人,竟有这等身手。
  看来,老爷真正是高深莫测。
  他的手下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高手。
  杨羽有些吃惊,也有些遗憾,但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他走到笛安跟前,背上一拍,替他解了穴道。
  然后飞身上树,往南掠去。
  笛安发现,杨羽的轻功绝不亚于罩纱人,如果刚才追击的不是刀而是他的人,罩纱人一定逃不走。
  好久,笛安还没有回过神。他是第一次看到杨羽出刀,也是第一次领略杨羽出刀时的王者风范。
  他一向自大,以为天下少有敌手,今日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如果杨羽要杀他,他绝对没有还手之力。想到老爷逼他服下九香丸,心中十分绝望,想道:
  十九天之内,无论如何得取到凌虚宫主的眼珠。
  正悲伤时,山下传来笛平的叫喊:“安儿,快来吃鸟肉!”
  笛安一喜,抬头,见身穿白衫的笛平疾步而来,人未到,烤肉的熏香已经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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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域外魔尼
  环儿清楚,她根本没有办法从这个瞎子手中逃走。
  但她同时也明白,瞎子对她并无恶意,不会弄瞎她的眼睛,也不会杀了她。
  这令她多少安心了一点。
  地窖里很静,很黑。
  暴雨已经停歇,时间至少过了一天一夜。
  因为,环儿已经吃过三顿饭了。
  饭是有人送来的,而那个自称是保护她的瞎子,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环儿仍是没有力气,但此时她已经坐在一张藤椅里,她记得,那是唐九剑逃走后不久,瞎子拿给她并扶她坐进藤椅里的。
  瞎子说:“姑娘,如果觉得很困,放心睡一觉吧。”
  环儿觉得,这瞎子是个细心的人,她心里怎么想,想干什么,他总是能够猜到。
  经瞎子一说,环儿的眼皮果然重起来,很想睡去。
  只听瞎子又说:“姑娘可以放心,你睡觉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来吵你的。”
  说毕,“嗤”的一声响,瞎子划亮火柴,将一根蜡烛点燃。
  地窖里顿时明亮了许多。瞎子接道:“在瞎子眼里,白天黑夜是一样的,可姑娘就不同了。我把蜡烛点上,放心睡去吧。”
  瞎子说罢,将蜡烛插在离环儿很近的一个烛台上,然后又退开四五步,也在一张藤椅上坐下,脸朝环儿,环儿的藤椅比较大,整个人躺在里面,感觉并不比躺在床上难受。
  瞎子说的没错,尽管地窖里白天夜晚一样黑,可看着光明,心里更踏实。
  对这个瞎子,环儿已经没有了畏惧,她确信他不会伤害她,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清白。
  她望着瞎子,想道:
  唐前辈把凌虚宫说得那么可怕,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凌虚宫的瞎子们都是些正人君子。
  环儿再回想起在茶馆里遇到凌虚七子的情景,暗道:
  “柳公子无意间伤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报复。
  “从这一点看,也是很难得的。再想到凌虚宫主几次救她的情形,心里竟涌上几分感激……”
  睡意袭来,环儿闭上眼睛。
  可是,她很快从梦中醒来,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见瞎子仍端端正正坐着,连姿势也没有变过,而蜡烛却已经换上一根新的。
  周围极静,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环儿很想睡,可她的下腹胀得厉害。
  她知道,她已经想不下去了。她想撒尿。她的脸色通红,如果她一放松,便会尿在裤子上。
  她不敢想象,尿裤子将是怎样的情景。
  肚子饿可以忍住不吃东西,尿急了无论如何忍不住……
  环儿扭动了一下身躯,没想到这一扭使尿更急,仿佛一股东西就要从体内喷薄而出。
  他急得想哭。
  但她一点声响都不敢弄出来,生怕吵醒了瞎子。
  她低头,见藤椅的左侧有一只白色瓷盆。
  环儿眼睛一亮,惊喜道:“原来瞎子早就为我准备好了。”
  环儿小心地先是双脚着地,然后试探着用力,出人意料的是,她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双腿可以勉强支撑起身体的重量,环儿刚才躺着还可以忍住,现在起身,体内的那股液体竟然不听使唤地往外渗流。
  情急之下,环儿哪顾其他,解了裤子便坐于瓷盆上——
  “嘶”的一声,忍了这么久的小便喷射而出!
  这阵急响把环儿吓了一跳:
  静夜里,尿尿的声音变得如此清脆刺耳。
  终于完了。
  环儿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他系好裤子才敢偷偷望向瞎子。
  幸好瞎子仍旧一动不动,他的双目在微弱的烛火映照下,显得幽深无比。
  显然,瞎子也睡去了。
  环儿一只手扶着藤椅,另一只手将瓷盆移开,然后又坐回藤椅里。
  她的一颗心因了浑身轻松而“通通”乱跳。望着瞎子,环儿释然:
  他只是个瞎子,就算他没睡去,就算他知道我在干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又有何妨?
  环儿重新躺回藤椅中,睁着双目,望着蜡烛。
  刚才是由于尿急睡不着,现在一身轻松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姑娘有心思?”
  瞎子忽然说了一句。
  环儿吓了一跳,怔怔地,如果没有烛光,如果不是见他的嘴巴动了动,环儿真怀疑这是不是瞎子说的。
  “现在才是凌晨三点,姑娘若没心思,放心再睡吧。”
  环儿诧道:“你一直没睡?”
  瞎子道:“宫主让我保护你,就是想睡也不敢睡。”
  “那么刚才,我……”
  想起自己尿尿的情形,环儿的脸又红了。
  “是不是刚才姑娘撒尿?”瞎子淡淡道:“这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是皇后也得撒尿啊。”
  环儿心道:撒尿当然是正常的事,可一个姑娘当着男人的面撒尿就不是很正常了。她只是心里想,并没有这样说,因为,他毕竟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的……
  “唉!”瞎子叹了口气。
  环儿道:“你为什么叹气。
  “我刚才一直在想宫主喜欢你,是不是错了。”瞎子道。
  “谁要他喜欢!”环儿道。
  “这不是要不要他喜欢的事。”瞎子道:“他喜欢上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瞎子淡淡道:“你是一个没良心的人。”
  “什么?”环儿本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她仍旧分辩道:“我怎样没良心!”
  “宫主为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却要去找什么柳公子,你说,你对得起宫主吗?”瞎子说得仍很平静。
  环儿呆了呆,急中生智,道:“柳公子也救过我的命。”
  “他救了你几次?”
  “一次。”
  “可我们宫主救了你三次。”瞎子道:“况且,柳公子救了你但并不喜欢你。”
  环儿还想分辩,但不知如何说,只听瞎子接道:“如果柳公子喜欢你,他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环儿想说:“凌虚宫主不也一样,毕竟是姑娘,有些话不好意思说。”
  瞎子说道:“姑娘一定在想,宫主为什么也丢下你不管?
  “你应该知道,无极老人可是非常厉害的,要摆脱他,起码得几天几夜。”
  环儿道:“宫主一定能摆脱吗?”她自己也不清楚,竟然会关心起凌虚宫主来。
  瞎子仿佛察觉了环儿的变化,微微笑道:“有姑娘的这份关心,宫主一定会摆脱无极老人的。”
  顿了一下,又道:“姑娘还不了解宫主,宫主虽不是十全十美,却是个恩义男子。姑娘可不要负了他才好。”
  环儿心潮起伏,说不清是喜是忧。
  瞎子叹道:“要是姑娘再负宫主,他肯定会一蹶不振的。”
  环儿道:“是不是有人曾背叛过你们宫主?”
  “是的。”瞎子幽幽道:“背叛宫主的人是他最喜欢的人。”
  “真是不幸。”环儿又道。
  “其实,宫主与小珠从小青梅竹马,俩人情深意笃,是天造的一对。”
  “谁是小珠?”
  “小珠就是背叛宫主的人。”瞎子面色呈现痛苦之状:“世上没有人能说得出宫主对小珠的爱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小珠为什么会离开宫主。”
  “你们宫主也不知道?”
  “是的。”瞎子道:“那是三年前,宫主从朋友家里回来,就发现小珠不见了。”停了停,接道:“小珠显然是不辞而别……”
  “她没有对你们宫主说去了哪里?”
  “没有,她只留下一封信。”
  “宫主呢?”
  “宫主很憔悴,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年。”
  “信里怎么说?”
  “谁也不知道小珠在信里说了哪些伤人的话,使宫主痛不欲生。”
  静夜里,瞎子的声音清晰无比:“小珠离去后,宫主把自己关在练功室,任何朋友也不见,他告诉所有弟子,待四十九天后再一个一个去见他。”
  “七七四十九天后,大弟子进去见宫主……”
  瞎子的声音很轻,也很痛苦:“你知道宫主叫大师兄干什么吗?”
  环儿茫然:“干什么?”
  “宫主刺瞎了师兄的眼睛。”
  “啊!”环儿惊道:“宫主怎么如此残忍?”
  “这不是残忍。”瞎子道:“因为在四十九天后,宫主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连弟子们都认不出来了。
  “小珠背叛了宫主,而宫主却为小珠消瘦得如此憔悴,想想世间这不平之事,宫主心灰意冷,在心魔的搅乱下,以凌虚剑法刺瞎了弟子的眼睛……”
  想想那种鲜血飞溅的场面,环儿只觉得有冷气逼来。
  忽然,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瞥见黑暗中似有鬼魅飘忽而来。
  环儿以为自己因了惊恐而产生的幻觉,揉揉眼再看:没错,是一个人影!
  人影无声,越来越近。
  环儿刚想惊呼出声,只见黑影向她摆手,示意别出声,环儿这时才看清楚,黑影竟是不久前离去的唐九剑,唐九剑双足如猫,踏地无声。
  环儿又惊又喜,注视着唐九剑渐渐接近。
  唐九剑手中的剑,闪着黑幽幽的剑光。
  这时,瞎子还在述说:“姑娘,如果是你,你会离开宫主吗?”
  环儿无言以答。
  瞎子又道:“姑娘,如果你是弟子,你会埋怨宫主刺瞎自己的双目吗?”
  环儿还是不说话。
  她的耳朵在听,眼睛却盯着唐九剑。
  唐九剑极小心,走走停停,生怕弄出声音被瞎子发觉。
  瞎子道:“大师兄丝毫不埋怨宫主,事实上,他也不愿看到宫主憔悴成这样,而看不到宫主的模样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使自己变成瞎子……”
  唐九剑在一点点迫近,瞎子却浑然不知。
  “第二天,二师兄去见宫主,出来时也变成了瞎子,第二天三师兄进去,同样没了眼珠……”
  瞎子忽然叹了口气,道:“直到第八天,见过宫主的七位师兄都成了瞎子,这一天轮到我去见师父,我很害怕,但我是凌虚宫的弟子,我不得不去见宫主……”
  说道这里瞎子忽然停住不说了。
  环儿却听得紧张,问道:“你进去后怎样了?”
  瞎子道:“你真的很想听?”
  环儿点头道:“是。”
  “可是。”瞎子道:“你最好叫唐九剑别出剑,不然,就没有机会知道接下去发生的事情了。”
  瞎子的话把环儿惊呆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唐九剑进来了。
  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
  他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而唐九剑进来时没弄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丝风也没带进来,他是如何知道的。
  唐九剑虽然也吃惊不小,毕竟他经验老到,见事已至此。
  “哐”一声还剑入鞘,然后朗声道:“凌虚宫的瞎子果然耳力不凡!”
  瞎子道:“唐九剑的轻功已是出神入化,若凭耳力,在下根本发现不了你。”
  唐九剑闻言,呆了呆道:“那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当然是看见的。”
  “什么?瞎子也能看见我?”
  “瞎子当然看不见你,可我不是瞎子。”瞎子道:“我是凌虚宫第八位弟子沈丹。”
  沈丹说毕,转身,望着唐九剑,道:“请你看清楚,我是不是瞎子。”
  唐九剑注视着沉丹,尽管在这么弱的烛光里,他也可以感觉到他闪烁的目光。
  环儿离他很近,她看见他的眼睛原来这么大。
  原来他真的不是瞎子,他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环儿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双颊绯红,想着刚才在他面前撒尿的事。
  心中喃喃道:原来他不是瞎子……原来他不是瞎子……
  沈丹对唐九剑道:“你是不是想来救她?”
  唐九剑本来是杀环儿的,沈丹这样问,他只有道:“识相的,请你放了她!”
  沈丹冷冷道:“我是奉命保护她的。”
  唐九剑重新抽剑,剑尖直指沈丹,口中说:“我先杀了你!”
  快如疾风的一剑,眼看要刺中沈丹。
  沈丹早有防备,身子尚在藤椅里,手中已多了一物,迎了过去。
  只听“叮”的一声,沈丹喊道:“好剑!”
  看来沈丹手里拿的也是精钢不碎之物。
  这时,他已起身,与唐九剑缠斗在一起。
  唐九剑剑走轻灵,飘忽不定,沈丹手中的精钢之物未能与剑相碰。
  环儿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俩人究竟谁占上风。
  唐九剑却暗暗吃惊,与对手过招之后他就清楚,自己绝非沈丹对手。
  好几次,他差点被沈丹重创,若不是他轻功略胜一筹,怕是早已落败了。
  五个回合之后,唐九剑觑出对手一个破绽,剑如毒信,闪电跟进。
  哪料到沈丹的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意在引他上当。
  唐九剑果然上当了。
  唐九剑的剑以最大的速度刺出——
  这一剑,不仅快,而且用了唐九剑十成功力!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剑。
  拼命的一剑。
  沈丹也觉得,他没有把握接唐九剑的这一剑。
  因为,凡是拼命的一击很可能会两败俱伤。而他,他还要保护环儿,他不可能与唐九剑拼尽全力,因为,如果他拼尽全力,再有意外发生,他就无力保护环儿。
  这样想着,不进反退,右手精钢之物左移三寸,避过剑锋,左掌发力,往右吐出。沈丹想以一退一避,一吸一吐之间化解唐九剑的拼命杀着。
  然而,沈丹掌力刚吐,就觉情势不对。
  唐九剑拼尽全力的一剑竟然在半途生生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剑更快,一剑刺向藤椅中的环儿。
  这一变化出乎任何人的意料——环儿眼见唐九剑无法取胜,已不指望他救走自己,只道他全力一剑,迫退沈丹后便会逃走,哪里想到唐九剑竟会要自己的命。
  想喊都喊不出。剑尖直奔咽喉。
  唐九剑眼看自己要得手了。却有乌黑一物,挟着凌厉之气撞向剑身。
  “叮!”
  剑被撞歪一点点。
  “噗!”
  本来正中环儿咽喉的一剑,却刺进了环儿的左肩。
  唐九剑想刺第二剑,已经不可能。因为,他看见沈丹的刀正狂怒砍至。
  如果他一定要刺出第二剑,他的剑也许可以刺中环儿,但他难免会挨沈丹一刀。
  两相权衡,唐九剑决定逃走。
  沈丹并没有追。
  他伸指点住伤口四周的穴道,不让血喷出。
  然后,在伤口处敷上药。
  此时环儿已痛晕过去,良久,他才悠悠醒转,看到沈丹一脸的焦急,微微道:
  “谢谢你救我。”
  沈丹见她醒来,喜道:“姑娘别说话,宫主叫我保护你,我却令你受了伤,实在不好意思。”
  环儿望着他,嘴里不说,可眼里的感激却不言而喻。
  沈丹又道:“姑娘,天快亮了,相信宫主很快就会回来,宫主回来,就可以给你服解药了。”
  “什么解药?”
  “不瞒姑娘,你在顺风旅店中了凌虚宫的迷魂香,这才会变得浑身无力。”沈丹抱歉地:“这种解药只宫主一人有,因此得等宫主回来。”
  环儿道:“不要紧,有你保护,我很放心。”
  顿了顿,又道:“你说你是第八个去见师父,接下去怎么样?”
  “姑娘想知道,我说便是。”
  沈丹接道:“我是第八个弟子,因此第八天也就是小珠离去后的第五十七天,才轮到我去看宫主。
  “宫主坐在练功室里,他瘦得已没了人样,宫主不说话,我默默地走过,跪下,叫了声师父。宫主叫我抬头看他。
  “我抬头,见宫主的脸上只剩下两块骨头,眼睛深陷进去,根本看不见眼珠,我不忍再看,又把头低下。
  “师父叹了口气,对我说‘沈丹,你不要像师兄们那样自残双目’。
  “我一呆,这才知道并不是宫主弄瞎了师兄们的眼睛,而是他们不忍看到宫主再憔悴的样子而自挖双目……”
  “弟子自挖双目,宫主怎么不阻拦呢?”环儿插嘴道。
  沈丹没有回答,而是接道:“宫主又对我说‘沈丹,你想不想挖掉自己的眼睛?’
  “我尽管不知道宫主这话的意思,但我摇摇头,因为没有人愿意使自己变成瞎子的。
  “宫主再问我,‘沈丹,如果我要你挖掉眼睛,你愿意吗?’听了宫主的话,我马上点头,我说‘宫主,不要说两只眼睛,只要你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宫主显然有些激动,他说‘小珠走了,你们为什么不离开凌虚宫?’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凌虚宫的。’
  “宫主竟垂泪了,说,‘小珠为什么会走?为什么要走?
  “我从没有亏待过她,就像对你们一样,你们没一个愿意走,而小珠却这么忍心,这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沈丹的声音有些哽咽:“宫主把自己关在练功室里四十九天,就是为了想这个问题,可他还是想不通,他对我说,‘沈丹,你一定要救救我,帮我回答这个问题……’
  “宫主快要想得发疯了,他忽然从墙上取剑,指住我的胸口,以哀求的口气说道‘沈丹,快说,为什么小珠会离开我?快回答,不然我杀了你!’我当时很怕,我并不是怕死,而是怕宫主真的发疯……”
  “后来,宫主疯了吗?”
  “没有。”
  “谁救了他?”
  “我。”
  “你是怎么回答的?”
  “其实,我哪里知道小珠为什么要走。”沈丹道:“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我根本来不及细想,我见宫主神志将乱,剑尖一寸寸刺进肌肉,我脱口道:‘宫主,小珠是在骗你的!”
  环儿惊喜道:“原来小珠没走?”
  沈丹摇头道:“当时宫主也这么认为,听了我的话之后,马上收起剑,抓住我的手说‘沈丹,小珠真的没走,他在哪里,快带我去!’我知道宫主会错了意,横下心,直言道‘宫主,小珠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她说喜欢你是骗你的。
  “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我知道宫主打了我一拳已出了一口气,于是冲他叫道‘如果小珠喜欢你,就不会离开你,就像我就像师兄弟们,就算你打死我们,也不会离开凌虚宫的!’我的话似乎惊醒了宫主,他慢慢的平静下来。”
  “就这么简单?”
  “对。”沈丹道:“有时候,越想越复杂,而简单的提醒往往使人豁然。”
  “所以,你没有变成瞎子?”
  “是的。可是……”
  沈丹补充道:“由于七位师兄已经自残双目,宫主觉得对不住他们,但事已至此,宫主只有下令,上至宫主,下至凌虚宫所有弟子,一律装成瞎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睁眼视物。
  “而且封七师兄为凌虚宫七子,以表示对他们的歉意。”
  “原来是这样。”环儿长长吁了口气,然后道:“后来有没有小珠的消息?”
  “没有。”
  沈丹道:“谁也不知道宫主有没有忘记小珠,但从那以后,宫主又换了一个人似的。
  “潜心钻研凌虚剑法,憔悴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原样,只是宫主的眼珠,由于陷得太深,怎么也无法恢复。
  “所以,不用假装,任何人见了都相信他是瞎子。”
  环儿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凌虚宫主时,她也是百分之百肯定凌虚宫主是个瞎子的。
  只听沈丹又道:“姑娘,我跟随宫主十几年,深知他的脾性,从他几次救你的情形看。
  “宫主已对你一见钟情。你千万别负了宫主,若是再受一次打击,宫主的眼睛真的会瞎的……”
  顿了顿:“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喜欢你了……”
  “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你的声音很像小珠。”
  “哦。”环儿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这时,远远的有一束光线射了过来。
  “天亮了。”沈丹说着,走过去吹灭了蜡烛。
  光线渐渐亮了起来。
  “那是什么?”
  “晨曦。”
  “从哪里来的?”
  “地窖出口处。”
  “我们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吗?”
  “不是。”
  沈丹走到环儿身后,将她的藤椅搬到一面石壁前,然后手指在石壁上划了几下,只听“轧轧轧”一阵轻响,眼前便出现了一个门口。
  环儿惊讶不已,抬头,望见了淡白的天空。早晨清新的空气令环儿精神一爽。
  “姑娘,请往下看。”
  环儿低头,吓了一跳,原来,她的藤椅就在高高的悬崖上。
  她连忙道:“我们是从这儿进来的?”
  “是的。”
  沈丹说着,用手往下指,说道:“你再看看,可认得那是什么地方?”
  环儿顺着沈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房屋,结构大方,有别于其他房子,两个大窗子朝山而开。看了一会,环儿骇然道:“那不是烟波楼吗?”
  “对。”
  沈丹道:“烟波楼是凌虚宫的一个分坛,我是这个分坛的坛主。”
  “那……”环儿不解道:“这里呢?”
  “这里便是凌虚宫。”沈丹道:“事实上,凌虚宫跟烟波楼是相通的,这些,等你熟悉了就会知道的。”
  顿了顿,又道:“烟波楼是江湖中人歇脚喝酒的地方,而在这里,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烟波楼里发生的一切,你看,烟波楼现在已有人在喝酒了。”
  环儿低头再看,从那两个窗口里,果然看到一个黑衫人背对着他们喝酒。
  只听沈丹又道:“不是这样,我怎么知道宫主曾救过姑娘三次?”
  环儿释然,忽然若有所思,道:“那烟波楼的人不也能看见我们了?”
  环儿未说完,沈丹似被提醒,忙在石壁上划动几下,石门缓缓合上,道:“这道门白天一般是不开的。”
  说毕,伸指在另一侧轻轻一按,出现一个圆圆的小洞,沈丹把环儿移到圆洞前面,对她说:“从这个小孔里也能看到烟波楼。”
  环儿凑近一看,果然没错,那个黑衣人还在烟波楼喝酒。
  只是从圆孔里只能看见烟波楼,别的什么也看不见,显然是专门为观察烟波楼而设计的。
  沈丹将圆孔关闭,里面又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远远的出口处有光线进来,但照到里面,已经很弱了。
  环儿觉得这里有些凄凉,忍不住说道:“凌虚宫主就住这种地方?”
  “当然不是。”
  沈丹道:“凌虚宫虽然不是皇宫,但不会比皇宫逊色多少的。”
  “能不能带我看看?”环儿道。
  沈丹想了想,道:“好的。”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
  黑黑的,是一个精钢的铁环。
  就是这个铁环,击歪了唐九剑最后一剑而救了环儿一命。
  沈丹将铁环置于右手掌中,手掌缓缓平伸,忽然,铁环发出悦耳的啸声朝黑暗处飞去。
  “哐,哐,哐,哐!”
  四声错落有致的响声激荡耳边。声音极响,但入耳舒畅,仿佛四个音符奏出悦耳的音乐。
  铁环飞回沈丹手中,音乐还在缭绕,一道强烈的亮光直射过来,令环儿睁不开眼睛。
  当环儿睁眼时,前面已多了两人,两个瞎子。
  瞎子叫了声:“沈坛主。”
  沈丹道:“有劳两位师弟抬这位姑娘进去。”
  两人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抬起藤椅,稳稳的,朝那极亮处而去。
  这是一道门,一道用石头做成的厚厚的门,从石门望进去,里面灯火辉煌,不知道有多深,炫目的亮光就来自里面。
  环儿心惊道:“想不到如此荒凉的地方竟别有洞天。”正想着,他们已过了石门,身后,石门缓缓合上。
  出现在眼前的是名副其实的“宫殿”:
  柱石擎天,石柱上和岩壁上都挂满了各种绚丽的灯,灯光映照着柱石上雕刻的千奇百怪的图案。
  有的地方则以宝石和翡翠镶嵌,四面八方的光线在这里折射聚集,既显得玲珑剔透,又金碧辉煌,气势夺人。
  红绿相间的地毯纵横交错,旷阔的大厅里摆放着五架古筝,肯定是为凌虚宫奏乐用的。
  再往前走,只听轰然有声,连绵不绝,感觉空气都在振荡。
  不久,只见一条白练,自高处急泻而下,注入一口大池中。
  水珠飞溅,在灯火中恰似数不尽的流星在千转百回……环儿看呆了,直疑这是天上仙境。
  沈丹走在身后,他对环儿道:“姑娘若是想清静,咱们便到凌虚花园吧。”
  往右转过数道门,身后瀑布的轰然之声已杳无声息,只闻叽叽喳喳入耳来。
  须臾,一根凿成方形的石柱形成一个门,上面写着四个字:
  凌虚花园。
  字迹清晰,缥缈而遒劲,足见书者之功力。
  入得花园,先是一片青草,稍往前是一堵缤纷的花墙。
  花香阵阵,扑鼻而来。
  抬头看,却见一片蓝天,仿佛纯净的海水,在有清风时也想跃入花园中。
  洞中有洞,当真是别有洞天。
  若不是置身其间,环儿哪会相信人间真能胜过仙境。
  这是一个自然花园,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创造的奇迹。
  花园很大,四周三面绿树环抱,独留南边有一小溪流过。
  树间鸟雀纷鸣,时有黄鹂翻飞,却怎么也飞不过四周的山峰。
  山峰入云,把山外的一切都隔绝。
  沈丹道:“从我们刚才的道路方可进得凌虚花园。除此之外,就算有翅膀也飞不进来。”
  环儿相信沈丹的话,她已经完全被这里的美丽征服了。
  阵阵花香,环儿有一种冲动,她很想从藤椅里跳下来,然后在草地上奔跑、跳跃。
  忽然,花墙晃动,花丛中窜出一只大鹰。
  雄鹰展翅,本应扑扑震响,可是,这只从花丛中冲天的大鹰却无声无息。
  四个人都发现了这只奇怪的鹰,同时呆住了。
  沈丹第一个发现,因此也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
  只见他伸手一挥,袖中乌黑的精钢朝鹰激射过去。
  一只鹰,难道沈丹也不放过?
  错了!沈丹已看出,这不是鹰,而是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正准备偷袭他们。
  偷袭他们的,是四样暗器。
  “叮!叮!”
  铁环虽然出击得早,但还是只击落了两样暗器——另两样暗器,分别没入抬藤椅的两个瞎子脑中。
  两人立时倒地。
  沈丹铁环飞出,人也激射过去,左手一刀砍向刺客。
  “哈哈哈!”
  空中传来一阵女子的大笑。
  大笑声中,沈丹已从空中跌了下来。
  人先落地,接着掉下两截断刀。
  这就是沈丹砍向刺客的刀。
  沈丹脸色铁青,捂着胸口,似乎还中了刺客一掌。
  他咬牙道:“你是谁?”
  空中慢慢降下一人,却是一位老尼姑。
  此人头发全白,但面色红润。
  她嘿嘿冷笑,手指藤椅中的环儿,阴阴道:“别管我是谁,我只想知道她是谁!”
  沈丹忍痛站起来,指着老尼姑骂道:“疯婆,你吃了豹子胆,竟敢到凌虚宫杀人!”
  老尼姑又一阵大笑,尖声道:“瞎子,刚才我已饶了你一命,快说,她是不是小珠?不然的话,嘿嘿,别怪我下手无情……”
  沈丹拦在环儿面前,怒视着老尼姑道:“要杀便杀我,不要杀她!”
  老尼姑见沈丹双目眼珠凸出,冷笑一声:“既然是瞎子,何必还要眼珠!”
  话落,手动,一点寒星,同时击中沈丹的双目。
  沈丹一声惊叫,双手捂住两眼,血从指缝间迸出。
  这下,沈丹真的变成了瞎子了。
  环儿见老尼姑这般对付沈丹,顾不得自己功力已失,团身扑去,口中叫道:
  “跟你拼了!”
  “姑娘不要!”
  沈丹一跃而起,刚刚抱住环儿,只觉一股凉意自背后直透心窝——他心说:
  宫主,快回来,我不能再保护姑娘了……
  尼姑将剑抽出。
  沈丹倒地。
  剑尖一滴血,滴在草地上。
  环儿站着,她的眼里喷出火。
  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她感到她的拳头有无穷的力量。
  不久前被唐九剑刺伤的左肩也不再疼痛。
  她真想一拳把这个老尼姑打得粉碎。
  可是,她的拳头并没有打出去,她知道自己的拳头绝对打不死老尼姑,相反,老尼姑手里的刀却可以轻松杀死自己。
  她想在她死之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死沈丹。
  所以,环儿说:“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你害死的。”老尼姑道:“如果你自己告诉我,你是不是小珠,他就不会死。”
  “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你是小珠,我就杀了你。”
  “你有什么理由杀人!”
  “我杀人从不讲理由。”老尼姑冷笑着道:“就因为小珠是凌虚宫主最喜欢的女人,所以我要杀她。”
  老尼姑刚说完,有人叹道:“域外魔尼,凌虚宫主早已不喜欢小珠,所以你用不着杀她。”
  听到这个声音,环儿的两个拳头慢慢松开了。
  她已经听出,叹息的人就是凌虚宫主。
  而凌虚宫主一来,就不用她去拼命了。
  而且,她相信凌虚宫主一定会杀了这个老尼姑的。
  凌虚宫主踏草而来。
  他的脸神依旧平和,肌肤依旧细如婴孩。
  只是他的双目陷得极深,像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再加上他拄着一根拐杖,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个瞎子。
  凌虚宫主走到环儿身边,扶住她,说道:“姑娘,又让你受惊了。”
  然后,转身对老尼姑道:“司马瘸尼,你走吧,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老尼姑冷哼数声,道:“域外魔尼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原来,这个老尼姑就是数十年前令中原武林谈虎色变的域外女魔司马燕翎,人称域外魔尼。
  域外魔尼几十年来很少涉足武林,江湖传言,四十年前,中原邪教白鹰教在武林中掀起血雨腥风,有一次邪教教主白鹰与司马燕翎偶然相遇,司马燕翎便喜欢上白鹰,做梦都想跟他白头偕老。
  可是白鹰偏偏不喜欢她。
  他越是躲她,她就越喜欢他。
  直到二十年后,白鹰教被九剑铲除之前,司马燕翎忽然失踪,躲在域外沙漠中苦练剑法,发誓一定要杀了白鹰。
  当她重出江湖时,白鹰教已然覆灭。
  凌虚宫主这时扶环儿坐回藤椅,从怀中掏出一粒凌虚宫的独门迷香解药,让环儿服下,又用内力替环儿治疗被唐九剑创伤的肩伤,满脸的关切,问道:“姑娘,疼不疼?”
  接着又道:“是谁伤了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环儿一直想不出唐九剑为什么会杀她,她天真地认为这是唐九剑失手所致,于是摇摇头道:“宫主,已经不碍事了。”
  然后也关切道:“宫主,无极老人真的没有追上你?”
  凌虚宫主不答,凝神敛气,以自身浑厚无比的功力替环儿疗伤。
  域外魔尼就在一旁,望着这一对男女的举动,眼中有妒火升起。
  片刻,凌虚宫主收掌,放心道:“幸好伤你的剑没毒,过两天就会好的。”
  “多谢宫主。”
  环儿本来想说:“多谢宫主派人保护”,可一瞥见沈丹和另两个人的尸体,禁不住眼圈一红,喃喃道:“为了我,他们都死了。”
  司马燕翎这时冷冷道:“该死的总会死,不管他们因谁而死。”
  凌虚宫主忽然转身,空洞的双眼望着司马燕翎,怒道:“为什么你要杀小珠?”
  司马燕翎答非所问:“听说凌虚宫主为了思念一个心爱的女人而流干了泪水,哭瞎了双眼。
  “我不想世上有这样的男人,同是男人,你会这样,白鹰为什么不会……小珠太幸福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幸福,而我……”
  司马燕翎痴痴地说着,忽然眼中的妒意变成了怒气:“我一定要杀了她,如果她还活着,这个世界就会显得更不平……我一定要杀了她!”
  怒气很快又变成了杀气。
  这杀气,浓而绝情,可以毁灭一切。
  环儿打了个冷颤。
  凌虚宫主没有转身,他不想与司马燕翎对峙。
  不是他不想杀她,她杀了他三个弟子,但是,他没有把握替弟子们报仇。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与对手拼命,直到自己被对手杀掉。
  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想拼命,他要保护环儿。
  如果自己死了,如果自己激发起魔尼的杀性,她会连环儿也一并杀掉的。
  所以,他得忍,得骗走魔尼。
  司马燕翎咬牙道:“快说,小珠在哪里!”
  “小珠已经死了。”
  凌虚宫主忽然道。
  “你骗人!”司马燕翎叫道:“你这么喜欢她,怎会让她死!她死了,你怎么还会活着!”
  “我说过,我已经不再喜欢小珠了。”凌虚宫主长长叹了口气,冷冰冰道:“如果再见到小珠,我也会杀了她的。”
  司马燕翎呆住,她不信地:“难道江湖中所说的都是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凌虚宫主道:“可那是三年前的事……三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我恨她,我要杀了她,因为她骗了我二十五年!”
  “我们从五岁开始一起玩,二十岁时我们成了夫妻,我原以为,我们可以恩爱一辈子,我可以让她永远幸福。
  “可是,这只是一场梦,这场梦我只做了十年,十年后,也就是三年前,小珠离开了我。”
  凌虚宫主说起这些,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显然,他对她已没有任何感情。因为只有没感情的人,才能做到这样子。
  凌虚宫主接下去说道:“我恨死了小珠,恨她无情无义,恨她水性杨花,恨她一切的一切,只有杀了她才解我心头之恨!”
  “哈哈哈!”
  司马燕翎狂笑起来:“我早就料到天下没有这么痴情的男人,也没有这么幸福的女人!”
  她忽然顿住,桀桀道:“你说得对,在心里痛恨是没用的,一定要杀了曾经令自己痛苦的人!”
  她收起笑脸,指着环儿,冷冷道:“凌虚宫主,你最好别待她太好,如果我知道你让她太幸福,我会来杀了她的!”说完,又尖声狂笑起来。
  环儿忍不住骂道:“魔头,要杀现在就杀了我!”
  “现在我没空,我要去杀另一个人。”
  凌虚宫主道:“杀谁?”
  “当然是我最恨的人。”
  凌虚宫主知道白鹰已死,诧道:“白鹰不是已经死了吗?”
  “白鹰死了,可他的女儿还活着。哈哈哈……我要用他女儿的血去祭他的灵位!”
  说毕,向西面的高山掠去,转眼不见踪迹,这是一种很难想象的速度。
  凌虚宫主轻轻吁出一口气。
  “宫主,你真的恨小珠?”环儿问。
  凌虚宫主想了想,然后点头。
  “你骗人。”
  环儿叫道:“你不仅不恨小珠,而且一直喜欢她,思念她,对不对?”
  凌虚宫主白皙的脸上现出一片红晕,抬头,似在看前面的高山。
  良久,叹道:“姑娘,你错了,我真的恨小珠……”
  “没错。”
  不知何时,环儿激动起来:“你恨她,是因为你爱她太深,你一直做不到不喜欢她,忘了她!”
  环儿说着从藤椅里站了起来,她见凌虚宫主不语,知道事实正是这样,说道:
  “既然你还这么喜欢小珠,为何不敢在魔头面前承认!”
  凌虚宫主茫然摇头。
  环儿道:“还要否认,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我永远跟你在一起,那是因为我的声音像小珠,你要我做你的小珠,对不对?”
  凌虚宫主终于低头,俯望着环儿,眼珠陷得更深,缓缓道:
  “沈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环儿道:“沈丹只对我说了该说的,是我自己想到的。”
  凌虚宫主道:“没错,你的声音是跟小珠很像,可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并非做我的小珠,而是……”
  凌虚宫主鼓足勇气说道:“而是我真的喜欢你!”
  环儿怔住,竟有幸福洋溢心头,她傻傻的:“真的?”
  凌虚宫主道:“我这一生,除刚才骗了域外魔尼外,从没说过骗人的话。”
  “什么?”环儿顿时心冷道:“原来宫主还是喜欢小珠的……”
  凌虚宫主黯然道:“小珠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恨她?”
  环儿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小珠死了?”
  凌虚宫主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一封信,说道:
  “沈丹肯定对你说过,小珠走时曾给我留下一封信。”
  “这就是小珠留下的信?”
  “是的。”
  “她怎么说?”
  “小珠一个字也没写。”
  凌虚宫主说着,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环儿看去,果然是一张白纸,半个字也没写。
  “这……”
  环儿不知道这张白纸能说明什么。
  凌虚宫主将信重新放入怀中,缓缓说道:“我始终相信,小珠是真心喜欢我的,她的不辞而别令我伤心透顶,我把自己关在练功室里,日夜苦想,就是想不出我哪点对小珠不好,直到第五十七天……”
  “就是沈丹来见你的那天?”
  “对,沈丹的话提醒了我。”
  “你也以为小珠一直在骗你?”
  “当然不是,沈丹的话只是让我冷静下来,真正让我重新活下去的是小珠的信。”
  凌虚宫主的脸已恢复了原来的平和:“我静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小珠的信,面对一张白纸。
  “我想如果小珠爱我,她不会不说一句话的,而如果小珠不爱我,她也不会留一张白纸给我的,起码会写几句让我一辈子伤心的话……”
  “那……”
  环儿听得迷惑不解。
  “以前,我一直在思索小珠爱还是不爱这两个问题,从未考虑过第三种可能……”
  “有第三种可能吗?”
  “有!这第三种可能便是——小珠是遭人绑架或是被人劫持的。”
  凌虚宫主一说,环儿也觉得有理。
  “这封信肯定不是小珠留下的,而是绑架或劫持小珠的人留下的,也许,他们留下信只在迷惑我,让我苦思冥想,使我失去方向,失去自信。”
  “那宫主为什么说小珠死了呢?”
  “三年了,我一直在找,如果小珠还活着,我一定找到她了。”
  “世界之大,难道你都找遍了?”
  “世界虽大,但没有人可以藏得住一个爱我的人。”
  凌虚宫主又叹了口气,道:“本来,我已经忘了小珠,就当她已经死了,是你,又让我想起她。”
  环儿懂得凌虚宫主的心情,她默默道:“宫主,我这就走。”
  “不!”凌虚宫主拉住她,急切道:“环儿姑娘,你不能走,你答应跟我在一起的。”
  环儿执意要走:“留我在身边,只能让宫主更痛苦。”
  凌虚宫主不让,苦着脸道:“有你在身旁,我才会快乐,求求你,别走……”
  环儿望着凌虚宫主,他空洞的眼中竟然流出泪水……环儿心软了,说道:
  “宫主,咱们现在就讲好,如果小珠没死,如果小珠回来,你马上放我走。”
  凌虚宫主这才笑了。
  这时,笛声悠扬。
  一个黑衣人,手握白笛,徐步而来,黑衣人距凌虚宫主五六步远,站定,微微道:
  “没想到凌虚宫主骗女孩真有一手。”
  凌虚宫主正沉浸在环儿答应留下的喜悦当中,他并不发怒,而是笑道:“请问……”
  “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从哪里来。”黑衣人道。
  “那么,我可以问是谁叫你来的吗?”凌虚宫主依然笑着。
  黑衣人收起白笛,答道:“老爷叫我来的。”
  “叫你来干什么?”
  “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眼珠。”
  “你有没有搞错?”
  “没错,是你的眼珠。”
  “我是瞎子,怎么会有眼珠?”
  “老爷说有,你就一定有。”
  “老爷说我有,为什么不亲自来取?”
  “我来就够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不是跟你决斗,只要你两个眼珠。”
  “如果我不给呢?”
  “你不会不给的。”
  “你应该清楚,对任何人来说,哪怕他是瞎子,眼珠也是很重要的。”
  “对别人来讲,眼珠是最重要的,可你不是。”
  “你以为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珠。”
  黑衣人微微道:“老爷说,你可以用你的眼珠换小珠。”
  环儿和凌虚宫闻言都吃了一惊,他们刚才还在谈论小珠,凌虚宫主往前跨了一步,颤声道:“你是说,可以用我的眼珠换回小珠?小珠真的没死?”
  黑衣人道:“我只问你肯不肯把眼珠给我。”
  凌虚宫主想了想,道:“能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吗?”
  “可以。”
  黑衣人道:“但一定得十八天之内。”
  “十八天……”凌虚宫主自语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十八天刚好是九月初九。”
  他忽然抬头道:“好,这位兄弟,请你下月初九,九母树下来取我的眼珠。可是记住,一定要带小珠来。”
  “好,一言为定!”
  黑衣人一个忽哨,临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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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剑气情仇
  柳公子当然不想死,可是,瑾小雾却对他说,凡是喝了忘忧谷的酥骨散的人,很少有不死的。
  柳公子觉得很悲伤,很恨。
  他恨自己轻易上了人家的当,更恨那个令他喝了酥骨散的少女。
  他在心里想:
  自己并非那种好色之徒,怎么见了瑾小雾就无法自制地上了她的小船呢?
  现在,柳公子就怔怔地望着瑾小雾。
  “你看什么?”瑾小雾说。
  “看你的眼睛。”柳公子道。
  “我的眼睛好看吗?”瑾小雾微着说。
  “当然好看。”
  柳公子坦白道:“以前我从没看到过这么特别的眼睛。”
  “究竟是好看还是特别?”
  “既好看又特别。”
  “别以为你讨好我就会救你。”
  “我说的是真话。”柳公子道:“如果我不是想看清楚你的眼睛,就不会上你的船了。”
  “后悔吗?”
  “有一点。”
  “就因为你喝了酥骨散,知道自己很快会死去?”
  “没有人愿意死的。”
  “可你本来就是要死的人。”
  “人当然会死,不过……”柳公子道:“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之后才会轮到我死的……”
  “你说错了,如果不上我的船,恐怕你死得更早。”
  柳公子笑道:“我不会这么短命的。”
  瑾小雾望着他,也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美丽的眼波仿佛荡漾着缥缈的雾,就像两朵雾里的花。
  只听瑾小雾道:“有时候,人的命是不由自己掌握的。”
  柳公子呆了呆,很快明白了她说的意思:“你说有人要杀我?”
  然后说:“可是能杀我的人并不多。”接着又问:“谁要杀我?”
  瑾小雾依旧笑道:“我。”
  柳公子大笑。
  “你不信?”
  柳公子笑道:“本来你们在江边就是等着杀我,没想到我会自动上船,因此才没有马上杀我,对不对?”
  “你真的很聪明。”
  “我是柳云烟的儿子,当然聪明。”
  “可是,正因为你是柳云烟的儿子,才会有杀身之祸的。”
  “我爹是杀过许多人,但那都是些该死的人。”柳公子说得很自豪。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每个人要杀人,总可以找到许多借口的。”
  “你连借口也不想知道?”
  “其实小姐并非真的要杀我,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
  “你已经喝了忘忧谷的酥骨散。”瑾小雾眯着眼睛,整张脸都在笑:“你马上就会死去,还说不会杀你!”
  “如果要杀我,小姐绝对不会让我吃酥骨散的。”
  不等瑾小雾说话,柳公子接下去道:“小姐这样做,只是想控制我而不是杀我,因为,我可以替小姐做许多事情……”
  “你是不是在求我救你?”
  柳公子这才低头,不安道:“是的,小姐。”
  说最后一句话的表情跟前面简直判若两人。
  瑾小雾望着柳公子,心道:
  自从第一次看见你而不忍心下手,就注定永远无法下手了。
  这个男人,唉,怎么就跟梦中的情人如此相似,难道他真的是生命中注定的人……她知道,忘忧谷的酥骨散只有干妈能解,而干妈,也只有她才能去见她,只要她狠一狠走掉,柳公子只有死路一条……可是,瑾小雾终是不忍。
  她终于说道:“我可以想办法救你,但从现在开始,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听从我的吩咐。”
  柳公子还没有点头,瑾小雾已经回头,一双眼睛望定他道:“把你的衣服脱掉!”
  柳公子闻言,惊诧不已,不知瑾小雾搞什么鬼,但他还是乖乖的把衣服脱了。
  瑾小雾又在笑了:“这条河叫忘忧河,你太聪明,到河里洗个澡,而后从左边第三张荷叶下钻出去,我在外面的船上等你。”
  一边说,一边衣袖轻挥,“扑通”一声,柳公子被掌风推进水里。
  水,冰凉,清澈。
  柳公子回头,瑾小雾已经不在。
  他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底……
  此刻,柳公子已经在船上。
  船还是那天载他的船。
  船尾还是那个木头一样的划船老汉。
  小雾一直叫他丫头。
  丫头把船划得很慢。
  柳公子已经把衣服穿上。蓝色的衣衫在微风中轻飘着。
  “这真是世外桃源。”
  “柳公子若愿意,也可在此过一生的。”
  瑾小雾迷朦的双眼注视着水波的荡漾,看上去更加动人,丰姿绰约。
  柳公子环顾四周:
  这里四面环山,山上树木葱茏,隐隐约约透出无数的建筑,几缕炊烟,在清晨的淡青色天空中摇摇摆摆。
  悠闲自在。
  太阳还未升起。
  水天一色,柳公子心中一动。
  看到炊烟,他又想到了柳家庄。
  想到他的父亲柳云烟。
  三年前,父亲为了使拂柳剑法更加完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地下练功房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他,有事也只有刘管家禀告及传达。
  刘管家曾告诉过他,父亲的这套拂柳剑法虽是天下少有敌手,但最后一招“柳叶分花”却有破绽,父亲想了三年,还是没能把这一招的缺陷弥补。
  想着,想着,远处一棵柳树缓缓后退着。
  船在行。
  心儿漫无边际,如江面,旷阔而茫然。
  又一棵柳树迎面而来。
  这下他清楚地看见了五只蝴蝶。
  柳枝轻动。
  蝶儿们蹁跹而去。
  柳公子眼前一亮,左手食指无意间轻跳了一下。
  清风拂柳。
  柳枝远看凌乱不堪,仔细看,却发现它们的摆动极富玄机。
  进退之间,仿佛十分合理、精妙。
  柳公子的右手中指也跳了一下。柳枝的随意摇晃竟触动他的“拂柳剑法”!
  柳公子暗喜,寻思道:“剑法有曰:无形胜有形,有招胜无招。满树的柳枝,看上去有序有规律,实则千变万化,集灵动于一瞬,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继而又想:“柳家剑法以精妙见长,大气相辅,绝妙之处便是可以从任何方位出击,一招一式无形转换,这样,看上去是没破绽可寻,实则大大不妥,因为剑法可以练到没有破绽,但剑乃非柔非刚之物,本身即是破绽。”
  “既然剑本身是破绽,那么,没有剑不就是没有破绽了吗?”
  想到这里,柳公子感到头有些胀痛起来,他把目光从柳枝间移开,沉吟道:
  “有身无心,实乃空心,有招无剑,乃是虚招,虚实相间,胜败无数,天下无绝招,生死皆偶然……”
  柳公子无意间吟出父亲以前说过的一段话。
  这段话不是拂柳剑法的剑诀,而是父亲一日在练剑之余随口说的。
  他当时就觉得这段话隐含玄机,当即问父亲这是什么心法,父亲却忘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话。
  柳公子想把父亲的话再说一遍,却怎么也记不起。
  没想到现在却闪了出来……
  小船驶近一张巨大的荷叶时,突然听到了琴声。
  奇怪,周围没有任何事物,哪来的琴声?
  “仔细听,柳公子,这琴声你是否耳熟。”
  船舱里传来小雾的声音。
  柳公子恍然大悟:原来琴声来自荷叶里,这首曲子正是他醒来时听到的曲子。
  离“荷叶”更近时,柳公子发现,其实这不是荷叶,而是浮在水面上的建筑。
  只是外形与颜色像极荷叶,不仔细辨认很难看清楚。
  “每一张‘荷叶’里都住着一位丫头,她们每一个人都天生丽质,却又没爹没娘。”
  瑾小雾的声音又仿佛十分遥远:“她们被世界抛弃时,我把她们带到忘忧谷里,给她们造一间这样的房子,教她们弹琴,教她们武功,让她们无忧无虑,远离那个抛弃了她的世界。”
  柳公子放眼一数,江面上类似的“荷叶”竟有二十一处。
  也就是说有二十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女子生活在“荷叶”里。
  这时,瑾小雾走到他身边,问道:“柳公子,你还记得那天夜里从哪里进来的吗?”
  柳公子抬头四望,见到的只是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茫然摇摇头。
  “如果不送你出去,你能找到出口吗?”
  柳公子又摇摇头。
  “那么,你就别走了,留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不好?”
  柳公子还是摇摇头。
  瑾小雾注视着柳公子,见他蓝衫飘飘,眉宇间自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逼人英气,她呆望着,仿佛看到了经常入梦的撩动她少女芳心的男子。
  柳公子在船头俯望粼粼的水波,忽然头晕起来,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瑾小雾连忙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柳公子喘息道:“也许是酥骨散发作的缘故,头很晕。”
  然后两眼望向瑾小雾,道:“小姐,能不能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瑾小雾沉思良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划船的老汉道:“丫头,咱们去见干妈。”
  “小姐,干妈可能要生气的。”
  划船的老汉说话时,身子一动不动,像木头。
  “回家就回家。”
  瑾小雾这回说得很干脆,俨然在下命令。
  他的话还未说完,小船已掉转了方向,箭一般前行。
  看来,划船者已非常熟悉瑾小雾的脾气。
  虽有疑虑,却并不多说。
  转了数道弯。
  船在一处非常陡的石壁前停住。
  三人下船。
  刚才在船上柳公子还摇摇晃晃,仿佛站都站不稳,奇怪的是船一停稳,头晕的症状便即消失。
  瑾小雾想扶他一把,柳公子抽手,笑道:“多谢小姐,我已经不晕了。”
  老汉把船藏好,然后掀起石壁边的荆棘,只见里面露出一个洞口。
  三人鱼贯而入。
  瑾小雾先行,柳公子居中,老汉最后把洞口又封上。
  洞内是另一番天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这里的财富,简直可以跟一个王国匹敌。
  洞内的台阶,都是用玉石铺砌的。
  两边随意堆放着许多被世人视为至宝的金银首饰。
  蓝的,红的,绿的,各种宝石闪射出的光环让人有一种置身童话世界的感觉。
  柳公子不禁看呆了。
  他并非贪财之人,可见了这么多珠宝也咋舌不已。
  在洞里走了约十分钟光景,前面突然平坦起来。
  这是一座大厅,足以容纳数百人。
  石壁上点着八十一盏灯。
  整个大厅灯火辉煌。
  与前面走过的用玉石砌成的台阶相比,这里显得非常原始。
  大厅里整整齐齐放置着数十张石桌,数百条石椅,除此无它。
  没有一件宝物。
  连点着的灯也很陈旧,像是好多年未被人擦拭过似的。
  往左有一道小门。
  瑾小雾手掌轻拍一下,小门自动开了。
  里面漆黑,没有灯光引路。
  瑾小雾伸手拉住柳公子的手,往里走。
  瑾小雾的手柔嫩,温软,捏抓之际,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柳公子又一阵心跳,但并未挣脱,跟着瑾小雾往里面走。
  走过木门时,柳公子听到一丝极细极深的呼吸,知此木门有人把守。而且,把守木门的人武功极高。
  一滴水自石壁上漏下。
  一下,一下,均匀的落着。
  水声的回响清脆地散开,被石壁挡回来,缭绕的余音有如音乐。
  就在水潭边,二根粗大的钟乳矗立。
  每根钟乳上镶嵌着三十九颗翡翠,熠熠闪光,有如繁星点缀,倒映在水潭里。
  水滴落下,水波荡开,星光也随之跳动,美丽、迷人。
  划船老汉不知何时不见。
  只剩下瑾小雾和柳公子。
  瑾小雾放开柳公子的手,说:“这是我的卧室。”
  想象当中,瑾小雾的卧室一定非常豪华,非常考究,而又非常奢侈!
  可出乎意料,她的房间里很朴素。
  没有一样东西可称得上“珍贵”两个字。
  连床也是木头做的。
  只是漆黑的油漆非常锃亮。
  只是床头上雕刻着的两只白鹰栩栩如生,英姿勃发,好像随时准备振翅高飞。
  照理,一个闺房里摆着这么两只雄性十足的白鹰是极不协调的,但房间里所有摆设均因了这两只白鹰而生机盎然。
  要说珍贵,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
  每次看到这两只白鹰,瑾小雾总有一份莫名的冲动。
  她的心,展翅高飞。
  飞向她想去的地方。
  飞向梦中的怀抱。
  她的梦中人,就是眼前。
  瑾小雾走到最里面的墙壁跟前,说了声:“干妈,我回来了。”
  只听“咯咯咯”一阵响动,墙壁上裂开一道门。
  从里面出来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老人。
  这就是“干妈”?
  见此人出来,瑾小雾马上开心起来,又说了声:“干妈,我回来了。”
  老人的头发很长,满脸的胡子经久未刮了。
  他的眉毛也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
  这是一个非常傲慢的人,他的气势极具威慑性。
  柳公子觉得好笑:好端端一个男人,怎么叫“干妈”?
  走出来才看清,干妈很矮。
  不仅矮,而且还少了一条腿。
  少了一条腿的人,走起路来一定一跛一跛的。
  干妈却不。如果光看他走路的姿势,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只有一条腿的人。
  用一条腿走路而又不借助拐杖的人一定是个十分厉害的人。
  柳公子有些紧张了。
  他的一生从未遇到过这样厉害的对手,可是柳公子也有些兴奋,大凡高手要找一个真正可以一战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柳公子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高手。
  高手总是寂寞。
  瑾小雾扶干妈坐下,望一眼柳公子,道:“干妈,这是柳公子,中了丫头的酥骨散。”
  瑾小雾口口声声称一个老头“干妈”,柳公子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干妈眼如闪电:“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有一个男人的名字?”
  柳公子一笑,不置可否。
  干妈接着缓缓道:“其实,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叫什么本无所谓。
  “就像柳公子你,若不是拂柳剑法技高一筹,江湖上便很少有人知道你柳公子。”
  柳公子同意这种说法。
  干妈又转身向着瑾小雾,以十分爱怜的口吻说:“小雾,你是知道的,我为什么让你姓瑾,我要你像玉石一样洁白无瑕,你的眼睛生下来就始终像蒙着一层雾一般美丽迷人,所以我就叫你瑾小雾。”
  瑾小雾点点头:“干妈,我知道我姓白,可我是瑾小雾。”
  “瑾小雾姓白?”柳公子不解道。
  “对,瑾小雾姓白,她的父亲叫白鹰。”
  干妈说话的口气似乎很骄傲:“就是二十年前威震江湖的白鹰教教主白鹰。”
  柳公子毕竟出身名门,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马上镇定下来。
  淡淡道:“想不到邪教教主还有一个女儿,而且生得如此美丽迷人。”
  干妈并不生气,只是柔声对瑾小雾说:“他们都说你父亲是邪教教主,在我心里白教主是一个大英雄,一个顶天立地,永不屈服的大英雄,小雾,你要记住,你父亲是大英雄,不是邪教教主。”
  瑾小雾声音有些哽咽:“干妈从小把我养大,教我武功,我爹知道,一定会感激你的。”
  “傻丫头,又说傻话了。”干妈的声音变得更加爱怜:“我本是白鹰教一个烧火的残废人,是你爹看得起我,教我武功,才让我不被别人欺侮。”
  停了一会,又接下去:“教主被九剑围杀时,你刚生下三天,夫人把你托付给我,为的是有朝一日能为教主报仇,为夫人报仇。”
  干妈说着狂笑道:“老天有眼,下月初九,便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日子。”
  可以听出,他的话充满了多少怨恨、愤怒与期待。
  柳公子默默地。
  或许是年轻的缘故,“仇恨”并没有在他心里堆积太多的阴影。
  也许是他太幸运了。
  他生在一个令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家庭。
  他在十分优越的环境中长大。
  从小接受了父亲悉心指点,尽管在练功时,父亲对他很严,同样一个动作,他有时要练上万遍,直到父亲满意为止。
  严格的训练终于培育出他的出类拔萃。
  他从未见过父亲开心地笑出声,直到在他运用他的聪明才智与父亲打成平手时,父亲才大笑出声:
  “柳儿,若能够将最后一招‘柳叶分花’的破绽克服,‘拂柳剑法’完全可以无敌于天下。”
  说着手中长剑一抛,一道彩虹,不偏不倚,扎在远处一棵树干上。
  剑在振荡,声如龙吟。
  柳公子从未失败过,也不知道失败的滋味。
  柳家庄带给他用任何金钱都买不来的声誉。
  “拂柳剑法”又使他自在地行走江湖。
  他望一眼瑾小雾,想到了白鹰。
  她父亲是白鹰教教主,这一点柳公子并不觉得奇怪。
  人在这个世界上,谁是谁的父亲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活着,有爱,有恨,有感情。
  仿佛突然之间,柳公子对瑾小雾有了更深的了解。
  瑾小雾也正看着柳公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柳公子见干妈,为什么要求干妈救柳公子。
  身为白鹰教教主的女儿,她的信念是为父母报仇,重振白鹰教声威。
  报仇的方式只有一个:杀人。
  杀所谓的名门正派,杀“黑名册”上所有的人。
  在干妈的“黑名册”上,柳云烟就排在九剑之后。
  而柳公子就在柳云烟之后。
  瑾小雾无数次想起自己的剑刺中柳公子时的情景。
  她相信,世上已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她的一剑。
  她的剑就是“女儿剑”。
  儿女为父母报仇的剑,她的剑法理所当然叫“女儿剑法”。
  她要用手中的剑,把黑名册里的人一个个刺中。
  在她的意念中,“黑名册”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死了一百次。
  她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为父亲报仇是天经地义的唯一应该做的事情。
  她的仇恨又是虚无的,虚无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怀疑。
  如果真的面对仇人,她有勇气刺出那致命的一剑吗?
  只有当她一个人独坐潭边钓鱼时,寂寞无边无际。
  她就想:同样一个人,我为什么不能享受父母之爱,伦理之情?
  我的寂寞是谁赐予的?
  这时她便觉得,这世上应该死的人就得死。
  二十一岁的她,承受了太多的伤害与仇恨。
  这本是人生如花的季节。
  如花的季节,本是恋爱的季节。而她的恋爱则在梦中,她的恋人当然是不知名不知姓的梦中人。
  瑾小雾不懂,爱上一个人有时很简单。
  甚至只需看上一眼。
  恋爱是美丽的。
  但要是爱上一个自己要亲手杀死的人,是不是还同样美丽呢?
  如果要柳公子死,柳公子此刻已经死过十几遍。
  人只能一死,何况十几次!
  瑾小雾知道干妈会生气,但她还是把柳公子带来了。
  因为“酥骨散”的解药,只有干妈有。
  干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刀刻一般的皱纹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他漫不经心看了看柳公子说:“迟早要杀的人,还带来干什么?”
  “干妈,”瑾小雾看一眼柳公子,迟疑道:“还没有到杀他的时候……”
  “反正是死,早点死不也一样!”干妈冷冷道。
  一句话,激起柳公子的自尊,他猛地站了起来:
  “酥骨散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一死。”
  “不过,我不会让你马上去死。”干妈平静地:“拂柳剑法天下一绝,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干妈说罢,陡地双掌平推,一股罡风无形地击向柳公子。
  柳公子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已向后飞出。
  瑾小雾想拦也已不及。
  嘴里喊道:“干妈,不要……”
  望着小雾满脸关切之情,干妈早已心机透明,想道:“看来小姐动了真情!”
  灿烂一笑,说:“小姐不是让我给柳公子解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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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输光裤子
  扇公子一直觉得,他到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与江湖第一杀手一较高下。
  所以,当他花了好几个月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上找到杨羽时,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不过,令他沮丧的人,他并没有像想象当中那样击败杨羽。
  应该说,扇公子输得明明白白。
  他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他的剑还未出手,他已经输了。
  也许他的剑比杨羽的刀更快更狠,但他却输了。
  杨羽的从容气度,令他不及。
  他现在才知道,杀人是一门艺术,气质的高低决定杀手的杀人质量。
  一个人的气质是很难模仿的。
  不像武功,一招一式。
  杨羽的气质高贵而独特,凌驾于对手之上。
  练功练到一定程度不是以招式论高低,而是用境界,这一点,扇公子望尘莫及。
  但他并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早已做好准备,准备用几十年的时间打败杨羽,在他看来,只要能打败杨羽,他的一生就不是虚度的。
  更重要的一点,扇公子虽然输了,但他也同时发现了江湖第一杀手的不足:
  那就是杨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狠,那么霸气十足。
  想到这里,扇公子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在夕阳的光辉里,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这笑容,真是美极了。
  扇公子最乐意的第二件事情是把漂亮的姑娘弄到手,这一点有些像几十年前在江湖中臭名远扬的花香香。
  花香香有个绰号叫做摧花点穴手。
  从这个绰号可以想象出,花香香那一手神出鬼没,厉害无比的点穴功夫使多少女人幽梦惊破或贞节难保。
  花香香的坏事做得太多了。终于有一天,九剑将其击落悬崖,使江湖上少了许多少女的哭泣。
  不过,扇公子跟花香香不同,被花香香看上的女子一般难免被他强暴过,而扇公子喜欢姑娘,他的目的是让她跟他在一起,直到他哪一天觉得她不顺眼。
  从喜欢到不喜欢,这个过程有长有短,长的几年,短的只几天。
  扇公子喜欢的女子,他不一定都去强暴她们,他总是有办法使她们委身于他。
  这一点,很多人都说他比花香香高明。
  扇公子从不在意江湖人对他评头论足,他觉得,自己没有江湖人传说的那么坏,但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他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专门来做坏事,也不是来支持正义的,他是来做他想做的事情的。
  当然,做得成做不成是另一回事,比如找杨羽决斗,他很想赢,但却输了。
  对于没做成的事,他会觉得很遗憾,很可惜,但不会绝望。
  因此,对于能做成的事,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世上只他一人能做的事。
  比如控制女人,他就觉得很简单,是人人都可为可做的事。
  他的身边每时每刻都有四位漂亮的令他自己觉得赏心悦目的姑娘。
  其实他并不贪,他不想成群结队的姑娘围着他,尽管那样他也能做到,但他想四个就够了。
  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教她们熟练自创的扇形剑阵,教他们选择最佳的时机帮自己的忙。
  由于他身边的每一个姑娘都是他最动心的,所以,他的思维一直保持在极其敏捷的状态,由于思维敏捷,头脑中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念头跳出来:
  尽管这些念头是邪恶的,可笑的,卑鄙的,遭人耻笑的,狂妄自大的或者自取其辱的。
  扇公子除了喜欢女人和找杨羽决斗外,还有一个鲜有人知的怪毛病——嗜赌如命。
  扇公子是一个输得起又输不起的赌客。
  说他输得起,他在赌桌上绝不会赖账。
  他可以输得精光甚至连裤子也输掉。
  说他输不起,他会在赌局结束时,把他想杀的人都杀掉。
  不过,能够把扇公子的裤子都赢去的人,并不多。
  可是,不多并不代表没有。
  此刻,扇公子已经把所有的银子都输光了。
  坐庄的是个老汉,公子的所有银子都到了他的口袋里。
  扇公子把衣服脱下来,押——大。
  碗盖打开——二点小,又输了。
  老汉收起衣服,笑吟吟:“还要不要赌,再要押,只能用你的裤子了。”
  扇公子好看的脸因为有些红而显得更好看了。
  其他赌徒,根本不看他一眼,继续下注。在他们眼里,输掉衣服的人实在见得多了。
  在赌场,你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赢钱。
  在赌场,每个人都是赌徒。
  谁也不会因为你是扇公子而对你敬畏三分。
  扇公子也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他马上把裤子脱下——再押大。
  碗盖打开——二点小,他又输了。
  老汉看了他一眼,依旧笑吟吟:“公子若再赌,只剩一条短裤了。”
  大凡可以输掉裤子的人,一定是个容易失去理智的赌徒。
  况且,扇公子是一个绝对输不起的人。
  他默不作声。
  他的眼中杀机已现。
  但他有个原则——他要等赌局结束。
  他也是赌徒,赌徒当然清楚赌徒的性情,要是没过足赌瘾,就是赢再多钱也不开心,何况要让他们死?
  所以,他要让他们都过足了赌瘾再将他们杀掉。
  赌徒们大呼小叫。
  不管是赢,还是输。
  看来,这场赌局不会很快结束。
  如果有一天一夜不结束,扇公子就得穿着短裤等一天一夜。
  扇公子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给自己定下这么个规矩。
  但是,他不想轻易破了规矩。
  所以扇公子得等。
  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菩萨,对赌徒充满了理解。
  宁愿自己受苦,也要成全人家。
  一盏灯上来,每个人的脸色清晰、疲倦。
  坐庄的老汉始终笑吟吟,他的面前已经赢了好大一堆银子。
  扇公子站着。
  他身后的四位少女也站着。
  她们看着自己的主人输得这么惨,心中一定不是滋味。
  她们希望赌局快快结束,她们要让扇公子不喜欢的人一个个离开这个世界。
  可赌局偏偏不结束。
  这时已是深夜。
  扇公子不但不恼,反而高兴。
  他看出这些人有些不一般。
  从他们的气色判断,他们是武林中人。
  高手要杀人都喜欢有分量的人。
  甚至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扇公子也不例外。
  因为他本是高手。
  老汉突然把碗往桌子中间一推,说:“不玩了。”
  “不行,说好赌三天三夜的。”有人嚷道。
  “到午夜十二点还差两个小时呢。”
  又有人说:“我输掉的银子还没赢回来。”
  “我的银子还没输光。”一个看上去下巴很尖的壮年说:“你讲过要把我的银子赢得不剩一两的……”
  老汉坚持不玩了:“我是说过要把你的银子赢得不剩一两,可没说不剩一钱啊。”
  壮年的手中刚好还有一钱银子。
  壮年呆了呆,依旧不肯罢休。
  “再来最后一把。”
  赌汉与酒汉差不多,不喝醉是不过瘾的。
  “我可以再来一把,有个人却等得不耐烦了。”
  “咱们赌钱,关谁鸟事。”
  扇公子可以一直等到天亮。
  却不允许有人骂他一句话。
  壮年的话还未说完,扇公子身后的穿紫衣的少女,一柄折扇脱手飞出,快如疾风,射向说话的人。
  壮年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紫光,在眼前出现。
  眼看就要击中。
  一粒石子,却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正好与紫扇撞在一起。
  紫扇改变了方向,从众人的头顶飞过。
  使紫扇改变方向的是碗里的骰子。
  很显然,坐庄的老汉露了一手。
  “赢你裤子的是我,要杀应该杀我才对。”老汉声音平静地说:“不过她还不是我的对手。”
  露了一手,扇公子心里清楚,老汉的武功实在非同寻常。
  真正一战,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高手遇高手,求战的心情往往重于求胜。
  扇公子一动不动:“赌完了没有!”
  “赌完了。”老汉的话刚一落,赌徒们马上走得精光,一个不剩。
  他们均心里有数:留下来只能自己吃亏。
  老汉把衣服扔过来,说:“先穿上吧。”
  扇公子并不客气,也不多说,他利索地穿上衣服,这本是他自己的衣服。
  穿上衣服,他觉得整个人如沐浴春光。
  他笑着对老汉道:“衣服本是我的,但既已输给你,就是你的,你送给我衣服,我会记着你的恩情,等下交手,我让你一招。”
  老汉并不说话,而是把桌子上的银子全部从窗口丢了出去:“自己的银子都拿回去吧,免得老婆又以为是送了别的女人。”
  果然,窗外有人未走,一阵响动后,归于平静。
  “爱赌之人什么都可以输,但不能什么都赌。”
  老汉慢条斯理:“输了衣服裤子不要紧,输了命却万万不行。”
  顿了顿,又说:“你还是别赌了。扇公子。”
  “你早就知道我是扇公子?”
  老汉点点头。
  “除了扇公子,谁有福分同时拥有这么多漂亮的少女,除了扇公子,谁又可以把裤子输掉又站在凉风里吹了好几个小时?”
  扇公子也点了一下头:“你既然知道我嗜赌,也应该知道我嗜杀人,特别是在我输掉裤子之后。”
  “当然知道。”老汉重复道。
  “扇公子的剑虽然可以使鬼发愁,但你不一定能杀得了我。”
  “杀不杀得了,试了就知道。”
  “对呀,是不是对手,不试怎么知道?”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全天下除了缺德,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了。
  不知何时,缺德已站在屋里。
  他的背后当然是留不住。
  老汉和扇公子吃了一惊:
  以他们的眼力,竟然没有看清这俩人是如何进屋的。
  俩人同时道:“你们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留不住笑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乃天下为人之道。
  “像他这样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唯恐他们当中不死一个的人,除了缺德还会有谁。”
  扇公子和老汉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二人乃是天山二童,因此对他们不屑不顾,扇公子也笑道:“不管你们是缺德还是多德,今天我想积点阴德,不愿多杀一个人。”
  缺德“嘿嘿”道:“那我要多谢你不杀之恩了。
  凭你这句话,要是呆会你死了,你放心吧,我们会给你收尸的。”
  扇公子脸有怒气,白了缺德和留不住一眼,不理他们,随即注视着老汉。
  看来他真的要试一试自己是不是老汉的对手。
  留不住把缺德拉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
  “我们再打赌一次,他们两个谁输谁赢。”
  留不住不等缺德回答,接下去说:“这一次还是扇公子输。”
  缺德说着脸转向老汉,说:“九剑归一,天下无敌,第六剑阿六今天必输。”
  留不住不说话,继续望着缺德,等缺德往下说。
  “九剑归一剑法是天下第一剑法。”
  缺德说道:“然而,九剑不归一,威力却不到原来剑法的一成。”
  “何况。”缺德接着说:“九剑归一,天衣无缝,一旦分开,各自的功夫便大打折扣,就像习惯了左手拿筷子的人,改用右手,情形当然不会一样。”
  “你的比喻虽然不当,但你的分析却是对的。”
  一直漫不经心的老汉插话:“九剑的行踪,向不为江湖所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江湖判官要知道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留不住说:“九月初九,九剑归一,九母树下,伸张正义,对不对?”
  阿六点头。
  灯光里,他的双眼闪烁深邃的光芒。
  这种光芒代表了自信与骄傲。
  九剑归一,天下无敌,九母树下,伸张正义。
  这是江湖上对九剑的赞誉。
  身为九剑中的一剑,阿六能不为此而感到光荣吗!
  扇公子得知坐庄的老汉是名震江湖的第六剑阿六,不觉怔了怔。
  九剑归一剑法,被江湖传得神乎其神,以致使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平常的老头竟是九剑中的一剑。
  难道自己的剑可以赢得了阿六的剑?
  只听缺德又说道:“三招之内,阿六必败。”
  “别说三招,我其实不能抵挡扇公子的一招。”
  阿六说:“因为我根本没带剑。”
  “即使带剑了,你也输。”缺德说:“因为你根本不愿杀人,对不对?”
  “对。”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瞬,你不能置敌于死地,当然只有一败涂地,对不对?”
  “对。”
  “你们都错了。”扇公子神色黯然:“这场比武我输了。”
  阿六叹了口气:“扇公子,今天你没输,我也没有赢。”
  顿了一下,又说:“下月初九,九母树下,阿六一定陪你完成这个心愿。”
  一阵风过,屋外的树发出轻响。
  灯光也随之晃动。
  空中一片极淡的云,悄悄地,把月儿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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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9 11: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九剑之首
  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来。
  山很高,溪水也很清。
  弯弯曲曲,从山脚一直往前流去。
  流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东海,也许是长江。
  一块石头,又一块石头,一共十三块石头。
  十三块石头一字排在小溪里。
  若要到对岸,只有从这十三块石头上过去。
  溪的上游下游都没有别的桥,也没有别的路。
  站在石头上遥望,至少人的肉眼看不见还有另外的桥另外的路可走。
  没有其它的路,只有从石头上走了。
  可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一个钓鱼的人。
  一根钓竿,很长时间不动一下。
  从清早开始,现在已是正午,半天了,鱼竿只起过一次。
  阳光直直地射下来,照在水面上,被流动的溪水带向远方。
  幸好钓鱼的人戴了顶草帽,不然,正午的阳光一定把他晒得够呛。
  既然没有别的路。
  既然只有这一条路。
  那么,过往的人理所当然要从这里走了。
  可是,要到对岸去的年轻人并没有急着要过去,而是一直站着。
  他要等钓鱼的人收起钓竿回家,他再走。
  他是不是不敢打搅垂钓者?
  还是不愿?
  他也是从早晨开始一直在等。
  确切地说,钓鱼的人来了五分钟,他就来了。
  他也有草帽,但他的草帽不戴在头上,而是挂在背后。
  他为什么有草帽不戴?
  仔细看,他的草帽是破的,就算真的戴在头上,也遮不了太阳。
  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正流着汗水。
  幸好他穿着一身雪白,不然的话,他会觉得更加闷热。
  如果真的要等,他完全可以坐下来等,何必一直站着?
  坐着总比站着要舒服得多。
  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
  难道他是傻瓜?
  是白痴?
  果然,钓鱼的人说道:“如果你要等,可以到林阴里先睡一觉。”
  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一棵树,蓊郁、硕大,烈日里,树的凉荫同样也很大。
  年轻人依然站在阳光里,嘴唇都不曾动一下。
  只是汗水在滚动,在不断往下流。
  他的前襟已湿了一大块。
  在炎热的太阳下,湿透的地方冒着丝丝热气。
  他一定是个呆子。
  同样的等,在阳光下等与在林阴里等有什么区别?
  “唐九剑死了。”等了半天,好像就为了说这句话。
  “怎么死的?”
  “被刀杀死的。”
  “谁的刀?”
  “我的刀。”
  不用问,这个呆子是杨羽。
  “我不得不杀唐九剑。”杨羽似乎在解释。
  “唐九剑不死,另一条生命就会消失。”
  “难道唐九剑的命不值另一条生命?”垂钓者戴着草帽,看不清脸色,但声音已经有些变了:“谁的命这么值钱?”
  “裳儿。”
  说这两个字时杨羽十分茫然。
  他的内心太痛苦、太自责。
  如果可以换得裳儿的平安与幸福,他可以自己死,不再杀人,也不再被人恨。
  可是他不能——
  这世上,还有人不想让他这么锋利的刀过早隐藏。
  这个人就是老爷。
  他要让他的刀一次次出击,割下一个个人头。
  沉默。
  比阳光还静。
  钓者收起鱼竿。
  没有鱼饵。
  没有鱼钩。
  没有鱼线。
  这也叫鱼竿?
  难道他就用这样一根“鱼竿”在钓鱼?
  这样的“鱼竿”能钓起鱼,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奇怪的是,他收起“鱼竿”时,有一条鱼随即浮出水面,顺水漂向钓者。
  钓者伸手捞起,看了又看,又放回水中。
  喃喃说道:“小鱼儿,你寂寞的时候,可以让人钓起来,人寂寞的时候,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说完,又把“鱼竿”一举。
  等鱼儿再来上“钩”。
  “唐九剑真的死了。”
  杨羽相信他肯定在听:“不过我没有使他死得太惨,我只是让他停止了呼吸。”
  顿了一下,又说:“因此,他没有流过一滴血,他死得很平静,很完整。”
  “江湖第一杀手,居然可以不用刀就取走唐九剑的性命,这份修为,老夫可望尘莫及。”钓者声音有如金属碰击,铿锵果决。
  “前辈言重了。”杨羽身子未动,任汗水滴下:“前辈身为九剑之首,杨羽若能与你公平一战,死亦满足。”
  “好,那我们就公平一战。”
  垂钓者手中“鱼竿”脱手飞出,一声箭响,朝对面山腰射去。
  接着身影闪动,如一道惊虹,掠过水面。
  这一下变化太快,杨羽一动不动的身躯也似劲风中的羽毛,一晃跟着飘去。
  人已走。
  留下溪水独自流。
  九剑归一,天下无敌。
  二十多年来,这句话几乎成了真理。
  而如今,九剑只剩八剑。
  难道,九剑归一剑法将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九剑之首剑无求面对的,是江湖第一杀手。
  也是杀唐九剑的凶手。
  剑无求几乎和杨羽同时到达山腰。
  一块大岩石,突兀在半空。
  他们两个,就面对着站在岩石上。
  远远看去,突兀的岩石像一只鹰,两个人站在岩石边缘,彼此对视着。
  天空,一片云飘过来,遮了头顶的阳光。
  剑无求一直戴着草帽,这时才看清楚——他的脸黝黑黝黑,就像钢铁被锻烧锤击后:结实、浑厚。
  “你为什么告诉我一切?”
  “现在不说,死了就来不及了。”
  “你这么没有信心,为何还来找我?”
  “为一个人。”
  “谁?”
  “裳儿。”
  又是裳儿!剑无求似乎很想知道裳儿是谁了。
  可他偏偏不问。他始终相信,每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
  他说为了裳儿,裳儿就一定对他很重要。
  “裳儿是我的生命。”
  杨羽低低地道。
  为另一条生命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重要的程度,可想而知。
  “如果我死,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剑无求道:“什么事?”
  杨羽道:“帮我找回裳儿 。”
  “怎么找?”剑无求问道:“裳儿到底是谁?”
  “只要找到老爷就行。”杨羽说:“裳儿还小,才八岁,她还不懂事,找到她别告诉她我死在你的手上。”
  杨羽接着:“你只要对她说,我一直在找她。”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我答应。”
  剑无求一个“好”字出口,两个人身子便凝立不动,似乎连睫毛都不抖一下。
  两个顶尖高手。
  一个是天下第一剑法首创者,另一个是江湖第一杀手。
  碰到一块,他们的决战肯定会惊心动魄,让世人叹为观止。
  可惜的是在高山上,没有一个观战的人。
  但他们的决斗真的可以说罕世难逢。
  他们就这么平平常常一站,谁也不曾出手攻击,但局势比任何激战要紧张得多,惊险得多。
  他们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无论是剑无求,还是杨羽,他们一生中经过的决斗何止上百次,但没有一次令他们如此心惊,如此认真对待。
  每一个细胞都像一支剑,凌厉地攻向对方。
  连太阳也好像感觉出这场决斗很壮观,也一定很惨。
  炎热的阳光在杨羽的脸上烧烤,但他已感觉不到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杨羽觉得脸上的汗滴很沉重,淌得很慢,每一滴,像刀子刮过,鼻梁上也火辣辣地疼痛。
  他感觉到剑无求的内力在加强,源源不断地,迫向他的周身,只要他任何一个部位露出破绽,剑无求强大的气剑便会乘隙而入。
  他便会从这块岩石上摔下去。下面是万丈深渊,摔下去只有死。
  因此,杨羽的内力也同时加强。
  其实,剑无求的吃惊更甚:对手小小年纪,内力就如此强劲,如此浑厚,实属罕见。
  若能将此人引上正途,实是武林之大幸。他若毁在我的手上,于心何安?
  想到这里,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爱惜之情。
  高手相争,岂可容许分心。
  彼消此长,剑无求的气剑稍微敛了敛,杨羽凌厉的后着如江河浪涛,猛然间汹涌而至。
  倘剑无求不能做到内力收放自如,这下已然失败。高手相斗,胜负即生死。
  剑无求周身遇到外力的攻击,自然产生力量反击回去。旗鼓相当。
  这一变化,令剑无求再也不敢分心,一心一意地,驱动丹田之气与杨羽对抗。
  又过了很长时间。
  还是没有谁先出手。
  一只乌鸦,瞧见他们两人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以为是树桩,一个俯冲,就要在杨羽的头顶栖落。
  离头顶还有五尺之遥,乌鸦如小球似的被杨羽的内力弹回高空,接着如一块石头,径直地坠向深渊,连一点回音也没有。
  即使有,他们也听不见了。
  剑无求虽有草帽遮阳,可汗水还是流了出来。
  他的内心忽地被一种哀伤所笼罩:
  他所遇的对手,是他一生都未曾遇到过的,在这种强大的对峙中,他发现他的身躯很脆弱,只要他稍一放松,他的生命就会烟云一样消失。
  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第一次涌上心头:无奈而又顽强。
  剑无求无剑,可他想出剑!
  他的剑是木剑。
  仿佛小孩子的玩具。
  短短的,甚至连剑身也显得很粗糙。
  但在他手中,比任何宝剑还要厉害十倍。
  因为,剑无求的手中即使是一根稻草,它的威力同样是无可比拟的。
  剑无求的木剑一出现,杨羽的右手中指动了一下。
  看来,江湖第一杀手的刀将要出现。
  杨羽的刀从未失手过,不知这一次会不会例外?
  剑无求的剑迟迟不肯出手。
  他的袖口都让汗水湿透了。他已经很疲惫。
  他把内力加至十成,他希望对手在最后的一秒钟倒下。
  因为他深信,对手也一定忍耐到了极限,只要谁能多坚持一秒,便能得胜。
  这么长时间的艰苦忍耐,其实就看最后一秒钟。
  有时胜负只需一秒便足够。
  这样的一秒钟是何等的重要,平日,谁都不曾想到短暂的一秒维系一生的性命。
  杨羽也在心里告诫自己:“杨羽,你一定要坚持,坚持到最后,直到倒下。”
  只要尽了毕生的努力,不论对手,或是自己倒下,都是注定的。
  最后的忍耐比沉默的火山还要危险。
  要么爆发,要么死亡。
  静静地等待一个人倒下。
  突然,两个人同时感觉脚下一轻,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原来,伸出山腰的大岩石经过多少年的岁月侵蚀,连接山体的泥层本身有些松动,再加上当今武林两大顶尖高手的内力的不息震荡,终于承受不住,裂成两段。
  在“轰隆隆”的响声中,剑无求和杨羽同时坠落。
  下面是百丈深渊,不要说人,连石头也会摔成粉碎。
  剑无求的木剑不曾出手,杨羽的江湖第一快刀也没有出现,就乌鸦一般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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