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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龙刺之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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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10 22:4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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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刺之暗算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身份来历不明的马如龙扳倒了金顶上人,上人心服口服,自杀谢罪。马如龙为保全上人的声名,坚决不公开其生前所做恶事。峨嵋派全体成员前往金陵迎回上人的法体,孰料却遭受了几乎灭门的暗算,峨嵋派七位玉字辈师太悉数罹难。然而这才仅仅只是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暗算竟然接二连三……这场耗费庞大人力物力的暗算针对的是谁,二者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恨?究竟背后有着怎样的神秘力量,竟然迫使唐门、五毒教唯马首是瞻,不惜拿家族和教派的存亡做赌注?马如龙又是怎样一次次逢凶化吉,层层揭开事实的真相的?


暗算.png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正午时分,峨嵋派的人马进了金陵城。
  出面接待他们的是新一代金陵王金五伦和霹雳堂主雷霆,二人一者是金陵城的地头王,一者是江湖中的强龙,由他们出面自然再合适不过。
  峨嵋派此行是来接金顶上人的法身的。
  此事是马如龙做主,几乎是逼着金五伦致信峨嵋掌门,说金顶上人因练功过于勇猛精进,以致走火入魔,竟尔圆寂了。
  这种说法和金顶上人的死相极为吻合,任何修炼内功有一定程度的的人,只消看上一眼金顶上人全身血管皮肤涨裂,头大如斗的惨相,便不会做其他想。
  只是这种极妙的说法却使得三位苦主——谢玉娇、金五伦和雷霆既惊愕又愤怒,雷霆受害程度较轻,还容易转过这个弯来。
  心里明白马如龙是要保全金顶上人一世英名,只是苦着脸点点头,表示接受。
  谢玉娇受害最深,时间也最长,在她心里自是恨不得把金顶上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
  但她已把马如龙视为自家人,不愿在外人面前口出顶撞之言,是以强行忍住。
  金五伦心直口快,冲口而出道:
  “公子,绝不能放过这个恶贼。”
  “我们没放过他,他已经死了,人死债消,有多深的仇也应该解了,五爷不会连死人都不放过吧?”马如龙淡淡道。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金五伦咬牙切齿道。
  “我答应过上人,只要他自己了断,我就保全他的声名。”
  “他是个恶贼,公子何必对恶贼守信?”
  “上人行经是恶劣,但还没恶到底。
  “他假如真是天良丧尽的恶贼,就不会因羞愧而自我了断,假如他拼死一搏。
  “五爷和我也未必还能站着说话,他生前不管欠下了多少债,他都用自己的血洗清了。”
  “可是我如何向弟兄们交代,死后如何去见我哥哥啊?”金五伦哭丧着脸道。
  “这好办。”马如龙淡淡一笑,“诺言是我对上人承诺的,我负全责。
  “我可以把脑袋给你,你拿去向地下的金三爷和你手下的弟兄们谢罪吧。”
  金五伦又是一惊,吐了吐舌头,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只能接受了。
  “一旁的谢玉娇面色不变,心里却也是一声长叹,满腹的抗议与牢骚只能化作云烟了。
  峨嵋派的人个个手按剑柄,眼睛不时四处游巡,眼中更是敌意与惕意共存,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令金五伦和雷霆既惊诧亦复不解,不知她们这腔怒火是冲着谁来。
  此次峨嵋派闻讯之后,倾巢出动,金顶上人在金陵圆寂的消息在她们听来宛如峨眉山上空响了一声亘古未见之霹雳。
  人人均有风雨欲来的不详之感,上人虽早已辞去峨嵋护法长老之职,却始终住在峨嵋金顶,多少年来,无形中成了峨嵋派的守护神,而今栋梁崩折,派中众人自然不免有大厦将倾之感。
  此其一,其二则是她们多少年来从未见过金顶上人修炼内功,这也是她们多少年来大惑不解之事。
  虽然始终没能找到确切答案,但上人不练内功却是事实。
  是以他因精炼内功“过于勇猛精进”而致“走火入魔”竟尔“圆寂”之说便不免过于突兀,令她们无法接受,派中几位首脑人物商议之下,认定是有某种“邪恶势力”图谋对峨嵋不利,便先下手除掉了峨嵋派的守护神。
  峨嵋掌门玉海师太当即聚齐全派弟子,为上人匆匆做了一天超度法事,便倾巢出动,人人白衣如雪,面色壮烈,大有不报此仇誓不还山的气势。
  沿途之人何曾见过这等“恶尼”,争相远匿,躲避之不及,唯恐触上霉头。
  金五伦和雷霆负责接待事务,就没这么好命了,二人在城外门里一接到峨嵋派,顿感头皮发乍,汗毛直竖,令二人感到心头栗栗的不是峨嵋派人面色不善,而是她们每个人身上透出的杀气。
  二人面面相觑,眼中却是相同的疑问:
  她们是来接上人的法体还是要找人打架呀?
  原以为峨嵋派派出几人把金顶上人的尸体接回,埋在峨嵋金顶就算了结此事,殊不料会看到偌大的阵式,偌深的敌意,一时间都不知该怎样开口。
  “你是小雷子吧?”
  玉海师太也从二人脸色上意识到了,缓颜笑问道。
  “晚辈霹雳堂雷霆,在此恭候师太法驾。”雷霆上前一步,躬身施礼,自报字号。
  峨嵋派中几个年少的女弟子听他亮出字号,却不禁笑出声来。
  玉海师太横目视去,几个女弟子都急忙转过身去,依然窃笑不已,玉海师太也不明白自己素来宠爱的弟子何以如此失态,恼怒地哼道:
  “你们笑什么?”
  她身边的女弟子忍住笑,转过身来在玉海师太耳边耳语道:
  “师傅,他长的那样,怎会起这么凶巴巴的名字,您别怪我们,他的人和名字也太不相符了。”
  玉海师太也笑了,轻叱一声:“胡闹。”也不忍深加责怪,又正容道:
  “这位就是名震江湖的江南霹雳堂堂主雷霆,你们不许没大没小的。”
  峨嵋派上下人等齐声唱喏,经此一闹,人人脸上都换成笑容,身上的杀气也消逝无遗。
  雷霆貌如美女,名字却是另一个极端,初次见到他的人很少能忍住而不失笑的。
  雷霆虽没听到那名女弟子耳语的内容,从她娇笑的神情和眼中揶揄之色也明白了,不禁脸红起来,心里的紧张感倒是消除了。笑道:
  “师太真好记性,听家母说,还是晚辈满月的时候,承师太抱过一次,之后再无机缘拜见师太,没想到师太还认得晚辈。”心下也是惑然不解。
  玉海师太还未答话,她身边那名女弟子又忍不住笑道:
  “师傅,他现在不会和满月时长的一样吧?”
  此言一出,峨嵋派上下都轰然大笑,连素来最严谨的人也不禁捂住了嘴。
  玉海师太脸上却挂不住了,怒叱道:
  “越说你胡闹你越胡闹,雷堂主乃一派尊长,岂容你胡言乱语,快向雷堂主叩头谢罪。”
  峨嵋派众人登即肃然,那名女弟子平素娇宠性成,从未受过这等重责,眼中立时涌上泪来,却不敢违拗师命,只好向前挪了一步,真要向雷霆口头谢罪。
  雷霆年纪虽轻,却也是一派之长,她委实犯了大不敬之罪。
  “岂敢,岂敢,万万使不得。”雷霆急忙上前,拱手不迭,“师太德高望重,岂是晚辈所敢比拟万一。
  “这位姐姐的话也没什么错,就是晚辈也心疑自己是不是二十多年没一点长进,不然师太怎会认得出?”
  “这倒是本座的不是了,话没说明白。
  “其实近几年我是见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只是你不知道罢了。”玉海师太微笑道。
  “人岂有成年后和满月时的相貌一样的道理。”她对雷霆的善解人意,圆了自己和心爱弟子的场儿颇为嘉许。
  “雷堂主,那你不怪我了?”那名女弟子问道。
  “不怪,当然不怪。”
  “那也不用我向你叩头赔礼了?”
  “当然不用。”
  “师傅,他说不用了。”那名女弟子不等雷霆说完便急忙回头向师傅喊道,仿佛怕雷霆赖账似的。
  “不用就不用。你嚷什么。”玉海师太佯做愠怒,眼中却是怜爱之至,宠溺弟子和护短都是世人共知的峨嵋家风。
  “雷堂主,峨嵋弟子许靖雯谢您大人大量了。”她深深一揖,便退了回去,依靠在师傅肩头,玉海也觉得过于委屈她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雷霆也深深作揖还礼,连称“不敢”,也退后一步,与金五伦并立,脑中想的却是玉海师太所说近年来见过他多次,而他却不知道,这真是咄咄怪事。
  “这位是金五爷吧?”玉海师太眼睛转向金五伦问道。
  “不敢,师太就叫晚辈金五吧,不然岂不折杀晚辈了。”金五伦上前拱手施礼,心头却又栗栗起来。峨嵋门庭高贵,不减少林。
  玉海师太佛法高深,戒律精严,更是少林方丈都钦服的丛林领袖。
  金顶上人虽也是武林头面人物,却还不失江湖本色,也容易打交道,玉海师太却自持身份,绝不与江湖中等闲人物交往,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的人。
  她虽然到过金陵几次,他们兄弟每次也都到她落脚处投帖拜访,却一次也没蒙召见,此次得见真容,心里却没来由紧张起来。
  “嗯,久仰了。”玉海师太哼了一声。语态中却无多少仰慕之意,“小雷子,上人圆寂时是你在旁边吗?”
  “是,五哥当时也在。”雷霆肃然道,他们早编好一套谎话,大意是:
  金顶上人来到金陵,他们兄弟到上人下处拜访,上人很高兴,便留他们把酒叙旧,饮到中夜,他们兄弟二人支撑不住,先去睡了,不意早上醒来时却发现上人已经坐在榻上圆寂了,便急忙发函通知。
  虽然是套谎话,细节处却也仔细推敲捶打过,并无破绽,王家母女和马如龙的事以及金三堂的事都略去不提,以免节外生枝。
  玉海师太默然不语,雷霆所说和金五伦信上所说差不多,并无新意,她还是不能接受上人“走火入魔”而至圆寂之说。
  “上人法体在哪儿?”
  “在张庄。”雷霆道,“不过,师太和贵派姐妹们千里奔波,风尘劳苦,还是先进城到馆舍里休息洗浴,晚辈已备好斋席,张庄明日再去也不迟。”
  “不,好意心领了。马上去张庄,一切等见到上人法体后再说。”
  雷霆只好点头,心里却又是一阵疑惑:
  “一切”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除了接回金顶上人的法体,还有别的来意?他偷眼瞧瞧金五伦。
  金五伦果然也神情凝重起来。
  两人在前领路,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张庄,张庄早已人去庄空,金五伦安排了十几个弟兄在此轮班守候,专等峨嵋派的到来。
  进入大厅,便见宽敞的厅堂里摆放着一口硕大的楠木棺材,棺材周围堆满了巨石般的冰块,一开门便已寒气逼人,进门来更是真的置身冰窖了。
  玉海师太和几位头面人物走了进来,其余弟子都守候在外,她一见这等排场,稍感宽慰,知道这是怕上人的尸体腐烂发臭,只是纳闷金五伦从哪儿弄来如此多的巨冰?
  那口紫楠棺木更是价值千金,也足证二人对上人恭敬之诚。
  “开棺。”玉海师太轻声对雷霆吩咐道,不见到尸体她心中的疑窦总是难以消除,而今马上要看到了,心里却有些忐忑,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雷霆不知是冷的还是受了她的感染,伸出去开棺的双手也有些发颤,他两手扶在棺盖上,轻轻的向后推去,熟知一推之下,棺盖竟纹丝不动,他讶异之下,向四边看看,怕有人不知内情,把棺盖钉死了。
  “怎么了?”金五伦上前来轻声问道。
  “没什么。”雷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四边没有一枚铁钉,他不禁暗笑自己无用,连个棺盖都推不动。
  “小雷子,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开?”玉海师太不耐烦地道。
  “马上。”雷霆脸红了,两手用力推去,就在棺盖向后移动的刹那间,一缕白光直射出来,雷霆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叫一声:“不好!”左手抓住金五伦奋力向后退去,又叫了一声:
  “快趴下,有人暗算!”
  他的第二声呐喊已没人能听到了,就在他向后飞起的同时,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口硕大的棺材竟像一枚薄薄的蛋壳般爆裂开来,刹时间室中精光四射,刺目的强光令众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同时锐物破空之声大作,如同无数只尖锐的哨子在室内同时响起。
  半空中的雷霆也被瞬间爆射出的万道强光刺得闭上眼睛,脑子里只余一个念头:
  “我命休矣。”
  他唯一做到的就是紧紧抓住金五伦不放,也正是这一点救了金五伦的命,雷霆蓦然感到胸口被一物击中,他已无力抗拒了。
  随后一股巨大的气浪把二人直冲上屋顶,竟然破顶而出。
  守候在室外的峨嵋派众人只听到了那一声巨响,人人都像受惊似的小鹿般,“呛”的一声拔出剑来,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该做什么。
  玉海师太的得意弟子许靖雯年纪虽小,却一直在师傅身边,对危机处理原颇有历练,她也是玉海师太蓄意栽培的衣钵传人,她虽不明室内情形,也知道室内一定有重大变故,大喊一声:
  “有埋伏,大家小心警戒。”
  她就在门边守卫,又挂念师尊和几位师伯叔们,飞起一脚向门上踹去,那扇结实厚重的花梨木大门若在平时,她纵能一脚踹开,也必尽全力不可。
  她急切之中,更是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孰料那扇木板饱受室内气浪冲击,早已脱落,只是未倒而已,她一脚踹去,门便立时飞出,在她感觉上便是踹了个空,大力牵引下,她的身体也飞了进去,如同在半空中滑行,她虽惊不乱,随手舞动长剑,护住上盘,一面奋力下坠。
  她仰面滑出丈余,前冲之力才减弱下来,她凌空翻转,轻轻巧巧地落了下来,倒也碰巧,恰好落在玉海师太前面,她的眼睛蓦然间睁圆了,眼角几欲涨裂。
  她六神无主地看了一会儿,似乎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她身体里的骨头似乎一下子被人抽光了,她颀长曼妙的身躯如一堆泥般自上至下瘫软下来,旋即便是一声凄厉如枭鸣的惨叫:
  “师傅!”
  雷霆从屋顶滚落下来,左手依然紧抓着金五伦。
  他凝聚体内残余的真气护住心脉,不让灵台那点光芒熄灭,他不知自己能支撑多久,只能尽力支撑到最后。
  他感到自己落在了绵软的地方,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的臂弯里,他睁开眼睛,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他看到的正是他最想看到的人:
  马如龙。
  “公子,我们遭人暗算了。”说完,头一歪心口那点光明熄灭了,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马如龙一直尾随雷霆他们后面。
  金五伦和雷霆所编的金顶上人“圆寂”之说,他虽然也认为并无破绽。
  却也知道金顶上人实非等闲人物,他的死不论是何种原因,都将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而他又是峨嵋派一大支柱。峨嵋派更不会轻易接受这种说法,所以他尾随其后,准备一旦二人在玉海师太面前交代不过去,也只好挺身而出,向玉海师太当面和盘托出了。
  金五伦、雷霆和玉海师太一行人走进厅堂时,他便隐身在邻近一座房子的屋顶上,向厅堂里观望,他跃上屋顶后却发现,右侧的屋顶上也隐伏着一个人,那人显然也发现了马如龙,身子随即踡伏成一团,藏到屋顶烟囱后面。
  马如龙颇为讶异,没想到这事也有“同道人”,估计不是对金顶上人的死法有兴趣,就是冲着峨嵋派来的,他一面观察厅堂里的情形,一面用眼角余光监视着右面那人的动向。
  当雷霆第一次推棺盖没推动时,马如龙心里顿起警兆,而且已预感到棺木被人作了手脚。
  相距既远,出声示警已不可能,随后那声巨响以及屋内的情形他看得是最清楚的。
  他感到如坠深渊,一时间手足俱软,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越过去抓住烟囱后面那人,他心里已断定:
  此人即便不是肇事元凶也一定大有关联。
  然而雷霆紧拖着金五伦被炸了出来,他知道来不及了,只好飞掠下屋顶去接应,他在落地后第二次掠起时,眼角瞥见烟囱后面一条人影正向相反方向疾驰而逝,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深深印在他脑海里:
  那是女人的身影,而且是身材苗条的年青女人的身影。
  他飞掠至厅堂前时,恰好一手一个接住了雷霆和金五伦,雷霆虽然睁大了眼睛,神智却已不清,金五伦早已昏了过去。
  “五爷!”金五伦手下的人此时才醒过神来,一窝蜂般涌了过来,把金五伦和雷霆接过去,平放在地上。
  马如龙匆促把了两人的脉,金五伦只是被震昏了,小腹、左肩、后背都有几处硬伤,骨头也有几处断裂,心肺等要害部位却侥幸没受伤害,他身上刺进了十几根银针,马如龙把针起出后,见针上银光闪亮,并未涂毒,才放下心来。
  而雷霆从医理上而言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心脉已断,呼吸已停,脉搏更是没有。
  马如龙双手按在他心脉上,透运真气,把断裂的心脉复合,然后双手食指按住雷霆“颊车穴”,撬开他的牙关,口对口度送一口真气,直达雷霆腹下丹田,他感到雷霆有些发僵的肢体陡然一震,心中暗喜,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雷霆能否活转过来端看自己的造化了。
  “五爷!五爷!”金五伦手下弟兄们见呼唤不灵,不禁悲声大作,围着金五伦捶胸叩地,如丧考妣。
  “住嘴!五爷好好的,你们哭什么丧。”马如龙厉声喝止,他右手缓缓提起,蓦然间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杀人意念。
  金五伦的弟兄们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再接触到他眼中凌厉的杀气,都唬得身体发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里刚停,厅堂里骤然间悲声大作,“师傅”、“师伯”、“师叔”的哭叫声乱成一片。
  马如龙心头一凉,他原以为玉海师太等人修为精深,纵然遭逢劫难,也必能转危为安,难道她们……
  他不敢再想下去,返身冲进厅堂,但见峨嵋派众人均膝肘着地,俯伏在几个人周围痛哭不已,他一步跃到玉海师太身旁,定睛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狗贼,纳命来!”
  随着一声怒叱,锐物破空之声骤起,气浪激得马如龙周身汗毛直竖,他忙不迭拔地而起,大喊道:
  “别动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峨嵋弟子虽在急怒之中,剑法依然不乱,一剑走空,讯即收回,各自退后,剑尖向上,顷刻间组成一座小型剑阵,蓄势待发。
  马如龙心里暗自称赏不已,峨嵋派不愧为第一流门派,即便寻常弟子也隐隐然具有剑道宗匠风范,难怪她们以区区数十人之众,而与少林、丐帮鼎足而三,雄视武林。
  “你是何人?”许靖雯喝问一声,她此时眼中已没有泪,充溢眼中的都是血。
  马如龙尚未回答,身形已落下,峨嵋弟子们此时早已个个红了眼,恨不得见人就杀,以泄胸中痛恨,他于这个当口闯进来,真是撞到刀口剑尖上了。
  嗖、嗖、嗖几声锐响,五柄剑分攻他前后左右、上中下三盘,虽无人主持发令,却若合符契,显见训练有素。
  马如龙右手微动,顿时叮当之声大作,出剑的五人均感手腕一麻,剑已落地,人人急忙后退不迭,再看击落自己长剑的乃是几粒骰子。
  “大家别动手!”
  一阵衣袂带风声疾掠而至,两条人影已到近前,护住马如龙。
  “阿雯,是我。他是马如龙马公子,是朋友。”
  “谢姑母,天星姐……”
  许靖雯认出面前二人是谢玉娇和天星,如同绝境中遇到救星,一头扑进谢玉娇怀中,痛哭道:
  “姑姑,我师傅、师叔她们……”
  谢玉娇紧紧搂住她,看到地上几具尸体后,既悲愤又骇异,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泪水也泉涌而出。
  “夫人,我们遭人暗算了。”马如龙沉声道。
  他两手紧握,似欲捏破什么,指甲均刺进肉里一滴滴血从指缝间滴落,染红了散乱一地的银针。
  马如龙最担心的第二次攻击并没有发生,所以他断定这只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暗算,然而损伤亦已惨重,着没全军覆灭,而七位玉字辈高手悉数罹难,元气大伤,还外搭上一个霹雳堂主,生死难料。
  谢玉娇和峨嵋派中人把玉海师太及六位玉字辈高手的遗体搬到另一个房子里,峨嵋派的人也暂时安顿在这幢房子里。
  马如龙环视厅堂一周后,叹道:
  “夫人,麻烦你派人看守这里,要原封不动,而且任何人也不许进来。”
  “公子,你保留这里做什么?难道那个歹毒的凶手还会回来?”
  “凶手不会回来,但我要从这里找出凶手的痕迹。”
  “金府的人太杂,我信不着。”马如龙没说他怀疑金府的人有串通外敌之嫌,他知道谢玉娇也能听明白。
  “我马上就办。”谢玉娇转身出去,找一个金府的人回家通知管家调集府中人手马上赶过来。
  “且慢。”马如龙也跟了出来,嘱咐道:
  “这里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你再到霹雳堂假传雷堂主之令,让他们管事的大小头领都到这里来,就说雷堂主有重大的事和他们商议。”
  “公子放心,小的嘴严的跟葫芦似的。”此人得令后,一溜烟儿出了庄,骑上马加鞭赶回城了。
  “公子,雷堂主究竟会怎么样?”谢玉娇问道,她进来时已替雷霆和金五伦查过了,深以雷霆的症状为虑。
  “过两个时辰才能知道救不救得活。”马如龙眼睛湿润了,心中绞痛。若不是他强硬做主,要保全金顶上人的英名,就不会被人所乘,遭人暗算,雷霆就不会灵魂徘徊在鬼门关口,峨嵋派也不会遭此重创,他的手已不再滴血了。
  而心里却开始滴了。
  “公子也毋须自责。”谢玉娇叹了口气,她从马如龙沉痛的眼神中已读懂了一切,“狼总要吃羊,恶人也总归要害人,没有这件事,也会从别的事上做起。”
  “是谁有恁大的胃口,竟然要一口吞掉峨嵋?
  “又有谁能有恁大的胆子,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纵然能重创峨嵋,难道就不怕少林、丐帮的报复?”
  “公子,你在江湖上的年头还太短,江湖上人人侈谈江湖道义,但都是各派自扫门前雪,各人自扫瓦上霜,何曾见谁铁肩担道义来?不过,公子倒是一个。”
  “江湖中小门小户自顾不暇,倒是如夫人所言,然则少林、丐帮都是名门正派的领袖,不正是他们主持江湖正义吗?”
  “自古忠臣出草莽,孝子在贫家。高官厚禄之门,富贵传世之家何曾出过忠臣孝子。
  “武林中也是一样,少林、武当主持的乃是江湖规矩,和道义是两回事。”
  马如龙心里并不以为然,认为她是因家庭变故,对世道人心不免心灰意冷,故尔出言偏激,也是可以理解的。
  “公子可能不以我的话为然,那就自己慢慢看吧。”谢玉娇喟叹一声道:
  “至于说谁会有恁大的胃口,那就很难说了,蛇也有吞象的心,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了。
  “人人不是都信奉这样的话吗,有志者事竟成,这人如果真是冲着峨嵋派来的,至少已经做到了一半。
  “这样的战果怕连有少林、丐帮这种实力的门派都不敢想,可这人却得到了,而且还没人知道他是谁。”
  “丧心病狂。”马如龙恨恨地道。
  “不丧心病狂又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会不会是霹雳堂的对头干的?”马如龙突然问道,其实他从一踏进厅堂看到的第一眼时,心里就有这种感觉了。
  “霹雳堂?像炸死金三爷那样,嫁祸到霹雳堂头上?”
  “是的。”
  “可是雷堂主不也遇难了吗?总不能说霹雳堂玩同归于尽的把戏吧。”
  “我也想过了,通常而言,峨嵋派既来认尸接领,开棺时雷堂主和金五爷应该是在门外,可是不知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开棺的反而是雷堂主和金五爷,峨嵋派小辈弟子守候在门外,倒是逃过一劫。”马如龙便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对谢玉娇说了一遍,他现在能相信和依赖的人也只有她了。
  谢玉娇想了一会儿,心中也是惊骇不已,马如龙说的没错,按正常礼节,峨嵋派人应该集中在厅堂里,而开棺的应该是玉海师太本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峨嵋派纵然不全军覆灭,十成中至少也要去掉八成。
  而玉字辈的人自然要围在棺木周围,自然还是要悉数遇难,看来凶手的意图真是要把峨嵋派一网打尽。
  言念及此,她也不由得毛骨悚然,更想不明白何人会对峨嵋派怨恨到这等地步。
  而此人心计之缜密狡诈乃至歹毒等方面更为人意想所不及。
  至于两人都想不明白或者说没想到的是:
  玉海师太对金顶上人之死始终疑窦丛丛,故尔坚持让雷霆和金五伦开棺,以免出现别的状况,二人有借口推卸责任,只因这一点救了峨嵋众弟子的性命,却使雷、金二人遭了池鱼之殃。这也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谢玉娇忽然表情有些怪怪的,“玉海师太她们可是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当初我也曾用这个对付过你。
  “武林中拥有这种暗器的人可不多啊,你就是怀疑我也没关系,毕竟我曾深受金顶上人之害,很乌及屋,迁怒峨嵋派也是可能的。”
  “令玉海师太七人丧命的并不只是暴雨梨花针,更主要的是霹雳堂的霹雳雷火弹。”
  “霹雳雷火弹?”
  “是的,凶手是把霹雳雷火弹和暴雨梨花针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做成一个爆炸机关装置,引发点就在棺盖上。
  “雷堂主一打开棺盖,霹雳雷火弹就炸开,把棺木炸得四分五裂,暴雨梨花针射出的银针借助爆炸威力更为猛烈,室内的人绝无逃生的可能。
  “凶手一定是经过精确的计算和多次实验,才能把装置做到这般精准的程度。
  这就说明凶手是使用暴雨梨花针和霹雳雷火弹的行家,所以你不具备这条件,因为你不会或者说你不是使用雷火弹的行家。
  “同理,雷堂主也不具备这条件,因为他不会使用暴雨梨花针,一个用惯了长剑的人绝不会再去使用长枪。”
  “公子的分析委实精辟,不过符合这条件的怕是没有吧?”谢玉娇皱眉苦思道。
  “我以前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已经有一个这样的天才人物了。”马如龙的眼睛遥望左侧那幢房子的烟囱,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如惊鸿一瞥的苗条身影。
  “怀疑我是没有。”马如龙停了一下,又道:
  “不过,以前我没问过,因为这事关您的隐私,但现在我倒想问问,您的暴雨梨花针是从哪儿买的。
  “当然,如果太为难就不必说,我相信我会查的出来的。”
  “没什么为难的,回头我告诉你,这里人多耳杂,不方便说。”谢玉娇坦然一笑。
  “好吧,我回头就要查查霹雳堂了,但愿雷堂主能挺过来没,雷火弹的事他是最清楚了。”
  “对了,金顶上人的尸体呢?被雷火弹炸成灰了吗?”
  “不是,金顶上人的尸体没了。”
  “没了?”
  “是的,被人估计就是凶手偷走了。”
  “凶手偷他的尸体做什么?”
  “倒也未必有什么深意,或许是嫌他的尸体在里面碍事,偷出去扔了。”
  正说着,王府郑管家带领四十名家丁赶过来了,马如龙吩咐他亲自率二十人把厅堂封住,除他以外,任何人不许进入。
  “记住,是任何人,也包括我和天星”谢玉娇加重语气道。
  “得令。”郑管家恭恭敬敬应诺。
  “夫人,峨嵋派只有烦劳您和天星照顾了。她们武功虽高,在这种状态下,再遭一次袭击就很难应付了。”
  “好的”谢玉娇领着二十人把安顿峨嵋派的房子严密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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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霹雳堂十位管事的头领骑着快马冲进庄来。
  领头的是雷霆的远房堂兄雷武,人长的高大威猛,当个绿林山寨之王最为合适。
  其余的人不是雷霆的远房堂兄弟,就是更疏远的族伯叔,霹雳堂和唐门一样,都是家族组织,不是本家族的人,是不会被吸纳的。
  十人尚未下马,便听到此起彼伏,或高或低,悲怆凄绝的哭声,登时如当头挨了一闷棍,个个面色如土,冷汗如小溪般从额上直淌下来。
  “马,马公子,我家堂主……”雷武沙哑的话在空中颤的直发抖。
  “雷霆还有希望,你们不要心慌,随我来。”马如龙镇定地道,他心里也是一点底儿也没有。
  雷霆已经有了心跳,尽管很微弱,脸色也苍白如纸,马如龙心里却燃起了希望,他又口对口度送一口真气进去,细察他心脉,已经开始愈合了,又在他心脉附近透注真气。
  十人见到雷霆的样子,都唬得跪伏床下,雷武也是疗治内伤的行家,看到马如龙施治的手法,心折不已,却也明白雷霆的伤势已到何种程度了。
  十人忽然一齐转向马如龙,砰砰叩起响头来,马如龙吓了一跳,急忙喝止: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停下来。”
  旁边金府守护金五伦的人道:
  “公子,这是我们江南的习俗,凡是父母尊长有病,主事的兄弟们都要向大夫跪拜叩响头的,就是皇子王孙也不例外。”
  这确是江南盛行的习俗,马如龙并不知道,他皱眉苦笑道: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必拘泥凡俗,大家请到外面,我还有话说。”
  十人随马如龙到了屋外,雷武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道:
  “这是哪的王八蛋干的,老子灭了他全家。”
  “雷堂主是伤在你们自家火器上,这笔账就难算了吧”马如龙冷冷道。
  “什么?你是说堂主失手把自己伤了?”
  “你随我来。”马如龙领着他进了厅堂。
  雷武一嗅到厅里浓烈的火药味儿,立时明白了,他四处看了一遍,失声道:
  “这是谁干了,好歹毒的心计?”
  马如龙没回答,只是冷眼注视着他。
  雷武捡了十几块黑黝黝的东西,仔细看了半天,又是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是子母连环弹,近几年根本没对外卖过呀?”
  “子母连环弹?不是雷火弹?”
  “不是,雷火弹对付一个人还可以,要想炸掉一间屋子,非子母连环弹不可。
  “可是……,难道出了内奸?”他的冷汗又淌了下来,直流到脖子里。
  “我请你们来有两件事,第一就是请你帮我参详此事,请你回府里查查,你们府里的子母连环弹被人偷了没有?
  “如果卖出去了,就查查都卖给谁了,一共卖出多少,还有府里究竟有多少人能接触到这东西。”
  “如果卖出去,那也是前些年的事了。
  “就要查老账了,要费些工夫。至于说被偷,不可能。
  “再胆大的贼也不敢到我们府里偷东西,能接触到这东西的,除了堂主,就只有我们管事的四个兄弟了。”
  “你先别下结论,回去好好查,也不用着急,一定要查仔细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烦劳贵管家们在这里保护雷堂主了,他伤势很重,你们还不能把他接回府里。”
  “好的,我马上回去查,其余的人都留在这里保护堂主。”雷武说着便向外走。
  “等一下,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雷武一怔,随即醒悟手里还握着子母连环弹的残片,便倒在马如龙手里,“这东西还有用吗?”
  “有用。”马如龙摸出一方绢帕,把残片包好,又放回袖子里。
  “得手了吗?”
  “得手了。”
  钟山茂密丛林深处,一间茅草里,一个男人焦灼的声音问道,回答的则是略为嘶哑的女人的声音。
  “峨嵋派那些秃尼们都升天了?倒是可惜了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尼姑。”
  “你不用伤心,死的是那几个干瘪的老秃尼,你心上的都没死。”女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分。
  “什么?究竟怎们回事?你先别生气,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吃的哪门子醋啊。”
  “我才懒得吃你的干醋,要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看去,顺便慰问慰问你心上的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尼姑。”女人说着,一头扑在床上,掀起被子连头蒙上。
  男人知道自己得意过度说走了嘴,只得千“宝贝”,万“心肝儿”地哄了半天,这是他对付女人百试百灵的不二法门。
  “你别虚情假意的了。”女人不知是被他哄转心意,还是不耐烦了,把被子一扔,直挺挺坐起,“告诉你吧,峨嵋派只死了七个老秃尼,雷霆和金五伦也死了,你吹嘘得神乎其神的计划砸了一半。”
  “这怎么可能?”男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雷霆和金五伦怎么搅和里面了?”
  “最要命的是:马如龙发现我了。”女人脸色惨白,双肩有些发抖。
  “什么?”男人的眼中杀意立现,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刀。
  “不过,我蒙头盖脸的。
  “他不会认出我的脸,可是,我还是有些怕怕的。”说着,她把头埋向男人的怀里,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根蓝莹莹的毒针。
  “他在监视你?”男人的手已按在刀柄上,却没意识到毒针已顶在他心口上,随时可以透衣直入心房,针上涂的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的剧毒。
  “不是,他是在监视峨嵋派,凑巧发现了我,幸好我当时蒙着脸,他绝不会看到我。
  “我又马上躲到烟囱后面,他没起疑心,也没过来查看,后来屋子里一炸开,他就过去救人了。
  “我乘机逃了回来,险些被他逮个正着。”
  “那就好。”男人这才喘过一口气来,按在刀柄上的手收了回来,温柔地抚摸着女人的后面,“你别怕,宝贝儿,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怕,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你会保护你的女人的。”女人两指间的毒针倏然不见了,两条白玉似的手臂攀上男人的脖子,眼中满是崇拜之意,虽无血色但却柔软丰满的唇也贴上了男人的唇。
  “宝贝儿,我想你了,想死你了。”男人的欲火骤然间被点燃了,声音也急促热烈,两人狂吻着,互相撕扯着衣服,如一对生死搏斗的野兽般在床上翻滚起来。
  另一间屋子里,一张破旧木板桌上,放着两架制作精巧的物事,霹雳堂的人会认得,那正是霹雳堂列为禁品,绝少外卖的子母连环弹。
  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个银光闪闪的圆筒,江湖中有阅历的行家会被唬得魂飞天外,那是二十筒暴雨梨花针。
  金五伦醒来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人串在铁钎上,放在火上烤的蛤蟆,浑身上下一面冷,一面热,无一处不痛胀欲裂。
  他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心里这才明白:
  我还知道痛,还知道冷热,我还活着,又是欣喜若狂。
  “五爷?五爷醒了,五爷醒了。”守候在他床边的几个兄弟叫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吗?”他呻吟地叫着。
  “五爷,你没事。你身上会很痛,吃丸药就没事了。”这是马如龙的声音。
  “马公子。”一听到这声音,金五伦立时心里安稳了,他感到嘴里塞进一丸苦得发麻的药,他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马如龙找来王府和霹雳堂的人保护庄子后,才安心些,他骑马回到城里自己住的客栈,取回自己的衣囊,里面有许多师门秘制的治疗内外伤的灵药。
  他又顺路去了趟金府,找到金府管家金六甲,对他简略说了一下,让他挑选十名最忠诚精干的弟子,一起回到了张庄。
  先前被金五伦指派看庄的人虽然至今还不明白厅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五爷一醒过来,自己这些人就是开香堂、乱刃分尸的下场,于是相互商量约好,马如龙一进庄,就跪在他马前叩头乞哀,他们也知道马如龙是唯一能令金五伦回转心意的人。
  马如龙尚未置可否,金六甲跳下马来,劈头盖脸一顿皮鞭抽将下来,打得这些人抱头乱滚,随后便派两个人把他们通通关进一间黑屋子里,等候金五伦发落。
  马如龙一向心软,却也不好干涉金府内部事务,何况他也认为这些人里一定有人被凶手买通了,否则金顶上人的尸体怎会不翼而飞,棺材里又怎会被人做了手脚?
  他只是碍于金五伦的面子,不好拷问罢了。
  他小心地把金五伦骨裂处对好,那些红肿吓人的外伤反倒无足介意。
  他一动手施治,金六甲便率手下跪在旁边大叩其头,惹得他心烦,把他们都请了出去,待自己为金五伦疗治完后,才让他们进来。
  他把金五伦周身上下按摩一遍,既是为了疗伤,让骨头快些愈合,也是为了让他早些醒来,主持大局,他一向无拘无束惯了,指挥这么多人,料理这么多事还真有些摆布不开,这才知道当一个一家之主,一派之长是多不容易。
  金五伦是早些醒来了,却也多受了些疼痛之苦,不过马如龙早备好止痛药丸,他吃下后一会也就不痛了。
  “五爷,我罪该万死,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时候才过来。”金六甲跪在床下哭道。
  “马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五伦没理他,却向马如龙发问。
  “咱们遭人暗算了。棺材里不是金顶上人的遗体,而是被人放进了爆炸装置。”
  “那……”
  “玉海师太七人遇难了。”
  “雷兄弟哪?”
  “他也是一条命去了大半条。”马如龙转头看看雷霆,鼻翼的翕动已经很正常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马公子,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雷堂主把你救了,不然……”
  金五伦默然,强抑着眼中的泪水,这时脑中才回想起雷霆那声大喊,雷霆抓住他向后飞起的情形。
  “别多想了,好好养养,还靠你主持大局哪。”马如龙叹息一声。
  “主持大局还得公子,我已经好了,随时听你的吩咐。六甲,找个肩舆来,抬着我他马公子差遣。”
  “现在还没什么事,你好好养养吧,有你忙的。”马如龙笑道。
  马如龙走出去,此时才略微感到轻松。
  厅堂和房子四周都有霹雳堂的人不停地来回走动、巡视。
  个个手按在高高鼓起的腰囊上,脸上更是一副门神的模样,足以吓跑任何想要接近的人。
  “马如龙。”
  马如龙不用分辨声音,也知道这是天星,只有她不叫他“马公子”而是直呼他的大名,若是两人单独在一起,则什么也不叫。
  天星的眼睛又红又肿,看来没少陪峨嵋派的人流泪。
  “她们好些了吗?”马如龙问道,峨嵋派的屋子里已有好一阵儿没传出哭声了。
  “哪里好的了。”天星苦涩地摇摇头,“谁摊上这种事也得过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慢慢好下来,她们现在不哭了,却在磨剑,要和霹雳堂和金府拼个你死我活。”
  我娘好容易才把她们安抚住,却也只能安抚一时。
  马如龙不语,峨嵋派这种心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金五伦写信把她们召来,又和雷霆一起出面接待,随后便落入致命的陷阱中,即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金府和霹雳堂都难逃凶嫌,遑言受害者了。
  “这事可该怎么办哪?”天星焦急地道:
  “我们都知道雷堂主和金五爷是无辜的,他们也遭了难嘛,可就是和她们说不通,所以我偷偷跑出来,告诉你一声,你得想出个主意来。”
  “我会想法子的。”马如龙轻松一笑。他心里却明白,这事不是用道理能说清的,只要找不出凶手,金府和霹雳堂就无法摆脱责任,即便抱着找个替罪羊杀掉的心理也要向这两家开刀,哪怕拼个鱼死网破,否则在江湖上就彻底丢尽了脸面。
  “你有法子可想吗?”
  “总会有法子的,你不用担心。”
  天星看看两边没人注视他们两人,便抓住马如龙的手,低声道:“跟我来,我还有话对你说,”拉着马如龙转过厅堂,走进内宅的一间屋里,关好门,便把头贴在他胸上,紧紧抱住他。
  马如龙感受着她柔软温暖的身体,一直压抑着的泪水却一下子流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他偷偷拭去泪水,轻声道: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我没什么话,只是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天星喃喃说着,抱得更紧了,“抱着我,一小会儿,好吗?”
  马如龙紧紧抱住她,脸贴在她头发上,嗅着她的发香,心里也感到舒适了许多。
  “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天星忽然问道。
  “怎么这样说?”马如龙诧异道。
  “当我看到金五爷、雷堂主还有那七位师太的样子,我也很伤心,很难过。
  “可也感到庆幸,庆幸你当初没和他们在一起。
  “这么一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坏得要不得,陪阿雯她们在一起,我都觉得有罪。”
  “有罪的不是你,是我,我倒是祈盼当初是和他们在一起。”
  “你不能这样想。”天星抬起头,仰视着他,“这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何况这是神仙也料不到的事。”
  “料不到就得承担罪责,无可推卸。”
  “你究竟想怎么办?”天星担起心来。
  “对峨嵋派实话实说,告诉她们金顶上人的真相。
  “然后全力追查肇事元凶,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三家火拼。”
  “这样也好。”天星沉吟须臾,“既能解开这个死结,又省得你总是活在自责中,我……我也心疼,峨嵋派那里我和我娘去尽力说服,她们应该能相信这一切的。”
  “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马如龙痛悔地道。
  “你就别总是自责了,既然有人蓄意要对付峨嵋派,你就算当初公开了金顶上人的事。
  “他们或许更能从中挑拨,制造动乱,祸事也许会更为惨重,老百姓不是有那么句话嘛: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只要有贼惦记上你,你肯定就没好了。
  “谁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当贼来防,那就甭活了,早累死了。”
  天星的话虽然浅俗,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心锁,马如龙重重雾霭笼罩的心里透进了阳光,他感激地抱住她,“天星,你真是我的开心果。”
  “那你要把吃掉呀?”天星故作怕状道。
  “吃掉,一定要吃掉。可是现在没时间。”马如龙有些动情,急忙克制住,这个时候若讲男欢女爱,未免太丧尽天良了。
  “有时间也不给你吃,馋死你这个调皮鬼。”天星怜爱地拧拧他直挺的鼻尖,“咱们快出去吧,你现在是主持大局的人,要日理万机了,不敢耽误你。”
  “你就甭笑话我了。”马如龙苦笑道:
  “我哪是理万机的材料,能把自己的事儿打理明白就谢天谢地了。”
  天星牵着马如龙的手昂然走出内宅,又走进峨嵋派众人暂时安顿的屋子里。
  玉海师太七人的遗体停放在七扇门板上,并列一排,盖上了白色的床单。
  峨嵋派的人跪坐在两旁,人人略显呆滞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马如龙来到遗体前,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峨嵋派的人这才醒过神儿来,忙不迭向他叩头还礼。
  天星对谢玉娇耳语几句,谢玉娇皱起眉,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马如龙,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随后眉毛舒展开来,平静地道:
  “阿雯,各位姐妹,马如龙马公子有重大的事要对大家说。”
  峨嵋派众人的目光一起射到马如龙脸上,马如龙很不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状况,也只有硬挺着,他整理一下思路,把事情原委字句清晰地说了一遍。
  峨嵋派众人心中狂震,她们再想不到自己心中一向如罗汉下世的金顶上人居然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而马如龙的话至少听上去是令人信服的。
  “各位姐妹。”谢玉娇举起右手,庄严地道:
  “我对天发誓,敢用性命为马公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担保,绝无半点虚假不实。”
  “我也是。”天星也举起右手。
  “所以这事要怪只能怪我。”马如龙环视一遍众人,“绝不能怪金府金五爷和霹雳堂雷堂主,他们也是因我一念之差而受害的人,你们可以把我乱剑分尸,祭奠七位师太的亡魂,发泄你们心中的仇恨,我绝不反抗,也不喊冤。”
  许靖雯刚要答话,又先看看自己的师姐们,见没人答话,便开口道:
  “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这是我峨嵋派代代秉承的门风,但绝不是恩怨不明,乱杀无辜以泄愤,既然有姑姑和天星姐以性命保证,我相信马公子的话。
  “这段血海深仇峨嵋派必报,不要说我们还有这些人,即便峨嵋只剩下一人,也一定要报,一年不报三年报,三年报不了十年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峨嵋派众人纷纷鼓掌大叫“报仇”。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化作厉鬼也要向凶手讨还血债。”
  许靖雯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又道:
  “不过这笔仇不会记在马公子头上,更不会记在霹雳堂和金陵王头上,而是要找出真凶,向真凶讨还这笔血债。
  “不然师傅和师伯叔们的在天之灵也会为我们感到痛心的。”
  “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真凶到哪里去找呀?”峨嵋派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人叹道。
  “是啊。这无影无踪的,从何找起呀?”有人随声附和道。
  “不管对错,这个头都是我起的。”马如龙沉声道:
  “我请求大家信任我,给我时间,我一定要找出真凶,交给你们处置。”
  “信任你可以,给你时间也可以,可要多久?总不能十年二十年的吧?”年岁较大的人冷冷道。
  “不用那么久,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找出真凶。”马如龙毅然道。
  “半年?”许靖雯感到难以置信。
  “半年。”马如龙加重语气道,“不过,要请贵派协助我。”
  “马公子如真能帮本派找出真凶,本派存殁均感大德。”许靖雯将跪做姿式转向马如龙,庄容郑重道。
  她虽然还不是掌门身份,但跟随师傅应对各派首脑,日熏月染,此时已具足一派掌门风范,年纪虽小,也令人肃然起敬。
  “时间不必约定,只要马公子尽心尽力襄助,本派已领厚情,至于协助更不消说,只要事关追查凶手,本派上下任凭公子差遣。”
  天星击掌道:“阿雯,你说得太好了。”
  谢玉娇诧然半晌,流泪道:
  “阿雯,你长大了,你真的长成大人了。
  “你师傅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两人都没注意到峨嵋派中年岁较大的那人眼中却流露出不屑甚至怨恨的神情,还有十几人脸上表情也很复杂。
  马如龙却注意到了,心里掠过几丝阴影。
  他一直在用眼角余光观察每个人,此时他才查清,峨嵋派一共还有五十七人。
  他领教过她们的剑术和剑阵,委实迥然出一派门派之上,实力依然雄厚,他倒有些理解凶手的歹毒了,要想灭掉这样的名门大派,手段不毒辣阴损也是无望成功的。
  “还有一事要求恳公子答应。”许靖雯两手扶地头颈深深低下。
  “有事尽管说,求字万不敢当。”
  “上人的事还请公子对外人继续保密。”许靖雯抬起头,秀眸中闪着泪花,“上人的声名对本派至关重大,公子以为当初这样做是错了,其实已令本派蒙受一次恩惠了,原因我不能说,但请公子一定答应。”
  “遵命。”马如龙大感诧异,他处理此事只是考虑一个人成名不易,要成就上人那样的英名所要付出的代价更是常人所难想象。
  只因一念贪欲,毁了一世英名未免太可惜,更重要的是上人为保全自己的声名才自裁谢罪的,否则他拼死一搏,生死殊难逆料。
  马如龙正因这一点才坚执信守对上人的承诺,却根本想不到会与峨嵋派有甚重大关连,诧异之下也只说出两字。
  许靖雯又转向谢玉娇和天性,道:
  “只有委屈姑姑和天星姐了。”
  谢玉娇摸摸她的头,叹道:
  “傻孩子,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自家人不要说两家话。”
  她的心里却陡然间沉重起来,金顶上人和峨嵋派的关系一向是武林中一大不解之谜,峨嵋派对人品道德方面素有“洁癖”之称,与上人粗鲁豪放,嗜血冷性,酗酒滥赌恰成两个极端,峨嵋派何肯让这样的人担任护法要职?
  即便他退出后,依然可以高居峨嵋金顶?这些都是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猜测不已的话题。
  却没人敢当面向玉海师太和金顶上人打听,曾有一位唐门弟子借着酒劲儿向一个峨嵋弟子打听此事,峨嵋弟子只答了句:“不晓得”便扬长而去,这位唐门弟子当天夜里便在酒醉中丢了人头。
  “暗器之王”唐门也只有咽下这口恶气,自认晦气。
  谢玉娇和玉海师太多年交好,情同姐妹,王家更是峨嵋派在江南的东道主,却也没听玉海师太说过一字,她也只好识趣,不问一字。
  她心里暗自思忖:
  “难道金顶上人退出峨嵋只是掩人耳目之举,暗地里与峨嵋依然关系如旧?”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何以能高居峨嵋金顶,俨然峨眉山主一样。
  她感到是金顶上人的死引发了玉海师太七人罹难,但这并不是一件事的结束,而只是一件事的开始,一场重大而且更恐怖更血腥的事件的帷幕才刚刚拉开。
  “阿弥陀佛,佛祖保祐,别让弟子胡思乱想下去了。”她被一种空前的恐惧感紧紧攫住了。
  两个人抬着沉重的木箱钻出了丛林。
  男人往上面和下面的山道上看了几眼,才放心地喘口大气道:
  “还好,没人。你快点出来吧。”
  女人在后面一边用树枝扫埋两人的足迹,一边没好气地道:
  “急什么,你好生盯着就是,这若是不清理干净,被哪个不知死活的莽撞鬼闯进咱们的老巢,一切都完了。”
  她倒退着走出来,上了山道,又仔细察看两人走过的路线,一个脚印也没留下,这才把树枝远远扔到丛林里,又摘了摘身上沾的草棍、树叶,整理一下衣裙,虽无镜子,还是左手虚悬,如照镜状理理头发。
  “女人真是麻烦。”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麻烦?你绞尽脑汁去害人怎么不嫌麻烦?
  “你身上也得理一理,咱们是游山的香客。
  “你瞧你,活脱脱是个从土里钻出来的强人。
  “小心还没进城就让官府把你当贼捉了去。”
  “捉我?”男人撇嘴一笑,“莫说小小金陵城,就是皇宫大内,本公子也是直进直出,捉我的公差还没生出来哪。”
  “你就吹吧,山上风可大,自己小心点。”
  两人抬起木箱向山下走,走了一段,女人忽然喊:“停。”
  “怎么了?累了?”男人放下箱子,问道。
  “累倒不累,可我总觉得这事儿太悬了,你说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金陵城里风声不知有多紧,咱们这个时候闯进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的?
  “依我说还是在山里多呆几天,等风声过了,再进城也不迟。”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自鸣得意道:
  “现在正是他们被打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当口,这时候进城才是最安全的,在兵法上,这叫出其不意,你不懂。”
  “兵法我不懂,王法我可懂。”女人哼了一声,“咱们做下恁大的案子,现在又抬着这箱劳什子,若是被人捉住,你得被万刀剐死,我也得骑木驴。”
  “怎么?怕了?”男人冷冷的道,“你是怕被那个马如龙认出你来,对不对?
  “告诉你吧,这会儿他正在城外的张庄哪,要是过几天,他可能真在城里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有我的内线,你以为我在山里,外面什么事都不知道吗?你不用怕,你又没和他正面朝过相,他怎会认出你?”
  “这我也明白,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过几天再下山,我可是事事都听你的,你听我一次就不行吗?”
  “咱们做的是什么事你不知道吗?这种事上你还赌气使性子?”男人恨的牙痒痒的,却也莫奈其何,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附耳过来。”
  他对女人耳语一阵,女人恍然大悟,转嗔为喜道:
  “原来是这样,你早点对我说不就完了,还让我生一肚子气。”
  “这不是早说晚说的问题,我根本就不该说。”男人有些后悔了。
  “你还是信不过我?”女人又嗔怒起来。
  “我若是信不过你,怎会让你去做那么多事,我是把自家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若是泄漏出去一点儿,我就……”
  “好了,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咱们走吧,这里可不是你长篇大论的地方。”女人转过身了,鹰一般的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她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懒得听他自我表白的虚情假爱了。
  木箱虽重,小道虽陡,两人抬着却健步如飞,迅若奔马。
  若从山脚下望去,恰如从山上冉冉落下的一对神仙眷侣。
  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已来到山脚下,气息依然均匀,身上一滴汗也没出。
  两人虽不累,却也知道以两人的装束打扮,若是抬着这口木箱进城,必会惊骇道路,惹人注目,而在计划里,最首要的一点就是融入人群中,决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更不能让任何人认出来,要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最后再蒸发得干干净净。
  男人在附近雇了一辆马车,马车夫看了那口大木箱一眼,心里直发笑:
  外地来的香客就是蠢,被山上庙里的和尚尼姑骗的团团转,花大把银子买这些没用的物事,回到家里就会发现,扔都没地方扔。
  他并不点破,正是山里的和尚尼姑会骗人,他才有买卖做。
  这位公子长的倒是一表人才,却一点行情也不懂,张口就出了五两银子,这可是十倍的高价啊。
  他也乐得闷声大发财。
  银子多了,拉车的马似乎也脚力倍增,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进了城门。
  其实已是日落时分,守城门的士卒马上要交接班,也懒得上前盘查顺便抽点油水,挥挥手就放行了。
  一过城门,男人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若是士卒定要开箱检查,还真是大麻烦。
  所以他预先准备了两锭大银和一套编好的说辞,倘若不行就使出杀手锏,让女人用色相诱惑这些丘八。不意全没用上。
  城里街市安堵如常,街道上行人悠闲往来,好像度假一般,全然没有他们想象中必然会有的紧张慌乱,至少也该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今天发生的大事啊。
  金陵王可是金陵城的土皇帝啊。
  女人的心里又紧张起来,喃喃道:
  “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啊?
  男人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心却也悬了起来。他下一步计划的前提就是金陵王和霹雳堂主已死,金陵城如一条没头的蛇一般,一片慌乱紧张。
  倘若金陵王没死,他的计划不但要做重大改动,而且这次进城就不是他吹嘘的“出其不意”,很可能变成女人那张乌鸦嘴吐出的“自投罗网”了。
  他对身边的女人是又爱又恨,爱时恨不得用欲火把她烧成灰烬,恨时又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
  爱恨的界限也很分明:床上床下。
  但这两者他都做不到,他还必须利用他事事打先锋,最后还得用她作全盘计划的替罪羊,他脱身事外的护身符,一想到她白羔羊般的身体,在床上的万种风情,也觉得可惜。
  但做大事就一定会有牺牲,患得患失只会一事无成。
  他正想着,马车停了,响起车夫破锣般的声音:
  “公子,夫人,客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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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男人对车夫说的是城内最大的国泰客栈,两人正像是一对投宿客栈的香客,宿费昂贵的国泰客栈也很符合二人华贵的服饰和派头。
  两人抬着箱子下了车,却没动步,只是瞻望客栈前悬挂的那对大红宫灯,这对宫灯乃是前朝宫廷御品,而今成了客栈最好的招牌。
  他们等马车拐过街角后,才像突然省过神儿似地一跃而起,抬着箱子窜入客栈长长围墙的阴影里,随后便左右张望。
  客栈里吆五喝六声,清歌笙竹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凡,街上却阒无一人,此时已是金吾巡街的时候了。
  两人抬着箱子在高墙阴影里鹭伏蛇行,点尘不惊,声息无闻,转过街角,横穿大道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刚转过街角,迎头却看见一个巡街的更卒,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左右照着,这两人并不知道,金府上下已全部出动,严查城内一切可疑的人和事,只是奉了金五伦的命令,要外松内紧,不着痕迹,以免打草惊蛇。
  这名更卒也是金府的弟子,手提灯笼左右照射,希望能抓到了把可疑的人物回府里领赏,其实他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街角转得急了些,恰好与更卒撞了正着,要解决掉这个更卒只是弹指之劳,但他说什么也不敢在自己苦心寻觅的藏身之地附近杀人作案,他急中生智,回身把箱子向墙角一塞,饿虎扑食般把女人压倒,爬在她身上大动起来,两人的身体恰好把箱子挡得严严实实。
  灯笼照在两人身上,更卒的眼睛瞬时间定住了,瞪得铜铃般大,气息也粗了。
  女人也明白男人的用意,极力配合,故作嗲音道:
  “总爷,奴家作主意哪,您就行个方便吧。”
  更卒喜笑颜开,乐不可支道:
  “小冤家,你让总爷行方便,也给总爷点儿方便吧。”
  他放下灯笼,俯下身在女人裸露出的乳房上摸了几把,心满意足地道:
  “兄弟,这妞儿不赖,好生乐着吧。”这也是他们的规矩,凡事都要抽点头儿的。
  他提起灯笼,慢悠悠转过街角,嘴里哼着“十八爬”,心里兀自感受着手上那份令他心旌摇荡的滑腻感,打定主意:
  这只手今年不洗了。
  地上两人又如兔子般跃起,女人连松开的衣襟也来不及掩好,抬着箱子穿过宽阔的大道,冲到一扇朱红门前。
  男人并不敲门,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钥匙,闪电般捅开门,两人进门后把门关好,都靠在门上不停地喘息。
  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而是两个月前托人租好的,出面租房子的人也不是武林中人,他知道的只是北方一对富人家夫妻要到山上烧香还愿,这是极寻常的事,而且佣金丰厚,他租好宅子后把钥匙交出,就只管消费那笔佣金去了。
  这把钥匙转过三个人的手,才到了男人的手里。
  即便这房子最后被追查,也绝对查不到他头上。
  两人喘息一阵才缓过来,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酥胸全部外露,却也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系好衣襟。
  “唐九,你总有一天会把我害死的。”女人忿忿地说。
  “怎么这么讲?”男人不胜惊骇,慌乱起来,以为女人洞晓了他的心事。
  “九郎,我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可是今天竟受那臭丘八的羞辱,你居然眼睁睁看着……”女人眼中流出羞辱的泪水。
  “宝贝儿。”男人的眼睛也潮湿了,他虽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爱她,但看着别的男人在自己女人身上滥施禄山之爪,心中的羞辱感较女人犹甚。
  他用尽全身之力压抑住杀人的冲动,“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我们要实现的远大目标,我心里比你更难受。
  “进屋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须防隔墙有耳。”
  两人抬着木箱进了屋,先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才点燃桌上的蜡烛,又把箱子塞到了床下,这才安下心来。
  女人坐在床上,脸上依然清泪潸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凝声道:
  “唐郎,你答应过我,做完这件大事后你就娶我,你没忘吧?”
  “当然。”唐九心里被针刺似的一跳,“这是我对天发的毒誓,我怎会忘。”
  “你再把毒誓发一遍给我听。”
  “宝贝儿,你不累呀,那毒誓我都发过一千遍了。”
  “我就要你再说一遍。”女人虎地站起,两眼射出刀一般的光芒。
  “好,好。”唐九举手作投降状,然后高举右手,左手抚着胸口,面色无比庄严,“皇后后土在上,我唐九日后若不娶李玉奴为妻,就让我死在‘蚀心针下。’”
  发这种毒誓他并没有心理负担,那枚“蚀心针”是他们家族女子的必备之物,专用来对付负心郎的,两人定情之夜,李玉奴就坚持让他送一枚“蚀心针”,以表示自己的忠贞不二,唐九也就送了,不过自那夜以后,他也天天防着“蚀心针”刺到自己身上,所以每天都偷着服解药。
  看到李玉奴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心里暗自发笑:
  女人一旦爱昏了头,就是白痴,他又四处查看,熟悉室内的家什。
  “唐郎……”
  唐九一回头,李玉奴不知何时已除去身上的衣服,赤条条躺在床上。
  “过来,我需要你。”李玉奴轻声唤道。
  这声轻唤比茅山道士的招魂法术灵验得多,唐九立时又变成一头饿虎了……
  良久,云收雨息,唐九已沉入梦乡,李玉奴身上依然寸丝不着,两指间却玩弄着那枚“蚀心针”。
  她每天看着唐九偷偷摸摸服解药,却险些笑出声,他根本不知道,这枚“蚀心针”早已用更剧烈的毒药重新熬炼过了,不要说没解药,就是服解药的时间都没有。
  “唐郎,我爱你,要把你爱死。”她在心里快意地想着,手指灵巧一动,毒针已不见,她靠在唐九宽厚的背上睡着了。
  城北丐帮分舵内,烛火辉煌。
  院里院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桩暗卡遍布每个角落,这座被金陵人戏称为“花子窝”的丐帮分舵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各处不时响起“口令”,“莲花”的低喝问答声。
  这不仅是帮主于今天驾临分舵,更是因为张庄那场大爆炸。
  丐帮帮主花子明是接到峨嵋玉海师太的邀请来参加金顶上人的丧礼的。
  他明白其实是请他必要时助拳。
  他与金顶上人是至交酒友,此事与公与私都无法推开。
  不过他还是估算着行程,要和峨嵋同一天进城,以免出甚意外状况,峨嵋会疑心他在城里作了手脚,少林、峨嵋、丐帮远非外人所认为的“同荣辱,共进退”的关系。
  他比峨嵋派晚到了一个时辰,直接进城到了分舵,席未暇暖,张庄的事便已报了上来。
  花子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拷问似地让这名弟子连报三遍,然后怒吼道:
  “再探,探实!”
  唬得这名弟子奔出院子时裤子都湿了。
  陪侍他身边的分舵主张乾大为不解,帮主和玉海师太关系很淡,除了必要的礼节往来,两派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峨嵋遭难固然是人人震惊的大事,却也不致如此失态。
  花子明随后便下令聚集分舵精干弟子,悉数进入紧急状态,对分舵严防死守,好像丐帮也要紧步峨嵋之后尘一般。
  张乾心里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帮主的法令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他亲自挑选人手,安排每一个岗哨,每隔不远处还倒扣一口水缸,派人监听,以防有人在地下搞土工作业,挖洞埋火药。
  张乾知道帮主最喜欢喝烧酒、吃狗肉,据江湖传闻,花子明就是为了天天能吃到大锅炖狗肉才入的丐帮。
  他入帮晚,不知此条传闻确否,但帮主嗜狗肉如命却是事实,所以他得到帮主要来巡视的通知后,便备了十坛上好的烧酒,又叫人到城外农庄里偷来几条肥壮的狗养在院里。
  张乾把帮主请到自己的内室,命人摆好桌案,送上烧酒和刚煮好的狗肉,陪帮主喝酒,花子明心神不宁之下,烧酒和狗肉的诱惑力也减弱不少,吃喝得有情没绪的,他什么话也不说,也不问,只是双眉紧锁,眼中神色闪烁不定,不知想些什么,他不问,张乾也就什么都不敢说,更是什么都不敢问。
  各处陆续有消息传来,却都是并无异常,等于没消息,而张庄方面却无进一步的消息,花子明气得三尸神暴跳,对张乾恼怒道:
  “都是你调教出的好兄弟,连点消息都打探不回来。”
  张乾抗议道:“帮主,这不能怪兄弟们,张庄已被金府严密封锁了,根本进不去,里面没的消息也传不出来。”
  “封锁?”花子明一怔,“他们为什么要封锁庄子?
  “马如龙在张庄里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马如龙?这事和马如龙有什么关系吗?”张乾听得一头雾水。
  “跟他有什么关系?”花子明哼道,“关系大着了,出事时他没在现场吧?那么他在哪里?
  “派人查实报来,再把所有关于他的事汇总报来。”
  张乾立即传下令去,不多时还真有一条惊人的消息报上来:
  马如龙是一直尾随着峨嵋派到了张庄,而且伏身一座房顶上,行踪诡秘,事件发生后他才现身现场,随后张庄便处于封锁之中了。
  “你还认为和他没关系吗?”花子明得意地对张乾笑道。
  “帮主英明。”张乾悚然道,但还是有些怀疑,“马如龙这小子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干不来恁大的事儿吧?”
  “你好糊涂,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才是最可怕,至于马如龙,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怎么讲?”
  “这小子你以前听说过吗?他是何方人士?师从何门?在哪里长大?都在哪些地方混过……”
  花子明问一句,张乾摇一下头,后来花子明问得急了,他的头便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查不出来。”花子明叹口气道,张乾的脑袋也才得以停下来,“但这小子一出场,就是在洛阳的海盗船上,他干了什么?
  “扳倒了凌峰,凌峰是何许人?
  “那可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杰,名副其实的武林霸主。
  “老实说我没服过什么人,但我服凌峰,服的五体投地。
  “以凌大侠的武功而论,世上根本没人能击败他,更不必说置他于死地了。
  “可是马如龙一出现,凌大侠就死了。
  “而且死得很惨,马如龙用什么武功杀死凌大侠的?
  “不知道,我把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出有哪种武功能杀死凌大侠。”
  “好像听说凌大侠是被一头撞死的。”张乾插话说。
  “鬼话。”花子明鄙夷地哼道:
  “你见过谁能一头把花冈岩石撞碎吗?
  “凌大侠的护身罡气比花冈岩石坚硬得多。
  “马如龙第二次露面就是在金陵了,他干了什么?好像没干什么。
  “可是金顶上人和他才一个照面就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
  “也亏他想得出来,那老酒鬼什么时候练过内功,没听说喝酒赌钱能弄个走火入魔的。”
  “老酒鬼的尸体属下看到了,委实是走火入魔的症状。”张乾道。
  “傻孩子,人家就是要骗你这种傻子,那老酒鬼的功夫别人不知,我还知道,那不是走火入魔,而是强行散功的迹象。
  “他的强行散功就跟魔教的天魔解体大法差不多,就是自杀。
  “上人也是响当当的一流角色,可一个照面下被逼自杀了。”
  “属下愚钝,没把这些事联系起来想。”张乾站起来,已惊出满头冷汗。
  “对了,我还忘了说金三堂这个老鬼了。
  “他当了二十年的金陵王,皇帝老子都拿他没办法,咱们枉称三大门派,可在这座城里却不敢跟他斗。
  “可人家马如龙大公子大驾大到,金陵王就死了,到现在也还没个说法吧?”
  “没有。”张乾也喝了口酒,稳稳心神,“人是被霹雳雷火弹炸死的,可是金府和霹雳堂本来走得不近,这一炸却炸出感情来,金三吾和雷雳反倒变成亲兄热弟了,城里的人都奇怪着哪。”
  “若是与马如龙联系在一起,就不会奇怪了。
  “还有那个江南首富王家,他们三家和马如龙的关系你放在一起再想想。”
  “王家就更有意思了。”张乾在花子明耳旁低语一阵,说得花子明喜笑颜开,心头直痒痒。
  “这么多事就在你眼前,你却不看、不思、不想,马如龙一到。
  “王家献女,金府和霹雳堂称臣,金陵王和金顶上人不愿称臣,所以一个被炸死了,一个被逼自杀。
  “这是什么行为,这已不是要当江湖霸主,而是标准的帝王风范,服者臣属,不服者诛除。”
  “他要当武林皇帝?这不可能吧。”张乾惊得叫了起来,“再说他真的没什么大举动,这里面的谜太多,况且这三家没一家是好征服的。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咱们是天下第一大帮,可是倾全帮之力,想制服其中一家都不可能。
  “马如龙怎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三家收为麾下之臣?”
  “要不然我怎会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厉害、高明、深不可测啊!”花子明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喃喃道,这些其实并非他早想好的,而是受峨嵋派的灾难刺激而联想出来的,却把自己吓得不轻。
  “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都是圣哲名言,古往今来还没几个人能做到。
  “马如龙却做到了,你看他收服这三家的手法,这是攻心。
  “一招不出,逼老酒鬼自杀,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诸葛武侯若有他这般高明手段,早混一天之下了,哪还用七出祁山,无功而亡。”
  张乾越听越是骇然,偷眼看看帮主,想弄明白他老人家是在说醉话还是梦话。
  “峨嵋派七位师太是怎样遇害的?”花子明已听过报告,还是又问一遍。
  “好像是霹雳雷火弹混合暴雨梨花针。”
  “霹雳雷火弹是谁家的?”
  “当然是霹雳堂。”
  “金陵城里谁家有暴雨梨花针?”
  “那只有王府了。”
  “谁能把这两者都拿到?霹雳堂不行,王家那个半老徐娘也不行。
  “这两样东西可不是菜刀斧子,可以随便借来用用。
  “也只有他们的主子马如龙能轻松拿到,而且这小子据说暗器造诣也同样深不可测。
  “也只有他才能把这两者巧妙地组合起来。”
  “可是,金五伦和雷霆也都死了,他们可是他的人哪。”
  “这叫兔死狗烹,天下定,功臣灭,这是古今通例。
  “别怨人家心狠,没这种霸气,就成不了帝王伟业。”
  张乾有些信了,也更有些怕了,惴惴道:“那,那……”
  “那什么?他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咱们丐帮了。”
  “那怎么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可咱们连这小子的路数都摸不着,只能持重防守,我要把这些尽快告诉少林方丈,我说你来写。
  “只有我们两家精诚合作,或许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同时多派弟兄盘马如龙的老底,一定要把他的来龙去脉查得水落石出。”
  午夜子时刚过,雷霆醒了。
  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个长长的觉,醒来后身体依然软绵绵的,如漂浮在云上。
  “报应,这都是报应,我差点死在自家的火器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马如龙,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活过来就好了,你心脉受损不要多想,这些事以后再谈。”马如龙见他醒过来,长长吁了口气。
  “堂主,你身上绝得怎么样?”一直在他身边守候的人问道。
  “阿威啊,你们也过来了,咱们家里出了内奸,火器是子母连环弹。”
  “堂主,武哥已经回去查了,您就安心养伤吧。”雷威安慰道。
  “兄弟,你可算醒过来了。”金五伦早迁出这座房子了,听说雷霆醒了,急忙让人把他抬过来,他身上各处已经不痛了,只是骨裂处还需时日才能完全愈合,依然不良于行。
  “五哥,你还活着。”雷霆欣慰地笑了,当初他自忖必死,又只能救一个人,所以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也要把金五伦救出去。
  “兄弟,若不是你拉我一把,我也就死翘翘了。”金五伦爽朗一笑道,“你活过来就好了,咱们兄弟还得跟着马公子把这个天灾人祸的杀才找出来,切成块煮了吃。”
  “我要活掏他的心生吃。”雷霆狞恶地一笑,瞬时俊美的面孔变成了标准的雷神。
  “那我吃他的肝。生吞活嚼。”金五伦笑道。
  “你俩小心中毒。”马如龙笑道,屋里的人也都笑了,这还是漫长的一天里每个人第一次笑。
  “把药吃了。”马如龙塞给雷霆一丸药,这是专治脏腑受损的灵药,“每天一丸,连吃三天,应该就好了。”他又把两丸药递给雷威。
  “峨嵋派几位师太怎么样?”雷霆吃过药后,问了一句。
  “当场毙命,都遇难了。”
  雷霆又闭上眼睛,胸膛起伏不定,马如龙急忙伸手按住他胸口,运气护住他心脉,以防他刚愈合的心脉又断裂开来,那就没救了。
  “不要激动,事已经出了,多想无益,你现在保命要紧。”马如龙低声在他耳边道:
  “七位师太不完全死在火器上,主要还是丧命于暴雨梨花针下。”
  “暴雨梨花针?”雷霆睁开眼睛,胸口平静下来,“是唐门干的?”
  “唐门?”马如龙一怔,“唐门怎会有暴雨梨花针?”
  “他们破解了暴雨梨花针的技术,一直在偷着制造,卖出的很少,所以知道的人也很少,不过我知道,就像他们知道我们霹雳堂都造些什么一样。”
  “这批暴雨梨花针一定是从唐门流出的,不过不能从凶器上确定是谁干的,我估计凶手也不会是从唐门买的,而是设法偷出来的。”
  “唐门也一定出内奸了,这种绝密暗器没有内奸是偷不出来的。”
  “你先别想了,听我的话:三天里什么都不许想,三天后我们要坐在一起好好研究此事。”
  雷霆的睡意又涌上来,这种药里有大量安眠成分,就是让病人在睡眠中促进治愈,他躺在枕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两个人,两个男人,抬着一口沉重的木箱走进了国泰客栈。
  柜上的人并不感到意外,虽然城门已关,街上又有金吾巡夜,后半夜来投宿的客人也不少,但这种客人多半是从别的客栈转投过来的,大多是不满意原客栈的服务或者是发生了口角,所以这种客人很难伺候。
  他还未开口,走在前面的人已把一张银票拍在柜台上,简短地道:
  “银子存柜,上房一间。”
  柜上的人见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也就放心了。
  客人难侍候不要紧,银子给足就成,所以他对那口大木箱看也没看一眼,两个人的服饰相貌也没注意,只是依稀记得两人有川中口音。
  两人进了房间后,把木箱不经意地放在墙角,一人打开窗子,向街对面凝运目力看了一会儿,欣喜地笑道:
  “门锁已没有了,老九进到房子里了。”
  他后面那人也凝运目力看了一会儿,笑道:
  “九哥倒是准时,八哥,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还不是搂着他那个小婊子睡觉,老九哪样儿都好,就是这个到处风流的毛病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九哥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十三弟,你还小,怎地也学得油腔滑调的,你千万别染上他那坏毛病。”八哥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定性的时候,染上坏毛病就难改掉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十三弟吐吐舌头,“我也学不来九哥那套哄女人的本领,不过九哥这个新相好还真有些本事,能帮着九哥做成这么大的事。”
  “这也未必是好事,当初我就不同意让她惨和进来,老九却非坚持不可,我也只好同意她能帮我们做大事固然是好。
  “但哪一天她若对我们做点大事,我们可就吃不消了。”
  十三弟心里大不以为然,暗道:
  “你不喜欢女人,就恨不得把天下女人都杀光。
  “你喜欢的那些兔爷倒是做不了什么大事,成不了祸患,只会花钱。”不过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恭谨的神色。
  “给家里发信。”八哥眼望窗外,说了一句。
  十三弟急忙摊开桌上的笔墨纸张,等待着。
  “初步计划已完成,结果不明,尚待查实,下一步计划已在实施中,九号已进入指定位置,我将按时会合。”
  十三弟在纸上写好,却已变成另一篇文字,而且整篇无一句通顺,好像是一个人随手乱涂在纸上的,即便信件中途被人截获,也会不知所云。
  八哥拿过信检查了一遍,卷好放进一个竹筒中,然后在宽大的衣袍里,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鸽子,他把竹筒绑在鸽子的腿上,就把鸽子放飞了。
  鸽子钻入夜空,在云雾展翅疾飞,掠过宽阔的长江,向川中飞去。
  这是个月圆之夜,皎洁的夜光下,通向江边的宽阔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奋力疾驰,骤雨般的马蹄声惊醒了道路两旁农舍里人的梦。
  前头四匹马上坐着四个年青和尚,每人左手提缰,右手提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两个大字“少林。”
  四匹马后又是三匹马并行,中间是一位中年和尚,两侧却是年在六旬上下的老和尚,长长的睫毛随马匹的行进上下颤动着。
  三匹马后又是四列八匹,都是和前面骑手差不多的年青和尚,他们鞍桥上都横挂着一根坚硬的枣木长棍。
  正是少林方丈的贴身卫士,名闻天下的少林十二棍僧。
  人马疾行中迎面一道黑影从远渐近,也是蹄声隆隆,滚地而来。
  少林棍僧勒住马,回头笑道:
  “方丈,对面有人骑马过来。”
  “让开一条道。”中间那名中年和尚应声道。
  少林棍僧提马跃向两侧,闪出中间的道,对面马尚未至近前,马上人已高喊道:
  “前面是少林寺的师傅吗?”
  前面的少林棍僧提气喝道:“少林方丈在此,对面是哪方朋友?”
  他跟随方丈经常出入宫廷和各大衙门,学的派头十足。
  “在下丐帮童大鹏,有信给方丈大师。”那人在马上一字一句高喊道,说完最后一字,一匹黑马已怒龙般冲到近前,人立而起,马上人不等马停稳,已滚鞍下马,拜倒在少林方丈马前,双手捧上一封信。
  众人看他露了这一手,不单迅捷无比,而且丝毫不见勉强,勒马、下马、拜倒、奉信几乎在瞬间一气呵成,均暗暗喝了声彩。
  少林方丈法聪也露出赞赏的笑容,一飘下马,接过信,拉他起来,笑道:
  “大鹏兄弟,几月不见,你的功夫长进不小啊。”
  “多谢方丈夸奖。”童大鹏站起来,又看到两位老和尚,吃惊道:
  “苦雨大师,苦觉大师?您二老佛驾也下山了?”
  他是丐帮中专司与各派联络的信差,和少林寺上下都熟络得紧。
  “老酒鬼下世了,我们兄弟也要到他灵前,聊表故人之情。”苦雨叹了口气,干瘪的脸上皱纹更深了。
  “大鹏,有什么急事还要劳你大深夜里跑这一趟?我们明天也就到了。法聪问道。
  “方丈看完信就知道了。”童大鹏深深叹口气,低下了头。
  法聪拆开火漆封好的信,看了开头便大吃一惊,合什连念几声“阿弥陀佛”。
  “怎么了?”苦雨、苦觉急忙问童大鹏。
  “玉海师太和六位玉字辈师太罹难了。”
  “什么?是谁干的?”苦雨吃惊之下,一把抓住童大鹏,一时用力过猛,竟把他拎了起来。
  “凶手不明,帮主信上都写了。”童大鹏身在半空,又不敢挣扎,可怜兮兮地道。
  “师兄。”苦觉急忙叫了一声,苦雨年过七旬,火气暴躁之性却是弥老弥辣。
  “阿弥陀佛。”苦雨这才省悟,忙把童大鹏放下来。
  十二名棍僧亦均悚然震惊,一齐合什念诵:
  “阿弥陀佛。”
  法聪又匆匆向下看,面色凝重之至,看到最后,却摇摇头,露出并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把信交给苦雨,道:
  “花帮主的信,两位师叔请过面。”
  苦雨、苦觉是少林苦字辈硕果仅存的元老级大师,苦雨也不客气,接过信读了一遍,怒道:
  “哪里钻出来个马如龙,敢在江湖兴风作浪?
  “老衲的大力金刚掌已有二十年不用,倒要借你发发利市。”
  “师叔,咱们不能莽撞行事,此事难解之处甚多,花帮主也只是推测之词。”法聪道。
  苦雨把信交给苦觉,气哼哼道:
  “还有什么难解之处?小花不是把他的狼子野心都揭出来了吗?”
  苦觉读了一遍信,却和法聪感觉相同,“师兄,方丈师侄说得对,花帮主只是推测,并无人证物证,这没佐证的事只是看上去合乎情理,实际上却立不住脚。”
  “若不是他干的,缘何封锁庄子,禁止任何人入内,还不是怕暴露他的真面目?”苦雨气得白眉毛根根上竖,两眼瞪圆,直似一尊怒目金刚,“明天咱们一过江就直奔张庄,看他哪个敢挡老衲的路。”
  “师兄,一切都要听方丈师侄的。”苦觉急忙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大师,您老千万莽撞不得。”童大鹏道:
  “我家帮主说了,马如龙下一个目标不是我丐帮,就是少林。
  “所以才命我星夜兼程,给贵派送信,贵派也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以免步峨嵋七位师太的后尘。”
  苦雨不听犹可,一听之下肺几欲气炸,暴跳道:
  “直娘贼,老衲也不用他找上门来,直接去找他。
  “方丈师侄,你们在后面慢慢走,我先去会会那小子,若得手就把他捉来交你处置,若失手了你就把我和老酒鬼并骨一处。”说着就要飞身上马。
  “师兄,”苦觉急忙横身挡住他,“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你先听听方丈师侄怎么说呀。”
  “全体上马。”法聪把信收好,沉吟片刻毅然道:
  “天明赶到江边,渡江后直奔张庄,不过在事情未弄明白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行事。”
  少林众僧均是一手略按马颈,身子已飞起,轻飘飘落在马鞍上,正欲催马前进,空中忽然划过一阵信铃声,众人抬头一看,一只信鸽正背托圆月,飞越众人头顶。
  苦觉笑道:“大鹏,你们帮主够忙的,不单差你送信,信鸽也用上了,还约了哪家助拳哪?”
  “这不是敝帮的信鸽。”童大鹏眼望信鸽消逝在夜空中,诧异道:
  “我们的信鸽都在君山总舵,并没带到金陵,花帮主也只命我给贵派送信,好像没再联系其他门派。”
  “马如龙这混蛋扳倒了凌峰,搞垮了崆峒,逼死老酒鬼,又毁了峨嵋。
  “若再让他各个攻破,搞垮丐帮和我少林,这江湖真是他一人之天下了。
  “这信鸽不用猜,一定是那混蛋估计我们要到了,在调兵遣将等着对付我们哪。”
  他虽是任意猜测,却猜对了一半,只是人头安错了。
  法聪皱起眉,不悦道:
  “师叔,凡事最忌先入为主,花帮主连现场都未到,只凭推测,结论再高妙也难以取信于人。”
  他瞥了一眼童大鹏,也不管他脸面上是否受得了,“师叔您若是一意孤行,只有请您老回转寺里了。”
  “不,不。”苦雨急忙道:
  “我听方丈师侄的便是,绝不胡乱说话,胡乱出手。”
  法聪心里有些后悔让他随行了,但十程已走了九程,也绝无回转的道理,他想了想,只是简短说道:
  “上路!”
  十六匹马又在官道上疾驰,马蹄铁溅地的声音直似一场暴雨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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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啊”的一声大叫,花子明从睡梦中惊醒了,他望望窗外,几缕晨曦已透过厚厚的窗纸,直射到床上。
  他手抚着兀自怦怦乱跳的胸口,梦中可怕的场景依旧停留在脑海中。
  他梦见自己被绑在君山总舵那把金交椅上,身上挂满了霹雳雷火弹,引出的线握在雷霆手上,谢玉娇那妖妇举着一筒暴雨梨花针对着自己的脸,金五伦则率金府那批地痞无赖把钢刀架在自己手下的脖子上,马如龙对自己狞笑着喝道:
  “花子明,丐帮从今日起是老子的了,你和你的手下滚到大街上讨饭去吧。”
  他没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雷霆却拉动了引线,他只听得“轰”的一声,便大叫着惊醒过来。
  “帮主,有事吗?”两个人影闻声而至,在窗外低声问道。
  “没事,你们去吧。”他坐起身,应了一声。
  “什么事呀?”他身边睡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呢呢喃喃地问道。
  “宝贝儿,没事儿。窗外的人影已不见了,花子明怜爱地摸摸他的新宠,男孩儿面目清秀,肌肤滑腻如好女,脸上犹带些微痛楚之色。”
  花子明披衣下床,在桌上茶壶里倒了半碗凉茶喝下,心才安稳下来,坐在桌前怔怔出神。
  他本是一破落世家子弟,祖上也是铁券封侯。
  到了他这一代,爵位和荫袭早已没有了,世家子也不得不低下头,和寒士一起,争夺文武两榜上的功名富贵。
  他自幼喜好习武,也下过十年寒窗苦,自诩文武全才,在文武两榜上均可名列前茅。
  只是国家承平日久,文重武轻之势渐重,镇守边关的武将在文吏眼中不啻仆隶,叱喝如狗,他便决意考取文榜进士,以图光宗耀祖,重振门庭。
  孰意他命乖运蹇,屡试不售,他最后一次应试落榜,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他向京中亲友告借,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遭到白眼,他走投无路,自忖只有沿途讨饭回家。
  他实在没勇气回去面对家人失望的眼神了,索性自暴自弃,入了丐帮。
  自古以来武不成则做贼,秦琼秦叔宝是也;儒不成则作丐,花子明是也。
  其实以他的武功修为也大可找个山头落草为寇,不过他考虑此举风险太大,而且和他骨子里的忠君报国思想相悖。
  而今虽报国无门,忠君还不能废,所以丐尚可为,却坚决不做贼。
  他听师傅说过丐帮乃是江湖上藏龙卧虎的第一大帮会,也不敢大意,他从没袋弟子做起,兢兢业业,敬上爱下,并把他准备经国济世的谋略都用在丐帮的组织管理上了。
  两年间便从没袋弟子晋升为总舵内三堂堂主。
  前任帮主得到他如同刘邦得到萧何,凡事都悉心信赖他,使他得以施展全部才干,五六年的时间里,丐帮从一盘散沙的状态变成最有组织、最具效率的帮会,令世人耳目一新。
  有人甚至不无讥讽地说:
  丐帮在花子明的领导下,已变成一个准军事机构了,可以直接开到边疆打仗去了,这话并不过分,丐帮在各地与几个大帮派争夺地盘的火并中,均取得完胜。
  丐帮的势力也迅速壮大起来,自帮主至帮众都认为花子明在其中居功甚伟,所以前任帮主一谢世,他就众望所归,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帮主的宝座。
  他原名徐明,入丐帮后怕丢祖宗的脸,便用花子为姓,变成了花子明,好在丐帮里没人讲究出身来历,也就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有人也曾讨好地问过他,却被他一句“臭要饭的,有什么出身来历好讲”冷冰冰顶了回去。
  他的武功修为究竟怎样也没人知晓,他从来不和人动手过招,他信奉汉高祖刘邦的一句话“吾宁斗智不斗力”,丐帮十万弟子就是他的内功修为,就是他手中的刀和剑,所以他虽没列入三大宗师、七大高手之内,却无人敢稍加小觑,连一代宗师凌峰,也是和他分庭抗礼。
  他当上丐帮帮主后,才发现当个“花子王”比当文人的极荣——礼部尚书还要荣耀富贵,丐帮的财富远比某某“首富”多得多。而且不用交一文钱的税,他为了补偿早年所经受的贫苦与磨难,生活也极尽奢华,用玉杯饮酒,用金盆洗脚,起居饮食富拟王侯。
  这些倒也罢了,他大受诟病的乃是不爱美女而喜狎娈童的怪癖,被斥之为“违反人类天性”,峨嵋派原本与丐帮交好,只因这一点一夜之间丐帮险些断交。
  “狗屁不通!王公贵族,公子王孙哪个不爱美婢娈童,我错就错在只爱一端罢了。”他为自己辩护道。
  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街头乞丐,十年间荣登帮主宝座,在外人看来自是平步青云,而他却深知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比常人多付出百倍千倍的辛苦。
  而落第后潦倒街头,有家难回以及初入丐帮两年中所受的磨难更是永难忘怀,他时时提醒自己绝不能再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要保住手中的权力,才能保住自己的声名、地位和富拟王侯的生活。
  凌峰的事传到他耳中后,他就感到江湖权力的基石已被撼动了,倘若以凌峰那样出神入化的武功,磐石之固的地位尚且被人扳倒,江湖中就没有任何人的地位是牢固的,包括他这位有十万帮众的帮主。
  金顶上人死后,他便有岌岌可危的感觉了,峨嵋派的事发生后,他更有种大祸迫在眉睫的恐慌感。
  “马如龙,你想夺我丐帮,老子和你拼了。”他手上一用力,手中的茶杯碎了,瓷片飞落一地。
  阳光明媚,张庄却依然笼罩在凄惨的云雾中。
  峨嵋派女弟子们已迁入内宅,由谢玉娇和天星陪伴,七位师太的遗体停放在内宅正堂里,已商议好三天后火化,暂时寄厝在清凉寺内,待大仇报后再在峨嵋起舍利塔,迎回七位师太的遗骨,峨嵋众弟子在师傅遗体前发誓:师仇不报誓不回山。
  许靖雯虽是玉海师太预定的衣钵传人,然而她没留下遗嘱,死前更没机会指令她接掌门户,许靖雯也就没法按惯例在师傅遗体前接任掌门。
  不过玉海师太的掌门令符及其他遗物倒是保存在她手中,还算是秉承了玉海师太的遗志。
  然而年岁较大的人聚集在玉海师太的首徒净凡周围,常常躲在屋角和院子角落里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但峨嵋派渐显的裂隙连金五伦都看出来了,更不消说谢玉娇和马如龙了,都深为峨嵋的前途忧虑。
  “阿雯若不立次大的功劳,非但掌门之位无望,恐怕还有杀身之祸。”谢玉娇找机会单独对马如龙说,“所以我想此次追查凶手的事能否以阿雯为主,委屈公子为辅。
  “倘若真能侥天之幸,捉到凶手,报得大仇。
  “阿雯不但在派中地位巩固,在江湖中的地位亦可一举确立,只是太委屈公子了。”
  “地位?”马如龙失笑道,“夫人,您不会认为我做事是为了江湖上的声名和地位吧。”
  “我知道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还是觉得太委屈你。”
  “本来这就是峨嵋派的门户血仇,以许姑娘为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许姑娘不嫌弃,我愿当她的助手。”
  “那就多谢了。”谢玉娇长出一口气道:
  “阿雯还小的时候,她师傅就常常对我说,假如她有个三长两短,就托我照顾阿雯,别让派内派外的人欺负了。
  “她娇宠阿雯,派内那些年长的弟子也都眼红着哪,我这也算是不负她托孤之意了。”
  “玉海师太多年前就有不祥预感了?”马如龙警觉起来。
  “哪里,她这也只是说说罢了,人在江湖,有谁知道哪天会死,又有谁知道会死在什么地?”一声苍凉的喟叹。
  马如龙也是不胜唏嘘,七位一流高手居然顷刻间命丧黄泉,人生无常在江湖人身上表现得更为鲜明。
  “对了,我一直没对你说暴雨梨花针是从哪儿买到的。”谢玉娇忽然想了起来。
  “我知道了,是从唐门买的。”
  “你怎么猜得到?”谢玉娇诧异得张大嘴。
  “是雷霆主说的,唐门破解了暴雨梨花针的技术,一直在偷着造。”
  “难怪,他们是竞争对手,对方的底儿都盘得最透。
  “我那批暴雨梨花针还是唐掌门卖给我的,说是他爷爷那时购进的存货。
  “我知道这是鬼话,那批货都用在你身上了,一筒都没剩。”谢玉娇说着抿嘴笑了。
  “据说不是交情特别深是买不到的,夫人和唐掌门交情很深吗?”
  “公子,交情再深也抵不过钱能通神,我和唐门哪里攀得上深交。
  “不过唐掌门虽是暗器,使毒的大家,心地却很善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不愿这样想,但目前唐门嫌疑最大,假如真是他们干的,江湖就要大乱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高声道:
  “马公子,少林方丈到了庄外,五爷请公子示下。”
  谢玉娇一惊道:“他们来的倒快,公子,咱们出去接接这位武林领袖吧。”
  “不,以后凡事以许姑娘和峨嵋派为主。我们在旁帮衬就是。”
  “对。”谢玉娇转身旋风般出去通知许靖雯和峨嵋派的人了,马如龙对外面高声道:
  “传峨嵋派许靖雯姑娘的话,有请。”
  峨嵋派的人素服重孝,在庄外迎到了昂首阔步、隐含杀气的少林人马,丐帮童大鹏也尾随其后,他要借此良机查探庄内虚实。
  许靖雯率众人迎着法聪和两位长老盈盈下拜,话未出开,便痛哭失声,她这一哭如同开了堤坝,立时间震山撼地般的哭声又响起来。
  法聪也不禁双目含泪,扶起许靖雯,“好孩子,我来晚了,我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啊。”话声未毕,双泪齐流。
  玉海师太首徒净凡忽然越众而出,拜倒在法聪面前,大哭道:
  “方丈大师,我师傅她们遭贼人暗算,不幸遇难,本派无主,您可要为本派做主啊。”
  跟随后面的谢玉娇和金五伦、马如龙均微皱眉头,交换一下眼色,都明白:
  净凡开始发难了,她是话中有话。
  法聪是老实厚道人,并未听出她话中深意,毅然道:
  “大家放心,峨嵋遭难,少林视同己身,绝不会袖手旁观。”
  少林十二棍僧一齐举棍高呼:“为峨嵋复仇!复仇!复仇!”声势也极为壮观。
  苦雨一直在寻找他并不认识的马如龙,找遍人群当然也没认出来,他转头向童大鹏示意,童大鹏也不认识,只得装糊涂。
  谢玉娇和坐着肩舆的金五伦上前见过,法聪深深合什道:“峨嵋的事有劳夫人了。”谢玉娇被十二棍僧弄的心头火起,冷冷道:
  “大和尚,我和峨嵋的交情比你深得多,倒是有劳您的大驾了。”
  法聪被刺得脸一红,不敢再说话。
  苦雨此时才看到金五伦,张大了口叫道:
  “金五,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五爷,你赶紧给自己料理后事吧,有人不希望你活着。”谢玉娇又冷冷道。
  “明天死,明天一定死,苦雨大师,您老想想,让我多活一天不成吗?”金五伦西嘻嘻笑道。
  “谢丫头,你……”苦雨闹了个大红脸,指着谢玉娇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误会,误会,都是江湖传闻闹的。”法聪急忙打圆场,少林寺的人被谢玉娇来个下马威,脸上都讪讪的,初到时的气势已扫地尽矣。
  “方丈大师,两位老祖宗,还有各位师兄,请里面坐地吧。”许靖雯见不是事儿,勉为笑容,伸手肃客。
  谢玉娇和金五伦本想为马如龙引见一下,随头看时,马如龙却不见了。
  许靖雯把少林人马请进庄内,法聪等人先到七位师太的遗体前跪拜致哀,许靖雯和净凡两人在两边还礼。
  众人退出来后,苦雨问道:“小姑娘,老酒鬼的遗体在哪?老衲要去拜他一拜。”
  “老酒鬼?”许靖雯怔住了,望望谢玉娇。
  “就是金顶上人。”法聪急忙解释道,“我师叔和他三十年的老交情,叫惯了。”
  “上人的遗体被人偷了,我们也正在追查此事。”谢玉娇替许靖雯答道。
  “被偷了,停放在庄子里怎地会被偷了?分明是你们藏起来了?”苦雨不依不饶道。
  “上人的尸首拿出去不能卖,放在家里也不能当柴烧,我们藏他则甚?”谢玉娇怒气陡生。
  “你们分明是不敢让我们看到,怕露了你们的真相。”苦雨攘臂大叫道。
  “师兄。”苦觉忙拉住他袖子,劝阻道。
  “大师,上人的遗体是我负责看守的,被人偷走是我的责任,大师若欲治罪就冲着我来。”
  金五伦也忍不住了,任你何等下山猛虎,过江强龙,还没人在金陵城里敢不把金陵王放在眼里。
  “大和尚,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是来吊丧还是找茬打架来了?”谢玉娇对着法聪厉声喝问。
  “找茬打架怎么着?”苦雨一边挣脱一边道。
  “那你就划出道儿来,我接着。”谢玉娇一步跨到苦雨面前,怒目而视。
  “我……我和你摆道儿,好男不和女斗。”苦雨还真不敢放下架子,和一个妇女放对。
  “我们这次来就是要给七位师太报仇,给老酒鬼报仇。
  “给霹雳堂小雷子报仇!”
  “老爷爷,你给我报的哪门子仇啊?”雷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苦雨一听这声音,恍若耳边响个焦雷,循声望去,雷霆神清气爽地站在那里,他本来就是单线思维的人,上了岁数脑筋转的更慢,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跳脚大叫道:
  “见鬼了,活见鬼了,这怎么又活了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明白,“又活了一个。”意谓如何?
  金五伦却明白过来,笑嘻嘻道:
  “大师,你究竟希望我们死几个人啊?”
  “不是,不是。”苦雨急忙摆手分辨,“童大鹏,你给老子滚过来,你们帮主竟敢骗到我头上了,他不是说金五伦和小雷子都死了吗?”
  “哦,”谢玉娇恍然道,“方丈大师,你说的江湖传闻原来是丐帮花帮主造的,他还造了什么江湖传闻?”
  法聪分辨不出,冷汗直冒,心里连珠价叫苦不迭。
  童大鹏一步一挪多走过来,心里更是哑子梦见娘,说不出的苦啊。
  “原来是童大哥呀,有失迎迎啊。”许靖雯早看到童大鹏了,一直没机会和他叙话,此时心头火起,也找到他头上。
  “你家帮主为什么要骗我?究竟居心何在?”他一步跨过去,又把童大鹏拎了起来。
  “帮主也是误听人传言,帮主也是受了别人的骗,不是有意骗您的。”
  “他是受了谁的骗?说!”
  “他……是……”
  “说!不然老子捏死你。”苦雨另一只手卡住他脖子,他当年驰名江湖的绝技就是“锁喉功”。
  “我说,我说。是本帮在金府的卧底这样报的,后来庄子封锁了,没法查实,帮主也受了骗,这说不定是马如龙施展的反间计。”他一时情急,只图保命,被没必要吐出的老底儿也露了,最后还没往咬马如龙一口。
  “反你娘的头。”苦雨把他掼在地上,气犹不泄,他连出两次洋相,老脸也挂不住了。
  “哈哈。”金五伦气得仰天长笑,“花大帮主,居然在我家里安上了卧底,看来上人的遗体是被花帮主通过卧底偷走了。”
  他心头怒极,当即把这桩没头也未必有尾的尴尬事转嫁到丐帮头上。
  “你们丐帮偷老酒鬼的尸首干什么?”苦雨又厉声喝问,丐帮连在别派安插卧底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说他们偷了尸体也就没人不信了。
  “不,不是我们偷的。”童大鹏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急忙爬起来分辩道。
  “童大哥,此事且不论,我来问你,花帮主现在何处?”许靖雯心里一惊,不想让大家在金顶上人这题目上纠缠过多,急忙截住话头。
  “帮主在分舵。”
  “花帮主几时到的金陵?”
  “昨日巳时。”童大鹏吃够了苦头,老老实实答道。
  “花帮主几时接到的报告?”
  “巳时三刻。”
  “好啊。我师傅她们巳时初刻遭的难。
  “花帮主巳时三刻就知道了,却既不亲自过来查看,也不派人问讯,方丈大师,您评评这个理,这是两派交好之道吗?”
  “花帮主是……”法聪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不知花子明昨天都在干什么,想为他圆谎也没法圆,心里也在埋怨他:
  花子明啊,你审事不周,料事不明,可把本座害惨了。
  “哦,我明白了。”许靖雯薄怒含嗔,冷着脸道:
  “花帮主是武林领袖,又是长辈,这是挑我们作晚辈的礼了。
  “净心师姐,麻烦你走一趟,到丐帮分舵代我和咱们峨嵋上下给他老人家请安。
  “再向他老人家报丧,至于人家来不来就不必勉强了。”
  净心应了一声,便和两个师姐妹一同向外走,童大鹏也顾不得掸去身上头发里的泥土,也跟了上去。
  “站住。”金五伦冷冷道。
  “金……五爷,您还有事吗?”童大鹏两腿直发软,声音也直打颤。
  “你是想回去通风报信是吧,来人,把童大爷请到屋里待茶。”
  人群中应声而出两条壮汉,鹞子抓鸡般抓住童大鹏双肩。
  “五爷,我可没招您惹您哪。”童大鹏明白金府的茶了可不是好喝的。
  “你是没惹我,可你们帮主惹到我了,等他来把事情讲明白,再把你领回去。”
  金五伦一挥手,两条壮汉把童大鹏囚犯般拖走了,金五伦此举也是有意杀鸡给猴看,让少林明白明白究竟谁是金陵城里的老大。
  江湖中最忌讳的就是在别人帮派里安插奸细,所以法聪和苦雨、苦觉也只是叹口气,不便出面讲情。
  “方丈,两位大师,远来辛苦,还是到里面喝茶吧。素席已叫人准备了,一会儿便好。”金五伦回身浑若无事地笑道。
  “打扰了。”法聪合什致谢。
  虽讲定凡事以峨嵋许靖雯为主,金五伦、谢玉娇和雷霆毕竟是地头主人,所以客厅里。
  三人坐在主人位置上,谢玉娇居中,金、雷二人坐在她左右,少林峨嵋分左右坐在宾席上,左边是少林,法聪坐了首位,下面是苦雨苦觉,右边峨嵋派只有许靖雯和净凡两人坐陪,两人谦让一会儿,还是许靖雯坐了首位。
  国朝初年朝廷实行左文右武的朝会制度,当时武将都是元勋功臣,以右为尊,到得后来重文轻武,左文右武的规矩并没改,也就变成左尊右轻了,此是闲话。
  下人奉茶毕,谢玉娇举杯邀客,法聪举起茶盏浅饮一口,缓缓道:“夫人,这事儿究竟是怎样发生的,还望赐告。”
  谢玉娇四下望望,马如龙是讲述此事的最佳人选,却找不到他的人影了,她又望望金五伦和雷霆,两人急忙摇头,谢玉娇只好从头说了一遍。
  马如龙就躲在邻近的屋子里,和天星二人携手并肩站在窗下,看着庭院里这场好戏。
  “夫人可够厉害的。”马如龙看谢玉娇政治少林苦雨,骇然心服道。
  “你以为哪,看你以后敢欺负我,我娘不活吞了你。”天星得意地笑道。
  “不敢,不敢。”马如龙连声服软。
  “告诉你个小秘密,我爹生前告诉我的,我娘出嫁前在江湖上的绰号是:香辣子。”
  “这是何意?”
  “人见人爱,人见人怕。”
  两人笑了一阵,马如龙委实不知谢玉娇脾性刚烈如斯,算是大开眼界,亦可想见她当年驰骋江湖的风采。
  “你放着外面正经事不做,躲到这里做什么?我来猜猜,你是和少林结过梁子,怕那两个老和尚找上你,是不是。”天星道。
  “我和哪派都没梁子,外面现在是武林中大人物的天下,我当然得躲到幕后了。”他笑着把谢玉娇对他说的话告诉天星。
  “阿雯真够可怜的,一下子没了师傅,保护她的人没了,她那几个师姐看她就跟乌眼鸡似的,早晚得出乱子。
  “我这两天陪她,都快替她愁出白头发了,我和我娘昨晚劝了她半天,她还没正式剃度。
  “索性退出峨嵋,还俗回家,到我家里做我的嫡亲妹妹,何必非当那个劳什子掌门。
  “她死活不肯,说是师仇不报,她不能退出峨嵋。
  “她还说……峨嵋派有许多机密大事,只有她和她师傅知道。
  “她若是中途退出,不但违背她师傅的心愿,对峨嵋派更为不利,所以我娘才会去找你,你答应了?”
  “当然,即便没许姑娘这事儿,我也会一查到底。
  “现在也是一样,只是到时候把功劳都归到许姑娘头上就是,不过是顺手人情,不值一提。”
  “人在江湖上混,图的不过是个声名地位金钱还在其次,你在江湖上每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总怕被人知道,那你究竟是图什么?”
  “我生来就是胸无大志的人,算是无所求而求吧,不过我也有一个心愿,是自己偶然发现的,告诉你可别笑话我。”
  “那年我上了海盗船,你知道就是洛阳的那座赌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常常想以后若是也能开那样一个赌馆就好了。”
  “当赌王?”天星还是没能忍住,失声笑出来。
  “你说过不笑的。”马如龙有些难为情。
  “我该罚,该罚。”天星打了自己两个手板,“我不是有意笑的,你这理想也太离谱了吧。
  “我明白了,你坚持要去天堂岛,不是为了对那恶魔践诺,而是要把天堂岛赢到手吧?”
  “两者各一半。”马如龙笑着承认。
  “对了,你那天说错了一句话。”天星忽然想起来,说道。
  “哪句话?”
  “你那天不该在峨嵋派人面前说半年就能查到凶手,这都是没踪没影的事儿,哪容易查呀。
  “阿雯那几个师姐找碴还找不到呢,到时不知阴声怪气地说些什么呢。”
  “原来是这句话。”马如龙释然道:
  “我是有把握才那样说的,而且还多说了一倍的时间,三个月内,我一定能查出凶手。”
  “三个月?你是神哪?好像也差不多,我有时真的觉得你不是人。
  “连金顶上人那恶魔都这么说你,他的事儿你不是一下子就全抖落出来了,到现在我还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凑巧,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不过三个月查到凶手我还是有把握的,打个赌如何?”
  “好啊。”天星伸出手掌。
  两人击了下掌,天星笑道:“你上当了,你输了。”马如龙诧异道:
  “刚开始我怎么就输了,输赢得三个月以后见分晓。”
  天星道:“我说你输了,自然有道理。”
  “说来听听。”
  天星附在他耳边道:“我相信你一定能赢,可是我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你不管赢了我什么,都是赢你自己的,所以你输了。”
  “你耍赖。”马如龙失笑道,“这不算。”
  “耍赖是女孩子的特权,所以我可以耍赖。
  “你没赢就是输了,你是男子汉,不能耍赖皮不认账。”天星咯咯笑着道。
  “好,我承认你的特权,愿赌服输。”
  马如龙举起双手,假作投降状,乘她不备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道:
  “要是输的奖品是得到你,我情愿逢赌必输。”
  “油嘴!”天星红着脸啐他一口,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朱红大门开了。
  唐九和李玉奴抬着那口大木箱走出来,唐九站在街上一招手,一辆出租马车赶了过来,唐九有意向对面望了一眼,眼中的一丝焦虑消失了,他和玉奴抬着木箱上了车,对车夫说了个很浪漫的地名:
  秦淮河。
  马车刚一启动,对面楼里一直观察动向的十三弟叫道:
  “八哥,九哥已经上马车走了。”
  躺在床上假寐的唐八一振坐起,欣喜道:
  “好,一刻钟后出发。”
  两人便开始做各种准备工作。
  马车里,玉奴掀开窗帘,贪婪地观望街边景色,叹道:
  “人言金陵如梦,果然名不虚传。”
  唐九却正襟危坐,窗帘也遮得严严实实的,随口道:
  “这有什么,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
  “骗人。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玉奴不屑地哼了一声。
  “成都号称官锦城,你要是住长了,就不会羡慕这里了。”唐九只道谎扯大了,急忙改口。
  玉奴又哼了一声,她心绪正佳,懒得和他口角,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喝道声,随即又是马蹄杂沓声。
  车夫急忙把马车靠左边停住,此时从后面冲过一队人马,因有马车阻路,速度慢下来,一匹匹单骑而过,经过时都不经意地向车里瞥上几眼。
  唐九忽然从旁边伸过手,一把拉下窗帘,顺势把头贴进玉奴怀里,玉奴不知就里,半惊半嗔道:“你怎么又来了?”以为他又要重复昨晚的闹剧。
  “是丐帮的人,中间那个穿灰袍的就是丐帮帮主花子明,不能让他认出我来。”唐九有些恐慌地道。
  “是丐帮的人?好威风啊,我还以为是哪家官府哪。”玉奴欲待辨识唐九所说的花子明,丐帮人马已快速冲过去了。
  “这个老变态,险些和他朝了相。”唐九心有余悸地道。
  “老变态?你怎么这么说他?”
  唐九在她耳边低语一阵,玉奴脸飞红了,啐道:
  “呸,呸。这么恶心的事你也好意思讲,不怕脏了嘴。”
  “天底下比这恶心的事儿还多着哪,你是少见多怪。”他顺手把这边窗帘也遮得严严实实才放下心。
  虽然不是踏春时节,秦淮河畔依然士女如云,河里几十艘画舫穿梭往来,远远望去,如同仙境,画舫里传出的丝竹声、清歌声飘荡在河面上,是达官显贵正在摆酒请客,有的画舫里也传来琅琅吟诵声,那是穷酸文人们在集钱开笔会,或许如画的仙境,美丽的少女会激发他们早已枯涩的文思也未可知。
  唐九和李玉奴抬着箱子下了车,嘱咐车夫在道旁等候两刻钟。
  河畔一排长长的垂杨柳下,摆着一张张茶桌,茶博士肩搭毛巾,手里提着水壶,正来回为客人沏茶添水,两人走过去坐在一张桌子旁把木箱放在河堤上,要了一壶“洞庭春”,边喝边嗑着桌上茶碟里的瓜子。
  玉奴见唐九的眼睛不停地在河上的画舫上巡视,脸上则是陶然适然的表情,笑道:
  “旧地重游,感慨如何?你以前没少在这里风流吧?”
  唐九笑着正要分辩,玉奴截住道:
  “你不用说什么,你知道的,我从不吃你这种闲醋。”
  唐九知道玉奴是太紧张了,借说笑来缓和,他自己心里更是惴惴的,提着这箱要命的东西招摇过市,可比小孩在结冰的井沿边上玩还要危险。
  他心里默默数着数,计算着时间,他看似东张西望,其实眼睛一直盯在那口箱子上,唯恐出甚意外。
  他默默地数着,刚数到一刻钟,一辆马车在道上停下,两个人抬着一口同样的木箱下了车,向唐九这边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过来,把木箱紧靠在唐九的箱子边,然后走到旁边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黄山毛尖。
  “谢天谢地,这个烫手的山芋总算要扔出去了。”玉奴闭上眼睛,悬在嗓儿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唐九付了茶钱,两人走过去,若无其事地抬起右边的箱子回到了马车上,吩咐车夫返回开始的地方。
  唐九偷眼看看玉奴,脸色比纸还白。他自忖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
  喝茶的两人见唐九坐的马车走远了,也忙算了茶钱,抬起箱子另叫了一辆马车,叫车夫走的地方却不是国泰客栈。
  他们在城里绕了大半个圈子,换了四辆马车,确认绝对无人跟踪,才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国泰客栈,进屋后他们打开箱子查对了一遍,然后在窗户上挂出一条川中特有的织锦毛巾,意示:安全到家。
  一刻钟后,又一只信鸽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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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丐帮帮主花子明一看到前来报丧的峨嵋女弟子,顿时省悟:自己失策了。
  他后悔不迭,自己昨天怎会糊涂了,只管一股劲儿地催弟子打探消息,却没亲自过去查看?
  庄子是封锁了,可是金陵王也决不敢拦阻自己的大驾呀,最起码派个弟子正式拜庄,言明自己已经到了金陵,也可把主动权操之在手,而今三个峨嵋女弟子的请安声就好像是重重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在去张庄的路上,为自己找了几十条开脱的理由,最后却不得不羞愧地承认:自己是被吓破了胆了。
  他知道金五伦和雷霆都劫后还生,更是惴惴不安,益发后悔昨天没亲自走一遭,查明虚实,就冒冒失失发出了信,日后在少林那面可有得解释的了。
  许靖雯依然率众人接出庄外,花子明不待她下拜,便已飞身下马,用大袖托住她,话未出口,唏嘘声已闻,哽咽道:
  “许姑娘,你们受苦了。”
  他和谢玉娇、金五伦依礼见过,却没看到雷霆,心里不免打个问号。然后直奔灵堂,一进门便扑倒在玉海师太遗体前,痛哭流涕道:
  “师太啊,您可是武林中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多少年来,您和我一道扶持武林正气,打击黑道、绿林道邪恶势力。
  “江湖中才得以富庶安康,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只闻鸡鸣犬吠,不见刀光剑影,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他声泪俱下,罗里啰嗦说出一大篇文字,最后还习惯性地弄出个“呜呼哀哉,尚飨。”
  他哭声震天,语言高亢,屋里屋外的人听着,都被唬的一愣愣的,最后总算弄明白了,他是在读一篇估计是刚刚打好腹稿,尚未润色的祭文,难怪昨天没见到他的人影,敢情是在家中忙这个呢。
  花子明哭毕,伏地不起,看那架式,若没人扶,能保持个三天两夜的,许靖雯和净凡两人望望,只好起身去扶他,许靖雯道:
  “花帮主,节哀自重。”
  花子明在两人搀扶下起来,用衣袖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又仰天哭道:
  “我和玉海师太相交二十年,交往虽疏,却是情谊厚重,你碍事出君子之交,道义之交,人虽不见,两心自知。”
  许靖雯和净凡听得一阵阵反胃,险些吐出来,在峨嵋派中,只要有人在玉海师太前提起花子明三字,就得马上去刷三次牙、漱五遍口。
  谢玉娇在外实在听不下去了,唯恐他再吣出不伦不类,有辱亡灵的胡话,急忙进来,冷冷道:
  “花帮主,峨嵋派的姐妹正在哀痛之中,您老人家就别刺激他们了。”
  花子明立时不哭了,整衣冠,具威仪,昂然而出,在在显示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派头。
  来至客厅奉恭毕,花子明刚要开口,金五伦对外喊了一声:
  “有请童大爷。”
  童大鹏早已在外侯着,急忙进来拜见帮主。
  花子明皱眉道:“大鹏,恁长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
  金五伦笑道:“童大爷远来是客,我请童大爷喝茶了。”
  花子明微微一惊,再看童大鹏衣裳整洁,头面光滑,不像吃过苦头的样子,才冷冷道:
  “五爷太客气了,本座代他谢过。”
  “不谢。”金五伦微微一笑,“还有一事要麻烦花帮主鉴证一下。”
  “何事?”花子明警觉起来。
  “我府里有个奴才,他吃里扒外,忘恩卖主,我本来要把他处死,可他说是您花帮主的属下,求我看在花帮主的金面上放过他,所以要借花帮主法眼鉴证一下虚实。”
  他又喝道,“把人提上来。”
  两名壮汉架着一人走进来,扔麻袋似的把人扔在地上,铿然有声。
  “如果他真是花帮主的人,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花帮主把人带回去即可,如果不是,立刻处死,以为卖主者戒。”金五伦平淡的道。
  花子明见地上那人衣裳破碎,血迹斑斑,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已看不出原来的嘴脸,心里犹豫着认还是不认。
  地上那人却杀猪价大叫起来:
  “帮主,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属下为您效了十年苦劳啊!帮主,救命啊!”
  花子明再也坐不住了,蓦然起身道:“告辞。”拂袖而出。童大鹏叹口气,抱起地上那人跟了出去。
  “不送。”金五伦冷然喝道。
  许靖雯还是率峨嵋弟子送出庄外,看着丐帮人马远去才回来,远远就听得谢玉娇大嚷:
  “星儿,给我拿酸梅汤来,我实在恶心得受不了了。”
  “王八蛋,敢戏弄老子,金五,您这个流氓无赖痞子头儿,我饶不了你。”
  花子明一回到分舵,就大喊大叫,扯衣服,摔帽子,把屋里随手抓到的东西向墙上砸,状若疯癫,足足闹了一刻钟,分舵的人都远远避开,唬得膝脚皆软。
  花子明平静下来,却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走出来,换套衣服,洗脸净面,然后把童大鹏和张乾唤进另一间屋去。
  童大鹏讲了他在庄内听到和看到的一切,只是没讲是他露了卧底的底儿,金五伦只是软禁他一会儿,待他很客气,他也就没多说。
  “我中了马如龙和金五的反间计了。”花子明叹道,
  “他们早知此事,却不揭破,有意让他送出错误的信息,挑拨我和少林的关系,把我们分开来各个击破,歹毒啊。”
  “大鹏带回来的兄弟怎么处理?”张乾问道。
  “找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他为本帮受了很多苦,虽坏了事也怪我没能及时识破马如龙的反间计,错不在他。
  “他养好伤后送回总舵,大鹏你记着提醒我,要奖给他一千两银子的安家费,再给他安排个好职位,也让他享享福。”
  张乾和童大鹏都是心中一热,花子明从不诿过于属下,而且时时关心属下的生活,所以他自身虽生活奢侈,又有诸多恶劣脾性嗜好,帮中上下还是衷心拥戴。
  “帮主,”张乾干咳两声道,“金陵城已是是非之地,龙虎混杂,而且很危险,峨嵋派既没请咱们帮忙,帮主不如回到总舵,静观事态发展。”
  他巴不得花子明马上回转,他可不愿每天提心吊胆地为他负责安全,还要四下里为他搜寻娈童,故尔委婉建议道。
  “不,我不能走,我昨天没去,已失第一次,让马如龙给算计了,我若前脚一走,他和金五会把你这座分舵连窝端了。
  “我在这里镇着,他们还不敢张狂,不过金五不会善罢甘休。
  “咱们得早作防范,大鹏,你回总舵把八位长老请到金陵,我要好好和他们斗上一斗。”
  “帮主,”张乾赫然一惊,“这怕不妥吧,和金府虽有嫌隙,日后不难从容化解,您若和金府正面决裂,双方便是不死不休之势啊。”
  “怎么?怕了?”花子明七斜着眼问道。
  “帮主,您知道属下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属下只是为帮主着想。
  “本帮虽有十万之众,金府却是根深蒂固,盘踞金陵城内外上下,王府和霹雳堂又明显站在金府一边,我们是一举而树三敌。
  “峨嵋派现今红了眼,一门心思要报血仇,金五既能用反间计离间我们和少林的关系,焉知他不会再用嫁祸东吴计,把此案的罪责转嫁到我们头上。
  “我们和峨嵋本来不睦的关系就更岌岌可危了,万一与峨嵋再闹到决裂的地步,大局就不可收拾了。
  “以帮主的明断,马如龙应是主谋和元凶,他能整合金府:王府和霹雳堂的力量对付峨嵋派,也一定会对我们故伎重施。
  “最可虑者他已成功离间了我们和少林的关系,我们又落了把柄在他手里,倘若让他再使嫁祸计成功,峨嵋派会第一个向我们扑来。
  “我们纵然不怕,也会阵脚大乱,马如龙从后乘乱收取渔翁之利,我们两派就要毁于一旦了。
  “所以依属下愚见,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倘若金五真的乘机攻来,属下第一个和他拼命。”
  “你是个好汉子,我知道。”花子明也听得悚然动容,沉思有顷,站起身拍拍张乾肩膀,“你分析的也都有些道理,我没看错你,心思缜密,虑事周详。
  “不过自我执掌帮务以来,咱们什么事,什么时候向对手低过头、退过步。这先例绝不能在我手上开。
  “况且你应该明白,在江湖上,关键时刻挺不住,后退一步,以后就等着后退一万步吧。
  “你再想想,咱们哪一次不是主动出击,哪一次不是大获全胜,所以你要信任我,全力支持我。”
  “帮主,属下愚拙,自是难及帮主万一,只是身受帮主知遇之恩,不敢不敬陈肝胆,帮主若有差遣,属下万死不辞。”
  “好兄弟!”花子明赞道,“拿酒来。”
  有人应声端进一坛酒和几个大碗,花子明亲自为张乾倒了一碗酒,“兄弟,我敬你,此次出击,你作先锋官。”
  张乾双手接过,一口饮尽,热辣辣的感觉直冲腹底,这一碗酒下肚,他估计自己离鬼门关的路不会太远了。
  “奸细查出来了。”雷霆躺在一把躺椅上,由四名霹雳堂的管家抬着,找到了马如龙。
  他的气色已好了许多,他也知道自己一激动,就有心脉断裂一命呜呼之虞,所以极力抑制着心中的愤怒。
  “是谁?”
  “就是你派去查奸细的雷武,他带着金银细软逃走了,库房中丢了五架子母连环弹。”
  “五架?”马如龙大为震惊,此次爆炸不过用了一架,还有四架,就是说还有可能遭受四次这样的袭击。
  “是五架,我家的所有存货都被他盗卖了,这种东西我们早已经不造了。”
  “他平时和哪家门派关系好,最有可能买给谁?”谢玉娇在旁问道。
  “他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不和外人来往,我才敢把这要命的东西交给他负责保管。”
  “从他家人那里能查出什么?”马如龙问道。
  “他一直没成家。”
  “公子,咱们这是什么命啊,撞上的净是这种活见鬼的没头案,上人的尸体被偷了,查不出是谁干的,
  “在家里被人炸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好容易挖出个奸细,又跑了,还查不出是谁主使的。”金五伦苦笑着道。
  “五哥那里也没进展吗?”雷霆问道。
  “没有,这些家伙都成了钢嘴铁牙,怎么也撬不开。
  “我本想动用官府里那些酷刑,公子又不让。”
  “那些刑法一用上,不死也得残,有伤天和,何况酷刑之下,何求不得,他们若受刑不过,乱说一气,又何从分辨真伪?
  “若一一求证,反倒麻烦无穷,更何况刑讯逼供,也显得咱们太没手段了,传出去有失身份。”
  “马公子,明天我的伤就没事了吧?”雷霆问道。
  “是,躺不住了?”
  “我躺在这儿上就跟睡钉床一样,明天我就出发,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非亲手把雷武捉回来不可。”
  “已经两天了,人早跑出五百里开外了,你到哪里去追,省省力气吧,我这儿还有更重要的事儿等着你做哪。”马如龙冷静地道。
  “什么重要大事?”
  “复原那架爆炸装置,此事非你不可。”
  雷武并没有远逃,依然躲在城里,他卖出了五架子母连环弹,只拿到一半的钱,还有一半的钱当初约定是在第一次使用过后,验明子母连环弹确实如传闻中的威力一样才付。
  雷武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理解这种做法并不苛刻,更不是对方有意赖皮,毕竟这批货放在库房里近二十年了,难知道会不会年久失效。
  他给每架子母连环弹标出前所未有的十万两银子的高价,对方却毫不还价,还没见到货的影儿,便付给他二十五万两的银票。
  而且言明倘若这批子母连环弹失效了,对方自认倒霉,二十五万两银子权当给他的压惊费,毕竟背叛霹雳堂是需要绝大的勇气的。
  如果货物有效,威力未减,便付清余下的一半。
  他当初也犹豫一下,想坚持要全款,对方便又提出一个方案:
  付全款可以,但要拿到货后先试验一架,如果有效就全付。
  如果无效就全额退货,先付的二十五万两银票也要收回,而且试验用的那架子母连环弹不付款,即少付十万两银子。
  雷武忙不迭答应了第一个方案,十万两银子啊,这是什么概念?金陵城里最豪华的宅院也不过五千两银子,十万两银子就是二十座豪宅啊,怎能只听一声响就没了。
  爆炸发生后,他赶到现场,确认是子母连环弹后,也感到很庆幸,庆幸的是雷霆并未死,他可以稍减良心上的罪愆感,而雷霆看来还得昏迷几天,他也有时间找到买主,拿到余下的银票,然后逃到偏远的边城,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富庶安康地度过后半生。
  敲门声响起时,唐八正准备安装那套复杂而又精密的装置,他一惊而起,随手把东西放回箱子里,盖好后又在上面覆上一条被子,他和十三弟两人都是神色竣变,手不约而同地摸向腰间。
  “是谁?吩咐过不许打扰的。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唐八紧靠门边,粗声粗气地道。
  客栈伙计为多付赏钱,经常主动送东送西的,唐八已经吩咐过柜上,给伙计一笔丰厚的赏钱,这几天绝不许上门打扰。
  “八爷,是我,非打扰不可,开门吧。”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冷笑道。
  唐八松了口气,手从腰囊中收了回来,他拉开门,一把把来人扯进来,又探头出去看看是否有尾巴。
  “你放心吧,八爷,我不会把鬼给你引来的。”来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武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唐八惊魂未定地问道。
  “这话问得多新鲜?我找来干什么?当然是来拿银子的,八爷不会忘了吧?东西你们可用了,效果还满意吧?”
  “满意。”唐八笑道,“武哥,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银子当然没问题,我是什么样的人武哥也清楚。
  “银票早都为你预备了,现在就可以给你了,只是何必这样急呢?跟上门讨债似的,不信任我们兄弟是吗?”
  “不是,不是,八爷。”雷武的口气软了下来,“不是我急,更不是信不着八爷,可是你们这次把天捅了个窟窿,我还能在霹雳堂站住脚吗?我得赶紧拿着银子走路啊。”
  唐八听他口气虽软下来,右手却始终插在腰间,一双眼睛也紧盯着自己和十三弟的双手,全神戒备。
  “十三弟,给武哥先弄点儿喝的,然后把银票给五哥。”唐八转头对唐十三递个眼色道。
  “武哥,你是喝茶还是喝酒。”唐十三笑眯眯地问,一笑两颊还浅浅有个酒窝。
  “喝酒,当然喝酒。”雷武见银票马上到手,乐不可支道,“兄弟,你武哥我有钱了,以后要聚天下美酒天天当水喝。”
  “武哥,你有了这么多银子,莫说拿美酒当水喝,拿美酒洗澡都成啊。”
  “不当家花花的,罪过。”雷武正色道,“十三爷,你还小,不知道没钱过日子的滋味儿,有钱也得细水长流啊。”
  唐八在心中暗骂:“王八蛋,你也有脸喊没钱,霹雳堂待你可不薄。”不过他喜欢爱钱如命的人,最好是为一文钱能把老子娘都卖了的,这种人就是一条你手里拿根肉骨头就能任意使唤的狗。
  唐十三端了两杯酒过来,放在桌子上,雷武却只伸左手端酒,右手依然不离腰间,唐八只道他手里扣着的是什么,他虽瞧不起雷武的人品,对他手上的功夫可丝毫不敢小觑。
  唐八一直把双手摊放在桌面上,以解除对方的戒意,雷武也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他什么人也不相信,爱的是钱,相信的是手里扣着的霹雳雷火弹。
  唐八端起酒先喝了,以示酒中无毒,雷武却先在鼻端用力嗅了嗅,以鉴别酒中是否被下了毒,脸上却装出陶然适然的神色。
  “武哥,你何必急着走路,你应该留在霹雳堂里再帮我们做点事,我们可以再付给武哥一笔重酬。”唐八道。
  “不行,不行。”雷武头摇的拨浪鼓相似,“八爷,不是我不肯帮忙,雷堂主一醒过来,立马就会知道是我干的,我想走路都走不了了。银子再多,也得有命去花才行。”
  “好吧,这事不能强求,十三弟,把银票给武哥吧,武哥,把这杯酒喝了,算我们兄弟给你的饯行酒。日后也许永无相见之期了。”
  “唐十三听到最后一句,身子蓦然一颤。”
  雷霆服过药后,又昏昏沉沉睡去了,他现在如婴儿一般,每天只有三次,一次只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清醒时间,堪称“婴儿睡眠”。
  “马公子,雷堂主的病明天就康复了,我的腿明天是不是也能好了?”金五伦问道。
  “你要是想下半辈子拄拐杖过活,现在就可以下来走路。”马如龙笑道。
  “得,得。我还是老实坐着吧。”金五伦急忙靠在肩舆上。
  谢玉娇扑哧一笑,茶水喷了满桌,桌边的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她急忙道:
  “别见怪,我不是笑五哥,而是想起一件趣事来。”
  “什么事这般有趣,说来让我们也笑笑。”金五伦饶有兴致地问道。
  三个人还有天星,许靖雯正围着一张圆桌喝茶,人人想的都是这桩没头案,却毫无头绪,愁眉不展,倒难得有件趣事开开心。
  谢玉娇取过一条毛巾擦净桌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面上,笑道:
  “这是少林法聪方丈走时遗落在他座位上的,他是老实厚道人,所以绝不能说他是有意留给我们看。
  “但我不是老实厚道人,所以不会还给他,老实不客气拆开看了。”
  信封上写着“丐帮花子明谨呈少林法聪方丈左右。”大家便知道这是丐帮帮主给少林方丈的私人信件。
  金五伦见众人都面现迟疑,一手抓过,笑道:“花子明天天骂我流氓地痞无赖头儿,我对他也不君子。”他看了一遍,由衷赞道:
  “妙哉!奇哉!王八蛋,变态狂,也亏他想的出来。”
  谢玉娇外,马如龙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金五伦何出此千古未闻之奇妙赞语。
  “马公子,这可是千古奇文,不可不读。”金五伦郑重推荐道。
  马如龙接过看后,却皱起眉苦笑不语,天星迫不及待抢过,笑嘻嘻道:
  “奇文共欣赏,我可不能放过。”她读过一遍后,却是眉开眼笑,对许靖雯道:
  “阿雯,你是淑女,你们峨嵋又和丐帮交往泛泛,不能偷看。我读给你听。”也不待许靖雯表态,便琅琅读了出来。
  开篇首叙丐帮与少林“情谊之重如泰山”,渊源之久如长江黄河,只是酸了些,无甚出奇。
  次叙马如龙不知以何等卑劣手段暗害凌峰凌大侠,又收服金陵金府、王府和霹雳堂为帮凶,更威逼金顶上人自尽,又以诡计诱峨嵋入圈套,炸死七位师太。
  虽尽属臆测,倒也析理入微,能自圆其说,而结尾最为精彩,说马如龙“身甫现金陵,则王家献女;招未出三合,而金、雷称臣。
  魔掌挥处,上人饮恨泉壤;狡计略施,峨嵋顿遭浩劫。
  不亟加雷霆之诛,必坐成武林巨患。试看明日之江湖,却是谁人之天下。”
  天星读罢,大赞一句:
  “发神经!”
  许靖雯听到“王家献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阵脸红心跳,待听到金、雷称臣,又偷眼看着金五伦,窃笑不已。等听完以后却不笑了,脸上浮起很奇妙的表情。
  “夫人,他骂我是流氓地痞无赖头儿,倒也不过分,你几时成了‘王家妖妇’了?”金五伦气道。
  “这有什么,他骂我‘妖妇’骂了十年了。花子明接掌丐帮后也想插手江南盐业,被我一脚踢了出去,他当然记恨我了。”谢玉娇鄙夷道。
  “他惦记我金陵城的地盘也有十年了,还在我家里安上了卧底,看来是想挖我的根基啊。”金五伦不无忧虑地叹道。
  “他一人之力做不到,就先妖魔化公子,顺便把我们也归入其类,树为武林公敌。
  “然后便可借少林及其他门派之手把我们一起铲除,他便可以坐享其成了,打的好如意的算盘!”谢玉娇愤然击案道。
  “来人。”金五伦冲外喊了一声。
  “五爷。”门外金六甲应声而入。
  “你去给花大帮主和张舵主传我的口信,请他们十天之内迁出金陵。
  “十天之后,我要大街上见不到一个讨饭的花子。”
  “得令。”金六甲转身即行。
  “且慢。”马如龙急忙叫住他,“五爷,此事万万行不得,你这不是给他的胡言乱语制造证据吗?”
  “单凭他在我家里安卧底,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
  “五爷的事我当然无权过问。”马如龙道:
  “江湖上争地盘,占码头的事儿我也不懂,不过,当前最要紧的事是追查此案元凶,万不可节外生枝,与丐帮轻启战端。”
  “好吧。他说我向马公子称臣,我就偏听马公子的,气死他。”金五伦道,众人都笑了。
  “不是我们一定要听公子的,而是公子说得都对。”谢玉娇笑道,
  “何况少林、峨嵋两派人都在这里,五哥若和丐帮来场大战,他们可就左右为难了。”
  “娘,你说老恶魔的尸首是不是真让丐帮偷走了?他们在庄里有卧底,有机会做这事。”天星问道。
  “不会,偷尸体是为了在棺材里安爆炸装置,花子明再丧心病狂,也还不敢对峨嵋这么干。”马如龙道,许靖雯不禁点了点头。
  “许姑娘,你们峨嵋究竟得罪了什么厉害对头?七位师太遭此毒手。”金五伦问道。
  “平日里武林中各派人物对我师傅都是毕恭毕敬的,我们派别说对头,连早些年得罪过我们的人也都被上人杀光了。”许靖雯苦思着道。
  马如龙心中一动,许靖雯无心之言倒让他有些明白金顶上人和峨嵋派的关系了,金顶上人就是为峨嵋专“湿活儿”、“脏活儿”的刽子手,举凡峨嵋派碍于身份地位不便出手对付的人,便由金顶上人出面或暗中料理。
  “那么会不会是老恶魔散布江湖的徒子徒孙干的?或许他们只是想炸死我们,没想到误炸了峨嵋。”天星又问道,她也一直在苦思冥想这件事儿。
  “不会。”金五伦道:
  “上人那些徒子徒孙其实都是靠着他吃饭的小混混,最多不过打着他的旗号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这种大事他们可做不来。
  “干这种事不单需要雄厚的人力、物力,还需要在江湖上有可靠的关系网。”
  “那就只有唐门有此可能了。”马如龙叹道:
  “尽管我不愿意这样猜测。”
  唐十三从行囊中取出一个衣囊,又从中摸出一张对折起来的银票,走过来递给等得心急火燎的雷武。
  “武哥,这是二十五万两的银票,你可看清收好了,咱们也就两清了。”唐八笑道。
  雷武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美好生活的前景在他眼前展现开来,要实现这梦寐以求的生活需要的只是两张银票,他咧开大嘴笑道:
  “八爷,你们兄弟真是没说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还为你们效劳。”
  “求之不得。”唐八微笑道,“不过武哥把银票查验一下。”
  “不用,我还能信不过八爷吗。”雷武很想查验一下,但要查验银票就得用双手,他的左手紧扣着三粒霹雳雷火弹,无法腾出来。
  “随武哥的意。不过话可要当面说清,武哥一出这门儿,再有什么问题找我,我可就不认账了。
  “武哥可别弄个已兑过银子的银票或是五百两的银票来找我赔偿。”唐八正色道。
  “哪里,哪会有这种事……”雷武说着,左手接过银票,心里却犹豫了。
  “武哥是君子,我们信得过。”唐十三笑嘻嘻道,“我们兄弟小人见得多了,防小人的话不能不说明白。”
  “十三爷都这样说,我若不查验一下,倒是矫情了。”雷武无奈之下,只好腾空右手,两手把银票抻平,仔细查看,却失声叫起来,“咦?这是二十万两不是二十五万两呀?”
  “怎会呢。”唐十三绕过桌子,靠在雷武肩头上看,“噢,五字上沾了什么东西,看不清了,你拿好,我把那东西拿下来。”
  雷武看银票上十和万字之间果然有团黑糊糊的东西,便两手把银票展得既平又直,等唐十三帮他拾掇。
  唐十三右手一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倏然闪过,直没入雷武后背。
  雷武并没感到疼痛,只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唐八,又一道寒光骤起,直入雷武咽喉。
  唐十三一招得手,又闪电般扣住雷武左右“肩井穴”,以防他尚有余力发射火器。
  唐八的手从雷武咽喉上收回,只余刀柄还在上下微微颤动,雷武依然保持那种坐姿,眼睛里惊恐、懊悔、绝望诸般神色瞬息间闪过,最后只是空空洞洞,却始终没有合上。
  “武哥,好好去吧,兄弟已经给你饯过行了。
  “每年的今日我都为你烧化纸钱的,每年五十万两,你在地下有地方花就行。”唐八哥他合上眼睛,叹息一声。
  “八哥,你又何必杀他,给他银子让他走路就是。”唐十三不满地说,唐八那句“永无相见之期”就是暗示他设法下杀手,他虽然不赞同,还是奉令行事。
  他拿出银票上在上面动了点手脚,果然把雷武的右手和注意力都转移到银票上了,这才能一击成功。
  “十三弟,你要记住。”唐八咬牙道:
  “在江湖上混,没有什么侠义和道义,只有一条真理:心永远要狠过别人,手永远要黑过别人,出手永远要在别人之前。”
  “这我懂,可是咱们这是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怎好出手杀人?岂不是要暴露咱们自己?”
  “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
  “他既能找到这里来,雷霆和金五伦也一定能。”唐八冷静地道:
  “一想到这儿我就恨他,他起先告诉我们雷霆和金五伦都死了,金陵城里一片混乱,结果咱们一头闯进来,本想乘乱起事。
  “可现今倒好,我们成了了人家渔网里的鱼。
  “一出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取点东西都跟做贼似的,单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更何况他当初若远远逃开了也就是了,偏偏还赖在城里跟咱们讨银子,这个时候网已经密得一条小虾都溜不出去。
  “他可是人家要找的头号大鱼,他凭什么能逃出去。
  “他只消一被捉,会把我们的事儿抖落得渣儿都不剩,所以不是我要杀他,是他找上门来逼我杀他,而且非杀不可。”
  “我懂了,八哥。”唐十三听得茅塞顿开,心悦诚服。
  “咱们收拾一下,马上离开这里。”
  “到哪里?去九哥那里吗?”唐十三望了街对面一眼。
  “不,咱们另找地方,老九那里应该是安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那里,弄不好会把鬼引去的,而且他那个女人,也不能让她知道太多。”
  “可是咱们没预先安排安全的地方呀。”
  “相信你八哥,找得到的。”唐八阴冷一笑,“让他们把网收得紧紧的吧,且看最后是鱼死还是网破。”
  两人小心地把短刀从雷武身上拔出,又在他衣裳上抹净血迹,“他的尸体怎么处理?”
  唐十三小心问道,“留在这里,送给雷霆当见面礼吧。”唐八小心地把雷武的尸体在椅子上扶正,又把他藏在身上的银票也收回,连同桌上那张小心收好。
  两人把头上方巾向下拉了拉,遮住半边脸,然后抬着箱子出了门,到柜台前也不停留,直出大门而去。
  门外夜色正浓,瞬间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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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5: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唐门?”许靖雯惊诧失声,“这不可能吧。
  “我们和他们无仇无怨,又是近邻,大事小情上还相互照应呢。
  “何况黑道、绿林道上都讲究‘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可是名门正派啊。”
  “兔子不吃窝边草,那是因为外边有草吃,若是外边没草了,非但窝边草,窝里草他们也会吃一干二净。
  “名门正派又怎样?丐帮可是名门正派的前三甲,你瞧他们干的都是什么事?连我这下九流都不如。”金五伦冷冷一笑道。
  “五哥太谦虚了,你若是下九流,我们又是什么?”谢玉娇笑道,“不过唐门这几年看上去还是兴兴火火的,应该不到吃窝边草的地步吧?
  “估计也和霹雳堂一样是出了内奸。”
  马如龙道:“我怀疑唐门也只是猜测,不过暴雨梨花针究竟是怎样流出唐门的,还是得查个清楚。”
  “马公子,这些暴雨梨花针会不会不是从唐门流出的?
  “唐门的暗器都是淬了剧毒的,这些暴雨梨花针却没淬毒,谢天谢地,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这倒是不能排除唐门的嫌疑。”谢玉娇道:
  “唐门的一流高手所用暗器都是不淬毒的,那是他们认为他们所用的暗器和我们所用的刀剑一样,都是光明正大的兵器,这一点也是武林公认的。
  “暴雨梨花针原来是残废的天才制造的,他发射暗器的手法也不高明。
  “所以原来的暴雨梨花针上都是淬毒的,这一批没淬毒,反而倒证实是出自唐门。”
  “五爷,城里没发现唐门中人吗?”马如龙问道。
  “没有。”金五伦摇头道,“就算是他们做的,也早逃得远远的了,哪会还在城里闲逛,等着我们去抓。”
  “未必,凶手可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作为我们抓他们的证据,他们就算是天天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我们也认不出来。
  “但凶手会做贼心虚,本来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城里城外到处往来,如今一定要千方百计掩藏自己的行迹,我们要找的就是这种可疑的人物。”
  “我明白了,回头再交代下去。”金五伦道。
  许靖雯忽然道:“那么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做呀。”
  马如龙一拍脑门道:“哎哟,我倒忘了,我们此次应该以许姑娘为主,怎么只顾着自作主张了。”
  “别,我什么也不懂,也做不出什么主张。”许靖雯忸怩一笑道,“还是马公子做主吧,我只是希望安排我些事去做,这样闲坐着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儿。”言毕眼睛又湿润了。
  “咱们自己人之间,还是公子为主。”谢玉娇道,“只是在外人面前,要想法儿装成以阿雯为主的样儿。”
  “这可不是装样儿给别人看的事。”马如龙正色道:
  “此事若不以许姑娘为主,还真没法查,凶手不管是谁,来头一定不小,单以我们几人到处查,人家未必买我们的面子。
  “但峨嵋派的账不会有人不买,必要时还可借助少林的声威。”
  谢玉娇心中欢喜,知道他这么说只是顾全许靖雯的面子,笑道:
  “少林法聪方丈倒还很讲情义,他留在城里宝林禅寺里,言明只要是追查凶手的事儿,他们少林都会全力以赴。”
  “许姑娘,”马如龙对许靖雯道:
  “我建议你明天就去拜访少林方丈,请他给唐门掌门写封亲笔信,说明这里的情况。
  “然后请唐门派名高手过来协助查案,同时让他们负责追查出奸细以及暴雨梨花针的确切流向。
  “还有让他们提供一份名单:自案发之前十天之内,自唐门掌门以下唐门所有一流高手都在哪里,要有确凿可查实的证据。”
  “马公子,这等于逼唐门低头就范。”金五伦倒吸口冷气道,“唐门可都是龙争虎斗的角色,没一个善男信女,他们肯低这个头吗?”
  “所以要让少林方丈亲笔写这封信,又事关峨嵋生死大事,他们会低这个头的。”马如龙洒然一笑。
  “假如他们不肯呢?”谢玉娇也有些担心,“他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说他们根本没造过暴雨梨花针。”
  马如龙要求提供名单的条件对任何门派都是难以接受的。
  “假如他们不肯配合,或者撒谎。”马如龙冷冷一笑,然后咬住牙,从牙缝里吐出声音道:
  “那就是他们干的。就拿他们开刀!”
  除许靖雯外,其他人与马如龙相处日久,还是第一次见他面现杀机,一时间都不禁心头一寒。
  唐九盯着对面的窗子看了一整天,然后确定:
  他们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每天窗户外面都应该挂一条表示“安全的织锦毛巾,如果是挂条本地产的白毛巾,就意示这里工作已完成,安全离开。
  他们也就该在第二天到预定地点接货,这两样毛巾都没有,就说明出了意外情况,但窗外又没挂一条本地产的黑毛巾,那是表示:
  计划已经暴露,处于高度危险中。
  他们见到信号后就该马上撤离。
  唐九在心里仔细盘算了半天,认定两个兄弟是遇到意外情况,所以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但计划并未暴露,他们也还没被怀疑,所以他还得守候在这里。
  “看什么哪?对面是有鲜花啊还是有人面桃花啊?”李玉奴在后面好奇地问道,她循着他的眼神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没看,我是闲得无聊,数那些窗户打发时间呢。”唐九笑道。
  “你无聊,我更无聊,天天闷在这院子里,门儿都不让出,让人怎么活呀。”玉奴撅着好看的小嘴儿道。
  唐九忍不住在她小嘴儿上啄了一下,笑道:“好了,别埋怨了。我陪你出去逛逛,陪你看看你最爱的如梦金陵。”
  “真的?”玉奴高兴得跳起来。
  “当然是真的,可是咱们去哪儿呀?”唐九故作沉思状,心里却已算准她要去的地方。
  “嗯……”玉奴想了一会儿,“咱们还去秦淮河喝茶吧,上次去都没好好看。”
  “也好,不过……”唐九又面现难色。
  “怎么了?那里又不许去吗?”
  “不是,可是有件事得求你有点儿大人大量。”
  “什么事儿?”玉奴一下子就猜到了。
  “是这样,你先别多心。
  “我几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和一条画舫上的姑娘好过一阵儿。
  “上次去时她看到我了,咱们急着走,就没理她,这次去想到她船上叙叙旧。
  “你放心,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别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我说你怎么突然好心起来,原来不是为了让我开心,而是想你的老相好了。”玉奴乜斜着眼瞅着他,又大度地一摆手,“好吧,唐九公子居然也会念旧情,也算日头打西边出来一次,我也就破个例,不管你是叙旧还是新欢,让你风流快活一次,我只管开我自己的心。”
  “多谢,多谢。”唐九喜得打躬作揖道。
  “好了,你别让我恶心了。”玉奴气得笑道,“你这德性真是没治了。不过我告诉你,船上不必陆地,你可别劲头太猛,把船弄翻了可没人救你。”
  “哪里,真只是叙叙旧,别的什么也没有。
  “晚上回来好好奉承你。”唐九皮着脸道。
  “好稀罕。”玉奴脸也红了。
  两人坐车到了秦淮河,先拣张桌子坐下,要了茶点,唐九向河里如梭般的画舫张望着,突然招了招手。
  一条画舫慢慢划过来,在码头靠住,船头站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少妇,大声笑道:
  “这不是李公子吗?哪股风儿把您又吹到这儿来了。”
  唐九迎过去笑道:
  “大宗师按临,我是来会考的,中举无望,骗几顿汤粉包子吃就是了。”
  “哪里哟,公子此次一定就是解元了。”
  “借你吉言。”唐九跳上船头,和少妇携手钻进了船舱,画舫又慢慢划到河中心去了。
  玉奴看了那少妇几眼,心里隐含的妒意却消失了,“这种烂桃似的女人他也要,真是有辱他风流倜傥的名声。”她啜饮着狮峰龙井,小口吃着精致可口的各式点心,觉得自己的人也融入这如仙画境了。
  “别回头。”
  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压得极低又极粗重的声音,蓦然听到这声音,她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子一颤,旋即又僵直了。
  “别回头,有人向这面张望呢。
  “你长着这张令人过目不忘,魂思梦想的脸蛋儿,怎敢到处抛头露面?”
  “你敢跟踪我?”玉奴的手开始抖了起来,声音也发颤,“若让他发现,就坏了大事了,你不想活了?”
  “放心,那个小色鬼也就是对女人有两下子,我本来也不想露面,看你跟他好得如胶似漆,才给你提个醒儿。
  “别让那小白脸骗走了你的心,若误了教主大事,你知道教规的厉害。”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玉奴强自镇静道:
  “你赶紧走,他马上要回来了。若被他看见,就前功尽弃了。”
  “好。我只是提醒你,你和他只能真戏假做,决不能假戏真做。
  “你是我的,哪怕你的身子可以用来做别的事,你的心必须永远都是我的。
  “你若敢变了心。
  “我挖出你的心喂狗吃!”
  玉奴感到后面一个人站起来走了,她的身子仍在瑟瑟发抖,更不敢回头去看。她不明白,忌妒怎会让人发狂到这种地步。
  她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以控制身体的发抖。
  刚刚好一些,就听得背后一声惨叫。
  她像受惊的小鸟般,一下子就越了起来,回头望去。
  她听得出那个声音,心里惊叫道:“是唐九,是唐九发现了他,杀了他!”她向码头望去,却没看到那艘庞大修长的画舫。
  “死人啦!”、“有人死了!”人群中立时一阵喧哗与惊叫声。有人向前拥,有人却向后退,渐渐空出中间一个圈子。
  玉奴只想逃,逃得远远的,但她定下神来,却没发现附近有唐九的影子,她壮着胆子挤进人群,却看到一个粗壮的青年仰面躺在青石板上,两手深深插入自己胸哩,似乎是想把自己的心活生生掏出来,他的脸黑硬的如岩石,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玉奴蓦然间明白了,不是唐九干的,而是……,她的身子又僵硬了。
  一条金线小蛇从地上那人口中悠闲爬出,好像是钻出自己的洞穴。
  “蛇!”“毒蛇!”众人惊叫着四处奔逃,小蛇毫不理会,自顾慢条斯理地从尸体上爬下,蜿蜒而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岸旁的青草中。
  玉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也根本不能想,她的两脚却突然自己动了,亡命价奔逃起来,还没逃出十步,她又蓦然停住。
  她面前十步远处一株垂杨柳下,站着一人一身宽大的黑衣直垂脚面,头戴斗笠,脸罩黑纱巾,黑纱巾里隐约可见一张淡漠得毫无表情的女人的脸,似乎她与周围的事物人群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地上一道金光倏然一闪,没入她宽大的衣袖中。
  她向玉奴这边看着,却又像根本没看一眼,她转身慢慢走了,慢得却像鸟飞一样,仅三步便消失不见了。
  玉奴汗透衣裳,不敢逃了。
  身子也不敢抖了,心底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教主来了!教主亲自到金陵了。
  那个曾占有她身体整整一年的男人死了,是教主亲手处死的。
  不仅因为他违犯规矩,冒险露面,还因为他说她是属于他的。
  这就违背了教主的圣训。在教主眼中,所有教众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无论身体还是心,那男人威胁着要掏出玉奴的心,教主就让他尝尝自挖心脏,被蛇噬心的苦果。
  但这并不表明教主怎样袒护她,相反,教主当街杀人就是给她看的,让她明白:
  只要违背规矩,不论过失大小,都要受毒蛇噬心之苦。
  她转身走回去,却发现地上的尸体已不见了,游人都三五成群,议论着此事,“地上躺着的那人呢?”她假作好奇地拉住一个女人问。
  “被几个黑衣人抬走了。”那女人道:
  “可能是和他一起的吧。
  “好吓人哪,我在这儿活了三十年,还从没见过把么小,那么毒的蛇。”
  “姑娘,你说那人是被蛇咬死的吗?”一个男人见玉奴惊恐之中,益发楚楚动人,上前搭讪道。
  玉奴没理他,经自回到自己的桌子前,继续喝茶。
  点心吃不下去了,就嗑香瓜子,她只盼唐九快点回来,好离开这里,如梦的金陵在她心里已变成了地狱。
  唐九一进船舱,脸上笑容尽敛,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少妇,少妇会意地点点头,如笋纤足轻轻点点舱底。
  “惠娘,多谢。”唐九惊喜若狂,握住少妇的手感激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少妇有些忸怩,挣脱他手,“九哥,你忙你的吧,我在外面伺候着。”她转身走出船舱,到船尾去了。
  唐九在舱里铺的地毯上舒舒服服躺下来,然后用手指轻轻敲击舱底九下。
  “老九吗?”下面一个惊恐的声音透过厚厚的舱板传上来。
  “八哥,是我。”
  “老九,你真行。居然能猜到我在这里,你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唐九笑道,“八哥,你才厉害,都四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在这里的一个相好。”
  下面传来两个人低沉的笑声。
  “八哥,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唐八简略讲了一遍。
  “八哥,那我撤出城,你们到我那里去,那里更安全,也舒适,方便你们做事。”
  “不,那里要作为我们最后的退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在那里作危险的事,你好好守着就是。
  “这里其实更安全,做事也还方便。舒适现在就讲不得了,老九,你的老相好硬是要得。
  “我们一说明来意,她毫不犹豫让我们住进来,每天好吃好喝的,还说什么也不收银子,你在女人堆里倒是没白混一场。”
  唐九笑了,连他也感到意外,他当年不过在船上风流了一个月,也没觉得和这女人有特殊的情意,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有担当的女人。
  当年他来船上时,唐八和他一起来,不过唐八队女人没兴趣,只喝了顿酒就走了。
  唐九苦思冥想一天,觉得唐八很有可能打着他的旗号躲到这里来,或者给他留封密信,他也不过撞撞运气,没成想撞个正着。
  “九哥,我想你了,想上去看看你。”舱下传来十三弟还未脱童稚的哭腔。
  唐九心中一热,想想道:
  “十三弟,九哥也想你,只是河面上人多眼杂,你还是别上来,好好听八哥的话,帮八哥做事。”
  “嗯。”
  唐九又和唐八低语一阵,商议好下一步的联络方式和几个应急联络地点,然后坐起来敲敲舱门。
  惠娘拉开舱门,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一小坛烫好的金华老酒和四碟下酒的果品放在桌子上,笑道:
  “九哥,我知道你贵人事多,可若酒都不喝一杯,我可不依。”
  唐九笑道:“我哪有恁地忙。”他仔细端详着惠娘,四年里,他差不多把她的相貌忘光了,见她厚重的脂粉下,肌肤已略见松弛,眼角也现出几条鱼尾纹。
  “老了。”惠娘一边倒酒,一边躲避着他的目光,“在这里混,一年等于常人的三年,九哥再过几年来,怕是认不得我了。”
  唐九握住她手,感慨道:“惠娘,我们虽相好过一场,可并没特别的好处给你如今患难之时,你却帮了我的大忙。”
  “九哥是对哪个女人都好,所以自己觉不出来。
  “我是个下贱人,从没奢望别人对我好,九哥花大把银子在我身上,却从不拿我当下贱人欺辱作践,反而事事哄我开心,这就是特别的好了。
  “九哥不觉得,我可是一天都没忘过。如今九哥有事找到我,就算让我把命搭上也没什么,我虽是下贱人,良心还没让狗吃了。”
  唐九握着她的手摇了两下,却没说出话,眼睛有些湿润了。
  “九哥,告诉你一句真心话:你是我见过的客人里最漂亮,又最会让我开心的人。”惠娘在他耳边说着,身子却软了,顺势依偎到他怀里。
  唐九搂着她,有些为难地道:“惠娘,我今天不能留下来了。”
  惠娘坐直了身子,羞红了脸道:“你想留下也不成。”她用眼神示意底舱,掩着嘴笑。
  唐九也笑了,心里却是感慨万千。他们兄弟英雄一世,纵横天下,而今却不得不求助一个风尘女子,真是衰到家了。
  “九哥别多想。”惠娘又笑道,“我这船上宰相督抚来过,公子王孙来过,绿林强盗也来过,对我来说并无差别,都是给钱买乐子的客人。
  “九哥放心,在我船上什么事儿也不会出,这河面上我还摆的平。”
  “惠娘,”唐九一时冲动地道: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给你脱籍,娶你做小的骗人混账话,可这次事后,我若还有命在,一定给你脱籍。
  “再给你一笔银子,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自己安排过。”
  “领九哥情,不必了。”惠娘淡淡一笑道,“我已经过惯了,换了别的日子还过不了。九哥以后有空常来看看我就足够了。”
  “一定,一定。”唐九连饮三杯酒,又吃了些果子,见河面上天色已暗下来,便让惠娘摆船送他上岸。
  他趁惠娘出去吩咐的工夫,在桌子上留下五百两银票,若让他们兄弟吃风尘女子的白食儿,他还不如一头跳入秦淮河淹死算了。
  他上岸后却发现行人稀少,玉奴依然坐在那里等他,显得形单影只,楚楚可怜。他感觉有些不对,这个时候还不该如此冷清,他走过去问玉奴:
  “岸上的人都哪儿去了?”
  “回家吃饭去了呗。”玉奴没好气地答道,她等的时间并不长,在她感觉却是无比漫长。
  “那咱们也回家吃饭吧。”唐九赔笑道。
  两人坐上车子,各自心怀鬼胎,谁也不说话,尽量躲避着对方的眼神,唯恐对方窥破自己心底深处的秘密。
  第三天晨时,峨嵋派七位师太的法体在清凉寺的庭院里火化了,骨灰装入七个瓷罐中,寄放在清凉寺的一座偏殿里,在袅袅青烟中,七位佛门大德魂归佛国。
  峨嵋派人又尽力痛哭一场,周围的也都陪着落泪,少林的人悉数参加了法事,丐帮却只派张乾前来致奠,说帮主因“哀伤过度,发了旧疾,沉绵床榻”无法前来。
  众人都心中暗笑,猜测他是怕少林苦雨老和尚寻他的晦气,其实花子明此时在总舵正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呢。
  法事完毕,少林方丈法聪大师把许靖雯拉到一旁,告诉她信已写好,昨夜已派人送往唐门,并向她保证唐门一定会给出令峨嵋满意的答复,不然他就亲自赴川中找唐门理论。
  许靖雯再三致谢,法聪看着她尚嫌稚嫩的模样儿,不无忧虑地叹道:
  姑娘,峨嵋的担子就落在你肩上了,有事就打个招呼吧,只要少林出得上力,无不如命。
  说完,叹息着率人走了。
  雷霆已完全复原了,他花了两个时辰才把爆炸装置复原,子母连环弹用的是霹雳堂的铁铸模型,暴雨梨花针用的是王府用过的空筒,外面是四块松木板做成的活动木箱。
  他是根据爆炸现场的损害程度以及暴雨梨花针射出的银针在四面墙壁上的分布,还有七位师太遗体的毁伤状况,推算出爆炸装置的结构及其威力。
  完成了这桩耗时又伤神的工作后,他歉意地对马如龙苦笑道:
  “我已经尽力了,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也不知是否完全相符,设计这个装置的人一定是魔鬼转世的天才。”
  他靠在椅子上,亦感精疲力竭。
  马如龙心里想:“这两样东西都是魔鬼转世的天才发明的,世上就不该有这种害人的东西。”
  他拍拍雷霆的肩膀笑道:
  “你别谦虚,给你的时间太少,若是时间充足,你会造出更精密,更奇妙的装置。”
  雷霆不无自傲地点点头,却没想到是把自己也打入“魔鬼转世的天才”一类里了。
  爆炸现场清理完毕,那口大木箱便放在原来陈放金顶上人棺材的地方,马如龙把许靖雯、谢玉娇母女、金五伦都请进来。
  几天里,这地方始终是禁地,他们也没进入过,而今重返伤心地,看着那口状似棺材的木箱,既是伤感,亦复心有余悸。
  “雷堂主,你和五爷是当事人,棺盖又是你推开的,你再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让大家能有更真实的感受,对我们找出凶手很有帮助。”
  雷霆讲述了他们进来时的情景,当他讲到推棺盖时,手放到了木箱上,却又蓦然间缩回,好像被弹了回来,其他人也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金五伦则闭上了眼睛。
  “怪我大意。”雷霆痛悔地说,“当时我已经感觉到不对了,如果好好检查一遍,或许就不会……”
  “你检查也没用。”马如龙道,“凶手一定预防着这一手,引发机关不只是在棺盖上,你就是从侧面打开也是一样。”
  “是这样。”雷霆想了一下,赞同道,“我倒是疏忽了,难怪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马公子,当时凶手并不在这里,即便我们恢复了这架装置,重现当时的场景,对追查凶手又有什么帮助呢?”许靖雯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凶手当时也在这里,而且就在我身边十米远处。”马如龙讲了他伏身屋顶时,在另一幢房顶上看到的蒙面人。
  “是个女人?这会是谁呢?”谢玉娇思索道。
  “而且是个很年轻,很苗条的女人。”马如龙又加了一句。
  “是啊,不然你也不会注意到的。”天星抿着嘴儿笑道。
  众人都笑了,马如龙尴尬地摸摸头,笑道:
  “因为我自己鬼鬼祟祟的,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怕光的,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当然就会注意了,等这里爆炸声一响,我就明白了。
  “但当时雷堂主和金五爷从这里被抛了出去,也就没机会去抓那个人了。”
  “马公子,你当初不该管我们,把凶手抓住就好了。”雷霆叹道。
  “你这种没良心的人真不该救,救了你反倒救出不是了。”天星佯怒薄嗔道。
  雷霆闹了个大红脸,许靖雯笑道:
  “天星姐,你就别得理不饶人了。”
  谢玉娇笑道:“雷堂主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只能那样做。
  “只可惜我们晚到了一步,要不然或许可以截住她,她会是什么人呢?唐门并没出女的高手呀。”
  唐门和其他家族门派一样,绝技传子传媳不传女,以防自家绝技流失江湖,唐门几位少夫人谨守门规,在家相夫教子,从不涉足江湖。
  “那个女人也许只是个探子,凶手未必甘冒大险在现场附近潜伏。”金五伦沉吟道。
  “她不管是什么人,一定和案子有直接关系。
  “过去的事也不必后悔,我们会把她找出来的。”马如龙道:
  “至于许姑娘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这样:
  “不恢复这架装置我们就无法弄清凶手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也无法知道凶手究竟是怎样的人。”
  “现在恢复了这架装置我们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许靖雯期盼地问道。
  “不能。”马如龙笑了起来,“但我们可以把目标限定在很小的范围内,也就免得大海捞针了。”
  “是这样。”雷霆道,“我这几天清醒的时候也在苦思凶手究竟是谁。
  “却茫无头绪,我亲手恢复了这架装置后,虽然还算不上精确复原,凶手的影子却在我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
  他说着提了一下木箱的顶板,木箱的四壁立时倒下,露出里面一架精光四射的装置。
  众人虽明知不会爆炸,心里还是一阵颤栗,金五伦突然道:
  “兄弟,这处不对,你当初是推开的不是向上提起的。”
  “这都一样。”雷霆笑道:“而且正常情况下,棺盖是应该向上提起,而不是向后推开。
  “我当时也说不上为什么就那样推了。”
  “这一错反倒救了你我的命。”金五伦庆幸地道。
  “不。”雷霆摇头道,“这个错不起任何作用。
  “第一次没推开时,我心里已经有了警觉。
  “第二次推开后,我便知道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那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待见到里面射出的一缕寒光,我心里就完全明白了。
  “当时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本能地向后向上飞起,左手顺势一捞,恰好抓住了五哥。
  “如果五哥不是上来问我,而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上,那也就……”
  “那我也就玩完了。”金五伦爽朗一笑道:
  “花子明可就要摆酒大庆十天,兄弟,你这话千万别让他听着,他会恨你一辈子。”
  众人又笑了,马如龙叹道:“在当时那种突发瞬间,人的脑子反应是没那么快的,一切都有赖于平时的训练。”
  “是啊。”雷霆叹道,“如果我当时能想一下,我就不会向上跃起逃命,而会回身挡住站在我身后的玉海师太。
  “五哥别怪我,倘若只能救一个人,我会救的是师太而不是你,只可惜当时我被吓坏了。”他痛悔地低下头。
  “你怎么跟他一样总是活在自责里。”天星见许靖雯眼圈儿又红了,急忙打岔道,这也就是你,换作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玩完儿了。
  你不仅逃出了命,还救了金五爷,够了不起的,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王姑娘说的对,兄弟,我可不管你是有意救我,还是顺手人情,反正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想赖也赖不掉。”
  金五伦笑着宽慰他。
  许靖雯好奇而又痛恨地看着这架装置,也不禁惊叹不已,四周散布着二十几颗均匀的圆球,恰如天幕上的日月星辰,中间是一颗硕大的母球,母球和子球间只用纤细的金属丝连接,居然支撑得住,四周又立着二十只寒光闪闪的暴雨梨花针。
  “就是这东西吗?”谢玉娇好奇地问道,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子母连环弹,伸手想摸摸,却又畏怯地缩回了。
  “就是这东西。”雷霆道,接着他用手指着讲解起来,“外层这些就是子弹,中间这颗是母弹。
  “子弹的用处是把箱子在瞬间完全炸开,以清除障碍,母弹随后炸开,不仅爆炸力惊人,而且还会融合并推进子弹的爆炸力。
  “老实说,这么大的屋子有这一架子母连环弹已足够了,但凶手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加上了二十筒暴雨梨花针。
  “而且是分两次发射的,我猜测凶手的意图是这样的:他认为这屋里一定挤满了人。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一眼许靖雯,峨嵋派共有六十四人,若都在这屋子里是够挤的。
  “所以凶手借助子母连环弹的两次爆炸方式的思维,把二十筒暴雨梨花针也分两次发射,这样就构成了四次毁命性的打击。
  “先是子弹炸开棺材,然后杀死棺材周围第一层的人,其次十筒暴雨梨花针发射。
  “第二层的人便会遭难,随后母弹爆炸,会把子弹尚未释放完的爆炸力和在空中尚未找到目标的银针推进到最大的强度,它本身的杀伤力更是惊人。
  “这么大的屋子,经过这三轮攻击,绝对不会有能站立的人了。
  “别说血肉之身的人,就是把少林寺的七十二座金刚放在这里,也绝不会再有一个完整的。
  “凶手似乎觉得还不够保险,又再加十筒暴雨梨花针进行最后一轮扫荡。”
  马如龙道:“凶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根诛净尽,一个不留!
  “但他们没料到雷霆会在里面,而且是他亲手开的棺盖。
  “所以雷堂主侥幸逃出命来,还有金五爷。”
  许靖雯听完,有些明白了,迟疑道:“凶手是要……”谢玉娇叹道:
  “本来这种场合是应该你们全体在屋子里的,雷堂主和金五伦应该在门外等候的,至于玉海师太为何改了主意,就不知道了。”
  许靖雯还是第一次明了凶手的意图,端庄秀美的脸上冷汗涔涔。
  马如龙道:“雷堂主说他被吓坏了,其实我赶到这里后也被吓坏了,当时我最担心的就是凶手随即发动第二次攻击。
  “他们只消再派十名高手,再有二十筒暴雨梨花针,再加几轮霹雳雷火弹和其他暗器的猛攻。
  “我们这些人也真就被他们根诛净尽,一个不留了,还好,我最担心的并没发生。”
  大家想想,果真如此,难怪他急急调来王府精锐守卫庄子,又让金府的人在外围封锁了三层。
  金五伦道:“凶手为何不这样做呢?总不会是对我们心存仁慈吧?”
  马如龙道:“开始我也很疑惑,现在倒明白了,凶手此次攻击只是意在将峨嵋派一举歼灭。
  “然后把罪名转嫁到我们头上。”
  “我们?”谢玉娇指指自己,惊讶地道。
  “假如雷堂主和金五爷没受伤,他们也就完全做到了。
  “峨嵋派是我们约来的,这庄子是金五爷负责看守的。
  “爆炸的子母连环弹只有霹雳堂有,而王府有暴雨梨花针似乎也有许多人知道。
  “倘若真如凶手所预谋的,峨嵋派全歼。
  “我们却都完好无损,我们就算每人身上都长满了嘴,又说得清吗?”
  “那么少林和丐帮就有口实联合其他门派把我们消灭掉了。”金五伦道。
  “这凶手打击面也太广了吧。”天星道,“他们究竟是和峨嵋有仇还是和我们有仇呀?”
  马如龙绕着那架装置转了几圈,似乎也很欣赏这武林空前未有的邪恶歹毒之物。
  他听到天星的话,停下来,沉吟道:
  “虽说武林纠纷大抵不脱仇怨二字,但这次我们恐怕得跳出这个圈子,在更高层面上寻找原因,亦即凶手的动机。
  “金顶上人和我们也没仇,却把你家害的那样惨。
  “他和雷堂主也没仇,还是要转嫁罪名到雷堂主头上,动机不过是银子。
  “凶手此番所为大概也和仇怨无关,当然这里面掺杂一些恩怨因素也未可知。
  “但寻仇抱怨绝不是他们的动机,甚至也不会是为了银子,而是更高级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哪?”许靖雯问道。
  “先让我们作个假设:凶手达到了他们的预期目的,也就是说峨嵋派全部罹难,我们却无伤损,我们就成了武林众矢之的。
  “少林丐帮就会联合其他门派向我们扑来,我们有理说不清,却也不能束手待毙,一场火拼是无可避免的。
  “待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凶手就会装作正义化身,在我们背后再捅上致命一刀。”
  “顺便还可消灭少林、丐帮。”金五伦插进一句。
  “不。”马如龙道,“江湖中没人有那么大的胃口,把少林丐帮也消化掉,但凶手就会成为武林中的大英雄。
  “这股势力,不管是哪门哪派,至少会填补峨嵋的空缺。
  “与少林、丐帮鼎足而三,甚至凌驾两派之上而成为新的霸主。”
  “是谁会有恁大的野心啊?”雷霆似乎又被吓着了,马如龙喟叹道:
  “没有这样的狼子野心,手段就不会如此歹毒了,但他们还是失策了。
  “假如他们像我说的那样发起第二次攻击,他们也就取得完胜了。
  “能够一举消灭峨嵋、霹雳堂、金陵王和金陵王家。
  “少林、丐帮也会栗栗自危,自保不暇,他们的江湖地位甚至霸主地位一样可以一举确立。”
  许靖雯黑亮如漆的眼珠儿转动着,问道:“他们为何计不出此呢?”
  马如龙道:“他们是想既得江湖,又能变成正义的化身,想要一举两得,但却是弄巧成拙。”
  金五伦气得怒哼道:“真是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
  谢玉娇笑道:“五哥,要是婊子当上了江湖霸主,她想立什么也都只能由她了。”
  众人都笑了,金五伦摸摸头,笑道:
  “这倒也是。花子明那种混蛋都能当丐帮帮主,或许江湖中哪天真出个婊子霸主也未可知。”
  马如龙见天星和许靖雯都羞得粉面绯红,侧过脸去,忙笑道:
  “好了,闲话打住,凶手的意图咱们摸的差不多了,虽是猜测,我想虽不中亦不远矣。
  “下一步我们就需要研究什么人能做到这些。”
  金五伦抢先道:“我看花子明最有嫌疑,他执掌丐帮后,到处抢地盘,占码头,不是图霸江湖什么?
  “而且这次事发就是他把罪名转嫁到我们头上了,幸好少林没信他的鬼话,不然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呢。”
  “五哥,你这可有公报私仇之嫌啊。”谢玉娇笑道,“花子明为人是够恶心,野心贪婪也不假,但若说这事是他做的,我还不信。
  “虽说我最不愿意怀疑唐门,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也是和霹雳堂一样,是出了奸细前,唐门还是第一嫌疑人。”
  马如龙道:“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们先不必锁定哪门哪派,以免先入为主,入了歧路。
  “我们要研究明白的是凶手应该是怎样一些人,怎样的门派。
  “要做成这样一件事,需要有强大的人力、物力,还要有严密的组织性和保密性。
  “首先说人力,从咱们给峨嵋派发信后,凶手就开始筹划此事了。
  “但要做这么大的事,仅仅一两个人是不够的,没有十几个精干的高手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就说明凶手的组织一定具有江湖一流门派的实力。
  “其次我们说物力,这个条件恐怕一般门派就不具备了。
  “雷堂主,问你个机密问题,子母连环弹对外卖价格如何?”
  雷霆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这东西并不是暗器,在武林中也不适用,历来都是朝廷向我们订的货,五万两银子一架。”
  金五伦诧异道:“朝廷?朝廷买这东西做什么?”
  雷霆苦笑道:“朝廷的事儿谁知道,我也纳闷过,私下里问兵部李大人。
  “可他也不知道,只说这东西名列朝廷贡品单内,所以必须采购,至于买回去做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谢玉娇笑道:“皇上的贡品单我见过一次,那才叫包罗万物,凡是各地的好东西,没有不在上面的,子母连环弹我没看到。
  “可是暴雨梨花针上面却有,听说是发给守边藩王作防身利器用。”
  马如龙颇感惊讶道:“五万两银子一架,五架就是二十五万两。
  “我估计这东西必然昂贵,没想到却是巨贵,难怪有人拼死也要盗卖了。”
  雷霆叹道:“雷武若是偷着卖给别人,就不会是这个价了,没七八万两银子一架他不会动心的。”
  马如龙道:“那就是大约四十万两银子上下了,夫人,你从唐门买暴雨梨花针是什么价?”
  谢玉娇道:“唐掌门还算公道,给我个皇家采购价,五千两银子一筒,我买了二十筒,十万两银子。”
  马如龙想想道:“这就更出我意外了,凶手在子母连环弹上配置了二十筒暴雨梨花针。
  “如果是五架都是同样的配置,就需要一百筒暴雨梨花针。
  “即便是皇家采购价,也需要五十万两白银,加上买子母连环弹的四十万两,就是九十万两了。
  “再加上行动人员的开支费用,就需要一百万两白银了。
  “真是耗资百万的暗算。”
  许靖雯叹服道:“马公子,你的心真细,你的眼光更是独特,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从银子上去推测凶手。”
  金五伦也倾服道:“是啊,这都是表皮儿上的事,可是不听你的分析,我就想不到,这样一来够条件的可就不多了。
  。
  “少林应该有此财力,但绝不会做这种事,丐帮也有,但要一下子拿出一百万两现银也做不到。
  “花子明库里若放着一百万两现银,他也不必煞费苦心地打王夫人和我的主意了。
  “早躲在君山上尽情享受了。”
  众人都微笑不已,金五伦和花子明是彻底较上劲儿了,谢玉娇笑道:“其他门派具此财力的好像真还没有,阿雯,你们峨嵋也算三大门派之一,银子可没多少吧?”
  许靖雯道:“我们平时积蓄也不过千两白银上下,他们怎会有恁多的钱?”
  金五伦笑道:“姑娘,这叫各有道行,你师傅那是跟钱有仇,师太若是爱钱,以她老人家的声望地位,你们峨嵋足可以和少林斗富。”
  谢玉娇敛去笑容,正色道:“如果是唐门,暴雨梨花针是自家产的,只需要五十万两即可。
  “他们虽然走下坡路,扫扫箱底,倾囊而出,这笔银子还是拿得出的。”
  金五伦点头道:“如此说来,唐门的嫌疑委实在丐帮之上,难怪马公子要拿唐门开刀了。”
  马如龙道:“那只是在他们拿不出或者不愿提供能洗清他们嫌疑的证据之后,一个名门大派会做这样的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但整件事又在在有唐门的影子,我们再来说凶手的组织性和保密性,这两者是联系在一起的。
  “凶手策划并组织这次暗算应该就在金陵附近,不要说金陵城里,就是城外方圆百里之内。
  “大事小情也没有能瞒过五爷的眼睛和耳朵的,是这样吧?”
  金五伦苦笑道:“我倒不是对江湖同道的隐私感兴趣,但要想保护自己的脑袋,怕也只有这样做。
  “我不怀疑唐门就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城里城外没发现一个唐门高手的踪迹,若真是他们干的,他们的隐身法术就太高明了。”
  马如龙道:“我们知道,凶手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内部极其严密,凝聚力极强,这才能把偌大的计划不但付诸实施,而且一丝风也不透,其保密法术之高明更令人吃惊。
  “所以我断定:凶手这个组织一定是拥有雄厚的人力财力,内部组织性极强,其成员具有高度的隐身、保密意识,而且手段高明。
  “当然他们最主要的特点还是:心地歹毒,手段凶狠,为江湖上的名与利敢于做出任何事。
  “唐门符合其中几个条件,但不是全部,即便有唐门参与其中,其背后必然还有一个符合上述全部条件的组织在作支撑。
  “而这个组织才是我们最主要的敌人。”
  众人都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许靖雯鼓得最为用力,一双粉白的小手已拍得通红,秀美的面容不仅涨得发红,还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她感到积压心头的阴霾已被马如龙这番话一扫而空,虽然还不能确定凶手是哪门哪派,但寻找凶手的坦途豁然展现在眼前,那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马如龙颇为尴尬,苦笑道:“别这样,我这不过是纸上推理,未必符合实情。”
  许靖雯却激动地道:“凶手我已经看到了,我现在已有信心把他们找出来,亲手把他们抓到,为师傅和师叔们报仇!”
  这一次马如龙率先鼓起掌来,其他人掌声甫歇,又附和起来,许靖雯却羞的躲到天星后面了。
  马如龙停住手道:“随后我们要做什么也就清楚了,要麻烦雷堂主、金五爷还有夫人,发动你们在江湖上的所有关系。
  “调查每一个符合或大致符合这些条件的门派,不管他们是有名的没名的,是久已成名的还是新近崛起的,更不论内地还是边疆,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怀疑这个组织是来自边远地区,而不是内地,不然我们不会一无所知。”
  金五伦、雷霆和谢玉娇都正容肃声道:“好的。”
  马如龙又对金五伦道:“五爷,这城里城外还是丝毫松懈不得,我估计凶手还是藏在城里。”
  金五伦道:“他们做下这等事体,就不怕被我们抓到,还不早逃到千里之外了?”
  马如龙道:“他们若达到了预期目的,是会一击得手,抽身远退的,然后坐观好戏。
  “但他们目的并未达到,就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以凶手的心性,风险二字不会吓跑他们。
  “他们也知道没留给我们多少证据,所以短时间内我们无法确定到人头。
  他们就要趁此机会给我们第二次致命的打击。”
  “他们还要炸我们一次呀?”天星吓得叫起来,马如龙笑道:“会的,不过这一次他们不会轻易得手了。”
  金六甲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在金五伦耳旁低语几句。
  金五伦先是惊愕,随后却惊喜大叫道:“马公子,你真是神了。
  “凶手还在城里,雷武的尸体我们找到了,这群王八蛋总算露出尾巴了。”
  他狂喜之下,全然忘了自己是坐在肩舆上,拔腿便跑,刚出房门便又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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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花子明在丐帮金陵分舵焦急地等待着八大长老的到来,没有八大长老和总舵的精锐力量,他不敢对金陵王有任何动作,单凭金陵分舵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讨讨饭,要点儿小钱而已。
  八大长老尚未等到,他却等到了一位不寻常的不速之客:
  玉海师太的首徒净凡。
  花子明拿着名帖儿看了一眼儿,先是一怔,随后沉思片刻,展颜笑道:
  “张乾,这帖子可有点儿意思。”张乾凑过去一看,帖子上只写着:
  峨嵋净凡拜见六个字,是寻常不过的拜帖儿,看不出什么意思,只得笑道:
  “属下愚钝。”花子明解释道:
  “她是峨嵋寻常弟子,名帖儿上却不写弟子二字,她是晚辈,应写求见,这上写的却是拜见,这意味着什么?”
  张乾恍然大悟道:“她这是以峨嵋掌门自居要和帮主分庭抗礼,”随后又糊涂了,摸着额头道:“可是峨嵋掌门应该是姓许的那个小丫头呀?”花子明笑道:
  “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了。她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
  “这就更有意思了,有请。不,本座要亲自出迎。”花子明说着,站起身整肃衣冠,带着张乾一同到分舵大门迎接。
  “师太,可是稀客啊。”花子明老远便拱手作揖,满面春风地笑道,礼数完全依照他对玉海师太的规格。
  净凡似乎没料到他会亲自到大门外,意外之下颇有些忸怩,她是玉海师太的首徒,也已年过四旬,面容清癯,身着重孝,庄重肃穆之中又透着精悍干练,她面色一红后又恢复镇静,拱手道:
  “有劳花帮主远迎。”
  “师太请。”花子明行礼过后,便站到一边伸手肃客。净凡用既似疑惑,又似探询的目光看了花子明一眼,接触到花子明狡黠的目光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谦让,昂然而入。
  经过长长的庭院时,一口大锅里烧煮狗肉的香气直冲她鼻端,她厌恶地皱起眉,屏住了呼吸,花子明见状笑道:
  “师太,我这花子窝可有辱师太玉趾了。”
  净凡屏着呼吸,不敢说话,直至在张乾的引领下,进了客厅,才喘了一大口气,花子明和她分宾主落座,张乾又亲手端来两盏茶,放在两人面前,然后侍立花子明身后。
  “师太,请,这是我们君山的特产,当地人叫它吓煞人香(即后来名茶碧螺春)。
  “名字虽吓人,确是好茶。”
  花子明举杯敬客,净凡却端坐不动,对面前的茶视若不见,她冷冷道:
  “花帮主,我不是来品茶的,要和你单独一人说点儿事。”花子明笑道:
  “好。”又挥手对张乾道:
  “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没我的传唤,任何人不准进来打扰。”
  张乾走到桌尾,对端坐的两人深深一礼,倒退着走出去,亲自在门口守卫。
  花子明放下茶盏,静候她说话,净凡出神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花帮主,我能完全相信你吗?”花子明呵呵一笑道:
  “师太,我知道江湖上对我评价不一,褒贬各异,可是我花某自出道到现在,有过一件失信于人的事吗?
  “不论是对朋友还是敌人,师太只要举得出一件,我就承认自己是言而无信不值得信赖的人。”
  净凡叹道:“贫尼知道花帮主是信人,才会来找你。
  “可是此事对我个人和我峨嵋派都是生死攸关,所以还有个不情之请,委屈花帮主以自己的性命发誓,对于我要说的事无论赞同与否,都绝不外泄一字。
  “如果花帮主觉得委屈,就恕贫尼唐突,这便告辞。”说着便站起身。
  “师太请坐。”花子明笑道,
  “我知道师太一定是有要事而且是机密要事要对我说,才单身来访,要求是过分了些。
  “但为了峨嵋,为了你师傅玉海师太,以后就是为了师太,我愿意做任何事。”
  他随后举起右手,宣誓道:
  “皇天后土在上,我花子明若把峨嵋净凡师太所说之事外泄一字一句,立请天诛地灭!”
  净凡放下了心,更坚定了信心,她又坐下,还是反复思量有顷,才凝声道:
  “花帮主,我若请你帮我夺得掌门位子,你要求什么条件?
  “请开诚布公地讲,不要藏藏掖掖,当然更主要的是花帮主是否愿意帮我?”
  花子明故作沉吟,心里却是心花怒放,他一时还无法估算出此事将为他带来怎样巨大的利益。
  但一股无法抑制的狂喜却充溢胸膛,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平淡地道:
  “只要峨嵋有事相求,我丐帮总是会鼎力相助,尽管我丐帮有事时,你们峨嵋经常不闻不问的。”
  净凡不耐烦地道:“前事休论,我只请问花帮主愿不愿意帮?要什么条件作为回报?”
  花子明笑道:“帮当然愿意帮,可是这种门户大事外人很难插手,更何况你师傅生前对各门派首脑也都透露过心意。
  “她魂归佛国后由许姑娘接掌门户已是公认的事实了。”
  净凡反驳道:“可是我师傅并未正式宣布立我小师妹为衣钵传人,最后也没留下遗命让她接掌门户。
  “我是她老人家的大弟子,各派由首徒接掌门户也是惯例。”
  花子明笑道:“是啊,师太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师太接掌门户乃属理所当然,也是顺理成章,又何需我外人插手相助。”
  净凡登时语塞,半晌无语,她是因师傅猝死并无遗命才对掌门之位心生觊觎的,她是首徒,在派中素有威望。
  玉海师太生前,派中庶务也是交由她打理,但将来于许靖雯接掌门户也是派中上下心照不宣的。
  她先是求助于少林方丈法聪大师,以少林方丈的声望地位,只消金口一开,峨嵋派上下还是会欣然服从的,孰料法聪毫不理会。
  七位师太法事过后,法聪还把许靖雯拉到一旁,交代一番,俨然是把许靖雯视为峨嵋新掌门了,她在一旁看见,如芒刺在心,知道自己再不动手,掌门之位就从手中滑脱了。
  她也想过索性宣布自己出任掌门,来个霸王硬上弓,帮中支持她的人也不会少于支持小师妹的。
  但那小丫头先天已占了优势,又有金陵王家罩着,这几天更是和霹雳堂、金陵王还有马如龙打成一片,自己若在金陵发难未免势单力薄,但报仇之事遥遥无期,回转峨嵋也是很遥远的事。
  说不定哪天小师妹背后几人一撺掇,举行个就职仪式,少林自然是赞同的,那时再想夺得掌门之位就难于登天了。
  但要做这件事,就需要一位在武林中地位足够高,实力足够强,势力足够大,且又足够卑鄙的人来为她出头主持。
  因为她知道,做这事不管她如何自认合情合理,在江湖人眼中还是够卑鄙的,偏巧丐帮帮主花子明就是符合所有条件的恰当人选,她还知道自己有可能说服他支持自己。
  花子明多年来便千方百计讨好峨嵋,意在拉拢峨嵋抗衡少林,玉海师太厌恶他的人品,一概置之不理。
  而今自己主动找他联合,他不会拒绝,她唯一担心的是,花子明会趁此机会勒索自己,开出令她无法接受的条件。
  “师太,我也知道你有难处,但我认为师太应该找少林方丈大师寻求帮助。
  “你们都是佛门弟子,方丈大师又是有道高僧,他说一句话比我说一万句还顶用。”
  花子明已料到净凡是在法聪那里碰了钉子,才会纡尊降贵来求自己,所以才假意推托,是让净凡明白,只有他才肯帮助她登上掌门的宝座。
  “本来由我小师妹接掌门户也是件好事,”净凡涉世颇深,人情阅历亦丰,对花子明的语意一听便知。
  她不接他踢过来的球,而是从另一话题缓缓开口,“但是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嘛,艰危之时,国赖长君,一帮一派其实这也和国家一样。
  “若是江湖无事,我等自当秉承师傅遗愿,立小师妹为掌门,我们姐妹尽心辅佐便是,焉能心生他意。
  “只是本派猝遭大难,强敌当前,正是艰危忧患之时,就不该固守旧规,而当以年长有识之人肩负重任。”
  花子明击掌道:“国赖长君,古今通义,师太所言极是。”
  净凡继续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小师妹年轻识浅,众望不孚,在江湖中更是一点声望地位也没有,由她接掌门户峨嵋不免要被其他门派看轻。
  “这些问题若在平时也可以慢慢解决,但现在小师妹受谢女侠影响太深。
  “而谢女侠不知缘何会和金陵王这等江湖匪类打成一片,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马如龙,小师妹镇天价和他们厮混一起,已深陷不能自拔。
  “长此以往,不但会将我峨嵋引入歧途,而且还会使我峨嵋堕为马如龙的附庸,就和霹雳堂和王家一样。
  “这才是我忧心如焚,片刻不得安宁的原因,也正因此,我才下决心从小师妹手中接过门户重任。”
  “照啊!”一番话听得花子明悚然汗出,击案道:
  “师太,您能具此慧眼,识破马如龙他们的奸谋,单凭这一点,您就是峨嵋掌门的不二人选,我花子明全力支持师太。”
  其实他心里一直担忧的正是峨嵋派与马如龙几人打成一片的事儿,正愁于无法把他们拆分开来,净凡的话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净凡问道:“全力支持,没有条件?”她不大相信地眯起细长的眼睛,花子明尴尬一笑道:“条件嘛。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就看师太如何看待了。”
  净凡笑道:“花帮主不妨先说出来,让我看待看待。”
  花子明打个哈哈,笑道:“这个一会儿再说,我还要听听师太的高论。”
  他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要支持净凡了,多年来峨嵋与少林保持步调一致,使得丐帮总是屈居劣势,这可是他心中切肤之痛,净凡的出现使得这架天平正向他这边倾斜,这不仅是天赐良机,简直是把江湖的牛耳塞到他手中,他焉能不紧紧抓住。
  净凡道:“我的高论说完了,该您表个态了。”
  她知道与花子明打交道,出牌可要谨慎,更不能一股脑儿把牌出净。
  “好,丐帮全力支持师太。
  “师太吩咐吧,我们怎样帮?”花子明一击桌案,毅然决然,净凡却笑道:“多谢,我还想先听听帮主要的条件。”
  花子明一声浩叹道:“师太,贵派对我误解太深了,我花子明做事何曾向人立过霸王条款,这乘机勒索的事我丐帮焉能做出。
  “不过古人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总是投出桃子,却又总是连枚李核儿都看不到,也叫人冷了一腔热血啊。”
  净凡微笑道:“这不还是有条件吗?你这次投出桃子,是想要李子还是要西瓜呀?”
  花子明哈哈笑道:“师太真幽默,好吧,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条件了。
  “我丐帮助师太得到掌门之位,只求今后在江湖事务中,峨嵋能与我丐帮步调一致,同进同退,共荣共辱。”
  净凡一惊站起,冷冷道:“这还不是霸王条款吗?这不是令我峨嵋成为你丐帮的附属吗?”
  “稍安勿躁。”花子明微笑道:
  “我花子明敢有这等野心吗?措词有些不当,应当是:在与丐帮相关之江湖事务中,峨嵋要和丐帮步调一致,同进同退。
  “在与峨嵋相关之江湖事务中,丐帮要和峨嵋步调一致,同进同退。
  “而且可以把峨嵋的条款列在首位,其次我们两派彼此绝不干涉对方内部事务,但在任何江湖事务中,都要保持同荣同辱的同盟关系,这够公平的吧?”
  净凡想了想,花子明所说委实是平等互利的条件,峨嵋所失的却是三大派中的超然独立性,以后要和丐帮紧紧捆绑一起了,但她有求于人,不做出点儿牺牲也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条件反过来也可说是把丐帮与峨嵋捆在一起了,双方得失相当。
  她反复思量,推敲每一字,每一句,判断其中是否隐藏圈套,最后下定决心,问道:“就这一条吗?”
  花子明笑道:“师太还不放心吗?就这一条而且根本不算条约,其实我们两派并列三大派中,本来就应该是这种同盟战略关系,这次只是要把它落实到纸面上而已。”
  净凡一惊道:“还要签约?”
  花子明正容道:“当然要签。口说无凭,字据为证。
  “老实说,倘若我和尊师有这样一纸条约,马如龙他们就不敢对贵派下此毒手。
  “以后任何门派想对我们中的一派心生歹意,他就要明白,他是和两大派同时为敌。”
  此番峨嵋遭受重创,净凡确实有孤立无援之感,花子明所说也不无道理,她点头道:
  “好,我同意,我签。”
  花子明传唤张乾拿来笔墨纸砚,亲手以恭楷写了条约,一式两份,两人在上面签名后,各拿一份收好。
  张乾出去后,花子明慨然道:
  “师太,从现在起,我们就要履约践诺了。
  “眼下是师太的大事,别说让我们怎样帮,就有接命令我们怎样做,丐帮自我以下无不唯命是从。”
  净凡一阵快意后,又没来由地一阵感伤,能对天下第一大帮发号施令固然快意至极,但将来自己也有受人挥使的一天,她定了定神,把自己想了一个通宵的方案说了出来。
  花子明听后,大表赞同,又对其中几点提出修改,两人商议了一顿饭工夫,才把方案最后敲定。
  大事既定,净凡便起身告辞,花子明直送出大门外,犹依依不舍,直望着净凡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过身来,对张乾攘臂大教叫道:
  “把好酒都拿出来,狗都牵出来宰了,所有弟兄放假一天,大宴一天,不醉不欢。”
  雷武依然直挺挺坐在椅子上,身上身下散发浓烈的血腥秽臭的气味儿,虽然大开着窗子,进屋的人依然以帕掩鼻,作呕不已。
  “刀伤两处,一刺后心,一刺咽喉,均为致命伤,无毒,是江湖上常见的短刀刀痕,只是比一般短刀锋利许多。”
  马如龙仔细检验着,仵作般向众人报告,他检验后抬起头,又道:
  “正是凶手的典型作风,凶狠毒辣,却不留一丝痕迹。”
  许靖雯肠胃翻腾得如翻江倒海,每次均是强运内力压下,她问道:
  “凶手为何弃尸在此,而不转移藏匿,或者毁尸灭迹?”
  马如龙道:“估计他们是没来得及,或者怕转移尸体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反而会暴露,他们自信除一具尸体外,没留下任何证据。
  “这就和他们不怕在爆炸现场留下暴雨梨花针和霹雳雷火弹的痕迹一样。
  “当然,也是无奈。”
  金五伦看着雷武的尸体,咬牙切齿道:“王八蛋,你死了算是便宜了你,不然我真得把你煮来吃了。”
  谢玉娇捂着嘴呻吟道:“五哥,我真的要吐了,求你千万别在提这碴了。”
  马如龙笑道:“大家退出去吧,留着他的人头祭奠七位师太,也算是凶手送给我们的一个小礼物。”
  众人都转到另一间房中,连喝几杯浓香的茶,才觉得舒服些,国泰客栈的黄老板跟班儿似地紧跟着金五伦的肩舆,脸儿都唬得黄了。
  金五伦道:“马公子,老黄说住店的两个客人是川中口音,是唐门中人无疑。
  “他们前天夜里锁上门,抬着一口大木箱,出门后便一去不返,伙计们还是闻到屋里的怪味儿,以为马桶倒了,才敢开门查看。”
  马如龙一惊道:“大木箱?有多大?”
  黄掌柜哆嗦着两手,比划了半天,众人都明白了,黄掌柜比划的尺寸正和雷霆所做的那口木箱相仿。
  雷霆叹道:“又一架子母连环弹和二十筒暴雨梨花针,看来凶手是准备在这里组装第二架装置。”
  他自看到雷武的尸体后,还是第一次开口。
  他全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令人担心他随时也有爆炸开来的危险。
  马如龙拍拍他肩膀道:“放轻松些,凶手这是在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且看是猫能捉住老鼠还是反被老鼠吃掉,关键是时间。
  “一定要抢在他们发动第二次攻击前找出他们,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雷霆长出口气,似乎是把胸膛里的压力呼出了,身体也松弛下来,金五伦道:
  “兄弟,你该喝杯酒,不管死的活的,咱们总算把你霹雳堂的奸细捉到了,值得庆贺。”
  黄掌柜忙吩咐人端上酒来,却只有雷霆和金五伦各拿一杯,一口干了,金五伦道:
  “马公子,你也该喝一杯,若不是你精心布置,凶手也不会被迫弃尸。
  “雷武的尸体说不定又和上人的一样无影无踪了,咱们也抓不住他们的马脚,这可是首功一件啊。”
  雷霆问道:“马公子,你说实话,你当初阻止我出去抓捕雷武,是不是已料定他必然会被杀死在城里?”
  马如龙苦笑道:“你把我当成诸葛孔明了?我哪有这等神算,我不过是认为事有轻重缓急。
  “奸细逃了,一是也追不回来,他又不能继续造成破坏,还是先捉凶手为要。
  “至于咱们在城里严防死守,逼得凶手漏出马脚,这是五爷和金府数万兄弟的功劳,与我何干?”
  天星得意地道:“他是谦光,大家别信他的,这一切他早算计好了,他和我打赌,要在三个月内捉住凶手。”
  她见屋内并无外人,一是得意,便放胆直言。
  “三个月。”其他人都不约而同惊叫一声。
  许靖雯盯着马如龙的眼神儿,激动的声音发颤,“三个月,真的能捉到凶手吗?”
  马如龙被揭了老底,已无退处,只得硬着头皮道:
  “能。而且凶手已漏出马脚,可能还会提前,但现在不再是能否捉住凶手的问题
  “而是,是我们先找到凶手,还是凶手先把我们炸飞到天上去。”
  “第二种不可能。”许靖雯坚定地道:“马公子,我代表峨嵋派敬你一杯。”
  她从托盘里拿过两杯酒,一杯递给马如龙,另一杯一口喝下去,吓得谢玉娇拦阻不迭道:“阿雯,你别真喝呀,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许靖雯用手背抹抹嘴道:“没学过,第一次喝。”
  说完便咳嗽起来,马如龙也只好一口喝下去。
  他此时真的没有喝酒的心情,凶手露出马脚固然可喜可贺,却也令他有空前的紧张感和压力感,他叫雷霆放松,自己却放松不下来,那两人抬着的大木箱已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组合这种装置只需四五个时辰,凶手已是第二次了,或许更快,这架装置很难说藏在什么地方,正等着他们再次把头钻入设好的圈套。
  金五伦问道:“马公子,接下去我们该怎样做?”
  马如龙道:“许姑娘,你看我们该怎样做?”
  许靖雯想了一会儿,脸一红道:“我只知道要抓住凶手,怎样做不知道了。”
  众人都笑了,马如龙道:“许姑娘是我们的首脑,只应掌握方向和决定大事,这运筹帷幄的事还是我这狗头军师代劳吧。”
  许靖雯忍笑道:“你太谦光了,你别代劳还是全劳吧。”
  马如龙想想道:“许姑娘,我就说说我的不成熟的建议吧。
  “首先雷武藏在城里,两天后才被凶手灭口,他一定有一个隐秘的藏身之处。
  “我们可以先找个画匠,把雷武的相貌画下来,交给金五爷的弟兄们看,一定能找出他的藏身地。
  “他既然准备外逃,一定会把重要的物事儿都带着,或许能在他的藏身地发现重要线索。
  “其次把我们城里的人手都发动起来,调查每一个有四川口音的年轻男子,他们来自何处?
  “属于士农工商哪一行,如果是江湖人,是哪条道上的。
  “特别是要查询他们住处是否有一口大木箱。
  “同时询问城里的人,有谁在何时、何地、见过何人抬着这样一口大木箱。”
  许靖雯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本座认为你这些建议还是很成熟的,可以实施。”
  金五伦也一本正经地道:“那属下就遵命照办了。”
  众人又笑了一回,许靖雯笑得格外舒畅,却不敢和马如龙眼神相对了。
  金五伦、雷霆和谢玉娇各自叫来自己的管家,依马如龙所说交代下去,以三家的实力,即便想掏空金陵城的老鼠窝,也不难办到。
  三个管家刚走,黄掌柜忽然道:
  “五爷,关于箱子的事儿,弟子倒想起一件事来,不知有用没用?”
  金五伦怒道:“你知道还不早说?”
  黄掌柜唬得一哆嗦,两腿都站不直了,屈着膝道:“弟子前几天到秦淮河……”他忽然停住不说了,惶恐地看着金五伦。
  金五伦冷笑道:“你经常到秦淮河画舫上吃花酒、嫖船娘,这些我都知道,要怪你的话早把你阉了,放心大胆地说。”
  黄掌柜一听,果然腿也直了,胆也壮了,口齿也利索了,说道:
  “是这样,弟子前几天在秦淮河摆酒请客,看到岸上就放着一口大木箱。
  “当时只是觉得扎眼,游河的人没有带这种累赘东西的,但也没往心里去。
  “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那口大木箱又变成两个了。”
  “什么?两个?你可看准了?”马如龙失声道,黄掌柜道:
  “没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多看了几眼,是两口没错。
  “我心里还觉得好笑,怎么还有这种不怕累赘的人。
  “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两口木箱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开始才以为自己眼花了。”
  “两口箱子,一模一样。”金五伦也惊怔住了。
  “兔崽子,一个还嫌不够,给我们预备了两个,唯恐炸不死我们哪。”
  雷霆叹道:“他们手里有四架呢,这才是一半。”
  金五伦又问黄掌柜:“抬箱子的都是什么人?”
  黄掌柜又一脸惶恐地道:“弟子没看到,估计他们是坐在岸边喝茶呢,弟子是知道店里的凶手是抬着木箱走的,才想起这件事。”
  马如龙长出一口气,笑道:
  “黄掌柜,别怕,你立了大功了,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黄掌柜没看到人,那里的茶博士一定会看到。
  “黄掌柜觉得扎眼,茶博士也一定有相同的感觉,他或许能想起那些人的相貌和当时的场景。”说完,他还不忘问问许靖雯:
  “许姑娘,你认为如何?”
  许靖雯果断地一挥手道:“就这么办,到秦淮河找那茶博士去。”
  这一次没有人笑,而是匆匆忙忙出了客栈,马如龙和雷霆骑马,谢玉娇、天星和许靖雯坐一辆车,金五伦自坐一辆车,在金府人马前导后拥中,赶往秦淮河。
  那个茶博士果然还清楚记得当天的事,也是因那两口木箱太过扎眼,他把抬箱子的人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马如龙一行人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听,听的太过专心,谁也没喝一口茶。
  茶博士刚说完,马如龙就问道:
  “是四个人?三个男人都是川中口音,那个女人身段如何?”
  他问一句,茶博士点一下头,又道:“那个女人口音怪怪的,听不出是哪里人,人长的漂亮,身段更是袅娜如仙。”
  马如龙一击掌道:“就是她,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她的踪迹。”
  大家都明白他说的是谁,天星对许靖雯笑道:“阿雯,给你提个不成熟的建议吧。”
  许靖雯道:“好啊。”
  天星指着马如龙道:“你先帮他把那个年轻漂亮、身段又袅娜如仙,叫人过目便魂思梦想的女人找到吧。”
  谢玉娇瞪她一眼,笑嗔道:“星儿,不许添乱。”
  许靖雯笑道:“天星姐,你这建议太不成熟了,等明年秋天成熟了再说吧。”
  马如龙假装没听见,又问茶博士:“他们不是一起来的?是谁先到谁后到?间隔多少时间?”
  茶博士道:“是那一对男女先到的,他们把箱子就放在这儿。”他指着岸堤某处,又接道:“后面那两个男子是隔了一刻钟后才到的,他们把箱子放在这儿。”
  他又用手指着,“然后两个男的坐在那张桌子旁喝茶,不一会儿,那一对男女便起身抬着箱子走了。”他又用手指点着,忽然怔住了。
  马如龙问道:“怎么了?”
  茶博士道:“我想起来了,那一对男女抬的箱子正是那两个男人抬来的,不是他们先前抬来的,没错。
  “我对箱子很好奇,一直猜测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一直注意着,那一对男女一定是贼。
  “他们想偷那两个男人的箱子,预先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在这儿等着,然后就把箱子给调包了。
  “可是也不对呀?后面来的那两个男的为什么要把箱子和那口箱子紧靠在一起,好像故意给人家调包似的。”
  马如龙笑道:“你说的没错,他们就是故意调包的,他们是一伙的。”
  茶博士愈发糊涂了,他还没听说有人把东西故意给人家偷的,如果是一伙的,又何必玩调包?
  马如龙又问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茶博士道:“他们……”话未说完,有人高喊道:“算账。”
  茶博士对金五伦点头哈腰道:“五爷,稍等。”一路小跑着过去收钱了。
  金五伦脸色阴沉得可怕,叹道:“我真是没用,人家都进来四个了,我竟然一个都没发现。”
  马如龙笑道:“五爷,偌大的金陵城,上百万的人口,四个人在里面还不像四条鱼在江里,哪儿容易发现,况且他们又是一等一的隐身高手。”
  天星问道:“你这次猜猜那四个人是怎么来的?”
  马如龙道:“不用猜,一想就知道,只是要向茶博士证实一下。”
  许靖雯顺着马如龙的目光看到了路上停的马车,脱口道:
  “他们一定是坐马车来的,也一定是坐马车走的,箱子那么大,两个人抬着走太显眼了。”
  马如龙笑道:“如果是这样,就不用我这狗头军师贡献不成熟的建议了吧?”
  许靖雯笑道:“不必,我请五爷查查城里所有马车夫就是了,反正我只动动嘴儿,又不必费力。”
  金五伦笑道:“许姑娘摸到做掌门的门道儿了,你这大掌门一动嘴儿,我们这些苦命人得磨穿多少双鞋子呀?”
  天星笑道:“五爷,你喊什么苦啊,你也只是动动嘴儿。”
  金五伦苦笑道:“可我得给他们买鞋呀。”天星恍然道:“这也是,还是五爷的命最苦。”
  大家都忍俊不住,这桩无头案总算有了重大突破,颇有云开雾散之感,每人心里都是喜气洋洋。
  忽然听到一个人喊着:“喂,喂,你怎么了?”随即便是一声大叫:“不好了,来人哪。”
  众人齐地站起,循声望去,马如龙一望之下,惊得“啊”了一声,人已如劲弩般射出,二十丈远处,茶博士正蹲在地上,身子却已拘挛成一团,右手犹紧紧抓住桌角,旁边一个男人惊恐地望着他。
  “怎么了?”其他人也随后赶过来,许靖雯急忙问道,周围喝茶的客人一见这等阵势,又看到茶博士的惨状,也都一哄而散。
  “他也被人灭口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马如龙沉声道:“凶手就在这些喝茶的客人中。”雷霆叫道,众人望着四下散去的茶客,茫然不知所措,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抓起来,一个个拷问他们是不是凶手。
  谢玉娇查看一下茶博士的死状,惊道:“这是什么毒,他脸上表情怪怪的。”
  马如龙道:“这是南疆的一种剧毒,叫甜蜜蜜。”
  “甜蜜蜜?毒药还有这种名目?可看上去像是牵机毒呀,不然他的肢体不会拘挛到这等程度。”许靖雯道。
  众人看茶博士面部也拘挛得厉害,眼鼻口都紧靠在一处,眼珠也挤压出来,悬坠于眼眶之外,看上去比被人乱刀砍过一遍还要恐怖恶心,但他拘挛僵硬的面部却现出诡异的笑容,似乎很享受这种死法。
  马如龙道:“你说的没错,这种毒正是牵机毒,鹤顶红还有另外十几种剧毒混合成的。
  “死状极恐怖,但据说死者会有甜蜜到心里的感觉,所以起名甜蜜蜜。”
  天星先是看了一眼,便唬得躲开了。
  听马如龙说的有趣,忍不住又多看一眼,一看到那一对悬坠在外如钟摆般的眼珠子,便“啊”地一声叫出来,几步跑到岸边,胃里的积食已水箭般从口中直射出来。
  许靖雯一直强忍着,一听到天星的呕吐声,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跑到岸边,大呕大吐起来。
  谢玉娇感到的却不是恶心,而是恐怖,她低声对马如龙道:“牵机毒、鹤顶红都是皇室专用,对嫔妃和大臣赐死用的。”
  马如龙道:“虽是贡品,却出自南疆,只要花钱就买得到,此事和朝廷无关,我有把握。”
  雷霆也常和皇室打交道,说道:“对,这事也不是朝廷做事的风格,可为什么这些凶器都是贡品呢?”
  马如龙叹道:“因为贡品都是最好的,杀起人来也效率最高。”
  金五伦愣怔了半天,两手攥拳,挥舞着悲声道:
  “我算什么金陵王呀,在自己家里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啊!”
  马如龙劝慰道:“五爷,不要这样想,不是凶手欺负你,而是被你逼得狗急跳墙了,咱们最主要的对头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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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庭院里坐着一位老人,苍苍白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虽然只是秋末,他双腿上却盖着厚厚的毛毯。
  显然倍受风湿骨痛折磨,两腿已不良于行。
  若在别的城市的大街上,见到他的人不会想到:
  他就是威震江湖与霹雳堂主齐名的唐门掌门唐季常
  。而仅仅十年前,他不但满头青丝,轻功更是西南之最,而且是备受女人爱慕的中年美男子。
  他两眼无神地望着空中,眼中和虚空一样虚无。
  忽然一阵鸽铃声在空中响起,一头白鸽如一道光影般从空中直飞而下,落在他肩头,咯咯叫了几声,老人眼中顿时有了神采,却不是纵横江湖时的霸气,而是怜爱子女般的慈祥。
  他摸着白鸽的身上,却叫了起来:“玲儿,你快来看看,小白这是从哪儿飞回来的?身上湿漉漉的,瘦了这么多,像是飞了上万里路似的。”
  门内应声而出一年青女子,身着翠绣衣裙,发挽乌髻,如云般堆在头上,圆圆的脸蛋儿一笑时还如小女孩儿般甜美,但眼角细碎的皱纹却暴露了她真实的年龄,她就是江湖中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唐玲唐姑奶奶。
  唐玲有名不仅因为她是唐门掌门的独生爱女,也不是因她自身的武功和暗器,而是因为她的婚变。
  唐季常虽有十三个儿子,孙子、孙女也有了十多个,却疼爱唐玲如心肝宝贝。
  唐玲十六岁时,唐季常便精心为女儿择婿,条件比皇帝嫁公主还要苛刻,门第低了不行,家资不厚不行,夫婿相貌人品不好不行,公婆严厉也不行,唯恐女儿出嫁后受一星半点委屈。
  找了一年,还真找到一个门当户对,人相貌英俊品德优良,家资也有四五十万,公婆又老实得跟绵羊似的夫婿,唐门定下婚事,便倾囊为唐玲置办嫁妆,谁料婚期定后第三天,这位优良夫婿却被一根鸡骨头生生卡死了。
  其后十年里,唐季常为她又择了四位夫婿,择婿条件虽然递降,夫婿倒却是人品优异相貌出众的人,而结果却是惊人的一致。
  都是在婚期定后的十天内因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猝死,最后一位竟像是因要娶到唐门千金欢喜疯了,喝醉酒后,自己扒光衣服跑到大街上,狂笑着一路跑到江边,一头扎进水里就没了踪影,连尸首最后都没找到。
  与唐门关系好的人为唐玲解嘲说,她是王母娘娘案前玉女下凡,谁若心生痴想娶她,便会遭天谴。
  而刻薄的人则直称她为“望门克夫”,不管怎样,敢和唐门联婚的是没有了,唐玲也就注定是老死娘家的命了。
  在唐门这种举族聚居的大家族中,不出嫁的女儿便被家中上下称为姑奶奶。
  姑奶奶的地位也很独特,父母要宠着她,兄长们要让着她,弟弟和侄儿们要怕她,她可以不管任何事,坐享和父母一样最好的奉养,她若想管事,则各房各处没有她管不到的。
  唐玲从父亲手里接过白鸽,笑道:“它是从老十三那飞回来的。”
  她悄悄取下鸽腿上的竹筒,唐季常似乎看到了,却没问,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问:
  “老八、老九都跑哪儿去了?好像有一两个月没见他们了。
  “老十三页和他们一块儿鬼混去了?”说着咳嗽起来。
  “爹,他们不是出去胡闹去了。”唐玲忙给父亲捶背,“我跟您说过的,是有人订货,要的量大,期限又紧,他们都在山里忙呢。”
  “是这样就好。”唐季常道:
  “玲儿,老八、老九那两个坏胚子是没救了,我也随他们自己怎样了。
  “老十三还小,你帮爹叮嘱些,千万别跟那两个学坏了。
  “他这年龄正是人定性的时候,一步走岔,想拉回来就难了。”
  “爹,您就放心养病吧,家中的事有大哥料理,兄弟们我会看紧的。”唐玲把脸贴在父亲头上,撒娇地说。
  “好。”唐季常拍拍女儿搂着他肩膀的手,“是哪家向咱们订的货?量大期限还急,难怪你大哥把家里的人手都调空了,我虽不常出来,也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唐玲笑道:“是宫里下的单子,估计是宫里那些公公们觉得咱家的物事儿精巧好玩,拿皇上的银子买回去当玩儿物了。
  “爹,外面风大,您还是回屋吧,也该吃药了。”她挥手招来两名健妇,把老人抬回卧房,又亲手喂他服药。
  唐季常服过药后,靠在躺椅上似乎睡着了,唐玲看了一会儿,便蹑手蹑脚退出来,穿过庭院,走进另一间屋子,说道:
  “大哥、老八和十三弟又来信了。”
  唐九并没看到那位茶博士的死状,否则就不会还安心地坐着,并认为只要每天坚持服解药,就可以不惧玉奴手中那根神出鬼没的“蚀心针”了。
  茶博士就是这根毒针的第一个牺牲品。
  客栈里那一阵“杀人啦”的惨叫和随后的喧哗也惊动了他,窗子打开后,那股血腥和秽臭的气味也飘到了他住的院子里。
  对于阅人多多,杀人也多多的唐九公子来说,这股混合气味太熟悉了。
  他非但不觉得恶心,而且像一头狼嗅到血腥味一样,刺激得周身神经都兴奋起来,恨不能再抽出刀子杀人,或者和玉奴到床上去折腾,这两者对他而言,颇多相同旨趣。
  但他此时两者都没时间做,他站在一个条凳上,头微微探出院墙,观察对面的情形,雷武的事他早知道了,这喧闹的一幕也在他意中,他只是要紧密观察事态的发展,以免火烧到这里。
  玉奴也站条凳子在他旁边,向对面张望着,那股气味令她恶心,却也足够让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死人啦”是你们的人干的吧?
  她附在唐九耳边问道。
  唐九冷冷道:“是他自己该死。”
  玉奴不屑道:“你们要杀的人,就说人家该死找死,倒好像你们是这个世界的卫道者、清道夫似的。”
  唐九道:“差不多吧,少了这些该死的,这世界就清静太平了。”
  远远张见马如龙一行人骑马过来,玉奴唬得矮下身去,紧拉着唐九道:“快下来,马如龙来了。”
  唐九冷笑道:“他来怕什么?我脸上又没刻字,他也不认识我。”
  玉奴道:“可我怕他会认出我来。”唐九道:“你怕就回屋里吧。”
  玉奴蹲了一会儿,还是不舍得放过这场好戏不看,便又直起身,马如龙一行人已经进了客栈,里面喧闹声停息了,四周更是清静异常,对面声调稍高一些的话也清晰传过来。
  黄掌柜那番话他们听到了个大概,唐九和玉奴都变了脸色,唐九阴沉着脸看了对面几眼,咬咬牙道:“换衣服,咱们马上出去。”
  玉奴明白他要做什么,惊惶道:“你是要去找死?”
  唐九咬牙道:“我宁可去找死,也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两人匆匆换了衣服,出门后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秦淮河,他们刚上马车,马如龙一行人也走出国泰客栈,上马、上车和他们目标一致,只是路线不同。
  唐九二人刚下马车,没想到马如龙一行也在对面停住,玉奴的身体有些颤抖.
  唐九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她,半拥半扶着在一张桌子旁坐定,玉奴穿了件宽大的衣裙,里面填塞了几件旧衣服,面罩黑纱,看上去就像一个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少妇.
  茶博士并没能认出她,唐九在脸上涂了一层油墨,看上去就像饱受风吹日晒的关东大汉,与他往日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更是迥然有异。
  招待了他们二人后,茶博士就被金五伦叫过去了,玉奴一路上都在发抖,而今一坐下来,她反而不怕了,马如龙就坐在离她二十丈远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死地,索性横下了一条心。
  唐九原拟在马如龙他们赶到之前除掉茶博士,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所以杀人之念已消,只想等马如龙他们走后,去设法通知画舫上的唐八和唐十三。
  不料茶博士记忆力惊人,对几天前的事竟记得比眼前发生的事儿还清楚,唐九知道是玉奴这张脸蛋儿让她过目不忘的,所以更怕他抖落出自己和玉奴第二次来的事儿,拿会把马如龙马上引到唐八二人藏身的画舫上去,那可真就人赃俱获了。
  唐九偷偷向玉奴示意,玉奴点点头,到了这一步,她也豁出去了。
  唐九便高喊:“算账。”说的是纯正地道的关东口音,直可唱“大江东去。”
  茶博士过来收钱,玉奴摸出一块碎银塞到他手里,然后起身站起,扶着唐九的肩头慢步而去,这种“甜蜜蜜”剧毒虽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但肢体的麻痹拘挛却会持续一段时间。
  玉奴估算着时间,没有叫马车,而是走向街对面的“秦淮酒家”。
  二人进了酒店的门,身后才响起那声大喊。
  唐九抓起她那只刚刚杀过人的小手,感激地亲了一下,在酒店伙计们眼中,这正是一对刚过蜜月期,还停留在恩爱期,正等着第一胎宝宝降生的夫妻。
  两人拣了副座头坐下,点的是关东菜,喝的是关东酒,说的是关东话,过后金府的人也曾怀疑过这对“夫妻”,也看到他们进了酒店,还找酒店伙计调查,酒店伙计对金府人拍胸脯保证:“那小子绝对是纯正的关东猛汉。”
  雷武的藏身地找到了,是在一间久已废弃的库房里,他到附近的饭铺买过两次夹肉大饼,饭铺伙计记住了他的脸,所以一见到金府弟子拿给他看的画像,立刻指认出来。
  一个大包裹中有一包散碎银两,四季衣服,两张小面额银票,还有一些他卧房里的小东小西,他虽然准备外逃,却什么也不舍得扔掉。
  雷霆把包裹中的物事一样样摊开在地上,最后才露出一封信,信既未封口,信封上也没写一字。
  雷霆抽出里面的纸看了一眼,便递给马如龙,马如龙看过后又递给许靖雯。
  许靖雯看后,泪水一下子涌将上来,泣道:
  “师傅在天有灵,弟子终于知道害您的凶手是谁了。”
  随后金五伦和谢玉娇也看了,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杀我者唐门唐八。
  马如龙道:“看来雷武自当了奸细,卖出子母连环弹后就担心会被灭口,所以写下这句话,他是不甘心自己被人无声无息灭了。
  “咱们总算把凶手落实到具体人头了,这桩无头案也就变成有头案了,凶手当然不只唐八一个,甚至也不只唐门一个门派,但我们很快就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金五伦道:“许姑娘,仰赖七位师太英灵庇护,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我们总算有了关键性的突破,你回去可以向你的那些师姐们表表功了。”
  许靖雯叹道:“只要能为师傅和师叔们报仇,让我舍出命去也情愿,有什么功劳可表,况且我又没做什么,跟着到处跑跑而已。”
  谢玉娇正颜厉色道:“阿雯,这我可要教训你几句了,你峨嵋此番受创,江湖声名也受损不小,你还年轻,在江湖上也没有声望地位。
  “你接掌门户后,峨嵋想保住昔日的地位很难,你若不借此机会立一大功,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峨嵋就得被打入第三流门派去。
  “所以我们大家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记在你的头上,你也不许推辞。这不是为你个人着想,而是你你们峨嵋派的前途着想。”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许靖雯悚然一惊,躬身道:
  “姑姑教训的是,只是我怎好掠他人之功为己有?”说着,偷偷看着马如龙,天星笑道:
  “阿雯,你不用顾虑他,他最怕出名了,巴不得让给你,他就怕太出名了,皇上会派人把他捉回京城当驸马,他可是在逃的头号钦犯。”
  金五伦叹道:“姑娘,江湖各派中多的是尔虞我诈,你若是一江湖游侠,自然不必理会这些.
  “但作为一门一派之长,有时也不免要玩点虚的,你以后也得慢慢学着点儿。”
  马如龙笑道:“五爷,你这不是教人学坏嘛。
  “许姑娘,你这些多心都是多余的,其实我们能有今天的进展,全是玉海师太的功劳.
  “若不是她老人家临时改变举措,你们峨嵋派可能就从江湖除名了.
  “雷堂主和金五爷也不会因受伤而洗脱嫌疑,凶手目的达到,就可抽身远走.
  “坐看江湖各门派合力消灭我们,他们的真面目也许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
  “待江湖各派斗得精疲力竭,他们以全盛姿态出面收拾残局,就会一举而成江湖霸主.
  “那时即便有人识破他们的阴谋,也无奈其何了,所以正是玉海师太在第一回合挫败了凶手的意图.
  “迫使他们不得不冒险干下去,我们也才得以从容展布,终于挖掘出了凶手的真实姓名.
  “这一切都是玉海师太的功劳,也是峨嵋派的功劳,你是她老人家的衣钵传人,自然也就是你的功劳。”
  金五伦叹道:“这人的境界不一样,说出的话也真有天壤之别,你瞧人家马公子多会说话,许姑娘,把我的话忘了吧,千万别跟我学坏了。”
  当晚大家都没有出城,而是住进了国泰客栈,并准备第二天把峨嵋派人马都迁入王府,金五伦的人则撤回金府,既然已确定凶手就在城里,再在张庄留守已毫无意义,出入也颇费时间。
  城里各处的消息不断报上来,查询马车夫毫无所得,城里的马车夫有五人在家中被毒毙,均和茶博士死状相同,线索被掐断了。
  “这凶手究竟有多少人哪?”马如龙在金五伦给他的金陵城区域图上,把五个受害者的地点标在图上后,却吃了一惊,这五个地点几乎分布城中各个角落,而他们受害的时间却差不多,很显然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众人看了他图上五个红点的分布后,也均有同感。
  许靖雯道:“咱们目前所知的凶手数目是四个人,难道是他们四人分头行动?”雷霆赞同道:“四个人杀五个人倒是绰绰有余。”
  金五伦却摇头道:“不对,许姑娘,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要知道凶手都是外地人,对本城的地势和人都不熟。
  “现在你出去坐辆车到秦淮河,然后再坐回来,明天让你把这个车夫杀掉,你单是要在偌大的城里找出这名车夫,也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
  许靖雯恍然道:“是啊。凶手的效率为什么这样高?
  “咱们在这里决定去调查茶博士,茶博士就被人在咱们眼皮底下灭口了
  “咱们在秦淮河边才想到要调查马车夫,晚上这五名马车夫就被杀了。
  “难道凶手有许多本地人作帮凶?”
  谢玉娇道:“这也不像,莫说本地人不会跟五哥作对,即便有本地人做帮凶,也做不到这般干净快捷。
  “那四个凶手只是雇车坐车而已,绝不会知道车夫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们即便想杀人灭口,也无法对帮凶说出具体人来。
  “这事还真有些玄乎,公子,你怎么看?”
  马如龙瞪着那五个红点想了半天,才开口道:
  “茶博士被杀和五名车夫被杀死状虽相同,其实并不一样,咱们去找茶博士,要找的是具体的人,没给凶手多少时间。
  “所以凶手被迫铤而走险,就在咱们身边杀人灭口,手法固然大胆漂亮之至,其实却是豁出命来保护他们的秘密。
  “我想这秘密也无非就是他们在城里藏身的地点,当我们要查马车夫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要查的究竟是谁,只是漫天撒网,一个个排查。
  “而凶手却知道的很清楚,先下手除掉了可能把咱们引向凶手藏身之地的马车夫,这一次他们时间充裕,下手也很从容。
  “我赞同夫人和五爷的分析,这五名车夫不可能是咱们知道的那四名凶手杀的,而是另有其人。”
  许靖雯问道:“但是这些人真能清楚地知道要杀谁呢?”
  “这就是问题的实质了。”马如龙点头道,“我猜想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此次行动采用的是双层机制。”
  许靖雯一怔道:“双层机制?什么意思?”
  马如龙道:“在秦淮河边交换箱子的四人应该是内层,他们可能只是被派来运货、组装爆炸装置和执行暗算的杀手。
  “而在他们周围,还有一个隐秘的保护层,四名杀手的每一步行动,周围都有人在暗中保护。
  “以免被人发现,跟踪或抓获,而在外围主持这个保护层的人,我怀疑就是全盘计划的策划者和组织者。”
  “有理。”金五伦一拍大腿道:
  “难怪我们找不出他们,我也一直纳闷呢,这些天,我叫人把城里的阴沟、老鼠窝却掏了个遍,居然毫无所得,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个保护层。”
  许靖雯问道:“马公子是说这五名车夫是外围保护层的人杀的?”
  马如龙道:“也只有这样推想才能说得通,这个负责外围保护的人显然对计划的每一步都有周密的布置,连运送杀手的车夫这点小事他也没忽略。
  “但他也并不胡乱杀人,直到知道我们要查马车夫,他才先下手为强,掐断了我们追查的线索。
  “这说明他是个冷静、理智却也极为残忍可怕的对手。”
  “有道理。”雷霆也点头赞同道,“这倒真是个绝妙的计划,有运货的,有组装的,有专门执行暗算的,还有一批影子人在附近保护策应,这又是一个魔鬼转世的天才人物设计的。”
  许靖雯道:“马公子,这些人会不会就是你说过的藏在唐门身后的那股势力?”
  马如龙叹道:“是的。这些人应该就是我们的另一个也是最主要的对手。”
  许靖雯道:“那我们怎样才能把这些人找出来呀?”
  马如龙道:“我们目前可以不去管他,还是紧盯着那四名凶手不放,一旦咱们要抓住这四个人了,那些藏在隐秘处的人也就只好亮相了。
  “不过,也不排除……”他忽然怔住了。
  “不排除什么?”几个人同时问道,眼睛也齐地盯在他脸上。
  马如龙离开桌子,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还顺手在一张八仙桌上的托盘里取了杯酒喝,天星急得叫道:
  “你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
  马如龙沉吟道:“不是卖关子。
  “这个想法也是刚刚产生的,自己也觉得太大胆了些。”
  谢玉娇道:“公子尽管说出来就是,我们大家一起参详。”
  马如龙又转回放城区图的桌子前,又看了几眼,仿佛要藉此认证自己的大胆设想,说道:
  “我怀疑唐门也只是这股隐藏势力的利用工具,这些人是在处处保护那四名杀手,但也同时是在监视他们。
  “这四名杀手成功了固然好,倘若他们失败或者暴露,也可能成为被杀人灭口的对象。”
  “自相残杀?”许靖雯惊讶道,马如龙道:
  “他们最开始是想把罪名嫁祸到我们头上,嫁祸未成,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于是,唐门有三个高手便暴露了,而他们后面的人依然隐匿得很深,我们也只是因五名车夫的被杀推算出他们的存在,对别的却仍一无所有。
  “所以这就有另一种可能,在必要时他们会除掉唐门三个高手,然后把罪名转嫁到唐门头上。”
  “但他们也暴露了一点,就是他们杀人时使用的毒药。”雷霆道,马如龙摇头道:
  “这表明不了什么,既然是大内专用,凡是路子通天的也就有可能拿到,他们使用毒药有两种意图。
  “第一时想借大内来吓唬我们,让我们误以为这是朝廷行为,知难而退。
  “如果吓阻不成,也可以把我们引向唐门,唐门可是武林中使毒的祖庭。
  “唐门高手既然已经暴露了,把我们的注意力往唐门引对他们也毫无损失。”
  “奸诈歹毒,还滑得跟油浸泥鳅似的,这条大鱼可不好抓呀。”金五伦叹道。
  谢玉娇问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茶博士说她口音怪怪的,应该不是唐门中人。”
  马如龙道:“她有可能是唐门在江湖上网罗的帮手,当然也有可能是隐藏的那股势力派来直接监督唐门高手的。”
  雷霆道:“除三大派外,唐门也是第一流门派了,谁能驱使他们为己用呢?真是叫人想不通的怪事。”
  霹雳堂和唐门齐名,雷霆自心忖度,绝不甘心受任何人驱使利用,才会感到奇怪,马如龙道:
  “我们认为唐门是受人驱使利用,而他们或许认为,他们正驱使利用别人呢,江湖中多的是这种例子,想骗人的却被人骗。
  “自以为利用别人的其实正被人家利用而不知,端看哪一方更为卑劣狡诈而已。”
  “高论,妙论。”金五伦击掌道,“马公子一句话就道出了江湖的真谛,许姑娘,你以后身为峨嵋掌门,要领导的就是这样一个江湖,这并不是令人羡慕的差事。”
  正说着,外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金五伦眼睛一瞪,向外吼道:
  “谁在外面哭丧呢?”
  金六甲推门进来,低声道:“五爷,我觉得这可能正是咱们要查的事儿,所以把人带来了,王大虎的弟弟二虎今天晚上被人杀了。”金五伦想了想,点头道:
  “好吧,让他进来。”
  从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进门就扑倒在金五伦脚下,叩头道:“五爷,您可得为弟子做主啊,二虎不知被哪个天灾人祸的杀才害死了。”
  说着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又痛哭起来。
  金五伦温颜道:“大虎,敢在咱们城里害咱们兄弟的人,有一个逃得了的吗?
  “你先别哭,慢慢说,五爷给你做主。
  “二虎怎么被人害了?他不是在生药铺当伙计吗?”
  王大虎用袖子把脸上擦了一下,泣道:
  “二虎这两天病了,在我家里养病,下午时药铺进了一批货,我就替二虎去搬货,搬到天黑才回家,谁知……”
  马如龙脑中电光一闪,问道:“你是街上出租马车的车夫?”
  王大虎哭着道:“是的。”
  马如龙问道:“你这几天可曾拉过抬着一口大木箱的客人?”
  王大虎又哭的震天价响了,呜呜咽咽道:
  “就是这事儿招的祸,大前天夜里,我就在这儿附近拉了两个客人,抬着一口大木箱,抬到秦淮河的胡惠娘船上了。
  “我就跟人说了句,这有钱的公子哥儿就是犯贱,整箱的银子没地儿花,偏要往船娘身上搭,还急的跟猴儿似的,连天亮都等不得。
  “五爷,我也没说什么呀,他们怎么就把我弟弟害了?”
  除金五伦外,众人都站了起来,神情凛然,金五伦虽不能站起,两手却握紧扶手,上身似欲撑起来,他喝道:
  “大前天夜里?你没记错?”
  王大虎一怔道:“没错,弟子记的真真切切。”
  金五伦又问道:“他们上胡惠娘的船?”
  王大虎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唬得也忘了哭了,点头道:
  “是,不会错,弟子经常送客人到河上,就是在夜里也不会错,再说船上还挂着写着她名字的灯笼呢。”
  马如龙又问了一句:“你兄弟和你长得很像吗?”
  金五伦叹道:“他们兄弟是双胞胎。”
  马如龙强抑心中的激动,说道:“许姑娘,雷堂主,你们和我直扑那条船上。”
  “那我们呢?”金五伦急了,他可不想坐在这里干等着。
  “五爷和夫人一刻钟后出发,多带人手,封锁秦淮河附近两三个街区,一个死角也不能留,凶手既在船上,附近应该有保护监视他们的人。
  “最好能把这些人找出来。”马如龙道。
  谢玉娇担心道:“杀手可是唐门两大高手啊,你们三人……”
  马如龙道:“两个唐门高手不足介意,要命的是他们手里的子母连环弹和暴雨梨花针,怕的是他们逼急了和我们玩同归于尽。
  “所以人员在精不在多,我先上去把他们和那架爆炸装置隔离开来。
  “然后雷堂主用霹雳雷火弹招呼,随后许姑娘用剑解决,要死的,不要活的。
  “下手要准、要狠,片刻犹豫不得,和他们交手,生死决于俄顷,稍有迟疑反遭杀身之祸。
  “唐门都是硬骨头,抓活的也不会招什么。”
  交代完毕,马如龙、雷霆和许靖雯已冲出门外,各展轻功,在大街小巷中驰骋,矫若游龙,快如讯鸟,在城中,施展轻功比骑马要快捷得多,又无声无息,不会惊动任何人,雷霆在金陵土生土长,对街区了然于心,当前领路。
  一刻钟后,金五伦和谢玉娇率三府精锐出动,人马如潮水般在街巷里涌动奔流。
  月光照在静静的秦淮河上,系泊在码头里的画舫也刚刚进入宁静之中,过度的夜生活如猛虎般吞噬着客人囊中的金银,也如恶狼般吞噬着船娘们脸上的青春光泽。
  雷霆、马如龙和许靖雯三条人影从街角闪出,在月光下如同三个鬼魅般疾飘向船上,船头高悬的写着“胡惠娘”三字的大红灯笼在他们眼中格外触目惊心。
  雷霆脚尚未沾船板,身旁劲风疾掠,马如龙已抢先一步登上船头,船上几个舱里却是一片漆黑,只有正中那间船舱还透出一片昏黄的烛光,马如龙轻轻拉了一下门,门在里面闩上了。
  对付这种门闩在他自是轻而易举,他运内力在门上一震,里面的门闩便弹起,他迅速拉开,却看到一张已卸去浓妆,脸色憔悴不堪的女人的脸。
  女人瞬间被吓呆了,张口欲呼,马如龙弹指成风,疑虑劲风打在她柔软的咽喉上,登时气窒,晕了过去。
  马如龙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回过身摇摇头,意示没有要找的人,此时许靖雯才登上船。
  三人均把轻功提至极致,虽急速登船,船身却没有丝毫的摇荡。
  马如龙又快速搜索了其他几间船舱,却只发现了两个艄公和两名丫环,都在睡梦中被制住。
  雷霆指指晕过去的胡惠娘,又指指自己的嘴,是提议把她弄醒,问一下口供,马如龙却摇头否决,他凭直觉感认为那两个杀手还在船上,倘若这女人发出一声惊叫,被他们知觉,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手中有子母连环弹,随时都可能把这条船连同所有人炸成一堆碎片。
  许靖雯满脸焦虑失望的神色,她指指上面,是问凶手是不是逃了,马如龙摇摇头,却下意识地看看脚下,心中一亮,用手指指底舱,雷霆也恍然大悟。
  他对画舫上的格局分布也很了解,这间正舱乃是白天客人摆酒请客的地方,丫环住的那间船舱才是船娘陪客人睡觉的地方,而艄公应该住在底舱,丫环则应住在艄公住的舱里。
  他只是太紧张了,没觉察出这种反常,底舱的门就在这间正舱里,胡惠娘住在这里正是为了把守门户,这就证明那两名重要客人是藏在底舱里。
  他微笑点头,轻轻走过去把地毯揭开,露出带把手的底舱的门。
  马如龙蹲在他身边,示意他向上拉起,同时指指自己的心口,是让他要小心,以防杀手把爆炸装置连接在舱门上,谁知这里会不会是凶手引他们上当的第二个圈套,雷霆对子母连环弹熟悉无比,又上过一次当,应该能觉察出是否是圈套。
  雷霆点头,意示明白,他虽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握住把手时,却也感到有千钧之重,他轻轻向上提了提,没感到有丝毫阻力,心下轻松不少,却依然不敢大意,又向上提起一点,还是没有阻力,他又向缝隙里看了一眼,悬起的心放下了。
  下面忽然有一声轻微的响动,马如龙大惊,知道是烛光透过缝隙射入船舱里了。他伸手推开底舱门,和身一头扎了下去,如鱼龙钻水一般,雷霆刚要随之进入,两股劲风扑面而来,他闪身躲过,两团物事从底舱口喷涌而出,打在船舱的顶部,烛光下泛出蓝荧荧的幽光,船舱里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雷霆和许靖雯却是赫然心惊,烛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唐门的毒蒺藜和毒砂,只要一粒入体,性命便休矣。
  马如龙头下脚上,身子如陀螺般在空中疾转,身周带起一股急流,两捧毒蒺藜和两把毒砂打过来,却被这股急流反震向两边,马如龙借着舱口射进的烛光,看到舱角有一团黑黝黝,状似木箱的东西,他头顶着地,身子一折,贴在舱底上,向前滑去,然后挺身站起,遮护住那团物事,才喘过一口气。
  他对面两个黑影怔了一下,他偷眼向后一看,正是一口大木箱,他心喜异常,两记劈空掌打过去,喝道:“唐八公子,你投降吧!”
  唐八和唐十三反应之迅捷也够惊人的,他们二人一同出手,原以为能封住舱口,底舱已被他们做了个活板,只要封住舱口,片刻工夫就可打开活板,从水下逃出,不意还是被人抢了先手,马如龙恰好站在活板上面。而他们兄弟每人两番猛攻居然寸功未奏,更出他们意外。
  马如龙两记劈空掌力如惊涛般压至,唐八二人顿感气息一窒,只好出掌相迎,手中扣着的毒蒺藜、毒砂无法打出,洒萝一地。
  又一条人影窜下,怒喝道:“唐八受死。”
  蓦然间两团火光暴盛,照亮了两张虽惊惶却坚毅的脸,“轰隆”两声巨响,两枚霹雳雷火弹在唐八兄弟二人胸腹间炸开。
  雷霆尚未落地,头顶又一条人影冲过,剑光一闪,已刺入唐十三的咽喉,她左手在舱顶一撑,借力拔剑旋身,又奋力刺入唐八的胸膛,她冲力过巨,剑推着唐八向后飞起,直把唐八钉入舱壁。
  许靖雯松手退了回来,落在地上,微微喘息。雷霆晃然火折,照亮底舱,却赫然一惊,失声叫道:
  “十三公子?唐门怎么把他也派出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马如龙看看那张还未长胡须的脸,心中也是不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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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4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岸上一幢双层的民宅里,一个黑衣袍垂地,面罩黑纱的女人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自唐八上了胡惠娘的船后,这个窗前便每天都有人守望,几条街上也都布置了人,马如龙三人从远处一现身,这里便得到报告,这个女人便从床上起来,上楼站到了窗前。
  她身后十几个黑衣人环形站立着,均与她保持准确的三尺距离,也默默注视着外面。
  一个黑衣人道:“教主,您说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凡是拉过唐家兄弟的车夫我们可都杀了,一个也没漏过。”
  黑衣女人没回答,她心里也正纳闷,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头儿,又一个黑衣人问道:“教主,你为何不让属下们把他们截住?”
  黑衣女人轻蔑一笑道:“截住?你们办得到吗?你们能截住马如龙和霹雳堂主?
  你们若有此本事,我们又何需藏头遮尾,直接找上门去做了他们就是。”那黑衣人低头道:
  “属下无能。”
  胡惠娘的船上一阵剧烈摇荡,如同突然刮起飓风,这些人虽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却也可想见战况之激烈。
  一个黑衣人忍不住道:“教主,咱们赶快过去增援吧,再晚唐家兄弟可就撑不住了。”
  黑衣女人不动声色道:“不,一个人都不许出去,所有人都撤回来,咱们出去也无济于事,只是送上去给人家包顿饺子。”
  她刚说完,街道两边已出现两队人马,缓缓向街道中心会合,她后面的黑衣人一齐躬身道:
  “教主英明。”
  船上两声轰隆巨响传过来,黑衣女人叹口气道:“唐家兄弟报销了,大家睡觉吧。天亮后分批撤离这里。”说着离开了窗子。
  十几个黑衣人自动排成两列,躬身垂首,状极恭谨。一人忽然抬起头问道:
  “教主,是不是要通知唐九公子一声?”
  “不必。”黑衣女人答道,徐步缓行,行云流水般下了楼梯。
  马如龙摸了摸那口大木箱,却像老虎盯着一头刺猬,心里犯了愁,他对雷霆道:
  “这东西是到手了,可难敢把它打开呀?”
  雷霆两颗霹雳雷火弹奏功,襟怀畅爽,笑道:
  “又何必打开它,抬到空地上再用雷火弹引爆了就是,反正是害人的东西,留着也没用处。”
  马如龙道:“那可不行,这是咱们找到的最直接的证据,没有它,咱们如何解释要杀掉唐家兄弟二人?”
  正说着,船舱上面传来谢玉娇和天星的喊声:“公子,你在哪里?”
  “马如龙,你还好吗?”那两声爆炸险些炸掉了二人的魂儿,待见船身并无破损,估计是雷霆出的手,急忙登上船来,看着尚有缕缕青烟冒出的舱口,大声喊起来。
  “我在这里,底舱。我们都没事儿。”马如龙听到天星的喊声里带着哭腔,心中一动,高喊着从底舱爬上来。
  天星也不顾有人在旁,冲上去把马如龙抱住,紧紧贴在他身上,谢玉娇把眼光转向一旁,问道:“是唐八吗?”
  马如龙道:“是他,还有一人是唐十三,被许姑娘和雷堂主合力击毙了。”
  谢玉娇恨恨道:“杀的好。”
  许靖雯从底舱钻出,见到马如龙和天星的亲热状儿,连末羞红了,用手指刮脸羞她,天星这才放开马如龙,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
  谢玉娇抱住许靖雯,上下细瞧一遍。这才放心,笑道:“阿雯,你总算亲手为你师傅报了大仇,可喜可贺!”
  许靖雯笑道:“雷堂主那两颗霹雳雷火弹已把他们炸了个半死,我不过是捡个现成便宜。”
  雷霆从下面钻出来道:“若不是马公子用劈空掌逼住他们手脚,我的雷火弹还未必打得出去呢,那两个龟儿,暗器功夫硬是要得。”
  马如龙道:“你俩别推脱罪责,人可是雷堂主炸伤的,是许姑娘杀的,证据俱在,想赖也赖不掉。”
  几人都笑了,马如龙眼光瞥处,却吃了一惊:“这人怎么了?难道我出手过重,失手杀了她。”
  他一步跨过去,搬起伏在桌上的胡惠娘,却见她早已香消玉殒了,口角鼻端沁出几缕血迹,马如龙嗅嗅桌子上的一只空杯,叹道:
  “这又何苦,我们只是要抓凶手,不会难为你的。”
  雷霆问道:“她怎么了?”
  马如龙道:“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服毒自尽了。”
  此时金五伦也上了船,外边早已乱成一片,各船的客人船娘都纷纷出来观看,脸上俱是惊惶神色,金府中人逐个船头把他们轰回舱里,只说胡惠娘船上客人携带的爆竹不慎引燃,并无大事,金五伦费了不少时间,才把局面稳定下来。
  从两名艄公和两个丫环嘴里并没得到多少东西,他们只说那天夜里上来两名客人,和胡惠娘密谈一阵后,就住进了胡惠娘的船舱,天亮后便转进底舱,从此便没见两名客人的踪影。
  胡惠娘叫他们天一亮便划到河中心去游荡,很晚才返回,并且告诉他们不许进正舱一步,他们只是以为这两名客人有怪癖,在船上时间长了,客人的怪癖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要有银子拿,乐得不闻不问。
  四个人是分头审问的,说的基本相同,说明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们都是被解穴后从被子里拉出来的,还不知道船上出了什么事儿,只道那两名客人是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
  唐八和唐十三的尸体从下面抬上来,身上各裹了一条毛毯,遮住血肉模糊的胸腹。金五伦看着唐八的面孔,心里却是感慨丛生:
  唐八公子往年到金陵来,每次都是他的座上客,江湖上敌友的界限已越来越混淆不清了。
  马如龙下到底舱检查唐八兄弟的遗物,除了两张二十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并没发现重要证物,马如龙把行囊又重新包好,他在一个角落发现几个大大小小,粗细不等的沙漏。
  走过去端详半晌,也没想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
  雷霆也过来看了一会儿,笑道:
  “这两个龟儿倒蛮有时间观念。这底舱不见天日,他们是用这个来计算时间,沙漏旁边有一堆细沙,沙漏里也都沾有沙粒,显然都用过。”
  马如龙道:“若只一具沙漏,那就对了,可为什么要这么多呢?”雷霆苦笑道:
  “唐门中人做事,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若按情理,他们根本没能力发动这场武林大战。”
  马如龙笑道:“我是被他们弄得神经过敏了,看见他们的什么东西,却不免往坏处想,快成多疑症了。”
  两人笑了一回,便去抬那口大木箱,雷霆先在木箱四角细心察看半天,确认绝无东西与舱板连在一起,两人这才抬起,抬到一半,两人的心却沉了下去,脸色竣变:
  箱子是空的。
  “唐八公子倒真是心灵手巧,想出这么个绝妙主意,用沙漏控制。”玉奴在房中端详着这架组装好的装置,她虽然对唐八的癖好深恶痛绝,还是不禁赞美不已。
  唐九笑道:“这主意是我出的,东西是他做的,你想人家已经上了一次大当了,你再弄那么个大箱子摆在那。
  “谁还会傻乎乎的去开呀,用这东西控制,一到时候,它就轰的一声……”
  他两手向上一扬,作爆炸状,脸上更是大有得色。
  “瞧把你美的。你心灵,他手巧,行了吧?”玉奴笑道。
  两人把东西都放进箱子里,用时只消把装满细砂的沙漏与那架装置相连,就算启动了,预定的时间为十二个时辰,当然也可以按沙漏的刻度自己改变时间,堪称前古未有之伟大发明。
  峨嵋派迁入了王府,金府的人除留几名看守庄子外,也都从张庄撤了回来,马如龙、雷霆、金五伦、许靖雯和谢玉娇母女住进了国泰客栈,客栈已停止对外营业,变成了三府联合大本营。
  唐八、唐十三的尸体运回,与雷武的尸体放在一起,虽无紫楠棺木,尸体旁还是用巨冰镇着,并由三府中人联合守卫,以防再被人莫名其妙地偷走。
  虽然子母连环弹已被转运走,众人还是难以掩抑心头之喜,已探明的凶手共有四名,已击毙两名,虽不能说大功告成,也算是大有斩获,那两名凶手的落网也是指日可待。
  马如龙的心里却没有脸上那般轻松,虽然他明白即便截获住这架装置,依然还有三架子母连环弹,危险依然不减,但没能截获住。
  却在他心里投下一片阴影,早知那里没有爆炸装置,他对唐八、唐十三的战术就不是击毙,而是生擒了。
  除他之外,大家都去睡了两个时辰,起来吃过饭后,又都聚到议事大厅。
  许靖雯亲手杀了唐八、唐十三后,一直处于无法抑制的亢奋之中,剑钦仇人血,正是每个武林中人生平最大快事。
  大家还未说话,许靖雯便按剑站起道:
  “马公子,你们在城中继续追查凶手,等我师傅头七法事过后,我就和派中姐妹回川中,找唐门清算这笔血债。
  “不是唐门从江湖除名,就是我峨嵋派毁人亡。”
  马如龙道:“此事急不得,现在你手里并无过硬的证据可以指控唐门。”
  许靖雯道:“现放着雷武的字条,唐八、唐十三的尸体。铁证如山,还怕他抵赖不成。”
  马如龙叹道:“假如我们在船上找到那架爆炸装置,就称得上铁证如山,而今我们手上却毫无证据。
  “从雷武的字条上,我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连唐八买通雷武作奸细,盗买子母连环弹都证明不了。
  “从清理上明白是一回事,要作为证据又是另一回事了,唐门完全可以解释,雷武和唐八乃是私人恩怨,与唐门无关。”
  许靖雯怔住了,雷武的字条上确实只有“杀我者唐门唐八”几个字,与子母连环弹毫无关联,在他们而言,固然不难明白其含意。
  “而从旁观者角度看,却并无必然的联系,甚至连作为唐八杀人的证据都嫌不足。
  金五伦道:“许姑娘,你大兴问罪之师,唐门还要怪你杀了他们两名子弟呢,反咬你一口,你也无奈其何。”
  马如龙笑道:“这他们倒是不敢,有唐八兄弟的两柄佩刀,足以证明是他们杀了雷武,雷堂主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找他们寻仇。
  “不过凶手已被我们杀了,仇也算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打上门去也未免说不过去。”
  雷霆笑道:“我才不会为此事找他们算账,他们替我除了奸细,倒省却我天涯海角追捕之劳,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天星揶揄道:“你感谢人家就是把人家杀掉,以后你感谢二字慎勿出口。”
  雷霆摸摸头,笑了。
  谢玉娇不好意思道:“这孩子,怎地和雷堂主顶上了。”
  雷霆笑道:“无妨,马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替他受点苦也是应该的。”
  许靖雯却没心情笑了,她默默坐下,鼓起的锐气全泄了,马如龙道:
  “许姑娘,复仇绝不能心急,况且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那一男一女两个凶手才是直接害死七位师太的元凶。
  “现在看来他们之间有明确的分工。
  “子母连环弹和暴雨梨花针是那一男一女从城外运进来的,在秦淮河用调包法转给了唐八兄弟。
  “唐八兄弟看来是专门负责组装的,完成后又转交给那一对男女,那对男女显然是专门执行暗算的。”
  金五伦皱眉道:“我们在城里各处盯的恁地紧,他们是怎样把东西转交的呢?会不会是在秦淮河那次他们转交的货?”
  马如龙思忖有顷,摇头道:
  “虽不能说绝对没这种可能,但我还是认为装置是他们在船上组装的。
  “假如他们那次在秦淮河已经转交了货,唐八兄弟杀死雷武离开这里后就没必要携带一个惹人注目的空箱子到船上去,更没必要天天躲在底舱里。”
  雷霆道:“我赞同马公子的说法,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嫌麻烦呢?
  “那一对男女把东西带进城里,直接组装,然后找地方安放好就是。”
  谢玉娇道:“这就是唐门做事的风格了,据说唐门的每种暗器都分十几道工序,每人只能做一道,而且一辈子就是做这一道工序。
  “只有唐门才了解所有制作手法,所以除掌门外,那些唐门高手竟连一枚简单的毒蒺藜都无法打造出来。
  “对了,你霹雳堂的火器不也是这样造出来的吗?”
  雷霆笑道:“这倒是,可这是两回事呀?”
  马如龙道:“一个人做事一旦形成了风格,做什么事也都是这套路数,看来他们制定这套计划也是这样。
  “只有一人制定并掌握全盘计划,其他人都只负责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这样的好处也是不少,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暴露的只是这个环节,而不是整盘计划。
  “所以我们虽然发现并击毙了唐八兄弟,所得却也仅此而已,对其他依然毫无所知。”
  唐九和玉奴出了门,他们转过了三条街,两条巷,才在一家绸缎庄前站定,好像是刚从里面出来的样子,然后叫了一顶轿子,告诉轿夫要到清凉寺。
  清凉寺的香客寥寥,寺中的尼姑们却忙碌异常,一个个从这门出来,又进那门,手中捧的不是一卷卷经书,就是一束束供佛用的香烛看上去像一群没头乱飞的蜜蜂。
  唐九和玉奴在庭院里等了半晌,才有一个知尼慢腾腾踱出来,也不施礼,淡淡道:
  “本寺今天要忙着筹备一场大法事,二位如无要事,还是改天再来吧。”
  唐九却虔诚施礼,说道:
  “师傅,小可乃北方人氏,一门九代单传。
  “小可自婚后已三年,内子腹中却无子嗣之应,家父为门庭传续计。
  “发大愿心:要在天下各观音寺内转千部经,施十万银,希冀观音菩萨怜悯,赐小可一子传后。
  “小可与内子从北方各观音寺施银转经始,前天才渡江至金陵,久闻清凉寺乃观音菩萨屡显神迹之胜地,故尔携内子同来。
  “倘若贵寺繁忙,小可与内子就先赴川蜀,待回来时再来贵寺吧。”
  知客尼一听,“千部经,十万银”,脑子里轰的一声,她最听不得这话,寺里供奉的虽是观音菩萨,她们心里供奉的却是财神菩萨。
  唐九和玉奴在她眼中立时便成了从天而降,现身说法的财神菩萨,慌急之下,她一把抓住唐九的手腕,也说不出别话,只是乱嚷道:
  “公子走不得,走不得。”
  唐九故作为难道:“小可自然不愿过寺而去,只是家父命我夫妇一年内要拜遍海内观音寺,直至施出十万银,转完千部经为止,行程要紧赶才行,贵寺既然繁忙……”
  知客尼截口道:“不忙,不忙,公子和夫人向佛心诚,敝寺再忙也得为您二位效劳。
  “请先里面待茶,贫尼这就去报住持。”
  她唯恐二人走了,把二人紧拉进一间禅房坐下,有一小尼奉上两盏香茶,她便飞跑着去了。
  须臾,一位身躯矮胖,慈眉善目的老尼手捻佛珠走了进来,合什为礼道: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来,贫尼有失远迎。”
  唐九和玉奴都站起还礼道:“不敢,要有劳大师了。”
  住持笑道:“贫尼法号慧心,恭任本寺住持,请教公子和少奶奶名讳?”唐九假称李姓,胡编了个名,玉奴则改为玉姓,小字玉兰。
  “原来是李公子和少奶奶。”慧心盘膝坐在禅床上,唐九又把先前那套鬼话说了一遍,说的比真话还真,慧心竖拇指赞道:
  “令尊大人真是有眼光,有魄力,不过拜遍天下观音寺也大可不必,天下庙宇繁多,也有灵验的,也有不灵验的。
  “就如大夫郎中一样,有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却也有混饭吃的庸医,卖假药骗人的江湖郎中不也是到处可见嘛。
  “虽说有病乱投医,却也最忌乱投医,一定要看准,找准国医圣手,一药可愈。
  “拜佛也是这个道理,功德自然做得越多越好,可若散施各处功德就不显了,不如找准了转施一处,既做足了功德,又得显应。
  “就比如你破费一千两银子找一百个庸医,还不如用这一千两银子请个国手,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唐九装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样子,站起躬身道:
  “弟子愚鲁,不谙佛学。听大师一席语,顿开茅塞,大师所言极是。”
  慧心察言观色,心里却在忖度他那“十万金”还剩多少,心里发下狠:
  不论剩多少,也要全盘兜进,绝不能再外流一两一文,所以才拨冗前来,力下说辞。
  她继续道:“公子若求别事,贫尼不敢夸口,若说祈求子嗣,尽可大江南北地访听去,有一处比本寺还灵验的吗?
  “要说这天下供奉观音菩萨的寺院没一千也有八百,缘何本寺屡求屡验,再无一个不灵的?这其中有个道理在。”
  唐九道:“愿闻其详。”
  慧心喝口茶,润润喉咙,又道:
  “只因贫尼悯怀天下无子之人多,一念虔结在心,日夜在菩萨前祈祷发愿,愿舍一身炼膏火供奉菩萨,只求菩萨送子到千家万户。
  “如此求了十年,菩萨显灵,托梦于我,给贫尼一个种子方,贫尼又花十年时间,遍行海内名山大川,采集灵药,制成一炉种子丹。
  “此丹得来不易,不是三代以上单传的绝不舍一粒,前年京城有个贵官,想求子嗣,叫人送来一万两银子想求一粒种子丹。
  “贫尼对来人说,你主子兄弟众多,虽一房无子不算无后,与贫尼不对缘法,还是别处去吧。
  公子,你说我们出家人每日青菜豆腐的,要金银何用?
  “施主施舍的金银我们也都是为施主们供奉菩萨了,绝不花一文。”
  唐九虔诚一拜道:“大师舍身度世,岂是爱钱的人,供奉菩萨的功德银不论需多少,弟子一定遵命。”
  心里却骂道:你不爱金银,菩萨要它何用?难道菩萨还要金银打造莲花宝座?
  慧心笑道:“功德银是各人诚心所发,哪有个数目,但供奉菩萨心要诚,稍有不诚就不灵了。”
  唐九道:“弟子先做万金的功德,若祈子得验,再捐十万金为菩萨重望金身。”
  慧心先听一万,意有不足,又听十万,心花怒放,笑道:
  “这也使得,只是本寺明日要做个水陆大道场,公子若做祈子法事,只能今天,公子需将一万两现银在菩萨前供奉一日。
  “贫尼等为公子和少奶奶诵经祈求,发大愿心,求菩萨显灵送子,只是还有一桩需依贫尼。”
  唐九道:“只要能求菩萨显灵,莫说一桩,百桩千桩也依得。”
  慧心道:“公子和少奶奶今晚得住宿本寺,法事过后,贫尼给公子一粒种子丹,公子服后与少奶奶行房,保少奶奶一度便信水不至。
  “夜晚菩萨显灵,便会送子息到少奶奶的肚子里,明年一定生个大胖小子。”
  玉奴听得粉面潮红,慧心倒是神色怡然,唐九笑道:
  “依得,依得。倘若真如大师所言,愚夫妇一定抱着儿子来还愿。”
  慧心忽然正色道:“公子,少奶奶,这愿不可轻许,许了就一定要还,否则菩萨怪罪,非但子嗣不保,还会全家遭殃。”
  唐九笑道:“大师放心,家父为宫数十载,宦囊中十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
  心里却骂道:“贼秃尼,有这么诅咒人的吗?”
  慧心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供菩萨的,又不是我要,那一万两银子可现成?”
  唐九从腰囊中取出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慧心却变了脸色道:
  “公子,银票是世间流通之物,供菩萨却不行,菩萨眼中只认识现银。”
  唐九笑道:“这也好办,我去找家银庄兑换现银便是,再雇车送过来。”
  慧心又满脸堆笑道:“那你不又要破费了,寺里的车子正要去采购香烛灯油,就让她们把银子和公子少奶奶的行李都一遭拉回来,岂不省事又省钱?”
  她真怕这两位财神中途变卦跑了,忙命人牵马套车,寺中上下听闻后,脸上也都是挂不住的笑容。
  最开心的是唐九,简直心花怒放,他出寺时向玉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玉奴见左右没人,笑道:
  “你真是个鬼精灵,怎地和你想的一样。不,比你想的还要好。”
  两人回去后先到香烛铺买了一箱香烛,回去后把香烛取出,把大木箱里的装置放进去,外面依然用油纸包好,两人便抬着箱子又回到香烛铺前,须臾清凉寺的车子到了,也采买不少香烛烧纸。
  唐九替付了银子,负责采买的中年尼姑感激匪浅,一路上有的没的向二人说个不休,中途唐九找银庄兑换了一万两银子搬到车上,又找家成衣店买了两套新被褥,在城里左绕右转,天色将晚,才回到清凉寺。
  晚饭过后,慧心便率合寺大小尼姑在正殿诵经祈愿,香烛缭绕中,那一万两白花花的纹银也供奉在香案上,如同一座小山。
  折腾到午夜,法事才完,慧心左手心里托着两粒金丹,右手端着一壶刚烫好的烧酒,笑吟吟进来道:
  “公子、少奶奶把药用热酒喝下就歇息吧,保您一月后就见端应。”
  二人只得接过服下,慧心便笑眯眯地退出,亲手为二人把门关上。
  “你说她给咱们的是什么药啊?”玉奴有些不放心地问,“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春药媚药这类下三滥的东西。”
  唐九不屑道:“这究竟是清净佛门,还是诲淫宣淫之地呀。”
  玉奴说着,蓦觉腹中一热,荡意横生,知道是药力发作,忙拿一杯凉水,喝了三口,才觉遍体生凉,唐九也忙喝了三口,解了药力,他们二人今夜可没有“行房”的兴趣。
  听得外面一片静寂,各房舍传来高低不匀的鼾声。
  玉奴先悄悄出去溜了一圈儿,回来后悄声道:
  “可以了,动手吧。”
  两人抬着香烛箱子,如两条魅影溜出房间,来到正殿,这里收拾整洁,一万两银子也不知被慧心笑纳到什么地方去了,菩萨座前香烛已熄,只点了一盏香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马如龙正盘膝入定中,忽然一惊出定,他下床敲门叫醒了金五伦和谢玉娇。
  两人急忙穿衣出来,问道:“怎么了?又出了大事吗?”
  马如龙道:“没出什么事,我倒是想起一件大事来,明天是不是要为七位师太办法事?”
  谢玉娇道:“是啊。这是早就定下的。”
  马如龙道:“我们都要去,少林和丐帮也要到场?”
  金五伦道:“对,不过丐帮能否去可不敢说。”
  马如龙沉吟道:“三府一寺一帮一派明日都聚在清凉寺里,这不是凶手发动第二次攻击的最好时机和地点吗?”
  金五伦悚然道:“是啊,我们怎么忘了这一节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把清凉寺查一遍。”
  马如龙道:“不,马上派人,而且要派得力的人,如果寺内有住宿的香客,一定要查清来历,并且派人盯牢。
  “要问住持这几天是否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进寺做些什么,为安全计。
  “明天一早就守住寺门,不许香客入内,法事过后赔他们一笔香火银就是。”
  谢玉娇道:“寺里还是我派人查吧,都是女尼,五哥的人查起来不方便,五哥的人就把守寺院大门角门,封锁外围吧。”
  金五伦道:“好,就这么办。”
  一刻钟后,金府派出二十名精悍男子,王府派出十名健妇,骑马赶往清凉寺。
  唐九在殿中巡视一圈儿,忖度最后安放地点,玉奴则在殿门处为他把风。
  白天,那位负责采买香烛的女尼已把明天要做的法事的程序巨细靡遗地讲了几遍,在唐九心中,最理想的地点就是殿中的神案了。
  做法事时,盛放七位师太骨殖的瓷罐将要供奉在神案上,少林峨嵋的人会围着神案念诵经卷,最后还要绕着神案边走边念,观礼的人则在他们后面,此时,神案便已摆在正殿的正中,实为最理想的安放处。
  然而神案不过是一巨型桌案,四周用黄幔遮挡,却不是密封的箱子,安放里面在外面固然看不见,但假如有人掀开黄幔,向里面看一眼,一切也就结束了,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唐九却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唐九又把眼睛盯在左侧一面巨鼓上,安放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动,也不会被人发现,但位置太偏,爆炸威力会降低太多。
  他又看看高坐莲花宝座上的观音菩萨塑像,为了达成目的,即便给菩萨全身动动手术,来个开膛破肚,把装置放进去,他也毫无顾虑,放进塑像里最保险,人们只是在远处瞻仰膜拜,很少有人仔细察看,但他还是感到效果不是最理想。
  他又跃上屋顶的承尘,放在上面当然也可以,但梁木太厚,能否炸断殊未可知,顶多是把大殿顶棚掀开,对下面影响不大。
  他左思右想,却难以定夺,最好还是把地点选在神案下,他决心赌一把:
  要么被发现,要么就把殿中的人炸得一个不剩,非完胜即完败,绝不能像上次那样,小胜却惹上了大麻烦。
  他掀开黄幔,钻进神案里,先把地上铺的玉石板启下四块,然后双手挖土,一会儿工夫就挖出一个矩形洞穴来,仿佛要为什么人下葬似的,他把香烛箱子拖进来,放进去,为了达到最佳效果,箱子只能埋进一少半,他把箱子打开,重新检查一遍里面庞大的装置,他逐个圆球,逐个圆筒地检查,唯恐路上颠簸,某处脱落下来,整座装置就不灵了。
  黄幔一动,玉奴钻了进来,焦急道:
  “你怎么还没完哪?夜长梦多,万一她们有人起来,发现了,可不是耍的。”
  唐九恼怒道:“这是需要大智慧的细活儿,你以为随便扔在哪儿都行呀,你不在外面把风,进来作甚?”
  玉奴哼道:“我不是心里急嘛,这是何等样事,你还慢慢腾腾的,好吧,我不催你,出去盯着,你在这里慢慢运用你的大智慧吧。”
  玉奴说着钻出黄幔,只钻出一半,却又缩了回来,唐九惊道:“怎么了?有人来了吗?”
  玉奴道:“你听。”不用她说,唐九已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而近,瞬间已至,旋即又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两人都变了脸色,唐九急忙把箱子盖好,用周围的土掩上,又把四块沉重的玉石板放在上面,状似一小坟丘。
  “是谁呀?这么晚了到寺里做什么?”院里已有人出来,高声喊道。
  “我们是王府的人,奉夫人之命来为明天的法事做准备。”拍门的人应声道。
  “做法事也得让人睡觉呀,你们要做什么准备天亮再来吧。”院里人愤愤道。
  “师傅们要睡觉,我们就不要睡觉吗?这是夫人之命,谁敢违抗?”院外的人高声道。
  院里院外争执不下,还是住持慧心起来叫人把门打开。
  她对谢玉娇身边的人都很熟悉,笑道:
  “几位大姐,你们夫人是睡觉魇着了怎地?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呀?”
  来人冷冷道:“这话你对我们夫人说去,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他概不知晓。”
  慧心讨了个没趣,又见寺门外已被四名黑衣男子守住,大吃一惊道:
  “这是何意?你家夫人要把本寺抄了是怎地?”
  又一人轻声笑道:“慧心师傅,你别多心。”便把谢玉娇和金五伦的话转述一遍,最后叹道:
  “师傅,张庄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家夫人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杀人凶手还在城里藏着,谁知他在哪儿再害一次人,也不得不防呀。”
  正殿里,唐九和玉奴早躲到承尘上面,梁木宽厚,足以遮住身形,玉奴低声道:
  “糟了,她们有警觉了,咱们这次恐怕不能得手,还是放弃了吧。”
  唐九咬牙道:“慌什么,见机行事便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放弃了就没第二次了。”
  慧心满腹的怨气,却不敢发作,金府权重,王府势大,任哪家她也得罪不起,更何况谢玉娇历年来施舍的香火银已不下十万,就算真的把她的寺抄了,她也只有受着。
  “慧心师傅。”那个柔声柔气的女人道:“你们寺里这几天有没有一男一女来过呀?”
  慧心道:“还真被大姐问了个正着,有啊。”
  唐九和玉奴一惊,险些从承尘上跌落下来,二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各自拔出短刀,准备一场生死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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