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915|回复: 1

[入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剑殛之魔教东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5-2-10 22: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剑殛之魔教东征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武林之王剑仙门居于武林五大世家,四大禁地之上的剑仙门,是号令天下的武林至尊。剑仙门代代单传,每一位门主都如同武林之王。第三代祖师许正阳于千年前用太阳神剑镇住被其打入地下的魔尊,而剑仙门的内功心法又可以克制魔印,因此剑仙门是能够与魔尊对立的存在。剑仙门新任门主许飞扬为克制魔尊的力量,接受魔印,开始了与魔教对抗的凶险历程。
  沈庄富甲天下近千年,有着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也是天元帝国的重要经济后盾。沈庄仗义疏财,常救助处于困境的武林人士,因此得到整个武林的尊重。庄主沈家秀收藏着关乎天下命运的魔印,为阻止魔尊复活,将其交给剑仙门主许飞扬。沈家秀之女沈丹馨,在魔教进攻中被许飞扬救出,许飞扬对沈丹馨一见钟情,但沈丹馨却不愿接受这份感情。

魔教东征.png
 楼主| 发表于 2025-2-10 22: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故老相传:在一片蛮荒古地中,有一块神秘的沼泽地,人畜不能近,飞鸟不能过,而在这片沼泽的中间,却藏有人世间最珍贵的奇宝—千年前剑神许正阳成仙后遗留下的印剑。
  还是故老相传:剑仙成仙前御使的这柄印剑有驱策百神,役鬼驱邪的神通,当年剑神就是凭借这把印剑,纵横三界,罔不如意,最后白昼飞升成仙。
  没有人知道这神秘传说的真伪,更没有人知道那片神秘沼泽的所在,然而千百年来,还是有无数渴望成为剑神成为神仙的人,背起行囊,义无反顾的踏上寻觅之旅,却无一生还。
  “求神问仙何所有,愚人尽如始皇帝”,剑仙许正阳的嫡系传人许飞扬对这则关于本门美丽的传说却持完全否定的态度,自他出道以来,已不知有多少人向他询问过此事的真伪,他总是大笑着不予置答,而在问的人却愈发是莫名其妙,却不敢纠缠不休,怕他烦了用手中的印剑回答。
  这天,许飞扬正和好友张小明澜沧江畔饮酒论剑,张小明是江西龙虎山上清宫张天师的独生子,也就是天师教的少教主,两人虽一属剑道,一属符箓派道教,却最为相得,一月前许飞扬约他到澜沧江畔观看自己所练成的一式剑法“剑涌澜沧”。
  到澜沧江畔试剑自然是为了这招剑法的名称,而约张小明其实是抓他的苦差—为自己喂招,除了张小明,在武林中还真找不出几位能为自己喂招的人,有限的几个够资格的名家耆宿他又请不动,也无颜开这个口,张小明也知道这一点,即属当仁不让,也无法让,就只好任劳任怨。
  两人饮罢几杯酒,许飞扬便拔出横置膝头的印剑要试招,张小明也是看到剑仙门的印剑,偶有感触,便提到这桩千年传说,许飞扬也便随口说出那句久蕴胸中,似诗非诗的话来。
  许飞扬擎剑在手,张小明笑容顿敛,面容整肃,也拔剑在手,如临大敌,虽属试练,两人却如同面临生死大敌,非如此也无法知道剑招的最大威力,好在两人功力相当,倒也不怕谁把谁伤着。
  “看招”许飞扬轻叱一声,左手剑诀斜引,剑从肘底缓缓挥出,向左上牵引,剑尖上竟仿佛真拖着一条澜沧江似的。
  剑至胸前,正欲直刺而出,完成剑式的下半招,忽然发现张小明瞠目张口,错愕莫名,好似看到了洪荒以前的怪兽的样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一轻念间他也不禁愣怔住了,旋即便感觉到背后如汹涌海浪般的森森寒意。
  就在许飞扬剑尖挥起时,张小明却蓦然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缓缓流淌的澜沧江忽然从中涌起一条巨大而宽阔的水带,仿佛两端同时有人施加了不可思议的力道,把江水挤压成水带,随后他又看到了更不敢相信的事:
  江水浪头现出一个怪兽的头来,随后便是全身,似马非马,硕大无比,头上还长有四只短角。
  许飞扬下意识地顺着张小明的目光看去,恰好看到这头怪兽凭借水力激射向空中,如天马横空一般,瞬间已消逝于视野之外。
  巨大的水带无声而起,却轰隆一声巨响砸落水面,溅起一片片水幕,把江边两个惊呆了的人淋得遍体皆湿,胆颤心寒。
  “四个角,四个角……”许飞扬喃喃着,浑然不觉头上的江水流下颜面,“小明,那家伙长了四个角?是我看错了吗?”他自己都听得出发颤的声音里所透露出的巨大恐惧。
  “是……”张小明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上下牙齿便不住打架,碰撞得铿锵作响,而这声“是”也不知是肯定“那家伙”有四只角,还是说许飞扬看错了,但两人不是从对话,而是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四角妖马……妖马出世了……”许飞扬胆颤心惊地说。
  张小明只是点着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电光石火般闪现着一行行字迹,那是一本他自小就熟读,却只当作荒诞不稽的故事的典籍,而且他明白,许飞扬的脑中也一定在闪现着同样的字迹。
  “四角妖马……魔尊的坐骑……妖马出世……魔尊……”
  许飞扬断断续续说着,似乎在推理一件极复杂的案例。两人心中瞬时间都明白了:
  那桩神秘的传说是真的,然而在美丽诱人的外表下,却是可怖至极的梦魇,而这梦魇有可能要变成现实了。
  两人的腿都不由得发软,浑如虚脱了一般。
  初春,令人心神怡荡的夜晚。
  群星璀璨。
  嵩山绝顶上,人称“少林神僧”的大智和尚正在仰观天象,修行近三百年,早已遗弃世事的他却独独对僧一行之术不能忘怀,每到天气晴好的夜晚,他便坐在孤峰绝顶上,仰望天空,阅读着天幕上显示的一页页天书,仿佛要从中解读出什么。
  山风凛冽,吹得他一袭月白色的袈娑猎猎作响,而他高大的身躯在天与地之间却显得那般渺小,好似一粒尘埃。
  在佛家典籍的记载中,大智也算是世上最高寿的和尚了,昔日名闻天下的四大神僧他居首位,师傅和师弟们都修得功德圆满,成佛做祖去了,只留他一人在十丈红尘中独守着一桩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正是这桩秘密将他滞留在对他而言了无趣味的尘世,在他没找到合适的传人,把这桩世间无人知晓的秘密留给后人看守时,他便只有活下去,“不死”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却也无任何幸福可言。
  春情荡漾的夜晚,世间无数小儿女沉酣在香甜的睡梦中,也有无数的小儿女无眠……
  大智却忽然变得警醒异常,两百多年沉寂如古井的心却无名地泛起一丝丝波澜,竟令他感到些微的烦闷燥热。
  虽只是“些微”对他来说已是天大的反常,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异常,却预感到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他比往日更加聚精会神地阅读“天书”,虽然还没解读出原因,但他知道,一定与“它”有关。
  一口深深的吸气,他觉得香甜的空气里似乎含有一股妖异的血腥气味,而这股血腥气味又让空气更为香甜,更使人陶醉于其中。
  一头巨兽蹲伏在黑黝黝的沼泽旁,如同一座小山,两颗碗大的眼睛里向外喷射着绿芒,它不时打着响鼻,两只前蹄刨动着地面,焦燥而又兴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午夜过后,一团浓厚的黑云弥漫开来,如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了天幕,星月俱隐,只有一颗星星陡然间明亮起来。
  “天狼!”嵩山绝顶的大智不由得惊叫出声,天狼星代表着战争与凶灾,大智仿佛已听到战鼓的咚咚声,眼前迷漫着一团血雾。
  漆黑一片的沼泽地里,蓦然一点亮光闪起,这亮光不断扩大,须臾间已把周围照得亮同白昼,现出沼泽中间一柄插入泥水中的斑斓古剑,而亮光正是从这柄古剑的剑身发出。
  剑身发出的光亮又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收缩到剑身,然后骤然间光度增强,散发出炽热炙人的光芒,连一里之外蹲伏的妖马也不由自主后退了几百米,畏惧地望着这道强光,俯首帖耳,安静下来。
  旋即所有的光亮凝聚成一点,直向空中的天狼星射去,仿佛要把天幕上那颗星星射落下来。
  而在天幕上巡逻徘徊的天狼星似乎也感应到了,蓦地脱离天幕,直向光点发出处射去。
  一大团火红的球体在空中剧烈燃烧,不停地翻滚,又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地面射来。
  它的球体随着飞速下落不断缩小,光芒却成倍数的增强。
  这天夜里,方圆几万里的不眠人都看到了这一光点,但大多数人都以为不过是颗普通的流星,而方圆五百里内的人即便在睡梦中也听到了那尖厉慑魂的声响,都吓得用被子盖住头,在被子里捂住耳朵,本能的感到:
  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球体在空中不断旋转、翻滚、燃烧着,以骇人的威势向地面撞击,而沼泽地中央那柄古剑的光芒也越来越炽烈,似在对抗,又似在导引,然而人世间还没有什么力量能对抗这种天体的冲击。
  轰然一声巨响,那枚火红的星体直砸在那柄宝剑上,随后钻过了松软的泥水里,旋即地底里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这天地大冲撞中颤抖,高山在晃动,树林在燃烧,野兽们在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长着翅膀的飞禽都扑楞楞飞到高空中避难。
  沼泽地里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凝结在高空中许久不散,沼泽里的泥水已被撞击产生的高温煮沸,变成通红炽热的岩浆,向四处飞溅。
  狂风如涛,向四处冲击,五百里内的山林、村镇被夷为平地,所有生灵都在瞬息间无影无踪,被这股巨风挟带的高温蒸发了。
  “天劫!”嵩山绝顶的大智仰面向天,发出凄厉的长叹,他不单感受到了脚下山峰的摇动,眼前也依稀呈现出一幅凄惨骇人的景象。
  他又好似早就期待着这一天,不再深思,更不犹豫,转身向山下的阶梯走去。
  原本弥漫无际的沼泽地已变成一个光秃秃、深深的坑谷,凸露出地面的都是烈火焚烧过的焦黑的岩石。
  谷底地下无尽深处,一团黑气如水渗土一般从地下缕缕冒出,笔直上升,在空中凝结成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人身影,旋即空中响过一阵滚雷似的凄厉尖刺的笑声,向上直冲天庭。
  倘若有人听到这种笑声,立时就会变成九幽魂灵,永世不得超生。
  早已等候在巨大蘑菇云顶端的妖马如飞鸟般冲了下来,又驮着那巨大的黑影向远处奔腾而去。
  整个夜里,黑漆漆的大地上空,到处回荡着夜鬼的歌声。
  第一章 沈庄秘辛
  天元历2006年八月间,通往北方关外的各条道路上骤然间热闹起来,处处可见背刀佩剑的武林人士,虽然有的鲜衣怒马,有的落魄褴褛,但人人脸上喜气洋溢,仿佛撞上了天大的好运,引来无数路人的瞩目。
  知道内情的人都微笑不语,心底里却泛出辛酸的感叹:“恨不身为武林人”。
  一些脑子糊涂,反应迟滞的人开始时懵然愕然,但旋即便会一拍额头,恍然道:“瞧我这个猪脑子,连九月十五日沈庄主的生日都给忘了”。
  这些人确实无一例外,都是赶往关外沈家庄去给庄主沈家秀祝寿。
  每年的九月十五日都是武林的一大盛会,武林中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齐聚沈家庄,远比佛诞日热闹得多,即便白道武林盟主召集武林大会,人也不会到的这样齐整。
  关外沈家庄绝非什么武林盛地,庄主沈家秀其实不能算是武林人士,因为他根本不会任何武功,然而他又天性尚武,嗜武如命,最大的爱好就是把各门派的武林人士请到家中,听他们谈武论道,看他们比武较技。
  武林中人大多都受过沈家秀的恩惠,因为沈家秀待人慷慨,有求必应。无论你提出怎样的请求,在沈家庄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甚至超出请求者的愿望。
  武林中人常年行走江湖,不事产业,穷困潦倒或一时手头不便是难免的事,此时沈家庄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富贵乡和拿钱用的钱庄。
  有的人被仇敌追杀,无路可逃时,也会逃到沈家庄避难,而他的对头一般也受过沈庄主的恩惠,绝不敢在恩人的庄园内放肆杀人,喋血庭堂,而许多生死纠缠的恩怨也经沈庄主出面斡旋,得以化解。
  而沈家庄常年养着的武林宾客从不在千人以下,所以武林人士公称沈家秀为“活孟尝”。
  当然也有不少人背后叫他“滥好人”,这是讥讽他对武林人士一视同仁,缺乏正邪善恶这种大是大非观念。
  不管怎样,只要一提起“沈庄主”,武林人士无不心生感激之情,至于他的“名讳”,绝没有人敢直言不讳,否则就不知有多少刀、多少剑、多少暗器向他身上招呼了,有些人还为沈家秀惋惜;假如他信佛的话,他就不只是活孟尝了,而是“活菩萨”了。
  关于沈家庄,历来流传着许多传说和猜测。最大的便是沈家庄的巨额财富的来源。
  沈家庄富贵已近千年,似乎真有花不尽的金银珠宝。尽管沈家的店铺遍布天下,只要是标有“沈记”字样的店铺便都是沈家的本钱。
  然而沈家历来场面豪阔,出手惊人,单单经商所得似乎不足以支撑这种门面。
  何况“富不过三代”,然而沈家却富逾十余世,却从无衰败气像,所以许多人都说,是沈家的祖先选到了安家的好地方,沈庄的地下便是取之不尽的金穴,可以源源不断的挖掘出十足成金来。
  “金穴”之说自然只是传闻,沈家财富的来源也就成了世上最大的不解之谜。
  另一桩令世人不解的是,沈家庄历代庄主都嗜武如命,却无一人习武,似乎也是他们的家风,如果沈家人喜好习武,任凭怎样上乘的武功也不难学到手。
  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将身负的绝技倾囊相授,更有不少人主动提出过,却都吃了微笑的闭门羹。
  似乎沈家人对酷爱的武术只止于欣赏而绝不愿意尝试。
  这种心态又成为武林不解之谜,只是关于这点,连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猜测都没有。
  尽管传说纷纭,秘密无穷,但有一点却是明朗的:沈庄主便是万人爱戴的活孟尝,所以,每个接到生日请柬的人都毫不迟疑,立马束装就道,赶往武林人心目中的人间天堂—沈家庄。
  这一天,剑仙门传人许飞扬也接到了沈家秀的请柬,不管武林人士怎样爱戴沈家秀,剑仙门却从来不买他的账,因为剑仙门从不欠他,更不欠任何人的人情,所以也无须去捧这个场,除了剑仙门,武林五大世家、四大禁地也从不凑这个热闹,心底里还讥笑那些人是追铜逐臭的俗类。
  沈家秀并不乏自知之明,所以对这十个武林重镇从不发出请柬,免得自讨没趣,所以许飞扬接到的是千年来沈家庄向剑仙门发出的第一份请柬。
  许飞扬接到请柬后只是微微一笑,随手抛置一旁,暗笑:沈家秀这是想往脸上贴金啊,你家有金穴,打个金人都够了,何必多此一举,心里想都没想,便决定以不理理之。
  好笑之余,却又觉得不对。沈家发出的生日请柬向以金箔制成,这倒不是存心摆阔,而是别有深意,是怕有的人盘缠不足,可以用来换取足够的银子,免得路途上有冻饿之虞,这种事当然不能明说,却也足见沈家秀为人之精细。
  然而许飞扬接到的却是普通的纸柬,而绝非金柬,“是沈家秀学的勤俭了,抑或是金穴挖空了?”他这样想着,却不由得翻开了那份他本来不想翻开的请柬。
  光洁的宣纸上赫然写着这样一句话:九月十五敬请务必莅临,老朽欲以性命相托。剑仙门素以济世救人为念,谅不会拒绝一个垂死老人的请求。
  下面签着沈家秀潦草的签名。
  许飞扬不知怎样,心头陡然沉落:这不是请柬,而是求救!
  许飞扬的心里凝结成一个疑团:沈家庄历代从不介入任何武林纠纷中,十余世来普施恩惠,除了剑仙门,五大世家和四大禁地外,几乎没人没受过沈家的恩惠,即便这一代没有,上一代甚至上几代也都受过。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每个行走江湖的人心中铁定的法则。
  然而沈家从未有过任何麻烦,更不有求于人,也从没给任何人一个还报的机会。
  举目滔滔,无不是沈家结下的善缘,却从无一个仇人,倒是有许多人暗中祈盼沈家平空生出几个仇人来,自己好暗中料理了,稍稍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可惜查遍了沈家祖宗八代,也查不出这样一个臆想中的敌人
  所以许飞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沈家秀会遇到什么麻烦,况且还是性命攸关的大麻烦。
  即便遇到了,凭借沈家历代广积的善缘,足有排山倒海之力,何必向自己求援?
  他苦思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头绪,只好不想,如同沈家庄对武林人士有求必应一样,“有难必救”更是剑仙门超越一切的法则,所以不管真情如何,许飞扬还是简单收拾一下行囊,跨马上路,汇入浩浩荡荡的前往沈家庄祝寿的人流中。
  沈家庄位于北方要塞龙虎关外四百里,占地四十顷,主宅位于庄子中心,修建得美仑美奂,富丽如天宫。
  主宅的左侧是迎宾楼,里边一应器具俱全,随时准备好接待四方来客,右侧是食客居,里面长年住着上千名来自五湖四海的食客,即便在外面卑微无名,处处遭人白眼的人在这里也会受到贵宾般的款待,而且只要你愿意,尽可在此逍遥一生,绝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接到逐客令。
  四周散落着沈家的家人奴仆所居住的房屋,也都是广厦豪宅,尽显富贵气象,在几千名家人奴仆中,有不少都是前几代的食客自愿投身门下效力转化而成,最外围则是高高的围墙,负责守卫的即是一队不亚于皇家禁卫军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既然金穴之说传遍天下,深入人心,不加意提防也是不行的。
  甫进九月,赶到沈家庄祝寿的人便已络绎不绝,每个人路途远近不一,都抱着宁可提前,绝不迟到的信念。所以一些偏僻远处的人倒提前赶到了沈家庄。
  沈家庄再次向世人展示了不可思议的财力和能力,客人无论什么时候到庄里,迎入迎宾楼洗漱完毕后,马上便被约入席。
  沈家的所有厨房炉火熊熊,昼夜不停,储备了海陆天空一切能采买到的奇珍异味,宾客一到,立刻成席,肉山酒海已不足以仿佛其万一。
  客人们惊异的已不是沈家的财力了,而是沈家厨师班的能力。许多需要慢火熬制,精烹细调的汤肴也是须臾端上,细细品味滋味绝美,绝非急火赶制出来的,心底里只有惊叹。
  还有许多有幸第一次被邀请来到沈庄的人望着满桌子叫不出名的陆海奇珍,直惊疑生日盛宴是不是提前了,心里都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现在就吃这个,生日那天吃什么哪?
  沈家秀年过五旬,在他的家族中这不过是刚刚步入中年,因为他的祖先几乎个个寿逾百龄,而且几乎是个个无疾而终,人们都说这是沈家积德行善修来的福气。
  沈家秀看上去确也像三十出头的人,个头虽不太高,却英俊挺秀,他的相貌大多遗传自他那位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
  沈家秀虽出身豪门世家,却从不以富骄人,反而谦恭有礼,对每名来客都亲自迎接,把手寒暄,即便不过三言两语,也能令对方心里暖融融的,感到自己在沈庄是最受重视的贵宾,只是那些下人们感到惊疑:
  他们的主子是在什么时候睡觉?抑或是根本不睡觉?因为络绎不绝的客人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他根本不可能有时间睡觉。
  然而沈家秀每次出现在客人面前,都是精神饱满,几乎可参与是神采奕奕,所以那些下人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也许在所有人的心里,沈家和沈家的主人都是不解之谜。
  许飞扬紧赶慢赶,总算在九月十四日傍晚快马驶入沈家庄。
  看着庄内繁忙而又有序的情景,听着迎宾楼内传出的轻歌曼舞声和武林豪客们吆五喝六的喧闹声,许飞扬紧提着的心放松下来,长吁出一口气:
  总算没有来晚。
  前来迎接的沈家秀并没显出任何异常神情,只是热诚欢迎,对他的到来表示感谢,然后与他一起携手步入迎宾楼一楼宽阔的大厅里。
  剑仙传人的到来立时引起群情耸动,喧闹的大厅立时静寂下来,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均把目光投射到许飞扬身上。沈家秀再次让所有人惊异了一把,而许飞扬也饱受“万众瞩目”之苦。
  他四下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大厅里摆放了几百桌宴席,粗略一算,约有四千人上下,却只占了大厅的一半。据传闻这座大厅曾经有一次万人聚会,那还是百年前的盛况,一直被武林人津津乐道,而今亲眼目睹大厅的规模,传闻当非虚语。
  剑仙传人在武林中地位虽然崇高,这类大场面委实未曾经过,一时间竟尔有些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心内恍然:
  我是被骗了,哪里是求援,分明是变着法的把我骗来给他充当花瓶了。
  心里虽如此想,却没有上当受骗的愤恨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认定了自己是来当“花瓶”的角色,倒也坦然了,他一边微笑着和熟识的人打招呼,一边被沈家秀引领到一张摆好酒菜的桌前入座。
  沈家秀亲手斟了两杯酒,自己干掉一杯算是敬酒,然后说:“许少侠请慢用,如有招待不周,敬请海涵”。说完转身又去迎接新到的客人去了。
  许飞扬蓦地觉得他临去的那一瞥饱含深意,似乎要暗示什么,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又感到被一团疑云笼罩,端杯子的手长久停留在空中收不回来。
  过了半晌,许飞扬心才稳定下来,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坐下来慢慢享用沈庄驰名天下的美味佳肴,既然什么都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他,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到最后沈家秀总要给自己一个合理、满意的答复。
  虽作如是思唯,他心底深处还是隐隐觉得不妥,疑云笼罩之下怕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摇了摇头,把这种怪念头甩脱,四下瞻望,重新打量大厅里的人来。
  细看之下,他也吃了一惊。
  武林中白道、黑道、绿林道中的首脑人物几乎齐聚一堂,这些人倘若在别处相见,必然是分外眼红,拔出刀剑先杀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再说。
  但他明白,只要踏出沈家庄百里之外,这些人依然还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而沈家庄方圆百里之内,绝对不允许有刀光血影出现。
  这已是所有武林人士的共识,即便是凶残暴虐的黑道独脚大盗也不敢在沈家庄方圆百里之内作案,表面上是给沈庄主一个面子,实质上是怕成为武林公敌,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乱刃分尸之祸。
  而更深一层的意思虽然无人明说,却也是武林人士达成这一共识的真正原因:
  谁都怕自己有走投无路的一天,那时这片圣地就不单是最保险的避难所,更是安身立命的富贵乡,这也正暗含:
  “给对手留余地,也正是给自己将来留余地”的古老哲理。
  接待完最后一位来宾,已是亥时一刻了。沈家秀回到自己宽敞、奢华的书房内稍事休息。
  每年一度的生日庆宴对他而言已无任何欣喜可言,反倒是不胜其烦,然而任何事只要一成为习惯,任何人都很难轻易去改变化,人往往是在不自觉中成为自己手造的习惯的奴隶,而当觉察出来时,也只能是无奈。
  说了一天的话,沈家秀感到口干舌燥,他一口气喝干一盏刚刚为他沏好的茶,仰面靠在祖传下来的宽大舒适的扶手椅上,慢慢合拢双眼,一丝倦意从心底里慢慢向外渗透,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疲倦感,沈家秀如同常人陶醉于幸福感一样陶醉于这种惰散的倦怠中。
  “老爷,”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叫道。
  沈家秀不用听声音也知道是他的总管家沈禄,只有沈禄可以自由进出这间书房而不受到阻拦,即便他的夫人、姬妾、所溺爱的女儿也没有这种特权。
  “什么事?”
  沈家秀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梦幻中发出的。
  “老爷,”见老爷没有睡着,沈禄才敢舒展手脚,他往桌上的瓷杯中倒满水,“老爷,事情都按您吩咐的准备好了,可还是想再请示老爷一遍,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吩咐的还不够清楚吗?”
  沈家秀蓦地挺直身躯,睁开眼睛,两道严厉的目光盯视着沈禄的脸。
  “不是,老爷,”沈禄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然最得老爷宠信,可还是越来越感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主子,就如同凡人无法了解神一样,在他眼里,主子就是神。
  “老爷,真的有这必要吗?”
  “有没有必要由我来判断、我来决定的,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沈家秀声色俱厉的说道,他的语音并不高,却透出无限的威严,两眼更是精芒四射,令人不敢仰视。
  “你只需要按我交代的去做,不要问为什么,沈禄,你跟了我快有四十年了,这点还要我来教你吗?”
  “老爷,”沈禄慌乱的搓着双手,声音有些发颤,“规矩小的自然懂,可是此事实在非同寻常。”
  “每件事都一样,你就当平常的事办吧。”沈家秀斩钉截铁地说。
  “好的,小的马上去办。”
  沈禄转身向外走去,刚到屋子中间又被沈家秀叫住了。沈禄转过身,见沈家秀端起茶杯,慢慢呷着,似在思索什么。
  “沈禄,明天宴会结束后,你也可以走了。”
  “老爷,”沈禄疾走几步,来到沈家秀面前,惶急地跪了下去。
  “你不要说什么,照我的话去办。”沈家秀放缓了语气,拍了拍沈禄的肩膀,忽然有些动情,“阿禄,我没有兄弟姐妹,你我虽有主仆名分,我却一向视你如兄弟,如非万不得已,我又怎么值得让你离开我。”
  “主子深恩大德沈禄一家子世代铭记,做牛做马也难报万一,无论主子吩咐什么,沈禄都会去做,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皱皱眉毛,可这事恳请主子收回成命,沈禄就是死也要死在主子脚下。”
  “没必要的事又何必去做,”沈家秀怫然不悦,“阿禄,你一向听话,从没让我失望过,这个时候,你偏来怄我的气,让我发火吗?”
  “小的不敢,遵命就是,”沈禄站起身来,心里却打定主意,拼受主子责罚,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从命了。
  心里却不明白主子所说的“这个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禄向外走到沈家秀叫住他的地方,心里突然一激灵,转过身来说:“主子,您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是您自己……”
  “你去办你的事,我的事我自己来办。”沈家秀又严厉起来。
  沈禄的心陡然间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坠落出体外,他似乎明白些了什么,可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又不敢问。
  “阿禄,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可是我什么也不能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有的也都有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不过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牢,算是临别赠言吧。”
  沈禄垂手体侧,低头侧耳恭听。
  “你出了沈家庄后,马上换个身份,携家小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隐居起来,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世。”
  沈禄半懂不懂,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心里如同压上一座大山。
  “隐姓埋名,隐居起来,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世。”
  沈家秀自己说出的话,出口时并没觉得什么,可转瞬间脑中如电光一闪,自己吐出的一个个字如同一记记鞭子反抽在自己身上,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急忙伸手去扶桌案,手中的茶杯跌落下来。
  沈禄眼疾手快,身影倏闪,右臂前探,在茶杯将落地前平稳地接在手里,他长身站起,把茶杯放到桌上,关切地问道:“老爷?”
  “我没事,”沈家秀抬起了头,那阵莫名的晕眩如海潮一般汹涌,却也如落潮一般迅速,“你去吧,不要再耽搁了。”
  沈禄看到主子恢复了正常,放下心,转身走出书房。
  “沈庄主不会武,那有什么啊?皇上也都不会打仗,是因为他根本不用打仗,沈庄主不学武,那是因为他老人家根本无用武之地。”
  迎宾楼内,盛宴仍在继续。
  大声说话的是雁荡七侠老三孙雷,他的嗓音也如雷鸣一般,在宽敞的大厅里依然有嗡嗡的回音。
  “是啊,他老人家还用动什么手,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这些人是吃干饭的吗?”附近桌上的绿林魁首黑豹应声说道,“可惜啊,他老人家从来就什么事都没有。”言下不胜惋惜。
  许飞扬虽然坐在十余桌开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这段对话,他已在桌旁坐了两个多时辰了,早已吃饱了,也早想离开了。
  可他每次起身要离开,他身后站立的两名俊秀家僮便上前近乎哀求的告诉他,菜还没上完,请少侠继续品尝,许飞扬不明白,是不是沈家请客有这规矩:每个客人必须尝完所有的菜肴。
  然而看着两名家僮惶急的样子,好像此事对他们有天大的干系,许飞扬只好重新坐下,完成一件苦差似的继续“品尝”。
  然而沈家的珍馐美味却如长江大河般滚滚无休,菜已换过五道,估计没人能记住个数,可后续之势依然猛不可当。
  开始许飞扬还对自己的胃忧心忡忡,不过硬吃了一会儿后他又奇异地发现:
  沈家的美酒佳肴似乎有神奇的开胃功能,原已填满的胃囊随着美酒佳肴的源源进入竟又变得空了,不如是自己的胃具有无限的伸缩功能,还是这些酒菜匪夷所思的作用。
  吃着吃着他竟有些吃上了瘾头,他自己的生活极为简单朴素,食不过果腹,衣只求适体,这种奢华的排场不但见所未见,直属闻所未闻,而各种不知名的美酒佳肴散发着各种诱人的香味,吃到肚里,连皮肤都觉得格外舒适,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但他真是吃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他不禁想起张小明来,在五大世家中,只有居首位的天师世家富可敌国,据说天师府中日常生活也极尽奢华,倘若张小明在此,当可一一为他解释每种酒,每盘菜肴的名称来头,不过张小明当然是不会来了,五大世家,四大禁地无一人到此。
  心念及此,他又有一丝懊悔,还是自己年轻识浅,过于轻信,才被人骗至此处,换作比猴子还精的张小明,断手不肯上此恶当。
  他现今心中已经断定:自己是受了骗了,不过也没多大痛苦感,甚至于隐隐觉得,这样的当多上几次也无妨,不过就怕没人愿意用这种大手笔骗人。
  剑仙门向来领袖群伦,所以沈家庄对他的招待也属于超规格的,为他准备的食案放在一个略高一些的平台上,以尊崇剑仙门的地位。
  这种特殊规格也令许飞扬显得如鹤立鸡群,好不自在了一会,一些认识他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愿意过来和他打招呼,遑言同桌喝酒了,以免落个讨好剑仙的嫌疑。
  许飞扬出道不久,涉世尚浅,对于武林人物,也是耳闻的多,谋面的少。
  耳听得这些人相互攀扯交情,纵谈武林趣事,也觉得有趣,更把一个个人名和具体人物对上号了,心里不禁暗叹一声惭愧,相比较而言自己真成了井底之蛙了。
  雁荡七剑与许飞扬相距甚远,若非老三孙雷故意提气发音,许飞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不单他听到了,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但谁也料想不到,竟是绿林魁首黑豹率先应声附和,无人不知这两家乃是生死对头。
  七年前黑豹拐走了雁荡七剑中老五莫云的未婚妻,对于雁荡七剑自然是莫大的耻辱,于是雁荡七剑满天下搜寻黑豹的下落。
  然而黑豹躲在云雾山中发号施令,根本不出山一步,若让雁荡七剑进入云雾山中直捣绿林总舵,这七人虽然鲁莽,这点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
  不知是沈家庄负责接待的管事不知道这层关系,还是对武林中人的恩恩怨怨根本不介意,竟把这两伙人安排到了一块。
  莫云一见黑豹,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不必有人拦阻他,他根本就不会去动拔剑的念头,在这里相寻仇滋事,就绝不是凶险与否的问题了。
  大家一听雁荡七剑在讨论沈庄主为何不练武功的问题,都来了兴致。
  待见到一对生死怨家居然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俨若练就多年的搭档一般,又都忍俊不住,却也没人敢笑出声来,知道一笑出来便是同时开罪了两家,为自己平空树了两大强敌,只好强行忍住。
  孙雷也甚是尴尬,但既然开了声也只好接续下去,心里只祈盼该死的黑豹可千万别再答碴,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又说道:
  “所以我说沈庄主他老人家虽然不会武功,却是真正的武林之王,不,应该是武林皇帝”。
  此言一出,当真是四座皆惊,窃议声大起。
  沈家秀并不算武林中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孙雷却把他硬性提升为武林之王,甚至称他为武林皇帝,委实过于匪夷所思。
  旋即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白道武林盟主—长江帮帮主李如龙和许飞扬脸上,静待这二人的反应。
  虽然白道、黑道、绿林道三足鼎立。但连黑道和绿林道也承认白道才是武林中的正统,白道盟主倒也略有武林之王的味道,而在所有门派中,剑仙门地位最高,虽历代只传一人,却有统领天下的威权,比之为武林皇帝也差不多,所以许多人觉得孙雷这番话大大冒犯了许飞扬和李如龙。
  李如龙执杯在手,如同坐佛,对孙雷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许飞扬只是觉得这种比喻不伦不类之至,直是信口胡言,不由得笑了出来。
  孙雷见到众人惊诧的神色,已自知失言,心里也是一惊,额上登见冷汗,但自恃这是在沈家庄,捧沈庄主的臭脚即便受人齿冷,也没人敢公然反驳,否则就是不给主人面子,所以也无太大的惧意。
  待见李如龙装聋作哑,许飞扬笑得毫无恶意,愈发心雄胆壮,准备趁此良机再好好捧捧沈庄主,不图别的,只为了表达一下自己对恩人的感激之情。
  殊不料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历代开国英主可都是会武功的,熊包软皮蛋怎能马上取天下。”
  孙雷腹中草拟好的一大堆颂词登时窒住。
  循声望去,却找不到人,厅里的人也都循声瞻望,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此种场合发此不同意见,人头摇来晃去,却连声音发出处都搞乱了。
  有些人心里也不禁打了个转儿:是啊,沈家祖先没有习武的吗?为何历代都酷嗜武术却无一人修习呢?
  不过见识最广的人也不过掌握些沈家祖宗上推至七八代时的情况,虽然很少,但那时沈家主人好武而不习武就和今天一样。
  众人念头尚未转完,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再度响起:“历代无不亡之国,千年无不散的筵席,诸位尽情吃,尽情喝吧,以后就没有了。”
  真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厅里的几千号人正陶醉在美酒佳肴中,满怀对主人的感激之情,蓦闻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拍案而起,起身后却不知冲谁发难,便摇头晃脑,四下里寻觅,几千颗人头摇晃在酒气的气氛中,如同中了什么邪术似的,场面也煞是可观。
  “腹语术”!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声。
  众人激愤的脑子清醒了一些,难怪找不到说话的人,一定是谁用了该死的腹语术。
  而腹语术发出的声音是无法凭耳朵来测定方位的,众人的头刹那间停止晃动,还是中了邪的样子。
  都在心里回想武林中有谁会这门功夫,可怎么也想不出,一时间有的面面相觑,有的面现迷惘,有的则陷入沉思状。
  许飞扬从声音第一次发出已然知道其位置,他不是靠耳朵,而是靠意念感应,但他觉得那人说出的话也有道理,所以没有揭破,待这声音再度发出后,他忽然有种感觉,如同灵感忽然降临一样:
  此人一定和沈庄主的求援有关,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大喝一声:“人在窗外”。
  他纵身跃起,平平飞出,如大鸟滑翔一般,临到半开的窗子前,并不换气,也不借力,身子蓦然一折,如游鱼般从狭小的缝隙里滑了出去。
  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心旷神怡,这正是所有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但又是无法修炼到的境界,只能存诸梦想,诉诸于想像。
  蓦然间见到有人施出,真如同白日里见到天女下凡一般,说不出的心花怒放。
  好半天,大厅里才响起震雷般的叫好声,击掌声、跺地声乱成一片。震得迎宾楼里缝隙间几百年积存下来的灰尘在空中飞扬,籁籁下落。
  许飞扬一出窗外,立地站定,眼睛向上看去,但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如壁虎般贴在墙壁上,即便在快满月的夜晚也难以发现,此人显然是在窃听。
  许飞扬平地拔起身形,在中途手指一搭墙壁,借力上升,直冲黑影冲去。
  那黑影不动则已,一动也快得惊人。
  一闪之间已然翻上楼顶,许飞扬随后追至,那黑影却如跳楼自杀一般,从几十丈高的楼上奋力向前冲去,犹如星丸弹掷,落到几十米开外的草坪上,然后化作一道黑线,滚滚向庄外飞驰,几个起落间便化成一个黑点,消逝在远方的无边夜色里。
  许飞扬也惊异于来人的身手不凡,虽然自忖追得上,却没有去追,他站在楼顶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庄主真是遇到了大麻烦了。
  他游目四顾,在楼后面的草树丛里又发现一道人影,他心下暗道:
  来的人还不少,看你往哪里逃,身子向下一冲,平稳的飞下,没带起丝毫的风声。
  这一式若让大厅里的武林人士见到,怕是连叫好声也发不出来了。
  冲至地面,他脚尖点地,立定身形,又悄然无声地向那道黑影突袭。
  他掀开浓密的树丛,正欲出手将那道黑影擒住,蓦地里如中雷击,愣怔当地。
  但见清冷的夜光下,一位少女站在草丛里,正低头观赏一朵绽放的牡丹,恍然间许飞扬觉得空间倒错,一定是误入了仙子的花园。
  那少女并没听到任何声响,心里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到了她身边,她侧过头,看到从树丛里探过头来的许飞扬,略观惊诧神色,旋即微微一笑。
  这可不是拈花微笑式的顿悟,许飞扬刹那间感到脑子嗡的一声,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向四面迸射,整个身子也空虚飘荡,已无我身之存在。
  那少女看了他一副痴痴迷迷、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微笑道:
  “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
  许飞扬并不是想反问,而是晕晕登登中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是我在问你啊”,少女咯咯的笑出声来,“你是想问我的名字吗?那可不能随便告诉你,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家父好了”。
  “家父是谁啊”?
  许飞扬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如同一滴滴甘泉渗入心田,心荡神怡,脑子已无法正常思维了。
  那少女一愣,蛾眉微蹙,感到又可气又好笑,纤足一跺道:“你这人看着蛮老实的,怎么这样坏呀,我说的是我的家父,可不是你的,偷着占人家的便宜”,说完,脸上微红,现出小女子的忸怩,低头拈带不语。
  一阵夜风吹过,许飞扬总算清醒过来一些,不过还是有置身梦幻的感觉。
  他觉得脸在发烫,心在胸膛里怦怦乱跳,好似有个巨人在里面猛擂战鼓。
  “你的名字也得问过你父亲才能说吗”?那少女等了一会儿,见许飞扬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一副讪讪的表情,只得主动开口,打破冷场,她自己也奇怪,今天怎么这样想和人说话,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武林侠少。
  “许飞扬”。
  他感到口干舌燥,嘴里仿佛塞满了沙子,无比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你就是许飞扬啊?”少女大是诧异,意似不信,她上上下下打量许飞扬半天,冲口道:“你不会是假冒的吧”?
  “许飞扬有什么了不起,我假冒他干什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像。”那少女又偷偷掩嘴笑了起来。
  “我就是我自己,哪有什么像不像的问题”。许飞扬苦笑着说,这一会儿他倒是感觉自己头脑清醒了,但一看到那少女如花笑靥,心旌又摇荡起来。
  “剑仙门的传人是剑神啊。”少女一边继续打量着他,一边微笑,显然对他的身份饶有趣味。
  “剑神就应该是个老头,须髯垂胸,白发飘拂,红光满面,手执长剑做金刚怒目状。”少女一边想像着一边说。
  “那是我的祖师爷的样子,姑娘怎会知道?”在剑仙门供奉的第三代祖师许正阳的画像倒确实就是这副样子。
  “我就是知道,怎么知道的不告诉你。”那少女调皮的一笑。
  许飞扬开口想说什么,张开口才发现什么话也没有。
  少女的目光又转向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上,忽然叹了口气,如水的眸子里流露出不胜怜惜之意。
  “怎么了?”许飞扬轻声问道,那声叹息如同一枚细针,使他的心痛了一下。
  那少女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忽听后面远处传来一迭声的叫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语声甚是惶急。
  那少女蓦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他们在找我,我得走了。”
  “再见。”许飞扬的心陡然缩紧。
  “不会有再见了,”那少女摇摇头,脸上现出一丝凄凉痛楚的神情,又叹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是诀别,不可能再见了。”
  许飞扬的心瞬间碎了,既是因为她脸上那种表情,也是因为她那句话,但击碎他的心的却是那少女内心里更深一层的什么东西。
  他虽然看不到,摸不到,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一种充塞身心的无望而又巨大的痛苦。
  那少女伸出纤手,折下那朵牡丹,送到许飞扬手边,笑道:“送给你吧。”转身踏着细碎的莲步朝越来越惶急的喊声处走去。
  许飞扬接住鲜花,望着渐去渐远的身影。
  轻飘的长发……湖绿色的衣裙……轻盈如鹿的步履……纤腰扭摆的美妙韵律……手中的鲜花……一切的一切在瞬间凝结成一个永远不会磨蚀的意象深刻在脑海中,唤醒他内心与生俱来的情感,汹涌澎湃,迅疾地涌没全身。
  “我一定会再见到你的……”
  他仿佛溺水之人在覆顶之际拼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而他却已不清楚是这样想的,还是这样喊的了。
  沈家秀站在书房中间,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件器物。
  十余代的豪富,十余代的收集,使得屋里每件器物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
  有一些沈家秀还知道他们的来历,而更多的连他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只知道这都是祖宗传留下来的宝物,可遇而不可求才是这些宝物的真正价值,仅仅值钱贵重还没有资格进入这间屋子。
  厚重的橡木门悄然打开,沈禄猫一般无声地走进来,面色却极为凝重。
  “老爷,有人潜入了庄里。”
  “噢,”沈家秀眉毛一扬,似是惊讶,又似是早已料到,“来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庄里的守卫都没有发现,还是许少侠把他找了出来,不过还是让他溜走了。”沈禄把迎宾楼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来了,他们终于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沈家秀喟然一声长叹,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出了会神。
  “老爷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也知道,也不知道。”
  “这……”沈禄满头雾水。
  “你不必猜了,”沈家秀平静的说,“这件事你是猜不出来的,不让你知道只是因为你没必要知道,你都不知道也就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我知道就已足够了。”
  “老爷,小的不是多嘴多事,只是想替老爷分些忧。”沈禄满脸渴求的说。
  “我知道,阿禄,这些年里什么事不都是你为我做吗?可是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来做,你替我不了。”
  “那我再出去多添些人手,加强警卫。”
  “不必了,人手多也未必管用,反而闹得鸡犬不宁。”沈家秀摇了摇头。
  “老爷,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不能……”沈禄没有说出“坐以待毙”这四字,他说时也是无心的,但当“坐以待毙”四字要说出来时,他恍然间如同佛家顿悟一般,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图。
  “老爷,不能啊……”他一下子扑倒在沈家秀面前,扶着沈家秀的双膝,近乎哀求的叫着。
  “起来吧,事情没你想的那样糟。”
  “老爷,你是在骗我,你可从来没骗过阿禄啊。”沈禄看着沈家秀眼中闪烁的眼神,想到这些日子来交代自己做的许多事情,他彻底明白了,主子真是遇到大麻烦了,而且比能想到的还要糟,但究竟是什么麻烦他就不得而知了。
  “混帐东西,敢说我骗人,我这一辈子骗过人吗?还没有人说过我沈家秀骗人哪。”沈家秀在沈禄犀利目光的逼视下,显得慌乱而又软弱,他知道要骗过与自己朝夕相处四十多年的沈禄,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用发火来掩饰了。
  “老爷,您放宽心,不管有多大的麻烦,小的替您解决。”沈禄明白了以后,倒不怎么害怕了,他站起身来,已充满了信心。
  “都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你如果办得了,我还着什么急,不早吩咐你办了吗?”沈家秀回到扶手椅前坐下,喝了口茶。
  沈禄怔住了,他脑子里飞速思索,猜想任何一种可能性。
  沈家的历代庄主虽然不习武,可庄内的八大总管和几百名侍卫却都是武林中的佼佼者,沈家庄的实力不输于武林中任何一家门派,何况沈家世代在武林中普施恩惠,广结善缘,足可左右武林大势,根本不会有任何麻烦,更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明白了,一定是天师府,这倒是有些麻烦”,沈禄猜来想去,也只有五大世家之首的天师世家能对沈庄构成威胁。
  “不是,我和张天师虽素无交情,却也谈不上恩怨。”
  “不是五大世家,难道是四大禁地?”
  四大禁地在武林中最为神秘,也不知具体从哪一年开始,忽然有四个地方被人划定范围,严禁任何人进入,四周均有醒目的告示牌,上面用朱笔大书:
  踏入一步者死。
  几百年来自然也有许多不信邪的人,自恃艺高胆大,决意踏入禁地探秘,结果一个个如石沉大海,彻底消失了踪迹,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以性命来作尝试了。
  而四大禁地的人也从不在江湖走动,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也无人知晓。
  “不是四大禁地。”
  “那就没什么门派了,总不会是剑仙门吧。”
  “我说过你猜不到的。”沈家秀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方一块浓厚的乌云发呆。
  那朵乌云在缓慢移动,已遮没了许多星辰,正在向月亮靠近,看来下半夜不会有月光了。
  “看到那里没有?乌云笼罩,现在它还只是一块,当它的势力壮大,扩散到整个天空后,不单会星月无光,恐怕我们在白天也见不到太阳了。”
  沈禄站在沈家秀身旁,从那朵乌云上他看不出什么,他在心里细细品味着主子的话,蓦地头脑中灵光闪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喊道:“是……”
  “西方魔教。”
  沈家秀很平静的替他补上。
  第二章:雾生谷底
  “西方魔教?这怎么可能,我们从未和任何魔教中人打交道,更不用说有什么解不开的过节了。”
  “什么事都有可能,也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沈家秀淡淡地说,
  “你知道我不信佛,不信天堂和地狱,但我却相信佛说的因和果,有因必会有果,任何果也都有它的前因。
  “只不过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个个果,却不明了它们的因。
  “一个人坐在自家的屋子里,却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我们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实际上却经常发生,我们也会把这样的事看成偶然,解释成毫无因由的果。
  “其实都是有前因的,只是无人知道罢了。”
  沈禄听得云三雾四,根本不明白老爷在发哪朝代的感想。
  “我的因是千年前种下的,如今长成恶果了,我决定自己吃下它,不管结果怎样。”
  “老爷,您不是被少林寺的那个疯和尚蛊惑得迷失心智了吧?”
  沈禄忽然想了起来:三个月前,一个少林寺的和尚自称是三百年前的少林四大神僧之首大智禅师,他到庄里后和庄主在地下密室里呆了三天三夜,庄主出来后便有了一系列古怪的安排。
  “胡说,太智禅师是不死神僧,你怎敢说他是疯和尚。”
  “他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和尚,愣说自己已活了三百多岁,不是疯子是什么?
  “而且我问过少林的方丈,他说大智禅僧两百多年前便已不知去向。
  “一定是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成佛作祖了,怎会忽然间又冒了出来。”
  “你不会认为我也疯了吧!”沈家秀加重了语气。
  “不敢。”沈禄知道这是老爷要发火的前兆,忙退后一步,低头垂手作恭顺状。
  “你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哪。”
  沈禄见老爷神色语气大是不善,不敢再乱触霉头,转身退出去。
  “苦果。”
  沈家秀自言自语着,无奈地摇摇头苦笑,虽然他打定主意要独自吞下这枚苦果,不再牵连别人,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不仅是他一家一人的苦果,而是整个武林的苦果,也必得整个武林才能吃得下。
  尽管这是一个人种下的。
  夜色朦胧。
  浩瀚无垠的天宇上,群星俱隐,只有一轮圆月孤零零的挂在天空中,失去了星辰的拱卫,月亮虽已接近圆满,却显得凄清惨淡。
  夜风如水,在密林深处无形的荡漾着波涛。枝叶轻声作响,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曲。
  密林小径上,悄然行驶着一辆碧油香车。
  车的前后各有四名骑士开路,殿后,两侧则各有五名骑士护卫。
  二十匹大宛良驹迈着轻快无声的步伐,疾而不乱,整齐如一,如同用一根根线牵引似的。
  马上的骑士个个劲装结束,脊背挺的笔直,虽在快速行进中,却不见丝毫摇晃,如同和马匹一体塑造的雕像。
  马无声,人无语,好像怕惊动山神和林中的精灵,又如同一队开进人们梦幻之中的上古方阵。
  这条坡路很大,也很陡,马匹行驶起来依然如履平地。
  为首一名骑士抬头看看前面二百米处双峰对峙的青峰关隘口,长吁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道隘口了,过去之后便是平原地带。看来天亮时就能达第一站了。
  突然间“嗖”的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夜空,一枚响箭从方阵的后面射上天空,打破了密林的沉寂,随即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如墙的箭矢,似乎决意要把这些人和马射成一只只刺猬。
  就在响箭升空的刹那间,马上的骑士动了。
  一道道寒光闪现,一柄柄刀剑出鞘。
  这些骑士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虽然猝遭袭击,却不慌乱,一个个在马背上舞动刀剑,护住全身。
  一阵激烈急促的金铁交鸣声过后,十八名骑士无人中箭,然而坐骑却无一幸免,中箭倒毙于地,一声声临死的哀鸣也被拨打箭矢的巨响盖住。
  方阵核心的车马却安然无恙,两匹驾车的马仰脖奋蹄一声嘶鸣,为同类的惨死大鸣不平,车门紧闭的车厢里却毫无动静。
  这些骑士虽侥幸逃脱一劫,心里却无不骇然,这些箭矢的力道奇重,拨打之下震得全身酸麻,骨头都仿佛被震散了架,执刀握剑的手臂更是软软的提不起来。
  虽未见到过敌人的面,已明白不是一般的拦路山贼,怕是遇到劲敌了。
  为首那名骑士低喝一声:“我们中了埋伏了,大家靠拢些,拼死也要保护好车子。”
  十八名骑士向后退缩,结成一个环阵护住那辆香车,那名骑士又运气调息,调匀体内气血,然后提气发声,喝道:
  “哪条道儿上的朋友,意欲何为?何不现身相见。”
  从隘口的后面转出两个人来,施施然步下山坡,都是一袭黑袍,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对精光闪烁的眸子。
  “白世恩,老夫候你多时了。”
  “阁下是什么人?报个万儿上来。”
  “老夫的名和万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陷入绝境了,投降吧。”他右手一挥,登时从他两侧黑压压的涌出几百人来,也都是黑袍,黑巾,手里端着一张张硬弩,闪亮的箭头在月色中熠熠生辉。
  “适才那一下只是让你们尝尝味道,后面这些足够你们吃饱吃好,任凭你们胃口再大,有这么十轮八轮的也足够让你们消受的了。”
  白世恩正是十八骑士的头儿,十八个人见到这等阵势,知道彻底无望了,这种箭头是连骨头都射得穿、震得碎的,假若真的再来上十轮八轮,自己这些人能成为刺猥就是最幸运的了,多半是要变成一摊摊肉酱。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何必遮头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说了你也不知道,给你看你也不认得,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满足一下这临死之人的愿望吧。”
  他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和一头白发。
  “看仔细些,用不用我给你点火把照照?”那老者调侃的说。
  “我们既素不相识,又无恩怨瓜葛,阁下何必要对我们斩尽杀绝。”
  “白世恩,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那老者故作委屈的喟叹一声,
  “假如老夫想对你们斩尽杀绝,何必出面劝降。
  “只消十轮弓箭放出,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恐怕早就变成一堆堆烂泥了。”
  “然则阁下为何要对我动手哪?”
  “白世恩,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必拖延时间,你们没有任何援军,就是拖到明年,也丝毫改变不了现在这种局面,你自问拖得过天亮吗?”
  “不管是死是活,总要弄个明白,阁下为何对我们这般过不去?”
  “你是要弄明白老夫的身份?”
  “阁下是谁我当然不知道,但不是最重要的,不会只对我们十八个人有兴趣吧?”
  “兴趣倒是有,不过不大。我们感兴趣的是车里的人,却是志在必得。”
  “好吧,”白世恩长长叹了口气,“那让我请示一下好吗?”
  “好,你们尽管商量,多少时间都可以。
  “只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存有任何侥幸心理,任何做法你们都会死的惨不堪言,只有乖乖的投降才是明智之举。”
  白世恩退回圈子中,他把车门打开,探进头去说道:
  “小姐,我们陷入绝境了。”
  “怎么办哪?”车里一个幽幽声响起。
  “没有办法,小姐,我们兄弟只有拼死护着您向山上突围了。”
  “突得出去吗?”
  “可能性几乎没有,可是除此之外也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我们真是陷入绝境了。”
  “白叔,你们已尽到心力了。这事让我来办吧。您让我出去。”
  白世恩退到车旁,从车里走出一位银装素裹的女子,脸上罩着面纱。
  “小姐,您能怎么办哪?”
  “我也不知道,先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吧。”说完,她袅袅娜娜地走出十七骑士围成的圈子,向那位老者走去。
  登时道路两旁几百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每个人的心都随着她的身体走动的韵律而跳动着,那种美妙的韵律就像一首天上飘来的仙乐,慑住了每个人的心神。
  “老人家,您是要找我吗?”少女走到中间,开口说道。
  “可能吧,如果姑娘是沈小姐的话。”
  “我姓沈,他们倒是都叫我小姐,不知是不是你所要找的沈小姐。”
  那老者已是年过一甲子的人,平生对女色并不喜好,然而此时却感到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心也在没来由的狂跳。
  “应该就是沈姑娘吧。”老者强抑心中的慌乱,含含混混的说。
  “应该?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不是了?”
  “不,是,就是沈姑娘。”那老者急忙确定。
  其实隔着面纱,他并不能确定。
  但即便摘掉面纱,他也还是不能确定,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沈姑娘,但他心中的感觉却认定:
  这一定是他要找的沈姑娘,这世上不可能再有另一位了。
  “老人家,你们拦住我是为了要钱吗?我知道你们在山里也不容易,一时手头不便也是谁都有的,要多少开口就是,何必这么凶巴巴的?”
  “不愧是沈家庄的大小姐,果然豪爽。”那老者一竖拇指。
  “不过,我们不是绿林山贼,更不是向沈姑娘讨赏钱的。”
  “那老人家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哪?”
  那老者被一口一个“老人家”叫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凶悍的心肠也软了下来,若非职责在身,他真想挥挥手放他们过去了,为难这样一位美丽乖巧的女孩,他内心里感到深深的愧疚。
  “姑娘,你不要再问了,”那老者喟叹一声,遍布皱纹如同桔子皮般的老脸涨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上头有令,让我们兄弟请沈姑娘走一趟。”
  “去哪里?你的上头又是谁?”
  “姑娘什么都别问了,不是不告诉你,而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您为什么还要听他的?”
  “姑娘,你真的别问了,也别为难我了。
  “只求姑娘和我们兄弟走一趟,我保证姑娘不会有任何事,”
  他已经迹近哀求了,心里却隐隐痛了起来,把这样一位姑娘交到上头去,那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绝不会是没有任何事。
  “好吧,我就跟你们走一趟,不过,你要放过白叔他们。”她回头指了指白世恩这十八骑士。
  “小姐,你不能和他们去,那是虎穴狼窝啊。”白世恩急了。
  抢身上前,遮护住了那位少女,同时那十七个人也一动俱动,把二人围护在中间。
  “白世恩,你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害死沈姑娘。”那老者厉声喝道。
  “白叔,他说的对,硬拼是没有用处的,这里已被围的铁桶一般,根本冲不出去,其实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什么。”
  “小姐怎么会知道?”
  “我不能告诉你,但这是我家的事,没理由拖累你们陪我送命。”
  “小姐,我知道你是想保全我们兄弟的性命,不过,只要我们兄弟还有一口气在,决不会让你落到这些人手里。”
  “逞英雄吗?好样的,可惜用错了地方。”那老者不屑地说,
  “白世恩,如果不是怕伤了沈姑娘,老夫不会和你费一句话,早把你们用乱箭料理了。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单为你们兄弟这十八条烂命,还不够分量让我们摆出这个阵式。”
  “言多有失,夜长梦多,还是早点把他们拿下吧。”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和老者一起从隘口上走下来的人提醒说,声音低沉,而且显出失去了耐心。
  “未必。”这面的白世恩冷哼一声,挥刀直进,他早看明白了局势,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纵然毫无希望,血战而死也比不战而降要好得多,先前他只是顾虑保护的人的安危,待得听那老者的口风,似乎很在意沈姑娘的安全,不会下辣手摧花,然则自己兄弟的生死当真是不足挂齿的事了。
  他这一式蓄势而发,当真有渴骥奔泉之势,凶猛迅疾,直奔那老者面门而去。
  “好”那老者虽猝遭袭击,却临危不乱。
  上身微仰,避过刀锋,袍袖轻拂,一记“流云水袖”将刀身卷个正着,低声喝道:
  “撒手。”
  “铮”的一声,白世恩手中那百炼钢刀脱手而出,激射向空中。
  白世恩心中大骇,从刀身传过来的巨大力道不但震得手臂酸麻,而且直达心房,心如同被揪出来一样,难受得几欲呕吐。
  他本能的要退身后撤,心念方动,身子却不听使唤,旋即见那老者左袖中白光一现,登时全身酸软,瘫软成了一团。
  后面那十七位刀客并未见到这一幕,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拼死杀开一条血路。
  他们的心思都是一样:
  只要和对手形成混战,敌人的乱箭就发不了作用,人数虽多自己也还有杀出重围的可能。
  想法固然不错,可惜的是敌手太强,十七人蜂拥而上,却只听得一阵劈劈砰砰掌指着肉声,对手招式尚未看清楚,自己便已倒在了地上。
  那老者二人双手挥舞,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这两人武功虽高,一口气点倒了十八个人,也感到有些气息不匀,都长吸了一口气,调匀体内的气血。
  偌大的山坡上便只站立着三个人,那名少女从头至尾只是冷眼旁观,仿佛此事和自己毫无关连,虽然没人看得清她的面纱后面脸部的表情,但她亭亭玉立的身躯如石塑一般,不知是吓呆了,还是超级冷静。
  “十八刀客也不过如此,中士武林难道都是这些浪得虚名之辈?
  “早知如此,也不必浪费那些箭了。可惜啊,可惜。”
  那老者身旁的人望着脚下躺着的十八刀客,摇头晃脑慨叹道。
  “小心无大过,狮子搏象用全力,搏兔也要用全力,完成任务才是最重的”那老者难得一笑,却比哭还可怖。
  “好,还有最后一个,这才是咱们的任务。”那人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向那少女抓来,手势和笑容都有些猥亵。
  那老者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情愿看到这种场面,但也没出言阻止。
  “沈姑娘,和我们走吧。”那人继续淫邪的笑着,扣向少女肩部的手却略略下移,扣向那少女的胸部。
  “兄弟,别胡闹了,惹出事来可不是耍的。”那老者看不下去,急忙出言劝阻。
  那人的手离那少女的身子仅隔寸余,突然间软软地松垂下去,好像被人凭空抽去了骨头,随即脸上现出惊恐、痛苦而又茫然的神情,身子突然失去重心,向前倒去,头软软的搭在那少女的肩头。
  “够了。”那老者吼道,他并没看清楚他兄弟的面部表情,还以为他是借机揩油。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有失尊严,他想也不想,伸手抓住他兄弟的肩膀,要把他强行拉开。
  一入手他就觉出不对,那分明是抓住死人的感觉,对于这种感觉他再熟悉没有了,可这怎么会哪?
  他愣怔了一下,脑子里飞速转着念头,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想出个头绪,蓦感心口一痛,他本能地向下望去,却见一截闪亮的刀身把他们兄弟穿在一起,他豁然大悟,张开口对着那少女喊道:“是你!”可惜已发不出声音了。
  那少女却读懂了他的口型,低声冷冷道:
  “是我,也叫你们见识一下中土浪得虚名的武功。”
  她出其不意,一刀结果了两人,并不抽出刀来,上前几步,俯身在十八刀客身上拍拍点点,把这些人被封的穴道点开。
  白世恩张大了嘴,惊叫道:
  “你是沈姑娘吗?你怎么会武功?”
  “没工夫和你说这些,快向前冲。”说完,她抢先向隘口冲出去。
  十八刀客费尽力气站了起来,被重手法封穴后的身体依然气血僵滞,血脉不够畅通,但也知道暴露在两旁弓箭手射程内可是随时都会丧命,只好拼命地向前冲,趔趔趄趄的样子笨拙可笑,全无半点武林高手的味道。
  死去的两人因被刀身贯串着,两具尸体居然并不倒下。
  两旁的弓箭手看着这一幕无法弄明白的变化,全然不知所措,眼见那些人向山上隘口逃去,却无人下令放箭。
  那少女领先冲到了隘口,还没有明白前面是什么地形,眼前一团黑雾升起,遮住了视野。
  随后那少女和冲上来的十八刀客都觉得撞到了一面软绵绵的墙上。
  十九人奋力挣扎,越挣扎那团黑雾越浓,那面软墙的反弹力也越大,而手臂、身体如同被捆缚住一样。
  “是雾网,魔教麻七姑的雾网。”
  “好小子,算你有见识,中士武林还有人知道老娘的法宝。”
  黑雾渐散,这十九人才发现,自己这些人已被一张大网捆成了一个大粽子,网外站着一位皮肤白晰的中年妇女,脸上一道道细微的皱纹随着吟吟微笑不停颤抖着。
  “苍天,睁睁眼吧,怎么又让我落到这恶魔的手里,快发雷霆击死我吧,上天开恩吧。”
  隔了好半天,两眼僵直的白世恩蓦然发出一声凄厉恐怖悲怆无比的悲鸣,那声音连猿猴听了都会落泪。
  “白家小子,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上次是多久了?三十年前吧?你是落在老娘手里。
  “老娘可没亏待你啊,每天好吃好喝把你养的白白胖胖,洗得干干净净,对一个婴儿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老实说,还是你身上的痂最好吃,味道鲜美胜过烤人肉,老娘还着实想着你哪,这次咱们娘俩重逢,才叫天随人愿,老天开眼。”
  白世恩两眼泪水如黄河决堤滚滚奔流,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假如让他选择是活着落在麻七姑手中,还是下十八层地狱进油锅,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因为他遇到的是每个武林中人都会闻风丧胆的嗜痂女魔麻七姑。
  有句古话形容人有变态恶癖的,就叫作“嗜痂之癖”,就是因麻七姑而来。
  麻七姑出身苗族,擅施瘴毒和放蛊,最令人恐惧的就是她的无影雾网,撒开来只是一团黑雾,其中已夹杂着瘴毒,令人如扑火的飞蛾一样失去辨别能力,一头钻进张好的网中,待得瘴毒完全发作,人就已经失去任何运动的能力。
  没有她的独门解药。
  连手指脚指也别想动上一动,更糟的是这时思维反而会更加清楚,对身陷的绝境和对手施诸自己身上的痛楚会更加敏感,也更为痛苦,麻七姑似乎有意向人们阐释什么叫作“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而麻七姑令人胆丧的还不止这些,她的名头来源于她平生最大的嗜好,非活人身上受到伤后结的痂不能大快朵颐。
  她这项嗜好不单令敌手丧胆,也大受本门中人诟责唾骂,她却乐此不疲,非此不欢,即便比她凶残十倍的魔头也没胆量当面看着她把新揭下的带血的痂放到嘴里,更不要说欣赏她的细嚼慢咽,无比享受的神情了。
  所有人一听到麻七姑要进餐,无不落荒而逃,个个都比兔子要快,就好像每人背后都有条狼狗追着似的。
  麻七姑对此情景初始愕然,继尔愤然,最后却很享受,她经常在稠人广众之中,趁大家兴高采烈之时,击掌吩咐她的两名侍女为她端上“绝世美味”来。
  然后看着众人呼啸连连,四散奔逃的样子取乐,而身上受了外伤,结有血痴的人见了更是恨不得钻进老鼠洞去,大家异口同声地认为:
  全世界处境最悲惨,最值得可怜的人莫过于日日服侍她进餐的那两名侍女了。
  不过麻七姑不是饥不择食的人,相反不仅相当有品味,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
  她选择的人第一要会武,因为习武的人肌肉结实,富有弹性,结的痂才会有咬头。
  第二皮肤要白晰,皮肤粗黑会影响食欲。
  第三皮肤要光滑平整,不能有太多的疤痕,至于长有疙瘩,赘疣的自然更不在考虑之外,不符合要求的统称为“废材”。
  只能供她手上施鞭者练习手法,然后便送她的同门好友“蛇魔老祖”去喂他那些宝贝虫虫了。
  合格的被称为“原材”,由训练有素的施鞭者用带倒钩的鞭子不轻不重的把全身打遍,“体无完肤”在这里就不是比喻了,但也不够精准。
  因为不是“无完肤”,而是根本无肤了。
  然后麻七姑就会在这些人身上洒满自己独家配制的掺有各种调味品的伤药,三天之后就会在这些人身上揭起一张完整的,带着鲜血和体温的人皮,手法精熟到不会有任何破损,麻七姑会趁热就着自己酿制的药酒大快朵颐,那场景远不止恐怖那样简单。
  三十年前,白世恩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落到麻七姑手里。
  当了她三个月的“原材”,三天一次的痛彻骨髓的疼痛已然万般难以忍受,而三天一次的活剥皮就不是能否忍受的问题了。
  每次一想到自己的整张皮都被这女魔吃到肚子里,白世恩已没有恶心、恐怖这些感觉了,而是脑子里像灌进了一水池的水银,既重得像块铁,又马上要爆炸开来。
  麻七姑唯一还算有人性的地方是她从不杀死这些“原材”,只要能抗住三个月不死,她就会喂以独门解药,然后弃诸旷野,任其自生自灭。
  白世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麻七姑的“原材”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但能活下来也绝对算不上幸福,他被沈家上山采药的人发现后救回庄里。
  但眼见也是活不成了。沈家秀用重金聘请海内名医圣手为他疗伤,一年以后才算基本痊愈。
  而一到夜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又活在那处活地狱中,这种无法对外人言的煎熬痛苦整整折磨了他三年,头发被他一根根拔光。
  再没有长出来。
  他改名又叫白世恩,就是要世世代代,哪怕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沈家秀的大恩。
  不过呆在沈家庄却只有日日蒙受更多的恩惠,根本没有报答的机会,他便出去闯荡江湖,以一套不太差的刀法和悍不畏死的硬朗作风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后来又和十七个来自各地的刀客拜结金兰,成为武林中最凶悍的十八刀客。
  此次他受命护送沈家小姐,本以为是报答沈家的天赐良机,殊不料不但折送了小姐,自己又掉进了活地狱中。
  “大人,人捉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毕恭毕敬地汇报。
  “噢,”听到汇报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长夜不寐,正是在焦灼地等待这个消息。
  这是在沈家庄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一间农舍改造成了临时的军营,院子里几十名黑衣人刀剑出鞘,防卫森严。
  屋子里插着两排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喷射着一缕缕黑烟的烛光把屋子照得通明,屋里的气氛却如灌了铅一般凝重。
  “东西哪?”听取汇报的人追问道,不知是否因为烛光太过明亮的原故,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俨然是刚从深深的地下走出来似的。
  “东西不在那姑娘身上。”
  “不在?”那人身子一震,“这怎么可能?抓住的可是正点子?可别是个西贝货。”
  “回大人,确是正点子,是麻法王验明的正身。”
  “麻法王验过的,应该不会错,”那人似是自言自语,“事情还顺利吧?”
  “回圣使大人,银都卫贺章、贺回两位大人为教殉职。”
  “什么?”那人愈加震惊,“怎么搞的?办这点事还损折了两员主将,凭十八刀客的那点庄稼把式怎能伤得了贺章、贺回?”
  “回大人,不是十八刀客干的,两位大人是死在那位姑娘手上。”
  “胡说!”那人霍然站起,手掌一挥,不觉间使出了内力,掌风如刀将两旁的蜡烛削断了四根,整整齐齐跌落在桌案上,屋子里骤然暗了许多。
  “不敢,大人,的的确确如此。”
  “不可能。”那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手臂又缩回宽大的袖子里,但还是斩钉截铁的说,
  “沈家人从不修习武功,如果是这样,抓住的肯定是冒牌货,如果让正点子溜走了,我把你和银都卫的那些蠢货一寸寸的斩了。”
  台阶下的人吓得跪倒在地,瑟缩成一团。
  “荣兄息怒,”那人身后的里间走出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长发垂肩,长髯垂胸,浓密而长的眉毛几乎遮住了眼睛。
  “车兄,你看这事?”
  “荣兄,人不管真假,总算捉到了,只要不漏放过去就成,只要东西还在,不怕它飞上天去。”
  “话是这样讲,可是东西拿不到手,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那东西若是容易到手,咱们又何必排出恁大的阵仗?又何劳圣使大人亲临坐镇?
  “不过老朽敢以脑袋担保,沈家的人就是变成了鸟,也飞不出去,变成老鼠,也甭想从地底溜出去。”
  “好了,你出去吧。”那位圣使大度开恩似的朝台阶下挥了挥手。
  这次没有真气发出,否则台阶下那人真要被腰斩了。
  台阶下那人闻言如逢大赦,急忙爬起身,保持鞠躬的姿式倒退出去。
  “荣兄,几年不见,你这寸金斩的功力越发了得了。”后出来的那人捡视着被斩断的蜡烛头,随口赞叹道。
  “见笑,我这点小把式岂敢和车兄的摘月手相比。”
  “说到武功,”这位车兄话头一转,结束了两人间近乎敷衍的相互吹捧,两人都明白,这种表面的吹捧其实隐含着不服气,甚至是瞧不起,所以有时吹捧来吹捧去倒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反讽。
  “说到武功,我们可能都错了。”他冷眼含笑地看着面前这位荣圣使。
  “都错了?什么错了?哪里错了?”那位荣圣使听得如丈二金刚,不明白自己练了半生,在武林中已有定论的武功怎会错了。
  不过他知道这位车法王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癖好,并且大有要在这上面和所有人一较高低的架式,所以也并不奇怪,静待他的下文。
  “世人都认为沈家的人不会武功。”
  “是啊,这不会有错啊。”
  “是不会有错,但可能会有错,一旦这可能真的变成了现实,我们这错可就是九州大错了。”
  “九州大错?”荣圣使愕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明白“九州大错”是什么错。
  他承认这位车法王在出语惊人的功夫上可比他的武功要高出一个境界,令人有望尘莫及之感。
  “我是说沈家历代人虽都不习武,但习武的可能性随时都有。”
  “那是当然,任何人都有习武的可能性。不独沈家人为然。”荣圣使半阴不阳的说,他已预料到车法王和往常一样,虎头之后就是蛇尾了。
  “可沈家人一旦习武,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因为他们家有一桩千年来无人知晓的天大秘密。”
  “是什么?”
  车法王附在荣圣使耳边低语几句,眼里闪烁着不易为人觉察的得意的光芒,他是藉此来向这位圣使大人显示自己有比他更灵通的消息来源。
  “这……这怎么可能?消息确实吗?”荣圣使闻听之下,果然心神剧震,可媲美巨斧利刃的右手也不禁微微发颤。
  “千真万确。”
  “难道沈家历代人都会武功,只是深藏不露?”
  “什么事都有可能。”车法王不动声色的说,心里却在狂笑,看着圣使大人错愕恐惧的神情,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意,恨不得爆笑一场,然而在心里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神情却慢慢变得和荣圣使一样,因为他忽然间也感到了和这位同仁一样的恐惧。
  “车兄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上面。”
  “上面?你是说教主那里?”荣圣使有些怀疑,虽然车法王和教主私人关系要比别人亲密一些,可既然派自己作为钦差,没必要把如此重大的事都瞒着自己啊。
  “是教主上面,最高上面。”
  “最高上面?”荣圣使茫然地看着车法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
  “嘘,不可说,”车法王竖起中指放在如岩石般棱角分明的嘴唇上。
  荣圣使恍然间如堕入冰火狱中,身子一忽冷,一忽热,全然没了感觉。
  尽管有昨晚不明身份的人潜入的阴影,第二天沈家秀的生日喜宴依然未受任何干拢,正常举行。
  在迎宾楼前的空地上,搭起了足可容纳万人的彩棚,到处摆放着刚从花园中采撷回来的鲜花,花香飘浮在空中,沁人心脾,使得每一个入席的人未酒先醉。
  飘飘然有凌云之感,而沈府的管家、司仪和下人们无声而又紧张地忙碌着,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喜悦,每年的这一天,也是他们大发利市的时候,他们仿佛已看到,那丰厚的奖赏在向他们招着可爱的小手。
  场面虽然奢华壮观,仪式却颇为简单。
  沈家秀站在台子上,接受五六千人乱哄哄却也声震原野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福,过场就算走完,然后便是沈家秀逐桌敬酒,对客人的赏光到来和祝福表示感谢。
  许飞扬坐在为他一人设置的酒桌旁,两眼发直的看着桌子上水瓶里插着的牡丹花,对周遭情形不闻不见,如入定一般。
  他旁边几桌的人都挤眉弄眼,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一代的剑仙传人居然爱花成癖,赴宴居然还宝贝似的捧着个水瓶,养着一枝鲜花,武林人士素来以粗豪为美,斗狠为德,对这种女人气的行为着实看不惯,只是慑于剑仙门的威名,无人敢公然嘲讽罢了。
  这朵牡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国色天香,但已略见枯萎,一名好心的管家过来提意为他换一朵新鲜的,许飞扬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管家一接触到他如凶神恶煞的目光,立时浑身发软,都快筛糠了,赶紧逃之夭夭。
  沈家秀一边逐桌敬洒,一边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许飞扬,整个寿宴彩棚中,只有他一人不吃不喝的,而这并不是沈庄下人的疏忽,而是看着他以恶龙守护宝藏的姿态守护桌上那瓶鲜花,没有人敢上前轻触霉头。
  沈家秀以不解的目光看了看跟随身后的管家沈禄,沈禄摇头苦笑,报以同样迷惑的目光,沈家秀加紧敬完几桌酒,便径直向许飞扬这桌走来,许飞扬不仅对自己的独特状态毫无觉察,连沈家秀走到身边也没有发觉。
  看来不是全神贯注在这朵花上,便是已神游物外了。
  “许少侠喜欢花?”
  许少扬如梦方醒,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沈家秀,脱口答道:
  “喜欢”。
  “这种花我们园子里很多,许少侠既然喜爱,走时拉上一车好了。”沈家秀微笑着说,心里却不禁纳闷,他虽不是武林中人,但对武林中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
  每天到庄来的武林人士,食客居不断更新换代的食客,还有他遍布全国的商铺,都是他的情报来源。
  但在剑仙门许飞扬这一条下确实没有“喜爱花卉”这一点。倒是峨嵋派的女弟子们爱花成癖,却也是尽人皆知的事。
  “别的我不爱,我只要这一朵。”许飞扬坚定的说。
  “这是为何,花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许飞扬摇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这一朵有什么特别?我来看一看。”沈家秀端起水瓶,就着目光仔细端详花的叶脉。
  “沈庄主,在你眼中,它或许和别的花儿一样,而在我心里,它却是唯一。”
  “唯一?”
  “是的,世间唯一。”
  “许少侠真是慧眼,我老了,实在看不出什么,我能看得出的是:这朵花已经开始枯萎了,就算用水养着,到明天也就全谢了。”
  许飞扬不再说话,眼中却流露出狂热痴迷的目光,似乎要用一种神奇的力量把时间留住,让这朵花永远保持在这种最美艳的状态。
  沈家秀不知他着了什么魔,也无法劝解他,只有苦笑着叹了口气,心里暗自思唯:
  看来在剑仙门这一代传人的条目下还要加上两点,一是痴迷花卉,二是时而疯狂。
  他把许飞扬面前的花瓶挪开,吩咐身后的家人:
  “快把酒菜上来,我要陪许少侠好好喝几杯。”
  旁观的人都被他这大胆的举动吓坏了,均瞠目注视着许飞扬反应,这些人对沈飞扬专注那朵鲜花,旁若无人,傲慢无礼的样子早就不顺眼了,恨不得冲上前走,一拳把那朵毫无异样的鲜花连同瓶子一起打到天外天去。
  然而掂掂自己的分量,实在还不够招惹剑仙门,只好作罢,但心里却实在发痒,沈家秀这一作法委实大快人心,心里却也害怕许飞扬突然发怒,局面也将难以想像。
  许飞扬果然脸上怒容陡现。
  但看清面前是沈家秀时,怒容便冰销雪融,脸上竟现出听话孩子似的乖乖样,顺从地点了点头。
  众人都放下了悬起的心,无不倾佩沈家秀不愧是武林之王,连武林中第一大门户剑仙门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许飞扬自昨夜起,就陷入一种恍惚迷离的状态,仿佛被一股大力拉扯着飘浮在半空中,怎样也回不到坚实的地面上来,他心中不时涌动着一种情感,时而令他温暖、激动,时而又令他冰冷,绝望,他就在这两极之中挣扎着,痛苦着,如同一个患了白热病的病人一样。
  只是他体质绝佳,从外表上还看不出什么。至少没有发抖、发热这些应有的症状出现。
  剑仙门虽有个仙字,却和道家的修仙有着本质的区别,所追求的并不是飞升成仙的道,而是剑道——剑道的极致,只不过因剑仙门的第三代祖师许正阳白日飞升成仙,才得了这一个仙字,而剑仙门的开山祖师和许正阳前后的历代祖师并无人得以成仙,至于剑仙门初创时用的是什么名字,因年代太过久远,已无从考据了。
  许飞扬自小修习剑道,对儿女私情从未留意,实际上剑仙门许多代祖师因追求剑道而终生未婚,尽管并没有理论上的确凿依据,他们还是固执地相信:
  保持童子身乃是修成无上剑道的最基本条件,经过这些祖师的不断摸索和总结,把抵御人天性中情和欲的功法不露痕迹地融入到本门功法中来,使得剑仙门的功法对情和欲有着本能的排斥。
  许飞扬从三岁起修习剑道,道基极为牢固,从小至大,既素不知情为何物,更未领略过情的滋味,他本来也应该和先代祖师一样,把这种可能妨碍修道的天性牢牢封锢心底,独自一人以毕生的修习冲上剑道的高峰,然而却在一个寒气渐重的秋夜——而不是令人春情荡漾的春夜,却在一瞬间被一股大力撞开了心扉,情窦大开。
  所有来到的人士都被沈庄的管家单独而又婉转的告知:庄主因有紧急事务要赶赴远方,所以不能像往年一样留客了。
  武林中人并非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样:都是些血勇鲁莽之辈,相反,他们比一般人要多几个心眼,多几双别人看不见的眼睛,否则根本无法在刀头舔血的生涯中过活,长年生活在刀锋边缘,已使他们练就了比狐狸还要精明的直感和嗅觉。
  听完管家的话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最委婉的逐客令,对于被逐,他们并没显露出本应有的愤怒和委屈,但心里却都感到剧烈的震动,这是沈庄立庄以来第一次向来客发出逐客令,一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大事发生了。
  然而不管他们嗅觉如何灵敏,在管家们满含歉意、堆着笑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珠丝马迹,更没人勇于启齿探问详情。
  被逐的不仅是来祝寿的人,各门各派都接到了委托:邀请一些食客到他们那里盘桓些时日。
  近千名食客被均推在各门派头上,邀请的理由都替他们拟好了,既合情合理又热情无比,令人无法拒绝。
  尽管这些表面文章做得细致入微,几乎无懈可击,还是瞒不过许多人的眼睛,但不管怎样,逐客令已经发出,每个人也都只有接受。
  盛宴甫过,几千人便怀着狐疑而又迷惑不解的心情陆续离开沈庄,许多人在出了沈庄后,不禁回首仰望沈庄那巨大华丽的牌楼,心下黯然,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回到这座武林中的天堂了,而浩浩荡荡的出庄队伍更令人有人去楼空,大厦将倾的感觉。
  所有人中只有许飞扬没有接到逐客令,处于梦幻状态的他也丝毫没感觉到周围的异样,见到许多人陆续离开,便也迷迷糊糊的融进浩大的人流中,还没到庄子的内门,便被管家拦住了,告诉他庄主有请。
  看到食客居中成批涌出来的食客也踏上离庄的路途,许飞扬终于警醒过来,意识到这绝非什么正常现象,心里泛起一个很离奇的念头:莫非沈家庄要闭庄了?
  时近黄昏,夕阳已尽,归鸦阵阵,鸣噪异常,秋风涌荡,吹动着一片片阴霾在庄子上空翻滚,更令人倍感苍凉。
  “许少侠,老夫向剑仙门求救了。”
  许飞扬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沈家秀那间厚重隔音的密室书房里,沈家秀一改平日在外人面前那种平静而又不失威严的笑容,庄重而又直截了当的说,求救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没有半分哀恳和乞怜的味道,倒好似在说一项很神圣的事。
  “只要剑仙门能做到的,沈庄主尽管说。”许飞扬虽然知道自己——也只有自己一人代表着剑仙门,但在这一刻还是感受到“剑仙门”三字的神圣,光荣和职责的重大。
  “这么说你接受了我的求救?”
  “接受,剑仙门只对一件事从不拒绝,永不拒绝,那就是别人在危难时所要求的救助。
  “不管这人是不是武林中人,也不管这人是自己的朋友还是对手。”
  “我知道,这是你们剑仙门立门宗旨,”沈家秀松了口气,微笑说,
  “不过这件事非比寻常,你还是先听我说完再作决定。
  “另外,虽然是我向你求救,但不是求你救我,而是挽救中土苍生。”
  “我不明白。”许飞扬摇了摇头。
  “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但这事有你想不到的诸般磨难,想不到的诸般诱惑,更有你想不到的诸般危险,你一沾上身,就无法摆脱它。
  “而你可能一生都无法彻底解决它,也只有日日与磨难、诱惑、危险为伴,老实说真不忍心让你和这件事沾上边,但天底下除了你,没人能担得起这件事。
  “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理这件事,回到剑仙门去做逍遥、快活而又尊贵无比的剑仙传人,而此事引发的后果我们也只能眼看着它发生,毕竟人力不能胜天嘛。”
  “老实说,我是越听越糊涂,”许飞扬苦笑了一下,“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剑仙门的传人就算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剑仙门的人也从不妄自尊大,认为自己做得了任何事,但剑仙门的人为了自己的责任,随时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
  沈家秀蓦然觉得眼前这位尚嫌稚嫩的年轻人竟隐隐然有种王者风范,中土武林门派众多,实力强弱不一,然而剑仙门千年来始终每代只传一人,而每位剑仙传人都是名至实归的武林之王,看来并非是仰仗前代的威名。
  “许门主,请。”
  沈家秀先是挺直身躯,然后恭敬地微微鞠躬,侧身让开,以仆人的姿态把许飞扬请进书房里面的密室里。
  密室建在地下足足有一百米深的地方,不知这原来是天然的陡崖峭壁,还是纯用人工开凿而成,倘若是后者,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几乎是不可想像的。
  许飞扬一边随沈家秀步入这几千级台阶,一边在心里赞叹这人间奇迹,尽管沈家秀没有说明,许飞扬还是认为这里一定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没人会疯狂到在悬崖峭壁上造房子安家,何况沈庄的地貌许飞扬也在高处观察过,虽说庄后不远就是高山,但整个沈庄是建筑在平地上的,而在平原地带是绝不会出现什么悬崖峭壁的。
  至于沈庄为什么要不惜代价的开凿这样一处地方,以及沈家秀要带他到这里做什么?许飞扬既懒得开口问,也懒得花费心思去猜想,反正事情是越说越糊涂,越发展越令人匪夷所思,许飞扬索性不想不问,只等最后这个谜底的揭开,而他预感到:
  谜底就深藏在这百米深的地底。
  第三章:风雨欲来
  一边向下走,许飞扬一边惊诧于沈家秀气力之悠长。如此之多的台阶,他有时也要放慢节奏,暗里调息。
  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然而几千级既陡且窄的石阶一口气走下来,也绝不是容易的事,然而沈家秀却如履平地,不现半丝疲态。
  沈家秀不会武功是尽人皆知的事,虽然也有他暗自研习,秘不外宣的可能,然而许飞扬却敢断定他绝对不会武功,假如说一个人男扮女装或许会骗过他的眼睛,但会不会武功却是绝对无法瞒过的。
  “也许是日久天长,熟能生巧吧。”许飞扬在心里寻思着,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原由。
  “马上要到了。”沈家秀先下完了台阶,提醒着说,手里提着的灯闪烁着蓝色的火焰。
  许飞扬的前脚刚一踏上地面,忽听得“铮”的一声清脆而又激越的龙吟声,他心里一惊,本能地立住身形,握住剑柄。
  “什么声音?”
  沈家秀也吓了一跳,这深深的地下连虫吟蛙鸣也从未有过,更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声响。
  许飞扬手一搭上剑柄,立时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他这才顿悟过来,声音是鞘中宝剑的剑身撞击剑鞘发出的。
  明白了这一层后,他更为惊骇,他师傅把宝剑传到他手里时曾告诉过他,这柄历代流传的上古神兵有种种法力和妙用,大都不为人所知,即便持有者所知也不多,因为它的种种法力和妙用要靠持剑者本身的深厚的功力和心灵感应与剑身融为一体,才会发挥出来,然而有一点却是最明显的,那就是在感应到敌人的杀气后,宝剑会自鸣示警。
  许飞扬练剑十几年,在江湖上也闯荡了不少地方,这宝剑却从未自鸣过,久而久之,失望之余也只好把这当作上古的神话传说了。
  没想到今天终于听到了,而且握在剑柄的手分明感受到了剑身的激动,它仿佛是一个有灵性的生命体一样。
  许飞扬既兴奋又惊骇,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沈庄主,你好深的机心,几千里路把我骗到这里,居然在地下设埋伏对付我。”
  许飞扬不假思索,伸左手扣住了沈家秀左肩的肩井穴。
  同时借助微弱的灯光四下巡望,找寻敌人的踪迹。
  “松手,快松手,我要是把灯打破了,咱们只能摸黑了。”
  许飞扬这才想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这没有一丝天光的地下,灯光无疑就是眼睛,虽说他能运功夜视,却太过耗损功力,在这等险境中最紧要的还是保存实力,至于不会武功的沈家秀,绝对逃不出他长剑控制的范围内。
  沈家秀被他扣捏的没感到痛,而是比痛更难受的痒和麻,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直冲头顶,鼻涕,眼泪一齐流将出来。
  他又连打了几个喷嚏,掏出绢帕把眼泪、鼻涕擦干净,随手扔掉,还是感到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好像周身的力气都被许飞扬这一捏给捏破了,流走了。
  许飞扬举起灯,四下照照,但见不过是丈许方圆的地方,立脚处是阶梯,左右的两面都是光溜溜的岩壁,前方倒是有扇巨大的石门,除了自己二人,绝对再没有会喘气的活物,然则危险何来呢?
  “许少侠,切勿多疑,机关埋伏之类我庄子是不少,却绝不会用来对付你。”沈家秀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对着满脸疑惑、充满敌意的许飞扬解释。
  “既然有机关埋伏,就一定是要对付人,不是对付我是要对付谁?”许飞扬把灯光照在沈家秀脸上,冷冷凝视着他。
  “不是要对付谁,而是要保护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请你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个东西,你见到就知道了。”
  “那东西在那扇门里面?”
  “是的,就在那里。”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我的印剑隔着厚厚的石墙起了感应?”
  “那东西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东西,可能称之为妖魔更合适。”
  “沈庄主,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地下密室里藏着一个妖魔吧?”
  “我真想说不是,哪怕让我马上变成一个乞丐都成,只要这事实能改变。不过,我只能告诉你,很不幸,就是这样。”
  “真有妖魔?”许飞扬少年心性,倒一下子来了兴致,“沈庄主,你是让我来替你斩妖除魔吧?”
  “没这么简单,一两句话没法和你说清楚,你随我进去看到后就知道了。”沈家秀说着上前几步准备开启石门。
  “等一等,”许飞扬忽然心里有些发慌,出道几年,他虽也有些实战经验,但对于妖魔可是心中没底,在降妖除魔上,剑仙门的招法远没有天师世家多。
  “你先和我说说,那妖魔是什么类型,什么模样,擅长使用何种妖法,我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那妖魔现在还只是件东西。”沈家秀笑了笑,旋即面色又凝重起来,“它现在不会施展妖法,也不会害人,但如果真成了妖魔,全天下的人无人能逃过它的魔爪。
  假如我们不全力阻止的话,这一天可能已经要到了。”说到最后,沈家秀俊秀的面孔已经痛苦得有些扭曲了。
  许飞扬又被他的话给转糊涂了,是东西又不能称之为东西,是妖魔又还没成妖魔,不伤人不害人又能让天下人都难逃魔爪………
  这都是些什么啊?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认定:貌似正常的沈家秀肯定是疯了,不然不会这么语无伦次,要么就是自己疯了,已听不明白正常人的话语了。
  看着沈家秀极为痛苦的神情,许飞扬也极为痛苦,他痛苦的是:无法确定他们两人究竟谁是疯子。
  绿林魁首黑豹长得并不黑,相反倒是很招女人爱的玉面郎君,否则也不会三言两语,几个眼风就把热恋中的莫云的未婚妻拐到云雾山中去了。
  他在云雾山总舵立起的大旗上绣着一面黑色的豹子,黑豹之名由此而得。
  这些年他一直尽力躲避着雁荡七剑,并非是怕他们兄弟七人的联手合击,而是色胆包天做下了有违江湖道义的事,便不免作贼心虚,所以任凭这七兄弟在江湖上怎样辱骂挑战,他只是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此次到沈家庄来,他也预料到要和这七兄弟朝相,可若躲避不来也未免说不过去,他并不在乎江湖中人怎样议论他,却没办法不来给沈庄主做寿,这也是每年一次他唯一能在沈庄主面前表现自己感恩之情的机会。
  一出沈家庄的大门,黑豹就感觉到七双恶狼般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准备一有机会就把他撕成碎片,不过这里还是百里之内的绝对安全地带,出了百里之外恐怕就难免一场恶战了。
  所以黑豹心里一直密筹对策,不能打自然也只有逃了。
  行出十里开外,在一个山脚处,黑豹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趁雁荡七兄弟正和后面赶上来的少林室的几大弟子攀谈时,一转身如土拔鼠一般钻进了浓密的森林。
  “逢林莫入”是武林中人行走江湖的常识,如同“穷寇勿追”是最基本的兵法之道一样,不过黑豹并不怕这个,因为这句格言要防范的正是他这种人。
  黑豹一钻进林中,便如鱼游到了水里一样,说不出的轻松快活,他没有向后看,因为他敢断定,在漆黑的夜里,这七兄弟绝没胆量钻进这难辨东西的密林中。
  这片森林属于沈家私人财产,樵采打猎都是严格禁止的,所以绝无人迹,只有野猪糜鹿栖息畅游于其间,得其所哉,各安天命。
  初升的月亮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亮,林中景物依稀可辨,尽管如此,要找到一条所谓的路径也是绝无可能的,因为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黑豹却如林中的野兽一样,对森林有着对母体一般的依附感和亲切感,他无需用眼睛观看,只凭借天生的本能就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哪里是最近的出口,绝不会有迷失方向,走不出森林的可能。
  不过他并不急于走出这片森林,而是准备在这里躲上三两天,等雁荡七兄弟找他找得失去了耐心,走得远远的时候,他再出去。
  他低矮着身子穿过层层密实的丛林,来到中间一块较为平坦开阔的地方,就选定在这里过夜了。
  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如同回到了家里那张宽大松软的床上,黑豹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妻子那张美丽而又带有野性的脸,心里一阵温暖。
  妻子苗玉的娘家也是中土武林的名门望族。
  不过她并不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那种碧玉型,而是自小随父兄闯荡江湖,沾染了一身侠气,却也近乎野蛮,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知迷倒了多少人,成为无数侠少春夜梦里的情人,而在白天,却没人敢主动上前搭讪,甚至不敢多看上她几眼,她那三位如虎而冠的兄长如同守护世代什袭的珍宝一样守护着妹妹的清誉与贞操,任何想动歪脑筋的人都将死得惨不堪言。
  七年前,苗玉和雁荡七剑中的老五莫云订了婚约,成为武林中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也正是在七年前那次盛大的订婚酒会上,黑豹见到了盛装艳丽的苗玉。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到一起,便如磁石相吸一样再难分开,那一刻黑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出了窍,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入那双黑晶晶而又深邃的秀眸中,宛如被飞速吸入黑洞的一颗小行星。
  他不知这一刻究竟有多久,直觉得那就是天长地久。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有人在后面重重拍自己的肩头,回头看时,原来是苗玉威严的父亲,而面前则站着她那三位猛虎般的兄长,看得出来这四人都在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如果不是在订婚宴上,黑豹恐怕要尸骨无存了。
  若在平时,黑豹也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可在那一刻,他却没有丝毫惧意,所谓色胆包天指的就是这种状态吧。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更为色胆包天的事,他要在夜里潜入苗玉的闺房把她绑架走。
  他知道自己迈出这一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而且此项作业难度之高也超出他的能力范围,要绑架武功可能高出他的苗玉已是万难得手,即便得手要带她摆脱白道群英的追击,逃回千里之外的云雾山也是绝无可能,然而他知道自己只有这样做,好像是奉了上天的旨意,不然他根本无法活到明天。
  就在他准备停当要出门行动时,一件不单他想不到,也没人会想到的事发生了。
  房门无声地打开,随后如风一般飘进一个人,正是卸去白日的盛装,劲装结束的苗玉,脸色苍白灰暗,就像已死很久刚刚还魂似的。
  黑豹怎样也搞不清状况,愣怔当地,全身的血“嗡”的一声冲上头顶,想弄明白什么也是不可能了。
  苗玉一言不发,满脸煞气,手势微动,一条软鞭已如蛇般紧紧缠绕上黑豹的脖颈,黑豹顿感呼吸一窒,虽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却也知大限将至,不过他并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正心神陶醉,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的心却蓦地一动,耳朵里传进细微几不可闻的窸窣声,那既不是风吹草叶声,也不是蛇在细草上爬行,更不是松鼠,野猫这类小动物蹑手蹑脚的移动声,对于这些外人根本无法分辨的声音,他却能入耳即知。
  那声音只响了几下便消失了,黑豹的心并没有轻松下来,他努力思索着那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不是风,也不是动物,那么会是………忽然间,他想明白了,那是人爬行时弄出的声音。
  他的心紧缩起来,意识到危险已经来到身边,“会是不要命的雁荡七剑?”他推测着,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七兄弟即便敢进来,也不会发出那样细微的声响,只有像他这样多年在丛林中过活的人才会有这样高的水准。
  他的手悄悄移向腰间,无声地解开贴身绑束的皮囊,从里面摸出几粒在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云雾黑纱”。
  黑砂是用云雾山中一种不知名的毒草熬练的,见血封喉,绝无解药,曾荣登“武林十大最歹毒暗器”榜。
  细圆的黑砂滑落微凹的掌心,黑豹的心稳定下来,他是位懒于思维的人,无论什么事,他从不会分析、判断或是推理,而是直接想到结果,今天这件事他想到的便只有“危险”,而且是异乎寻常的危险。
  他仰躺着,手轻轻一摆,十几粒黑砂便如黑星星一般直射向声音发出处,旋即便是两声惨叫,草丛中暴窜起两条人影,在月光下手舞足蹈,痛苦不堪的哀嚎着。
  几乎就在同时,黑豹并没有去想,身体却条件反射似的自动疾滚向一旁,一道飒然风声过后,黑豹原来躺着的地方射进了七枚晶光闪亮的银镖,呈北斗七星状。
  “七星夺魂镖!”黑豹在心里惨叫一声,只觉得心脏已凝缩成一点,两腿发软,身子发飘,魂灵正从头顶心向外袅袅飘荡,便如农舍中的炊烟一般。
  黑豹蓦地里突发一声吼,周身又充满了力气,一边从腰间皮囊里狂乱地摸着黑砂向四周打去,一边亡命也似向林外奔逃。
  四面八方的草丛中窜起无数黑影,有的是被那些漫无目的的黑砂击中,在肢体痉挛、呼吸窒息的痛苦中挣扎,其他人则是弯弓搭箭,冷静射击。
  黑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片死亡森林,至于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藏在这片密林中?他已经无暇去想了。
  而能不能逃得出去,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他脑中的方向是确定的,也没刻意去躲避密集如网的箭矢,他那野兽般的本能却再次救了他的命,他的身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极无规律的行进着,却每每从箭网的间隙中脱身而出,他只消想上一想,身子略形迟滞,立马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一根根粗壮的树干和密集柔软的树枝也成了他好的保护伞,一枝枝足可射碎野牛骨头的弩箭不是射进树干里,成了丑陋的装饰品,就是碰到柔软的枝条,被消解了力道,跌落在地上。
  黑豹一路狂奔,最后如鬼魂逃脱地狱一般钻出了密林,这里也正是他钻入树林的地方。“地狱的入口与出口。”黑豹的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一轮满月遍洒清辉,把大地照得通明,黑豹望着眼前一片广阔的平原,又不禁胆寒;在毫无遮拦的开阔地上,他是绝无可能躲过那密集的箭雨的。
  想到这里,他又险些瘫软在地,看来要想逃生是难如登天了,而他得以毫发无损地从密林中逃出已经是奇迹了。
  但已不容他多想,背后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喊叫声,他的两腿又自动飞奔起来,没逃出百步,突然左脚一紧,好象绊到了什么,身子直直向前飞了出去,脸面朝下摔在地上。
  黑豹觉得鼻子好像被坚硬的地面整个削去了,火辣辣的似有东西流出,两眼被尘土迷住,又疼又痒又无法睁开。
  “终究还是逃不过”。他心里长叹一声,不再挣扎着想起来,静静地等死,一刹那他才感到,死并没有想像的那样可怕,反而是件很轻松的事,诚可谓一了百了。
  如此想着,真好像已魂游太虚,连躯体的感觉都不复存在。
  背上一记重击把他从太虚中拉了回来,他感觉得出那是一只大脚狠狠踏在他的背上,同时身体酸痛痒麻诸般痛苦也齐地涌将出来,他不由得惨叫了一声。
  “淫贼,你也有今天!”一个人带着狂喜与仇恨交集在一起的哭腔骂道。
  “五弟,且慢,”另一个人似乎是阻止前一个人下手,“咱们好不容易逮住了他,哪能一剑刺死他这么便宜,带回去灌他几天的狗屎马尿,再一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来喂野狗。”
  黑豹听得分明:前一个人是雁荡七剑的老五莫云,后一个人是老三孙雷,这才叫才出虎穴又入狼口,早知如此,在树林里何必逃出来呢?
  “不过死在他们手上也好,我可以在临死前还上这笔债了,省得到阴间地狱再下一次油锅。”这样想着,黑豹又觉得轻松起来。
  石门无声的滑开,似乎比拉开一扇窗户还要省力,望着一段半明半暗不知有多长的通道,许飞扬的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不是石门,而是地狱之门。
  沈家秀这次没有说“请”,而是先走了进去,许飞扬紧随在后,有一种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和激动感,他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感受着剑身在剑鞘内微微跳动的奇妙韵律,那韵律竟和他的心跳完全一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二者紧紧连在一起。
  握着握着,他感到剑身通过剑柄,通过他的手,已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人剑合一”,他有些兴奋的想着。
  他知道自己尚未到达这种剑道中极高的境界,但这种感觉却是头一次出现,似乎也能说明些问题。
  而由这种奇异的感觉,许飞扬也意识到,确实有一件大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了,即便有人告诉他,前面等待着他的是阎罗王,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奇,更没有了畏惧。
  甬道不仅长,而且有许多弯道,左折右绕,如同一个巧妙设计的迷宫。
  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道坚固的大门,金光闪耀的光泽一望即知乃是纯金所铸。
  “这要多少金子才能打造这样一扇门啊?”许飞扬在心里估算着,这扇门即便没有千斤,至少也在八百斤以上,“钱太多的人心理都有些不正常。”
  沈家秀没有回头看许飞扬的脸色,如果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嗤之以鼻,因为这扇门要比他估算的重十倍以上,而和门后的宝贝相比,这万斤黄金和粪土没有任何区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他走上前,在门的右侧揿动机括,以家传的独特手法连续揿动几次,黄金门无声地向右滑开,一道氤氲如薄雾状的地气却从里面涌将出来。
  雁荡七剑在沈家庄一见到黑豹,就个个气得胸膛都要炸将开来,他们并不理解黑豹硬着头皮不得不来的苦衷,反而认为他是凭借沈家庄这张保护伞,成心在武林群雄面羞辱自己兄弟。
  绿帽子戴上已压得七兄弟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还要处处猜疑别人在对自己指指点点,而这位送绿帽子的混蛋居然谈笑自如地坐在自己旁边,七兄弟觉得不仅是被戴了绿帽子,连人都快成绿色的了。
  所以七兄弟暗地里商议: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盯死黑豹,只要一出沈家庄百里的界限,立刻动手,绝不给黑豹留任何机会,而七兄弟也宁可身挨他的云雾黑砂,也要把他乱刃分尸,和他并骨关外,一雪耻辱。
  计划虽好孰料黑豹半途竟不顾脸面的溜走了,而且溜进了他们七兄弟绝不敢贸然闯入的密林。
  七剑中的老大刘鹤颇有心计,他断定黑豹只是进去躲上一躲,必定还会出来,而且多半还会从原路退出来,这里毕竟不是云雾山,黑豹不会对林中的路径很熟悉,不会冒迷失路径、困死林中的风险另寻出口,所以他便提出了这样一个守株待兔的主意。
  其他六人都觉得这想法简直愚不可及,可除此之外,连愚不可及的主意也没有,若说就此舍之而去,实不知还有没有找到黑豹的可能,总不能忍辱含恨地过一辈子啊,六人想来想去也都同意这个办法,就同下棋一样,实在无棋可下的时候,臭棋也成了好棋了。
  七兄弟原以为要蹲守个三天四夜的,都做好了长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黑豹出来和他进去一样,都令人大出意外,没到三个时辰就从原处跌跌撞撞冲出来。
  不过看到黑豹冲出来时的神态表情,七兄弟也没敢贸然上去抓捕,因为那神态好像是后面追着头猛虎外加一群饿疯了的狼。
  待看到后面杳无一物,连可爱的小松鼠都没见到,七兄弟才放下心,但也知道黑豹不单暗器歹毒,脚底抹油的功夫更是无人可比,万一让他再溜进林子里,想逮住他就万万不能了。
  老大刘鹤和老三孙雷悄悄在路旁的两棵树上绑上一根绳子,也没指望能起多大作用,只是想减慢一下黑豹逃去的速度,不想平时机警异常、滑溜无比的黑豹此时却是失魂落魄,竟然栽在这种摆不上台面的小孩子把戏上。
  逮住了黑豹,七兄弟高兴的险些晕过去,奇耻即将洗雪,夙愿即将得偿,这是何等的人生快事。
  七兄弟中的直接受害者——或称第一受害者莫云首先在狂喜迷乱中醒过神来,他飞步上前,一脚踏在趴着的黑豹背上,手起一剑,就要结果黑豹的命,却被从后赶至的孙雷拦住了,
  几年来,七兄弟早就超量发挥各自有限的想像力,在腹中拟好了上千条逮住黑豹后怎样整治他的歹毒手法,孙雷所说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其他如剥光他的衣服让毒蝎螯,在他身上割满伤口,涂上蜂蜜让蚂蚁啃食………如果付诸文字也称得上是本《歹毒手法大全》了。
  不过不论何种手法,在沈家庄地面上总不好公然实施,这里毕竟才只是庄门外十里许的地方,逮人已是违规操作了。
  “点住他的穴道,赶快带他离开这里。”老大刘鹤急促的吩咐,因为他听到身后不远处有细碎而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莫云倒转剑柄,便要封住黑豹两肩之间的“大椎穴”,此穴被封,则手脚俱不能动,比五花大绑还要省事利落。
  忽听得处一声大喝:“什么人在此亮剑?”话音刚落,马蹄声也已冲至近前。
  七兄弟抬眼望去,却是哑子梦见娘,说不出的苦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十二个骑在马背的人,戎装整齐威武,左胸绣有沈家的族徽,正是沈家庄负责夜间巡视的警卫。
  领班的警卫叫沈良,是沈家的家生子,也就是说世代在沈家为奴,奴虽然很卑贱,那也只是在沈家主人的面前而言,一出了庄门,便鱼化为龙,威风八面了。
  他本来是带人例行巡查,并没想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况且在沈家庄百里之内的地面上也从未有事发生过,但月光下莫云那柄高举的长剑太过耀眼,便策马疾驰过来看看。
  雁荡七剑便如闯入民宅正翻箱倒柜大肆盗窃,却被回来的主人逮个正着的小偷,望着沈良一班人马,都口齿讷讷说不出话来,莫云更是呆住了,高举在半空的剑怎地也放不下来,像是在保留在场证据似的。
  沈良一看这光景,已明白了七八分,却不点破,呵呵笑道:
  “莫少侠是悟出了什么绝妙剑法,在这月光之下演练吧?”
  “是,是,一时闲着无事,练着玩的?”莫云得了个台阶,忙趁势收蓬,讪讪地收了剑。
  沈良早看到他脚下踏着一人,却怕他一时冲动,真的一剑下去,闹出人命来可就是大事了,没有上面的吩咐,他也不愿和武林正道中人物发生冲突,只想含含糊糊地把此事遮掩过去,见莫云长剑入鞘,放了大半的心,跳下马来,佯装才发现似的改作惊讶状,
  “噢,莫少侠脚下怎么还有一个人?”
  雁荡七剑此时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一句话也答不出,脸红红热热的傻笑相对。
  沈良敲了敲脑袋,又故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是这人闪了腰岔了气,莫少侠在给他踩背松骨呢吧,这手法倒是头一次见到,真是名家高手风范,不过何必如此费事呢?庄里有专门的按摩师傅,知会我们一声就是了。”
  雁荡七剑听他嘴里乱说,也知他是故意装糊涂,虽不明他意欲如何,但总算是给自己兄弟留足了脸面,在沈家庄地面上动武毕竟是冒武林大不韪的事。
  刘鹤急忙用眼睛示意,莫云这才万般无奈又恋恋不舍地把脚从黑豹背上挪开,而黑豹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后便再无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沈良上前要把黑豹翻过来察看,刘鹤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拦住道:
  “沈兄弟,这人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受了点轻伤,我们兄弟带他到前面治治就是了,何必劳动您的大驾。”
  “受了点轻伤?沈家庄地面上破点皮都算大事了,若真是受了伤,我们要带回向庄主禀报的,我们要对每一位到庄上来的朋友负责的。”
  刘鹤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责备意味,只得知趣的退了回来。
  沈良把黑豹翻过来,看他脸上血肉模糊,又满是泥土,也不知他伤的有多重,摸摸他心跳还有,总算是还活着,心里对雁荡七兄弟又多了几分恨意,他对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没有丝毫兴趣,他恨的是这七人竟敢破坏规矩。
  他叫两个手下下马,“把这位兄弟送回庄里医治。”他的两名手下把黑豹抬起,准备往马鞍上放。
  雁荡七兄弟焦灼得直搓脚,这才叫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上苍待人不公一至于斯!
  “兄弟,”刘鹤不自觉的上前一步,“人还是让我们带去吧,您公务在身,还是忙您的吧。”
  “照顾客人的安全就是我们的公务,没有比这再重要的了。”沈良亲手把黑豹放在自己的马鞍上,将他的头靠在马颈上,然后要用一根绳子把他捆牢在马上。
  “兄弟!”刘鹤真的急了。
  “刘大侠,没用的话还是少说为妙。”沈良停住手,“没有人能从沈家庄带走我们的客人,少林寺方丈都不能,我可是一直给贤昆仲留着面子哪,好歹别撕破了,否则对谁都不利”。
  刘鹤知道一切都被沈良看破了,想谎话哄骗是没用了,对方又摆明了不买他的账,那么只有………
  他是吸一口气,向六位兄弟看去,七兄弟相处日久,早已心意相通,每人的目光都是一个意思:拼了!
  刘鹤并没把这十二名警卫放在眼里,要把黑豹抢回来也是轻而易举,不过那样一来,纵然把黑豹乱刃分尸,自己兄弟也只有到沈家庄向沈庄主自刎谢罪了。
  “沈兄弟,这人是武林中臭名昭著的万恶淫贼,你何必这样回护他?”刘鹤鼓起勇气,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对是非不感兴趣。这人的好坏我不知道也不管,但我知道他是我庄上的客人。”
  “兄弟一点通融余地都不给吗?”刘鹤目光中已隐含杀机。
  “通融是无可通融的。”沈良笑了笑,泯然无惧,“刘大侠要带走这人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条件?”
  “把我们兄弟的十二颗人头也一起带去。”
  刘鹤听他把话说得如此决绝,知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而且沈良礼貌性的微笑中也充满了挑战意味。
  他的手慢慢收紧,要向千年来武林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挑战绝非易事,这种心理上根深蒂固的禁忌便极难突破。
  其余六人都紧盯着他的手,只待他手势一指,便如群狼一般,把黑豹连同十二名警卫撕成碎片,左右都不过是一死。
  “怎么这么大的雾气,里面有温泉吗?”许飞扬望着扑面而来的雾气,很是惊讶。
  “不是雾气,而是光?”
  “光?光怎会是粘粘稠稠的?”
  “这就是光,灾星之光。”
  “灾星?”
  “是灾星,不单是中土武林,更是整个中土民庶的灾星。”
  许飞扬摇了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要说明白怕要几天、几夜。”沈家秀一脸无奈的苦笑,深深喟叹一声,这声喟叹似乎包含着整个人类的苦难与沧桑。
  许飞扬看着又湿又粘的光气,迟疑须臾,抬脚迈了进去,就在他身体被这光气笼罩的同时,他的心蓦地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同时腹下丹田剧震,一股热气迅即涌遍全身,在抗拒着什么,这是他所修习的先天罡气的自动保护功能,如同鞘中宝剑自鸣示警一样,可以使主人在不知不觉中免遭猝然的外来打击。
  “这光怎么有攻击性?是有剧毒吗?”
  许飞扬诧异地问,心里的警觉已提高到了十二分,连呼吸也屏住了,这在他并不难,他可以闭息两个时辰,而他的师傅可以闭息一个月。
  “毒性是没有的。”跟在他后面的沈家秀倒是一脸轻松,“不过它是所有习武人的克星。”
  “克星?不是灾星吗?”
  “就因为它是所有武功流派的克星,所以才会是所有习武之人的灾星。”
  “它真的能克制住所有的武功吗?”
  “不仅仅是克制,仅仅那样倒好了,它是征服,征服所有的习武者为它所有。” “它是谁?”
  “它谁也不是,它只是被用来征服、控制所有人的工具。”
  “那它是什么?又是谁在利用它?”
  “这两个问题解释起来太麻烦,一会我慢慢说给你听,请你来也就是为了这个,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因为你是它的克星。”
  “我是它的克星?”许飞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是它唯一的克星,从它的角度来讲,也可以说你是它的灾星。”
  “我?我怎么又成了灾星了?”
  “这只是种比喻,你是所有人的灾星的灾星,也就是说你是所有人的福星,甚至可能说是救星。”
  “我?灾星,福星,救星三位一体?”
  “可以这样讲。”沈家秀被他惊讶的神态逗笑了,但心里却有一丝隐忧,许飞扬虽说是剑仙传人,但年岁尚小,阅历肤浅,临敌经验全无,把这样一副担子放在这肩上委实过于沉重了,可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有资格挑起这副担子,真可谓造化弄人。
  “不过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所修习的剑仙门的武功心法。”沈家秀又补充道。
  许飞扬有些明白了,世上万物之间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原理,相生相克,如同金木水火土一样,而天下间武功门类虽殊,种类繁多,却也逃不出这个范畴。
  不仅他明白了,似手连那光气也听懂了,许飞扬奇异地发现:
  那湿湿粘粘的光气正逐渐向后退宿,而且是一分分、一寸寸的缩小,同时他遍布全身的先天罡气也如退潮的海水般渐渐向腹内丹田收缩,而收缩的态势竟和那光气惊人的一致!
  随后许飞扬又发现:那团光不是向后,而是四面八方向一个中心收缩,光雾的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耀,在跳跃,像一团火焰。
  “那是什么?”许飞扬心里充满了惊异,目光却被那团东西紧紧吸引住了。
  光雾渐敛,缩成一个尺许见方的形状后便凝缩不动了,而里面的光芒渐强,许飞扬看得分明,里面确实有一团火焰,不是燃烧,而是跳跃,左右,上下,前后不断地跳跃着,扭摆着,幻化出万万千千奇异瑰丽的形象,而这团火焰不是红色的,而是蓝色的,而且是看上去很凉的那种冰蓝色。
  “那是什么?”许飞扬不自觉地大声问了出来。
  “魔印!”沈家秀冷静无比又带着几分残酷意味地答道。
  他话音刚落,如同一人无意间念诵出了足以震惊诸天神魔的咒语一般,许飞扬在这刹那间切切实实感受到,天与地静止了,人间万物凝固了,时空仿佛逆转到创世纪之前的状态,而在这既无生又无死的荒凉的静寂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那是一件绝不亚于天崩地坼的大事,却是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的。
  万里之外的一座神庙。
  黄金铺地的神殿上,供奉的不是佛,不是神,而是尊面目狰狞,身子呈左右扭摆状的魔王。
  几万名壮年信徒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耗尽九大古国所有的金银、白玉、钻石,才建起了这样一座不亚于传说中的阿弥陀佛国的神殿,不是在天上,是在人间。
  当神殿落成完工的那天,一朵硕大的云层从空中降落,仿佛天空慢慢跌落,从此这座神殿便笼罩在一片雾气中,远处望去,如同高高钻入云层的山峰,其实就是在平地上。
  神殿落成后,方圆两百里内都成了禁区,任何人,包括最虔诚的王公贵族也不得踏入半步,误闯禁忌便会身染恶疾,不治身亡。
  神庙周围两百里内都是许飞扬称之为雾气的东西,九大古国的信徒则称之为“祥云”,这两种说法都不对,还是沈家秀分辨得仔细,那就是光。
  神殿的四壁都是用一块块整齐一致的白玉镶嵌而成,洁白光亮有如无云的天幕。
  神殿的九级台阶上是魔王的塑像,而阶下两侧左五右四塑着千年前九大古国君主的金身,他们后来便是西方魔教中魔尊——即魔王座下的九大神魔。
  千年已逝,金身依旧,依旧如初塑成时那样光泽耀眼,这九座金身倒没塑成狰狞的面目,而是或年老,或年青,或面目清癯,或是俊秀飞扬,都有一种君王的风度与威严,这些都是他们千年前的相貌与气度。
  就在许飞扬踏入沈家庄地下密室的那一刻,神殿周围如凝乳般的光雾开始波动起来,如微风吹拂的水面,而在许飞扬的印剑飞出去攻击魔印时,层层雾波如受狂风侵袭一般,怒卷起来,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而在沈有秀说出“魔印”的那一刹那,光雾如同煮沸的水一样翻滚不息,而光雾中心的神殿也开始震动,神殿上的十座金身如欲脱离地面似的跳跃不止。
  许久一切才平息如初。
  “魔印有难!”一个冷酷而焦灼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随着声音,一个身影从魔尊的金身中飘荡而出,好像从香炉飘出的青烟,那身影在空中飘荡着,依然是左扭右摆的姿态,清晰地投射到后面的白玉壁上。
  “师尊,我们该怎么办?”
  左面为首的金身中也飘出一个人影,在空中呈跪拜姿态,这就是位于九大古国中心的王国锡恩国的君主阿尔古温。
  随即其他八座金像里也各飘出一个人影,在空中跪伏在阿尔古温后面。
  这九人是昔日魔尊魔道修成后首先虔诚皈依的弟子,故而称魔尊为师尊,而魔尊也仅有这九大弟子。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找不到我的宝贝,看不到我的魔印了?!”魔尊的影子在空中挥舞着双手怒吼连连。
  “师傅宽心。”阿尔古温说道,“或许是中士的邪神搞的鬼,但他们的法力与师尊的魔力如萤火之于皎日,不久即散。”
  “不是中土那些邪神,他们自命清高,不会插手人间事务。”
  “那就是佛家的人在捣鬼,也没甚可怕的,”
  “也不是佛家,即便是佛陀无边法力也割不断我和宝贝的联系,更不要说那些小菩萨、罗汉了,无论三界里还是三界外,只有许正阳一人有这种邪恶的法力,可他早成了邪神,不会重履他所厌倦的红尘了。”
  “以师尊无边魔力尚且不知,弟子们只有自愧无能了。”阿尔古温老老实实回答道,不敢再胡乱揣测了。
  “中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魔尊虚幻的影子在空中随意扭转成各种形状,声音却是越来越焦虑。
  “中土那些蠢货,根本做不成任何事,弟子到中土走一遭,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好快点把师尊的法宝取来。”
  “你亲自去一趟当然好,可是你法力恢复了还不到一成,中土又有许多邪神的禁制……”
  “师尊放心,弟子即便身无法力也大可走得,况且到了中土也不过督促那些蠢才加紧为师尊办事而已,未必会与谁比较法力。”
  “好吧,那你就去一遭,我会日夜为你加持,助你法力恢复得快一些,但在法力未恢复前,切不可踏入四大禁地。”
  “遵命。”阿尔古温回身落到地面,虽是虚幻的影子,却也如常人一样大踏步出神殿。
  不到一个时辰,一支两百人的禁卫军已在锡恩国的王宫前集合出发,人人甲胄鲜明,手持长矛,然而面目却极为模糊。
  这是一支幽灵卫队,他们生前都是国王阿尔古温的侍卫,死后得到阿尔古温灵力的庇护,依然得以凝聚成人形,继续担当侍奉国王的职责。
  队伍正中的一匹白马上,端坐着阿尔古温,他穿着与侍卫同样的甲胄,只是头上戴着王冠,虽然只是灵力凝成的人形,他却依然撑得起重量不轻的甲胄和王冠。
  清脆的马蹄声中,队伍成方阵快速行进。道路两旁的居民都被从梦中叫醒,家家门前摆上香桌,上面陈列着酒肉三牲,供过路的灵鬼们歆享。
  灵鬼卫队当夜便穿越两个古国,在黎明前进入了中土地界。
  第二天,九大古国的人便惊喜着相互传告:“魔尊又要东征了!”
  而在天山脚下,千年来一直负责监视西方魔教动向的天山派迅速在黑夜中燃起烽火,向各派示警。
  十余名使者骑着快马向各个方向疾驰,他们的使命是向各派和朝廷露布告急,他们手上用两根竹竿撑着一大张白布,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幽灵王进入中土!
  第四章:大战初起
  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其实只是弹指一瞬间,许飞扬从完全失神的状态中憬醒过来,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像被两股外力前拉后推一样,一步步向那跳跃着冰蓝色火焰的东西走去。
  鞘中的宝剑震动得愈发厉害,如欲脱鞘飞出一般,许飞扬的手也被震得轻微抖动,而一个剑客的手在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出现这种状况的,许飞扬并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不单忽略了宝剑的震动,也忘记了自己的手,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躯壳,他的心神已完全被那团火焰吸引去了。
  一直紧随身后的沈家秀看得既紧张又激动,从光雾渐缩这一点已经证实了少林神僧大智对他说的话,但这仅仅是好的开端,而后面的事依然吉凶难卜。
  “铮”的一声激鸣,就在许飞扬走到距那东西三步远的地方,鞘中宝剑自行撞开卡簧,弹射出来,随即一道耀眼电光闪过,直射那团光雾笼罩着的火焰。
  刹那间光雾迸散,那团冰蓝色火焰也熄灭了,“鸣”的一声,宝剑跌落,电光已敛。
  “神剑!神剑!这剑真成了神了。”沈家秀激动的大叫出来。
  许飞扬倒没沈家秀这么激动,他从师门典籍中知道,这柄宝剑——因剑身有真言印文——又称印剑,乃是上古神器,自身有诸般神通变化,神妙难以尽言,但也需修炼者功臻化境,妙参玄悟,才能运使如意,激发出它种种神通来。如若不然,也不过是柄普通的印剑,不要说有任何神通,而且剑身上的真言印文也不起什么作用。
  若在平时,印剑自行弹出,主动攻击,不仅会让他惊异激动得跳起来,还会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可现在他面前有着更让他惊异的东西。
  一张紫檀木桌面上放着一枚三寸高的物体,上部是一个小人,左右扭摆,面目可爱,就像传说中的人参娃娃,通体绿莹莹的却不透明,下部是寸许见方的印玺,之所以认定它是印,只是因为沈家秀说过这是魔印,不然的话,许飞扬只会认为它是上面小人的底座而已。
  “这就是魔印吗?”许飞扬轻声地、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怕声音大惊吓了它。
  “是的,就是它。”沈家秀叹了口气,“整个中土的灾星。”
  许飞扬眼睛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一样,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枚魔印,看着那蓝幽幽像凝冻一样湿润可爱的小人,他怎么也无法把它和“灾星”二字联系在一起。
  那柄出鞘的印剑此时就平躺在那小人旁边,静静的,使人很难想像它适才出击时的赫赫神威。两样物体紧挨在一起,一副相亲相爱的神态,好像是对孪生兄弟。
  许飞扬心里笑了,他也不知怎会有这种荒唐不稽的感想。
  “这枚魔印是用玉雕出来的吗?”看上非金非石是确定的,任何金石都不会有这样的光泽,美得如同梦境,不过这样的玉似乎也没见过,蓝田虽产美玉,但也都是白玉,绝没有这种散发冰蓝光泽的美玉。但除了玉以外,其他的东西更不像了。
  “不是玉,世上绝没有这样妖异的玉。”
  “那是什么呢?”许飞扬上前拿起那枚玉,手指一接触到印上,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魔印的表面不仅温润,而且柔嫩光滑如处子的肌肤,似乎还带着体温,从未亲近过女色的许飞扬一入手便不禁心神荡漾,难以自制。
  “小心它的诱惑。”沈家秀急忙提醒道。
  许飞扬忙镇慑心神,在心中念动真言,须臾间遍体清凉,燥热感消失。
  “它在诱惑我?”
  “是的,从你一进门,它就想俘获你,却被你的武功心法克制住了,现今它又想诱惑你。”
  “为什么要俘获我,诱惑我。”
  “它要找它的主人,俘获了你就可以让你带着它去见它的主人了。”
  “它的主人是谁?”
  “西方魔教的创始者,各地魔教的总教主——魔尊!”
  双方对峙着。
  虽剑未拔,弩未张,却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沈良看得出刘鹤眼中渐浓的杀机,不过沈家庄一向是武林人士的大恩主,武林中人也一向都对沈家庄的人持感激涕零的态度,久而久之,沈良对待武林豪客也不禁有居高临下的态势,尽管是不自觉的。
  沈良知道自己这十二人绝不是雁荡七剑的对手,但庄里能对付雁荡七剑的好手足有几百个,即便不是在自己庄里,他也毫无畏惧,就像他从小就知道的一样;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与此相同,武林中人没人敢得罪沈家庄的人,更别说吃多了熊心豹胆,向沈家庄的人递爪子了,他心里倒暗暗希望雁荡七剑能打破这一定律,让他也知道知道:天是方的,地是圆的,太阳明天开始就从西边升起。
  刘鹤手攥得紧紧的,却又如提着千斤石磨,无力举起来,拼将一死并没什么难下决心的,然而恩将仇报却不仅是武林中人也是一般的人心理上最大的禁忌。
  他又缓缓向六位兄弟看,当看到莫云被羞愤烧红的眼睛时,他不再犹豫了,他的手慢慢提起,其余六人见状也蓄势待发。
  沈良并没有在意刘鹤的手势,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七人的表情,全然没想到大祸已临头,在他想来,这七兄弟即便发了疯,也不过把人抢回,绝不敢加一指于自己兄弟身上。
  刘鹤右手提至腹前,刚要用力挥出,突然一支鸣镝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破空而至,目标却是伏在马背上的黑豹。
  猝然的变化使得双方都大吃一惊,沈良伸手拔剑,拨开了那枝鸣镝,他和刘鹤同时向射箭的方向怒喝道:“什么人敢在沈家庄地面上闹事?”刘鹤喊出口后,马上觉得脸像火烧一样烫。
  没有回答,回应的只是密林中射出的一轮密集的箭雨。
  “太阳真他娘的从西边出来了。”沈良一边拨打乱箭,一边惊骇绝伦的想,“人就是不能乱想,大黑夜里可是什么鬼都有的啊。”
  “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上字号来。”刘鹤心里更是惊骇,他原以为是云雾山的绿林人物来救黑豹,但接过这一轮强弩后,便知道绝非云雾山的人,莫说云雾山,即便天下第一大帮长江帮也绝无这么厚实的家底。
  “他们是魔教?”一直伏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的黑豹突然炸尸了似的大声喊道:
  “领头的是七星夺魂镖,大家快逃回庄里吧。”
  他一边喊着,一边拨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如离弓之箭般射了出去。
  “七星夺魂镖?”刘鹤七人听到这名字便不禁小腿发软,沈良等人倒是神态不变,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魔教”、“七星夺魂镖”都是些什么鬼。
  “大哥,要是那老魔头的话,咱们抵挡不住,还是撤回庄里吧。”孙雷在七人中最为能谋善断。
  “不是撤,是回庄里捉那小淫贼。”刘鹤断然下令。
  沈良在一旁听了,嗤嗤暗笑:真是煮熟的鸭子,身烂嘴硬,他对这七人临阵撤兵并无反感,沈家庄的安全防卫本来就不容外人插手的。
  正说着,第二轮硬弩又射了过来,月光下如同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
  众人奋力拨打箭弩,感到手臂酸麻,两名臂力稍弱的警卫被震得坐倒在地上。
  拨打乱箭的同时,刘鹤等人已经看到,从密林中如潮水般涌出一群黑衣人,望过去如同从地下钻出的蚂蚁。
  刘鹤要撤还不忘好心地提醒沈良,“兄弟,点子扎手,咱们还是一道回庄里吧。”说完,也不管沈良如何反应,七人各把轻功运至极致,疾逾奔马般的回庄里捉黑豹去了。
  “魔尊不是早就死了吗?在第一次神魔大战中。”
  “魔尊没有死,换言之,魔尊是不会死的,永恒不灭。”
  “这世上怎会有永恒不死的人?”许飞扬瞪大了眼睛,“那不成了神了吗?”
  “这是一般人的肤浅之见,”沈家秀笑了笑,“在神魔世界中,神和魔本来就是平等的,还有众多佛国诸菩萨,这样说或许有亵渎神祇之嫌,但神、魔、菩萨也都是同根而生,只不过追求目标有异、修道方法不同,才分向了正反的两极,如同一棵树上结的善果和恶果一样。”
  “神是善果,魔是恶果?”许飞扬觉得这种分类倒是很有意思。
  “这只是一种比喻,这棵树就是人性,而神、佛、魔都是在人性的基础上修道,通过不同的修炼方法达到的,其实在佛的眼中,我们中土的神也是一种魔,所谓邪魔外道是也。”
  “那么在魔的眼中,佛菩萨和神反成了魔了?”
  “从概念上讲是这样,无论是神魔还是佛菩萨,都讲求自身唯一性,凡是不遵从,不信奉自己修道法门的,概斥之为邪魔外道,不过魔并不讳言自己是魔,在他认为,魔就是神通,就是法力,就是天地间唯一正道,也就是说只是叫法不同,并无褒贬之分。”
  “这样说来,魔不也不可怕吗?”
  “不可怕?”沈家秀挑了挑眉毛,“佛是要普济众生,消除人间万恶,把世间改造成他理想中的佛国,不管我们信不信佛,佛都是可敬的,有益无害的,而神是追求自身的永恒不灭,既不管天上的事,也不管地上的事,只追求自身的完善,所以佛家讥斥这些道家的神是自了汉,是守尸鬼。”
  “这是什么意思?”
  “自了汉是说他只顾自身,不管别人,守尸鬼是讥嘲他固守自身躯壳,而在佛家看来,这不过是盛满脓血,污秽不净的臭皮囊,只要不舍弃这臭皮囊,任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也进入不了清净佛国,不过神对所谓的清净佛国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也就是说,并不想从佛陀那里领一张入门券。”
  许飞扬笑了,对沈家秀无形中增添几分敬重,他觉得沈家秀不像是大富翁,例像一位饱学之士,原本高高在天上的神和佛,从他嘴里说来,倒像是左邻右舍的张三李四,让人觉得很亲近,也很平易。
  “魔就不一样了,他并不想在天上创造一个清净的国度,也不想像神一样独善其身,却对我们凡人的世间情有独钟,他想做的是我们世间万物的主人——统治者。”
  “统治者?像帝王那样?”
  “不只是那样,帝王统治只是规范人类的行为,只要你不造反,不做奸犯科,其他还都在容许之列,可是魔尊要统治的不是这些,而是你的思想,你的灵魂。”
  许飞扬觉得有些发冷,好像一丝冷气钻进了骨缝里。“统治思想,主宰灵魂,他怎么做得到呢?”
  “如果做不到,他就不是魔尊了。”
  “我们只是在说神话吧。”许飞扬不想再听下去了,尽管还没听明白,他已经隐隐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钻进骨缝里的冷气在向全身弥漫,使他如置身冰封千年的洞穴里。
  “神话?”沈家秀笑了笑,他对许飞扬的表情看得很分明,“我们说的就是关于神和魔的故事,称之为神话也恰当,但却是实际发生过的,而不是某一位天才幻想家平空捏造出来的,也许过了几千年后,我们的生活也会被后人当作神话来传颂,就如同千年来我们一直传颂着第一次神魔大战一样。”
  许飞扬没有再发问,他只是感到身体冰凉,这种冷又不是一般的风寒侵袭导致的冷,无法用肉体的温暖来驱散它,那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寒冷。
  他这时候才收回心神,开始瞻望四周,这间地下密室并不大,只有沈家秀书房的四分之一大,中间是一张紫檀木书桌,上面除魔印外别无他物,现今又多了一柄印剑与它为伴,地板,墙壁和棚顶都是和书桌同样质地的紫檀木板铺成,在蓝幽幽的光芒中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气,书桌旁是两张紫檀木太师椅,看上去应该是同一种木料打造而成。
  “千年来,我们家族中也只有长子或是家族的继承人才能进入这间屋子,你是外人中的第一个,也将是唯一的一个。”
  许飞扬没感到任何荣幸,相反倒是感受到一种无形中的重压,到目前为止,沈家秀还没说出请他来做什么,但他知道绝不可能只是请他鉴赏一下魔印那样简单,而他竟有些胆怯,不敢开口去问,甚至于暗中祈盼沈家秀永远不要说出来才好。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这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比任何知道的恐惧都更为可怖,如果知道了或许反而不会感到恐惧了,他不知道这恐惧因何而起,从何而来,正如他不知道自己即便在冰天雪地中也不会感到寒冷,为何在这间温暖带有宜人香气的屋子里却感到血液都快凝成冰了。
  “你需要运运功,驱散你心中的魔影。”沈家秀看着他逐渐有些泛青的面颊,提醒了一句。
  “我心中没什么魔影。”
  “有的,或许你刚才摸它的时候,它就进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心里了,它不会让你觉察出来,否则它也不会是魔了。”
  许飞扬确实觉得身体有些异样,不敢再逞能,依言坐在紫檀木地板上,盘膝调息,念动师门调心法决“心不动诀”,只片刻工夫就进入忘我无我的意境中了。
  沈家秀看着如老僧入定的许飞扬,心里暗暗忧虑:即便剑仙门的武功心法对魔印有先天性的克制作用,以许飞扬的修为,要想完全抵御住魔印的诸般诱惑和侵袭,也实属不易,万一………
  他晃了晃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转头端详书桌上那柄印剑,那是武林中最标准的长剑尺寸,也许后来的长剑都是以它的标准打造出来的吧,不过,据传说,剑仙门的两柄传世宝剑乃是上古时期被仙人降服的一条青龙和一条白龙变化而成,青龙和白龙乃是雌雄一对,青龙化成雄剑太阳神剑,白龙化成雌剑太阴神剑。
  太阳神剑千年前被剑仙许正阳用来镇制打入地下的魔尊,而太阴神剑就应该是桌上这柄了。
  他用手抚摸剑身,看上去光润的剑身摸上去确实有一种凹凸粗糙感,好像真的摸到了一片片龙鳞,沈家秀定了定神,怀疑是自己心理作怪,再摸上去依然是那种感觉而且好像摸得出一片片龙鳞,形状都清晰的跃然胸中。
  “上古神兵,不可以人间常理度之。”沈家秀充满惊异的想,其实从他亲眼目睹印剑从鞘中自行弹出攻击魔印后,对所有可以称之为神奇的事已不应再感到惊奇。
  剑身上刻着八个字,以古篆体写成,沈家秀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是什么字,他是当世书写古篆体的大家,绝不会因为字体古奥而认不出,最后只能认定这是上古仙家专用的字,至少绝不是仓颉造出来的汉字,因为仓颉造出来的汉字他都认识。
  过了半个时辰,许飞扬睁开眼睛,叫道:“好厉害,果然是它进入我心里了。” 沈家秀见他脸色复转红润,眸子中闪烁着飞扬的神采,这才完全放下心。
  “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怎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许飞扬钻起身,又拿起那枚魔印仔细端详,这次他学了个乖,先在心里在默念功法心决,以防魔印再次趁虚而入。
  “它不是什么东西做的,天上、地下,人世间没有一样东西能打造出这样一颗灾星。”
  “不是东西做的?”许飞扬疑惑不解地看着沈家秀,“可它毕竟要用东西来做啊。”
  “说来话长的时候到了。”沈家秀笑了笑,笑容中却含有甚深的苦涩,“我先为我们两人煮壶茶,我会慢慢说给你听,好在夜长了,我们还有时间。”
  在沈家庄周围负责指挥的就是那位荣圣使。他本名荣智,只是魔教教主座下负责出使四方,提调各地分坛的使者,在魔教中的正式职衔是魔使,而分布各地的教众,无论职位高低,都尊称他为圣使。
  在魔教中原不以“圣”字为尊,最尊崇的却是魔字,形容一个人的武功道行极高,不是用“超凡入圣”,而是叫“超凡入魔”。
  只不过魔教传入中土后,也不免入乡随俗,开始滥用起“神”、“圣”这些原本不屑的字眼。这也算是西方魔教在中土的本土化吧。
  魔教此次行动经过了几个月的精心策划,并没像以往那样从各地分坛抽调人手,而是直接从总部调出两只最精锐的禁卫军——金都卫和银都卫。这两只禁卫军历来只是负责保护总坛的安全,从未派出行动过。
  各地分坛的高手也未能入选此次行动,而是直接派出了四大护教法王中的三大法王,更派出魔使督阵,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明白,教主排出如此之大的阵容不单是重视对手,更是志在必得,尽管没有一人知道教主要得到的是什么。
  无论行动策划的如何周密,也没预料到黑豹会意外地闯入金都卫所隐藏的密林中,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能活生生地逃出去。负责指挥金都卫的荣智接报之后,沉吟苦思了盏茶工夫,然后断然下令提前发动攻击。比原先预定好的攻击时间提前了一天零两个时辰。
  黑豹的鼻血原已被厚厚的泥土凝固住了,这一番马上疾驰,颠簸震荡之下,泥土一块块震落,如同脸上掉下的烧焦的皮肉。这景象夜鬼见了也要吓得逃回幽冥中去,而鼻血又如倒灌的黄河一般汹涌而出。
  黑豹并没意识到这些,他的眼中、脑中只有沈庄门楼那一个景象,也只有一个意念:逃回庄里报信。
  他心底最深处有着隐约又执着的感觉:
  假如不把这信息及时传报给庄里,沈庄真要遭到灭顶之灾了。
  在第三轮的强弩齐射下,沈庄最外围的警卫沈良和他手下十一名弟兄无一幸免。
  他们本想看看从西边升起的太阳,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世界末日到来时的场景。
  成群的黑衣人从地下无声地涌出,又无声而又快速的逼近,如同能遮天蔽日、快速移动的乌云,而这种乌云能吞噬掉他们所经过地方的一切生物。
  黑面罩下一对对闪射着冰冷而又残酷的金属般光泽的眼睛在充分显示着这种夺人魂魄的气势,在没看清楚这些人前,沈良等人还有招架之功,也有逃走的勇气,而在看清楚这一切后,他们彻底丧失了一切,变成了一只只呆立的木鸡。
  旋即被一只只强弩射成了一摊摊模糊的血肉,却失去了发出任何声音的能力。
  已逃出几百米外的雁荡七侠清晰的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那一声声弩箭射碎骨头所发出的沉闷的声响,人人心胆欲裂,没人敢回头看上一眼,脚下更不敢稍停须臾。
  人人将生平学到的轻功发挥至极致,真如离弦之箭,疾风也似向庄里射去。
  沈家秀拿出一个小泥炉,在里面燃好炭,又在上面放上一把上好紫砂做的小茶壶,注入清水,慢慢煮着。
  许飞扬看着逐渐变红的炭块,忽然想起冬夜。
  小时师傅在家里也是燃上这样一个小泥炉,既用来煮茶,又用来取暖,他那时刚入师门不久,功力还不能抵御严冬的寒冷。
  他不由得怀念起师傅来,师傅在传授了他十几年技艺后,便像成仙了一样从这人世间消失了。
  尽管他知道这是剑仙门的祖规——每一代只许有一位剑仙传人在世间行走,但还是会常常的思念师傅。
  望着眼前的景象,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又回到了师傅身旁,一种温馨的感觉在脑中荡漾着,两眼却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沈家秀大是诧异,没想到剑仙门那一套近乎没绝情欲的法门还能培养出一位感情细腻丰富的传人。
  据他所知,剑仙门从创立到如今每一代传人都戒绝女色,更不会有家室妻儿,因为每一代剑仙传人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成为剑仙。
  而所谓剑仙和神仙一样,只不过是靠修炼剑道而成仙,和道家的修炼法术迥然有别,但在成神作仙这一点上却是殊途同归。
  剑仙门的门规并没有禁婚姻、戒女色这一条,这也是与佛道两家的根本不同处。
  然而二十多代剑仙传人却无一人娶过妻室,也没有亲近女色的记录。
  沈家秀也曾大惑不解,他仔细研究过剑仙门历代传人的资料,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后来他反复思索,比较佛、道、剑道三家的异同,才得出一个近似合理的解释:
  佛、道两家均以出世为最终目标,一者成佛,一者成神,也均以灭绝情欲为最首要的基础。所以佛、道两家视女色为洪水猛兽、生死大敌。
  剑仙门所修持的剑道并非以出世为终极目标,而是以剑济世为宗旨。
  通过济世完成自身的功德圆满,从而达到剑道的极致。
  但这极致并非成神——尽管剑仙门的创始人司马宽即有剑神之美誉。
  然后自许正阳真正成神后,其后的传人便都以准仙自命。
  一旦被选为剑仙传人,就如同被选为神之子一样,成神作仙已属必然。
  而对可能阻碍这一目标的女色情欲也就采取了与佛、道两家相同的态度。
  正沉思间,水已煮沸,溢了出来。
  沈家秀忙打开壶盖,投茶进去。须臾,清醇的茶香便飘溢在房间里,令人神智为之清爽。
  沈家秀为两人斟好茶,自己先浅浅品了一口,欲开口说时,才觉得要讲的事情太多,头绪也很乱,真要说上十天半月的才能讲完,但他所有的时间或许也只有这一夜了。
  “很久、很久以前……”
  沈家秀终于缓缓、显得有些艰难的开口了,可第一句还未说完,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许飞扬满头雾水的问。
  “对不起,我这好像是给小孩子讲故事,太不礼貌了。”沈家秀忍住笑说道,站起身来郑重道歉。
  “没什么的。”许飞扬忙站起身还礼,“真的没什么,您尽管讲,怎样讲都可以。”
  许飞扬真诚的看着沈家秀,沈家秀尽管年过五旬,保养得极好的肌肤却依然如少年般光润,生命之轮仿佛如清风般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留下丝毫印迹。
  这种迹象只有在少数修真得道的高人身上才会看到,而在没有一点内外武功的人身上发生,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然而沈家秀充满朝气的脸上透漏出的却是饱学的儒雅、知天命的平静,这两种相反的气质融合在一起,令许飞扬既感到平易亲近,又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孺慕依恋之情。
  “不过,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们要说的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一千多年,和我们相隔了将近二十代人。”沈家秀坐下后接着说。
  “您要说的是魔尊的故事吧?”
  “是啊,真的是故事了,过去了一千多年的事。不同的是,凡是故事都有开头和结尾,可是魔尊的故事却是一个例外。”
  “为什么是例外啊?”
  “你对魔尊知道些什么?”沈家秀反问道。
  “几乎是一无所知。”许飞扬想了一会,有些难为情似的说。
  “是啊,不只是你,世间的人对他都几乎一无所知,无一例外。
  “而这和佛陀的故事恰好相反,比如说我们都知道佛陀出生的日期,就是佛诞日。
  “也知道佛陀证道圆寂的日子,更知道佛陀是怎样艰苦的修道,最后得成正果。
  “这就是佛陀故事的开头、结尾还有完整的过程。
  “而对于魔尊,却不知道开头,也很难弄明白他修道的过程,最主要的是:
  “他的故事一直在延续,现在也依然是在发生,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于不知道它会不会结束。”
  “凡事有始必有终,魔尊也不会例外吧?”许飞扬以反问的语气反驳道。
  “他是个例外,不仅是唯一的,而且是最可怕的例外。
  “凡物有生必有死,可是魔尊却能做到不死,这不是例外吗?”
  “他真的能不死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在千年前那场传说中的神魔大战中。”许飞扬的脸上满是狐疑的神色。
  “传说中?”沈家秀皱了皱眉毛,“那可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而且不折不扣是一场神魔大战。你对此还有怀疑吗?”
  “这种事不是很难让人相信吗?”
  “即便是对你本门先祖的事?”
  “这不在于是关于谁的事,我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后人粉饰而成的。如同佛陀和道家先祖老子的仙迹一样。”
  “你很特别。”沈家秀好奇地谛视许飞扬许久,微微苦笑了一下,“你师傅怎会选中你作他的传人,据我所知,贵门中每一代人对此可都是笃信不疑啊。”
  “我也许就是个例外吧,魔尊不也是例外吗?”许飞扬好斗似的问道。
  “但愿如此。”沈家秀开心的笑了,尽管许飞扬的好斗在他眼里不过是少年人的稚气,他还是很欣赏这一点。
  毕竟还没有人在他面前敢显示这种劲头,“但愿你和魔尊是同样而又性质相反的例外,两个例外合在一起,就能让世间恢复正常了,或许这也正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许飞扬困惑的摇了摇头,他又开始听不明白沈家秀说的话了。
  “是不是书读的多了的人说话都这样?”他在心里嘀咕着。
  “我说的话你可能一时不大明白,所说的事你可能也会认为是荒诞不稽,难以征信的。
  “但不管怎样,都请你牢牢记住我对你所说的话,以后你会明白,而且也会相信的。”
  “这倒是和我师傅传授我心法口诀一样。”
  “是吗?”
  “是啊。记得我小时候师傅每天都让我背几百字的心法口诀,我一个字也不明白,师傅便摸着我的头说,不要紧,你记住就行,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好像天底下的师傅教徒弟都是这个模式。”沈家秀笑了,看着许飞扬有些湿润的眼睛,几乎忍不住也要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心里却又暗叹:这孩子情根太深了,这可未必是件好事。
  “读书人教弟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大概也是吧。”沈家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至少我的老师也是这样逼我背书的。”
  “读书有意思吗?”
  “什么?”沈家秀正喝着茶,险些被呛到,“你不是也读过不少书吗?怎么这么问?”
  “我说的读书只是正正经经的读书我自小到大,读的都是武功典籍、心法秘要,还有本门历代传灯录之类的。
  “别的书一本也没读过,我师傅说了,读别的杂书非但无益,反而会坏了心性。”
  “这倒也是,习武的人大多不读武功以外的书,文才武功兼备的人并不多见,倒是两样都稀松平常、又眼高过顶、妄自尊大的人遍地都是。
  “不过世间你所谓的正经读书人其实读的也不多,他们的规矩是:非圣贤书不读。
  “用意和你师傅一样,也是怕坏了心性,乱了心智。只有像我这种毫无目的,也百无一用的人才会毫无选择,有书即读,若说有意思那是自然的,因为我只读有意思的,没意思的书读过两行便扔到废纸堆里去了。”
  “有意思的书多吗?”
  “当然很多。”沈家秀突然停住了,有些疑虑地扫视了许飞扬一眼,“不过,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谈,而且世间很紧。
  “假如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读书的乐趣,并向你介绍成筐成堆有意思的书籍,但现在不是时候。”
  许飞扬脸上顿时热的发烫,他感到沈家秀锐利如刀的目光已刺穿了自己的心。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或者什么顾虑,但只要眼睛一看到那枚魔印,或者沈家秀一谈到魔尊,他的心里便说不出的不舒服,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不是任何一种能想得明白、说得清楚的情绪或念头。
  “也正因为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便加倍的难受,每个毛孔里都像有刺扎着一样。
  “这种感觉转而又变成了一种隐隐的恐惧和心底深处的抵触,所以他宁愿沈家秀谈些别的,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谈魔尊。
  “很难受吗?”沈家秀关切的问。
  “是的。”许飞扬费了很大力气才承认了这一点。
  “主要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越是不明白就越难受。”
  “我理解。”沈家秀点了点头,“尽管我并没尝过这种滋味,但我完全想象得到,而且感同身受,因为我这一生所承受的是比你现在所感到的痛苦百倍的折磨,我的先人们大概也都如此。”
  “你们就没想过逃避开吗?听他这样一说,许飞扬倒有些同情他了。”
  “有些事一旦揽上身便永远无法逃避,除死方休。
  “而且你死后你的下一代还要继续承受这种痛苦,无尽无休。所以我很庆幸我生的是女儿,没有儿子。”
  “女儿就可以逃避开吗?”
  “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可以不用承担沈家这份重而又重的责任。不过这也未必值得庆幸,这不过是因为它预料到主人要复活了,所以不必在我沈家蛰居了,也就断了我沈家的后,算是它的报复吧。”
  “它?”
  许飞扬随着沈家秀的目光看到了巨大桌案上那枚小小的魔印,蓝光褪尽的它晶莹而又赤裸,仿佛刚出生的婴儿,显得那般无助而又无辜,似乎在默默反驳着沈家秀的控诉。
  “就是它!”沈家秀喟然一声长叹。
  许飞扬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去看这枚有着怪异魔力的魔印,然而在不经意间看到时,心里却微微一痛。
  那不是刺痛,而是如同母亲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时那种牵动心肺。
  沉浸在默默而又巨大的幸福感时的甜蜜的痛,仿佛那枚魔印本来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你不会是说它影响你们沈家生男生女吧?”
  “就是它。”
  沈家秀重复了一句,语调却大不相同,这次是加重了语气的肯定,“不是影响,而是决定。”他又补充了一句。
  “可这怎么会哪?我是说它根本不会做什么啊。”
  “它能做的比人们能想象得到的多得多,尽管它只是一动不动。”
  “它不会的,它什么事也不会做,也做不了,这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许飞扬的眼神变得狂热而又紊乱。
  “心不动诀!”
  “什么?”
  “心不动诀!”沈家秀大声喝道。
  沈家秀虽不会武功,这声大喝却不啻于佛门狮子吼,许飞扬忙垂目敛神,返观入照,念动师门“心不动法诀”了。
  须臾光景,许飞扬身上已出了一身透汗,头顶上也是白气蒸腾,周身关节也发出轻微的响声,如同热锅上的爆豆。
  “该死!我又着了它的道儿了,”睁开眼睛的许飞扬激怒了。
  不知在向自己还是向那枚魔印发怒。
  “你应该庆幸才是,只是小小的着了道儿。”沈家秀懒洋洋的说,
  “如果是别人,早就被它完全控制了,远不只着道儿这般轻松。”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沈家是怎样得到它的,它究竟有多大的神通。”许飞扬怒犹不泄,眼光却不敢再去接触那枚魔印了。
  “你问的太多了,有些我马上就能告诉你,有些要花很长的时间来说,而有许多的事我也根本不清楚。”
  “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全部。”
  “你肯定?”
  “肯定什么?”
  “你确定自己真想知道吗?”
  “当然确定,我知道了它的底细才好对付它。”
  “这只是你想,不过我要告诉你,你对付不了它,你最大的能力也只是克制住它不对你作恶,不能利用你向世人肆虐,如此而已。”
  “真的没有人能对付得了它吗?”
  “没有,不要说凡人,即便是天上的神佛也奈何不了它。
  否则早在千年前你的先祖许正阳就可以亲手毁了它,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听说自己门中法力道行最高的祖师对它都莫可奈何。
  许飞扬心中鼓足的斗志一下子全泄光了。
  “不过你也不必泄气,虽然你无法销毁它,但你能克制住它不作恶,把它邪恶的能力牢牢控制在你的手掌心里,这就已经是对全天下人莫大的福泽了。”
  “我能吗?”许飞扬已经不敢自信了。
  “你能,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人能。”沈家秀用肯定的目光盯视着许飞扬。
  “那就告诉我吧,原原本本,什么都不要遗漏。”许飞扬又恢复了自信。
  “好的,不过,在告诉你这些事前或许还是告诉你一些你承担此事后的后果,让你能有所选择,更好一些。”
  “后果?什么后果?不就是保管这件东西吗?我知道它会诱惑我,但我有师门心法,足够克制得住它,不是吗?”
  “是的。”
  “我知道,”许飞扬截断沈家秀的话头,抢着说,“还会有许多人来抢,但我应付得了。”
  “如果那样就糟了。”沈家秀摇了摇头,
  “不是要应付许多人的争抢,而是根本不能让人知道你身上有这枚魔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我可以做到。”许飞扬说,“我可以把它看成师门的练功法诀,对任何人也不透漏一句。”
  “目前而言,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东西转移到了你的手里,但时间长了,魔尊一定会知道。
  “既然我能想得出来只有剑仙门的练功心法能克制住魔印的魔力,他早晚也会想得到的。
  “所以从这里一出去,你就要开始一种逃亡生活,而且是终生的。
  “不能让任何你的敌人知道你的行踪,更不能让敌人找到你。
  “而你的敌人可能是任何人,不只是魔教的邪恶高手,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被魔教收买。”
  “这我可做不到。”许飞扬断然答道,
  “我虽然是剑仙门传人,并不是真正的神仙,不可能逃到人们找不到的深岩巨谷中,也不能餐风饮露的活着。”
  “我知道。”沈家秀说,
  “你要真能做到你刚才说的那样倒是最理想的。
  “但也如你所说,除了神仙没人能做到。”
  “那你要我怎样做?”
  “逃亡,不断的逃亡,绝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在你的敌人还没找到你的藏身之处时,就迅速的逃亡到别的地方,永远都要抢在你的敌人前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剑仙门诸般法门都有,就是没有这个‘逃’字。”许飞扬冷冷的说,心中已然有气。
  这家伙居然要让自己当一条夹着尾巴四处逃窜、见人就逃之夭夭的野狗,亏他怎么想得出来?他居然也敢这样想?这可是对剑仙门的大不敬!
  “可是必须这样。”沈家秀也冷冷的回应道,表明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我可以保护它,不让任何人得到它,不管和任何人、和多少人为敌,我都无所畏惧,但我不能退缩,更不能逃避,更不要说四处逃亡了。”
  “匹夫之勇在这件事里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败事。”
  “剑仙门的武功绝不是匹夫之勇。”
  “千军万马之勇也无济于事。
  “否则我可以把它放到少林寺的方丈室里,用整个武林的力量保护它。
  “也可以把它放到皇宫大内,用整个帝国百万精锐铁甲来保护它。
  “但没有用,所以才来求你。
  “我们沈家千年来还是第一次向人求助。”
  听到沈家秀把自己的作用说的比整个武林和整个帝国的力量还要大,怒冲头顶的许飞扬又不禁转怒为喜,但他依然无法接受被迫四处逃亡的条件。
  两人相对而坐,眼神都是平静又坚定,显示出决不退让的决心。密室里一片沉寂,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砰”的一声,黑豹奋起最后一点力气,从马上弹射而起,然后便像一节木头般直挺挺地摔进庄门里面。
  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忙聚拢过来瞧看究竟。
  “快去报告庄主,魔教来袭。沈庄有难,领头的是七星夺魂镖。”
  黑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用惶急而又艰难的声音说完后,便晕厥过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无法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魔教是什么东西?七星夺魂镖又是什么物事?这些概念对沈庄来说不亚于天外来客。
  不过外面虽然是险恶江湖,断头流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在这里,有人擦破点皮也算是大事件了,何况这样一个血肉模糊,已看不清面目的血人。
  尽管是在深夜,可是本着庄里绝不让任何客人受到伤害的铁律,黑豹马上被送到最好的大夫那里,同时也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总管沈禄。
  “来的这样快?”
  听到魔教来袭,沈禄的心里像被人用小锤敲了一下。
  庄里还有一大批人要在天亮后遣散,他自己就是这批人的首领。
  “这倒也好,可以不必硬抗庄主的命令就可以留下了。”想到这点,沈禄又欣慰的一笑,如何死缠着庄主,让庄主收回成命,允许自己留在他身边,一直是他心里翻来覆去,想而不决的事。不意这偶然传来的消息到解决了这一难题。
  沈禄怀着一丝感激的心情去看了伤者。
  虽然脸上涂满药膏,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黑豹。
  因为庄主一向对这位名声狼藉的绿林小子照拂有加,沈禄和他打的交道也就格外多些。
  “我们的绿林魁首怎么弄的这样惨?他伤到哪里?重不重?受的什么伤?”沈禄一口气问道。
  “几乎没受什么伤,倒好像自己摔跟斗摔的。”大夫一边往黑豹脸上缠白布,一边平静的说。
  “胡说,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会摔跟斗把自己摔的人事不省?你再好好给他查查,庄主可是特别喜欢这个人。”
  “他只是受了些擦伤,无关紧要,内脏是否受伤,搭脉即知。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惊吓过度、疲劳过度,也很难说他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不过只要休息一天,保证他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儿。”
  “这家伙在正道武林高手云集的订婚宴上偷香劫色,堪称胆大包天啊。他也会惊吓过度?什么事能把他又能把他累成这样?”
  “总管要想知道这些,只有等他醒来问他自己了。查脉是查不出的。”大夫替黑豹包扎完毕,退后一步,表示了对总管大人应有的礼数。
  “我知道。”沈禄笑了笑,他开始时很是鄙视这个小色鬼,待到交往日久,也对黑豹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见他确实无大碍,也就放下心了。
  他转身往外走,险些和旋风般闯进的两名侍卫又撞了满怀。
  “慌什么?死了老子娘了!”
  “总管,有情况,雁荡七侠回来了,非逼着我们关闭庄门,和兄弟们争执起来了。”
  “又是些惊吓过度的人,堂堂武林正道高手,怎么听到魔教二字,就会变成兔子胆了。”
  话虽这样讲,沈禄还是加快脚步,向庄门走去。果然看到更加慌里慌张的雁荡七侠一边和守门侍卫拼命争辩,一边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要拉合庄门,只是两扇庄门过于沉重,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动分毫。
  “刘大侠,怎么回事?”沈禄板着面孔问道,他对这七兄弟反客为主的做法很是生气。
  “沈总管,快关庄门,迟了就来不及了。”刘鹤如看到救星般眼现喜色,企求似的大声喊道。
  “本庄自立庄之日起,庄门永远对武林朋友敞开,昼夜不闭,千年来从未关过。”沈禄摆足了沈庄总管的威严,说的倒也是实情。
  “外面不是武林朋友,是魔子魔孙。”刘鹤气急败坏的喊道。性命攸关,他也顾不了对沈庄人应有的礼数了。
  沈禄没有理他,径自登上围墙,向外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庄外一箭之地开外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却一丝声响也不发出,好像一个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而一只只搭在硬弩上的箭头在日光下泛着令人心寒胆战的幽幽蓝光。
  “快关庄门吧,我的大总管,趁他们还没有攻进来。”仅仅尾随其后的刘鹤再次哀求道。
  “庄门从没有关过,要关也得请示庄主。”沈禄的心有些动了。
  “庄主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沈禄随口撒了个谎,但庄主有令:在他从密室出来前,任何事都不许打扰他,哪怕天塌下来。
  “天是不是真要塌下来了?”沈禄心里想着,两手不禁发冷,膝盖也有些发软。
  自千年前第一场神魔大战后,中土武林和魔教的大大小小的交锋就从未停息过。但两派的血战也从未涉及过沈庄这块武林中的世外桃源,具体原因无人知晓,但沈庄的百里界限不但为武林人士所共同遵守,对魔教人士更似乎是天然的禁忌,沈庄百里之内从未有过魔教中人的足迹。
  沈庄最开始成为武林人士的避难所,收容的正是被魔教穷追不舍、性命垂危的人,而不要逃过沈庄周遭那道著名的百里界线,追击的人便会望洋兴叹,转身呼啸而去。百里界线也正是由此而产生。
  开始时无人不对此感到困惑不解,也有许多人尝试去找到原因,甚至有许多人怀疑财力雄厚的沈庄不是和魔教有着密切不可告人的关系便是和魔教有什么秘密交易,到后来,种种猜测无不落空,原因却是个谜。好在沈庄的难解之谜太多,多上一条两条也没甚新奇。
  沈庄的历代庄主对此也是疑惑不解,在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原因,却对谁也不能说,连妻儿也不例外。
  沈禄正自困惑着,如果不是庄主对他说了魔教要上门来寻找晦气,他还不敢断定庄外的人就是魔教。毕竟沈庄和流血、拼杀、争斗都恍若两个世界的事,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应该在沈庄的地面上发生。
  “他们要干什么?怎么到了庄门外就一动不动了?”刘鹤看着庄外那一排排肃立的人群,别是一种惊讶,一时间竟忘了敦促沈禄关庄门了。
  这些人从隐藏之地蜂拥而出,又一路杀气腾腾追赶而来,缘何到了庄门前一箭之地又止步不前了,难道说沈庄除了百里界线外,还有庄门外一箭之地的界线不成?;刘鹤心里直感匪夷所思。
  “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沈禄叹道。
  “他们不会是专为那小淫贼而来吧?”雁荡七侠中的其余六人也舍弃了推之不动的庄门,登上了围墙,莫云悄声说道。
  他这样讲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就是黑豹把这些人引出来的。其余六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难道说这小淫贼不会跑到魔教总坛里采花劫色。在人的胆子里,色胆总是最大的。
  “他们不是冲黑豹来的。”沈禄断然名决。他知道莫云口中的“小淫贼”自是非黑豹莫属,几乎成了黑豹的别名,不过他更知道,黑豹和魔教中人从无瓜葛,这些年为躲避这七兄弟的追杀,一直龟缩在云雾山,等闲不出山一步,况且自三十年前,魔教不知因何缘故,大举转入地下,除几大法王和几个头面人物偶尔在江湖上走动一下。引起些不大不小的风波外,魔教几乎是消声匿迹了。再说也不会有哪个门派为了追杀一个人而排出偌大的阵势,除非是……。
  沈禄的心猛地震动一下,是什么原因他想不出,但一定是重中之重的原因,可能是关涉到他们教派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他们才摆出这副一决生死的阵势。
  “决战!他们是要决死一战!”想不出原因,沈禄却恍然间想明白了后果,顿时感到周身冰凉,心中浮起不详的感觉。
  “关闭城门,所有警卫上墙!”他低声而又严厉的下令。既然对方要决死一战,对沈庄而言,自也是到了生死关头。
  命令被沈禄身边的警卫以同样的语气一个个传递下去。
  守门的侍卫闻命后,并不去推动庄门,在雁荡七侠惊异的目光中,他们向两边跑去,在一丈远处找到两个绞架,开始转动起绞盘,那七兄弟才明白,原来这两扇庄门根本就是推不动的。
  更令他们惊异的是:两座绞盘千年未用,却没发出丝毫的声响,千年来风吹雨淋,即便不朽烂,也应该生满铁锈,绞动时更应发出吱吱咯咯的折磨人神经的声音。然而这两座绞盘却如新造的一般,不知是保养得法,还是时时换新,而这两种几乎都不可能。
  两扇厚实沉重的庄门近乎无声的关合了。侍卫们又插上了同样粗壮厚重的门闩。沈禄的心随着门闩的锁闭声落了下来。他甚至后怕得要死,假如外面的人趁庄门未关闭前攻杀进来,几乎无法抵御,可他们为什么不向庄门进攻哪?他们总不会是为了瞻仰这块武林圣地而排队来此的吧?
  “他们为什么不进攻?他们在等什么?”沈禄的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随着庄门的关闭,雁荡七兄弟才惊魂初定,而一个个警卫登上围墙,张弓向外,更令他们有了一种安全感。
  “沈总管,是七星夺魂镖那老魔头带人来的。”刘鹤这时才有心情转达一下外面的情况,“沈良和他的兄弟们都遇难了。”
  提到沈良和那些警卫,刘鹤的脸又热辣辣的,见危不救,反而率先逃命,不管怎样说也无法解释成侠义道精神。
  “如果仅仅是他,还不算可怕,瞧这架式,怕是更有来头的魔头到了。”
  沈禄满眼忧虑地望着庄外,心已如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此时才明白庄主为什么要巧妙地以种种借口把庄里的人转移出去,这也就是是留在庄里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庄主看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然则庄主呢?庄主又是如何为自己打算的?沈禄明白了庄主的用意,不禁感到巨大的悲哀。“不行,不管怎样也要把庄主安全转移出庄子,哪怕犯上把他绑起来。”沈禄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真想马上把这计划付诸实施,但旋即想到,庄主还在密室里。那里他根本进不去,也没有外人进去过,除了庄主自己。
  他既心乱如麻又心如汤煮,只有暗暗祈祷:庄主就呆在密室里,千万别出来,不管外面是天塌还是地裂。在密室里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能找到,更没有人能进去。
  第五章:密室寻踪
  “沈庄主,你这不是求援,而是强人所难。”许飞扬在沈家秀安静而又深邃的目光盯视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叫起屈来。
  “沈家秀苦涩的一笑,没有分辨,他把目光从许飞扬脸上移开,又落到案上的魔印上了。
  我可以承担这件事,不论它有多么艰难,也不管有多凶险,但要要我的方式行事,而不是你说的终生逃亡。”
  “如果你弃武经商,倒是讨价还价的高手。”沈家秀不无讥讽的说,“不过这件事没有任何讨价的余地。”
  听沈家秀把他比作商人,许飞扬不禁大为愠怒,沈家秀强硬的口吻也令他反感。这哪里是求人,分明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下达不许违抗的命令,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许飞扬心里想着,真想起身拂袖而去。可一看到那枚魔印,心却不禁软了下来。觉得沈家秀这样做也未尝没有道理,但他提出的苛刻屈辱的条件委实令人无法接受。
  “条件。”他在心里苦笑着,剑仙门也会和人谈条件,真是有辱门庭,不肖之至。
  “不是我非要强你所难,只是这件事干系太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沈家秀语气放缓下来,耐心解释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准则,武林中人尤其如此,而这些准则是宁死都不能改变的。”许飞扬牢牢守住自己的阵脚。
  “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这件事的真正意义,在人类共同的厄运前,个人的人生准则不堪一提,也没有它的任何位置。”
  “人类共同的厄运?有这样严重?”
  “比你能想到的任何情况都要严重的多。那几乎是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的。”
  “这样说来,这种所谓的严重也不过是你的想象中物了。”许飞扬也略带讥讽地还报了一箭之仇。
  “我的想象力远没有你说的那样丰富,不幸的是这种情况在某些地方已成为事实,正因为如此,才决不能让它在中土也成为事实。不管做什么事,哪怕是有悖于我们平时的人生准则的,更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就是你所说的要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吧?”许飞扬紧盯着沈家秀的脸,心里忽然感到有些悲哀。
  “是的,而且是最重要的代价。”沈家秀老老实实承认,“不过你有选择权,你可以不接下这桩事,转身离开,继续过你剑仙门传人尊崇而又平静的日子,没有人会知道今天的事,更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任何事而责难你。”
  “选择权?我有吗?”许飞扬有些愤激的反问道。“看起来我有,实际上我没有。”
  沈家秀惊异地看着许飞扬,脱口赞道:“了不起。”
  “你不用虚夸我,”许飞扬愤怒的涨红了脸,“我知道我随时都可以离开,我还知道只要我接下这桩事,就等于在自己体内种下了终生无法祛除的附骨之疽。老实说一想到就感到恐惧,更不要说你提出的那些无理条件了。”
  沈家秀看着许飞扬慷慨激昂的样儿,心里却不禁沾沾自喜。
  “老实说,我想离开这里的念头不下四五十次了。”
  “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我知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会知道,”许飞扬一字一句的说,“但我就是知道,好像有人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一样:只要我离开,我就会在痛悔中过一辈子。”
  “痛悔?”沈家秀忽然动容地说,“可你只是知道,还没有尝过这种痛悔的滋味,而我们沈家人已经在这种蚀骨的痛悔中生活了千年了。千年哪!”他猛地用两手捂住脸,浑身不住的颤抖,大滴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流出。
  许飞扬惊呆了,他不知道一向镇静从容的沈家秀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漫长的艰难,蚀骨的痛悔,他还不能完全明白这一切,这也只有身受者才能完全知道。但他已明白,这绝对是人生中不堪承受之重。
  “假如有可能,”沈家秀移开双手,嘴唇依旧不停地颤抖着,声音也在跳动、颤抖着,“我们沈家历代人都愿意用身上的鲜血来洗刷这种痛悔,可是没有用处,也毫无办法。”
  “假如有可能,”沈家秀直接用衣袖拭去了满脸的泪水,“我们情愿在这种蚀骨的痛悔中再过一千年,但是这一切已结束了,因为魔尊已经复活,我们保不住了。”
  “魔尊复活?”
  “是的。”沈家秀的声音渐渐恢复正常,“这样说并不准确,其实他本来就没死,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剑仙许正阳祖师只是把魔尊的肉体毁灭,然后把他的魂灵打入黑暗的地下,上面用你们剑仙门的神剑镇制着,神剑上还附有你们剑仙门的封印。几个月前,魔尊不知怎地竟能毁掉神剑和封印,逃脱禁制,返回了他在西方的神庙中。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回他丢失的魔印。”
  “魔印对他很重要吗?”
  “至关重要,魔印并不是帝王们的玉玺那样只是一个印章,它是魔尊邪恶的灵力幻化而成,其中凝聚了魔尊大部分的法力和神通。现今魔尊虽然逃脱禁制,返回自己的老巢,可他身上的灵力却不到原有的一成。他只要找回魔印,就可以恢复他所有的灵力,魔教也就会重新振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
  “灵力幻化而成?”
  “具体解释很难,也许只有魔尊本人能精确解释这一切,依我的理解,有些类似于一些道家流派所练化出的元婴。”
  “身外之身?”许飞扬似问非问的说,对“元婴”之说他并不陌生,某些流派的道人在修炼到相当高的境界后,一生所集的功力会和魂魄融合在体内,生成一个小小的婴儿,这婴儿起始如指头大小,然后不断长大,待到长成拳头大小时,便会破顶而出,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而道人的凡体只是它汲取营养和寄宿的母体。待到它完全长成,便会离开母体,在天地间任意飞翔,也就是成了自由自在的神。
  这一过程与妇人怀孕生子颇有些仿佛,不过怀孕生子不过是十月的光景,而练化出元婴却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而其间凶险万状更难以缕述,稍有差池便会母子俱亡。可算是最漫长、最凶险、也最笨的成神作仙之道了。
  许飞扬对此种传说极有兴趣,不是因为它可信,而是因为它很好玩,很刺激,里面充满了能最大满足少年人好奇心性的玄奥与神奇。
  “从结果上看有些类似。”沈家秀的目光又盯在那枚魔印上。
  “不过修道方法大概是天差地别了。不过即便道家的元婴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如同神一样,也惧怕雷霆霹雳,而魔印却的的确确是坚不可摧的。”
  “所以只能让魔尊和魔印永远分离。”许飞扬说。
  “是的。”沈家秀又叹了口气,“一旦二者融合为一,魔尊便会天下无敌,连神佛也无奈其何。除非再出一个许正阳祖师。”
  许飞扬知道后一种是极渺茫,甚至是不可能的。剑仙门从创立至今也只有一个许正阳,他绝不敢有一点点奢望:自己能和这位祖师比肩。尽管这是自许正阳后历代传人隐秘不宣的梦想。也就是说,只有尽力去避免前一种可能的发生了。而且正如沈家秀所说: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来了,他们来了。”
  沈家庄围墙上一片躁动不按,沈禄早就注意到那仿佛是从天际尽头冒出的星星火点。那星星火光一点点扩大,也一点点向这里靠近,待进入到围墙上人们的视野时,才看清那是两排燃烧的火把,还伴随着清脆震耳的马蹄声。
  “魔教贼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大摆排场了。”雁荡七侠中的老大刘鹤诧异的说,七侠中只有他和魔教中人交过手,那也是三十多年来每每令他在深夜惊醒的恶梦。
  “想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吧。”沈禄皱了皱眉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他们好像也精通兵法。”
  正说着,马蹄声以临近围墙下,恰如草原上刮起的龙卷风相似。围墙上的人都看得清楚:那是两行排成直线的十六匹快马,马上骑手端坐马鞍,右手高举火把,脊背挺直,如同焊接在马鞍上的铜像。
  “来的会是那位名声显赫的七星夺魂镖吗?”沈禄问道。
  刘鹤满脸狐疑的望着马队,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七星夺魂镖素来独行独往,不会也没必要摆着派头。”
  “七星夺魂镖是谁啊?你们怎么从来不提他的名字?”莫云插口问道。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死在他的七星夺魂镖下,所以只是知道他是魔教中的暗器高手。”
  “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没人见过他,怎会知道他是魔教中的?我们中土武林的黑道中也不乏暗器高手啊。”莫云又追问道。
  “因为他的暗器上有魔教的标志,他杀人后从不把暗器取走,而且是出手必中,中则必死。”刘鹤耐心解释着。
  “这么厉害!”莫云一吐舌头,“大哥是说他从未失过手?”
  “没有,一次也没有。”
  刘鹤斩钉截铁的说,他却不知道,他说错了,因为不久前黑豹就从七星夺魂镖下逃生出来,尽管只有这一次,但没有的记录已经打破了。
  急如骤雨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十六匹马如同十六根木桩楔进地面一样猛然止步,就仿佛本来就停立在那里未曾动过一样。这一手直看得围墙上的人目瞪口呆,挢舌不下。
  “这他娘的是什么见鬼的马?”孙雷击掌骂道,“魔教贼子的马也会武功不成?这一手分明是武功招式里的‘落地生根’,没个十年八年的桩功可练不出来。马还会练站桩不成?”
  “马天天都站着,不用练就是桩功。”沈禄打了个哈哈。
  几个人都笑了,却笑得极不自然,同时人人身上都感到发冷,仿佛这十六匹快马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龙卷风,更是北极的寒冷。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知道什么?”
  “魔尊、魔印以及你所说的一切?你究竟是什么人?”许飞扬蓦地警觉起来,同时心里暗暗惭愧:他早应该想到这个问题的。
  他同时习惯性的去摸腰间的佩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剑还在桌案上,陪伴那枚魔印哪。他脸一红,忙把手抽回来,对付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拔剑已是多余之举了。他只是一时太紧张了。
  “我是一个商人,你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就如同你是剑仙门当代传人一样。”沈家秀眯缝着眼,懒洋洋的答道
  “不会这么简单吧,一个商人怎会对魔教的事了如指掌?对魔尊至关重要的魔印又怎会在你手上?你究竟和魔教有什么关系?”
  “我对中土武林的事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不是武林中人。对魔教的事也是一样,我和魔教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一样,中土武林中人大半都是你的朋友或当过你的食客,中土武林的事对你而言自是囊中之物。难道说魔教中人也有许多当过你的食客?”
  “这倒是绝对没有的事。虽然我们沈家并没明确拒绝过魔教中人的进入,但他们的足迹从未踏入过沈庄一步,从沈庄立庄以来一直如此,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真不该相信你的话,一直听人说沈庄有许多不解之谜,我发现你身上的谜团更多。我都有些怀疑你们沈庄千年来一直倾财好客,是不是别有用心?”
  “是的。”出乎许飞扬的意料,沈家秀倒是一问即招,“是别有用心。”
  “什么用心?”许飞扬心里窃窃自喜,不过同时也在疑惑:沈家秀这番坦承是否也是别有用心,还是在施展另一种骗术。
  围墙上的人向两边散开,从马队中间驰出一匹高头骏马,一望即知绝非中土所产。马上人催马来到前面,以皇家宣旨官宣读圣旨的姿态大声道:
  “天上地下唯一正教,至大至圣之魔教东方教主座下魔使荣智拜庄。”
  墙上的莫云一吐舌头道:“头衔这么长,印成拜帖可是够费纸的。”
  孙雷不屑道:“什么头衔,十足是失心疯。”
  刘鹤没有说话,心里却骇异莫名。数十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魔使也正式亮相了,看这架式魔教似乎是倾巢而来。
  总管沈禄却在心里暗赞:来人好精深的内力。他提气发声道:“阁下远来是客,本庄又素以好客闻名,不过你们似乎并非为作客而来,请恕本庄不能开门迎客了。”
  荣智看了看紧闭的庄门,朗声大笑道:“沈家庄千年来庄门昼夜不闭,如今怎么关上了?拒人千里可不是贵庄的门风啊。”
  “门自有门的用处,”沈禄不卑不亢,“防盗防贼就是其一,必要时还是要关上的。”
  “放肆!”
  “大胆!”
  魔教队伍中登时一片鼓噪,一排排黑衣人手中已垂下的硬弩又举了起来。
  荣智摆了摆手,四周立时寂静下来。他笑道:“我千里到此,可不是要和你比口舌之利的。我已表明身份,你是何人?”
  “沈家庄总管沈禄。”
  “原来是大管家,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荣智在马上重新行礼,倒不乏真诚。
  “荣魔使的大名更是久仰了,只是初次识荆,但求没有下次,也不求多关照了。”
  “好说,富甲天下的沈庄自不必求人关照,本使也可免去此劳了。”荣智在马上晃动一下身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本使有要事和贵庄主相商,还是烦请沈庄主出来相见吧。”
  “庄主不在庄里,阁下怕是要空走一趟了。”
  “沈总管,这就是欺人之谈了。昨天沈庄主还在大摆寿宴,怎会不在庄里。”
  “寿宴过后庄主就有事外出了,此时怕已在几百里外了,至于什么时候回庄没有交代,阁下真是枉劳此行了。”
  “沈总管,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被骗大的。这等谎话也说的出口,不怕辱没了贵庄的名声吗?”
  “庄主确实不在庄里。”沈禄手一摊作无奈状,“如果你们要找我,我就在这里。要找庄主就没办法了。你们又没事先知会,庄主虽不是日理万机,也没有天天坐在家里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的道理。”
  “好利的口齿,却不知沈总管手脚上的功夫是否也同样出色,据说总管大人可是沈庄第一高手啊。”荣智眼中杀机顿现,他纵横江湖几十载,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荣魔使如欲赐教,自当奉陪,随时,随地。”沈禄淡淡一笑。
  “好胆气。”荣智赞了一句。“沈总管,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把沈庄主请来相见,不管他是在庄里还是在庄外,也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找到他。如果一个时辰后沈庄主还不上来,只能恕我们无礼了。”说罢,他两腿轻夹马腹,提马返了回去。
  沈家秀低下头,却久久没有回答许飞扬的问题,而是陷入沉思中。
  “说啊,究竟是什么用心。”许飞扬催促道。
  “还债,赎罪。”沈家秀抬起头,重重的说,刹那间眼睛变得空落而又无神。
  “还债?你怎么会欠别人的债?赎罪倒还差不多,可赎的又是什么罪?”
  “你真还是个孩子。”沈家秀笑了笑,一脸慈祥。
  许飞扬诧异莫名,再也想不到沈家秀会答出这样一句,同时身上的敌意却仿佛被某种魔力完全解除了。
  “不要这样急,所有这一切我都会讲给你听,不用你劳心费神的拷问,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还有许多你根本想不到的。”
  “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该相信你,相信你说的话。”许飞扬在生自己的气,或许沈家秀说的没错,自己还是个孩子,才会如此轻信别人。但和沈家秀这种人斗智,显然对任何人来说,都只能是自找苦吃。
  荣智返回去不久,一排排黑衣人忽然放下硬弩,拿起镐头、铁铲就地挖起壕沟来。只留下最前面的一排依然保持临战姿态。防止庄里人突然杀出。
  “大哥,他们在干什么?”莫云看得莫名其妙。
  “他们在帮我们挖护城河,算是拜庄的见面礼。荣魔使好阔的手笔。”沈禄代答道。
  他一时也想不明白魔教此举用意,但却知道肯定是不怀好意。
  “他们是怕我们逃出去,先挖沟防范,好毒的贼子,竟要把我们个个斩绝,一人也不放过。”心计深沉的孙雷想到了这点。
  “不毒怎会是魔。”刘鹤叹气道,没想到自己兄弟七人刚刚死里逃生,转眼又要成瓮中之鳖了。
  “昔日的武林圣地如今好像变成了武林绝地。
  “沈总管,趁他们尚未挖成深沟,组织人手突围吧。
  “如果等他们挖成了,真就插翅难飞了。”孙雷沉声道。
  “我是沈庄的总管,守土有责,死也要死在这里。
  “贤昆仲如有突围的意思,尽管请便。”
  刘鹤明白二弟的用意,自己七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突围成功,只会是白白送死。
  只有沈庄人大举突围,自己兄弟才有可能裹夹在人群中溜出去。
  叵耐沈禄全然不为所动。
  只得再下说词:“沈总管,坐以待毙绝非良策。只有趁他们立足未稳,突出庄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逃得多少是多少,总比被他们攻破庄后刀刀斩绝的好。”
  沈禄没有回答,却并没有犹豫,庄主还在庄里,谁敢下命令率众突围,把庄主扔在庄里?在庄主没从密室出来前,他所能做的只有坚守。
  至于能坚守到什么时候,是否能坚守住,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
  “相信我,要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这对你很重要。”
  “不相信也没办法,到了这里好像我就别无选择了。
  “你们庄里邪门,这间密室更是邪门。”许飞扬无奈的说。
  “多见就会少怪,等你慢慢变得像我这样,就不会觉得天地间还有邪门的事了。”
  “但愿不会这样。”
  “你说过的,你别无选择。”沈家秀忽然狡黠的一笑。
  许飞扬看在眼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从一开始他接到请柬,就怀疑这是个骗局,可犹豫再三,还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牵引着来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后,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便接连发生在他身上,而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便受骗也要知道受的是什么骗啊。
  所以他决心要多听少说,反正是越问越糊涂,倒不如听沈家秀把话说完,真情也罢,谎言也罢,自己总会辨识出来。
  就像陷身沼泽一样,最好的办法是不动,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很久、很久以前。”沈家秀忽然憬悟,“对不起,又回到这上了。”
  “没关系,你就把我当一个听故事的小孩子吧。”许飞扬敛身正坐,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
  “好吧,先请恕我不恭了。”沈家秀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们人类还处于混沌初开的时期,便如一个刚刚学会思考,却又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
  “同样,在那个时期,人和神和兽的区别还不是很明显,常常是两者甚至是三者混合在一体。
  “在我们远古时期的古书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兽身人面,且具半人半神性质的人物。那时候,神、人和动物三者之间还是能够完全沟通的,如同我们人类今天用语言沟通一样。”
  “很好,先来段神话把我搞晕。”许飞扬心中暗自思忖。对于远古神话他也略有所知,人类始祖黄帝就是半人半神的混合形象,又具有半人半神的能力。
  “而圣人大禹治水更是靠一个狐女的鼎力协助才得以成功。
  “如若不然也要像他父亲一样,被流放到蛮荒不毛之地了。
  “远古时代是我们人类的童年,也是充满梦幻的美好时期。
  “后来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人和神彻底分离了,神高高的浮到了天上,人却无奈地留在地面,而人和动物之间也完全的分离,不仅不再能相互沟通,反而变成了敌人。
  “最美好的黄金时代就这样结束了。而且莫名其妙。”
  沈家秀说完,无限感慨地喟叹一声,仿佛刚从那个时代里走出来。
  回头瞻望时犹眷恋依依,可惜已无法回头走进那逝去的时代了。
  他在快熄灭的炉子里加上炭,把已冷了的茶重新煮开,浅斟慢饮,细细品味着。
  “这一切和魔尊、魔印有何关系吗?”
  “别急,马上就要讲到了。别嫌我啰嗦,不这样讲你就不会从根本上了解魔尊,还有许许多多你以为无法理解的事。
  “我也是秉承家学,又花费毕生精力才得以略窥一斑。”
  “真没想到沈家不但富贵传世,也是诗书世家。”许飞扬惊奇之中也不乏讥刺。
  “那是因为铜臭对人的吸引力太大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满腹诗和书,不如一文钱,人心不古,江河日下。”
  “不会吧?你怎会有这种感慨?”
  “好了,不说这些,言归正传。
  “人神分离后,人不单感到孤独,更感到无助。
  “人的寿命变得出奇的短促,以致有‘命如朝露’的悲叹,而面对各种凶险,人类也显得脆弱不堪,没有了神的帮助,人身上也不再有原先所有的神性,真如同刚刚断奶就被抛到荒原的婴儿,孤弱无助又随时面临被各种凶险吞噬掉的危险,而当时人类的族群很多,分布也很广,而能存活延续下来的却很少。
  “但不管怎样,人类毕竟熬过了这漫长而又寒冷的黑暗时期。”
  “你说的这些是史实?是神话?还是纯属臆测或杜撰?”
  “典籍上当然没有记载,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在那段黑暗时期,语言和文字还没有被人发明出来,更没有史官这中种职业。”
  “文字或许没有,但语言怎会没有?那时的人们也是需要相互沟通的。”许飞扬反驳道。
  “我说过开始时人、神和动物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区分,人身上往往具有神性和动物性,神和动物也是如此。我这样说并非亵渎神灵或是贬低人类,有大量典籍可以为证。
  “我甚至怀疑神、人和动物在天地初开时可能就是同一物种,随后才慢慢有所区分。
  “但这一问题过于玄奥,我也不想为此把头想破,或者变成疯子,只好把研究的深度停留在这一层次上。”
  “你研究的够深了,人也够疯的了。”许飞扬在心里想到。
  “在这段时期里,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并不需要语言文字这种中介,而是直接的心对心的交流,交融无碍。
  “至于他们究竟怎样交流,如今已无从悬想了,但据我推测,应该是眼神和手势,还有一些其他的相互之间通用的形体动作,也可以称之为不发声的语言。”
  “这一点倒不难想到,我们如今在不方便说话的时候不也是用眼神和动作来交流吗?不过,远古的先民如果只是这样,能够沟通无碍吗?”
  “相传佛祖在众弟子广集的大会上拈花微笑,众弟子却都懵然不解,唯有迦叶对佛祖会心的一笑。
  “于是佛祖不知道迦叶已知道了自己想要传达的一切,于是便密传心印,从此佛教中便多了禅宗一派。
  “佛祖传下一部大藏经,临坐化前却又对众弟子们说,这都不是我说的,如有人说这是我说的,便是谤佛,因为我什么都没说。
  “每当弟子们向他请教成佛之道时,他便微笑着说,不可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有些晕了?”许飞扬晃了晃头,
  “是被他弄的还是被佛弄的?”
  “许多人对此是信而不解。”沈家秀接着说,
  “更多的人却认为是佛家子弟在故弄玄虚。”
  “颇有同感。”许飞扬在心里想到。
  “其实所有的人都误解了佛,不管是信的还是不信的,我一开始也持后一种看法,待到做了大量研究后才发现这里的奥秘。”
  “是什么哪?”许飞扬问道。
  “佛在对大家说‘不可说’的时候,已经是在告诉这些人成佛的道理,可惜这些人蠢然无知,以为是佛祖吝惜,秘不可传。”
  “他确实是什么也没说啊?不可说不就是不说吗?”
  “成佛的道理确实是不可说的,无法用语言和文字表达出来,佛祖对此也做出了明确的解释:一落言诠,即非真谛。
  “真谛就是成佛的道理,也就是天地间唯一真正的道理。道家不也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吗?
  “就是说真正的‘道’是无法说出来的,更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在最高境界上,佛道其实是一致的,尽管练功法门迥然有别。”
  “既然无法说出来,也无法用文字表达,不就等于无法让人知道吗?真谛也罢。
  “道也罢,也就只能是佛祖和老子知道了。他们又怎样知道的呢?无需传授,生而知之吗。”
  “生而之知者应该还是有吧,尽管我们都没见过。
  “不过我们要说的不是生而知之,还是学而知之的问题,而是如何获得‘真谛’。”
  “既然无法用言语、文字来传授,不就是说只有生而知之者才能获得你所说的‘真谛’吗?我看舍此别无他途。”
  “不是这样的,你这样认为只是因为我们都过于依赖语言文字这一工具了,如同老人依赖手中的拐杖一样。
  “不管这拐杖如何结实,毕竟代替不了我们的两条腿。
  “而且用拐杖越久,腿的功能丧失得越快,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人类的一大悲哀。”
  许飞扬愕然,他没想到居然有人如此蔑视语言文字,而却还出自一位饱学儒者之口。
  “既然语言文字是拐杖,那么我们的两条腿又是什么哪?不管怎样说,腿也不会去思去想,去交流情感,沟通信息啊。
  “这个问题也困惑了我很久。”沈家秀轻松的一笑,“后来还是佛陀拈花示众的故事启发了我,我才豁然明白:真谛只有这样才能传达、传授。
  “而受教者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舍此别无他途。”
  “拈花?那只是佛家的故事,道家可没有,而且只有佛祖拈过一次花,佛教中其他人可没这样向弟子传授真经。”
  “拈花只要表面,是一种形式,我说的是心与心的直接交流,不藉语言文字为中介。
  “因为语言文字在这里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许飞扬又晃了晃头,“我已经彻底晕了。”
  “沈庄主还不肯屈尊现身想见吗?”
  一个时辰刚过,荣智便跃马从人群中挺出,向庄墙上喊道。
  “我说过的,庄主不在庄内,并不是避而不见。
  “何况敝庄与贵教素无往来,更谈不上恩怨过节,贵教何以突然间大兵压境?荣圣使要找敝庄主,在下还想请教贵教教主哪,想问问这究竟是什么名堂?”沈禄依然是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荣智不禁语塞,他自是有充足的理由,但却不能说出口,必须让这个理由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荣圣使在贵教中也不过是总管一级的人物,在下不肖,忝任本庄总管,依从两国外交规格而言,荣圣使来访,由本人出面接待最为合适。
  “假如贵教教主造访,并事先知会了本庄,庄主一定会在庄内静候,并在庄门外迎接。荣圣使坚执要本庄主相见,不稍嫌无礼吗?”
  荣智全然未料到居然有人和自己辩论是非曲直。
  在教中,他所接受和下达的只有命令,而命令就是要不折不扣的执行,绝不允许有人质疑命令的对错。
  而在教外,魔教和中土武林的争夺早已没有了是非曲直的观念,有的只是胜者存,败者亡的铁律。
  所以还一时适应不了这一新情况。
  不过仔细想想沈禄所说的对等外交的话倒也不错,难以辩驳。
  “别是沈家秀那老狐狸真的溜了吧?”从后面跟上来的车法王在荣智耳旁低声说道。
  “应该不会,如果是那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不是打保票说沈庄不会有一只老鼠溜出去吗?”
  荣智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不敢想象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
  “我们的布防绝无疏露,只是沈家秀身上怪异的事太多了,也不能不令人担忧啊!”
  “那依车兄之意该当如何?”
  “就按原来的计划,攻进庄里,一个人也不放过。
  “咱们要找的东西又没长腿,还怕它飞到天上去?”
  “可是一旦混战起来形势就乱了,万一失控难说不会有意外发生。”荣智有些焦躁不安,“然则此次任务绝不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枯守着不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那时要出现的只怕就不是意外和万一了。”车法王也焦躁起来。
  “再等一等吧,咱们不是还有一大法宝吗?”
  “你说的是?”车法王眼中忽现惊喜。
  “对,麻法王怎么还不到?她不会抛下大事不顾,去炮制她那恶心人的大餐去了吧?”荣智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向远处张望。
  “这倒不会,七妹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
  “不过她也好像很久没有开过这种荤戒了,怕真的要食指大动了。”
  车法王一边说着,一边苦笑,胃里面却有一些东西向上翻,忙使劲压了回去。
  这壁厢刘鹤向沈禄一挑大拇指,赞道:“沈总管舌战群魔,令群魔无言可对,真乃旷古罕见,沈总管再加一把劲,能舌退群魔也未可知。
  “那可就是武林史上千古流传的佳话了。”
  “刘大侠,你这玩笑开的不是时候吧?”沈禄怫然不悦。
  刘鹤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好没意思。不过他也顾不上生气了,望着庄墙下面黑压压的魔教教众,他的脊背不断冒着冷气,如同趴着一条咝咝吐须的眼镜王蛇。
  “三十年前一场恶战已使他彻底吓破了胆。
  “沈总管,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您海量答允。”莫云忽然开口道。
  “敝庄对武林朋友历来是有求必应。
  “不过莫少侠的不情之请本庄怕是答应不了。”沈禄看都没看莫云一眼,断然拒绝。他望着庄外,忧虑益甚,他心里固然希望这种对峙的局面拖得越久越好,但也知道,拖得越久,对方一旦发动,攻势也会越猛烈,祸患也会越惨烈。
  孙雷看出沈禄面色不善,忙扯扯莫云的衣角,连大哥都吃了软钉子,七弟怎地还往硬钉子上撞?
  “沈总管,我知道黑豹那淫贼就在庄里,我和他有夺妻之恨,我要和他公平决斗以了恩怨。”莫云鼓足勇气,不管不顾的说。
  “此时、此地,你认为可以吗?”沈禄转过脸,盯视着莫云,“莫说是夺妻之恨,就算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也不行。”
  “七弟,你疯了?!”刘鹤厉声斥道。
  “大哥,你不是说我们要回庄里了捉黑豹吗?黑豹就在庄里,我们还等什么?”
  “你……”刘鹤气得两手乱颤,说不出话来。他先前所说回庄里捉黑豹只是借机逃走的遮羞布,不意莫云居然顶起针来,直是揭破了他的面皮。
  “刘大侠,”沈禄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这七人,“你们原来既不是回庄报信,也不是进庄避难,而是诚心到庄里来捣乱的。”
  “不是,不是。”刘鹤急忙摆手,“沈总管切莫误会。”
  “沈总管,”莫云脸红胀得巽血也似,“你如果不答允,我就自己去找黑豹,事了之后我自刎谢罪。”
  “莫少侠,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沈禄终于按捺不住,声色俱厉,“外面魔教大兵压境,你们身为中土武林中人,不思共御外敌,反要先来个窝里反。
  “你是想先搞乱本庄内部,好让魔教趁虚而入吗?”
  “混帐东西,你失心疯了!”刘鹤气得三尸神暴跳,反手一记耳光抽在莫云脸上,打得莫云一个趔趄,右面面颊登时肿胀起三指高。
  五个粗黑的指痕宛然,如浮雕一般。
  “大哥,”莫云扑通一声跪在刘鹤面前,双手抱住刘鹤的大腿,“大战一起,我们都没命活了,小弟不想把这耻辱带到地下去,作鬼都不得安生啊!”
  “兄弟,”刘鹤也不禁老泪纵横,他平时最疼爱莫云,虽是兄弟相称,情感上更似父子,“如果那样,那也就是咱们兄弟的命了。
  “咱们什么都可以不认,却不能不认命啊。”
  “七弟,”孙雷扶起莫云,两眼中也滚下两行泪水,“沈总管说的对,魔教大举来袭,这是中土武林的大事。
  “历来国难大于家仇,此时绝不是我们清算个人恩怨的时候。
  “待此事过后,只要我们七兄弟还剩下一人,也必要追回那淫贼的性命,用他的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
  其余四人也都是唏嘘不止,连沈庄的人都看得鼻子发酸,眼睛泛潮,都别转过脸,不忍心看这七人的惨相。
  莫云又到沈禄面前,双膝跪倒,“沈总管,我们兄弟身受沈庄主大恩大德,粉身不足以报万一。
  “今天得罪了您,在下给您磕头赔罪。”说罢真个要磕下头去。
  沈禄忙一把抱住他,“使不得,莫少侠,在下何许人,敢受雁荡莫少侠的头。
  “何况你也没得罪我,我不过沈庄一个下人,就算得罪又怎样,千万不可如此。”
  “沈总管,这话就过谦了。”孙雷收泪笑道,“武林中人可没人敢把您看成下人啊。沈总管在当今武林中的地位,足可以与长江帮帮主、少林寺方丈并肩而立。”
  沈禄勉强笑了笑,孙雷的赞誉并不足以让他高兴。
  他既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喜欢武林,更不想在武林中找到一个位置——无论这位置多么崇高。
  他的心里只有沈庄、只有庄主和庄主的一家人,而今沈庄面临覆灭之虞,而这还不是最令他焦灼的。
  庄子毁了可以重建,以沈庄的财力物力,在任何地方重建一个沈庄也不过是指顾间事。
  最令他焦灼的是庄主如何妥善脱身?不在于有没有办法,而在于庄主根本不想脱身。
  他服侍庄主近四十年,对庄主的心思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沈禄脸上,却没人发现莫云的两眼发直,呆呆的望着庄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云忽然跳上庄墙,大声喊道:“大哥,小弟先行一步了。报仇雪耻的事就有劳各位哥哥了。”说罢,他纵身一跳,如同高台跳水一般,头下脚上,向魔教队伍中扎了过去。
  众人全未料到由此一变,俱都怔住,还是刘鹤率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七弟。”孙雷反应奇快,就在刘鹤大喊的同时,也纵身从庄墙上翻越过去。
  其余五人也几乎在同时跃上庄墙,人人一式“燕子抄水”,从庄墙上疾冲过去。
  莫云将落地时,腰背一挺,已然翻转过来。
  他抽剑在手,脚尚未落地,剑已刺入一名魔教教众的胸膛。
  他一边抽剑,一边抬腿将已刺死的人踢飞,又撞倒了两人。
  莫云头发披散,两眼发红、发直,状若邪神、势若疯虎,逢人便刺,又专往人多的地方冲,霎时间手起剑落,已杀掉五人。
  以金都卫训练之精良,原不致被莫云一人冲乱阵脚,更遑言杀入阵来。
  只是没人料到庄内会有人敢冲杀出来,对峙一久,防范也不免松懈。
  莫云又志在拼命,占尽先机,素有金城之固的金都卫阵营竟被他冲开了一个口子。
  而金都卫的人手中所持都是强弓硬弩,威力虽大,但在这等近身肉搏中,非但无用,反成了重重的累赘。
  慌急之下,竟无人想到弃弓拔剑,只是四处躲闪。
  人人相挨既近,躲闪之际便不免自相冲撞,莫云杀掉了五人,金都卫自行撞倒的却有十几人。
  一人跌倒后便有几人践踏其上,一时间惨叫声、呼喊声乱成一片。
  端坐马上的荣智见状大怒,莫云冲下来时,他原可中途截住。
  只是他和车法王都自矜身份,不屑于和这等小角色动手,没的辱没了名头。
  况且以莫云这等身份,从金都卫中随便挑出一人都可应付得住,更何况几百人之众。所以二人俱未着在意里。
  不想堂堂的金都卫居然被莫云闹了个人仰马翻。
  “找死!”他大喝一声,两脚一蹬,人已经离开马背,向莫云所在处冲去,他身形甫动,身旁的车法王也离鞍飞起,向刘鹤兄弟落脚处飞去。
  金都卫的人慌乱一阵,便都清醒过来,纷纷弃弓拔剑,反守为攻,转瞬间已把莫云围在中间,莫云此时已然神智迷乱,只攻不守,金都卫的人为他这股气势所慑,不敢太过逼近,但莫云再想伤到人已是不可能了。
  十几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周身上下已挂了几处剑伤,眼见得是强弩之末了。
  刘鹤兄弟一落地,也俱都使出拼命招式,向阵里冲去,要把莫云解救出来,只是这招法莫云已使用过一次,第二次使用便不灵光了。
  非但没冲进阵去,反被十几名魔教中人围攻起来。刘鹤兄弟六人舞动刀剑,左冲右突,却既伤不到人,也无法突进去与莫云会合。
  刘鹤心头一阵苍凉;对方人多势众,又个个武功高强,莫说被分割两处,便是会合一处,也不过一处作鬼而已。
  而自己兄弟七人闯荡江湖一生,到头却要死在无籍籍名的人手中,真是死难瞑目。
  荣智和车法王身在半空,已然看清形势,便中途变向,掠向一旁,并不急于加入战局,他们要对付和防范的乃是庄中人大举突围的举动,沈庄虽非武林门派,但庄中藏龙卧虎,人才济济都是尽人皆知,无人敢有丝毫的轻视,荣智从车法王那里又得知那个天大的秘密后,不但不敢轻视,反而是栗栗危惧了。
  沈禄在庄上看到雁荡七侠兄弟陷入重围,眼见不出一时三刻,便都要成刀下之鬼,而对方有名的高手却无一人出手,魔教实力之强着实可畏。
  他长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纵身如头大鸟般扑了下去。
  只要沈庄还在,就绝不能让武林朋友在沈庄内受到伤害,不管对手是哪一门派抑或是魔教,这是沈庄的铁律。
  荣智刚要跃起迎战,车法王已抢先跃起,道:
  “荣兄,兄弟僭先了。”
  沈禄和车法王在半空中相遇,各出右掌,对了一掌。
  两人俱是身形一窒,落了下来,恰好落在刚挖好不久的壕沟两边,相距丈余。
  车法王名叫车子胤,只因他在武林中名头太响,在魔教中地位又高,先以魔教上下都称他为车法王,连教主都喜欢这样叫他。
  武林中为数不多的名家耆宿还记得他的名字,大多数人已不知他的姓名,反以为他本名就是车法王哪,提起他时也都称之为车法王。
  “车兄好掌力!”沈禄落地后赞了一声。
  “沈总管好深厚的玄极掌。”车子胤也一竖拇指。
  “好眼力!沈禄有些骇异了,车子胤名镇四海,功力深厚自是当然,但能一掌之下便叫破自己所练的功法委实令他佩服。
  玄机功法不见于江湖已近五十年了。
  “沈总管,”荣智飘身过来,身姿潇洒,点尘不惊,不经意间已露了一手上乘轻功,“你一人敢下来与我们兄弟叫阵,是存心藐视我们吗?”
  “不敢。”沈禄拱手微笑,“在下不是前来叫阵,而是想向荣兄和车兄讨个人情。”
  “你是想让我们放过雁荡那七个小丑?”
  “是雁荡七侠。”沈禄微笑着纠正,“事情本就与他们无关,荣兄和贵教上下若要赐教,在下和本庄的人接着便是,何必波及无辜?”
  “他们杀了我五名兄弟还叫无辜吗?何况又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并不是我们去招惹他们,不过沈总管金口一开,任谁也会卖个情面,本使又岂敢自外?”
  “荣兄真的肯卖这个情面?”
  “当然,当然。”荣智仰面一笑,“不过我所知所见只有雁荡七丑,并无雁荡七侠。如果沈兄说让我放过雁荡七丑,我一定从命,否则无从从命,世上没有的人我怎么放啊?”
  “你……”沈禄一怒即敛,又转回笑脸,“好,我说,是雁荡七侠!”
  他“侠”字方出口,两袖上拂,两道玄极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分袭荣智、车子胤二人。
  荣、车二人不敢小觑这等绝世掌功,各出全力抵御,待与沈禄发出的掌风接触上时,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上当了。”
  第六章:魔尊由来
  “听得有些发晕吧?”沈家秀忽然停住了,他察觉到许飞扬既不发问也不反驳,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
  “其实不只你听着晕,我自己都快被自己绕晕了。”沈家秀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我只是想尽量讲的有条理些,好让你能明白,不过我还是无法把这中间过程讲明白,或许这就是语言文字所限吧。
  “所以我还是干脆告诉你结论。”
  “是你自己所下的结论吧。”许飞扬如获大赦的长出一口气,显得无比轻松,而言下之意自是说最好连这个结论也省略掉。
  “是我自己得出的结论,未必完全正确,却是魔尊的由来。”
  提到魔尊,许飞扬又兴奋起来,自己既然答应保住魔印,当然还是要对它的主人或者说是宿体多一些了解才好,最好是完全了解。
  “彭祖的故事许多人都知道,而且当作笑话来听。
  “因为彭祖寿八百而亡,他的母亲还痛哭不已。所以后人都笑他母亲不知足。”
  “我的天啊!”许飞扬在心里一声痛苦的叹息,“不是说好不绕了吗,怎地又从佛祖拈花绕到彭祖寿八百上来了,下一个是什么祖啊?”
  “然而笑的人却都未能深想一层,”沈家秀假装没看到许飞扬痛苦的表情,“彭祖寿八百而亡确实不算短命,可是他的母亲还在啊。他的母亲一定寿命比彭祖长啊,这一点笑彭祖母亲的人大概都没想到。”
  “这也不过说明彭祖母亲比彭祖更善于养生而已。”许飞扬近乎呻吟的说。
  “错就错在这里,后人把彭祖尊为养生学的宗师,这根本就是错误的。”
  “这还会有错?不善于养生怎会寿至八百?”
  “那是因为他们那时的人类的平均寿命都在千年以上。
  “这和养生学无关。相反彭祖在那时是最不善于养生的,以我们现今人的平均寿命是五十岁来打比方,彭祖寿八百也不过相当于现下活了四十岁而已,还属壮年,所以彭祖的母亲才会哭的那样伤心。
  “正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世上有八百岁的黑发人吗?”
  “现在没有,那时候却有。不但有,而且是普遍现象。
  “因为那个时代是人类的初期,我们称之为远古时代。
  “我也是秉承十余代家学渊源,又潜心研究多年才得出的结论。”
  “你们研究这个作甚?只是无事可作吗?”许飞扬好奇的问,他确实无法想象还会有人对这些传说中的虚无缥缈的事尽心尽力的研究,除非是闲的发疯了。
  “不是闲的,相反研究这些问题是我们家族历代人的头等大事,也都为之耗费了毕生的心血。
  “为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了破解化解它的魔力。”沈家秀指了指魔印。
  “魔印和这些有关系吗?”
  “有的,而且关系很密切,只是许多关系我无法讲解得很清楚,许多事只能领会于心,却无法诉诸于口,所以我称语言文字为拐杖,它只能帮助行走,却不能像腿一样能直接行走。
  “而远古时代——大概比彭祖那个时代还要久远,人类之间的交流不是用这种拐杖的,而是直接交流。
  “具体怎样一种方法已无法考证得出,但据我断定就是佛祖拈花、迦叶领会这种方式。
  “不仅如此,那个时代的人们原本就有神的属性、佛的神通,那是一个人神融合的时代。”
  “你不会是说人本来就是神、就是佛吧?”许飞扬惊叫出声。
  “正是这样,但也还有一种可能,人也是魔。”
  “我只能说你得出的这个结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许飞扬晃了晃头,他又有些晕了。
  “那你就把我说的这些当作一种假说好了。不管这假说是否正确,只要能帮助我们弄清魔尊的缘起就足够了。”
  “好吧。”许飞扬又按捺住心性,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听他姑妄讲之了。
  “我现在说当时的人类具有神、佛甚至魔的属性是不尽正确的,因为当时还没有人、神、佛、魔的区分,自然也没有这些称谓。
  “这些都是在后来出现种种分离才产生的。最让我也更让我的先人们困惑不解的是:这种分离是为何产生的,又是怎样产生的?这种过程有多漫长、多痛苦?这也许是我们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了。
  “正如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身处的世界究竟有多大,又是怎样形成的一样?
  “佛说万物心生,然则心由何生?生心的又由何生?如此无限推论下去,也就是永无尽头,永无答案。”
  “是啊,若要这样想下去,用不了想到无限,人的头就爆了。”许飞扬都有些同情沈家秀了,研究这类永无答案的问题实在是世上最苦、最危险的差事,疯癫的概率实在太大了。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沈家秀狡黠的一笑,“不过分离后的人类能力却越来越差,不仅与天上的神族交通,甚至人们相互之间的交通也变得越来越难。
  “于是聪明的仓颉造出了文字。
  “后人都认为仓颉造字是妙参天地间玄化,所以造出之日神哭鬼泣,因为人们掌握了天地间的契机。
  “其实这是天大的误解。神哭鬼泣不是因为人们偷到了天地间的机密,而是他们知道人类会越来越依赖于这种新的发明——拐杖,从而越来越迷没本心。
  “而人类与神族甚至鬼类直接沟通联系的纽带彻底断了。”
  “这和神族、鬼族有什么关系?值得他们痛哭流涕?”
  “关系自然是有,但他们是为人类感到悲哀。
  “而掌握了文字的人类也彻底完成了这种分化过程,从此人类变成了纯粹的人类。”
  “纯粹的人类?”
  “是啊,没有了神、佛、魔的属性和神通变化,变成了孤立而又脆弱的群体,从此进入了生老病死的六道轮回的无限循环之中。”
  “听上去够可怜的。”
  “实际上不只可怜,而且很凄惨,佛说这人世就是一个烧红的大铁锅,我们世上的人就是在铁锅上乱爬乱窜、苟延性命又备受煎熬的蚂蚁。
  “他这个比喻并不为过。”
  “世上所有的人?甚至像您这样的?”
  “无一例外,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是一样。”
  “可是佛陀开始时不也是一个凡夫俗子吗?”
  “说的对,”沈家秀笑了笑,“人掌握了语言文字,学会了思维推理,自以为就拥有了智慧。
  “如果站在纯粹的人的角度而言,这样说倒也正确。
  “但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很奇怪却又很少有人发现的问题,而且对人类而言是致命的。”
  “什么问题?”
  “人的这种智慧越发展,越发达,而人的种种先天属性退化得也就越严重,人的环境也就越悲惨。
  “佛陀身为王子,富贵尊荣无人可比,却也对人世绝望了,这才放弃尊贵的王位和富贵的生活,去苦行修道。”
  “佛陀的故事我倒是知道,”许飞扬想了想,“但这和魔尊有什么关系吗?”
  “看来你还是听的不耐烦了?”
  “不是,很有趣,我只是想听听魔尊和魔印的事。”
  “好吧,那我就简短的讲。魔尊的缘起大概已无人知晓了,他自称是天地初创时所生,这当然是欺人之谈。
  “我的先祖曾到他修道的地方去寻访,经过多方查询,总算找到了他的蛛丝马迹,再联系当时的许多事迹,他的身世也大致有了一个轮廓。”
  “终于等到了。”许飞扬本是自言自语,不经意间却大声说了出来。沈家秀还没觉得什么,他自己倒闹了个大红脸。
  “没关系。”沈家秀宽容的一笑,“我自己知道我不善于讲故事,也从没给人讲过故事,何况我要说的本身就不是有趣的故事。”
  “魔尊修道前是位珠宝商人,虽不够尊贵,却也是位富商,他修道的志向和佛陀并无二致,也是对人世绝望,转而去寻找新的人生。
  “说起来也算凑巧,魔尊和佛陀修道时间相差不过两三年,魔尊比佛陀得道却晚了三年,而两人所修习的教派法门也差不多。
  “后人总认为佛陀一定是修习佛教,其实不然,佛陀成道前并无所谓佛教,佛陀是修习了当时所有的教派法门,却一无所获,他绝望心死,在一棵菩提树下枯坐七天七夜,却于瞬间开悟得道。
  “这世上才有了佛教。
  “而魔尊也是遍习所有教派法门,一无所获后,在一个深山大泽里隐居苦修,于一个暴雨雷霆之夜,在隆隆闪亮的雷电闪光中开悟得道。
  “虽同为得道,而这两种道却是最相对立、水火不相容的极端。”
  “他不会是被雷电击中,走火入魔了吧?”许飞扬诧异的问。
  “入魔是肯定的,不过魔教称之为超凡入魔。
  “魔教称得道为‘立成正果’。两者在一定意义上是相同的。
  “尽管善恶迥别,但绝不是我们所说练功练得出岔的走火入魔。”
  “道还有善恶之分吗?”
  “道并无善恶之分,但在道的运用上就有善恶的分别了。
  “佛成道后便发宏大誓愿:要渡尽苦难中的苍生到他的永恒平和的佛国去,老实说那里本来也就是人的故乡。”
  “故乡?你不会是说我们人类本来就是从佛国中走出来的吧?”许飞扬睁大了眼睛。
  “正是这样,佛国只是佛教的说法,而所谓得道成佛或是成神也不过是回复了几万年前人的本色,所以佛说人人可以成佛。
  “如果不是这样,单靠修炼是没有用的。我们可以把米煮成饭,却不能把砂粒煮成饭,就是这个道理。
  “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不能把沙子煮成饭,如果人本身不是神,不是佛,用什么方法修炼也不能修炼成神佛,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
  “不简单,够惊世骇俗的。”许飞扬额头上已然见汗。
  他既恍恍惚惚有一种旷若发朦的感觉,却又不敢相信。
  “我们就近打个不算太恰当的比喻吧。
  “比如说贵门中这柄印剑,它本身具有种种神通变化,今天我们已略见一斑,但如果你不懂使用它的诀窍,它与世间那些凡兵俗器并无太大的区别。
  “如果你掌握了各种诀窍,它就会有无数的神通变化。我们和神佛的区别或许就在于掌握没掌握各种诀窍上,但也要是这柄本来就具有种种神通的印剑才行。
  “如果是块凡铁就没有办法了。
  “只不过印剑需要人的激发,运用,而我们要想回复本色只有靠自己了。”
  “你说的道理或许是对的,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许飞扬老老实实的说。
  “我说的或许不是对的,但我相信自己是对的。
  “当然我无法请来神佛为我作证。你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不妨还是把我所说的当作一种假说,或许慢慢你会悟到比我所说的更为高深的道理。”
  “我可不想把头想爆。”许飞扬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他自己也不知道,尽管他不相信,尽管他听的发晕,但沈家秀这天夜里对他所说的话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并对他以后的一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荣智和车子胤一掌推出便知不妙,沈禄打出的两道威势骇人的掌风竟然是虚招。
  两人所发生的掌力一接触到这两股掌风,便如击在肥皂泡上,扑的一声,荣、车二人两道刚劲绝伦的掌力直接击到庄墙上,击得砖石四溅,火光迸发。
  高手过招,最忌的便是招式走空。
  而像荣智,车子胤这种高手,轻易不会对敌手的招式虚实产生判断错误,只是沈禄素有沈庄第一高手之誉,他的武功深浅却无人知晓,而今一出手,便是绝迹江湖五十年的玄机功,不能不令两人心头颤栗。
  玄机功全名是“玄机阴功”,专走阴寒一路,中掌者初时不会觉出什么,慢慢的就会血液骨缝中都会如同寒冰,全身骨骼也会逐渐软化,最后只有口舌、眼睛转动,却又不会马上死掉,非在床上瘫痪个十年八载不可,想自杀都无可能。
  最可怕的是这种掌功不消击实,只要被掌风扫到,体中便中了这种阴寒之毒,其后与被掌力击实的症状一样,若要化解倒也不难,只要能请到少林寺方丈用纯阳功力“九阳神功”驱除便可。
  荣、车二人一见到玄极掌力,便如遇瘟疫,忙不迭出全力相抗,怎知对方竟是虚招,二人当下亡魂皆冒,忙不迭收掌后撤,荣智左手一记“旋风刀”挥出,护住上盘,车子胤则是就地十八滚,身子缩成一团形如乌龟,直滚出三丈开外方站起身来。
  两人心里都有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回旋的感觉。
  他们自知与少林方丈绝对攀不上半点交情,只要中上一掌只有尽早自杀一途。
  沈禄其实也不敢当真和这两大高手对决,况且他志不在此。
  所以宁斗智,不斗力,巧施一记虚招将二人吓退,趁机一冲而过,如旋风一般冲入刘鹤六人被围的圈子里。
  他左手抓掷,右掌劈砍,顷刻间已有四五名教众被抛上半空,右掌也劈倒了四五人。
  刘鹤六人浑身浴血,苦苦撑持,忽得强援,精神倍增,各挺刀剑解决了几人。
  沈禄冲到他跟前大声道:“刘大侠,不可蛮战,你们兄弟快退,我来救莫少侠。”
  听到“退”字,刘鹤顿时觉得身上十及处创口剧痛,几乎站立不住,低声道:“有劳沈总管。”回身挥手,领五人退了回去。
  荣智、车子胤二人本可出手把这六人截住,沈禄既要救莫云又要保护这六人,势所不能。
  不过荣、车二人对刘鹤兄弟的生死并未着在意里,甚至对自己兄弟的生死也并不关切,如同吃饭就要花钱,打仗当然要有损伤,只要损伤得起就成。
  二人所着意的乃是沈禄在为刘鹤兄弟解围时,所用的十几式招法居然来自十几个门派,而这些不同门派的招法在他手中施将出来,竟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即便同一门派的武功招式也很难衔接得如此自然,直是天衣无缝。
  “荣兄,教主这次是不是有些轻敌了?”车子胤小声说道。
  “我与车兄所见略同。”荣智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沈禄的动作,呆呆直视的眼神中已略现惧意。
  沈禄疾冲至莫云被围的圈子里,照式施为,教众们无不一招即中,不是被抛到空中,便是被劈倒在地。
  沈禄一阵风也似冲到莫云身后,莫云此时早已敌友不分,回头一剑便砍,只是轻飘飘的全无气力,眼见已是使脱力了。
  沈禄劈手夹住剑刃,毫不费力夺了过来,左手揽住浑身是血的莫云的肩头,莫云头一歪,竟昏厥在沈禄的手臂上了。
  金都卫的教众们虽然神勇,却未曾见过这等神妙的武功,都心生惧意,向后退避。
  沈禄抱住莫云,如同来时一样的速度,几个起落已奔向庄内,仿佛是一头长了翅膀的豹子。
  “这么厉害的角色,我们怎么对他一无所知?”荣智望着沈禄隐没在庄墙后的身影,不无责备的说。
  因为魔教四大法王行走江湖,收集武林中重要门派、人物的情报也是一大职责。
  “沈庄的人从不涉足江湖,这位沈大总管也从未显露过身手,我们没有天眼、地耳这些神功,谁猜得出来。”车子胤不冷不热的反击道。
  “他既从未显露过身手,怎会被誉为沈庄第一高手?”
  “沈家秀还被称为武林之王哪,却根本不会武功,这可是谁都知道的事。
  “原以为不过是沈庄那些无耻的食客乱送高帽罢了,哪知会是如此扎手的角色。”
  “尽人皆知也未必可信,照沈禄的情形看来,沈家秀也未必就不会武功。”荣智忧心忡忡的说。
  “魔尊保佑,他可千万别会武功。”车子胤双手合拢,放在头顶。
  “是啊,如果真如车兄所说,沈家秀不会武功则已。
  “如果真会武功的话就是名符其实的武林之王了。
  “不单你我,恐怕连教主他老人家都不是对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双手置于头顶,默默念诵:“魔尊庇护弟子,魔尊庇护弟子……”
  刘鹤兄弟六人退到庄墙下,便已没有跃起的力气了,还是墙上的几位侍卫头领下来把他们抱了上去。
  一到庄里几个人都昏厥过去,早已在旁等候的金创大夫为几人检视创伤后不停的大摇其头。
  沈禄抱着莫云跃回庄内后,把莫云交给大夫,说道:“把你的医道都发挥出来吧,这七个人一定要救活。
  “沈庄还在,就不能让武林朋友死在我们的庄子里。”
  大夫皱着眉苦着脸说道:“属下尽力吧,治得病治不了命,阎王想要的人谁也没法子。”
  “你不是号称‘阎王敌’吗?这次你不用和十殿阎王作对,可以和他们作笔交易。
  “他们放回着七个人,我送给他们十倍、百倍的人命,保证不叫他们吃亏。”
  “好吧,属下试着和他们交涉一下,但愿他们能满意总管出的高价。”大夫苦着脸命人把雁荡七侠抬到医室里医治去了。
  “总管,您老可是头一次显露峥嵘啊。”侍卫统领高炳勋兴冲冲走过来,连连拱手称赞。
  “没什么可高兴的,侥幸而已。”沈禄脸上毫无得色。
  “总管,外面这些混蛋也不过是些脓包角色,咱们何必守着,干脆打开庄门,您率我们兄弟杀他个干干净净,也好叫他们知道侵犯我们沈庄百里界线的下场。”
  “谈何容易,”沈禄摇摇头,“外面是宇内两大凶魔,哪有容易对付的道理。
  “雁荡七侠也算是武林中的佼佼者了,六兄弟血战一场,连敌人毫发都未伤到,自己倒落得这般下场,你和兄弟们千万不要轻敌。”
  “属下明白。”高炳勋收敛了笑容,“总管,这些魔教的人为何只围不攻啊?”
  “天知道。”沈禄望着庄外,荣智和车子胤已经不见,教众们早已收拾好战场,又排成密集的队形,仿佛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庄主还在庄里吗?”高炳勋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
  “这应该是你问的吗?”沈禄警觉起来,审视着高炳勋。
  “属下身为侍卫统领,该对庄主的安全负责。”高炳勋红着脸低下头,随即又壮起胆,抬头挺胸,直视沈禄,“如果庄主已在安全地带,自是属下多问,如果庄主还在庄内,属下就要确保庄主的安全,要早做准备。”
  “你说得好,庄主没有看错你。”沈禄又笑了,他附在高炳勋耳边,低声说道:“给你一个天大的差事,你一定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属下无时不思报效庄主的恩遇,总管尽管吩咐便是。”
  “好!”沈禄巡视左右,两边的人一触到他的目光,便远远的避了开去。
  “庄主就在庄里。”沈禄依然低声耳语,“可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庄主说了他处理完一件机密大事就会出来,等庄主一现身,你带几个贴身兄弟就一拥而上,把庄主绑起来。”
  “什么?沈总管,你想犯上作乱吗?”高炳勋双眉倒竖,立时就要翻脸。不自觉间声若洪钟,站在庄墙上的侍卫们都诧异的回头张望,不知出了什么事。
  “噤声!”沈禄捂住他嘴,“嚷什么,我对庄主的耿耿忠心还用怀疑吗?”
  “总管对庄主自然是最忠心的,可是……”高炳勋依然满脸狐疑之色。
  “你听我解释嘛,急什么?你先听我说,不要说话,等我把话说完,如果你真认为我有图谋作乱的嫌疑,就把我绑起来交由庄主处理。”
  “不敢,不敢。”高炳勋连连作揖,满面愧色。
  “是这样,此番魔教大举来袭,内中原由庄主不肯说,我也不敢问,你也看清他们的阵势了,势欲要将我们一举吞下。”
  “胃口倒是不小。”高炳勋冷哼了一声。
  “魔教中人行事虽然邪僻乖戾,却从不莽撞,他们既想这样做,自然会有详细周全的计划和雄厚的实力。”
  “就凭庄外的那些人?我和兄弟们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谁会把实力摊在桌面上和你叫阵?据我猜想,这些人不过是先头部队,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哪。
  “问题不在这里,不论他们实力多强大,我们兄弟拼死一战,护得庄主周全并无问题,问题是庄主不知怎地了,竟要以死殉庄?”
  “什么?”高炳勋又惊得大叫起来,只是这一次沈禄眼疾手快,伸手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涌出的气流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好不难受。
  一对瞪得铜铃也似的眼睛凸现惊恐,如同白日里撞见了鬼。
  “稍安毋躁,”沈禄手依然捂在高炳勋嘴上,“不要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但庄主的心思我是一清二楚的。”
  “总管,你既然没问明白怎么敢这么确定?”高炳勋心中疑窦丛生,他慢慢拉下沈禄的手,低声却坚定的说,“属下不是敢怀疑总管,只是兄弟们一向奉庄主若神人,谁敢加一指于庄主身上?遑言五花大绑了,这可着着实实是犯上作乱啊。”
  “我知道你会这样想,你且听我说:近几个月里庄主一直在不断地遣散庄里的人,你就没觉得奇怪过吗?”
  “庄主做事自然有道理,属下怎敢妄自猜疑。”
  “你个蠢货,”沈禄气得一跺脚,“长这么大的脑袋光用来吃饭了?昨天庄主寿筵过后,不单不像往年那样留住客人盘桓,反而请他们立即上路走人,连带食客居的千名食客也全部打发走了。
  “你在庄内年头也不少了,几曾见过本庄对客人下逐客令的?这你也不觉得奇怪?”
  “客人们要走是因为庄主要马上出庄办事,不便留客。食客们都是各派邀请去的啊,不是驱逐啊。”
  “邀请一名两名还属常理,邀请几十名甚至上百名这也正常吗?
  “这些食客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各派早不邀请、晚不邀请,可巧都赶在这一天了,你还不觉得奇怪?
  “况且这些食客们若真和各派有恁大的交情,到各派区混衣食便了,何必在本庄作食客?
  “统领大哥,拜托你用用脑子好不好。附带教你一点常识:嘴巴是用来说话的,肚子是用来吃饭的,脑袋是用来想问题的。
  “别把各种功能都混合为一,那就真成了酒囊饭袋了。”
  高炳勋被沈禄这一篇又气又急的连讽带骂弄得抬不起头来,脸臊得跟猴屁股似的,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就是找不着缝儿。
  “总管,”好半天他才嗫嗫嚅嚅、声细如蚊的说,“不是属下不用脑子,庄主和您怎样吩咐,属下就怎样去办。
  “您这一说,我倒是觉得奇怪了。可还是不明白庄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主早就知道魔教要来寻晦气,为了不连累大家,才想出各种理由把大家调走,庄主自己却要与庄子共存亡。
  “幸亏魔教来得早,不然今天又要有一大批弟兄要被遣散,连我都在遣散之列。”
  “什么?庄主连您也要打发走?”高炳勋两眼又瞪的如铜铃,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这你总该明白庄主的意思了吧。”
  “这……”高炳勋瞪圆了眼睛,想了半天,仿佛眼睛也有思维功能似的,“啊,属下也觉得庄主好像真有您说的那个意思了。”
  “你该怎么办也明白了吧?到时候你把庄主架到马上,我率全部警卫向外冲,打开一条血路。
  “你率所有的侍卫护着庄主冲出去,至于殉庄殉难的事,我来替庄主做。”
  “总管,您武功高,计谋又高,还是您护着庄主冲出去,我回庄里守着,庄主可是离不开您哪。”
  “这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守在庄子里可是必死无疑,你可要想清楚了。”
  “属下这条命早就是庄主的了,死又何恨。”高炳勋洒然一笑。
  “好,那就这样。等庄主一现身,我就点倒庄主,然后把庄主绑在我身上。
  “你召集所有警卫向外冲,我率所有侍卫跟在后面,等杀开一条血路后,你率人回庄死守,我护送庄主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就这么办了。”高炳勋立时不胜欢欣。
  “你要和我调换角色,是不是就是不想对庄主犯上啊?”
  “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他为难之极的点了点头。
  “看在我们兄弟一场,就让你占这个大便宜。你回庄死守,我去遭天打雷劈去。”
  “多谢总管大人。”高炳勋嘻嘻笑道,倒真似捡了个大金元宝,“不过,庄主都出庄了,为何还要死守着庄子哪?”
  “有人在庄里死守,魔教就不敢确定庄主是否真的出庄了,就必然要留下大部分人手围攻庄子,庄主才能安全的逃走。
  “若都走了,他们也会穷追不舍。你若觉得为难,现在调换过来也还来得及。”
  “不,不。”高炳勋怕沈禄抢他宝贝似的远远逃了开去。沈禄把存想已久的计划落实了,心里才踏实下来。
  “总管,庄主从不招谁惹谁的,魔教为什么要和庄主过不去啊?”高炳勋又凑了过来。
  “你若真想知道,就到庄外去问问他们。如果问我,我只能告诉你:不知道。”
  “我们再来说说魔尊大人吧。”沈家秀又重新烧了一壶茶,为许飞扬和自己慢慢斟上。
  “魔尊得道以后,并不想让世上愈迷苦难的人都踏上回归之路,反而想用自己获得的魔力来控制这个世界,佛陀和魔尊都按自己的教义来建立教派,佛陀以其慈悲、怜悯,无所不包的胸怀广招弟子,渐成大教。魔尊却门庭冷落,少人问津。”
  “当时古天竺国内教派林立,法门各殊,佛教昌盛后也只是后来者居上,却没有唯我独尊的势头,而其他修道的人宁愿膜拜天上的各种神灵,也不愿受魔尊的蛊惑和控制,尤其是当地的人都熟知魔尊的根底,对他从珠宝商人变成拥有各种神通的魔尊并不相信,而是嗤之以鼻。
  “魔尊在当地连现神迹,见的人都不以为然,认为他不过是个会变戏法的骗子。
  “而各教派信奉的神灵见一凡人与自己争夺香火,也纷纷与他作对,闹得他后来连神迹也显现不出,连原有的弟子也一哄而散。
  “魔尊一怒之下遁走西方,在没有神灵的西方九国传起教来。
  “这一次他改变传教方式,从不以真人真身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隐身在空中向九大古国的国王宣教。
  “国王们天天听到天上传下的声音,又不见其人,自然信服这就是天神的旨意。
  “魔尊又连现神迹,令九大古国连续三年五谷丰登,草木丰茂,牛羊肥壮,又时时从空中赐给九大国王不知其名的宝石、珍珠、美玉,金银更是不可计数。”
  “真不愧是珠宝商人,他也真豁的出来老本,这一次怕是倾家荡产了吧。
  “不过能买下九大古国倒也值得。”许飞扬听得入了神。
  “他一个珠宝商人,哪有够打动九大国的王珍宝,他是运使魔力从天底下的名山大泽,江河湖泊中摄取的。”
  “运使魔力摄取的?许飞扬反问了一句,心里却咯噔一下,好像碰着了什么,然而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是啊,这在他而言不过是小道而已,却慑服了九大国王。
  “于是这九大国王虔心皈依,愿作弟子,魔尊这时显出身形,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去,他便幻化成这个样子。”沈家秀伸手指了指魔印上端那呈左右扭摆状的大小。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幻化成这副丑样子?”
  “这或许正是他那颗魔心的真实写照吧,他一只脚已迈过天庭的大门,另一只脚却还牢牢站在地面上,他正是在天与地之间左右扭摆,他既已是神,又眷恋人世间权柄的荣耀,要做整个人类唯一信服的神祇,而所使用的手段又充满黑暗:控制和征服。”
  “那九个国王怎会这样容易被他征服了?”
  “因为魔尊许诺给这九个人容颜永驻,性命长存,与天地同寿,这个条件是用世间的全部财宝也换不来的。”
  “他倒是够慷慨的,可这明摆着是无法兑现的啊。”
  “魔尊如果没有魔力,又怎会慑服九大古国,又怎会搅得整个世界都惶恐不安,他承诺了,他也兑现了,至少他是不死的,而九个国王也便成了他所建立的西方魔教的九大神魔。”
  “他真的能永恒不死吗?”
  “是的,我说过的,他能。这一点上连神佛也无奈其何,据说他的灵力的来源乃是人心的黑暗与邪恶。
  “这也正是他必须留在人世间的最主要的原因。”
  “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我是说魔尊的灵力来源于人心的邪恶与黑暗;也不是几个人或几十个人的,而是整个人类内心的邪恶与黑暗,只要这些一天不消除,魔尊就不会被彻底消灭。”
  “那岂不是说只有先消除了世上所有恶人、坏人,才能消灭魔尊?”
  “是啊,这就是已经不可能做到的事。况且不单坏人、恶人的心中有恶,好人的心里也会有恶。
  “恶人的心里也不尽是恶,也会有善,只不过好人、恶人心里的善恶比例不同而已。”
  “那您的意思是人性本恶了?所以人人心中都有恶?”
  “这个问题千百年来无数哲人讨论争执过,是根本辩论不清的问题。
  “我们也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精神,但我阅人一生,仙佛菩萨自是无缘见到,但凡人中还没有一个纯善或纯恶的人,佛以人心的善为基础,要消除人心的恶。
  “而魔尊却以人心的恶为基础,要消除人心的善。
  “一旦他真的得逞,这人世间所有人的心便都会如无间地狱般黑暗,魔尊的魔力便会牢不可破,不单地上的生灵遭受涂炭,连天庭的神佛们怕也难独善其身了。
  “到那时魔尊或许真的能做到天上、人间、地狱三界的主宰了。”
  密室里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许飞扬的脑子里已没有信还是不信的概念,而是被沈家秀所描绘的景象吓呆了。
  “麻法王怎么还不到?”荣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焦灼地踱来踱去,“也不过百多里的路程,她怎么好像远在天涯海角似的?”
  “是啊,七妹早该到了,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吧?”车子胤也尽力眺望远处,忧虑之状溢于言表。
  “会出什么岔子呢?”
  “这就很难说了。
  “这些年来五湖四海我也闯荡了个遍,什么样的强敌也都见识过、领教过,什么样的恶仗也都经历过,心头从无一惧字。
  “可是老实说,提到这个沈庄,我就有些发怵。这个破地方邪门的事太多,而且也太邪。
  “那些自诩武林正道的家伙们总是说我们邪僻,其实最邪门的地方就是这里。”
  “对了,以前大家都说沈庄那道百里戒线对信奉本教的人是天然的禁制,本教中人无人敢也不能踏过戒线一步,是实有其事还是不敢进入找个借口?
  “这次我们不是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吗?”
  “沈庄最邪门的事就是这个。”车子胤说,
  “是否专对本教中人不得而知。
  “我曾三次追杀那些伪君子们到过这里,每次都是垂欲得手,便到了那条该死的戒线。
  “第一次并不相信那些说法,继续追求,可是越追却离目标越远,到后来才发现自己中了邪似的倒退着跑。
  “过后我仔细想了三天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真的中了邪了。
  “第二次时我有意留心,自己确实是向前追赶,绝非倒退着运使轻功。
  “可离目标还是越来越远,我便知道不好,急忙停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在后退。
  “这种事说起来不像是中邪,倒像是作噩梦。
  “第三次老子学了个乖,干脆不追了,自己轻轻松松往回走,这次倒是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他奶奶的,邪,邪,就是邪!”
  荣智听许多人说过在沈庄百里戒线的遭遇和感受,当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只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车法王也吃过此瘪,而且遭遇别具奇趣。
  看着他手捂胸口,仿佛噩梦初醒,余悸未消的样子,不禁笑了。
  “车兄,你第二次时不是留意了吗?自己究竟是向前跑还是向后退?”
  “邪就邪在这儿了,若说我是倒退着运使轻功,这等法门还着实不会。
  “退上几步,十几步可以,一口气退出,几里地断无可能。
  “若说是转过身来,又不可能看见后面的景象,后脑勺上可没长眼睛,我是想不明白这种事了。”
  “沈庄之邪我也早就知道。”荣智望了一眼沈庄那高峻结实,看上去坚固无比的庄墙,“老实说,我原来还担心我们进入那道该死的戒线时会出各种莫名其妙的状况。
  “这种担心倒是多余了,我们现在不是站在沈庄庄外了吗?”
  “这当然是仰赖魔尊庇佑,破了那道戒线的禁制。
  “不过邪门的事还是有的,老八的夺魂,七星镖练成后从未失手过,今天居然打在了空处,对手竟是下三流的黑豹,老八羞得差点没找块豆腐自己撞死。
  “而且几百人在密实的林子里围杀一个黑豹。
  “居然让他逃了出来。
  “莫说恁大一个活人。就是只兔子也绝没有滑脱的可能,沈庄的地面上还是邪,荣兄可要随时留意了。”
  “留意自然要留意,可还是要仰赖魔尊无边魔力,消除中土所有邪恶的法力,保佑我们马到成功。”
  “难道真的没有彻底消灭魔尊的办法吗?”许飞扬抬起头问。
  “你有办法彻底消除所有人心中的恶吗?”沈家秀反问道。
  “可这是两回事啊?”
  “对魔尊而言就是一回事了。”沈家秀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们家族历代都在尽全力找出魔尊的致命弱点。
  “想找到一个彻底解决他的办法,可是没有,我们家族传到我这里也算终结了,我们失败了,或许你将来会找到这样的办法,但希望渺茫。”
  “那岂不是说我们彻底无望了吗?”
  “这倒也未必。至少我们目前还保有魔印,魔尊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已被许正阳祖师打得形销魂散,只是凭藉人心的恶得以不死,蛰居地下千年,而今虽得复出,却得不到魔印的灵力,也无法回复先前的神通。
  “如果他要完全靠自身的修炼恢复灵力,这个过程也要很漫长。”
  “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总要十多年之后吧。”
  “这么快?”
  “在他而言够慢的了。
  “如果他专心修炼,或许不出三年就会尽复灵力。
  “但我估计只要魔印失落在外,他就一定要尽全力抢回魔印,决不会弃置不管,魔印毕竟和他魂魄相连。”
  “可即便我们保得住魔印,十多年后魔尊依然可以恢复灵力,而且他也完全可以炼化出另一枚魔印,不是吗?”
  “是的,只要他愿意。”
  “到那时我们依然无法和他对抗,不是吗?”
  “应该是。”沈家秀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吐出了三枚坚硬冷涩的苦果。
  “那岂不是还是无望?现在无望与十多年后绝望又有什么区别?”许飞扬激动起来。
  “有区别,而且是很大的区别。”沈家秀语气安详的说,“我们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无论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都逃不了这一个死字。
  “我们幼小时不知道这些,所以能快快乐乐的活着。
  “等我们懂得了这一点后,依然能快快乐乐的活着,不会为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后必然就要到来的死亡感到绝望和悲哀,更不会认为迟早是一死,就选择现在去死。
  “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必为十几年后可能必然要输的结局感到绝望,更何况未必就会输呢。”
  “未必?就是说还是有希望了?”
  “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陷进去,希望就总是有的。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有什么希望,但明天也许就会有,今年看不到,明年也许就会突然出现,更何况十几年后的事,谁能料定得到呢?”
  “不管怎样说,投入一场看起来无望的战斗总是让人感到悲哀。
  “不过我还不像您那样悲观,我懂的道理虽然不多,却坚信一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光明也必将驱散黑暗。”
  “我只能说从原则上赞成这一观点,但事实上邪恶战胜正义的例子在人类史上也并不少见。
  “就因为太多的人只在口头上慷慨激昂地宣讲这一点,却不敢做实事。
  “坐等着空想中的正义来战胜来势汹汹的邪恶的巨浪,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正义不是靠口头喊出来的,而是无数人流血牺牲铸成的。
  “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中土武林全力以赴,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在近二十年的苦战中,十成去了八成,后来经百年的休养生息才回复元气,正义就是这样来的。”
  “晚辈谨受教。”许飞扬站起身来,肃然行礼,如对师长。
  听沈家秀谈到千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神魔大战的惨烈,不禁悠然神往,血脉偾张。
  “就人的命运而言。”沈家秀端坐椅上,并不回避,“一出生就面临必死的结局,不论这生与死的间隔有多长,可以说人生就是必败的战斗,所以我们不必计较每件事的输与赢、得与失,只要我们尽力了,做到了,我们就赢了。
  “换言之就是:尽人事而问天命。”
  许飞扬没有说话,再次躬身行礼,神态愈发虔诚。
  如同一个后学晚辈面对一位泰山北斗式的大宗师。
  “天快亮了,七妹还没有回来,我倒是真有些担心了。”车子胤喝了一杯酒,已是忧心如醉了。
  “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坐等了。”荣智心中不仅忧,还隐隐有种恐惧,说不上是恐惧麻七姑出岔了,还是对沈庄的邪门。
  两人都不是嗜酒的人,大战在即也都没有饮酒壮兴的习惯。
  今夜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喝酒,想要靠喝酒消除心里的紧张,而且彼此之间也毫不掩饰这一点。
  “荣兄,要不然我再去接应一下吧。”车子胤推杯欲起。
  “没这必要吧,老八已经去接应了,他们两人联手,纵然面对整个中土武林,也能全身而进,全身而退。
  “武林中最邪门的还是沈家庄的人,他们不是都在庄里吗?”
  “沈家秀现今下落不明,虽然没人发现他出庄,不过这是他家经营千年的地盘,若想出去而不被我们发现,方法没有一千种也有八百种。
  “而且看沈禄一直回避的态度,沈家秀好像真的不在庄里,沈禄因作不了主,才会回避不战。
  “沈庄的实力似乎不在我们之下啊。”
  “我也有这感觉。”荣智的心猛然剧烈跳动几下,若有人给他号脉,就会告诉他:这叫心悸。
  “较近的说法叫作“心律不齐。”
  “沈家秀像不像你说的那样不敢确定,但我确实越来越感到沈家秀不在庄里。
  “况且他根本没有作缩头乌龟避而不见的道理。”荣智仔细回想并推敲着说。
  “如果是他偷偷溜出去捣乱,七妹和老八可能就有大麻烦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俩也该发出求救信号啊?”
  “七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就是被那些伪君子们剁成肉酱蒸包子吃了,也绝不会向人求救的。”
  “剁成肉酱可能,蒸包子吃绝对不会,饿疯了的人也不敢吃她的肉。”荣智忽然笑了,“再说老八可不像她那样固执啊?”
  “怕就怕老八没有接应到人。”
  荣智的额头皱得快成核桃皮了,心里更是乱得一团麻。
  “他忽然间痛恨起车子胤来,不恨别的就是恨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恶癖。
  “我们现在只能打个赌,”荣智不停的用手揉按着额头,“就是沈家秀绝不会武功,更不像你说的那样。
  “如果我们赌输了,不仅他俩已有大麻烦了,你我的大麻烦也已迫近眉睫了,你去接应还是在这里等都是一样。”
  “好吧,不过我虽然感觉沈家秀不在这里,但感觉沈家秀不会武功的可能更大。”
  “但愿如此。”荣智又喝了一杯酒,不管虚实,车子胤这样说总算令他稍感安慰。
  “不过……”车子胤又拉长了声音。
  “不过什么?”荣智的心里又怦怦打起鼓来。
  “就算沈家秀不会捣乱,还有一人殊为可虑。”
  “谁?”
  “剑仙门当今传人许飞扬,他也来到沈庄,而且确实没发现他出庄。”
  “什么?”荣智一惊欲起,慌乱之间膝盖顶翻了酒桌,满满的一瓮酒尽皆倾在车子胤身上,一股浓烈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
  “荣兄稍安毋躁。”车子胤徐徐站起身,抖落着酒水淋漓的衣襟,心里却在狂笑。
  他起始并没有调侃荣智的意思,心里也是恐惧。
  待见到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令荣智又惊又怕,这可是平时处心积虑也收不到的效果。
  不禁如麻七姑见到一张光滑洁白又结实的人皮一样,心痒难熬,便尽心揣摩荣智的心思,专往要害处下手。
  “你怎么不早说?”荣智几乎狂怒起来,对自己造成的混乱和自己的失态毫无感觉。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许飞扬不过是个稚嫩的小毛孩儿,有甚可虑的。”车子胤不无夸张地继续抖落着已无酒水的衣襟。荣智愈是急,他就愈是闲,荣智愈是怒,他就愈是静,心里就像是吃了人参果一样,飘飘然如同登仙,美妙无以复加。
  “享受啊,真是平生难得一次的享受。”他在心里陶醉着。
  “你得到的情报可靠吗?”荣智激怒攻心中,眼角余光瞥到车子胤眯缝双目,摇头晃脑的样子,猛然憬悟:
  该死,我怎地着了他的道儿了。
  心里又急又愧。
  “绝对不会有错。”车子胤也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太过得意,漏了马脚,忙端庄肃然的回答,“昨晚老八前去探庄,和许飞扬撞个正着,就因他在沈庄,所以没有再派人探庄,以免被他们察觉我们的意图。”
  “是这样。”荣智沉吟着,他既然搬出老八,就不会是假的,心里却又像压上一座大山般沉重。
  “荣兄,许飞扬不过是刚出道儿的雏儿,能有多大的道行,武功固然讲究门类、法门,但也不是绝对的。不然的话大家也无需比武争斗了,大家亮出自己的师门派别来定高下就行了。
  剑仙门传人也并不都是许正阳,不然江湖上还有我们混的份儿了。而一些所谓少年名侠斗不过几个街头小混混的事咱们也见得多了。”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问题不在一个许飞扬,而是沈家秀那老狐狸连剑仙门都搬动了,岂有落下五大世家、四大禁地的道理,见到的人在明处,还不可怕,见不到的人在暗处,那才叫防不胜防。”
  荣智一番话说的车子胤心里又怦怦敲起鼓来,心里不住价叫苦:这家伙怎地转眼之间就把我的看家法宝学到手了?自己这不是装鬼反让鬼撞上了吗?
  两人默默对视着,都看得出对方眼中浓浓的惧意,又都在深深的惧意中感到可笑。
  两人彼此间太熟悉了,除了对教主、教规,平生谁也未曾有过“惧”字,现下这是怎么了?两人看着看着,又都苦笑起来。
  “前面是空城,”荣智用手一指沈庄,顺势又在身后画了一个半圈,“身后左右都是伏兵。
  “车兄,你说我们这是突袭沈庄啊,还是中了沈家秀的圈套,成了瓮中之鳖?”
  “我们也许过虑了,沈家秀应该搬不动五大世家、四大禁地来当他的救兵啊?”
  “那剑仙门不是比这九家更难请动吗?”
  “这倒也是,依荣兄之见该当如何?”
  “没有办法,只有等麻法王手中那个法宝了。”荣智仰面向天,一声长叹。
  忽然间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响,甚是急促,听声音便知是向这里疾驰而来。
  “到了,七妹终于到了。”车子胤霍然惊喜起来。
  “真是及时雨啊。”荣智也面现惊喜,两人急忙走出帐篷,伫立等候。
  须臾间几匹快马已驰至近前,马上一人不待马停住,已飘然下马,直落在荣智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蜡封的信筒交给荣智。
  “圣使大人,教主法旨。”
  荣智认得来的一行人正是教主身边侍卫,大惊失色。
  他们既到了这里,说明教主离这里也不远了。
  他无暇细思,打开信筒,取出一张绢帛,匆匆看了一遍后便交给车子胤,回头对恭立在他身后的金都卫的几名头领大声喊道:
  “发射令箭,传令:教主有旨,即刻攻庄。”
  片刻间命令已传达到每个人,一张张低垂的强弩又高举起来。“嗖、嗖、嗖”五支响箭升空,一支在上,四支在下,正是魔教发动总攻击的信号。
  响箭升空时,一抹晨曦掠过山头,正照射在五支雁阵式的响箭上,金黄夺目。
  同时一支支弩箭向刚刚沐浴在晨光中的沈庄射去。
  相隔千年的第二次神魔大战就此揭开序幕。
  第七章:苗玉事件
  天亮了。
  朝霞不仅仅意味着一天的开始,对许多人而言更是光明和希望。
  沈庄的侍卫们在经历了整整半夜的黑暗和紧张后,乍见曙光映射,都不禁放松下来。
  天亮了,在此时也就意味着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
  在心里他们都下意识的这样想。
  同时一张张略显疲惫的年轻的脸庞上也都充满了笑意。
  对于魔教队伍里的骚动他们并未在意,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朝阳吸引住了。
  所以当他们感觉到天光乍然一暗尚不明所以时,一支支强劲沉重的弩箭已然射至面门。
  许多人在眼睛永远闭上的一瞬间都清楚听到了自己额骨和颔骨被弩箭射碎的声音,却没有人感到痛楚,他们所能意识到的只是:
  自己永远被黑暗吞噬了。
  沈禄此时正坐在庄门后的一张椅子里闭目养神。他只等着做一件事:
  庄主一出现就把他绑架上马强行突围。
  当然他也明白除了侥幸随庄主突围成功的人外,其余留在庄内的人不论会不会武功,结局都是一样。
  魔教不仅没有优待俘虏的优良作风,相反他们的一贯作风是:
  不留活口。
  但只要能保住庄主,其他任何事都在所不惜了。
  当他听到那一阵骇人的声响和一片惨叫声后,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也不看那些倒下的侍卫,一跃上了庄墙,袍袖轻拂,卷住了几支射向他的弩箭。
  沈庄的侍卫们在一阵短暂的慌乱后便镇静下来,显示出了平时的训练有素。
  他们不待命令已自动补上阵亡者的缺儿,这一次他们都把头藏在庄墙的雉堞后,侧脸观察庄外的动向。
  魔教队伍中照惯例又射出了第二轮箭,这一轮却尽数走了空,一个人也没有伤到。
  许多支弩箭射在庄墙上,将一块块青砖射的粉碎,却露出了里面的花岗岩。
  两轮弩箭过后,魔教中人便如一支支黑色的甲壳虫般蜂拥过来,最前面的人抬着云梯和撞门的巨木。
  步子看上去并不快速,却于眨眼间来到了庄墙下。
  “用连珠快弩。”沈禄大声命令道。
  连珠快弩是武林中一种藏于衣袖内的歹毒暗器,后被沈庄的一名食客改良成了守城利器。
  这种弩具每次可压上二十四支弩箭,一扣机簧,二十四支弩箭一齐射出,既可及远,又可攻近,更可覆盖一丈之内的物体。
  此弩造成已经三代了,却从未使用过,今日方大发利市。
  此时每个侍卫的身旁都摆放着多种利器:连珠快弩,发射短矛用的强弩,普通弓箭,长矛,大刀和刀剑,以便应对各种情况。
  四十具连珠快弩片刻间射出了近千支弩箭,密集的箭雨覆盖了庄墙下一箭之地内的所有地方。
  随即便是响如暴雨般的箭头入肉声和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魔教金都卫第一波攻城的武士竟无一生还。
  荣智和车子胤在马上看得呆了,本就苍白的脸上已转成了青白,青天白日之下令人有阴风凄惨之感。
  沈禄却在心里喟然一声长叹:“可惜了,真是暴殄天物。”他见识过这些武士的身手,即便单打独斗,在武林中也足可跻身二流高手之列,二百多名高手便在顷刻间尽数葬身此处。
  “用火攻!用火箭!把沈庄给我烧成平地。”荣智嘶声大喊。
  魔教中人对同伴们的遭遇并未显出悲哀和慌乱,依然只是默立着等待命令,荣智喊声过后,一支支闪烁着火光的箭矢再次射出,这次是射向庄里而不是射向守庄的侍卫。
  “沈庄主,我该走了。”许飞扬站起身来。
  “是啊,到时候了。
  “虽说还有太多的话要说,也只能等到以后了。”沈家秀也站起身。
  许飞扬走过去,先把自己的印剑插入鞘中,然后把那枚小小的魔印贴身放入怀中。
  他暗暗发誓:
  要像保护自己的心一样保护这枚魔印。
  只是胸口一接触到光滑柔腻的魔印,心神复又一荡,一种异样的感觉荡漾开来。
  “有一件事还要嘱咐你:你的印剑会克制住魔印,魔尊就会感觉不到它,所以你每隔两三个月就要让印剑和魔印分离一段距离,以便魔尊能感应到它。
  “只要魔尊知道他的魔印还在,就不会集中精力训练以恢复灵力。
  “而是要全力以赴寻找魔印,这样可以最大程度拖延他恢复灵力的时间。”
  “好计策。”许飞扬赞道,“我会照办的。”
  “不过这样做也很危险,所以你一定要在人迹罕至的安全地区这样做,而做过之后就要马上迁移到别的地方,最好是三百里外。
  “魔教中人行事可是雷厉风行。”
  “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沈家秀走过来,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金链子,挂着一枚椭圆形金牌,上面刻有沈家的族徽。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沈家历代继承人的信物,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会有用处的。”
  “不,使不得。”许飞扬忙推开了沈家秀的手,
  “戴上吧,就当是一个念想也好。”沈家秀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儿子,沈家到我这里也算斩绝了。
  “这个东西也没有用了。
  “你以后四海为家,到处逃亡,缺东少西就是家常便饭了。
  “你持我这枚信物就可以调动我们沈家在各地的钱财和人手。”
  “这我用不到。”许飞扬断然拒绝。
  “不要固执,沈家的财力物力你用不用悉听尊便,但我要让你戴着它,并且知道自己已经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也就是人们说的金穴。
  “这样你就能免于受它的诱惑了。”沈家秀用手摸了摸许飞扬胸口处的魔印。
  “诱惑?魔印和金银财富有什么关系?它会用金银来诱惑我?我还不至于这样低俗吧。”
  “佛国也要金砖铺地,仙界也要白玉为屋,仙佛都未能免俗啊。”沈家秀苦笑着说,“另外我没有子嗣,家产可以散尽,这枚信物自先祖传到我已历千年,我也不忍心让它随我入土。
  “你戴着它我也能多少得些安慰。”
  许飞扬听他说的如此凄楚,也不忍竣拒,只好任他给自己戴上,忽然间自己也有些动情。
  麻七姑照旧把那位沈姑娘拘押在那辆碧油香车里,自己也坐进车里亲自看护。
  白世恩和他的十七名兄弟则被堆粽子一样抛到一辆大车上,由十名银都卫的武士看守。
  又选出两名懂得驾车的武士坐在香车前赶车。
  其余的银都卫武士按原先的计划赶到沈庄后面的山坳里潜伏,等待进攻命令。
  两辆车在辚辚的车声中绕道赶赴荣智所在的临时总部,麻七姑坐在车里,端详着身旁沈姑娘的脸庞,心下窃喜不已。
  教主对此次行动重视之至,所有细节都是左推右敲才定下来,而且每个细节都有多手准备,仅以拦截沈家人一项而言,拦截点不下二十个,却被自己撞上好运,先拔头筹。
  虽算不得什么奇功,也是一件露脸的美事。只是她心中不解:教主缘何要倾全力对付沈庄?
  她在教中年深日久,知道不该问的事就绝对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事最好不要知道,否则祸患无穷。
  永远只按命令办事,只做不问,这才是保身荣身之道。
  正沉思间,车子忽然一下子停住了。
  随后便听驾车的武士敲打车门说道:
  “秉法王,前面有人拦路。”
  麻七姑心头微惊:遮莫是沈庄的人知道了,派人来抢?这倒是件麻烦事。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向前面看去,又是一惊。
  清冷的月光下,几丈之外,站着一位孤身女子,两手横握一条亮银软鞭。
  “是沈庄哪位高手在此,请恕老身眼拙。”麻七姑先开口问道。
  “沈庄?”那女子微现惊讶,“我不是沈庄的人,也不是什么高手。”
  “那姑娘在此作甚?可是想搭一段车?可惜我们不同路,不过我们可以送给姑娘一匹马作脚力。”麻七姑听说不是沈庄的人来拦截,大为轻松。
  她知道车内的人的重要性,所以不想多生事端。
  不管这人是何来路,先胡乱打发走再说。
  “我不是想搭车,也不要你的马。”
  “那姑娘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缺少盘缠吧?如果是这样也无不可。”麻七姑尽力压抑心中的怒气,若在平时早就上去加以料理了。
  “我不缺盘缠。”那女子又摇了摇头,话语上极尽节俭之能事。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麻七姑的火气一下子顶到了脑门。
  “我要找我丈夫。”
  “找你丈夫?”麻七姑一怔,“要找丈夫回家找去,这荒山野岭的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哪儿找你丈夫去?”
  “鬼影子是没一个,大活人不有这么多吗?我要找的是人不是鬼。”
  “那你是要找你的丈夫啊还是想找个丈夫?”麻七姑忽然觉得有趣,“要找你的丈夫我不知道,姑娘如果想找丈夫倒是容易。”她用手一指身后十二名武士,“看看,这都是俊俏后生,你看上哪个,就送给你作丈夫。”
  “我是找我的丈夫,这些野男人你自己留着吧。”
  “混账!”麻七姑勃然大怒,飘身直上,出掌便打。
  她虽年近六旬,却依然是处子身,平时也最忌讳有人拿男女间的事影射她,稍有触及立毙掌下。
  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忌讳上。
  她身形如电,一掌拍下,准拟绝无不中之理。
  殊不料一掌走了空,这可是近二十年来绝无仅有之事。
  她心头一惊,脊背有些发麻:这少女不是人,一定是鬼!
  心念闪间,她左脚轻点,又快如闪电般退回原处。
  定睛看时,那女子依然站在原处,好像根本没动过。
  “你是何方冤魂?为何缠上老身?”麻七姑心里有些发瘆,在这荒山野岭的,撞上个把鬼也没甚稀奇的。
  不过自己平生只杀男人,从未杀过女人,怎会有女鬼找上自己。
  从未听说过男人死后在阴间变性成女鬼的,难道阴间也流行起变性风了?
  “我不是鬼,也没有冤,我要找我的丈夫。”那女子面无表情,话也不多,只是口口声声要找丈夫。
  麻七姑被气得无可如何。
  与人斗法她从未气馁过,和鬼斗却是从未有过之遭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法王,她不是鬼,她身后有影子。”麻七姑身后驾车的武士提醒道。
  麻七姑凝神一看,那女子身后果然长长的倒影,登时心神笃定,胆气倍增,冷哼道:“多嘴,本法王还用你来提醒?朗朗乾坤,哪里会有鬼?”
  她右掌微提,凝气发声道:“姑娘,老身今日不想多伤人命,算你祖上的造化,痛快给我滚开。
  否则是人我把你打成鬼,是鬼我把你打入地狱。”
  那女子恍若未闻,两手横鞭腹前,不动亦不语。
  麻七姑微吐一口气,骤然展动身形,已扑至那女子站立之处。
  这次她留了神,一扑落空,身形并不稍停,滴溜溜一转,又扑向左侧。
  凄清的月光下,两个黑影在荒草间跳掷往来,如同两个戏月的野狐。
  那十二名武士都看得心头发毛,汗毛倒竖。
  麻七姑身形飘若电闪,连续十几扑依然未能捕捉到那道淡淡的身影,提至腹侧的右掌也始终未能击出。
  她忽然身形一窒,托地后退,弹出圈子,喝道:“且住,这是苗家的幻狐身法,你怎么精于此功?你和苗沛霖老庄主是和关系?”
  那女子停住身形,微笑道:
  “前辈好眼力。”
  麻七姑心念电闪,忽然大悟道: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苗老庄主的不肖孽女苗玉。”
  “小女子正是苗玉,也是不肖之至,难道前辈要出手教训晚辈不成?”
  “我倒是有此意,可惜今天没这闲工夫。
  “你这个跟野男人淫奔的浪蹄子,还有脸在江湖上抛头露面,痛快给老娘滚回家等你的野汉子去,别在人前人后丢人现眼。”
  这女子正是黑豹的压寨夫人苗玉,她面色陡变,冷冷笑道:“我是跟男人淫奔,跟的却是自己的汉子。
  “强似你这没人要的恶妇。
  “你倒是想和男人淫奔了,却没男人愿意和你淫,愿意和你奔,宁死都不愿。”
  麻七姑气得心肺几欲炸裂开来,两手冰冷,她一声怪叫,又复扑上来。
  苗玉脚下连施“幻狐步法”,连连避开,口中仍不依不饶的喊着:“你知道吗?江湖中人都把你的名当泻药,听到你的名便呕吐不止,比狗屎马尿还管用。”
  麻七姑气得“嗷、嗷”怪叫,左右掌齐出,幻起满天掌影。
  那十二名武士都不禁捂嘴窃笑,他们怎样也想不到一向视若天人的麻法王也会如市井泼妇一样骂街,而且大落下风。
  既明白苗玉是人非鬼,这些武士心中惧意全消。
  在他们看来,只要是人,除了教主和几位法王外,便没有麻法王拾夺不下的。所以一边静观一场好戏,一边听两人骂街,心里大呼过瘾不止。
  麻七姑真的被气成了泼妇,生平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她身形飘忽,出掌连连,却尽皆走空。
  不过苗玉也并不轻松,麻七姑虽是女流,却掌风如涛。
  苗玉几次被掌风边缘扫到,已痛如火炙,身形渐不如初。
  飘闪趋避的速度也慢了几分,心中已知不妙。
  连续几十招后,麻七姑虽在急怒之中,也摸清了苗玉步法的一些规律,她右掌击出,乃是虚招,并无掌力发出,左掌却是实招。
  一股罡风击向预料中苗玉要闪避的方位。
  苗玉果然中计,但她身至中途,已瞥见麻七姑左掌动作,大惊之下,转换身形已然不及。
  危急中她不暇思索,手中长鞭挥出,希冀长鞭能钩住什么稳住身形。
  正是无巧无不巧,苗玉随手挥鞭,正卷在一名憨憨傻笑看热闹的武士的脖子上。
  苗玉借力飞起,人已腾空,避开了那一记必中的一掌。
  那名武士被苗玉大力扯动,人如风筝般抛起,反向麻七姑砸来。
  麻七姑但见黑影扑至,想也不想,一掌击实,打的这名武士筋断骨折,立时毙命。
  武士的惨叫声倒令发昏的麻七姑清醒过来。
  她暗道一声惭愧,心中思唯:
  这小淫妇只是身法滑溜,我和她比拼什么身法、步法作甚,直接拿下不就完事了吗?
  她直起身形,从腰中摸出一物握在掌心,对两丈外的苗玉冷冷说道:
  “小蹄子,你自己了断吧,否则我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虔婆,打我打不过你,想抓住我也没那么容易。”
  麻七姑怪笑连连,如同夜枭,一步一步缓缓逼上来。
  苗玉登时觉得不妙,麻七姑若与她比快、比奇,她并无畏惧。
  然而麻七姑如蜗牛般缓缓移来,苗玉竟觉得无处可闪,无处可避。
  待见到麻七姑紧握的右掌,已猜出那是什么,心中知道身法再奇妙,也难以避过她手中那张毒网。
  “沈庄主,我尽力了。”苗玉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句,转身方欲逃走,忽听得麻七姑一声大喝:
  “晚了,躺下吧。”
  就在苗玉身形方动的刹那间,麻七姑已如怪鸟一般扑上,右手一抖,看家法宝已然祭出,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在苗玉头顶罩下。
  “浪蹄子、贱蹄子,看你还能逃不?”麻七姑心中一阵快意,只等上前去收拾自己的猎物。
  “噗”的一声,右侧草丛中一物猝然打出,正中那团黑雾。刹那间黑雾顿敛,一张网如软绳般垂落地上。
  随即一道黑影窜起,拉着闭气垂目等死的苗玉向前狂奔。
  麻七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张网下,从无脱逃之人,更没有被人击落在地之事。
  她疾趋上前,捡起自己那张雾网一看,击落雾网的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张乱画的符。
  她心中明白了几分,却愈加躁怒,循迹便狂追不舍。
  苗玉如梦中般被人拉扯着疾奔,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
  直奔出里许,才觉出握住自己的是一只男人的手。她想也不想,转身抱住那人,喜极而泣道:
  “黑豹,是你吗?我的死鬼,死男人,亲汉子。”
  那人不虞有此,又被抱得紧紧的,忙双手高举作投降状,大呼:
  “大姐,先认清人再说,我不黑,也绝非猫科动物。”
  苗玉听声便知有误,忙松手退开,脸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借目光观瞧,对方乃是一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庞倒是俊朗,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给人以既怪怪的、又坏坏的感觉。
  她也是生死危急关头被人救出,下意识里便认为此人非黑豹莫属,又思念黑豹过切,便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你是谁?为什么假冒我丈夫救我。”苗玉虽然羞愧,出语依然泼辣。
  “救你是事实,可在下从未假冒过你的丈夫,无论言还是行。”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大姐,小弟错了,诚心向你道歉,下次绝不敢了。”那人躬身作揖,态度诚恳之至。
  “哼,你还想有下次啊?”苗玉发狠说了一句,倒难以强词夺理下去了,她眼角余光瞥处,已见不远处一条人影快速飘闪过来。
  “糟了,那老虔婆追上来了。”苗玉心头一慌,又急忙抓住那人的手。
  “这女魔头厉害得紧,咱们惹不起,只有躲得起了。”
  “啰嗦你个头。”苗玉不等他说完,拉着他便向密林中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也不放手。
  麻七姑哪管什么“逢林莫入”的禁忌,尾追二人进了林子,却于转瞬间失去二人踪迹。
  她游目四顾,已确定二人便藏在不远处,只是林深树密,要在深夜中搜寻到二人殊为不易。
  她提气发声道:“是天师府哪位高人,老身与张天师虽无交情,亦无过节,请现身相见,老身定不为难。”
  藏身十几米远处的苗玉贴在那人耳边说道:
  “你是天师府的人?”
  那人先是被苗玉紧紧抱住,柔软丰满的身体轮廓已如同印在他身上,已有些意乱情迷。
  此时被她在耳边细语,耳朵痒痒的,心里更是心旌摇曳,急忙伸中指放在苗玉唇边。
  麻七姑见无人应答,便又高声道:“不管是天师府哪位朋友,如非成心寻老身的晦气,就请不要趟这混水。
  “免得张天师面上不好看,老身要务在身,请恕失礼少陪了。”
  麻七姑转身走出林子,心中蓦感苍凉,先是险些栽在一个小辈手中,随后又被一莫名其妙、面目都未看清的人破了看家法宝,难道自己这江湖要走到头儿了?
  她蹒跚着下坡,身形已有些佝偻,心中便是丧气之至。
  “你真是天师府的人?”
  苗玉见煞星退走,立时轻松欢快起来,坐直了身子,又问道。
  “这有什么关系吗?”那人也坐了起来,随手摘掉沾在身上的野草。
  “当然没有关系。”苗玉被他爱理不理的语气激怒了,“不就是武林第一世家吗?有什么了不起,还没放在姑奶奶的眼里。”
  “你要作家父的姑姑未免太小了些,况且姓也不对。”
  “你……”苗玉气得娇躯乱颤,若非看在他救过自己的分上,早就一鞭抽将过去了。
  “那你姓什么?你父亲叫什么?”苗玉语气又婉转下来。
  “你总不会真对家父有什么想法吧?他老人家大小老婆都有二十九个了,你有意补足这而立之数吗?”那人嘻嘻笑道。
  “找死!”苗玉一声怒叱,长鞭挥出,如灵蛇一般卷向那人脖颈。
  这是她自小练就的绝招,一般人很难避开。
  那人疾伸中指,一点一拨,鞭梢蓦然转向,卷住一棵碗口粗的树干。苗玉用力扯之不动,一怒之下将鞭柄向那人掷去。
  那人伸手接住,毫不费力,笑道:“黑大嫂绿林饭吃的多了,火气也未免太大了。”
  “你认识我?”
  “你适才和那女魔头交手时不是做过自我介绍吗?苗沛霖苗老庄主的掌上明珠,苗玉苗大小姐,黑风寨绿林道总瓢把子黑豹黑首领的压寨夫人。”
  “咦,你倒是知道的详细,看你小小年纪,江湖阅历还蛮丰富的。”
  “非也,非也。”那人嘻嘻窃笑道,“本人江湖阅历几乎等于零,至于知道黑大嫂的事,只因您太有名了,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莫说是江湖中人,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闺阁女子对您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你胡说什么呀?”苗玉被这顿迷汤灌的有些晕乎,便没注意到那人脸上坏坏的奸笑,她踌躇了一下,有些害羞又有些不信,忸怩着说:
  “我不至于这么有名吧?”
  “您自己还不知道吗?”那人故作惊讶状,“若论知名度,当今江湖您可是第一位,江湖中每个有女儿的家庭都把您的事每天对女儿们讲一遍。
  “如果女儿不听话,作父亲的便训斥说:‘你再不听话,长大后就会成为苗玉第二’
  “皇宫和王府里教育嫔妃公主的课本里第一章就是‘苗玉事件’。”
  “你个下拔舌地狱的烂舌鬼!”苗玉不等听完,已恶虎一般扑了上来。
  那人早已有备在先,远远避了开去,一边笑一边把话说完。
  两人绕着树丛追逐打闹,忽听的一阵衣袂带风、草偃树折的声响。
  两人驻足观看,迎面两道凌厉威猛的掌风已然袭至。
  “不好!”那人惊呼失声,惶急中伸手钩住苗玉手腕,向左侧横跃出去,真如鱼跃龙门一般,漂亮之极。
  “原来是张公子驾到,怪道不把老身放在眼里。”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麻七姑,只是她此时眼中布满杀气,一步步向两人逼来。
  “麻法王,您是武林前辈,晚辈们得罪了您,已远远躲藏起来,也算是怕了您了,您何必以大压小,斩尽杀绝,不怕有辱您名家风范吗?”
  “张公子,好利的口齿。
  “你说的倒也在理。其实如果知道是你小子乱趟混水,跟老身胡闹,就算你不躲不避,老身也未必对你怎样。
  “老身就要算账也要算到你老子头上,先罚他个教子无方。”
  “那您何必要下此辣手哪?”
  “是老身一时情急没压住火气,张公子既明白事理,老身也绝不为难你。
  “不过是你们的什么人把老身的手下掳走并把老身捉的人也劫走了?
  “只要你们叫人把那些人一个不少的还回来,此事就此揭过,日后也绝不找你们的麻烦。
  “你如果不信,老身愿对本教魔尊立誓。”
  “前辈,您不是在说……”
  “正是那样,我不管是黑风寨的人干的还是天师府的人干的,抑或是同流合污做出来的,总之把人还回来万事皆休,否则黑风寨寨毁人绝,天师府天翻地覆。”
  那人和苗玉对视一眼,苗玉摇了摇头,表示黑风寨的人没人参与,那人也摇了摇头,表示天师府与此事无关。
  却也感到匪夷所思。
  同时心里亦复恐惧:
  麻七姑是说到做到的魔头,以她的道行,灭黑风寨,大闹天师府,绝非恐吓之语。
  “前辈,我们两人都是单身到此,确实没有别人同行,再说玩什么调虎离山、暗渡陈仓这些招数也不是我们的性格。”
  “性格?”麻七姑冷哼一声,“张小明,你这个奸诈油滑的小鬼头也配谈性格,就和苗玉这个小淫妇谈贞洁一样。”
  苗玉一怒欲上,张小明却按住了她,嘻嘻笑道:“麻法王,为老要尊,做人也要厚道,您老人家……”
  “小子,我没工夫跟你歪缠,不管是不是你们两家干的,总之是你们搅了我的大事。
  “跟我走一遭,老身保证不为难你们。
  “回头让黑豹找人换老婆,让你那个死老子找人换他的宝贝儿子。
  “黑豹虽是个没起色的货,张天师可是能请神役鬼,莫说入地三尺,就是到阎王地府里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两人这才明白,麻七姑竟是要扣两人为人质,让天师府和黑风寨合力把她丢的人找回来。
  “是黑豹领着黑风寨的人劫的,和张公子无关,我和你走一遭。”苗玉忽然挺身站出。
  “是黑豹?”麻七姑谛视苗玉,颇感狐疑。
  原来麻七姑缓缓步下山坡后,却发现她手下十一名武士和两辆车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死去的那名武士的尸体也不翼而飞。
  这一惊直如高楼失足,魂魄欲丧。
  别的倒还罢了,只是那辆香车中的沈姑娘可是万万丢不得的,如果找不回来,莫说教主、连同教中人也无颜相见了。
  她略一思索便断定必是黑风寨或者天师府的人把人劫走了,而天师府的可能性更大,说不定是张天师亲自领人做的。
  因为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而那十一名武士绝非一般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制住的,只有张天师有这种邪门法术。
  而自己不过是中了那两人调虎离山之计。
  所以她再不多想,转身又折返回去,却把打闹中的张小明和苗玉撞个正着。
  苗玉虽然认账,麻七姑却认定天师府嫌疑最大,待看清是张小明后,更认定是张天师所为。
  所以虽然苗玉伸手可捉,她却犹疑着没有马上动手。
  张小明在后却忽然动手了,他伸手抓住苗玉衣带,用力向后一抛,自己也不打话,掉头腾身逃去。
  “小辈!”背后麻七姑一声怒喝,已直追下来。
  张小明两个起落后,恰好接住从空中落下的苗玉。
  两人携手狂奔,都把平生功力提高到十二成,虽不敢说风驰电掣,倒也是疾逾奔马。
  麻七姑本不以轻功见长,这一夜又迭遭变故,心神受损,功力也大打折扣。
  顿饭工夫便被甩到后面,但她咬定牙关,望着两人背影穷追不舍。
  她心里认为:
  抓住这两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捉不住这两人则万事皆休。
  所以即便到天涯海角也要一追到底。
  张小明和苗玉冲上山头,又奔下山坡,横越过一片两百米的开阔地,又慌不择路,冲进另一片崇山密林中。
  两人一口气冲出二十多里,又都是以百米冲刺速度,不免功力透支过度,终于一口气喘不上来,双双跌倒在一片青草上。
  两人喘息了半晌才恢复过来,张小明兀自气息不匀,埋怨道:
  “你为什么要那样作?你不知道落到那女魔头手里的后果吗?”
  “事情由我而起,自然由我承担后果,大不了一死。”
  “落到她手里你还想死吗?”张小明怒吼道。
  苗玉想到江湖传说中麻七姑的恶行劣迹,不禁心头栗栗,几欲呕吐。
  死固然可怕,可落到麻七姑手中,痛快一死就是登天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千刀万剐我一个人扛,又何必拉着你一起跳油锅。”
  “要是非下油锅不可,当然是你一个人跳,我可没兴致奉陪,顶多从旁偷点油抹在脚底,溜之大吉。
  不过只要没到绝境,就不要逞英雄、装烈士。
  动不动来个自我牺牲,伟大固然伟大,却也愚蠢之至。”
  “你……”苗玉又被他气得倒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是躺着喘气,丰满的胸部剧烈起伏着。
  “不见所欲。”张小明看到后,忙转过头去,嘀咕了一句。
  “说什么哪?”
  “自说自话,与你无关。”
  苗玉却听到了,乍然间尚不明其义,旋即便明白了。
  心里却有种异样的喜悦,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要转到张小明眼前,让他好好看看他所说的“所欲”。
  她好不容易才压下这种冲动,蓦感脸热如火,羞不可抑,也急忙转过头去。
  两人虽背对背躺着,却彼此都能听到并感应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一时间都是“别样滋味上心头”。
  月亮已升至天空正中,如水的月光直泻下来,山中雾岚更浓,也更寂静,能清楚的听到松针落地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那女魔头?那可不是找死的好方法。”好半天,张小明才开口说道。
  “我本来是在沈庄百里外的关口等我丈夫的,可是没等到。”苗玉也轻轻说话,两人虽清醒对话,却都有如梦似幻之感。
  “你是怕雁荡七侠欺负他,所以来打接应?”
  “算是吧,可是没等到黑豹,也没见雁荡那七个混蛋出来,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便向庄里寻来,可巧碰上了那老虔婆,我看到那辆车子,便知道是沈大小姐的,沈小姐也必是落入老虔婆的手中。
  “我夫妇二人受过沈庄主大恩,无以为报,岂能坐视不管?其实我也知道不是老虔婆的对手,只是想拖住她。
  “这里是沈庄的地盘,时候一长必有援兵赶到,谁知道差点也落到老虔婆手中,我也不再批评你无意中犯的错误了。”
  “承情,承情。”张小明笑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又那么凑巧犯了个错误?”
  “倒真是巧了,我也是来找人的。
  “是找一位姑娘?是谁家的千金?”苗玉笑着问道,心里却有些酸酸的。
  “错,错。”张小明笑道,“我是找我的好兄弟许飞扬的。
  “谁知他吃错了哪门子药,也混入追铜逐臭之列了。
  “害得我一直等,又等不到,就和你一样到里面来找。
  “正赶上你和那个女魔头周旋,只好躲在草丛里。
  “老实说我宁愿见到阎王,也不愿碰见这女魔头。
  “没奈何只好像老鼠一样钻进草丛里。
  “原以为是哪位武林女杰哪,敢和麻七姑放对,听了你们对话才知道原来是黑大嫂。”
  “什么黑大嫂,白大嫂的,难听死了,你换个称呼好不好?”
  “这倒是难事,你是黑豹的夫人。
  “我和他虽素不相识,他年长为兄,不叫你黑大嫂叫什么?”
  “你和黑豹又不认识,咱不从他那论亲,咱们自己论,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弟弟,好不好?”
  “不好,不好。”张小明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这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非要当哥哥不成,不过我们年龄……”
  “不是这回事。”张小明截住话头,“我若叫你姐姐,你就把我害苦了。
  “比落到那女魔头手里还惨。”
  “怎会这样?”苗玉诧异的睁大双眼,心里大感失望。
  “那你不是害我成了黑豹的小舅子了吗?我还有脸出来混吗?”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一样有姐姐,有妹妹,也要嫁人的,你不也是要给人当大舅子,小舅子?”
  “我最感谢我爹的不是他生我养我,而是没给我生姐姐或妹妹,所以这一条倒是省了。”
  “当真?”
  “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你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真是个怪人。”苗玉噗哧笑了。
  见张小明既似玩笑又很当真的样儿,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好吧,那你就叫我苗玉,我叫你小明,这总可以了吧?”
  “敢不遵命。”
  苗玉蓦然觉得张小明不肯叫自己姐姐,未必仅仅是自矜门户,不耻于和黑豹这等绿林人物扯上瓜葛,是否更有一层深意?想着想着,心又怦怦跳了起来,不敢再想下去了。
  “黑豹,你在哪里?”
  苗玉在心中急切地呼唤着,结婚七年来,她还从未如此强烈的感到需要黑豹。
  七年前与莫云的订婚宴上,当她到黑豹望着自己那热烈执着甚至有些贪婪的目光时,她的心感到的不是触动,而是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位不知名的少年,因为她同时看到了站在黑豹后面父兄们那怨毒的目光。
  她知道黑豹是没命活过今天子夜了。那时她并不知道那名少年就是黑豹,就是云雾山黑风寨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瓢把子。
  “假如我当时知道他就是黑豹,绿林道魁首,我是否还会那样做?”七年的时间里,苗玉反复千百次的问过自己。
  没有答案。甚至连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也没有原因,全天下的人都骂她淫荡下贱,和一名盗魁私奔。
  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过一点一丝要和黑豹私奔的心思,当时那样做只是为了救黑豹的命,和“情”字没有半点干系。
  她自小便是父兄们的宝贝,外人眼中美貌如仙的公主,父兄们对她百般呵护,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等她长成花季少女,行走江湖时,只要有人多看她几眼,或者说出一两句不太得体的话,不是立遭苗家父子围攻至死,就是被她的几个哥哥暗夜中料理了,从没有活到第二天早上的。
  开始时苗玉还以为自己是受到父兄的保护,心中很是得意。
  后来有一天,她在路上看到一位美貌少年,不免多看了几眼,结果就在她的面前,那名少年被她的两个哥哥乱刃分尸。
  整个过程便在她惊愕恐惧的目光中开始直到结束。
  那少年惨死的情景在她眼前浮动了很长时间,她对父兄们的行为也不认为是在保护,她对这种行为不仅无法再感到得意,反而是恐惧、反感,甚至有些恶心。
  这样的事她已记不清有多少桩了,大概有十来桩吧。
  苗家父子武功高强,在武林中又广结好友,被杀的人又被冠以“性情淫荡、行为不轨”之名,被杀的人的亲人朋友也只好强忍下这口恶气了,反觉得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
  慢慢的不单江湖中人无人敢看苗玉一眼,连上门提亲的也绝迹了。
  苗玉对此倒不在意,只是服侍她的丫环老妈子都在背后埋怨:
  都怪老爷和几位少爷太强横了,弄得没有一家敢娶小姐。
  不是怕高攀不上,而是怕结了亲后万一小夫妻拌嘴闹口角,老爷和少爷们的六把刀非把人家灭门不可。
  苗玉听到后却既不愤怒也不悲哀,而是麻木和绝望。她知道自己或许只能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不过人的胆量是永远无法想象得到的,相信即便阎王嫁女,也会有人敢娶。
  雁荡七侠中的老大刘鹤便亲自到苗家为自己的小弟莫云求亲。
  雁荡七侠虽然武功一般,但在武林中人际关系超好,也是长江帮、少林寺这等大帮派的座上常客。
  或许正因为这一点,苗家庄庄主苗沛霖在刘鹤提出求亲后,当即许定亲事。
  苗玉知道后也并未感到高兴,不是看不好没,莫云的人品,而是明白自己好也罢、歹也罢,只能听凭父兄的摆布,稍有拂逆便会有人送命,而她实在不想再有人为自己无辜丧命了。
  也就是在那次订婚宴上,黑豹踏上了那些冤死少年们的不归路。
  苗玉宴后卸去盛装,忽然决定要去通知黑豹尽快逃命,而且非去通知不可。
  她过后还常常能想起那种冲动的强烈,无可抑制。
  正是在这种冲动下,她偷偷闯到黑豹的客房里,在见到黑豹的瞬间,她又无比的痛恨黑豹:
  正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害得自己不顾女儿家的体面,来到一个臭男人的房里,如果被人发现,自己一生清白也就毁了。
  所以她一见面就用软鞭套住黑豹的脖子,险些把他勒死。
  黑豹却跪在她面前,泯然无惧的说:“你杀了我吧,我罪有应得我正想到你的房里把你绑架到山上去做老婆。
  “你既已知道了,就杀了我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上。”
  苗玉被黑豹大胆、无耻的异想天开惊呆了。
  她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说道:
  “你赶快逃命吧,马上就有人来杀你了。”
  “我不逃,除非把你偷走。”
  “我又不是东西,你怎么偷?”
  “不能偷就绑,反正不得手我不走。”
  苗玉怜悯的看着跪在面前的黑豹,觉得他已不是智商高低的问题,简直是个白痴。
  “你逃不逃是你的问题,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得走了。”
  苗玉转身正要出门,黑豹却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喘着粗气嚷道:
  “我不逃,就要绑你,现在就绑。”
  苗玉还是第一次被男人仅仅拥抱过,几乎软摊成泥。
  但随即又无比愤怒,因为她从未被男人如此轻薄过。
  她转身揪住黑豹的发髻,一反一正就是十几个耳光。
  “醒醒你的猪脑袋好不好,这里不是黑风寨,就你这点道行也敢在这里玩绑票?”
  两人这一闹立时惊动了邻近客房的人,同时苗沛霖父子也发现苗玉不见了,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直奔“性情淫荡、行为不轨”的黑豹的客房来。
  苗玉听着屋外杂沓的脚步声,乱成一片的人语声。
  登时心丧若死,凄然道:“我真被你害的不得好死了。”
  黑豹却不说话,对屋外变故恍若未闻,一直用热烈得足以把苗玉溶化的目光看着她。
  苗玉从屋外的鼎沸人声中听到了自己父兄的声音,她知道没有办法了,对黑豹说:“绑我吧。”
  “什么?”黑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绑我!你不是要绑我吗?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活命。”
  黑豹对活命与否并不在意,但绑架苗玉对他而言仿佛是上天的旨意,所以毫不犹豫,立时把毫不抗拒的苗玉绑架了。
  黑豹一边装模作样的扣着苗玉的脖颈,一边手执利剑,在无数灯笼火把的照映下,在数百名正道武林人士惊愕的目光中,徐徐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惊诧住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以黑豹的身手怎么可能把武功比他高几个层次的苗玉绑架了?除非是用了迷魂香、软筋散这等下流毒药,可是他几乎根本没机会靠近苗玉,又是怎样施放毒药的呢?而看苗玉软绵绵、毫不反抗的样子,又必是中了奇毒。
  所有人都投鼠忌器,不敢乱动,只能任由黑豹劫持人质,大摇大摆走出去。
  黑豹一走出人群,便把苗玉背在背上,开始一路狂奔。
  苗家父子和雁荡七侠、几百名高手则或骑马、或运轻功,尾追不舍。
  黑豹在亢奋至极的心情下狂奔出百里,便如耗干了油的机器般忽然停了下来,虚脱成一摊泥,倒在地上。
  伏在他背上的苗玉眼睛追兵渐近,情急之下,把黑豹背在背上,又狂奔起来。
  所有人如同看到洪荒古兽出世一般,尽皆止步。
  有的人已约略明白了,更多的人则是惊诧莫名,苗家父子在这一刻间感受到的则是蚀骨焚心的耻辱。
  苗玉永远清楚的记得,当她奔出几十米,回头一瞥时,恰好看到她父亲把手中钢刀掷入地中,她的五个哥哥也都纷纷把钢刀掷下,并柄皆无。
  苗家父子旋即策马回转,其余人等虽还有许多人不明白,也都唯苗家父子马首是瞻,掉转方向回去了。
  苗玉也清楚记得那几百双眼睛中或惊诧、或痛惜、或鄙夷的目光,于是一夜之间,武林中最美貌、最清高的公主变成了最淫荡、最无耻的女人。
  在回黑风寨的千里逃亡中,黑豹和苗玉成了武林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称是处处荆棘,步步凶险。
  苗玉知道这一切的起因在自己身上,许多平日对苗玉怀有非分之想的人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一近芳泽了。
  苗玉知道这些人虽名义上是维护武林正义,实则不过是藉此发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淫欲,猎捕、杀人有时也会变成一种发泄淫欲的方式。
  苗玉也由此看清了许多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内心里的险恶和无耻。
  两人有一次在多个门派的围攻下受了重创,束手待毙,两辆马车却仿佛从天堂里直驰下来一般,来到两人身边。
  所有围攻的人见到这两辆马车,立时停手,肃立屏息,鞠躬行礼,谁都知道沈庄主最不愿见血光四溅的场面,谁也没胆子做沈庄主不喜欢的事。
  沈庄主亲自下车把黑豹抱到自己的车上,沈庄主的女儿也把苗玉抱到自己的车上,在宽敞舒适的车厢里,两人立刻得到了最好的救治。
  沈庄既插了手,无疑就是命令,从此江湖中不再有人为难他们。
  见到他们的人也都视而不见或避道而行,只有雁荡七侠依然穷追不舍。
  苗家父子不久便约集同道,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久苗沛霖下世。
  苗家五兄弟也绝足不出。显赫一时的苗家庄就此在武林中除名。
  两人在沈庄养息了一个月,创伤才平复。
  最令苗玉感激入骨的并不是沈庄主适时出现救了他们的命,而是他知道事情始末后眼中流露出的理解、宽容的目光,好像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沈庄主自始至终没对他们的事评价过一个字,但那种目光却给了苗玉莫大的安慰和温暖,如丝丝霖雨滋润了干裂的土地一般,甚至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两人回到云雾山后便成了亲,苗玉发现同样不管自己原不愿意,都必须要走这一步,如同被一股莫名而又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一样,她想主宰自己命运的努力落空了。
  新婚第一夜,苗玉却感到被强奸了一般。
  对,就是强奸,不是被黑豹,而是被所有那些逼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人和事所强奸的。
  她大哭大闹了一夜,吓得黑豹光着身子跪在床下,叩了几千个头,也痛哭流涕,痛骂自己一夜,从此她又变成一个冲动、暴戾、乖僻的女人。
  苗玉成了黑风寨的实际上的女当家,黑豹则成了她种种暴力的受虐者,想到这里,苗玉心里不免对黑豹怀有愧疚,黑豹娶了自己,非但没享受到什么温柔之福,反而忍受了许多非人所堪的虐待。
  她常常问自己:
  究竟是爱黑豹还是恨他?
  还是得不到答案,眼前横着的只是一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成了绿林魁首的压寨夫人。
  在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件美好的回忆:
  沈庄主的目光和躺在里面养伤并奔驰了数百里的香车。
  在她眼中,那绝非一般的马车,而是能承载她的梦想直驰天国的马车。
  所以当她看到魔教中人劫持了那辆香车,便如动了她的命一般,明知根本不是麻七姑的对手,更明白落到她手里后会怎样,依然挺身拦截,尽死力周旋。
  “喂,想什么哪?”
  一声轻唤把她从回想中惊醒,眼前出现的是张小明微感诧异的眼睛。
  “没什么。”苗玉依然沉浸在回想中,懒洋洋的说。
  “才入秋,就下了这么大的露水。”
  “下露水了吗?”
  “可是不小,你脸上都结露珠了。”
  苗玉一摸脸颊,才发现脸上全是泪珠,自己居然没有丝毫觉察。
  她急忙用衣袖拭去泪痕,略现羞涩。
  “人生须臾过,何必多执着。”张小明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小小年纪,倒有恁多感慨。”苗玉也坐了起来,她知道张小明是在劝自己,心中生出几丝甜意。
  “不是我说的,是我爹爹说的。”张小明说,“咱们换个地方吧,那女魔头说不定又要追到了。”
  “我就在这里,死小子,等着你那死鬼老子来救你吧。”
  话音方落,两人前面三尺远处一棵大树后现出一个黑幽幽的身形,听声音便知是麻七姑。
  “你是人还是鬼?”苗玉吓得身子一缩,把头藏到张小明怀里。
  “逃吧,你们尽情的逃。
  “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就追到天涯海角。
  “你们逃到幽冥地府,我就化成厉鬼,一直追你们到阎罗殿上。”麻七姑似乎喜欢上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不急于出手。
  而她怨毒凄厉的语气却令人觉得心里爬上了一条毒蛇,从身体里向外冒凉气。
  苗玉身子缩的更小,整个人扑进了张小明的怀里。
  第八章:苗玉下毒
  张小明叹了口气,依然坐着,说道:“麻法王,晚辈敬您是前辈,所以躲着、藏着、逃着,狼狈之极,丢人之至。
  “无非是尊老敬贤之道。可是前辈如此阴魂不散,穷追猛打,也未免过分了,这叫欺人太甚。”
  “小子,口气倒是不小。”麻七姑微现诧异,“遮莫你还敢与老身放对不成?就是你那死鬼老子在这里,也不敢对老身大言炎炎。”
  “对子骂父,说明你品格上有问题,不配当前辈。
  “你既辱及家父,我就代家父与你堂堂正正的一战。”
  “堂堂正正?你也配?我知道你又想玩花招儿。
  “好,有什么花样儿都抖落出来,老身就陪你玩了。”
  张小明长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苗玉贴在他胸前,在他耳边小声道:
  “别使性子,这次可到绝境了,我不是逞英雄,还可以缠上她一时三刻的,你赶快逃命吧。”
  张小明摇了摇头,脸上一副被激怒的样子,麻七姑和苗玉也分不清这表情的真假。
  麻七姑其实也是刚刚追到,她自信在这个距离内,两人有什么花样也无法玩出,不过她口头上对天师府和张小明鄙夷不屑。
  其实对张小明却是颇多忌惮。因为张小明一出手便破了她的看家法宝,所用的不过是一张鬼画符。
  在她的心里自己已是输了一场。
  所以她不急于出手,而是凭籍自己一生的威名重挫张小明的信心,要让她俩逃,直到他俩逃得精疲力竭,自己再手到擒来。
  如果逼迫太紧,倒怕张小明再施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法术,反倒弄巧成拙了。
  不意张小明倒要代父决战,而不是亡命奔逃,倒令麻七姑既感诧异亦复失望。
  “麻七姑,”张小明轻轻推开苗玉,掣剑在手,立好门户,“我既代父一战,就不称您为前辈了,请赐教。”
  “张公子,你斗不过我的,何必多此一举。”麻七姑放缓语气,谆谆劝降。
  “她说的对,没人斗得过她的。”苗玉几次欲冲到前面,舍身与麻七姑缠斗,均被张小明伸出手紧紧拉住。
  “我是小辈,所以可以躲,可以逃,丢人丢脸也能忍。
  “可法王一再辱及家父。在下不能不替家父出头,就算这一战必败无疑,也是势在必行。
  “只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天师府虽不惹事,绝不怕事,在任何势力面前都绝不低头。”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麻七姑笑了起来,“张公子,人人都说你是油滑轻浮的纨绔少年。
  “想不到转眼成了大英雄。可是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装好汉,好赢得美人心?这倒也是男人的通病。
  “不过我要提醒你,她虽是美人,可是野花有主了。”
  “是名花有主。”苗玉纠正道。
  “在这点上我倒是同意麻法王的见解。”张小明回头对苗玉一记怪笑。
  “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苗玉又气又急,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浪蹄子真是男人的祸水,展眼间又勾搭上了天师府的少天师。”麻七姑心里暗暗唾骂,又气又有些醋意。
  “浪槎浮海,”张小明一声大喝,剑形横空,一道森寒剑气已直袭麻七姑面门。
  麻七姑始终凝神戒备,留意张晓明手上的动作,眼见这两人正眉目传情,调笑无忌,不意张小明第一招竟是猝然间从背后出手,而且招法凶猛狠辣。
  她两掌一错,左右掌力发出,迎住剑气。
  张小明一招既出,后招便源源不绝,如长江大河般滚滚而出,所施的剑法正是天师府的镇府之宝——天雷剑法。
  麻七姑对天下各派武功大都熟稔于胸,唯独对天师府这套天雷剑法比较陌生。
  因为这套天雷剑法只有嫡传子弟才能习得,而这些人却鲜少在江湖上走动。
  麻七姑见招拆招,掌法老辣精到,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备,形神俱佳,张小明偷袭占得先机,一上手又都是不管不顾的泼命打法,却也仅能将麻七姑迫退三步,并未占丝毫上风。
  张小明心中暗惊:这女魔头名满江湖,当真是名符其实,只怕爹爹在此,也难赢她一招半式。
  她武功之高已入化境,绝非武功招式所能胜出。
  麻七姑心里也暗暗叫苦:她闯荡江湖数十载,罕遇十招之敌。如今却被一小辈迫退了三步,传扬出去可是丢脸之至,她尽力撑持,也只是稳住半壁河山,居然讨不到半点便宜。
  百招甫过,张小明托地后退,跳出圈子,朗声道:“麻法王,这一战可算平手?”
  “是的。”麻七姑以认输的口吻说道,“张公子,你小小年纪能在百招之内与本法王战成平手,即令张天师全力施为,也不过如此,可谓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假以时日,必在武林中大放异彩。”
  张小明心中沾沾自喜,他虽对麻七姑恨极怕极,却也知此老武功见识俱超人一等,得她金口评定,真是荣于华衮。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吗?”张小明问道。
  “当然可以,请便。”麻七姑一挥手,“不过你们走到哪里,我便追到哪里,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老身奉陪到底。”
  “你……”张小明气得险些窒息,“法王也是得道高人,高人也有这般老辣无耻的吗?”
  “死小子,”麻七姑厉声喝道,“你们暗施奸计,劫走了我的人质,弄得我有家难回,有教难归。
  “不着落在你们身上找回人质还待怎的?”说到最后,两眼似欲喷火。
  张小明见她动了真怒,心中也自畏惧,低声道:“前辈,我们乱趟浑水固然不对,可您的什么人被劫走了,委实与我们无关,天师府还没有敢做不敢当的事。”
  “空口说白话无用,你说与你们无关,拿出证据来。”
  “前辈,捉贼要赃,捉奸要双。您又没证据说明是我们作的,焉能以疑似入人之罪?我们既然没做,那里有什么证据?”
  “小小年纪连捉奸要双都知道了。”麻七姑鄙夷的一笑,“是狼狈为奸还是男女成奸我不知道,可是这个‘双’却捉到了。”
  “麻法王,”张小明大怒,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旋即又压低声音,“做人要厚道,口头要留德。”
  “这不是厚道不厚道的问题。”麻七姑桀桀怪笑,“你们两个孤男寡女怎地这样巧,在这荒山野岭走到一起了?那你自己说:是天师府与黑风寨狼狈为奸,还是你们两个没廉耻的狗男女密约期会,勾搭成奸?这两‘奸’你认哪一条吧?”
  “辱人太甚!”张小明一挺手中剑,便欲抢攻,一直在他身后的苗玉却拦住了他,说道:“小明,你中了她的奸计了。
  “这老虔婆打不过你,怕了你了,所以才血口喷人,要激怒你。
  “你心神不属,她便有机可乘,你说她老辣无耻,那是再对没有了。”
  麻七姑脸上一热,暗道惭愧,自己自负老谋深算,殊不料被苗玉这小蹄子从旁看破,一番心机尽付流水。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张小明立时憬悟,不过还是感到头痛:
  这女魔头看来也真是急了,居然把老脸也豁出去了。
  “战之不胜、甩之不脱,若任她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跟随下去,保不住何时一个疏神,便又成了她爪下猎物了。
  若无对制良策,真不知将伊于胡底。
  你还不知道,”苗玉又娓娓道来,“这老虔婆一直尾随我们,既不战又不捉,说是要讨回人质,实则别有不可告人的心事。”
  “是什么?”
  “你这个烂蹄子,我看你有何说?”麻七姑在心里暗暗骂道。
  “这老虔婆据说依然是处女之身,别人都说她是冰清玉洁,其实是面丑如鬼,没男人肯要。
  “所以她表面上对男女情事厌恶透顶,其实是想的快发疯了。
  “自己既做不了,便极欲一睹为快。
  “她一路尾随我们,非为别的,正是想一睹为快。”
  “苗玉……”麻七姑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明,她既认定我们是勾搭成奸的狗男女,我们便做一对快乐的狗男女给她看看,也让这个变态的疯子知道知道男女间事是何等美妙。”
  张小明一直在凝神戒备麻七姑,防她猝然出手伤人,对苗玉的话听的半明不白。
  他尚未有所反应,苗玉已转到他面前,一双柔软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紧紧偎贴上来,口中喃喃说道:
  “郎君,妾身想煞你了。”
  麻七姑和张小明都怔住了,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苗玉一边连连亲吻张小明的面颊,一边柔声艳语不绝:
  “郎君,亲亲,香香,妾身是你的人啊。”
  麻七姑如遭蜂蛰,脸如巽血,想骂已张不开口,想打身子已麻了半边。
  张小明更是吓了个半死,一迭声道:
  “别胡闹,会闹出人命的。”
  苗玉却置若罔闻,口中艳语迭出,声音益趋柔靡,整个身子如蛇一般贴在张小明身上蠕动不已。
  麻七姑耳闻其言、目见其状,既无力举手掩耳,也无力合上眼睛,更做不到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只觉周身血液如湍急的河流般从脚底直涌上头顶,霎时间心脏如鼓,头几欲炸裂开来。
  她蓦发一声凄厉的嗥叫,双手抱头,如中雷击,转身狂逃而去。
  张小明几次欲推开苗玉,手上却没有半点力气,后来更是把苗玉紧紧抱住,身体也如浸水的海绵般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变成了庞大无比的圆球。
  渐渐的他眼中已没有了麻七姑,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体里奇异而又激烈的变化上了。但他什么也不懂,只是僵立如偶人。
  麻七姑那声嗥叫惊醒了他,他眼见麻七姑抱头鼠窜,兀自不明何故。
  苗玉却停止了动作,轻声笑道:
  “怎么样,这老虔婆还是受不了了吧。”
  好像是回应她这句话,远处传来麻七姑凄厉怨毒的叫喊:
  “张小明,苗玉,你们这对狗男女,下次别让我见到,我要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这是怎么回事?”张小明还是反应不过来。
  “这老虔婆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其实也是最想的便是这种事,她怕什么我们当然就给她来什么了,这叫因敌制胜,又可谓对症下药。”
  张小明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可还是难以置信几乎无人能制的麻七姑居然也会狼狈而逃,而且栽在苗玉这等说不出口的伎俩上。
  但他已想不了太多,身体的变化让他痛苦的弯下了腰。
  苗玉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柔声问道:“很难受吗?”
  “没事的,一会儿就好。我好像中了什么毒,可能是那女魔头雾网的毒,这会儿发作了。”
  “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傻孩子。”苗玉又惊又喜。
  清凉的山风徐徐吹在张小明脸上,约有顿饭工夫,他便觉得心田清凉,虽还有种种异样,但已不太难受了。
  “都说麻七姑的蛊毒无人能解。看来也不尽然。”张小明站直了身子。
  “你还真以为中了老虔婆的毒?”苗玉睁大了眼睛。
  “不是她还会是谁?难不成是你给我下的毒?”
  “不是谁给你下的,是你自己体内的毒。”苗玉格格笑道。
  “胡说,好好的人,自己身体里怎会有毒?”
  “是造物者给我们每个人体内下的毒,到时候就会发作。
  “不过也很容易得到解药,男人的解药是女人,女人的解药是男人。
  “那老虔婆就因得不到解药,才会那样痛苦。”
  “噢,是这样。”张小明若有所悟。
  “喂,你不会是跟我故意装傻吧,我不信你不懂这些?”苗玉忽然生疑,天师府的少天师可是江湖中浮薄不良少年的班头啊。
  “懂,懂,是被麻七姑吓的瞬间记忆丧失,全忘了。”
  “鬼才信你的鬼话。”苗玉撇了撇嘴,又掩口窃笑起来。
  说话间天已蒙蒙亮了,两人处身山顶上,比远处的沈庄更早的见到了黎明。
  一夜惊心动魄的苦战,亡命似的奔逃,已使两人身心俱疲。
  不过能以虽说有些下流的手段,却战胜了一大宇内凶魔,两人都是既兴奋,又清醒,便信步走到山下,在一条小溪旁饮水洗脸。
  此时天已大亮,两人从清澈见底的水中看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影子,都吓了一跳,再相对一看,更感羞涩。
  原来两人一路窜高伏低,身上衣服早被荆棘树丛刮成了一条条,衣服不是穿在身上,简直像是一条条挂在身上似的,“褴褛”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二人的狼狈了。
  苗玉虽豪放不羁,却也羞不可抑。
  忙伸手拉扯,欲盖住露出的肌肤,却是顾此露彼,欲盖弥彰。
  张小明原想脱下自己的衣服为她敝体,可是两人的衣服是半斤八两,便转过头道:
  “你别忙乎了,还是我来吧。”
  “你还有衣服?”
  “我有这个。”张小明扯下一条外衣,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同时感到: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沈家庄,清晨。
  铺天盖地般的火箭落入庄内,人人都趋避不及,或举盾牌遮挡,或用刀矛格打,还是有十几人头发、身上起火,在地上疾滚不已。
  金风送爽,空气也干燥起来,正是纵火的大好时节。
  不过设计建造沈家庄的人防火意识很强,所有建筑都是不易点燃的砖石结构,所以虽然处处火光闪现,只有几堆柴草起了火,旋即便被扑灭,但还是在庄内引起一场骚乱。
  总管沈禄策马在庄内四处巡视,指挥、安抚那些惶恐的家人仆妇,已感焦头烂额。
  正忙乱着,抬头却看到一群侍卫簇拥着庄主和许飞扬从楼内走了出来,他蓦然间仿佛见到了救星,飞马赶了过去。
  “庄主,您可出来了,我们遭到魔教四处围攻,庄前、庄后还有左右两边都被他们围的水泄不通。”沈禄跪在沈家秀面前,回禀道。
  “我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的这样快。”沈家秀平静的说,仿佛并未着在意里。
  沈禄又把黑豹和雁荡七侠受重伤留在庄内的事汇报了。
  “好的,派人保护好他们。只要庄内还有一个会武功的人活着,就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沈禄应喏站起,却发现侍卫统领高炳勋在人群中向他挤眉弄眼,他立时明白了,又躬身道:
  “庄主,小的还有事回禀。”
  “你说就是。”
  沈禄突伸一指,点住沈家秀胸前“玉堂穴”,说道:
  “主子,小的得罪了。”
  众侍卫虽近在咫尺,却被这猝然奇变惊呆了,俱都手足无措。
  “想造反吗?”沈家秀身旁的许飞扬右手一探,已扣住沈禄咽喉,左手轻拂,已解开沈家秀被封的穴道。
  “阿禄,你想干什么?”沈家秀厉声喝道。
  沈家秀几名贴身侍卫拔剑在手,都看着沈家秀的脸。
  沈禄被许飞扬扣得快窒息过去了。
  眼突口张,说不出话来。
  高炳勋忙趋前几步,跪倒喊道:
  “庄主息怒,总管不是造反,是好心救主。”
  随后他把两人的密谋结结巴巴说了一遍,然后叩头道:
  “庄主恕罪。”
  “胡闹。”沈家秀感到又气又可笑,他本来也决不相信沈禄会背叛自己。
  许飞扬见他脸上有了笑容,便松开了沈禄,道声:
  “沈总管,得罪了。”
  沈禄手抚咽喉,半天仍说不出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这种不入流的“锁喉术”一招制住,尽管出手者是当今剑仙传人。
  “不过,沈总管做法虽有失妥当。”许飞扬对沈家秀说道,
  “用意却是好的,这计划也可行,依在下之见,沈庄主还是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禄刹那间对许飞扬既敬畏又感激,喘息道:
  “主子,您万金之体不能留在这凶险之地,只要主子没事,毁一个庄子又算什么。”
  “你们都不懂,”沈家秀摆了摆手,“我不是舍不得这片祖业,更不是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
  “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无论我逃到哪里,这冤、这债都会随我到哪里。
  “如果我死了,倒可能冤消债除。”
  “主子,您这都是什么话啊?小的听不懂。您总得让小的明白啊。”
  “你明白不了,也无需明白。”沈家秀长袖一拂,率先向庄墙走去。许飞扬、沈禄、高炳勋和一群侍卫在后跟随。
  来到庄墙下,沈家秀忽然停住,对沈禄说道:
  “阿禄,你说集我们侍卫、警卫两队之力,冲得出去吗?”
  “冲得出去,一定能冲得出去。”沈禄认为沈家秀回心转意,大喜过望。
  “在下也可助一臂之力。”许飞扬自告奋勇。
  “不过白天突围损伤太大,还是到夜里再说吧。”沈家秀沉吟着说,“你再找一套侍卫的衣服来给许门主换上。”又对许飞扬说:
  “这是掩人耳目,最好不要让他们察觉你还在庄内。”
  许飞扬对此并无异议,他换上了侍卫服装后,又戴上一顶头盔,活脱脱便是一名沈庄侍卫。“对不起,千万别介意。”沈家秀歉意的说。
  许飞扬一笑置之,他心中对门派等级观念淡薄,并不觉得这身制服会辱没自己剑仙传人的身份。
  一行人登上庄墙,却见庄外魔教的武士们忙乱不已,显然是在准备第二次的进攻。
  “他们在下面挖壕沟作甚?”许飞扬不解的问道。
  “大概是防止我们突围逃逸吧。”沈禄答道。
  “不是,这么宽的壕沟根本挡不住会武功的人,除非他们想对付的沈庄主这样没有武功的人。”许飞扬摇头否决这种说法。
  “他们不是防止人从地面上逃,”沈家秀说,
  “而是防人从地下暗道逃走。他们挖壕沟就是要掘断所有可能的地下暗道。”
  “够歹毒的。”许飞扬吐了吐舌头,“沈庄主,您怎么会对魔教这么了解?”
  “在下虽不肖,却是魔教问题的研究专家。”
  一行人都笑了,庄内的人见到庄主站在庄墙上,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对魔教的围攻也不甚畏惧了。
  魔教武士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行人,纷纷指指点点,窃议不已。
  荣智和车子胤一先一后,策马而出,来到庄墙下。
  “上面可是沈庄主吗?”荣智高声喊道。
  “我正是沈家秀,尊驾可是魔教圣使荣智荣先生?”
  “正是,荣智这厢有礼了。”荣智终于见到沈家秀,心中狂喜,在马上抱拳行礼。
  “本庄僻处关外,与贵教声息不通,恩怨皆无,荣先生忽兴讨伐之军,是何道理?”
  “本使奉教主之命,来向沈庄主讨回一件本教旧物。
  “此物对沈庄主无用亦无益,于本教却关联甚巨。
  “只要沈庄主肯璧还此物,本使即刻率人撤走,并对贵庄的损失加倍赔偿。”
  “我倒是不知道家中还有贵教的宝物,只要荣先生说出名目来,纵使再贵重,在下也不敢吝惜自秘。”
  “沈庄主,明人不说暗话,此物本教势在必得,庄主肯赐还,本教上下俱感大德,不单即刻走人,日后庄主有用得着本教的地方,本教必全力以赴,可称双得。
  “如果不肯赐还,本使只好率这些弟兄自己进庄区搜了。”
  “有本事就进来好了。”沈禄大声喊道。
  “荣先生,”沈家秀说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你不说出此物的名目,我怎知你索要的是什么物事?又怎能还给你?”
  荣智倒还真不知道教主派他索要何物,不过他来时教主给了他一个锦囊,叮嘱他事先不可打开,待破庄之后才可以拆看,就知道所要取的物事了。
  他略一犹豫,便从怀中取出锦囊,与车子胤对视一眼。
  车子胤点头表示是时候拆看了。荣智便扯断锦囊的金线,从中取出一张纸,看后面色竣变,脱口大呼道:
  “魔印!是魔印!”
  霎时间风云突变,天地失色,一块块浓烟似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滚,遮天蔽日,而沈庄的四周平地忽起狂风,风涛怒卷。
  同时所有魔教的武士们都狂喊着一个声音:“魔印!魔印!”然后不待下令,一个个嘴里“嗬呼”着,如疯虎般向沈庄展开攻击。
  “你说沈小姐会被谁劫走了呢?真的不是你们天师府的人做的?”苗玉把白生生的双足放入溪水中,来回荡着,忽然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沈小姐?就是麻七姑所说的被人劫走的人质吗?”
  “是啊。”
  “不是我们做的。沈小姐是谁?好像对那女魔头很重要,看她死缠着我们的样子,真是急疯了。”
  “你有脑子没有?这里是沈家庄,沈小姐当然就是沈庄主的女儿。”
  “沈家秀我当然知道,可沈小姐多了,未必都是他的女儿。
  “可是这也不对啊,麻七姑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再无耻也不至于堕落到绑票勒索的地步?”
  提到绑架,苗玉又不禁想起黑豹来,呆呆的出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张小明眼睛蒙着布条,看不见苗玉的表情。
  “没有,我只是替沈小姐担心。
  “你说会是谁把她劫走了?”苗玉幽幽的说。
  “除了劫走她的人之外,只有天知道了。沈小姐对你很重要吗?”
  “比我的命还重要!”
  “不至于吧?”张小明惊呼起来,“不过也有可能,要不然你不会拼死与那女魔头放对,你是第一个要抢回她的人。
  “我原来还认为麻七姑捉住了黑豹,你才舍命救夫。”
  “如果黑豹落在她手里,我也会舍命去救他。”苗玉想到自己已经舍命救过一次黑豹了,虽然没搭上性命,失去的却是比性命更重要的贞洁和名声。
  “你也别担心,”张小明忽然想到苗玉也曾要舍命救自己,说不定她真有这个爱好,忙岔开话头,“你想,麻七姑绑架沈小姐必是歹意,那么劫走沈小姐的人不管是谁,也一定是好意了,说不定就是沈家秀的人把他们的千金小姐抢回去了。”
  “如果这样最好,”苗玉叹了口气,“其实我说沈小姐比我的命重要,并不恰当。
  “我的命早已是一文不值了,也早就不该还活在这个世上。
  “你知道吗?我仍活着只是不让那些因得不到我而恨我骂我的人得到快意,就为了这个我要活得比他们都长。”
  张小明听着她如泣如诉,自轻自贱的话,嘴角一阵抽搐,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可怜我,虽说孽由自做,可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本是好心去做一件好事,却不料掉进了无底深渊。
  “这一生一世也别想爬上来,永无天日。
  “假如能退回到从前,我想我还是要照做一遍。”
  张小明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年的“苗玉事件”早被江湖中人渲染得离了谱。
  张小明自己也是“众口铄金”的受害者,所以对这类传闻从不相信,不过他既猜不出苗玉的话意,想劝慰也无从劝起。
  “咦,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啊?人家说‘五月天,孩儿脸’,现在早都过了五月了。”苗玉诧异道。
  “变成什么样儿了?”
  “你快看看吧。”苗玉扯下张小明眼睛上的布条。
  张小明看见苗玉身上到处露出的白晳美玉般的肌肤,忙转过头去。不料转得急了,脖颈竟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苗玉怜惜的双手扶住他的头,缓慢温柔的扭转过来,仿佛正骨师在小心翼翼修复扭歪错位的脖子。
  “看着我,别避开。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看我,你也不是故意要看我。
  “但在目前境况下,想不看到也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总是带着布条啊。”
  张小明尽量只看她的眼睛,依然面热如火,体内毒素泛滥。
  “我真纳闷了,你是怎么赢得青楼薄幸名的?”苗玉看着他的窘态,忍不住捂着嘴笑。
  “还不是我家树大招风,我又不是小心的人。
  “都说名难幸致,可我却是一不小心就出了大名,人一壮了自然挨宰。”
  “怎样一个不小心?”
  “这可说不得,真的说不得。”张小明立时额筋暴突,显是糗得不能再糗的事了。
  “说不得就不说,看你急的。”苗玉伸手抚平他额头,张小明再也克制不住,握住了她柔荑般的玉腕。
  “想要我吗?”
  “想。”
  “那就要吧。”
  “不能。”
  “为什么?因为我是绿林魁首的压寨夫人?还是因为我是人们所说的人尽可夫的荡妇?”
  “都不是,你知道的。何必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张小明轻轻吻了吻苗玉的掌心。
  张小明抬头望了望阴霾密布的天空,树林中沙土激卷,乱叶飞舞。不由得变了脸色,喃喃道:
  “这好像不是反常的天气变化。”
  “不是天变还会是人力所为?”
  “就怕是人力所为,你等我测上一测。”
  他随即盘膝跌坐,口中念动咒语,左手护心,右手捏成剑诀指向一处。
  说来也怪,激卷的狂风一到他剑指所指之处,便如大浪撞上岩壁,四处迸散,旋舞不停的泥沙和树叶也都停落下来。
  苗玉看的目瞪口呆,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和狂风作对,直感匪夷所思。
  “不好,”张小明脸色疾变,“这一定是魔教教主到了,除了他,魔教中无人能改变天象,兴风作怪。”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魔教教主一个人搞的鬼?”
  “极有可能是这样,我也不敢肯定。
  “但除了那老魔头,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擅此法术。”
  “你不是也会吗?”苗玉秀眸中露出崇拜的神色。
  “中土倒也有几人能做到,不过这些人断不会逆天而行,肆意枉为。
  “我测试一下还可以,若想做到这样就万万不能了。”
  “他闲着没事又是乌云,又是狂风的乱搅什么?”苗玉不解的问。
  “这是沈家庄,当然是要对付沈家秀了。
  “不好,飞扬可能还在庄里。”
  “黑豹也没见出来啊。”
  两人面面相觑,都焦急起来。“我要进庄去见飞扬,让他尽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张小明站起身来。
  “我也要去救黑豹。”苗玉也跟着站起,却又蹲了下去,“可我们这样子怎生见人啊?”
  “暂时是没法子了,只能这样子往前赶。
  “要不然咱们也不能在这呆一辈子啊。前面一定会有人家,去讨两套衣服就是了。”
  “如果真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多好。”苗玉心里想到,口中却道:
  “好吧,但愿前面有人家。”
  两人怕被人看见,专拣密林小径无人处行走,不多时便到了林子尽头,苗玉忽然拉住张小明低声道:
  “你停一下,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张小明疑惑的侧耳谛听。
  但两耳中除了涛鸣般的风声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声音。
  “是车声,马车的声音,沈小姐那辆马车的声音。”苗玉侧耳贴地又细听一阵,眼现狂喜喊道。
  张小明学她一样,凝神贴地静听,果然好像有辚辚的车声,但常常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是马车的声音,不过怎能确定就是沈小姐那辆车子?”
  “我能确定,用我的心。”
  “好吧,我信就是了。”
  “听声音就在不远处,我要去追那辆马车,不管会遇到什么凶险,你呢?是到庄里找你那位好兄弟吗?”
  “不,我和你一起去。”
  “那你不怕被人说是重色轻友吗?”苗玉眯缝着笑眼问道。
  “那有什么,重色轻友乃本人本色。”张小明昂首挺胸,不经骄傲的说。
  “庄主,快走。”
  就在风云突变的刹那间,沈禄忙护着沈家秀走下庄墙。
  魔教武士们重新架起攻城云梯。向上攀登。
  又重新抬起巨木撞击庄门。
  这一次他们有了准备,每一人都举着坚实的盾牌遮护身体。沈庄的连珠快弩虽伤了一些人,收效已然不大。
  魔教新运到的投石机也马上投入了战斗,一块块从山中采集来的巨石被抛入庄内,砸毁了不少房屋,也死伤了许多人。
  天色晦暗,风沙迷眼。
  一枝枝火箭又再度向庄内躲来。
  火光如一条条火蛇在空中飞舞,这景象就跟天崩地裂,世界已到尽头一样。
  守庄的侍卫们人人心胆俱寒,所幸平时训练严格,又都知道庄破之后必是玉石俱焚,绝无幸理,所以还是尽力作战。
  慌乱之中没人注意到许飞扬依然留在墙上,他身着侍卫制服,又戴上头盔遮住脸部,即便熟识的人也无法认出来。
  许飞扬望着如蚁般缘墙而上的魔教武士,只有他血脉偾张,心神激越。作为剑仙门的传人,对抗魔教乃是天赋职责。
  他见魔教武士所用盾牌厚实坚固,即便硬弩也难以穿透。
  便拿起一枝枝锋利的短矛,向下掷了下去。
  他的手劲何等之大,绝非任何弓弩可比。一矛下去,便穿透盾牌,直贯持盾武士的前胸后背。
  他这招虽奏效,无奈攻城武士太多。
  他们顶住了墙上射下的密集的箭矢,依然爬上了庄墙,和守庄的侍卫近身肉搏起来。
  本就漠视死亡的魔教武士在一种魔力的驱使下,如同野兽,已不知恐惧、死亡为何物。
  庄墙上的侍卫虽然人数占优,作战勇猛,却也依然和爬上庄墙的魔教武士们陷入了混战、苦战、血战之中。
  许飞扬持剑在手,一俟哪里情况紧急,便飞奔过去支援。剑仙门的武功绝非这些武士们所可想见,许飞扬一剑料理一个,倒也干净利落。
  然而这一段庄墙太长,危机更是此起彼伏,四处告急,饶是许飞扬跑动如飞,来回策应,局面依然凶险之至。
  正苦战间,沈禄冲到他身边,高声道:“许少侠,庄主有请,这里有我来撑着。”
  许飞扬还剑入鞘,依言走下庄墙,他作战虽不吃力,却也不忍多所杀伤,今天还是他习成武功后首次大开杀戒。
  “许门主,对不住,我倒是忘了你了。
  “这里交给他们处理就行,杀鸡焉用牛刀。”沈家秀拍掌笑着说,面色倒是平静如昔。
  “沈庄主,情况可不是很妙。魔教人多势众,想守住庄子也大为不易啊。”许飞扬面带忧色。
  “放心吧,沈家建庄之日,等的就是这一天,没那么容易就被人灭了。只是要连累许多人送命,着实不忍。”沈家秀叹了口气。
  “沈庄主找我何事?”
  “我还有大事要请你来做,你跟我来。”说罢,沈家秀又领着许飞扬走回楼内的书房。
  “等一下。”张小明拉住了急于钻出林子的苗玉,“好像有人。”
  两人伏低了身子,随即便看到十几个黑衣武士沿着林边小径飞奔。
  一俟这队武士从身边跑过,张小明突如闪电般冲出,将最后两人点倒,他用的点穴手法很巧妙,被点住的人虽在疾驰之中,却既不前倒,也不后摔,而是软软的瘫了下来,仿佛被抽去了骨头。
  前面的人眨眼间已不见了踪影,没人注意到已少了两名同伴。
  张小明将这两人的黑袍脱下,返回林中,“这下我们终于有衣服蔽体了。”
  两人把黑袍罩在外面。
  彼此一看,就和刚刚跑过去的那些武士一样,都笑了起来。
  “这衣服不会有什么魔力吧?可别为了件衣服着了魔教的道儿?”苗玉不无担心的说。
  “魔教的魔力若能施展到衣服上,全天下的人都得入魔了。
  “放心吧。这衣服不会有甚古怪。”
  虽听他如此说,苗玉看着袍领上用金线绣的魔尊的样子,依然感到别扭。若有别的办法,实在不愿让这种东西沾身。
  两人走出林子。施展轻功,向听到的有辚辚车声的地方疾奔而去。
  “你说刚过去的那些魔崽子去干什么?一个个急的跟鬼似的。”苗玉一边施展“幻狐步法”一边说。
  “鬼都不知道。”张小明说,“也许魔教三十年不出江湖,坐吃山空,穷得揭不开锅了。
  “所以一出山就瞄准天下首富,大干一票。
  “他们如果有意染指黑道、绿林道的生意。你们黑风寨可没的混了。”
  “那他们劫完沈庄,下一次可能就是天师府了。
  “除了沈庄主外就属你爹有钱了,你可小心被他们绑了。”苗玉反唇相讥。
  “反正有你出力搭救,我倒愿意让他们绑。”
  “谁稀罕救你,我倒要问问他们,出多少钱他们才肯撕票,估计这点钱我还付得出。”
  “最毒莫过妇人心,古人信我不欺。”张小明咧嘴笑着。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发出辚辚车声的地方,而那车声听上去虽真切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一路行进在齐胸高的草丛中,这是沈庄为饲养战马种植的草场。
  两人尽力前望,草场却似一望无际。而车声发出处却在草场的中心。
  “咦,那是什么?”当苗玉终于接近那车声,并看清景象时,却被惊呆了。
  张小明仔细观瞧,却发现一块方圆二十丈的地方变成了平地,青草仿佛被一把巨型的环形刀从根部齐齐剪割,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圆圈的中心便是那辆麻七姑丢失的马车。
  苗玉先是为这辆马车和麻七姑拼命,而后麻七姑又为这辆马车和自己死缠烂打。
  而今这辆马车却孤零零呆在圈子中心,向前进两步,又向后退两步,进进退退反复不已,仿佛有两道大刀互相拉扯一般。
  “不好,马车中邪了。”苗玉纵身欲起,张小明却拉住她,在她耳边说道:“别急,先看一下再说,要不然我们也得中邪。”
  “看什么?救沈小姐要紧。”苗玉挣脱张小明,纵身向那辆马车扑去,却忽然好像撞在一道无形的墙上,被反弹回来。
  张小明一看那圆圈的形状和马车的情景,已知大有古怪,他伸手把苗玉接住,却发现她额头已然淤青了一大块。
  “哎哟,我怎么了?”苗玉直感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胸烦气闷,几欲呕吐。
  “你没事。”张小明号了号她的脉,“不过别再莽撞了,下一次就不会这样便宜了。”
  “你看清是哪个王八羔子偷袭我吗?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就中了暗算?”苗玉一边骂着一边呼呼叫痛。
  “别乱骂!”张小明眼中惧意陡增,“不是人家暗算,是你自讨苦吃,没要你性命已是手下留情了。”
  说着他掐断一根草用力向圈中掷去,青草没飞出多远,忽然被无声的绞成碎末,随后这碎末也消失不见。
  张小明脸上骇意愈增,他明白了这圆圈中的青草不是被人割去的,而是都和这根青草一样。
  苗玉也看得如遇鬼魅,脸色青白,和额上那块淤伤差不多一个颜色了。
  “这是什么?”苗玉哆哆嗦嗦,声音发颤地问。
  “不知道,像是一种极厉害的禁制,可又不完全像,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张小明的声音也颤的厉害。
  “禁制?禁制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到啊?”
  “禁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种法术。
  “这法术也和武功一样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很难向你一一说清楚。
  “不过一般禁制都是划定一个范围,禁止别人进入,只有懂得或能破解的人才能进入。
  “他人如果想强行进入,轻则被阻拦在外,就如你一样,重则便和那根青草一样了。”
  苗玉想像着自己如那根青草般被绞成碎末的样子,身子已如筛糠般瑟瑟发抖。
  “别怕,”张小明把她紧紧抱住,“只要在禁制之外,就还是安全的。”
  “我们是不是真的遇到妖怪了?”苗玉如婴儿般紧紧偎依在张小明胸前,身子兀自抖个不停,好像体内安了一架弹簧似的。
  “好像不是妖怪,但可能比任何妖怪都可怕。”感应到苗玉的恐惧,张小明倒不怕了,他把苗玉抱在怀里,压在下面,如母鸡翼护鸡雏一般,前所未有的险恶境地倒是让他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是个男子汉。
  感受到张小明平稳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苗玉也渐渐安定下来,“那沈小姐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沈小姐没事。
  “我已经听到车里有女孩子的呼吸。
  “这道禁制好像就是为保护她不被别人得到。”
  “骗人!你又来哄我,这么远你怎么可能听到人的呼吸?”
  “不骗你,我真的听到了。”
  “那你怎么能听得出是女孩子的呼吸?”苗玉忽然没来由的醋意大发,狠狠在张小明胸前掐了一把。
  “别闹。”张小明痛得出声,“这个节骨眼儿,千万别闹,真要出人命的。”
  “我偏闹,大不了和你死在这里。”苗玉又使劲拧了一把。
  “天哪!”张小明在心里叫道,忍痛不敢出声。
  “你这个小淫贼,小色鬼,还有脸在我面前充正经,假撇清,这会儿露出原形了吧。”
  “大和尚,你既破不了本座的禁制,就让开路吧。”
  忽然天空中滚过一道疾雷般的人声,隆隆震耳,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欧阳教主,我破不了你的禁制,可你也休想前进半步。老衲愿陪你在这里耗上一两百年,权当修行了。”又一道声音从空中响起,却是平和安详。
  “果然是欧阳教主!”张小明仿佛被那道滚雷似的声音击中了,刹那间浑身骨节散了架,先前所凝聚的勇气和胆气一时间无影无踪。
  他奋起最后一点力气,好像要做临死前最后一件事,吻住了苗玉的嘴唇,眼神里却是恐惧和惊骇。
  这大概也是有史以来最凄惨、最恐怖的一吻了。
  苗玉并未明白“欧阳教主”是什么意思,但张小明的眼神和瘫软的身体却令她明白了比任何恐怖事物都更加恐怖。
  张小明这一吻也没让她感到任何情意,反而感到一桶冰水从头顶灌下,直到脚底。
  第九章:中土魔王
  “大和尚,佛家首戒贪,嗔、痴,”那道滚雷似的声音说道:“你和我抢夺这辆马车是‘贪’,你拦路不让本座通过是‘嗔’,既无取胜之望仍一意孤行是‘痴’。枉你修行三百年,却处处犯戒。难怪你不能成佛作祖。”
  “欧阳教主,任你巧言如簧,怎奈老衲心如木石,古井无波,你还是省省你的说辞吧,你那些能蛊惑你手下教众的话对老衲而言等同砖石瓦砾。”后面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似从每个地方发出,虽无赫赫之威,却如春日清风般直透入的心田。
  “这人是谁?少林寺的方丈吗?”说来也怪,张小明吓的失神落魄后,苗玉反而快速恢复过来,她知道可能是那被称为“大和尚”的声音祛除了自己心中的恐怖。
  “不是,”张小明也慢慢回复胆气,“南北少林的方丈都无此修为。”其实他也不过是瞬间失控,就和平时最怕鬼的人突然间在夜里真撞上了鬼一样。
  “三百年的修行?”苗玉仔细揣想着,“武林中好像没有这样的人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种预感,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我们不知道、也预料不到的事怕是要层出不穷了。”
  “这可够头痛的,”苗玉说:“不过我们今天可能要埋骨此处了,就让别人去头痛吧。”
  “‘宁见阎王,不见欧阳’,这是武林中三十年前人人皆知的谚语,三十年后却让我们两人第一个见到,真是何幸如之。”既知必死无疑,张小明也不再畏惧了,翻身仰躺在草丛上,干脆等起死来。
  空中好半天再没有声音响起,张小明这时才发现另一个怪异现象:
  先前赶往这里时,乌云漫卷,狂风走石。
  一到这里后,却是一丝风也没有,仿佛狂风也被这该死的禁制搅碎了。
  仰面向天,却发现乌云也凝固在天上,四周也寂静的可怕,似乎没有任何物事处于动的状态,死寂一片。
  “他们好像不在了,是不是走了?”苗玉挺身便欲坐起。
  “躺着别动,”张小明伸手按住了她,“我能感觉到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左右非死不可,为什么非得躺着不动?不动就能活命吗?”
  “不动也活不了,可是躺着死比较舒服些。
  “我们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坐着死?”
  “好吧,也许你说得对,躺着死会比较舒服,至少不会很辛苦。”苗玉索性四肢摊开成一个大字,全身放松,摆出一副要全身心享受死亡的样子。
  “大和尚,”滚雷似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一个出家人,却和本座争夺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不怕触犯色戒吗?你如果真想尝尝女人的滋味,本座可以送你几十个美貌如花的少女。”
  “欧阳教主,”那道祥和的声音针锋相对,“你想用攻心术乱我心智,这种功夫就甭下了。
  “如果是你那位主子还差不多,你还不够分量。”
  “哈,哈。”一阵恐怖的狞笑如炸雷般在空中滚滚而过,“真是话不说不明,鼓不敲不响,原来大和尚是要掂量掂量本座的分量,那你就接招吧。”
  话音方落,天空中忽现一道道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闪电如火蛇般从空中闪过,向远方攻击。
  随即,一道薄薄如仲秋月下雾霭似的云气弥漫开来,形成一面雾墙,那一道道闪电打入那薄薄的如梦般朦胧的雾中,却如泥牛入了海,无迹可寻。
  “欧阳教主,老衲固然胜不了你,可你想冲破老衲三百年的‘九阳神功’,却也休想。”
  “未必!”一声冷哼过后,一道道闪电愈发密集,如同万箭齐发一般,而那道雾墙不但没被撕裂摧毁,反而逐渐向前推进。
  “欧阳教主,收手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就是不上你的鬼岸,大和尚,我冲不破你的神功,都是因为下面这两个小辈胡言乱语,罗唣不休,我先杀了他们再和你较量。”
  张小明和苗玉相视失色,脑中尚未有所反应,一道道密集的闪电已向二人藏身处射来,两人霎时间亡魂皆冒。
  紧紧搂在一起,相互掩住耳朵,紧闭双眼,身体也蜷缩成一团。
  “不可如此,”那道雾墙立刻下移,护住二人,同时一道身影从空中电射而至,一袭袈裟如风帆般鼓起;遮护在两人上方。
  “哈哈,老和尚,你上当了。
  “本座谢过借路之德。”
  张小明闭目等死,死却不至。原拟听到的电闪雷鸣也并未发生。
  他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立一个僧人,正仰面望天。
  他同时也看到:一团黑雾也似的东西从空中迅驰而过,黑雾中依稀还有那辆马车的影子。
  这僧人重重一跺脚,仰面叹道:
  “天意!此乃天意。”
  张小明、苗玉二人死里逃生,犹疑身处梦中,张小明站起身,摸着头顶,喃喃道:
  “我没死吗?我还活着?”
  “有我在,你们怎么会死?”那僧人怒气冲冲。
  “是大师救了我们?”张小明又问。
  “我是救了你们,可不知要害死多少人。”那僧人叹了口气,随即又狂怒起来,“你们两个小孩子家,不好生在家里呆着,出来乱跑什么?要过家家哪里不好玩儿,偏跑到这地方来?不知道有危险吗?你们家长干什么去了,也不好生看着你们?”
  张小明和苗玉面面相觑,全然摸不着头脑,张小明深深一躬道:“大师,晚辈谨谢过您救命大恩。
  “然则第一晚辈两人已是成年人,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早已不需要家长照顾了。第二晚辈两人到此并不是过家家,而是和大师一样,要救马车里的沈小姐。”
  “马车?马车不见了。”苗玉惊讶起来。
  “当然不见了,被欧阳震旦那小子带走了。
  “都怪你们,若不然再耗上一天,那小子就得识相退走。
  “而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还敢在老衲面前数一数二起来,莫说是你,就是你老子也不敢在老衲面前充大。”
  张小明抓抓头道:“和您老人家三百年的道行相比,晚辈自是小孩子家了。
  “您老人家认识家父?”
  “我怎么不认得?张天士那个坏小子从小就是个坏坯子,长大了也不学好。
  “你倒是比他出息了一点点,不过也没多大出息。”
  “我说你怎么这么坏,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苗玉嗤嗤笑了起来,大做鬼脸。
  张小明面红耳赤,又不敢出言反驳。
  他天不怕,地不怕,怕的是欧阳震旦。
  虽然怕麻七姑也是怕得要命,被逼急了还敢拼命。
  遇到欧阳震旦委实是怕的没魂了。
  他天不服、地不服,却一下子钦服起面前这位老和尚了。
  “大师,您真有三百岁了吗?”苗玉上下打量着老和尚,见他中等个头,骨瘦如柴,看上去也就是一甲子的岁数。
  “老衲大智,真是虚废三百年光阴,还是被欧阳震旦那厮骗了。
  “你们两个小鬼头,才吃了几天干饭,也想在他的手下救人,岂非痴人说梦。”
  “谁知道是这老魔头?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来,还不如早到阎王殿,早到早托生。”张小明苦着脸说。
  “大师,您神功无敌,求您快去救沈小姐吧。”苗玉忽然抓住大智的手,拜了下去。
  “起来吧,不是我不救她,而是没能救下来,欧阳震旦滑溜异常,我追了他两千里,才在这里把他截住,还是让他把那小丫头抢先扣在手里,适才又被他溜走了,再想追到他谈何容易,你认为和你们两人过家家呢。”
  “大师,我们两人真的没过家家。”
  大智八岁时便出家少林为僧,对男女之事懵然无知,但幼时与邻家女孩过家家的事却一直留存心中,后来也就认为男女之事也不过和过家家一样。
  张小明、苗玉两人在他眼中看来,也和孩子无异。
  所以他在远处山顶看到两人在草丛中的举动,便固执认为这两人是在过家家。
  “我说是就是,你老子在我面前也不敢犟啊。”
  “大师说是就是嘛,你顶的什么针啊。”苗玉偷偷捏了张小明手背一下,落在大智眼中,益发坐实了过家家的证据。
  张上明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道行如此高深,却又如此愚顽不灵的高僧。
  只能垂头认栽,不过倒也不觉难过。
  “大师,您总得想个法子救沈小姐啊。”苗玉又哀求起来。
  “救倒可以,可到哪里去找欧阳震旦啊?”大智犯起愁来,“那小子是挖洞钻穴的高手。
  “想找到他比找只老鼠还难。”
  “那还不容易,”张小明说,“欧阳教主绑架沈小姐无非是向沈家秀勒索钱财,当然是向沈庄去了,您只要到沈庄,自然找得到他。”
  “欧阳震旦向沈家秀勒索钱财?你胡说些什么啊。
  “欧阳震旦那小子富得流油,你送他钱他都不要,哪里会玩什么绑票勒索的事。”
  “那他绑架沈小姐是为了什么?沈家秀除了有钱还有什么能令欧阳教主动心的东西?总不会低俗到去抢本什么武功秘籍吧?”
  “是……”大智沉吟一下,“算了,这事不能和你们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不管欧阳震旦那小子想要什么,总得去找沈家秀。
  “我们先到沈庄去等他,不怕他不来。”
  “好极了,”苗玉拍手道,“我们也正要去沈庄哪。”
  “你们想去沈庄作甚?”大智疑惑地看着他们,“那里正在打仗,可不是过家家的好地方。”
  “又来了,”张小明头痛得呻吟一声,“大师,我到沈庄去要找我的好兄弟许飞扬,不是到那里过家家。”
  “许飞扬?这名很熟啊,不会是剑仙门当代传人吧?我记得也叫许什么的。”
  “就是他,当代剑仙。”张小明拉长了声音。
  “你是说剑仙门主在沈庄?”
  “就算是吧,剑仙门就他一个人,一个空头门主。”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担了半天的心。”大智顿时兴奋起来。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在不在庄里又有什么关系?”张小明疑惑的看着大智。
  “你知道什么?光是剑仙门三个字就能吓掉欧阳震旦半条命,姓沈的小丫头有救了。”
  “不会吧,”见大智如此重视许飞扬,张小明倒吃起无名醋来,“那小子的武功和我也就半斤八两,虽说我这半斤是十进制的,他比我也不过多了三两。”
  “说你不懂偏要装懂,小子,剑仙门的事你连皮毛都不知道,走吧,这回有欧阳震旦那混蛋好瞧的了,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克星’。”
  张小明,苗玉施展轻功紧随大智左右,大智倒是老老实实一步步走着,真如同一个大人领着一对蹒跚学步的儿童。
  走出二十几步,大智忽然停住,问两人:“你们现在过家家怎么把衣服撕的一条条的,现在时兴这种玩法吗?我小时可没有。”
  两人听了,立时晕倒。
  沈庄,上午巳时三刻。
  尽管魔教武士们在一种魔力的驱使下,变成了疯狂的野兽,却依然没能如愿把沈庄攻克。
  沈庄的庄墙两面是青砖,中间却是花岗岩石,坚不可摧。
  而庄门更是黄铜铸成,在那个铜即是钱的时代,如此奢侈行为即便帝王公侯也为之咋舌,不敢仿效。
  魔教武士们把从山中采集来的巨木,三个绑成一束,用一百名武士抬着,向那道庄门发起猛烈而持久的撞击,结果只是证明了蚍蜉撼树的徒劳。
  攻上庄墙的武士们迅即被沈庄数倍的侍卫所围剿,无一幸免。
  沈庄的侍卫们见弓箭效果不大,便向城下抛洒油脂,投以火把,这一招大见奇效,庄墙下立时变成一条火龙,身处其中的魔教武士们虽然凶悍无伦,也不得不向后退却。
  这已不是武林争夺,而是实实在在的战争。
  密封良好的书房把惨烈的战况隔绝在外,柔和的灯光,舒适的座椅,古色古香的家具和摆设更与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庄主找我何事?”许飞扬的心依然飞驰在庄墙上。
  “没有事,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就是要确保你没有事。”沈家秀躺在宽大的座椅里,面现疲惫。
  “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用不着这种保护。”
  “不是保护你,在中土绝没有人敢大言要保护剑仙传人,反而人人都想得到剑仙门的保护,我要保护的是那个东西。”
  “那也无需呆在这里啊?”
  “呆在这里还不够,一会儿还要请你到下面去,那里才是本庄最安全的所在。”
  “有这必要吗?”
  “原来认为没有,是因为我预测他们还要有一两天才会发动攻击,你还有时间平安出庄。
  “本来今天还有一批人要遣散,你混在他们中间便可人不知、鬼不觉,谁想到他们不知何故,提前发动了,原先的方案已经不适用了。”
  “你早就知道魔教要来攻击?”许飞扬大感震动。
  “知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来还是钱神的魔力,我甚至知道他们的计划和攻击时间,魔教也不是铁板一块。
  “只是不知何故,他们把攻击时间提前了。”
  “您既早知他们要来,就应该多招募人手,留住来祝寿的武林各派的人,为什么不仅不这样做,反而向外遣散众人,这是何故?”许飞扬疑惑起来。
  “如果你知道有洪水来袭,而你又必死无疑,你是要拉住许多人和你一起死呢,还是让他们赶快逃命。”
  “如果知道洪水来袭,也不必坐等淹死啊,你可以领大家一起逃命。”
  “可是这洪水是专对你来的哪?你逃到哪里,洪水就会跟到哪里,就算你最后侥幸不被淹死,你所逃经的地面却都要被洪水所吞噬,不知要有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为你送命,你会这样做吗?”
  “不会,不过我们可以抗洪啊,人多力量大,我们未必抵御不了洪水的侵袭。”
  “或许吧,抵御个三两年或许不成问题,可是你筑堤越高,洪水水位也越高,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洪水,它永远不会消退。
  “一旦有一天堤决水溃,被冲毁的就不单是沈庄了,可能是整个中土。”
  “有这么严重吗?”许飞扬搔搔头,“刚才我也看到了,魔教虽然攻势猛烈,可仅凭庄内的人手也不难守住庄子。我虽然对攻城守城一无所知,可是他们攻上几天不能得手,自然会知难而退,没有长久顿兵坚城的道理。”
  “我们面对的不是正常的人,正常的军队,这一点你也见识到了。
  “所以和他们打交道,事事都不能用正常的道理来判断和分析。”
  “那就是说他们不攻克沈庄绝不罢休了?”
  “是的。”沈家秀重重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真有这份实力吗?”
  “如果他们连这座小小的庄子都拿不下,还会想着主宰整个中土吗?
  “魔教经过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实力之强已足以对中土发动一场全面的战争,这也正是他们的目的,武林中的纷争不过是其末节。”
  许飞扬陷入沉默,他所知道的只是武林中事,对战争的概念还很模糊,难以理解沈家秀所说的话。
  “当然,他们要想发动全面战争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得到魔印。
  “上一次的神魔大战已让魔尊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所以在他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没有必胜的把握前,他是不会贸然发动第二次战争的。
  “我早就说过,保住魔印,不让魔尊得到它,绝不单单是中土武林之福,而是关涉到中土国家的存亡,关涉到每一个百姓。”
  “可是您也说过,魔尊终会恢复元气,即便他得不到魔印,最后不还是要面对一场无望的战争。”
  “我们是人,不是神,而这又是神佛都无奈其何的事,我们还能考虑什么,决定什么呢?我们所要考虑,所要做的只是在魔尊自行恢复元气前,绝不让他得到魔印,如果你控制魔印得当,会大大干扰他的心境,他自行恢复元气的过程就会很漫长。
  “况且有一点我没有说,但你好像也从来不去想,为什么?”
  沈家秀突然站起来,用力抓住许飞扬的肩头。
  “是什么?”许飞扬抬头望着沈家秀怔住了。
  “既然魔尊可以打破封印,从地下逃脱,还可以自行恢复元气。
  “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许正阳?成为剑仙门中第二个真正的剑神?”
  “我?”许飞扬张大了口,瘫在椅子上,用手指指自己。
  “就是你,也只有你。”
  面对惨重的损失,魔教圣使荣智不得不鸣金收兵。
  他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沈庄,恶狠狠咒骂道:“该死的,一个商贾家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精兵?找遍中土也难以找到几个如此坚固的城池,可这里不过是弹丸大的庄子。
  天元帝也忒昏聩了,居然允许一个商人拥有这样一支精兵,不怕他起兵造反吗?”
  “沈家拥有军队可是花了天价买来的。”车子胤扬眉道,“天元帝如天宫般的皇宫内苑都是沈家出钱造的,而且每年的维修费用也记在沈家账上,这还只是一件。
  “每到旱涝灾害,天下颗粒无收时,沈家的金库就是天元帝的国库,沈家各地的粮仓就是天元国的粮仓。
  “天元国数百年也有不少昏君庸主,却天下太平无事,靠的还不是沈家的钱。
  “钱神威力无穷啊。”
  “如此说来沈家也是我们的头号敌人了,教主首先全力对他发难,真是英明之举。”
  “是啊,灭掉沈庄就是搬走了天元帝的金库和粮仓,中土就会动荡不安,我们也才能稳固的立住脚跟,并一步步占据中土。”
  “如果这样的话,天元帝会不会发兵来救援啊?”荣智又担心起来。
  “这里是关外,天元帝纵想救援也鞭长莫及,况且我们已严密封锁消息,不等昏君知道,我们早已攻克沈庄凯旋了。”
  “如此说来,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攻克沈庄了。”荣智心里又沉重起来。
  荣智所在的地方乃是沈庄的正面。
  沈庄背靠青山,其余三面都是平地,虽然三面不出十里又都是青山环绕,而在其中还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原。
  望着正面庄墙下一处处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和一队队抬下来的伤兵,荣智已大略估算出了伤亡状况,他心中暗叹:
  即便攻克沈庄,金都卫和银都卫的人能有三成活着回去就算不错了。
  此时天色依然晦暗,狂风却不知何时停息了,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
  一个头领模样的武士急匆匆走过来,把荣智拉到一旁,附耳低声细语有顷。荣智越听越是心惊,脸色变幻不定,两手紧绞,手背上青筋上露,如欲脱出。
  他是藉此控制自己,以免突然跳将起来。
  车子胤为避嫌疑,退开了几丈,荣智脸上的神色却尽落入他眼中,心中也自疑惑,不知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荣智听完后也不说话,一挥手打发走了那个人,又挥手示意要回营帐。
  一回到营帐,荣智终于爆发出来,他抓起一只茶杯摔在地上,狂怒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全天下邪门的事都集中到这儿来了,我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上半分钟了!”
  “怎么了?”车子胤胆战心惊的问。
  “你能相信吗?当年纵横武林无敌手的麻法王居然会栽在两个无名小辈手里。”
  “七妹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子胤眼珠儿都快突出眶外了。
  “麻法王押运那件法宝返回途中,居然被两个小辈劫了,你猜是哪个?一个是天师府的浪荡子张小明,一个是云雾山黑风寨的荡妇苗玉,就这两个人,不单敢在麻法王头上动土,还让麻法王栽得惨不堪言。”
  “这怎么会?绝对不会有这种事,肯定是误传。”车子胤跳了起来,也抓起一个茶杯摔得粉碎。
  他们四大法王共荣共辱,共进共退,故尔听闻此事便如自己栽得灰头土脸一样。
  “怎么会有错啊。”荣智摇头苦笑,“是老八没接应到,知道出了事,便满山遍野寻找,总算找到了麻法王,是麻法王亲口对他说的。
  “老八这才派人回来报信。”
  “那七妹和老八哪?对了,那件法宝也被人劫走了吗?”
  “麻法王羞得不肯回来,跟老八说后就负气走了,老八担心她出意外,也追了下去,中途遇到人便派他回来报信,那件法宝倒还无恙,已在教主手中。”
  “教主手中?就是说教主已经到这里了?”
  “大概快到了,更邪门的还有哪,教主居然被一个少林寺的和尚缠住了,脱不开身,少林寺的和尚能把教主缠的脱不开身,怎能叫人相信啊?”
  “老八失手在先,七妹栽在两个不成器的小辈手里,教主被少林寺的和尚缠住不能脱身,我们又猛攻沈庄不克,任哪一件都是旷古未有的奇事,怎会凑到一起了?荣兄,这地方真是太邪门了。”车子胤狂抓头皮,四处找寻茶杯却没找到。
  两人正狂乱不知所措,忽听帐外军号嘹亮,丝竹奏起,随即便是一阵雷鸣般的传呼:教主驾到。
  几乎就在同时,大智和张小明、苗玉已经悄悄穿过魔教的营帐,来到了沈庄。
  魔教大小头领和武士们望见教主金身从空中冉冉而下,都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不敢仰视,三人才得以不战而过。
  三人突然出现在庄墙上,倒把侍卫们吓了一跳,纷纷拔剑欲攻,因为张小明和苗玉还穿着魔教的黑袍。
  “阿弥陀佛,”大智合什说道:“施主休得误会,老衲是少林和尚,来此见你们沈庄主。”
  张小明则傲然道:“快去通禀你们沈庄主,就说天师府少天师到访。”
  苗玉则气道:“你显摆家谱啊?”又对侍卫们环环抱拳笑道:
  “小兄弟们,我是黑风寨的苗玉啊。”
  沈禄飞奔过来,不知魔教又出甚花样,定睛看看三人,老和尚有些眼熟,少年则不认得,看到苗玉才放下心来。
  “这不是苗姑娘吗?老朽差点认不得了,怎么这身打扮啊?噢,你们是化装过来的,也是,不换上这套行头怎么过的来,外面魔崽子们可真叫多啊。”
  “沈总管,庄主在哪里,大事不好了。”苗玉急忙说道。
  “你是说我们吗?没什么的,不就是些魔崽子吗?想吃掉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我不是说的这事,”苗玉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是小姐出事了,小姐落到他们手里了。”她用手一指外面,忽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沈禄和四周的侍卫们听闻此语,都怔住了。
  沈禄更是如雷轰顶,呆立在那里如泥雕木塑一般,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流下,头发更如水洗一般。
  沈家秀听到传禀,已和许飞扬迎了出来,待见到这场面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大师佛驾光临,有失远迎。”沈家秀先对大智深深一揖。
  “阿弥陀佛。”大智合什还礼。
  沈家秀又对张小明深深一礼,还未说话,张小明抢先说道:“本少天师光临,你有失远迎,求我恕罪,这就不必了,现在这个情况下,你想远迎也不能,出不去啊,沈庄主,我理解,理解万岁嘛。”
  周围众人虽在震惊之下也被他逗得笑了,沈家秀淡淡道:“少天师好幽默,足见家风渊源。”
  “你这个该死的促狭鬼。”许飞扬上前一步抱住张小明,“就不能有一句正经话吗?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还不是找你,你可把我害惨了。”
  “我好好的害到你什么了?”
  “害得我也陪你追铜追臭一次。”
  “闭上你这张臭嘴吧。”许飞扬伸手就捏住了他两颊。
  沈庄的人听了都觉得刺耳,但也知道五大世家的人都有难解的怪癖,只好充耳不闻。
  “苗姑娘,黑豹兄弟到我这儿也没几天,怎么就想成这样子了,我马上派人给你找去。”沈家秀很少和人开玩笑,不过看场面有些尴尬,便打趣起苗玉来。
  “沈庄主,您真是的。”苗玉破涕为笑,转即又凄然道:
  “庄主,小姐落到魔教手里了,我无能,没能救下小姐。”
  “是馨儿?”沈家秀也惊叫失色。
  “是。”
  苗玉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怎样“战”退麻七姑的,大智也把他阻截欧阳震旦的事说了一下,最后说道:“沈庄主,请恕老衲无能,没能救下令爱。不过想在欧阳震旦手中救人可如登天之难啊。”
  “主子,是小的罪该万死,致使小姐落入敌手,小的这便出庄,拼了命也要把小姐救回来。”沈禄跪伏在地,叩头流涕道。
  “属下请战!”侍卫们也都单膝跪地,手拄刀剑请战。
  “你们都起来吧,这事不是拼命的事。
  “阿禄,你也不必难过了,只要他们有心,任你怎样安排都逃不过他们的掌心。”
  “庄主,您就让我带兄弟们去救小姐吧。”沈禄叩头不止,触地有声。
  “起来!不许再提此事。”沈家秀厉声喝道,他心如乱麻,焦灼如焚,已顾不得在客人面前保持那份镇静和雍容了。
  “谁都不必去,我去。”许飞扬忽然手按剑柄,凝声说道。
  在苗玉说到沈小姐落入魔教手中后,他忽然心神剧震,右手不禁伸到怀里,摸到了那朵珍藏的花儿。
  “我们不会再见面的。”那句曾令他心痛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他并不知赠花人是谁,也不知他们所说的沈小姐是谁,但他的心却知道了:就是她。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哪怕是送上我这条性命,如果上天注定我一生中只能做一件事,我要做的就是这一件。”
  他的心中默默地对“她”说!
  “你?”沈家秀诧异地看着他。
  张小明也从未见过许飞扬脸色有如此凝重,甚至有些可怕。
  他拍拍许飞扬肩头,说道:“飞扬,这当口你添的什么乱啊?‘宁见阎王,不见欧阳,’这句话你都忘了?”
  许飞扬面色依旧,却不再说话。
  张小明吐了吐舌头,他知道许飞扬一旦认定要做什么事时,就是这种神态,这时鬼神也别想说动他分毫,能拦住他的真只有阎王了。
  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大家先不要乱了阵脚。”沈家秀思索片刻,又镇定下来。
  “魔教虽然歹毒,但与馨儿无怨无仇,不过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会派人来和我谈条件的,先听听他们的条件再从长计议。”
  “就是嘛。”张小明洋洋得意道,“我说就是魔教穷疯了,想向沈庄主勒索些钱财,大师还说我说的不对。
  “沈庄主,你家大业大,就当破财免灾吧,就怕他们狮子大开口。”
  “阿弥陀佛。”大智又高宣佛号,打断了张小明的胡说八道,“这位可是剑仙门当今传人许飞扬门主?”
  “他就是许飞扬,我的好兄弟,不过大师不必给他添那么多头衔,他也就是个光头门主。”张小明抢着说道。
  “晚辈许飞扬,见过大师。”许飞扬老老实实施礼如仪。
  大智两手扶住他的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端详起来,看的许飞扬莫名其妙,又羞不可抑。
  “大师,您又不是买骡子买马,干嘛相的这么仔细?牙口就不用看了,一颗都不少。”
  众人都轰笑起来,愁云笼罩的苗玉也笑得直打跌。
  “属下无能,请教主降罪。”
  在临时搭建的金帐中,荣智和车子胤双双在欧阳震旦面前跪倒请罪。
  “你们何罪之有?你们干的不错啊?”欧阳震旦坐在金交椅上,右手持金杯,大口喝着金黄色的葡萄美酒,这酒还是从九大古国运来的,在中土还没有这种酿酒技术。
  荣智和车子胤面面相觑,又惊又喜,原以为自己既贻误战机,又损伤严重,却没能突入庄内一步,教主纵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大加责罚,痛斥一顿也是在所难逃,不意教主反倒温言奖慰,真是意外之喜了。
  “你们起来吧,坐下说话。”欧阳震旦半杯酒下肚,兴致愈高,“你们已把沈庄与中土武林和朝廷隔绝开来,并围困住,这就已经成功了。
  “他们是瓮中之鳖,掌中之鸟,还能逃出去吗?况且沈庄这鬼地方邪得出奇,你们能取得目前的战果已经很不错了。”
  “教主,沈庄这地方真的太邪了。”车子胤发话道,“您谋略似海,学究天人,您说说这地方为什么这样邪?”
  “这大概只有魔尊能知道了。
  “魔尊复出才几个月,百废待兴。
  “本座未奉召也不敢前去面见,只有等以后觐见魔尊时请教了。
  “不过在魔尊加持下,你们不是已突破那道该死的百里界线,并到了庄墙下吗?
  “在魔尊的魔力下,中土所有邪神的邪力都将如汤沃雪,化得无影无踪。”
  荣智和车子胤都钦服地看着教主,待他说完,两个站起身合掌在头顶,大声道:“三界上下,唯魔独尊。”重复说了三遍,才重新归座。
  “教主”,荣智小口啜饮着手中一只银杯里的葡萄酒,“那些不信奉魔尊的异教愚民抵抗的很顽强,金都、银都两卫都已损折了三成,如此下去,我怕两卫的兄弟都要损折在这里了。”
  “人手我已调配,不会匮乏。
  “你们要知道:我们要夺取的乃是本教第一圣物,这圣物对魔尊,对本教的生死存亡乃至本教的兴衰大业关联最巨,不要说两卫的弟兄,就是在中土的所有弟兄,加上你我三人都折在这里,只要把圣物寻回,也是值得,所以不管怎样都要踏平沈庄,踏不平就填平,用我们十几万的弟兄,一个一个的填进去,直到寻回圣物为止。”
  “属下遵命。”荣,车二人躬身站起,登时胆气倍增。
  “另外,你们要对弟兄们反复开讲:不要怕为本教捐躯,那不但是虽死犹荣,而且会死而不死,最后求得永生,魔尊是三界之尊,每一个本教兄弟的魂灵都会得到魔尊魔力的护持,死而不死,这并非虚语,九大神魔便是例证。
  “将来魔尊统一三界,便不会再有三界之分,而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魔尊的魔界。
  “而在魔界中,所有信奉魔尊,为本教大业捐躯赴难的人将会得到最高的奖赏,而那些不信奉魔尊的异教邪端将沦为永世不得超生的饿鬼冤魂,即便那些邪神们也不能幸免。”
  “属下等愿永生永世奉魔尊的名为主,以为魔尊流血捐躯为荣,愿魔尊早日一统三界,魔界永固!”
  荣智,车子胤伏身金座前,五体投地,高声念诵这段《魔尊魔训》中最有名的开头语,同时只感浑身精力鼓胀,直欲胀破肌肤,恨不能马上持戈上阵,为魔尊捐躯。
  沈家秀命人领张小明、苗玉二人去换衣服,把大智和许飞扬请到客厅落座。
  “沈庄主,令爱的事你准备怎么办?”大智直截了当问道。
  “怎么办?”沈家秀茫然自问,“怎么办也办不了,只有不办。
  “我知道他们要什么,可我给不了。
  “所以不管他们对小女怎样,我顶多一死相陪而已。”他极力控制着语调,眼泪却扑簌簌流落下来。
  “是啊,如果能救得令爱,就算让老衲刺血喂鹰,割肉饲虎也无所吝惜,现在只能愧谢无能了。”
  “你们不办,我办!”许飞扬又掷东西一样抛出一句话,琅琅有金玉声。
  “就算天下人谁都去得,你也不能去。”沈家秀冷冷说道,“你明白这个道理的。”
  “没人拦得了我,除非,”他呛啷一声拔出剑来,放在桌子上,“杀了我,马上!”
  沈家秀和大智都被他脸上射出来的森森寒气吓得怔住了,不明白他何以变成这个样子。
  “大师,告诉我,欧阳震旦在哪里?”许飞扬收剑入鞘,站起身来,马上要走的样子。
  “你要到哪儿去啊?”张小明换好衣服,走了进来,随口问道,他见许飞扬穿上沈庄侍卫的制服,有形有款,很酷的样子,便也要来一套穿在身上。
  苗玉也随后进来,倒是老实本分的换了一身女儿装。
  “去见那位你说见不得的欧阳。”许飞扬冷硬的答了一句。
  “沈庄主,他没疯吧?”张小明吐吐舌头问道。
  “你应该用肯定语,这还用问吗?”沈家秀叹了口气,头却剧痛起来,没想到千言万语,反复讲了一夜,临到头儿来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许门主且坐,就算要救,我们也要研究个方法。
  “你这样莽撞前去,非但送了自己的性命,也会害了沈小姐的命。”
  一听到“会害了沈小姐的命,”许飞扬马上坐了下去,张小明看的惊诧莫名,他和许飞扬从小玩到大,除了许飞扬练功时间外,几乎都是在一起,从未见他和女孩子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有甚私情了,如今这是怎么了?虽说剑仙门好揽事上身,以救人济难为第一宗旨。
  但许飞扬这副神态和一般的救人济难迥然有别。
  不单他看出,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只是无人明白。
  苗玉心里却颇有同感,她当初救黑豹也不是为了什么私情,更不是别人所说的一见钟情,而是一种致命的冲动:
  非如此不可。
  她冲口而出道:“许门主,我也愿和你一起去。”
  “好的。小明,你怕就不要去了,呆在这里等我。”
  “什么?”张小明跳了起来,“有你飞扬在的地方会没有我?我是害怕。
  “可不是不敢去,欧阳也见过一次,死过一遭了,还怕第二次吗?
  “况且你去必死无疑,我在这里等的到你吗?
  “难不成我先自己抹脖子,到阎罗殿上等你?”
  “诸位,”沈家秀站起来,团团作揖,“你们的情意我领了,铭感五内,可是万万去不得。”
  “我的情意你不必记住了,我是为飞扬不是为你,他如果不去,我是不会去的。”张小明气鼓鼓的说,想到许飞扬要出去送死,他又非陪着不可,蓦然间他恨死沈家秀了。
  “如果许门主不去而我去哪?你去不去?”苗玉脱口而出,随即便觉失言。
  自己是有丈夫的人,这样问张小明岂不太露骨了?面颊立时赤热起来。
  张小明听后也立时心跳耳热,只好假装没听见,别外三人各有心腹事,根本未着在意里。
  “如果许门主不在这里,”一直未开口的大智说道:“那委实是去不得,去了也救不出人,不过许门主既在这里,事情就不同了。”
  “这是何说?”沈家秀问道。
  “欧阳震旦武功固然高不可测,可有老衲在,还应付得来。
  “问题是他用法术把沈小姐禁制起来,老衲无法破他的法术,这才无能为力。”
  “是啊,他的禁制太厉害了,如果家父在,或许还有办法。”张小明想起来兀自栗栗危惧。
  “不过严格说来,他的禁制并不是禁制,而是西方魔尊嫡传下来的魔法,在魔教中只有教主一人有资格修习。
  “不过,魔尊的魔法虽然可怕,却有克星,就是许门主剑仙门的武功心法。”
  “大师,您这克星之说准确吗?可别克魔不成反倒枉送了飞扬性命。”张小明担心道。
  “你是怕枉送了你的性命吧?”大智微笑道,“许门主是武林领袖,负天下重责,没有万全的把握老衲敢出此言吗?”
  “嘻嘻,这倒也是,您已经救了我和苗姑娘一次,大不了再救我们三人一次,依我说,您才是欧阳教主的克星。”张小明心又放了来,不过他着实畏惧欧阳震旦,始终不敢直呼他的名讳。
  这时沈禄进来请示庄主在何处用膳?沈家秀便令他都摆放在客厅中。虽在围困之中,膳食依然丰盛精美。
  大智久已不食人间烟火,只拣了几枚水果吃了。
  许飞扬满腹心事,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杯筷。倒是张小明和苗玉二人早饿的眼中冒火,大吃大喝起来。
  张小明和许飞扬比起来,就堪称美食家了,他一边大吃二喝,一边赞不绝口,若是厨师听到,也必定心悦诚服而生知音之感了。
  苗玉与绿林好汉厮混久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已成本色,吃喝起来全无女孩子之相,十足的绿林家风。
  饭后大家商议半晌,议定由大智为主,应付欧阳震旦,许飞扬专门对付欧阳震旦的魔法禁制,救出人质,张小明、苗玉二人在两侧护卫。
  而由沈禄、高炳勋率庄中精锐强行打开通道,形成两道壁垒,以保护三人的安全,行动定在子夜时分开始。
  商议既定,许飞扬和张小明便各回客房歇息,苗玉则去看黑豹。
  大智则被沈家秀请至书房,似乎要做一番长谈。
  庄里庄外,无论攻方还是守方,都已精疲力竭。
  魔教武士们除了轮流警戒的,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庄里的侍卫们也都或躺地上或倚庄墙,手中握着刀剑弓弩,酣睡过去。一时间鼾声大作,连成一片。
  “你究竟在哪里?你还好吗?”许飞扬盘膝坐在地上,却无法入静,手抚着怀中那朵花,无声的问道。
  第十章:剑芒摄魔
  黑豹早已醒过来,而且正如大夫所说,除了一点外伤外,并无他恙,只是惊吓过度,使脱了力而已。
  他听到外面金铁交鸣,人声如沸,空中还不时闪过巨石、火箭的呼啸声,便知大战已起,他起身推门,也想为守庄出分力,却被门口站立如门神的两名侍卫拦住了。
  侍卫告诉他:雁荡七侠也受了重伤并住在隔壁,所以他只能呆在屋里,以免再和那七人发生任何冲突,外面战事正急,出去也会有危险,庄主已经下令,要确保他和雁荡七侠的安全。
  黑豹只得怏怏退回,心里郁闷之至,觉得自己非但没帮上一点忙,反而成了累赘。
  饭菜茶水依然按时送进来,黑豹却觉得自己没脸去吃。
  堂堂的绿林道总瓢把子居然成了要人保护,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想到隔壁的雁荡七侠,他忽然很想走过去,跪在他们面前,任他们辱骂践踏,折磨甚至乱剑杀死,只求能把这节梁子揭过去。
  他委实过够了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更不想一想到这七人,自己便羞愧欲死,仿佛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似的。他的心早已不堪重负。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能是乱想,他根本走不进那间屋子,那间屋子的门神比他这间多了三倍。
  他躺在床上正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忽然门开了。
  他斜眼望去,却被马蜂螫了一般从床上跳下来,不停的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夫人,是你吗?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不是我还会是谁?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苗玉斥道,“好好坐着,让我看看你的伤。”她已听沈禄说过黑豹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可是看到他满脸遍裹白布的样儿,还是既担心又心疼。
  “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黑豹急忙躲开,“不知大夫涂的什么药,难闻死了,别熏着你。”
  “老实坐着吧。”隔着厚厚的白布,苗玉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不会是家里出了事吧?”黑豹的心又悬起来。
  “家里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不放心你,果然就出了岔头。”
  两人把分开后各自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苗玉看着黑豹,心却乱乱的,慌慌的,她感到自己那已僵死七年的心又慢慢复苏了,如地下的小草穿透坚硬的地面那样坚韧而又痛苦。
  张小明回到客户,倒头便睡,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忽然被什么东西惊醒了。
  他睁眼看看,屋里并无他人,自己被什么惊动了呢?
  他迷迷糊糊想了一阵,忽然想了起来,一拍头顶,“我怎么把这件重要的事忘了?都是见鬼的沈小姐的事给搅的。”
  他旋风似的下床出门,直奔许飞扬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见许飞扬虽盘膝打坐,双眼却大睁,知道他并未入定。
  许飞扬见他进来,站起身,说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该不会又是闯下大祸,不敢回家,求我去向世伯说情吧?”
  “这次可不是我找你,”张小明嘻嘻笑道,“是我爹让我找你的,而且非马上找到你不可。”
  “世伯有很急的事吗?”
  “十万火急,无比重大!”
  “你少卖关子,赶紧说吧。”许飞扬不信的看着他。
  “真是这样。”张小明郑重其事的说,“我爹爹说,中土大乱在即,所以让我马上找到你,请你到我家避避风头。”
  “大乱在即?是指魔教?”
  “正是,我爹说魔教潜伏三十年不动,现今一动必有惊人之举。
  “俗话道:‘枪打出头鸟’。
  “你们剑仙门一向高居武林第一门派,可是实实在在的出头鸟。
  “如果只是中土武林之间的纷争或是和魔教的小冲突,自然没有你和我们五大世家的事。
  “可是此番魔教似乎要大举出动。你就首当其冲了。
  “我爹说你功力还嫌不够,江湖阅历更是少得可怜,别被那些人骗了,把你第一个送到风口浪尖上,饶是淹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哪。”
  “我就在这个位置上,你叫我怎么躲啊?”
  “我爹知道你的难处,所以让我抢先找到你,请你到我家住着。
  “任他江湖上闹的天翻地覆,你只充耳不闻。
  “专心修炼,先修炼个十年八年再说。”
  “一直把这场风波躲过去?”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张小明苦笑着说,“魔教岂是易相与的,十年八年也许只是个开始。
  “我爹说了,你只管练功,先让他们闹着、乱着、拼着,等他们双方力气耗的差不多了,你的功力练得也差不多了,那时你再出来收拾这破碎山河,方显你剑仙门武林之王的本色。”
  许飞扬心中一股热流涌过,虽然他绝不会这样做,还是感受到张天士对他的一片苦心和爱心,而且他也承认,张天士为他所筹划的这套方案是最稳妥,也是最适宜的。
  “沈庄主叫我逃,张世伯叫我躲,这两个人倒是不谋而合。”许飞扬在心里想到。
  “怎么样?”张小明说,“我的话对你是耳旁风,我爹爹的话你总得听几句吧,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吧,我想好了,就按我来时的办法,换上魔崽子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就溜之大吉了,沈家秀有的是钱,让他多出些钱雇人为他卖命吧,你我何必趟这浑水。”
  “晚了,小明。”许飞扬叹口气说,“世伯和你的好意我都领了。
  “你说这是混水,可我已经身处这混水的中心了,就算所有人都能退出,我也无法抽身而退了。”
  “糟糕,最怕的就是这个。”张小明跌足长叹,“你们剑仙门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好揽事上身的毛病太坏了。你快告诉我,你又揽什么事了?”
  “小明,我不能说。”
  “什么?”张小明怔住,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许飞扬。
  “我一向有什么话都对你说,也只能对你说,可是这件事真的不能对你说。
  “就像我师门的练功心法一样,不能对任何人说。”
  张小明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会是什么事啊?”忽然想到自己对许飞扬也从来都是无话不说,可如今也有一桩不能对他言说的事,复想到许飞扬在沈小姐被绑架一事的怪异反应,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事是不能说。”
  整个下午,魔教都没有再度发动攻击。
  从中午开始,乌云慢慢退去,仿佛黑夜里海上的波浪。
  秋日高远的阳光重又照射大地,明净的天空更是令所有人心胸为之清朗。
  傍晚时分,魔教重整队列,庄上的人看到了,也都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不多时,又是荣智跃马出阵,向庄墙上喊话,要求入庄正式拜会沈庄主,有要事相商。
  得到同意他入庄的答复后,荣智在马上双臂一振,如张开翅膀的鹰隼一样直飞上墙头,然后如片薄纸般轻轻落下。
  “荣圣使好俊的轻功!”沈禄击掌喝彩道。
  周围人看了也都在心里喝彩不已。三十年前,荣智曾负轻功天下第一的美誉,如今看来,的是名副其实。
  单单这一手武林中便没几个人有此功力火候。
  “好说,好说。”荣智笑吟吟地说,“在下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沈总管的玄极掌才是武林绝活。
  “总管已然如此,更不知沈总管所习何术?
  “那一定是武林中失传千年的神功了?”他也不大不小的送了一顶正合适的高帽给沈禄,希望能套出一句半句关于沈家秀的口风。
  “庄主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识,只是不屑于修炼而已。”沈禄笑着回答。
  荣智颇感失望,高炳勋则在后跟随,两人把荣智夹在中间,以防这位宇内凶魔魔性大发,猝起伤人。
  沈家秀在会客厅接见了荣智,双方寒暄礼毕,落座上茶后,沈家秀便笑道:
  “听闻贵教主驾临此地,荣圣使可是带来贵教主新的旨意?”
  荣智站起身,说道:“正是,敝教主听闻我等办事不力,伤了与贵庄的和气,大为震怒,所以亲临此地,欲修复旧好,为表诚意,特邀得令爱沈小姐到教中做客,并命荣某亲自入庄负荆请罪。”
  “做客?那就是绑架了?”沈家秀冷眼相向,反问道。
  “也不能这样说。”荣智心中一阵发慌,他见沈家秀既无惊愕,亦不恐慌,好像早已知道,胸有成竹的样子,“绑架那是黑道、绿林道的勾当敝教从不屑于做此等事。
  “此番因与贵庄冲突在先,才出此下策。
  “诚邀沈小姐做客,是想藉此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好吧,不过贵教主欲修复旧好,怕是难以从命。”
  “为什么?”荣智的心咚的一跳。
  “我与贵教本无旧好,又何从修起,不过我是个商人,讲的是和气生财之道,不想和任何人有冲突,贵教主既有此美意,沈某敢不从命。
  “请把小女送还,前事一笔勾销。”
  “沈庄主果然爽快。”荣智一挑拇指赞道,“送还沈小姐是当然的事,不过敝教圣物也请庄主赐还。”
  “看来这笔买卖不管赔赚我都只能认了?”沈家秀两手一摊,叹了口气。“不过我要让家人随你前去,看小女是否安然无恙。
  “贵教邪门法术甚多,若是暗中做下手脚,甚或给小女洗了脑,我这笔买卖真就不是亏赚的问题,而是净赔了。
  “这样的买卖不做也罢。”
  “这……”荣智既感骇异,亦复敬佩无已,“沈庄主,难怪您创下如此大的家业,在骨肉亲情上算盘还打得如此精细。”
  “没办法,和贵教打交道若不精细些,我这点家当够赔上几回。”沈家秀平静的说,好像真是在谈一笔买卖。
  “这事荣某做不了主,要回去秉明教主请示定夺。”荣智心里又有些发慌。他知道沈小姐中了麻七姑的独门瘴毒,至今仍像僵尸一般,不动亦不能语。
  这种瘴毒除麻七姑外,连教主也无法解毒。而麻七姑又不知身在何处,若让沈家家人看到,怎样掩饰也无法不露马脚。
  “好吧,我静候荣圣使回音。送客。”沈家秀说完,端起了茶杯。
  当夜亥交子时,四个黑影从庄墙上偷偷溜下,然后如幽灵般闪过庄墙和魔教值夜武士之间的一箭之地。
  走在前面的是外罩魔教黑袍的张小明、苗玉,中间则是大智神僧和许飞扬。
  此时正值月亮钻进一块乌云里,天光骤暗,值夜的武士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一阵疾风掠过,向后看时,却只看到苗玉的背影。
  虽然也觉得这背影过于婀娜了些,毕竟是自己的人,便依然把眼睛盯在庄墙上,兀自笑自己是疑心生暗鬼。
  原野中营帐林立,一处处篝火燃烧得正旺,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魔教武士们得到命令:除了值夜和巡更的人外,其余人都可以饱食酣眠,所以人人吃饱后都钻进营帐大睡起来。
  这也是欧阳震旦得到荣智回禀后,觉得交换有望才发出的命令。
  只要能寻回魔印,他并不想多生枝节,所以始终没有发动攻击。
  至于沈庄的要求却着实让他头痛,却又无法回绝,只好一面拖着不予答复,一面派人骑快马去寻找麻七姑,命令她即刻返回。
  欧阳震旦的金帐并不难寻,所有营帐中只有这一顶是金线绣织而成的,里面灯火通明,入夜后益发金光耀眼,分外醒目。
  张小明等四人在营帐间伏身疾行,很容易就避开了巡更的武士,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已然赶到了金帐附近。
  金帐周围环立着几十名持戈武士,金帐内却寂静无声,四人向金帐左面看去,那辆马车赫然在一团散发淡红色光泽的气雾之中。
  “铮”的一声,许飞扬鞘中宝剑又自行撞开卡簧,这声微响在静夜中却显得格外响亮,立时惊动了不远处的武士。
  “动手。”许飞扬低喝一声,率先从藏身处冲出,径直冲向那团气雾。
  大智神僧紧随其后,两道宽大的僧袍扬起,登时把几个冲过来查看究竟的武士高高抛起。
  许飞扬一剑刺入那团气雾中,却觉得如刺入一堆棉絮中,同时一股大力向外反弹,要把他刺入的剑反弹出来。
  他几乎立足不住,身向后仰,却死命抵住。
  “用力!”大智神僧一声低喝,同时伸左掌按在他颈后“大椎穴”上。
  许飞扬蓦感一股热流从“大椎穴”流入全身,登时精神一振,口中大喝一声:“呔!”剑尖向上一扬,正是他最新研练而成的那一式“剑涌澜沧”。
  一道森寒剑气冲天而起,那团淡红色的气雾也随之被带起,如同流星的尾焰一样,那辆马车却安然不动。
  “克星就是克星。”大智神僧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唯恐许飞扬破之不尽,复发一掌,把那团红色尾焰击入空中。
  “有人劫营!”登时喊声四起。
  几十名武士过来围攻,却尽被大智如罡风般的掌力抛起,如扔稻草般抛向远处。
  大智久已不染红尘,更不欲沾染杀孽,这些人虽一时被震得窒息,却无性命之忧,后面几人见难以逼近,便吹起竹哨报警。
  许飞扬抢上一步,打开马车,果然看到一个女子仰靠在车椅上,“是沈姑娘吗?”他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发颤,几不成声。
  苗玉也疾奔过来,把头钻进车厢里,晃燃火折照亮车厢,狂喜道:
  “小姐,我是苗玉,我们来救你了。”
  张小明看见禁制打破,便抖手打出一枚响箭,这是通知庄墙上待命的沈禄和高炳勋出庄策应的信号。
  他对车内的人并无兴趣,只是用身体护住许飞扬。
  大智神僧左右开弓,不听发出掌力,如同两道飓风把两侧攻上来的武士拦在两丈开外。
  竹哨声未息,又是金鼓齐鸣,魔教营地中登时乱成一片。
  “沈姑娘怎么了?不会是中了他们的毒手了吧?”看到要救的人不动亦不语的样子,许飞扬口干舌燥,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不会的,好像是中了毒了。”苗玉仔细端详着说。
  “落在麻七姑手上的没有不中毒的,”张小明气得几乎跳起来,这当口两人还有闲心研究这些,“先把人救回去再说,再迟我们就都陷在这里了。”
  许飞扬这才惊醒,他把人单手抱在怀里,右手持剑,大喝一声道:“撤。”抢先向前杀去。
  正在此时,金帐已无风自起,升起在空中,同时一团黑雾从金帐中疾风般飘出。
  “何人破了本教的禁制?”空中声音响起,既震惊又狂怒。
  “欧阳震旦,你的魔法并非无人可破。”大智神僧收回掌力,运势使神功,布成一道白色雾墙,遮住自己四人。
  欧阳震旦一连数道闪电从空中击下,均被融化进这道薄薄的雾墙里。
  “剑仙门许飞扬在此候教。”许飞扬一剑挑起一名魔教武士,大声喝道。
  “剑仙门?”那声音又是一惊,旋即那团黑雾从空中疾掠而过,落到许飞扬面前。
  “你报的什么名号啊?”张小明一边出剑应付武士的进攻,一边埋怨着,“被他整天惦记着,比被阎王喜欢上还麻烦。”
  欧阳震旦全身落地,众武士都停止进攻,专候教主示下。
  两旁火把照耀下,许飞扬看清面前所站之人身材魁梧,气度不凡,深穿金袍,头戴金冠,只是这金冠样式有些古怪,中土的皇冠,王冠都是冠冕制式,中间是梁,前后垂旒。而他所戴的金冠则是一道帽箍,束在额上,上面还有几个尖角,怪模怪样的。
  欧阳震旦也上上下下打量着许飞扬,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禁制竟然会毁在一个稚子手上。
  中土正邪两方最顶尖的人物,因魔印而过早的相遇了。
  沈禄和高炳勋见到信号后,迅即率人从庄墙上出击。
  沈禄和高炳勋直飞而下,不待值夜的武士有所动作,已冲到面前。二人掌势翻飞,飘闪如电,片刻工夫已将十几名武士打翻在地。
  随后精选出的一千名侍卫缒墙而下,跨过那道丈许宽的壕沟,已突入魔教营地。
  沈禄和高炳勋各率五百人分左右向前推进,意欲强行打开一条通道接回许飞扬四人。
  这一千名侍卫人人养精蓄锐,又抱定必死之心,个个如出笼猛虎一般,锐不可当。仓皇间聚集起来的魔教武士又被击溃得四处逃散。
  两支队伍推进神速,不多时已和许飞扬这里遥遥相望,荣智和车子胤正随侍教主左右,拦截许飞扬四人,听到背后如炸了营一般,已知不妙,回头看去,却见沈禄和高炳勋率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冲杀过来。
  荣智险些气炸了肺,他从沈庄回来后对教主回禀沈家秀交换之意甚诚,此事有望和平解决,致使防卫松弛,被人乘虚而入。
  他不待教主示下,拔足迎了上去,车子胤向教主脸上望去,欧阳震旦微微点头,他便随后跟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抵住沈禄和高炳勋二人。
  两人一劫,远处畏惧观望的武士们也又聚拢过来。
  “阁下就是当今剑仙门门主?”欧阳震旦微笑着问道,对身后的变故好像浑不着意。
  “正是,在下许飞扬。阁下可是中土魔教教主欧阳先生?”许飞扬左手抱着沈小姐,右手持剑,初次见到这位闻名已久的武林第一大魔头,心里还是有些忌惮。
  “本座欧阳震旦,忝任本教中土区教主,许门主年纪轻轻已坐到门主的位子,英雄出少年,果非虚语。”
  “咦,欧阳震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溜须拍马,逢人说好话了,这倒是天大的新闻。”大智笑着说。
  “大和尚,本座有正事要办,没工夫和你纠缠,别以为本座怕了你的九阳神功,改日我们再好好切磋切磋。”
  “随时奉陪。”大智说,“只是要光明正大的斗,不许使奸使炸。”
  “使奸使炸?本座还不屑为。”欧阳震旦冷哼道,“大和尚,你也不过修成了少林寺的‘金刚不坏体’而已,莫以为就真的是金刚了。
  “就是真金刚,本座也会让他化成铁水。”
  张小明和苗玉二人一见到欧阳震旦,便吓得躲到大智身后,全然忘了要保护许飞扬两侧的安全,也不是两人吓破了胆,而是欧阳震旦周身散发出一种怪异的力道,虽远隔一丈,依然心头惊悸,如芒刺在背,躲到大智身后,心里才平静下来。
  “好厉害的护身罡气。”张小明低声在苗玉耳边说,“而且好像有魔法。”
  “他是魔教教主,练的当然是魔功了。”苗玉手抚胸口,面色惨白。
  “这个一直忘了给你。”张小明见周围无人注意他俩,便从怀中摸出一物,塞到苗玉手中,“不过别乱出手,这里好像和阎王府是邻居。”
  苗玉入手便知是自己那条软鞭,登时惊喜过望,她祖传的乃是刀法,苗家刀法也是中土武林一绝。
  她却从小骄蛮任性。
  喜欢用鞭子打人,便于刀法之外又习练软鞭。
  这条软鞭她使用已久,最是称手,原以为丢在那片树林里了,好生心疼,要另打造一条称手的软鞭也殊为不易。
  不意竟失而复得,感激地看了张小明一眼。
  许飞扬急于突围返回庄里,但先前议定,由大智神僧负责对付欧阳震旦,大智神僧却迟迟不出手,心急之下,只得开口说道:“欧阳教主,承蒙青目,谬不敢当。
  “在下急于赶路,阁下能否借过?”
  “当然可以。”欧阳震旦笑道,“你破了本座的禁制,算你先赢一场。
  “咱们再斗两场,你只消再赢一场,本座即刻让开大路。”
  “阁下既有意考较,在下也只有舍命相陪了。”许飞扬左脚向后退一步,剑尖向下,乃是晚辈向长辈请教的礼数。
  荣智迎上沈禄,也不多话,左手一记:“旋风刀”使出,身形不停,疾扑沈禄正前,右掌一记,“寸金斩”斩向沈禄右肩。
  沈禄不敢怠慢,两掌平平推出,两道玄极掌力迎向荣智的“旋风刀”和“存金斩”。
  两人一上手便是各自的看家绝活儿,丝毫不留余地,这已不是比拼招式,而是在比拼性命了。
  “轰”的两声巨响。两人各自被震退一步,立住身形。
  “沈总管,已言定以圣物交换沈小姐。
  “缘何出言反悔,暗中偷袭?这是何故?”荣智咬牙切齿的说。
  “这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难道只许你们绑票,不许我们救人吗?”沈禄冷笑回答。
  “好!”荣智狞笑道,“看你们怎样把人救回去?连带你们也休想回去。”他一挥手,四周的武士立时一声呐喊,挥舞刀剑戈矛,如洪水一般围攻上来。
  那壁厢车子胤和高炳勋也是见面即打,虽一时不见胜负,双方士卒却已陷入混战之中,一时间形势已不甚明朗。
  “哈哈!”欧阳震旦狂笑起来,声震原野,听到的人都如春雷乍闻,震惊失色。“你……你居然要左手抱人,单手和本座斗?许门主,你当真视本座蔑如吗?”
  “欧阳教主,在下绝非狂妄之人,只是沈姑娘中了贵教麻法王的独门奇毒,无法站立,故而在下只能这样,绝不敢藐视前辈。”
  “这样说还差不多。”欧阳震旦笑意顿敛,“若不然不用比试本座就先被活活气死了。”
  “既然这样请阁下允许我先把沈姑娘送回去,然后再回来正式领教如何?”许飞扬并不指望对方会答应他的要求,只是想拖一会。他一边全神警戒,一边向大智瞥了一眼,诧异他何以静默不动。
  大智在欧阳震旦刚刚落下拦截时便心有所动,他空寂澄净的心境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名力道的侵袭,恰如魔尊复出那夜时的感受一样,同时心里也渐渐产生一些映像。
  这些映像初始很模糊,不久便清晰明朗。
  他垂目敛神,返照内心便看到一队人马正在月夜下疾驰,中间一人戴着九大古国的王冠,而那队卫兵也都是高眉深目,碧眼金发。
  “我是幽灵王阿里古温,九大神魔的第一位神魔,你是谁?怎么能看到我?”
  大智不仅清晰的听到这些问话,而且感受到他所发出的攻击更强了,几千里的时空间隔并没能削弱这道魔力的威力,它攻击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内心。
  大智默念佛家密咒对抗,并不应答。他面前已有一个不易对付的敌人,他不想再与一个远在数千里外的幽灵斗法,然而并不是他找上了对手,而是对手发现了他,并在急速行驶中施展出魔力,直接攻击他的元神,所以他开始时还能勉强和欧阳震旦说上一两句话,后来则不得不全力相抗了。
  一旦元神紊乱,他所布在四人周围的护身神功便会破绽百出,立时便会被欧阳震旦攻破。
  “幽灵王!第一大神魔!”这位据说能驱使地狱幽灵的魔王进入中原意味着什么,大智的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魔尊复出,九大神魔也从各自的隐身之地重聚魔尊麾下,西方魔教又将尽复旧观。
  自魔尊被封印在地下,九大神魔也分别隐身地下,他们肉身已毁,没有魔尊魔力的加持,是无法凝聚成形的。
  而今他们又得到了魔力,肉身恢复也便有了希望,中土武林和中土魔教对决千年,也不过互有胜负,略占上风。
  而中土魔教所有的力量还比不上幽灵王所率的这一支幽灵队伍,一旦九魔齐聚……
  “浩劫!中土浩劫!除非是……哪又是不可能的。”
  一缕缕思绪在大智的心上闪过,倒没影响他对抗来自几千里之遥的攻击,却也无力对付欧阳震旦以便许飞扬三人脱身了。
  其实幽灵王运使魔功搜寻的并非是大智神僧,他也根本不知道中土有这样一个和尚,他是在不断的搜寻魔印的下落和欧阳震旦的元神,以便向这位中土教主传达魔尊的旨意,却和大智的元神不期而遇。
  “中土邪神!”幽灵王决不相信中土有道行如此高深的人,直觉感到是遇到了佛教或道教甚或那个自行修炼得道的“邪神”。
  便有意施展魔功试探,想探明对方是有意拦截还是无意相撞。
  然而对方既不反击也不相让,这倒让幽灵王疑惑不解。
  他并不怕中土“邪神”,因为他始终认为中土“邪神”袖手不管人世间事。
  他最怕的乃是事隔千年,这些“邪神”会不会突然变了性子,喜欢上红尘了,来到世间和魔尊抢生意。
  这倒是麻烦无比。
  不过虽然魔尊全力加持,他的功力也不过恢复到两成,魔尊他老人家也是在功力上闹饥荒啊!
  他不敢过多损耗功力,好在对方并不纠缠,便顺势收功停战。
  于是一队透明的幽灵队伍便在大智神僧的心境上如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逝了。
  大智如释重负,恰好看到许飞扬疑惑的目光扫来,而他和欧阳震旦的对话他也全听到了。
  “怎么样?欧阳教主。”大智说道,“你真要想比试,就让我们先把人送回去,回头和你公平较量,许门主年纪比你差了一甲子,内功也就少练了六十年,手里还抱着个人,你不会拣这种便宜吧?”
  欧阳震旦始终在用护身罡气向许飞扬攻击,可惜攻不破大智神僧的九阳神功。
  他想到当年魔尊魔功天下无敌,偏偏遇到了许正阳,结果处处受制,最后竟落得被镇入地下的厄运。
  自己所习也是魔尊魔功嫡传一脉,连大智也无法破除的禁制居然被许飞扬一剑挑飞,而这禁制正是他魔功的一部分,所以他也不敢全力抢攻。
  更让他心存忌惮的乃是大智的静而不动。
  不知这老和尚又在默运什么邪功。
  “大和尚,你们二人把本座当小孩子耍啊?你们要抢的是人,我要留下的也是人。
  人都送回去了,还比个什么?难道本座还要和谁争甚江湖浮名吗?”
  “那就没有比试,只有拼命。”许飞扬蓦见沈禄那面已陷入苦战,再也忍耐不住,抢先发剑攻击。
  “好。”欧阳震旦双足不动,从怀中掏出一物,乃是一根如短矛长短的权杖,向许飞扬剑上格去。
  “噗”的一声微响,许飞扬剑尖上蓦然吐出寸许长的剑芒,绿幽幽的剑芒中心却是一点耀眼的红光。
  “剑芒!”欧阳震旦心中一惊,唯恐伤到权杖,忙不迭缩手收回,左手一记“闪电锤”迎上。
  许飞扬更是惊喜万端,他于师门武功招式早已练得纯熟无比,而这不过是最基本的功夫,剑仙门武功的种种神通变化却端赖于修持者自身功力的增进,才得以展现出来。所以在剑仙门历代传人中,虽修习的是同一套武功,造诣却是参差不齐,差别之大有时不啻霄壤。
  “剑芒。”“人剑合一”,“御剑飞行”,这些神通变化正是许飞扬寤寐以求要达到的境界,苦练十几年却丝毫不见反响,他几乎痛苦的确定:
  自己天赋太差,注定与这些无缘了。
  没想到却在不经意中展现出来。
  闪电与剑芒在空中相遇,剑芒却与瞬间被闪电吞噬。
  同时许飞扬只感一道炽热的气流如熔岩一般透过剑身直攻掌心,几乎握剑不住。
  “再出一剑!”大智神僧双掌贴在许飞扬背上,大喝道。
  许飞扬掌上炽热感顿消,而闪电已几近剑柄。他运使内力,奋起一剑,闪电立时消失,剑尖上却吐出尺许长的剑芒。
  “不好!”欧阳震旦心中震骇,这道剑芒已突破自己的护身罡气,急忙腾起空中,“大和尚,又是你在捣鬼!”
  “快走,我来缠住这老魔头。”大智神僧双掌轻轻一推,许飞扬借势飞起,横掠二十几丈,恰好落在沈禄这一面混战的人群中。
  大智两袖回卷,搭在张小明和苗玉背上,轻喝一声:“起。”把这两人也抛了过去。
  欧阳震旦在空中看得分明,两掌连发,一道道火蛇般的闪电向许飞扬三人身后射去。
  空中蓦现一座座白色的佛像,宝相庄严,闪电射入佛像中,如灵蛇入洞一般杳然无踪。
  几座佛像聚合一起,现出大智神僧的身形,“欧阳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路都已经借了,何必不大大方方卖个人情?”
  “好吧,白天我向你借了条路,晚上你马上又借还回去,真是做的好生意。咱们就算扯平了。
  不过你保得住一时保不住永远,保得住这几人保不住沈庄。”欧阳震旦面相狰狞,他左冲右突,始终绕不过大智神僧。
  许飞扬一落地,便一剑攻向正和沈禄酣战不久的荣智,喝道:“退下。”荣智和沈禄斗了良久,已知自己的功力尚在沈禄之上,但他不敢让沈禄的玄极掌击中,只得不求伤敌有功,先求自保有余,反正自己这面人数占优,混战之下,一对一的消耗也会把对方消灭掉。
  但见许飞扬一剑正攻自己空门,剑尖犹吞吐剑芒,吓了一跳,忙仰身弹射回去。
  许飞扬一剑逼退荣智,剑势不停,在空中画个弧形,又攻向车子胤。
  车子胤与高炳勋苦战良久,已稳占上风,眼见再有十几招就可将对手拿下。
  但见许飞扬剑势凌厉,锐不可当,也只好舍弃对手,向后退去。
  沈禄和高炳勋转身扑向混战中的人群,专拣魔教武士下手,这些魔教武士见圣使和法王已退去,也都四处亡命逃逸。
  张小明出庄后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此时他看准几堆篝火,发出劈空掌力,登时燃烧着的木材火炭四处飞溅,吓得魔教武士们逃得更远了。
  “好,好!”苗玉拍手称快,也颇想效尤,可惜近处的篝火都被张小明打飞了,远处的掌力又够不到,好不遗憾。
  “不可蛮战。”许飞扬说了一句,当先向庄内奔去,沈禄和高炳勋率侍卫在两侧驱散魔教武士,张小明和苗玉殿后。
  车子胤欲要追击,荣智却拦住他,摇头道:
  “算了,放他们回去,也还是在咱们掌心里,教主到哪里去了?
  车子胤向上一望,果然适才在空中与大智对战的教主不见了踪影,那老和尚也不见了。
  “车兄,先重整队伍,激励士心,围住庄子,等教主回来再作定夺吧。”荣智叹了口气。
  一行人如风般回到了沈庄,沿途的魔教武士一见到许飞扬吞吐剑芒的印剑,便即远遁。
  许飞扬率先登上庄墙,迎接他的正是一直站在这里等候的沈家秀。
  “幸不辱命。”许飞扬把人交到沈家秀手上,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自己生命中最重大的事。
  沈家秀抱着女儿,身躯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脸贴在紧闭双眸的女儿的脸上。
  “庄主,您别担心,小姐只是中了毒,没有性命危险。”紧随许飞扬上来的苗玉劝慰道。
  “只是中了毒?说的轻松。
  “那可是麻七姑的毒,天下无人能解,除非你能捉住麻七姑,再有能耐逼出解药来。”虽苗玉一同上来的张小明又不冷不热的说道。
  “你这张乌鸦嘴。”苗玉斥道,“就不能说句中听的话吗?”
  “如果好听的话能解毒,我可以说上十大车。”张小明摊摊手。
  “各位,”沈家秀哽咽着说,“你们拼命救回小女,沈某深感大德,小女虽中不解奇毒,能活着让我看到,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庄主,”张小明眼睛也有些湿润,“在下可不是有意让你难过,麻七姑的毒委实无人能解,你千万别见怪。”
  “少天师说哪里话来,”沈家秀强笑道,“苗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言谢了。
  “少天师仗义出手,救回小女,这份恩德本庄上下铭记在心,只是不知有没有报答的机会了。”
  “恩德千万别说,我也就是跟着走一遭,一点力气也没出上。你若是记在心里倒让我难为情了。不过在下倒有一事不明?”
  “何事?”沈家秀问道。
  “苗姑娘和你们不是外人,我自是外人,这都没得说,只是飞扬从什么时候起也不是外人了?”
  “什么?”饶是沈家秀智慧过人,一时也没猜透张小明问话中的意思。
  在他心中,既把魔印——比自己的性命、比全庄上下万余条性命还要宝贵的东西交给许飞扬,这就不是亲疏远近的问题了,而是自己嫡传的继承人。
  尽管二人并无血缘关系,而继承者所继承的不是人人羡慕的不知其数的财产,而是一枚苦果,一份整个中土都不堪重负的艰辛和苦难。
  而张小明暗指的却是许飞扬和那位沈姑娘的关系。
  沈家秀根本不知这二人曾见过一面。
  所以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样也对不上榫了。
  许飞扬一听张小明说话,已知其意。
  当下不动声色,脚尖微动,扣住张小明脚踝,用力一挑,张小明得意之中未加防范,蓦然失去重心,人已向庄墙外跌去。
  “小明!”苗玉惊呼失色,急忙向墙外看去,却见张小明两手一搭庄墙,纵身又翻了回来兀自笑嘻嘻的看着许飞扬,只是躲到了苗玉后面。
  此时所有出庄的侍卫都回来了,出去了一千人,却只回来了四百人,而且多数都挂了彩。
  沈家秀命这些人回去医治休息,又问道:“大智神僧怎么没回来?”
  众人这才发现大智神僧没了踪影,许飞扬说道:“神僧一定是和欧阳震旦斗得无法脱身。
  “不过以神僧的道行,不会有任何危险。
  “此番若非有神僧保护,我们这些人怕是一个也回不来了。”
  “阿弥陀佛!”不信佛的沈家秀也向墙外高宣佛号,“佛祖保佑神僧。”
  许飞扬看着沈家秀怀抱中的沈姑娘,忽然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
  要让这位姑娘睁开眼睛,要让她再看自己一眼,要让她再听自己说一句话:
  我们又见面了。
  他走上前,把左掌贴在那姑娘背后的“灵台穴”上,柔和缓慢的传送内力过去。
  “你要强行解毒?”张小明吓了一跳,“这法子可有危险,能行吗?”
  许飞扬没有说话,他控制自己的内力游走那姑娘体内的奇经八脉,虽不能解毒,让她醒过来说句话还是有把握的。
  过了盏茶工夫,那姑娘脸色红润起来,长长的眼睫毛忽闪了两下,众人都屏息注视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姑娘,醒醒。”许飞扬低声唤道。
  那姑娘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许飞扬,微现羞涩,娇笑道:
  “哎呦,是你啊。”
  听到这一句,许飞扬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泪眼模糊,只感世上所有美妙的歌声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句动听。
  “是我,我说过的,我们会再见面的。”
  “是啊,我听到了,只是没有想到真的又见面了。”
  所有人见这姑娘醒来说话,都是惊喜万状,但旋即又都惊诧莫名,只有张小明露出一脸得意的奸笑。
  沈家秀往往沈禄,沈禄也是狐疑摇头,意思是说不知这二人何时何地见过面。
  苗玉看着,却是既温馨又感动,触景生情竟不由得痴了。
  “是你救了我?”那姑娘又问。
  “不是,是许多人。”
  “我知道有许多人,还知道是你一直抱着我回来的。你的手好有力,好温暖。”
  “没什么的,真的。”
  “有劳你了。”一句温柔的“有劳你了”却比千言万语的感激更让许飞扬感到温馨、温暖。
  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没什么的,只是谢谢你送我的花。”许飞扬从怀中取出那朵一直珍藏、贴在胸口的花。
  然而就在他把花拿出的一瞬间,所有人又都惊诧不已,包括许飞扬自己。
  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一朵枯萎、压扁的干花,而是一束怒然开放、浓艳欲滴,仿佛刚从枝头摘下的鲜花,还散发着馥郁的牡丹花香。
  “你真有办法,把它保养得这样好。”那姑娘又开口说道。
  许飞扬却说不出话来了。他巡视众人,希望能得到答案,却见大家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善使巫术的魔法师。
  “这花好香,让我闻闻好吗?”那姑娘吸了吸好看的鼻子。
  许飞扬如闻纶音,忙把花凑到她鼻尖上。
  那姑娘贪婪的吸着,一边喃喃道:“好香,好舒服。”
  “喜欢就多闻一会。”只要这姑娘喜欢,许飞扬也就不在意这花的怪异了。
  “对了,上次没告诉你。这次算还你个人情,告诉你吧,我叫沈丹馨,我爹爹知道也不会怪我的。”那姑娘娇羞无限的说。
  “是的,爹爹不会怪你的。”沈家秀适时笑道。
  “爹爹,你怎么在这儿?”沈丹馨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父亲的怀抱中,羞的“嘤咛”一声,头缩进了胸口。
  即便是泰山崩、黄河溢,天地陷,也不可能比这更让许飞扬惊骇了他抽出手,瞪目大叫道:
  “沈姑娘!”
  众人都莫名其妙,齐声问道:“怎么了?”唯恐他喜欢过了头,发起疯来。
  “沈姑娘能动了,她能动了!”许飞扬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起来,到真像发了疯。
  然而众人也都回想到沈丹馨那个动作,也都惊住了。
  第十一章:心剑仙功
  “沈姑娘,你能动了吗?”许飞扬又轻声问道。
  沈丹馨睁开眼,本就羞的要不得,又看到几人怪异的眼色,反倒不敢动了,也说不出话。
  “馨儿,动动手,动动你的手指给爹爹看看。”沈家秀柔声劝道。
  沈丹馨依言动了动手指,十根玉笋般修长温润的手指动了动,拨动的却是众人的心弦。
  “站起来,乖女儿。”沈家秀颤声说道,眼中又闪出泪花。
  沈丹馨莫名其妙,被父亲放到地上后小心翼翼走了两步,回头问道:
  “爹爹,有什么不对吗?”
  沈家秀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河水般涌出。他把女儿死死抱在怀里,仰天哭喊道:
  “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沈禄在一旁不停地用袖子拭泪,苗玉早哭成了泪人儿。许飞扬则痴痴呆呆站在那里,眼珠定定的,好像被谁施了定身法。
  “好啊,飞扬,真有你的。”张小明施施然走过来,咬着许飞扬耳朵说:
  “妙手回春,神功解毒,却连我都不告诉。”
  “你说什么啊?”许飞扬摇了摇头。
  “什么?不是你妙手神功解毒,还会是什么?难不成是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吧?”
  许飞扬又摇了摇头,他已无力和张小明争辩。
  他正思考一个关键的问题:
  毒是怎么解的?
  剑仙门的武功只能修到百毒不侵,却不能祛解百毒。
  虽也有运动驱毒的法门,不要说根本解不了麻七姑这种独门奇毒,他也根本没有用这些功夫,毒是怎么解的呢?
  “大智神僧说过:你剑仙门的神功我连皮毛都不知道。
  “我还不服气,如今我服了。以后我也不用畏麻七姑如虎了,中了她的毒自有你了解治。
  “嘿嘿,我张小明所怕的人又少了一个。”
  “花?会是那花有古怪?”许飞扬心念电闪,一遍遍回想着自己传输功力的手法,绝不会误打误撞地解开世上第一奇毒,那么玄机一定在那朵怪异的花儿上。
  “对了,你保养花儿的手法也真叫绝。”张小明又嘻嘻笑道,“如果不是绝不许外传的武功心法,赶明儿教教我如何?”
  “是花,一定是花。”许飞扬苦思冥想着,根本没听到张小明咬着他耳朵说些什么,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后,剩下的也只有一种了,而且是他最不愿想到的。
  “小子,你就扛着吧,看你能扛多久。”张小明咬牙切齿的说,又施施然走了回去。
  不管许飞扬应不应声,他从此可以不怕麻七姑了。
  这在他而言不啻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许飞扬望向沈家秀,沈家秀仍沉浸在惊喜之中,但一触到许飞扬的眼神,便有些清醒了。
  两双眼睛接触着,交流着,不多时,两人的心中同时闪出一个最不祥的词:
  魔印!
  两人都明白而且确定:是那枚藏在许飞扬胸前的魔印通过那朵鲜花解开了沈丹馨所中的毒。
  即便在被克制之中,魔印依然向他们显示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魔力。
  是诱惑?还是示威?
  “使用我吧!利用我吧!而不是要压制我。
  “我将是你无所不能的仆人,使用我你就将拥有整个世界:不论是天上、地上、还是地下,三界都将服从你的号令,六道轮回将在你的手指下拨动。”
  许飞扬清晰的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心因恐惧而颤抖,脸色也变得惨白,他还是第一次清楚的知道魔尊的真实意图。
  沈家秀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但他从许飞扬的眼神中感受到那巨大无边的恐惧。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
  那颗中土的灾星和许飞扬之间无休无止的争斗开始了。
  虽已是后半夜,却没人感到疲劳和睡意。沈丹馨的归来和奇毒的意外得解令每一个人都兴奋莫名。
  沈家秀便命人去准备夜宵,虽不过几个时辰,女儿却是两次死里逃生,即便明天庄子就被攻破,今晚还是值得庆贺的。
  沈丹馨毒解后不仅没有丝毫异常,反倒精神健旺,只是一直不敢再看许飞扬一眼。
  眼角余光瞥到,脸上便漾起羞涩的笑容。不过她倒是真的饿极了,看到面前她喜欢吃的菜肴点心,便大口吃了起来。
  算起来她已是一天两夜水米未进了。
  沈家秀和沈禄还是不明白沈丹馨和许飞扬什么时候见的面。
  不过既不问,也不说破,这事在目前而言已是一个不值得多想的问题了。
  沈家秀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心里又生一层隐忧:
  魔印既能把奇毒解去,会不会趁机另下一种根本无法察觉的毒?抑或是一种可怕的魔法?
  许飞扬无情无绪,却连饮了几杯酒,只有苗玉和张小明陪着沈丹馨大吃大喝,倒免却了她的尴尬。
  大智神僧于凌晨时分返回了庄里。
  原来欧阳震旦攻不破他的九阳神功,只好向后退却,大智神僧却紧追不舍。
  两人在空中追逐了半夜,欧阳震旦还是寻机脱身了。
  大智听说沈丹馨的事后,也是诧异莫名,他用九阳神功为沈丹馨仔细检查了一遍,摇头道:
  “沈庄主,此事看来并非如你所忧。
  “若说令爱另中奇毒或是被施了魔法,断断逃不过老衲的法眼。
  “也许不是那灾星在作祟。”
  “但愿如此吧。”沈家秀说。“仰仗大师佛力,小女能从那魔头手里解脱归来,使我父女重聚,也算是天可怜见了,夫复何求?”
  “怪道许门主给小姐解毒后一直闷闷不乐,”一直陪伴沈丹馨的苗玉说,她还以为“灾星是指欧阳震旦,原来他也是为小姐担忧啊。”
  “许门主没什么变化吧?”大智神僧倒紧张起来。
  “不会有什么的。”沈家秀当着女儿和苗玉的面不愿多谈。
  “我们是把一座山压在了一棵小树上,尽管这棵树将来会长成参天巨树。”大智望着窗外一棵白杨树说道。
  沈丹馨和苗玉听不懂这二人在说些什么,迷惑地对视一眼。“爹爹,女儿不孝,违背祖规,开了杀戒。”她把那天在山谷上迫不得已杀死两名魔教头领的事说了一遍。
  “这也是不得已,祖宗也不会见怪的。”沈家秀安抚女儿道。
  “爹,您不要再把女儿送出去了,女儿坐死也要和爹在一起。”沈丹馨站起身来请求道。
  “现今想送你出去只怕也是不可能了,”沈家秀苦笑着说,“生死由命吧,或许这也是天意。”
  “小姐,你会武功?”苗玉睁大了眼睛,“这可从未听说过啊。”
  “我哪里会什么武功,不过是禄叔叔没事时点拨的几手三脚猫罢了。”
  “沈总管点拨的三脚猫也比别人的八脚猫强啊。”苗玉不胜艳羡道。
  “苗姑娘,八脚猫是什么猫啊?”沈家秀问道。
  “我只是这么一说,反正脚多就是好呗。”
  几人都笑了起来。
  欧阳震旦脱身逃回营地后,稍事休息,便召集荣智、车子胤和金都卫、银都卫的大小头领,在金帐中召开了御前会议。
  欧阳震旦脸色凝重得可怕,仿佛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时会射出一道道闪电来。众人都脊背生栗,不敢仰视。
  荣智和车子胤起身方欲请罪,欧阳震旦却大手一挥道:
  “请罪的话不必再言,此地中土邪神的法力太强,致使连战失利,本座亦未能免。”
  “教主。”荣智躬身说道,“咱们四面围攻,敌人必殊死抵抗,可不可以网开一面,故意放他们逃逸,咱们在百里之外再做一个口袋,将之一网打尽。
  “那邪神的法力似乎只在百里之内,在百里之外这法力就鞭长莫及了。”
  “这法子用在其他任何一处皆可,独对沈庄不可。”欧阳震旦说,“我们并不是要这庄子,更不是要这些没用的人,万一有一人走脱,圣物遗失,这罪责谁担得起?”
  “属下愚钝,思虑不周,请教主示下。”荣智跪下禀道。
  身后的人见状,也都跪下,齐声道:“教主智慧如天,谋略如神,算无遗策,战无不胜,属下恭请教主示下。”
  “好!”欧阳震旦缓缓从金座上站起,手执权杖,头戴王冠,晨光映射下,凛凛若天神。
  “上午整修器械,修养十卒,午时三刻开始攻庄。”欧阳震旦一字一句的说,“本座要尽全力消除中土邪神的法力。
  “不管有什么事你等都要自行处理,攻庄不管有多大损伤也不许暂停,一直到踏平沈庄,寻回圣物为止。”
  “属下遵命!”众人齐声应诺。
  “你们要牢记本座一句话:兵尽添兵,将尽添将,兵将俱尽,尔等填进去。
  “随后本座也填在这里。踏不平沈庄就填平它!”
  许飞扬返回自己的客房后,便盘膝修炼起内功。
  他以为是自己疏于修炼,以致魔印趁虚而入,作鬼作祟。
  他先念动“心不动诀”,很快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随后便修炼起师门内功心法“心剑仙功”。
  “心剑仙功”原名“心剑慧功”,乃是剑仙门最主要的内功心法,后来改为“心剑仙功”。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许正阳成仙后,剑仙门所有之物都带上一个“仙”字,连扫地用的扫帚都被称为“仙帚”,居然还有人愿出天价的银两购买,仿佛骑上它就能直飞天庭似的。
  “心剑仙功”的功法原理倒既不花哨,也不繁复,甚至过于简单朴实了。
  功法共分五层:
  第一层乃是“以心使剑”,心为主,气为辅。剑为从,心主号令,气主运使,心气相合,剑乃成招,说起来粗浅简单,但世间大多数武功也不过就在这一层面上,而招式之精粗优劣又不可同日而语,许飞扬目前的造诣依然停留在这个层面上。
  “习此即可睥睨四海,逐鹿群雄。”这是许飞扬的师傅对这一层次的评价。
  第二层功夫乃是“以心御剑,”心与气合,不为主从,心为主,剑为辅,心到剑到。
  剑芒,人剑合一等初级神通便在这一层次里。
  许飞扬虽已有过“人剑合一”,“剑芒”这些迹象,但一者是由于魔印的激发,一者是借助大智神僧举世无双的深厚内力,不敢确信自己已突破第一层次,登堂入室了。
  “习此可以君天下。”这是许飞扬的师傅对第二层次的评价。
  每每想到师傅说这话时捋须自得的样子,许飞扬便不免妄加揣测:
  师傅的武功是不是也就在这一层次上。
  当然每一想到便要给自己一个耳光,这可是对师傅的“大不敬”。
  第三层次乃是心剑合一。
  心与剑合,不分主从,心即是剑,剑即是心。
  在这一层次上已可御剑飞行,翱翔四海,虽不是仙,也已迹近了。
  而许飞扬的师傅对这一层次以上的武功境界没有评价,不知是他尚未领悟,还是认定自己的弟子根本不会到此境界。
  第四层乃是:“心剑”。舍却外部之剑,心意即剑,心念方动,意即发出,意剑无形无质,却能于数千里外刺帝敌之心。
  枭敌之首,所谓“剑仙”,正此之谓也,不过并非是天上的神仙。
  第五层乃是“心剑俱无”。
  这一层次已超出武功的范畴,而是真正的成神作仙之道,字字玄机,语语秘奥,许飞扬一句也读不懂,只能默记在心里。
  “记住就可以了,以后传给你的弟子吧。”许飞扬的师傅对他如是说,一个字也未加讲解。
  “本门武功心法虽只分五层境界,却不啻于佛家所说的九重天,每层境界又分十步功法,步步有神通,步步如天梯。”这是许飞扬的师傅对这套“心剑仙功”心法的总评价。
  许飞扬尝试着修炼心法中第二层次第一步的功法,果然如黑夜撞到墙上,入门不得,只得老老实实返回第一层次修炼。
  他练功方毕,张小明便像知道似的推门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
  “被人点了笑穴还是哑穴?”许飞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你还真能扛,准备打到什么时候啊?”张小明阴阳怪气的说。
  “我扛什么了?”许飞扬莫名其妙,向肩上摸去,空无一物。
  “算了,我也不强你所难了。”张小明故作大方的说,“不过,飞扬,我原以为你或者像你那些师傅,祖师们一样,根本不沾此事。
  “或者必是天破天惊,至少也会有点新意吧。后花园巧遇佳人,赠牡丹私订终身,这也太俗套了吧。”话没说完,他已跳到安全距离之外了。
  “小明,不是你想的那样。”许飞扬叹了口气,“若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哪怕俗得和你的名一样。”
  “喂,别拿我的名取笑好不好?你的也不比我雅。”
  “都是世伯给起的,不俗才怪。”
  “这怎么又扯到我爹头上了,咱先不说这些,你倒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张小明没想到许飞扬竟承认了,倒出乎意外。
  “小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可我并没想什么,也没想会怎样,只是心乱乱的,不由自主,而且人家什么也不知道。”
  “噢,原来是害上单相思了,真可怜。”张小明半天才明白过来,走过来摸着许飞扬的肩头,“不过以你的人物武功门第,哪一样不是中土第一,这也没什么。
  “一会儿我就跟沈家秀说,怕他不许亲怎的。”
  “小明,我什么事都不想瞒你。”许飞扬正色说,“可是这事你要敢在外人面前提起一字,胡说一句,我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
  “别,别。”张小明被他吓住了,“我保证不说,你让我发什么样的毒誓都成。”
  “不用了。”许飞扬的脸痛苦的抽搐一下。
  人在少年时,初知好色而慕少艾,都必然要跨过这道甜蜜而又痛苦之门,就许飞扬的年龄而言,这道门已是开得晚了。
  “对了,我还有两件事不明白,一直想问你哪。”许飞扬说。
  “你问吧。”张小明正襟危坐,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你为什么对沈庄主恁的不满,他招惹过你吗?”
  “嘻嘻,以后不敢了。”张小明话刚出口,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该死,又忘了禁忌了。
  “其实我也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我最恨的就是有钱人,或者是出于仇富心里吧。”
  “胡说,你家的钱没沈家多,也少不到哪去,别人这样说犹可,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家的钱是我爹的,又不是我的。
  “不过我就算有一天有钱了也恨有钱人,连我自己都恨。”
  “无可理喻。”许飞扬摇头苦笑着说,“还有一件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怕欧阳震旦?他再有神通,也不过置人于死而已,你别说你真的怕死。”
  “死我当然不怕,你也知道,我家就是天天和恶鬼冤魂打交道。
  “不过魔教中有两个人物最可怕。他们的可怕之处不是能杀死你,而是不杀死你,让你死都死不得。或者杀死你而你又不死,这更可怕。”
  “我怎么听不明白?”
  “麻七姑的事你知道吧。中了她的独门瘴毒后你就甭想死了,当然活着更痛苦。
  “那就是在活地狱中受煎熬,直到什么时候她大发慈悲了,你才能死去,让你死了还会让你觉得是登仙一样。
  “这就是麻七姑的可怕之处:求死不得。”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欧阳震旦,何谓死而不死?”
  “就是杀死了你而你又无法死去。”张小明小声说道,好像怕泄漏天机似的。“”
  “你不是白日里见到鬼了吧?”许飞扬四下望望,没发现有撞见鬼影。
  “就是魔教教主秘传的‘练鬼大法’。”张小明继续小声说道,“人死成鬼,重堕六道轮回。
  “这并没甚可怕的。尽管你也有可能脱生成驴马这类畜牲,但脱生成人的可能性还是大,只要你别干太多的坏事、缺德事。”
  “那你死后我可不敢吃驴肉、马肉的了。”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哪。”张小明一脸的庄色,“可是死在欧阳教主手里的人,却没福到阎罗殿报到了。
  “鬼魂都被他拘禁在一起,然后用邪法练制,或者借助枯骨,或者借助尸体,成为他的僵尸武士。”
  “僵尸武士?”
  “是啊。从此你的鬼魂便一直受他控制,为他所用,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如果遇到道行高的,用三昧真火焚烧,倒真的是死了。
  “可这是彻底的灭绝。据说欧阳震旦有一个枕匣,里面有几百个这样的魂灵。”
  “这样的事你也相信?”
  “六道轮回我不知真假,但我真的见过欧阳教主练制的僵尸武士,所以我宁愿怎样死,也绝不愿落到欧阳教主手里。
  “和那些僵尸武士比起来,作鬼也是逍遥仙人。
  “你别不信,以后和他打交道多了,你也会见到僵尸武士的。
  “呸呸,我这乌鸦嘴。
  “和他打交道,一次已为多,二次就为过。绝不要有第三次,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许飞扬虽是半信半疑,还是觉得屋内阴风凄惨,日月无光。
  将近午时,天上的云层渐渐厚起来,黑起来,如同有人泼墨渲染一般。
  看到云色的异常,正在庄墙上巡视的沈禄已经有了怀疑,再看到魔教武士们不停的搬运箭矢,修理攻城云梯和构造古怪的抛石机,心里便有了判断:魔教又要攻庄了。
  午时三刻方到,天光骤然间昏暗不明,同时庄子四周各起一声鸣炮声,随即金鼓齐鸣,号角呜呜,一队队魔教武士抬着攻城云梯,踏着缓慢而坚实的步伐向庄墙走来,一块块巨石也从空中发出可怕的啸音飞入庄内。
  庄墙上的侍卫立即还击,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射下,却大多被走在前面的持盾武士挡住。魔教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下,却没人理会,甚至看也不看上一眼。
  黑压压的队列中除了缓慢而又一致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呐喊,那嗵嗵的脚步声却回响在每一个侍卫心上,而每个人的心都仿佛被这种单调、机械进而变成恐怖的声音攫住了。
  云梯架在了墙上,一个个武士便如蚂蚁一般向上攀援,依然没有声音。
  墙上的侍卫因恐惧而射出更密集的箭矢,不停的有人从云梯上中箭惨叫滚落下去,但随即便有人顶替他的位置,继续向庄墙上爬来。
  不少侍卫手中的弓弦因拉得过急而绷断,更有不少人手臂酸痛得已拉不开弓。
  沈禄见魔教武士们已爬过庄墙的一半,便下令把一桶桶桐油向云梯上倒去,然后抛下点燃的柴草。
  立时一条火龙腾空,云梯起火,云梯上的武士们也大多身上起火,跌落下去。哀嚎惨叫声一片。
  沈禄和侍卫们正感快慰,然而却见魔教后队的武士们却铲起一锹锹泥土向火上压去,不多时火龙便熄灭了。
  而那些被射死、被烧死或伤而不死的武士却被埋在泥土下。
  哀嚎惨叫声停息了,一架架新的攻城云梯又搭在墙上,搭在不知其数的尸体上,一队队武士重又开始向上攀援,如同上次一样……
  庄墙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恐惧和震撼,他们还都是第一次领教到了:
  什么是“魔”!
  “嘭”的一声,一块巨石撞破窗子,直奔正坐在椅子上冥想的张小明射去。
  张小明背对巨石,既未看到,也未听到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死神正向他扑来,他想也不想,两手一按扶手,身子如弩箭般疾射向屋顶。
  在他身子弹起时,他才听到巨石撞破窗子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旋即又是一声巨响,巨石撞在对面墙上,深深嵌了进去。整个迎宾楼都在剧烈摇撼。
  张小明运起“吸附功”,整个脊背贴在屋顶上,脸面向下,两臂张开,如同一只吊起的大鸟。
  他稍等片刻,确信并无第二块巨石找上门来,才纵身跳下,用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喃喃道:“你奶奶的,这是什么石头啊,居然长了眼睛。
  “若非本少天师和阎王交情不错,还真被你逮到了。”
  许飞扬闻声冲了进来,他看到那块穿透墙壁却卡在其中的巨石,也惊呆了。
  “你想打赌吗,赌什么都成。我敢说这块石头一定被欧阳教主施了魔法。”张小明上前细细察看那块巨石,想看清它究竟长没长眼睛。
  “我什么都不赌。”许飞扬上前摸了摸那块巨石,“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么重的石头他们是用什么法子射进来的。”
  “魔就是魔,如果我们都明白了,它就不是魔了。”张小明突然抓住许飞扬的手,颤声说道,
  “飞扬,我们走吧,算我求你了,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许飞扬感到他的手冰冷潮湿,也紧紧握住,“小明,你放心吧,你会安安全全离开这里的,而且很快。”
  “你不走,我不会走的,这你知道。”张小明紧盯着许飞扬的眼睛。
  “我也走,我们一起走。还有许多人也要走,留在这里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真的?”张小明还不敢相信。他知道沈家秀是要宁死守在庄里,沈丹馨自然要和父亲在一起,许飞扬也就很难离开。
  “真的,我骗过你吗?”好像是这块天外飞来的巨石撞醒了许飞扬心中的什么东西,他从小到大都遵从师傅的教诲,到天师府中是听从张天师的安排,而到了这里又处处听从沈家秀的,似乎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
  而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主了。
  为自己、为小明,为了沈姑娘,乃至为了整个武林。这也正是每一代剑仙门主的责任。
  人的成熟过程往往很漫长,但有时也会在瞬间完成,而且是因为某件似乎并无关连的事。
  魔教的第二次攻击又被击溃了。
  沈禄约略算出,已焚毁了四百多具攻城云梯,死去的魔教武士则根本无法统计。
  而魔教随后赶至的武士索性把树木、乱石、泥沙一起堆在尸体上,筑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宽的平台,似乎铁了心要用武士们的尸体来填平庄墙和平地间的距离。
  沈禄胃中一阵翻滚,再也控制不住,扶住庄墙呕吐起来。
  其他的侍卫听到呕吐声,也都弯腰扶墙,大吐特吐。
  还有一些侍卫蓦地里发疯一般,两手抱头,在地上翻滚,浑身痉挛成一团,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沈总管,你太累了,我来替你一阵如何?”
  沈禄抬头一看,竟是许飞扬站在面前,忙直起身,喘了口气,有些难为情的说:
  “许门主,您怎么上来了?我和弟兄们不是怕,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们这种打法了。”
  “没人能受得了。”许飞扬望着墙下的武士们在掩埋了尸体的泥土上,用锹、铲把土夯实。
  泥土砂石中到处露出一截截手臂和穿着麻鞋的脚。
  隐约还能听到泥土中伤而未死的人发出的窒息的叫声,他也险些吐了。
  “许门主,您还是下去吧,这地方不是您呆的。”沈禄闻着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和几百人呕吐的气味,又忍不住要吐了。
  “你们受得了我就受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沈禄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庄主再三吩咐过,绝不能让您涉身险地。”
  “呆在庄子里就会安全吗?沈总管,你估计还能守住几天。”
  “如果他们照这种打法,而且人员又充足的话,大概也只能守住一天了。”沈禄是用每次攻击的间隔时间和墙外尸体累积的高度计算得出的。
  “然后呢?”
  “然后的事庄主没有交代,我也不知晓。
  “不过您放心,庄主对您和张少天师、苗姑娘这些客人一定早有安排了。”
  “这一点我相信,可是沈姑娘哪?对她是怎么安排的?出庄还是留在庄内?”
  沈禄被问的怔住了,他委实不知道对小姐是否有安排,经许飞扬一问才隐隐约约感到:对小姐不会有特殊的安排。
  “沈姑娘受尽磨难,好不容易逃出魔爪,你忍心让她再度落入魔爪吗?”
  “许门主,”沈禄紧紧抓住许飞扬的双手,“您走时带上小姐吧,不能让小姐留在庄里。
  “您和庄主说,庄主一定会答应的。”
  “我会的。不仅要带沈姑娘走,也要带沈庄主一起走,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里等死都是毫无益处的。”
  “您要带小姐走,庄主不会反对,要说动庄主一起离开,比登天还难。”沈禄摇了摇头。
  他知道庄主殉难之志已决,无人能说动分毫,他也早准备好庄破之时和主子一起殉难了。
  “这件事我来办,相信我,会说服沈庄主的。”许飞扬胸有成竹的说。
  “我相信。”沈禄点了点头。他但愿许飞扬能像破了欧阳震旦的禁制一样说服庄主,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总管,你认为什么时候突围最有把握?”
  “如果要突围的话,现在不行,最好还是午夜时分,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是魔崽子们士气最低落的时候。
  “另外到了那时,他们现在的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有后援投入,也是前力已尽,后力不继之时。”沈禄掰着指头分析道。
  “好的,到时你组织起庄内所有能走的人,就在午夜向外突围。”
  “这是庄主的安排吗?”沈禄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我的。”许飞扬说着,把沈家秀送给他的那块金牌从胸前拉了出来。
  “主子把这个交给您了?”沈禄睁大了眼睛。
  “你总不会怀疑我是偷来、抢来的吧。”
  “不敢。”沈禄退后一步,躬身施礼,“老奴遵命。”
  许飞扬倒诧异了,他只是灵机一动,亮出金牌,以取信沈禄。
  他却不知道沈家这块金牌就和皇帝的玉玺、各门派的掌门令符一样,只有新旧交替之际,才会传到下一代手里。
  所以沈禄虽不明何故,却知许飞扬已是自己的新主子了。
  “总管,魔崽子们又上来了。”几名侍卫大声喊道。
  沈禄向下一望,黑压压如蚂蚁般的魔教武士,果然又无声地向上爬来。
  许飞扬原想在庄墙上多观察一会,却有几名侍卫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庄主请他速去。
  许飞扬随侍卫赶回沈家秀的书房,却发现大智神僧、张小明、苗玉和沈丹馨都在。
  原来迎宾楼遭巨石袭击后,沈家秀觉得庄内也没几处安全所在了,便把这几人都请到自己的书房里。
  在所有房屋中,这间书房是最为坚固的。可是突然间不见了许飞扬,便急忙派侍卫到处寻找。
  “许门主,地面上已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还是委屈几位到下面避一避吧。”沈家秀迎上来直截了当的说。
  “他们的抛石机好像没石头了。”许飞扬说,“只要庄墙守得住,庄内还是安全的。”
  “沈庄主,如果庄子被攻破,地下也未必安全。”一直闭目养神的大智神僧说道,“欧阳震旦可是挖洞钻穴的高手,他那双魔眼更能识破地下的种种机关。”
  “然则大师之意该当如何?”沈家秀悚然色变。
  “沈庄主,你不觉得向外突围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吗?”张小明抢先说,他可不想被人像塞猫狗一样塞进老鼠洞里。
  “少天师,转入地下也是为了向外突围。”沈家秀笑道,又转头看向大智神僧。
  许飞扬却恍然大悟,他隐约猜到沈庄的地下一定也是繁复浩大的工程,必有通向外面的甬道。
  难怪魔教一围住庄子,立马就开始挖沟,正是为了要掘断地下向外的通道。
  不过他们好像挖的还不够深。
  “大师,真的不行吗?”沈家秀又追问道。
  “地上走。”大智神僧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垂目入定了。
  “许门主,你意下如何?”沈家秀又转向许飞扬。
  “地上走。”许飞扬也只答了三个字。
  不管沈庄地下的工程多么坚固精巧,他也不想像土拨鼠一样在迷宫般的甬道中乱钻。
  “如果要问我的话,最好是天上走。”张小明翘着二郎腿,不问自答道。
  “那就只有传书张天师,请他派仙鹤来接少天师了。”沈家秀笑道。
  天师府的创建者,也就是张小明的始祖张子陵嗜养仙鹤,每日修道之余,便在龙虎山上招鹤放鹤,人称“放鹤道人”。
  养鹤便也成了张家的传统。
  而且据说历代天师的座车是由四只仙鹤驾起,能在空中翱翔千里。
  不过此事尽管传的沸沸扬扬,却无一人亲眼见到。
  “你家的鹤真能驾车?”苗玉好奇地问道。
  张小明嘻嘻笑着,避而不答。
  尽管许飞扬和大智神僧意见一致,沈家秀还是沉思了许久,才派人把沈禄叫来,命令他准备突围事宜。
  沈禄大喜,这一位许飞扬真的说动庄主改变了主意,便出去按和许飞扬商量好的计划准备去了。
  “沈姑娘,你的身子还好吗?觉没觉得有甚不适?”许飞扬鼓足半天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这还是沈丹馨毒解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托福,一切都好。”沈丹馨倒是落落大方,眼睛并不避开。
  “大师为她查过了,说是没有问题。”沈家秀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许飞扬嗫嚅半天,又只说出三个字。
  他看到沈丹馨如水般的眼神中似乎期盼他多说几句,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午夜,魔教又发动了两次攻击。随未对庄墙构成威胁,墙下也尸体累积而成的平台却快到庄墙的一半了。
  守庄侍卫减员也超过了一半,并不是伤亡过大,而是多数由于虚脱、呕吐痉挛、神昏意乱发起无名高烧。
  这些侍卫们平时只见刀光(演练),不见血影。
  面对魔教的“魔海战术”,虽未受刀伤箭创,精神却已濒于崩溃了。
  庄内的人都已知道庄破在即,而且不会有任何援兵到来。但接到突围命令后,人人望见一线生机,所以人心浮动并不大。
  人人都在紧张忙碌的准备着。
  黑豹已拆除了脸上的白布,从病房内走了出来。
  除了脸上的几处创痂外,已尽复昔日勃勃生气。
  “听说麻七姑也来了,可千万别让她看见我。”黑豹一看到苗玉,便手抚创痂说道。
  “要死啊,你!什么恶心你说什么。”苗玉连连啐道。
  “对不住,夫人,我不是有心恶心你,而是真怕啊。”
  正说着,一队侍卫从隔壁抬出七张担架,正是依然处于昏迷之中的雁荡七侠。
  苗玉走上前,拉住那位号称“阎王敌”的大夫,悄声问道:“大夫,他们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你也看到了。”大夫显得很不耐烦。
  “他们能治好吗?”苗玉担心的问。
  “治好?”大夫怪眼一翻,怒气冲冲的说,“你以为我是神仙还是菩萨?”
  “那他们不会死吧?”
  “那就看阎王愿不愿意要他们的命了。”大夫用力挣脱苗玉的手,向前追上了担架队。
  苗玉忽然觉得身上很冷,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她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直接还是间接给他人造成的伤害,也始终会伤害着你自己,只要你良心还在。
  从掌灯时分,魔教的攻击密度增强了。
  他们已经放弃了抛石、火箭这一类收效不大,却也能威慑人心的战术,而专用“魔海大战”。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扑上来,有变成一个个尸体滚落下去,随即便被当成砖石一样砌成平台,随后又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守庄的侍卫们明白:这些人是魔,是准备要自己命的敌人。
  如果只是一是一地杀死他们几个,他们一定会感到刺激和快慰。
  而然在如此残酷的杀戮中,他们并不能感到自己的强大,更没有丝毫的快意。
  而是为了生存必须大口吞吃血淋淋的人肉那种感觉。他们强忍住头晕、恶心、乏力诸般不适,依然机械地射出一枝枝致命的弓箭,扔下一束束能把地狱点燃的火把。
  他们只是为信念和责任而战!
  如果不是信念和责任支撑着,他们宁愿放下手中的武器,任凭敌人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那也是一种解脱,因为不管对方是什么,毕竟他们是人,是自己的同类。
  魔教的平台越筑越高,也越筑越宽。逐渐地,庄墙上的人才明白:
  魔教并不是想构筑一座平台,而是要在庄墙和平地间构筑一道斜坡——一道驰马可上的斜坡。
  而在远处火把照耀下,他们已经看见一队队骑兵正手持戈矛等待着,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也就明白无误了。
  他们不对生抱有任何奢望,只是苦苦撑持着,知道庄外的“魔海”汹涌成涛,把自己吞没。
  午夜,庄内也是火把通明,一队队骑兵整装待命,除了少数留守庄墙的侍卫外,所有能招集起来的人员都在这里了。
  “庄主,一切都准备完毕,请庄主示下。”沈禄走上台阶,对沈家秀躬身说道。
  沈家秀正想说话,忽然喉头一窒,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身旁的许飞扬一手搭在他背上,大声道:“沈庄主,既然你已授予我全权,就由我来说吧。”
  沈家秀疑惑的眼神转为骇惧,他想反抗,却丝毫动弹不得,他大声疾呼:“不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丹馨忽觉有异,上前一步,想查看究竟,却见许飞扬向她眨了眨眼睛,顿时便明白了,思索须臾便退了回去。
  “我,许飞扬,当今剑仙门主,沈家信物持有者。”许飞扬亮出那块代表沈家无上权威的金牌,“将全权指挥这次突围。”
  沈家秀虽竭力反抗,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沈总管听令!”
  “老奴在。”沈禄又上了一级台阶,躬身听命。
  “马上突围,方向就是本庄正门。”
  第十二章:弃庄突围
  沈家秀贴身侍卫中并不乏眼尖之人,虽觉情况可疑,但见小姐和总管就在庄主身边,并无异议。
  又素知庄主待许飞扬和待任何人都不一样。
  也就没人敢莽撞上前多事了。
  待得许飞扬金牌亮出,所有人疑虑尽消。
  包括沈丹馨在内,无人知道沈家秀把金牌给了许飞扬,当然更不知是何时给的了。
  大多数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
  一定是许飞扬救回了小姐,庄主便把小姐许配给了他。
  庄主并无儿子,偌大的家产不传给女儿还会给谁?金牌于是乎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落入许飞扬手中。
  “英雄救美”虽是又俗又酸的老套子了,却不但在情理之中,也是人人所想望的。
  甚至沈丹馨也不免此想,暗夜中觉得脸儿发烫,心儿鹿撞,俯首拈带,到处寻找地缝儿,可惜脚下是青石砌就的台阶。
  “老奴遵命!”沈禄应诺一声,便躬身退下台阶,向等候在台阶下面的高炳勋和十几名侍卫和警卫头领发布命令。
  沈家秀的贴身侍卫们拉来沈家秀和沈丹馨的坐骑,也为每位客人选了一匹好马。
  沈家秀在许飞扬的“扶持”下上了自己的马,他还是头一遭尝到受制于人的滋味,而且是在他认为的最重要的当口,不禁百感交集,流出泪来。
  见到的人还认为他是不忍舍弃这座千年基业,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许飞扬轻轻一跃,便坐到沈家秀身后,手掌始终不离开沈家秀后背,沈丹馨上了马,恰在许飞扬左侧,低声道:
  “你可要小心点儿。”
  “放心吧。”许飞扬笑着说,又向她眨了眨眼,沈丹馨蓦然觉得愧对父亲,不管怎样自己都成了一名同谋者,她转过头去,却又看到苗玉冲她扮鬼脸羞她,知道苗玉耳朵尖,却会错了意。
  沈禄一马当先,左侧是侍卫队,右侧是在守庄中并未投入使用的警卫队,其他人则在正中。
  大队人马在静默中缓慢地向庄门驰去,今夜的月本来应该还是圆的,可是天空中黑云密布,星月无光。
  所有人骑在马上,看着火把照耀下一栋栋房屋,一处处草木,眼中都饱含着泪水,许多人把手放到口中,用力咬着,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蓦地里,一阵低沉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旋即有如平地忽起飓风,一股骇人的风涛向这面席卷而至。
  随后便是地动山摇,所有人骑在马上,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那是不知其数的马蹄一齐践踏在地面所引起的。
  空中闪起耀眼的火光,一道道闪电霹雳般射向庄门。
  其实这已没有任何必要,仅仅是为了泄愤。
  守在庄墙上的侍卫们清楚的看到:
  不远处难辨个数的战马如罡风般奔袭而至。
  马蹄践起满天尘土,已看不清马上骑士的面目。
  无数马匹冲上那道用无数尸体筑起的斜坡,直冲而上,那道斜坡距庄墙还有些距离,这些战马却都一跃而过。
  马蹄翻飞,如同凭空飞至的天马一样。
  守庄侍卫们都放下了武器,瘫软在地上,他们还有力气,还可以再战,但他们却放弃了。
  庄子被攻破了,他们的职责也尽到了。
  庄里到处回荡着:“庄子破了!”、“庄子破了!”的凄惨惊慌的叫声。
  但马上就被落在庄里的暴雨般的马蹄声所淹没。
  那道牢不可破的庄门也终于被摧毁了。
  闪电的炽热溶化了纯铜,一滴滴铜水流进地面,坚固厚实的铜门也被撕裂成一片片,七零八落得像被巨人踹了一脚的破木门。
  “快走。”大智神僧在马背上平平两掌推出,两扇门登时脱飞而出,溶化的铜水四溅,庄外立时一片惨叫声。
  大智随后从马上腾身而起,迎向闪电发出处。
  “所有人跟我突围。
  许飞扬拔出印剑,在空中挥舞一下,大声喊道。
  随即策马超过沈禄,一马当先冲出了庄门。
  在冲过庄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依然有无数的战马冲上两旁的斜坡,越过庄墙。
  就在沈庄大队人马冲出庄外之时,恰是魔教集中所有力量攻入庄内之刻。
  并非有人事先做好了这样的计划,更无法精确计算出这时刻,来打个“时间差”,只能说是“适逢其时”。
  由于根本没想到庄内的人会突围而出,所以魔教只留了少部分人守在庄外,以防止零星的人从庄内逃逸。
  这层薄弱的网一下子便被冲破了。
  身处空中的欧阳震旦看到从庄门突出的完整、庞大的队伍时,惊呆了,也气疯了。
  他没想到沈庄还有如此一支完整的队伍,更没想到这些人会突围,而且是在这个时刻。
  不管他具有怎样的权威和神通,也无法命令极速冲进庄内的部下马上掉转马头追击。
  已攻入庄内的荣智和车子胤已发现了这是一座空庄,一面安排部下进行搜寻,一面率人向外追击,却被一队队从正面突入庄内的自己的骑兵拦住了路,气得乱骂乱叫。
  “上当了!”欧阳震旦一边怒吼,一边凝聚功力,向沈庄突出的人马发射闪电。
  却又被一座座宝相庄严的佛像所遮拦。
  许飞扬率人一口气驰出五十里,冲出两道山隘,这才停住稍事休息。
  沿途不断有零星的阻拦,也看到几支打着火把迤逦而来增援的魔教队伍,不是一冲即溃,便是远远避了开去。
  许飞扬这时才松开抚在沈家秀背上的手,解开了他的穴道,等着他对自己大发雷霆。
  沈家秀得到自由后,好半天不说话,只是仰天长叹。
  “沈庄主,你要骂就尽管骂吧,反正已经做出来了。”许飞扬小声说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有脸说已经做出来了。”沈家秀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不单毁了我的全盘计划,更是害了你自己。”
  “如果只是害了我自己,那就好了。”许飞扬微笑着说。
  周围的人见两人切切私语,便都识趣避了开去。
  只有沈丹馨留下了,准备适当时候为许飞扬说上几句好话。
  “害你自己就好说了?你自己现在已不是你自己,你明白的。
  你根本没有权力这样乱来。”沈家秀越说怒气越盛,火光下脸色铁青得吓人。
  “沈庄主,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许飞扬跳下马来,走到前面,和许飞扬面对面,脸色庄重,语音坚定,“但我知道那计划的中心就是你要死在庄里。
  “你自称赎罪也罢,殉难也罢,反正是一回事。
  “就因为这一点,我不会让你的计划得到实施的。”
  沈家秀沉默不语,他忽然间觉得许飞扬有些不一样了。
  “不管你对我说的那些有多可怕,”许飞扬继续说,“那毕竟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究竟会怎样,那是谁也无法知道的,但目前的事我知道,我也能做。
  “如果我今天能救你却袖手不救,你又怎能指望我将来救更多的人。
  “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你说的也许对。”沈家秀忽然泄了气般伏在马背上,叹息道,“可是你真的不懂,如果我死在庄里,他们大概要用一年左右的时间了猜测东西的去向。
  “或许还要用一年的时间才能把目标对准你。
  “可是现今他们大概不用一个月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一个与世无争、与人无益的老人,能用一死为你换得两年的时间,真是死得太值了。
  “可你这样一作,不单你可能马上要暴露在他们面前,甚至会促使他们马上对中土武林全面开战,这又要多死多少人。
  “有时候不救一人正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不救一部分人也正为了救全体的人。
  “你以后真要明白这个道理并时时铭记在心了。”
  “这道理有什么不懂的。”许飞扬心里想着,并没说出来,“一个人如果忍心不去救一人,也就能忍心不救一部分人。
  “理由就是他要救整体的,过于崇高的理由往往会成为怯懦、卑劣乃至残暴不仁的借口,无论救人还是杀人都是一样。”
  他不把这些话说出来,不止是不想直言不讳地顶撞沈家秀,而是他真的明白沈家秀的良苦用心。
  虽然沈家秀不会武功,不是英雄,也成不了佛人,但确实是位仁人。
  一个随时准备为中土,为众生牺牲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人,而且立志坚定,决不动摇。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沈家秀问道,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承认这既成事实了。
  “这我怎么知道,当然要听您的。”许飞扬一脸茫然。
  “你已行使了我赋予你的全权,就继续到底吧。你吩咐阿禄:把现有人马编成五队,向五个方向撤走。
  “每过五十里,每队再分成五队,分向五个不同的方向。
  “只要出了两三百里,魔崽子们就会被分散的精光,根本不知向哪个方向追了。”
  “沈庄主,您还懂用兵打仗啊?”许飞扬又惊又喜,佩服的五体投地。
  “着有什么。”一直没开口的沈丹馨笑了起来,“禄叔,高叔他们的武功还都是爹教的哪。
  “这些侍卫、警卫也都是我爹一手训练出来的。”
  “您不会武功怎能教人习武啊?”许飞扬惊讶得难以置信。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难教的。”沈家秀不以为然的说。
  许飞扬摸了摸头,沈禄、高炳勋的武功还算三脚猫?四脚猫的武功又在哪里?况且根本不会武功的人会教出这几位高手,岂不等于一个不识字的人教出了几位状元吗?
  疑惑归疑惑,许飞扬还是走过去把沈家秀的话对沈禄又重复一遍。
  沈禄对许飞扬暗中挟持主子一事是心知肚明的,当许飞扬许诺要说服庄主改变主意时,他就已经有了预感。
  当他看到主子张口却又不语的样子时,已明白了一切。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他曾欲实施而没有得手,见许飞扬依然抄袭他的手法,他不仅不恼,反而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他一听这计划,便知不是出自许飞扬的脑子。
  看着许飞扬大模大样,发号施令,肚子里暗笑,脸上却愈发恭谨,口中唯唯诺诺。
  沈禄向大小头领安排人手和转移方向,逐步化整为零,最后每个人都隐身到沈家遍布中土的堂口店铺中,等候召集。
  这计划并非沈家秀临时拟就的,而是早就拟好的遣散计划。
  如果魔教的攻击推迟一天,这计划早就实施了。
  而到了如今,计划并无太大的变动,只是由单纯的遣散变为分散追兵的力量,诚为一举两得。
  “沈庄主,魔教不过是一武林门派,为何会有如此之多、如此精良、如此凶猛的军队?”许飞扬提出了久存心中的疑问。
  “假如魔教只是一个门派的话,何至于毒流中土?”沈家秀说道,“魔教是用教义吸收教民,又用兵法部勒教民,又用武功训练他们。
  “所以魔教中人散入武林便是武林人士,聚集为兵又是军队。
  “他们绝不甘心于只作武林一个大门派,而是要征服中土,建立一个九大古国模式的国家。”
  “欧阳震旦想当皇帝?”
  “不止是皇帝。”沈家秀笑了笑,“他要当的是西方魔教第十大神魔。
  “皇帝还是要死的,而神魔却可以永远不死。
  “不止是欧阳震旦,历代中土魔教教主的终极目标都是成为第十大神魔。
  “做不做中土帝国的皇帝倒在其次了。”
  “是这样,难怪他如此卖力了。”许飞扬自言自语着,他想到欧阳震旦在空中发射闪电的样子,不禁脱口问道:
  “他还不是神魔吗?”
  “他还差的远哪。”
  “九大神魔比他还要厉害吗?”许飞扬着实想象不出还有比欧阳震旦厉害的人,他的武功已不能称之为武功,只能称之为“神通”了。
  “许正阳祖师比你还要厉害吗?”沈家秀笑着反问一句。
  “这……怎么能比啊?”许飞扬脸红起来。
  “是不能比,所以才无法回答你。”沈家秀说,“而且据大智神僧说,九大神魔中的第一神魔阿里古温已经进入中土,相信不久他就会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幽灵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丹馨身体一震。
  “正是他,第一神魔幽灵王。”沈家秀望着远处群山模糊的轮廓,出神的说。
  “为什么叫幽灵王?他是幽灵吗?”许飞扬奇怪的问道。
  “现在他恐怕是幽灵了,不过他被称为幽灵王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能驱使冥府的幽灵为他作战。
  “上一次神魔大战中,他驱使的就是一支十万之众的幽灵军团。”
  “那他到中土来做甚?”许飞扬脸白了,他宁愿这只是传说
  “寻找灾星。”
  许飞扬的脸色由苍白变成了惨白。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同时地面也在剧烈震动。
  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火光映射下,浓烟滚滚,冲入九霄。
  “怎么了,魔教又搞什么鬼?”许飞扬诧异地问道。
  “庄主”,沈禄急走过来,“听声音好像是家里。”
  “就是家里,不会有错。”沈家秀站在一块石头上,向火光突起处望了望。
  “那个欧阳震旦用他的邪法毁了咱们的家?”一直镇定从容的沈丹馨忽然哭了起来。
  “不是他,他还没这个神通,是我。”沈家秀抚着沈丹馨的秀发说。
  “可是您分明是在这里啊?”
  “我的书房通向地下密室的大门连着一道自毁机关。”沈家秀不仅向沈丹馨,也向满脸疑惑的许飞扬和沈禄说,“如果不是用我的独门手法打开那道门,而是强行进入的话,就会启动自毁机关。”
  “自毁机关?”许飞扬问道,他看了看沈丹馨和沈禄,他俩似乎也是懵然无知。
  张小明、苗玉和黑豹也闻声围拢过来,只有高炳勋和部下丝毫不动,望着远处被毁的家园发呆。
  “本庄建庄之时,就已先在地下构建了自毁机关,庄子各处埋下了几万斤火药和各种机关陷阱,而总机关就在我的书房通向密室的那道门上。”
  “好不容易建起的庄子为何要建自毁机关啊,万一别人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张小明问道,他还没听说过谁家造房子先在地上埋火药设机关的,直觉匪夷所思。
  “安置种种自毁机关自是为了防范魔教,也就是说准备在守不住庄子,被魔教攻占全庄后,就与之同归于尽。”
  “庄子是千年前造的,难道那时候就算准了有今天吗?”
  “那倒不是。”沈家秀艰涩的一笑,“本庄建庄就是为了防范魔教的攻击,可以说是日日防魔,也日日等魔,倒是没想到事隔千年才等来这一天。
  “至于说误触机关,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那道门比庄门还坚固十倍,用蛮力是无法触动机关的。
  “一定是欧阳震旦找到了那扇门,却又无法进入,便用他的魔功强行打开,这才触发了自毁机关。”
  “我的天啊!沈庄主,你家和魔教结了多深的梁子啊?不惜自毁来抗魔。”张小明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里面的原因就无法向少天师道明了。”
  “是我多嘴。”张小明缩了缩脖子,他委实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心狠”的人,如此“歹毒”的计划。
  他倒是从心里开始敬畏沈家秀了。
  “爹,这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啊?”沈丹馨问道,他此时才知道自己竟日日睡在数万斤火药之上,也不禁毛骨悚然。
  “你当然不知道了,连你娘也不知道。阿禄更不用说了。
  “我原准备自己留在庄内启动机关的,没想到欧阳震旦代劳了。”
  “那欧阳震旦一定被炸死了吧?”张小明忽然又大喜过望,如果欧阳震旦死了,他在世上就没有畏惧的人了。
  “这可说不准,如果他见机早,应该还能脱身,那魔头委实有鬼神难测之神通。”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无量天尊,你们保佑那魔头被炸死吧。”张小明双手合什,连连祈祷。
  “少天师,你究竟拜佛还是拜神,佛菩萨和神是不能乱拜的,不是一个教的。”沈丹馨从未见过这种祈祷法。
  “人多力量大,佛菩萨和神也是一样的。”张小明嘻嘻笑了起来。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佛教和道教虽不对立,却也互相排斥,信佛者不能信道,反之亦然。
  似张小明这般兼容并举的委实少见。
  此时,乌云褪尽,一轮明月重又浮在山巅。
  清辉如水,泄遍大地,周遭顿时亮了起来。
  “欧阳震旦真的死了!他的魔功散了。”张小明跳起来,狂喊大叫道。
  大家这时才想起,月亮和星光确实是被欧阳震旦用乌云遮住的,而今星月齐明,难道欧阳震旦真的被炸死了?所有人心里都是惊喜万分。
  许飞扬望向沈家秀,沈家秀却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我留在庄内启动机关,欧阳震旦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绝对逃不过这一劫,现今还不敢下此断言。
  “不过他的死与活并不太重要,以后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九大神魔,他们可个个是不死神魔啊!”
  许飞扬喜悦的心又凉了,他知道要彻底消灭九大神魔就要先消灭魔尊,而要彻底消灭就要灭除所有人心中的恶,而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无望、绝望,如茫茫黑夜般永无尽头!
  此时,又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沈禄一声令下,庞大的方阵立时分成五个方向,分头奔驰而去。沈禄和高炳勋率领一路,护卫沈家秀父女向正前方行进。
  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和黑豹也在这一路中。
  沈家秀骑在马背上犹在惋惜:
  假如他不出庄,魔教未必会派出如此之多的追兵,欧阳震旦和他的大部分武士就会葬身沈庄。
  当然他们父女和沈庄的大部分人也只能长眠于地下了,孰得孰失也殊难判断了。
  尽管在逃亡途中,但重见星月光芒,所有人都如同走过了漫长的黑暗世纪,重见光明一般。
  心头振奋,呼吸也感到舒畅。
  凌晨时分,已驰至百里。
  大家在一条山间流下的小溪旁饮水洗脸,简单吃些带在身上的干粮。
  许飞扬这时才忽然想到了魔印,急忙伸手向怀中摸去,那东西软软的还在。
  这才放下心来。抽出手时,碰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沈家金牌。
  他忙取下来,向正坐在草地上歇息的沈家秀走去,双手奉上,说道:“沈庄主,在下不知这金牌如此贵重,您还是收回去吧。”
  “送出之物怎能收回?”沈家秀讶异道,“这东西对你还有莫大的好处的。”
  坐在沈家秀身旁的沈丹馨见到金牌,起始害羞,继而变了脸色,低下头去。
  “沈庄主,”许飞扬诚恳的说,“您先前不想出庄,把它送给我,我又不知它代表沈家的权柄,所以冒昧收下了,如今您已安全出庄,还是沈庄之主,我怎能戴着它?”
  “你错了。”沈家秀笑着说,“它的确代表沈家的权柄和财富,但如果仅止于此,我不会把它送给你。
  “剑仙门手执中土武林的权柄,沈家的权柄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
  “如果我出于这个目的把它送给你,我不是天下最愚蠢最自大的人吗?”
  “可是……”
  “不要可是。”沈家秀截断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你不会动用沈家的钱所以用它不着。
  “难道我会认为当今剑仙门主是贪财爱钱的人吗?
  “如果是这样,我会把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吗?”
  许飞扬被问的哑口无言,手托着金牌送上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异常。
  沈丹馨却猛地抬起头,眼含泪珠,道:“爹,人家不要你还偏要给人家做甚?”起身向一边跑去。
  沈家秀和许飞扬都怔住了,两人都想不到沈丹馨会忽然如此,不远处的苗玉忙追了过去。
  沈家秀望着女儿的背影,诧异道:“这丫头怎么了?都是被我宠坏了。”但转瞬间心里已明白:
  女儿是会错意了。
  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许飞扬根本不敢往这层上猜想,但既然惹恼了沈姑娘,肯定是天大的蠢事,错事,急忙把金牌收了回去,又挂在脖子上。
  “许门主,”沈家秀郑重说道,“我只能告诉你:
  这金牌不是一般的人用一般的材料、以一般的办法打造出来的。
  如果你身上没有那个东西,这金牌对你无用,但以后,你就要天天戴着它,夜里都不能离身,以后你会发现它对你有多重要了。
  所以你不但不能还给我,也不能转赠任何人。
  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我记住了。”许飞扬郑重回答。
  “阿禄,去叫小姐回来,我们要上路了。”沈家秀吩咐沈禄。
  沈禄却笑了笑,对许飞扬说:“许门主,我还有些事要忙,能否麻烦您去对小姐说一声?”
  许飞扬毕竟不是傻子,他从沈禄暧昧的笑容中读懂了一些,再联想到沈丹馨的怪异举止也就明白了。
  心中却冷热交集,不知沈丹馨此举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向沈丹馨跑去的地方追去,却见沈丹馨正坐在一棵大树下饮泣,苗玉在旁小声劝慰着。
  见到他走过来,沈丹馨背过身去,苗玉却一笑迎了上来,
  “许门主,不是我大胆得罪您,您是不是练功练的太勤奋了?这里……”她指了指脑袋,“好像有问题。”
  “也许,不,是肯定。”许飞扬诚恳之极的说,“赶明儿找个大夫打开来瞧一瞧。”
  苗玉笑得弯了腰,连背对的沈丹馨都破涕为笑。
  “你还算识趣。”苗玉笑着说,“不过这里,”她指指脑袋,“要多开些窍。”“这里,”她又指了指膝盖,“要多下点功夫。”说完,跑着回去了。
  许飞扬走过去,正觉得难以启齿,沈丹馨却站了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尘土,转过身来,怒容和啼痕都已不见,倒是落落大方,容光照人
  “许门主,您什么都不必说,是我不好。”
  “不,不,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不必。”沈丹馨洒脱一笑,“您是天下第一门派的门主,沈家的人和物岂能放在您的眼里,是我爹爹多事了。”
  “不,不。”许飞扬急忙摇头,“沈姑娘,你听我说一句话好吗?只一句话。”
  “您就是说一万句话,我也只能洗耳恭听啊。”
  “令尊把那枚金牌送给我的时候,我并不知你是沈庄主的千金,而令尊也并不知道你在魔教手中。”
  “是这样。”沈丹馨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他话中之意,羞涩一笑,“总之是我不好,其实你为我,为我爹做了这么多,不管怎样,我都不该使性子,发脾气的。对不起。”说罢,敛衽一礼。
  许飞扬侧身避开,还礼道:“沈姑娘,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感激你。”
  “感激我?这是为何?我可什么事也没为你做过,只是添麻烦。”
  许飞扬郑重说道:“感激你没对我说这个字眼。”
  沈丹馨恍然明白了,她记得自己确实没感谢过许飞扬救自己,其后又为自己解毒。倒不是无此想法,而是觉得不必说,说了反而辱没了对方的心意。
  经许飞扬一说破,她倒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难道说自己早已……
  “沈姑娘,再求你一事好吗?”
  “说便是,何必言求?”沈丹馨低下头,不敢面对许飞扬,仿佛一看到他的眼睛,自己的心事就会全部外泄一样。
  “真的是求你,而且求你一定要答应。”
  “好的,你说吧,我答应。”沈丹馨咬住牙,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她真的下定决心,不管许飞扬求什么,哪怕是求……,她不敢想那个字,心却咚咚乱跳起来。
  “沈姑娘,不管我以后为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对我说那个可怕的字眼,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都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说,好吗?”
  沈丹馨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微感失望,心里却平静下来,但她咀嚼着那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永远不要说对不起”,脑中又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什么东西,竟尔痴了。
  “我答应你。”半晌,她才低声说道,自己都没听清。
  许飞扬却听清了,他听到的并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的心声。
  沈丹馨在前,许飞扬在后没,两人向林外走着,都是百感交集,不出一语。
  许飞扬正走着,忽感背后有什么东西,他没有回头看,却恍然间明白了:
  那是一双恶毒的眼睛。
  他想也不想,拔剑向后击去,一边大喝道:
  “什么人?”
  叮叮当当七声响过,许飞扬看到一条人影从一棵树后闪过,迅即消逝于密林之中。
  “怎么了?”沈丹馨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时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许飞扬剑上吸附住的七枚亮晶晶的镖。
  “有人偷袭,不过已经逃了。”许飞扬游目四顾,巡查林中是否还有其他可疑目标。
  “七星夺魂镖。”沈丹馨倒吸一口冷气。
  林外的人听到这声大喝,都急忙跑过来,看到那七枚镖,无不愕然、骇然。
  “七星夺魂,从不失手,看来也不尽然。”沈家秀冷笑着说。
  “他怎么又追上来了?此人究竟是谁呢?”黑豹问道。
  “此人在魔教中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我查了几十年也只查出他叫‘老八’,师门籍贯却无法查出,中土武林各派丧命在他手下的不下百人,却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会易容?黑豹问道。
  “那倒不是,而是见过他的人都死在他的七星夺魂镖下了。不过他这次好像选错了目标。”沈家秀口中说的轻松,心里却甚是忧虑:
  “七星夺魂镖”冒险对许飞扬下手,是否已经认定魔印在他身上?抑或只是偶然?
  “都怪我不好。”沈丹馨泫然欲泣。
  “这不是你的错。”沈家秀柔声道。
  “他可能一直尾随着我们,想寻找机会把我们一个个除掉。
  我们这里能避过他这一击的真还不多,以后大家要小心提防,不要单独行动。”
  尽管有“七星夺魂镖”的出现,计划并未改变。人员依然分成五个方向行迹。
  每到五十里便兵分五路,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关口外的关口镇。
  而此时也已无兵可分,除了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和黑豹外,只有沈禄和高炳勋率沈家秀的两百名贴身护卫随行。
  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人人心中却都有“七星夺魂镖”这层魔影,挥之不去,所以中午也没有打尖休息,一天的时间不疾驰到了关口外。
  此地已可望见那巍峨的关口和两侧雄伟的关墙,大家人人心里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肯定就摆脱掉了“七星夺魂镖”。
  中土魔教中,自属教主欧阳震旦神通最大,武功最高,魔使荣智和四大法王也都是人人闻名色变的人物。
  然而中土武林最畏惧的并非这些人,而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七星夺魂镖”。
  此人行踪诡秘,从不亮明姓氏字号,不出手则已,出则必中。
  一击之后,便即轻身远遁。更无人能追寻其踪影。所以“七星夺魂镖”对中土武林中人而言,不啻是死神的代名词。
  沈家秀对魔教中人物,上至教主,下至各地分坛坛主,堂口头领都有详尽的了解,每人的籍贯、姓名、别号、师门、武功高低无不记录在案,唯独对这位“七星夺魂镖”却花费重金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只查出了“老八”两个字,也不知魔教缘何对此人讳之如是之深。
  沈家秀决定不进关口镇,而在镇外露宿一夜,待明日一早,关门打开,便进入关内。
  众人均知这还是防范“七星夺魂镖”的缘故,镇里房屋鳞次栉比,人员更是复杂,“七星夺魂镖”若是混入其中,根本无法防范,而野外空旷,视野开阔,一向注重“隐身”的“七星夺魂镖”便会顾忌良多,甚至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侍卫们埋锅造饭,搭建帐篷。这些侍卫都是沈家秀贴身侍从,经常随他出行,这一套已是驾轻就熟。
  夕阳在右侧的山峦后隐没,一层薄薄的雾霭也从地面上升起,弥漫在荒草乱石间。侍卫们生起的炊烟笔直升起,又随微风飘荡在空中,周遭沉浸在一片安详的宁静中。
  圆圆的月从关墙后慢慢爬上来,益发照得野外景致朦朦胧胧,催人欲眠。
  “你看,月亮又升起来了。”张小明看许飞扬独坐一处,呆呆出神,便走过去和他并肩坐在一起,“看来欧阳震旦真的阳寿已尽了。”
  “你怎么总惦记着这事?”许飞扬微微笑道,“我倒是宁愿这‘七星夺魂镖’阳寿先尽了。”
  “你怕他怎地?他又伤你不着。你知道他绝不失手的诀窍吗?那就是没有绝对把握绝不出手。他今天肯定是看错人了。”
  许飞扬轻轻叹了口气,他并不为自己担心,甚至也不为张小明担心,但除了自己两人外,其他人都未必能躲过“七星夺魂镖”必杀的一击。
  “我一直没机会和你说,”张小明又说道,“明天就要进关了,沈庄主父女有这么多人保护,也足够安全,你还是随我回家吧。你不跟我回去我无法交差啊。”
  “好的。”许飞扬话刚出口,却又怔住了。
  他蓦地里想到魔教对沈庄发动的毫无人性的攻击,只是为了争夺这枚魔印。
  而沈家秀说魔教有可能在一两个月内便把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那么不论自己到哪里,哪里就会遭到魔教致命的攻击。
  可能比对沈庄的攻击还要凶猛,还要残酷,因为以后的敌人有可能是幽灵王甚至是九大神魔。
  他先前毫不知情,这几天才知道沈庄的力量是多么强大,绝非武林中任何门派可比。
  然而如此强大的沈庄在魔教的攻击下依然失守,甚至险些用自毁的办法来求得和敌人同归于尽,其他门派在这种攻击下连和敌人同归于尽都办不到。
  他又想到沈丹馨,早上自己还向她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如今才明白这又是天大的蠢事。
  自己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更不要说永远在一起,以后无论谁和自己在一起,都有可能要遭致灭顶之灾。
  “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也不能和小明在一起。
  “我不能到天师府去,也不能到任何门派去。
  “我只能孤身一人逃到根本不知何处的地方去。”
  他此时才彻底明白了沈家秀对他说的那些话,才明了沈家秀坚持守在庄里一死的淡定和从容,与所要面临的苦难和艰辛相比,死实在是太轻松、太惬意的解脱了。
  “不,我不能去,我不能跟你去。”许飞扬蓦然双手抱头,痛苦的叫了起来。
  “飞扬,你怎么了?”张小明吓坏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没什么,只是一时头痛。”许飞扬艰难的抬起头,睁开眼睛,却见众人都围拢过来,一双双关切而惊惶的目光看着他,沈家秀的目光却是怜悯和负疚。
  “沈庄主,飞扬怎么了?忽然跟恶鬼缠身似的?”张小明问道,话中不乏怀疑和指责之意。
  他发现许飞扬自到沈庄后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他是太累了,这几天他还没有合过眼睛哪。”沈家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如此解释。
  “没事的,我休息一会就好了。”许飞扬顺势下坡。
  “那就请到帐篷里休息吧。”
  许飞扬在帐篷里的床上,确实感到很累、很累,恨不能就此睡去,脑子里却清醒异常,没有丝毫睡意。
  想起来不过是短短几天的事——从他到沈庄到现在,可是他的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来真恍若一场梦,却是可怕而又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感到自己是无意中掉进了命运为他设好的陷阱!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等夜深人静,大家都入睡后,他便悄悄离队,独自一人越过关墙,逃到一个不知地名的地方去。
  帐篷的帘轻轻挑开,进来的是沈家秀。
  “怎么样?还挺得住吗?这还仅仅是开始。”两人对视许久,沈家秀才开口说道。
  “没什么的。”许飞扬答道,然而他的脸上并不是镇定和从容,而是死刑犯临刑前的神态。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你一直想问却又始终没问的问题,那就是这东西是怎么落到我沈家的?”
  “是的。”许飞扬点点头。
  “你可能甚至怀疑:我的祖先原来是否也是魔教中的人?才有可能得到那枚魔印?”
  许飞扬没有回答,在他刚开始见到魔印时,确实有过这种怀疑,但后来与沈家秀接触多了,这种怀疑也就自然打消了。
  “这是一桩埋藏千年的秘密,和魔印一样,也是我很难启齿的事。
  “不过,我还是想讲给你听,因为你最有权力知道。
  “等明天入关后,我们直奔天师府,我已经借用你的名义邀请另外四大世家的当家人在天师府召开一个剑仙门和五大世家的联席会议,届时我会把一切讲清楚的。”
  “为什么要召开这样一个会议?尤其是以我的名义?你想把五大世家也拖进这漩涡里吗?”许飞扬始则愕然,继则愤然。
  “到时还会有一个门派参加,你想都想不到的。
  “至于为什么要借用你的名义?
  “为什么要把五大世家拖进来,到时候你都会明白的。”
  “届时你沈家所有的秘密都会亮出一个谜底吗?”许飞扬略带嘲讽的说。
  尽管他自认为很了解沈家秀的为人了,但沈家依然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家族。
  “会的。”沈家秀笑道,“不过,我急着来告诉你这件事,只是要让你明白另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急于离开我们,现在还嫌早。
  即便你将来要走上这条路,也不能单身一人,而是一支团队,集合五大世家、中土武林精华的团队。”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许飞扬骇异的险些叫起来。
  “很容易,因为我的大半生都处在你现在的心态中。
  “你对少天师说不去天师府,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还可以做很多事。”
  “好吧。”许飞扬仿佛一个死刑犯被从刑场拉回,告诉他还可以再活三天一样。
  帐篷外传来几声惊骇的叫声,随即便是步履杂沓声和惶急的喧哗声。
  “七星夺魂镖!”
  许飞扬本能的想到,闪身钻出了帐篷,却见旷野中人影散乱纷纷,似是相互转告。同时许多人伸手指月,仰脸望天。
  他随众人的手指望去,却见半空中、明月下,赫然出现一队骑兵——天上的骑兵。
  就中一位位置略高一些,好似鹤立鸡群。
  他骑着白马,身穿戎装,头戴王冠,骑马在半空中似乎在搜寻什么,两道红光不停的在幽暗的天空中扫来扫去。
  月光直射下,这一支为数几百人的骑兵个个仿佛透明的一样,如同水晶做成的。
  不知是从谁人的梦里直接奔驰到了这里。
  “是海市蜃楼?可是这是夜间啊?”许飞扬喃喃道。
  沈家秀随后走出,他看到空中的景象时也惊呆了。
  但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说出那句可怕的话,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大家小心,快隐藏起来,那是幽灵王!”
  众人都听出那是大智神僧,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已处于世上最危险的境地,心中同时回荡着一个可怕的声音:
  “第一神魔幽灵王!”
  (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5-5-9 22:45 , Processed in 0.106577 second(s), 1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