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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民国武侠作家郑证因作品集之青狼谷一次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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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12 00:35: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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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狼谷
    郑证因著
   
第一回 甘三娘苦心传艺
    拙作《铁拂尘》《铁笔峰》《大侠铁琵琶》书中事迹谬荷读者推许为精心写实之作。三部作的事迹情节连贯,书中屡次提及铁琵琶避神铁狮幢,翁媳怀杀子杀夫之仇未报,因结构所联,对于此种悲惨事迹未能详述。兹另写《青狼谷》一篇,将铁琵琶邱杰之子邱雁南死于江湖怪杰黑煞手陆九峰之手,及二十年后甘三娘亲传十二连环索绝技与二子,甘三娘继乃翁之后,偕二子下江南,迹访仇踪,历尽艰辛、百折不回,更得一般风尘奇士之助,终以铁索金钩报仇雪恨,一切惊险事迹详述于本篇中,以答读者。
    甘凉路上铁狮幢流云岩,断臂叟铁琵琶邱杰自从义助萧璞瑛、萧文杰复仇之后,自己仍然隐居在这里(事详《铁拂尘续集》中)。这位老英雄武功火候经过这些年锻炼,已是炉火纯青,但是他能以全家之力,义助别人,可是他本身竟还有未了的恩怨。他的老妻邱婆子已然在一年前故去,阿霆、阿震两个小孩子,在邱杰传授义女璞瑛武功时,这两个孩子竟也跟他练得一身本领。他这位祖父亲手教给他们武功,但是他们原本练就了两条软兵刃紫藤杆棒。这两个孩子别看年岁小,平常的本领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以阿霆十七岁,阿震十六岁这年,他那居孀的母亲甘三娘,竟自另给他两人打了两条兵器。这种兵器不入兵器谱,名叫十二连环索,除挽手之外,是十二个长形铁环子,每个环子有拇指粗,有三寸长,连挽手长有四尺,看着形如一条铁锁链。换这两条兵器时,甘三娘非常郑重,在公爹面前先告过罪,本来这两个孩子全是他祖父铁琵琶邱杰教出来的,这时她忽然叫他们换这种奇形兵刃,总觉得对不住公爹。可是铁琵琶邱杰知道儿媳含着满怀冤愤,孝事翁姑,抚育两个孩子,在邱氏门中总算有功的贤媳妇,自己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风烛残年,红尘中恐怕自己没有许多时光留恋,认为至死有件对不住儿媳的事,就是本身一条断臂,和儿媳杀夫之仇未能亲手给她办个了结,认为是一生的遗憾。不过这种情形,并非自己把这事忘掉,隐迹在铁狮幢流云岩,也曾数次访迹那个恶魔,但是始终得不到他的信息。自从义助萧璞瑛,任凭形迹怎么隐秘,铁琵琶邱杰隐迹流云岩的事江湖中未免泄露出一二,自己深盼那个宿世的冤家,二次来流云岩,可是始终就没见他一些踪迹。邱杰也明白那个恶魔未尝不想把自己这一家斩草除根,去了后患,但是他再不敢前来,并不是惧怕自己,定是因为第一次来时铁拂尘空门侠隐苦行老尼现身相助,他铩羽而去,他惧着这位铁拂尘的厉害,知道我住得和铁笔峰相近,不敢再来自取其辱。如今儿媳甘三娘忽然叫这两个孩子换这两条兵器,她的用意,老英雄不止不怪罪她,反倒百般安慰。甘三娘就两条十二节连环索打成之后,却不设武林祖师的祖位,竟在婆婆故去周年之日,请出婆母的灵位,可另外单独取出一个灵牌来,这是阿霆、阿震小弟兄两个历来没看见过的。小弟兄两个别看那么顽皮,但在母亲甘三娘面前,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放肆,或者是随意地向母亲问话,在祖父面前两个小弟兄倒是往往地恃爱撒娇,今日看到母亲这种举动,两个人只是垂手侍立,站在一旁,那个新取出来的灵位,上面字迹小,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人,可是哥两个谁也不敢过去看看。
    桌案上香花供品,摆得整整齐齐,甘三娘上香之后,跪在那里,先向婆母的灵位叩拜过,然后又向新取出的牌位叩拜一番,这才站起,退向一旁,始叫阿霆、阿震给故去的祖母行了礼。两人叩头已毕,甘三娘又吩咐道:“你们把连环索放下,好好地跪在那里,我还有话讲呢!”两人把两条十二连环索放在了桌案上,阿霆、阿震一齐跪在那儿,甘三娘道:“你们两个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阿霆、阿震赶快答道:“是我祖母的周年。”甘三娘道:“祖母疼爱你们,如今归西,你们要时时怀念她老人家,不论何时不准忘掉,今日还有什么事?”阿震抢着说道:“母亲是想传授我们这两条兵器,趁着祖母的周年,母亲想传授我们这种绝技,我们定要昼夜用功,绝不会辜负了母亲的好意。”甘三娘点点头道:“你们全已经长成了,世事人情也渐渐地懂了,如今我无故把你祖父已经教成了你们的兵器不用,来换这两条十二连环索,在情理上未免不合。你祖母灵位旁新设的这个牌位,你们可知道是何人?”阿霆、阿震一齐答道:“我们实不知道,请母亲指教。”甘三娘这时忽然落下泪悲声说道:“你们从襁褓中时,就是有母无父的孩子,那么你父亲到哪里去了?你们如今已然长成了,怎么不找你生身之父?你们还能做人么?”阿霆、阿震把头低下,阿霆说道:“我们这些年来,已经问过多次,我祖父说过,我父亲早已去世,我祖母在世时,更谆谆嘱咐我们两人,当着母亲面前不准提这件事,只要不听她老人家的话,立时把我们赶出流云岩,不再要我们这两个孩子了。我们年岁很小,不懂得什么,后来越想这情形越不对,谁非人子,谁无父母,怎么做儿子的提到父亲反倒有了罪过?可是祖母当日把这话暗中已经说过两三次了,我们哪敢还抗老人家的话?虽然是一向怀疑,哪敢再问?今日母亲肯把这话说与我们,我们才敢开口,我父亲叫什么名字,难道他死得有什么缘故么?我们全是已经长大成人,随着祖父在西北道也闯练了一番,母亲什么事全应该对儿子说了。”甘三娘长叹一声道:“冤家们,娘腹内的冤屈,蕴藏了二十年来,就是等你们长大成人。你父亲死得可怜,乃是为人所害,我等到你们今日,正是要你们这做儿的给你那含冤在地下的父亲报仇雪恨。不过大致的情形,今日是不能对你们讲,仇家究竟何人?现在还不准你们问,离着你们知道的时候很近了。从今日起,你祖母第二个周年之日,就是我们母子离开流云岩之时。可是小冤家们,我今日对你们说的话,你们可要当心,不准对你祖父提起,因他老人家已经到了这般年纪,我实不愿意再牵累他。你们是我的儿子,从今日起,好好地跟我练这两条兵器,娘要尽一年之力,使你们能把这两条十二连环索练成。那时娘要带你们到江南走一走,叫你们到你父亲埋骨之地,叩拜一番,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一双爱子,已经长大成人,他的阴魂也要保佑你们能给他报仇雪恨,娘也算对得起他了。”甘三娘说到这儿,不住地拭泪,阿霆、阿震听到母亲这番话,还有许多不明白的事,只是不敢多问。两人含泪说:“母亲不要难过,儿子听你的教训,好好地练功夫,只是我父亲叫什么名字,他埋葬在哪里呢?”甘三娘喟然说道:“你父亲名叫邱雁南,我们全是江南人,他埋葬在镇江漕河口秋水荡,那时候我一同领你们去的。这两条十二连环索,一来教你们将来自有用处,二来这两条兵器,你们从今日起,要永远不离开身上,正是叫你们明白你们正是戴罪之人,用这铁索加身,你们也好时时警诫着,别忘了你们还有不共戴天之仇未报呢!”阿霆、阿震两人叩头答应着:“我们不敢叫母亲难过,现在既不愿告诉我们,我们很能遵从母亲之意,好好用功,这一年之内,这十二连环索不练成了,就不是你的儿子了。”甘三娘点头说道:“你们起来吧!今夜的事,不要详细地说与你祖父。”阿霆、阿震全是十分聪明的少年,明白母亲的意思,点头答应。
    这一夜过去,甘三娘每日早晚亲自教给阿霆、阿震这两条十二连环索的功夫。这小弟兄两人,认为这些年跟母亲、祖父功夫练得已经很有根基了,尤其是祖父的义女萧璞瑛,亲手昼夜教给他们一身绝技,小弟兄两个跟着萧姑姑一同锻炼,功夫上更叫突飞猛进。母亲给换的这两条兵器,和原使的差不了什么,觉得一年的工夫未免太迟,有一两个月足可以练熟了。哪知道这十二连环索,与其他的链子枪、九节鞭、杆棒完全不同,用法更是各别,这种兵器一入手时,自以为离不开杆棒等招数。哪知甘三娘竟自很厉害地嘱咐他们,不许自作聪明,你们若藐视这两条兵器,那就完全错了。这种兵器一运用开,第一是先要护住全身上下,第二是吞吐掣放,不许带上响声来,那才是使用十二连环索的诀法,这才知道实是不易练的兵器,完全要把力量运用到十二连环索本身上去,须要收缩自如,虽则是十二个活环子,用起来把力量须完全交到手底下,不许它自己振动,立刻遵着母亲的话,按部就班细心揣摩。甘三娘有时把这条十二连环索亲自施展开,叫他们看运用不同之处,果然母亲这种手法实在是玄妙异常,这条连环索摆开,只见一圈黑影,把身形裹住,发招换式,那十二个铜环,真是一点没有带出声音,纵送之间,把这条十二连环索运用得笔直,能够用刺击的手法,抽掣之间,十二节铜环如同粘在一处,绝不振动出声音来。阿霆、阿震以天赋的聪明,在母亲教导指点之下,半年的工夫,已经把这条十二连环索运用得得到诀要。这位铁琵琶邱杰对于寡媳教授这两个孙儿,他虽然不问,已经知道了媳妇的一番苦心。邱老英雄会在这年秋末冬初,说是出门访友,哪知一去数月的工夫,音信毫无,并没有回来。甘三娘十分忧虑,愁眉紧锁,不时地计算着老婆婆周年的日子。转眼间整整一年,这位邱老英雄始终没回铁狮幢。
    这时正是清明初过暮春的时候,这日又到了老婆婆周年之日,也正是阿霆、阿震十二连环索练成之时。甘三娘把婆婆的灵位和亡夫的灵位完全布置好,带着阿霆、阿震先到流云岩上,在婆母的坟前焚化纸钱,叩拜一番,这才带他们回来。在自己屋中已经布置整齐,阿霆、阿震看着又是怀疑,说是祭奠祖母和亡父,一年来是多了两条十二连环索,到了今日却多了三份包裹,全包扎得整整齐齐,在这哥两个也不敢多问。甘三娘焚香奠酒,行礼如仪,然后叫阿霆、阿震仍然在祖母和亡父的灵前叩拜一番,叫他们跪在那里,向两人说道:“今天才是对你们细说前情的时候了。你父亲身遭仇人杀戮,为娘的怀仇二十年,留着这条小命,活到今日。我二十年来哪天也没敢歇心,依然是锻炼我的武功,虽有你们两个儿子,我没敢指望你们能有今日,现在你们能把家传武技我们两代的本领竟全得了去,足可以助为娘和杀你父的仇人一拼生死。你们可不要自骄自满,我带你们下江南,你们要听我的话,见机而行,丝毫不准你们擅自主张。你要知道你祖父这般年纪,他出门访友一去不回,他正是看到我传授你两人这十二连环索,他过分伤心,过分抱愧,觉得对不起我,这才只身寻友。我虽是个女流,历来说话言而有信,你祖父走后,两个月未曾回来,我已知道老人家不肯回来了,本应当带你两人跟踪赶下去,无论如何,有我母子在,不能叫老人家再遭危险。你要知道他养儿一场,并没得着养儿的好处,白发人反送了黑发了,他是多么伤心含恨,更兼你爹爹又死在仇家之手,到如今尸骨未还,你祖父为的你爹爹断送了一条左臂,他如今已经是八十岁的人了,我们再叫他落个惨死,我们罪孽也太重了。可是我对你两人是有言在先,必须等待一年才能把真情实话说与你们,忍耐到今日,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明天一早就要起身,离开铁狮幢流云岩,母子倘然再能回到这里,那也就是报仇雪恨后患尽除之日。不过事情我是毫无把握。”甘三娘这才把邱氏父子与人结成两代不解之仇的经过说与两人。
    原来杀邱雁南的仇人,他名叫黑煞手陆九峰,此人当年名震江南七省,是武林中一个恶魔。阿霆外祖母家也是江南道上有名的武林世家,不是无名少姓之辈,提起铁索金钩甘大业,敢说是威震江湖,他做了十二年镖头,一生就算是最有幸运的人,干镖行的人终日在刀尖子上滚来滚去,瓦罐不离井口破,能落好收缘结果的,可以说寥寥无几,甘大业竟能终老故乡。不过他一生最缺陷的,只生了这么个苦命女儿甘三娘。那时邱杰正在镇江干镖局子,以一口金背砍山刀威震江湖,老英雄也就生了邱雁南一个儿子,雁南生长于镖行练武的家中,父亲不只亲手传授他武功,更叫他在一般成名武功的门下学就了一身本领。那时邱雁南正和阿霆、阿震现在情形差不多,品貌出众,武功惊人,父亲又是成名的镖师,在镖行混了一辈子,也曾挣了一大片家业。只是邱雁南天生来的心高性傲,目中无人,可是志向是很大,自己总要凭自己一身所学,创一番事业,才算是称心如愿,可是这种情形也倒难怪他,一个少年人既有一身本领,又有家业,丰衣足食,他难免有些骄狂之气,可是他绝没有下流的行为。在甘三娘过门之后,他算是在家中待了五年,有了阿霆、阿震这两个孩子,他竟自待不下去了。邱杰那时已经洗手不干镖行,也不愿意叫他出去,可是邱雁南屡次向父亲要求,自己要在江湖道中走走,为了这件事,爷儿两个很闹了些意见。后来邱雁南竟自离家远走,这是他最错的事,不论如何也该向父亲说明,自己不愿意坐在家中,吃那种公子哥儿的饭,邱老英雄就是不愿意,也不能过分阻拦他了,他这一走,邱老英雄很生了些日子气,绝不找他。这种情形只苦了甘三娘,只好提着精神哄着公婆,百般劝慰,不过甘三娘那时年纪尚轻,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回来,何况他的走法不同,他不成名露脸,绝没有脸面回来,甘三娘那时可称得起是苦在心中,笑在面上,在公爹面前,强作欢容,只有背后偷掉泪,这算是不错。邱雁南离家一年多,竟自在金陵立起万胜镖局,绝不借着父亲的威名,凭一身本领闯事业,这也倒很难为他了,在镖局站住了之后,他给家中来信,向老英雄邱杰请罪。那时邱老英雄虽则口头上还骂他,心中何尝不高兴,要知道老英雄也是好名的人,自己的儿子真有这种志气,居然独立创起镖局子来,脸面上有光,又经甘三娘从旁解劝着,老英雄竟给他写了封回信,嘱咐他要刀敛锋芒,骄狂必败,这是老人家极注意的一件事,也正是你父亲的短处。这样风平浪静,一晃一年多的光景,镖局子干得十分顺利。哪知道邱雁南命中注定,厄运当头,他这镖局干起来后,正是他的催命符,第二年竟自出了杀身大祸。他这镖局无论干得多好,总是新字号,有一次应一拨数目极大的镖,又是现银,又是货物,可是客人指名地要镖头邱雁南亲自押镖,那么有利可赚的生意,哪会不应承,何况还没出了江苏地面,是到丹阳交镖。这趟路平时安安静静,虽则万胜镖局还没走过这条路线,也认为没有什么妨碍。赶应下来之后,一分派人时,趟子手张守义是个老镖行,他干了多年,对于江湖路上很熟,在起镖时就跟邱雁南说,这条路线是极好走,绝不会出事,不过镖到了镇江地面,可得留些意,那里一个弄不好,就许出了是非。因为听得江湖上传言,武林中恶魔黑煞手陆九峰落在镇江地面,此人太以的难惹,务必请镖头慎重些。其实趟子手这是一番好意,哪知道反倒惹得邱雁南犯了那种执拗的脾气,这邱雁南他自从成立万胜镖局子之后,总算是一帆风顺,没遇上什么阻碍,原来又是刚强好胜的脾气,到这时更有目空一切的行为了。趟子手张守义和他一提起黑煞手陆九峰来,他反倒勃然震怒,向张守义道:“张头儿,你在镖局子中虽是时日不多,咱们也相处了一年余,何况过去你就是吃这一行的,咱所干的这种行当,只仗着一点虚名,镖局子并不是别的买卖,只凭名儿姓儿要闯出个“万儿”来。这黑煞手陆九峰我倒也知道这么个人,他不过是个江湖道,难道他长了三头六臂,他住在镇江府这条路,难道被他一人霸据了!就不许别人走么?我们万胜镖局只凭一刀一枪,闯到今天,走这趟镖,到镇江府要是避道而行,这个跟头我邱雁南栽不起。我盼你往后口头上还要谨慎,这种栽跟头的话,还是少说为是,客人又是点名叫姓叫姓邱的自己押镖,我邱雁南就这么怕死惜命,只凭这陆九峰一点虚名,就要被他吓得不敢走镇江府,你把邱雁南看得一文不值了。你该着什么办什么,别的事只有我担当,出了天大的祸事,由我一人担当,还有什么了不起?”趟子手张守义听镖头这番话说得这么无情无理,可是自己吃着万胜镖局,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和镖头闹起误会来,仍然赔着笑脸向邱雁南说道:“镖头你别误会,我们焉能瞧不起镖头,你要明白我们完全是一番好意,我们全愿意万胜镖局能够走遍江南七省,我们也沾光露脸。因为黑煞手陆九峰落在镇江府,其实镖头不会不知道这么个人,我们不过提个醒儿,恐怕事情弄毁了,我们要落镖头的埋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早地言语一声。我想,镖头你很可以不必挂这种火性,这陆九峰他是江南道上出了名的恶魔,多少成名露脸的武林同道全不敢和他为仇作对,要说是真个地全动不了他,那也太以地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只是一个武林中朋友成名不易,创业艰难,谁也犯不上因为一不值得的事,和他结无谓之仇,两下一个弄僵了,就许弄场杀身大祸。我们万胜镖局以一个新字号闯到今日,就算不容易,镖头你何必不往大处着眼,顾全自己的威名,信誉要紧,我们本着江湖道的规矩,到镇江府时高看他一眼,也就是了,镖头这绝不是我多事,吃万胜镖局我焉能不护着自己的镖局,镖头你说是不是?”邱雁南冷笑一声,只说了句:“好吧!多谢张头儿你的好意,赶紧起镖。”趟子手张守义自己论起身份来,总是一个伙计,对于这种事把话全交代到了,免得将来落到同行的谈论,一个老江湖道遇到了事,若是不能早早地事先预防,岂不叫人笑话?可是邱雁南对于自己这种份情形,过分无礼,个人就因为为的保全镖局子威名反倒拾了镖头的嫌恶,那也太以不值,这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了,遂不敢再多和他讲什么,只好看机会行事。
    当时由金陵起镖垛子,镖头邱雁南亲自押镖,这趟路线上原本没有多大风波,这天离着镇江府已近,趟子手张守义不得不硬着头皮仍然向他请示一下,更给镖头找台阶下,自己引着说道:“镖门,我们无须走进城了,从城外走,更比较着清静。”邱雁南当时若是听从趟子手的主张,自己也不真栽什么大跟头,也就算把一场祸事脱过,可是他竟向趟子手张守义一瞪眼道:“张头儿,你可有点成心,镇江府城内摆着刀山油锅,你就认定了姓邱的不敢闯?万胜镖局子是谁干的?”张守义看他这种情形,吓得倒退了两步,向邱雁南道:“这还用问么?万胜镖局是镖头你一手成立起来,一手打的江山。”邱雁南道:“既然是这样,镖局子既然是我干的,由我自己做主,不许你再多管。赶着镖垛子赶紧进城,穿城而过,镖趟子还不许落声,是这么样你算是我万胜镖局子弟兄,你如果违背我的话,请你把镖旗撂下,咱们弟兄彼此也新鲜新。”趟子手张守义碰了这个软钉子,当着镖局子手下一般弟兄们,自己也觉面上难堪,遂答了声:“我谨遵镖头之命。”
    这种地方就是容心挤事,趟子手也负了气,心想我好心好意恐怕你毁在这条线上,一再地阻拦你,你不但不听,反倒这么侮辱我张守义,你是干镖局子的,我不过一名伙计,咱们倒要看看谁豁得出去,这一来邱雁南就叫命中注定,脱不过这场祸事。
    镖垛子一直往镇江城里赶来,一进城趟子手张守义抱着镖旗喊起镖趟子来,头一声才落下去,第二声跟着喊起,穿着城里一趟长街,一直走过去,在城中竟自安安静静没出一点是非。镖头邱雁南竟自向趟子手张守义道:“张头儿你看见了?若是依着你,万胜镖局就要扔在这儿,如今安然无事,出了镇江府,黑煞手陆九峰他又能把我姓邱的怎样?”趟子手张守义可明白这位镖头,还是没有江湖的经验,他这就认为没有是非,未免早些吧!自己低头不语。
    镖垛子仍然往前走,也就是离开镇江城不到一里多地,突然听到路旁的一片树林内,嗖嗖地连响起三声呼哨,从树林里蹿出来几名壮汉,可全是乡农和水手的打扮,在道旁边上向这边喝喊道:“万胜镖局的哥儿们,镖垛子先停一停再走,叫干镖局子的出头答话。”邱雁南在后面押镖,一看这种神情,就知道出了事,立刻蹿到头里。趟子手张守义虽说是跟镖头怄了气,终归是不愿意出事,因为自己已经吃了几十年的镖行,撂下万胜镖局子的事,还一样地吃别的字号,镖头栽了跟头,自己也一样灰头土脸,立刻吩咐手下弟兄,把镖垛子打盘,伙计们各亮兵刃,把镖垛子护住。邱雁南这时已蹿到头里,向对面答话道:“朋友们多辛苦,在下就是万胜镖局子的邱雁南,弟兄们亮个“万”,叫姓邱的也多交个朋友。”这般壮汉中有一人答道:“哦!原来是金陵镖局子干了一年的大镖头邱老师,错过你这种字号,在镇江府地面不敢发狂,姓邱的你金身大驾稍等了一等,有好朋友和你讲话。”这时邱雁南听出这匪徒语中有刺,故意地讥讽自己,是一个新干的字号,邱雁南一怒之间,才要还言,这时树林中飞纵出一人。这人却是一身短小衣服,身量瘦小,年纪在五旬左右,唇上留着短短的黑须,看情形像一个乡下富农,可是身手上十分矫捷,腾身纵跃间,已然到了近前,向邱雁南一拱手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镇江府地面还没见过宝号,在这里走过镖,请朋友你亮个“万儿”。”
    这时那壮汉中先前发话的人,已经向这来人道:“九爷,这就是金陵才立的新字号万胜镖局,他姓邱。”这人冷笑一声道:“无名小卒,竟敢在我面前这么狂妄,后生晚辈我得教训教训他,往后也好少闯祸。”这时扭过头来,两眼一瞪,向邱雁南呵斥道:“后生小子在镇江府就敢这么卖狂,姓邱的我要请示你师承门户,你是谁手底下教训出来的?”邱雁南那种性情,被人家这么呵斥着,立刻也厉声答道:“你是什么人?敢对邱镖头无礼。这镇江府是任人可走的地方,我万胜镖局由此经过,难道还要花些买路钱么?”这人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姓邱的,买路钱凭你这个小字号花不起,我不过要叫你懂些礼貌,学些规矩,你还不配顶着镖局子字号在江湖上闯,我也不难为你,镖垛子好好给我留下,把教训你的人找来,我陆九爷保证镖垛子寸草不丢,定然原个儿还给你,听明白没有?不要尽自和我麻烦。”邱雁南恨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和我邱镖头这么无礼,你凭点什么敢扣留我镖垛子?”这人说道:“姓邱的,这镇江府地面,任凭他多大的字号,也不敢这么耀武扬威,我陆九峰看不过你这种狂妄的情形。”邱雁南厉声说道:“你就是黑煞手陆九峰,你不用问我的师承来历,姓邱的干这镖行就凭我这一条命,要会一会成名露脸的人物,想留我的镖垛子,你得给我看点什么?”黑煞手陆九峰一声狂笑道:“好言好语对你讲,你这么不识抬举,难道九爷就收拾不了你么?”往下一矮身,猱身而进,向邱雁南扑了过来。邱雁南因为此人在江湖道中既是威名已著,本领上一定含糊不了,立刻掣刀和黑煞手陆九峰动上手。这陆九峰只凭一双肉掌,可是他这种武功精纯掌法,真有独到之处,空手进刀,只不过七八个照面,黑煞手陆九峰一个“连环掌”“玉女投绫”,掌力震在了邱雁南的脊骨上。这一掌把邱雁南打出五六步,摔在地上后,立刻喷出一口血来。镖局子这般伙计们,倒是全不含糊,仍然地拼命动手,刹那间竟被黑煞手陆九峰所带的四个壮汉,打了个落花流水。趟子手张守义肩头上被砍了一刀,带着镖旗才要逃走时,竟被黑煞手陆九峰追上,施展铁臂把张守义抓住,呵斥了声:“九爷不和你们这般无名小卒一般见识,镖旗子留下叫你们干镖局子的主儿,在十天内到镇江府找我,镖垛子原封不动,过了十天,叫他变产赔镖吧。”说罢,把镖旗夺走,把张守义摔在路旁,赶着镖垛子蜂拥而去。
   
第二回 千里访仇踪
   
    这场事出过之后,邱雁南受伤很重,伙计们伤痕略轻的聚拢来保护着镖头,到秋林荡先行落店。邱雁南受伤很重,趟子手张守义因为已经到了这般结果,也不肯再说抱怨的话了,只好先设法给镖头,给伙计们治疗伤痕,邱雁南因为自己找的这场杀身大祸,事后是一语不发。
    可是事出意外,到了晚间,三更左右,这秋林荡镇甸上,一阵人喊马嘶。趟子手张守义正守着镖头邱雁南,忽然门开后,闪进一人,张守义几乎喊出来,来的正是黑煞手陆九峰。这时张守义知道他二次找来,定是不容这般人活着逃出他手去,立刻站起,迎上前去。邱雁南也在床上努力着地坐起,向陆九峰招呼道:“老贼!你还想做什么?邱镖头这条命摆在这儿,你自管取去。”陆九峰冷笑着道:“邱雁南和这位伙计你先沉住了气,莫怪你们敢这么卖狂,现在我才摸清了你们的底细,原来你是镖行老前辈邱杰的儿子,先敬得很,你要早提出来,我焉能要你这条小命。小伙子不用害怕,镖垛子全在店门外,赶紧回去,叫你爹爹到镇江府把你和旗取回去,叫他好好地教训你一番,再到江湖道中来和好朋友们打交道。”这时邱雁南在身受重伤之下,黑煞手陆九峰,竟自找到面前,当面凌辱,哪里还禁受得住,怒吼一声:“姓陆的,我死作厉鬼,也要你的命!”他的床边上正放着一只茶杯,邱雁南猛然抓起,照着黑煞手陆九峰的脸上砍去。趟子手张守义,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愤不欲生,猛然往前一扑,一拳向黑煞手陆九峰的面门上捣去。这两人哪会砍得着,打得着,茶杯哗地撞在窗户上,碎瓷纷纷落地。趟子手张守义这一扑过来,被陆九峰轻轻把左掌往上一翻,向张守义的脉门上一碰,这左掌跟着往外一挥,用指尖扫在张守义的曲地穴上,张守义哪里禁得住,立刻一条左臂如同砍下了骨环一般,身躯往后一撞,哗啦一声,把床旁一张小方桌撞翻,也摔在地上。那邱雁南茶杯砍去,急怒交加之下,胸口一热,再也忍不下去,一张口,噗地一口鲜血喷出一尺多远来,仰身栽倒在床上。那黑煞手陆九峰哈哈一笑道:“就是这点看家本领,也敢在镇江府耀武扬威!”这屋中一闹,隔壁也有镖局子伙计,店家也听见了,齐往外闯。陆九峰这时手指着张守义呵斥道:“找死的东西,你敢跟陆九爷动手动脚,快快地接收你们镖垛子,九爷走了。”一转身,蹿出屋去,虽则镖局伙计们闯到院中,陆九峰连停也没停,飞身蹿上店房,竟自走去。
    这时店里的情形,和门外的镖垛子声音,零乱异常。张守义挣扎站起,顾不得右臂的伤痕,再往床头察看,邱雁南这时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可是张守义顾不得镖头死活,因为这是两种难关,因为镖垛子若能原回,镖局子先不致倾家败产,镖头就是死了,也缓得开,再给他报仇雪恨,遂来到外面,招呼伙计们点起灯笼,急忙去到店外察看。可是一要开店门,就和店家麻烦了半晌,他们说什么不肯开门,向张守义问,出了事谁担?张守义在这种情形下,哪愿意和他们多找麻烦,可是这种店家最势利眼、最欺负人,不过,他看出这个失势的镖局,已经是一败涂地了,立刻从他这儿也先瞧不起,竟自说出刻薄话来,因为张守义说是开了店门,发生什么事情有万胜镖局担当,店伙竟揭人的短处,他竟敢明说出镖局子本身全没有力量保全,店里再出了事,也不过是睁眼看着而已。张守义被这店中伙计气得意在伸起左手来,一掌向他打去,把这个伙计打得一溜歪斜,摔在地上。也真是贱骨头,把这个伙计打了,柜房里先生才出来,反倒劝解着趟子手张守义,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立刻把店门开了。趟子手张守义领着伙计们到外面,只见所有万胜镖局子所失去的镖垛子,完全排在了店外。这种事,在干镖行的全是闻所未闻,按理说镖垛子已失,如今原镖一点不短,如数地原回来,这是最难得的痛快事。可是趟子手和伙计们,明知道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何况事情绝不算完,更有极厉害的局面摆在眼前,一个个垂头丧气,把镖垛子全赶进店中。
    张守义和伙计们回到屋中,再看镖头邱雁南,已经是一时不如一时,竟在天亮左右撒手而去。在临咽气之前,拉着张守义的手,干号着说道:“守义,我邱雁南这条命可送得太以不值了,到此时你叫我后悔有什么用,可是我死了也是后悔,但早能够听你一句话,何至于就落到了这样结果,不止毁了我自己,毁了大家。我也就毁在狂傲任性,不肯服人上了。我对不起父母妻子,对不起亲戚朋友,所以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绝不怨黑煞手陆九峰手黑心狠。我死之后,你们赶紧把这票镖护送到了地点,交清之后,赶回金陵,把万胜镖局早早收市。我还嘱咐你,我绝不想报仇,倘若我爹爹来到收尸,也可以告诉他老人家,养了这个逆子不听老人家的教训,自己弄个身败名裂,还带累得他老人家也跟着栽这种跟头,我实在不孝了,请他老人家不必惦着为我报仇,像我这样不孝的儿子,老人家值不得疼惜。我死后真个有鬼魂,我自己去找黑煞手陆九峰。”说过这番话,又吐了一口血来,就这么惨死在店房中,弄得血腥满身。
    张守义等立刻忙着给邱雁南料理身后,又提心吊胆地忙着早早地把镖垛子启程,离开漕河口。因为这种地方,离着镇江府太近,黑煞手陆九峰随时可到,危险甚多。现在他们身边全没有很多的钱,置备衣衾棺木,全得往城里去办,又痛心又丢人的事,谁也不愿意去。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托店家在附近的大镇甸上,买了一口棺木,不过是薄皮的棺材,邱雁南就是浑身的衣服,成殓起来,就葬在了秋林荡。张守义分出一名伙计,赶回金陵,向镖局子中报信,千万别再应买卖了。自己护着这票镖,到丹阳交镖,别看这次镖头已死,连个镖旗子全没有了,可是镖垛子经过处,是安然无事,这就因为从黑煞手陆九峰中,放出来的镖垛子,一路上所有的绿林道,谁还敢摸他一指。
    张守义把镖交了之后,带着伙计们回转金陵,万胜镖局的牌匾已然摘下去,等候着别处的镖师全回来,镖师们聚在一处一计议。趟子手张守义详细地报告出事的情形,镖师们一商量,论江湖道的义气,和干镖师的行为,镖头邱雁南虽死,所有万胜镖局子牌匾下的人,全应该卖命,替镖头邱雁南报仇。不过这次的事,实在有些难以下手了,黑煞手陆九峰是多难招惹的江湖道,凭这般人的本领,全合在一处,也是白白地死在了陆九峰的手内,自知道不敌,反要去送命,那也太以没有价值了。事情到了这步,只好是把出事的情形赶紧飞报与老镖头邱杰,这种事由着他出头主张,只要他老人家领着头儿去找黑煞手陆九峰,谁也不会含糊了,那时就是送了命,也叫命里该当。大家计议已定,遂赶紧地打发趟子手张守义亲自到江北老镖头邱杰家中去报信,这就是万胜镖局出事的前因后果。
    邱杰在得了信之后,也是悲愤欲死,老泪涟涟,自己儿子性情不好,他天性那么刚强自用,不近人情,以致于酿成这场杀身大祸,如今惨死在镇江漕河口,老镖头虽然痛恨他不听自己的教训,落了这样悲惨的结果。可是往他处境着想,他终归是有志气的少年,安心去立事业,骨肉之亲,父子之情,自己也是在江湖道中闯荡一生,干了一辈子镖局子,临到自己的儿子头上,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得替他报仇雪恨,把这条老命再卖了,也得算着了。老镖头邱杰,一生慷慨好义,很够个江湖道的朋友,凡是认识他的没有不敬服他的,听到老镖头遭了这样伤心事,一般武林同道们,全愿意拔刀相助,跟黑煞手陆九峰一拼。可是老镖头邱杰却有自己的打算,对于大家这种仗义帮忙,只有心领盛情,一一辞谢,自己拿定了主意,绝不肯再连累他人,所以跟儿媳妇甘三娘商量之后,把家里全安置好了,产业也变卖了,叫老妻邱婆子带着两个小孙孙早早地起身,投奔一个挚友处,才带着儿媳一同赶奔镇江。老镖头邱杰和儿媳那次复仇,依然落了一败涂地,不止于老镖头邱杰落了残废,儿媳甘三娘险些死在黑煞手陆九峰之手,还饶了一位名震大江南北的铁索金钩甘大业,把老命也搭上了。还算是早有提防,把家中事全办理清楚,带着儿媳逃奔江北,接了邱婆子和两个小孙孙,在临榆一带躲避了年余。那黑煞手陆九峰他何尝不知后患方殷,终归是冤家对头,他竭力地搜索访查老镖头的全家下落,邱杰这才带着全家逃到甘凉路上,在铁狮幢流云岩潜踪隐迹。老镖头邱杰,剩了一条右臂,在铁狮幢流云岩里锻炼起一种掌法,名叫“铁琵琶”。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这条老命能够不死,终有复仇之日,在铁狮幢流云岩一晃隐居了二十年,结识了铁笔峰苦行庵主。那黑煞手陆九峰不止于是依然健在,他手底下功夫也到了火候,他竟得着些信息,曾到过流云岩,被苦行庵主生挡了回去。那时正是萧文杰全家遇害,朱一叟和柳飞狐、铁英超、石四虎这一般风尘侠义道,保着萧公子风云赴凉州,路经流云岩,和这位已成残废隐迹荒山邱老英雄相遇。邱杰因为剩了一条胳膊,他并没忘了儿子的仇,隐居铁狮幢之后,锻炼“铁琵琶”,自己这种功夫要练到火候纯青,找那黑煞手陆九峰报两代深仇。功夫稍够火候之时,这位老英雄不断地以山路野兽做比铁琵琶的试验,很有些凶猛的野兽,死在他铁琵琶手之下,所以后来全称他作铁琵琶邱杰。只为自己当年一场惨败,虽是保全了性命,终于落了残废,对于黑煞手陆九峰更存了戒心,所以这位老镖师要把这种掌力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方,才有下手。那时萧文杰夜宿流云岩,这位老英雄竟动了侠心义胆,安心要助萧文杰一臂之力,不止于打发了两个小孙孙阿霆、阿震,赶奔凉州,自己把流云岩安置妥当之后,也跟踪赶了去。凉州城一场事,几乎落个全军覆灭,只把萧文杰的伯父萧制军尸骨埋葬了,把萧璞瑛救了出来。老英雄把萧璞瑛收为义女,带回流云岩,五年授艺,终于助着他姐弟两人报了大仇。可是回到流云岩之后,竟有江湖同道带来信息,黑煞手陆九峰他知道了铁琵琶邱杰,时时在预备着斩草除根,可是他这些年来,把他独有的绝杀技黑煞掌已练到了上乘的功夫,他存有斩草除根之意。这一来铁琵琶邱杰再不能忍下去了,自己安心要把铁狮幢流云岩安置好了,访寻陆九峰清算旧债。老英雄也是为守节的儿媳甘三娘抚孤教子很是难得,若是被她知道了恶魔陆九峰不但要杀害我的儿子,还要斩草除根,她焉能不以死相拼,自己只好隐瞒着先不叫儿媳甘三娘知道。
    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下去,甘三娘早得了信息,自己因为两个儿子阿霆、阿震已生成长,遂以一年的工夫教授他们外婆家中的绝技“十二连环索”。把这种绝技传授好了,也正到了婆母周年之期,甘三娘设灵祭奠时,才把丈夫邱雁南当年被害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番,阿霆、阿震这才知道自己家中有这么一段冤仇未报的事。如今母亲要带自己弟兄两人前去,访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报仇雪恨。阿霆、阿震容母说完,遂也向着父亲亡灵的灵位发下誓愿,不把黑煞手陆九峰置之死地,绝不再回流云岩了。甘三娘拭了拭泪,更向两个儿子说道:“你们有这种心愿很好,你祖父也为的是怕对不起我母子,他老人家已经先行走下去,到现在已不知生死如何,也许就遭了陆九峰的毒手,我们母子不能手刃仇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遂把家中略微安置,母子三人的兵刃早已打点好了,遂带着两个儿子起身。
    离开流云岩,一路上更注意着铁琵琶邱杰的下落,可是沿途上任凭如何打听,就没有见着这么个人的,甘三娘越发提心吊胆,生怕老英雄这般年岁再死于恶魔之手,死去的丈夫和自己娘儿三个,罪孽可就大了。一路上也是尽拣那荒村野镇,直奔江南,沿途上形踪不愿意显露,带着阿霆、阿震到了江南。但是事隔多年,那黑煞手陆九峰已经早离开镇江府了,想访寻他真是大海捞针,何况他们一家逃到甘凉路上,不下十年,旧日的亲朋多半不在,尤其是江湖道上更是生疏,想搜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十分费事了。好在母子三人身边盘费还带得丰富,在江苏省境内找寻了一两个月的工夫,一点信息得不到,甘三娘带着两个儿子,仍然往江南走。这样在道途上到处耽搁查问,三四个月的工夫,只是访不着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更连铁琵琶邱杰也没有信息。阿霆、阿震看到这种情形,知道这么找寻下去,恐怕不容易见着这仇人了。阿霆和阿震一商量,此人若果然像传言那么说的他依然健在,我们必须逼迫他出来才好。阿震道:“我看哥哥你是傻话,若能够逼迫他出来,不就是见着他了么?”阿霆道:“这件事必须瞒着母亲,不叫她知道才好。我们在这一带多惹些是非来,算个嫁祸于人的手段,完全扣在黑煞手陆九峰的身上,我想他如若没死,他绝不肯吃这种亏,果然要找寻了来,正可中了我们诱敌之计。可是这种办法,若是和母亲说明,母亲是一个极正直守本分的人,绝不肯叫我们那么做。若是长久地耽搁下去,岂不是更害了母亲,我们哥儿两个把事情转得严密一些,不叫她老人家知道一点信息,定然可以把陆九峰诱引出来,岂不好么?”阿震一想,虽则这手段不大高明,并且有损家声,好在我们弟兄并不是甘心堕落,愿意走入歧途,只要能够把事情办好了,大仇得报,冤愤得伸,我想母亲定可原谅我们。
    小哥两个商量好了之后,他们却暗中动起手来,尽拣那文武官员和有势力的士绅下手,他们在这一带连作了十几次案,完全扣在了黑煞手陆九峰的身上,他们每逢做一次巨案,竟用黑锅烟子的粉袋在墙上或是桌上拍一只黑影手印,作为暗号,并且更有两处明写出是黑煞手之字,这一来把江南地面闹得天翻地覆,江湖道中也全传扬开,已经洗手多年的黑煞手又入江湖。
    这位怀着二十年满怀悲愤的甘三娘,此番从铁狮幢流云岩带着两个爱子阿霆、阿震来到江南替夫报仇,固只是唯一的志愿,但是寻访公爹铁琵琶尤其认为重要。他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落得老年来弄成残废,隐迹甘凉路上,在铁狮幢流云岩虽则有这么个孝顺儿媳和这两个爱孙,能娱暮景,但是个人江湖道中轰轰烈烈一生,到老来为了儿子天性太以好强,骄傲任性,弄了场杀身大祸,不幸丧命在秋林荡。老镖头更落了残废,平日虽是欢欢喜喜,但是他内心隐痛就是不能手刃杀子、断臂的仇人,至死不能瞑目的事。老妻邱婆故后,甘三娘传授阿霆、阿震十二连环索,老镖头已然惊心确知道事情无法再延宕下去,所以自己悄悄地离开铁狮幢流云岩,独访江南,搜寻黑煞手陆九峰的下落,一走数月,音信毫无,甘三娘怎不痛心,深恐怕公爹再丧命仇家之手,带着阿霆、阿震来到江南寻访陆九峰的下落,也找寻公爹铁琵琶邱杰,竭力地探听是否已经与仇家会面。来到江南地面,音信毫无,阿霆、阿震这才想了这个法子,他们替着黑煞手陆九峰作起案来,这也是他们被逼无奈,最后一招,不这么做,哪能找到陆九峰的下落,可是江湖上一切传言全认定了他尚在人间,所以这么迫一下,以黑煞手陆九峰那种威名震绿林,武林中侧目的厉害人物,只要他不死,他听到这种信息,绝不能不出头了。甘三娘虽然为两个儿子这种行为不当,但是除了这么做别无良策。
    娘儿三个在江南北转了一周,仍然回到金陵地面,可是不断往镇江去访查陆九峰,在金陵地面可没有熟识落脚的地方,因为过去丈夫邱雁南所立的万胜镖局,在出事后早已歇业,事隔多年,再将人提起,差不多全不记得有邱雁南这个人了。娘儿三个住在了水西门一家大客店中,字号是义隆,在那里一晃已经两个多月的工夫,在江南各处连出了这六七件盗案,把江南地面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凡是练武的,保镖的,公门中捕盗拿贼的,只要谈起就是黑煞手陆九峰身上的事,这时谣言可就多了,说什么的全有,这种传言最厉害,不过事情一经互相传述,添枝添叶,无形中给你渲染一下。这时竟有许多人说是黑煞手陆九峰已经到了江南,他要在大江南北撂几十案才肯洗手归山。这一来官家不能坐视,立刻各州县严饬捕快皂吏,到处里严拿缉捕黑煞手归案,弄得各处满城风雨,传说异辞。甘三娘这天晚间向阿霆、阿震说道:“眼前的事势非得已,做娘的不能过分阻止你们,也为的是万一能够在这种办法下收效,黑煞手陆九峰露了面,我们的事也可以做个了断,也可以找到你祖父的下落。我们倒不敢断定准能够手刃仇家陆九峰,我们母子三人也许全送命在他手中,一家人全被他成全了,也未可知。可是总算是能把夙愿得偿,纵然不是他的对手,死也甘心。现在这种风声已经播散开,恶贼果然没死,必定前来,从此我不许你们再出去办这种事了,只有暗中注意着黑煞手陆九峰的踪迹,好在这一带绿林中人物我们已经会着了几人,信息也可以得的到。不过我当年跟随你祖父复仇,虽则见过他一两次,全在黑夜之间,事隔多年,他的面貌也定然变了。大致的情形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仔细留意此人,身形瘦小,比你祖父矮着半尺,那时他不过五旬余,到现在年岁已老,只是此人那两道目光只要和他一对眼的,没有敢和他注视的,锐利中含着一股摄人的威严,那是他不可掩饰的。此人内功精纯,也可以从他在那一带年代很多,我想地面上风声闹得这么厉害,他不会不来了。我们母子三人竭力地注意地看所有出事的地方,以及江南几位老捕头的动静。只要这恶魔露了面,可不要贸然动手,咱们可得先行暗中侦察他一番,需要看看多年未见的陆九峰掌力已到了什么火候。现在我们母子三人生死关头,不能不谨慎行事了。”阿霆、阿震自从来到江南之后,听到江湖上的传言,所述说陆九峰的情形,也很惊心,知道此人果然是一个扎手的人物,母亲这么慎重,实不是多虑。这哥两个每夜间必要出去一趟,江宁府是他们必去的地方,更有城中哥两个曾作过案的富户宅第,也不断地去探查动静,可是又连着几天的工夫,仍然是没有什么信息,娘儿三个便有些灰心了,认为陆九峰或者已不在人间。
    这天在深夜中,阿霆、阿震又到了江宁府衙门侦察动静,竟自得到意外的信息,江南府八班总头夏全恩,被人家寄柬留刀,一柄刀插入他枕头旁,将陷入床板内,字束写着,所有黑煞手陆九峰做的案,不准夏全恩再过问,十天之内定然把作案的正点交到江宁府,不听这种警告,定取夏全恩的性命。留字柬的也不具名,此人的手法更十分厉害。这位八班总头也是一身极好的功夫,事后察看这柄刀插入床板中,费了很大的事才把刀起出来,以夏全恩一个练武的人,又是惯于捕盗拿贼,可是在他睡觉那么近的身边,被人这样插入示警,此人的手法厉害可想而知。这种事本不能往外传扬,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是半天的工夫,一个金陵城内又已传遍。阿霆、阿震听到店中人这么谈论,自己也倒十分高兴,赶忙禀告母亲,甘三娘认定这是陆九峰已然到了金陵。甘三娘也觉得很近理,这件事除非是他,还有何人?
    这天晚间娘儿三个全是疾装劲服,各佩兵刃、暗器,二更才过,母子三人离开义隆店。一离开店房,全是把形迹十分严密着,在各处民房上搜寻下来,先到江宁府衙门,又到两江总督衙门,虽说是不能断定黑煞手陆九峰落在那里,可是准知道他只要入了金陵城,他不会不出来,他是要搜寻作案之人。可是在总督衙门娘儿三个又转了一周,仍然毫无所得,阿霆、阿震很失望地跟着母亲从总督衙门翻出来,绕着玉带街一带,从东北面转回来。越过了三道长街,前面是一座大庙,名叫功德禅林。
    这是一个极大的寺院,里面有二百多名僧众,六七层大殿,殿宇深沉,平日香火极盛,寺规极严,管领着那么多的僧从,全是严守着沙门戒律,参修佛典,庙中轻易不和俗家来往,可是烧香拜佛的人,终日不绝。甘三娘和阿霆、阿震绕着功德禅林的东边山墙过来,围着庙墙外全是参天的古柏,一片浓荫,把这红墙笼罩在下面。正在顺着树荫下往南走着,甘三娘霍然退回树后,更示意阿霆、阿震也赶紧要把身形隐起,两人也各找隐形迹的所在,可还不知道甘三娘究竟是何所见,这么匆促地隐蔽。阿霆、阿震身形是借着一株合抱的大树隐匿着,阿震却探头往前望去,甘三娘也是从树后渐渐地转向前面。阿震忽然看到在两三丈外有一条黑影,从树蔽中飞纵起来,蹿上庙墙,他身形一起一落,就有四五丈远,落在墙头边,丝毫不带声息,绝没有别的动作,竟自飘身而入,这足见此人是轻车熟路,对于庙中是一个熟悉的地方。这时甘三娘已经飞身纵起,往墙上一扑,双手扳住墙头,抬头往里看,阿霆、阿震见母亲的动作十分仔细精心,这哥两个却不是前些年那么冒失了,不敢跟着往墙头上扑,恐怕母亲斥责,两人仍然在树后张望着。甘三娘这时单臂挎墙头,一斜身用左手向阿霆、阿震点后招呼,甘三娘竟自一耸身,翻上墙头,阿霆、阿震也跟踪而上。甘三娘低声招呼:“你们可要小心,才进去的人可十分扎手。”甘三娘不等他两人答谈,已经飘身而下。
   
第三回 夜探于家塘一波三折
   
    阿霆、阿震也随着翻进墙来,这里近墙处是一片空旷的夹道,静悄悄没有一些动静。甘三娘却一直地翻奔正西,先翻上一带稍矮的房屋,又越一段小院,前面却是一座配殿的后房坡,甘三娘腾身而上,切回身向阿霆、阿震指了指,示意他俩不要贴近了。甘三娘这时已经飞身纵起,往后面又翻过一道院落来,赶紧把身形矮下去。
    只见这小院中只有两间北房,一间西房,北房窗上现着灯光,两边单间是黑沉沉。甘三娘向院中看了看,黑沉沉没有一些动静,这时阿霆、阿震也从前面远远地翻过来,甘三娘用手向屋面上一指,示意他们巡风把守。甘三娘因为知道下面是江湖道中人,对于这般人得十分注意着,手脚上稍微地大意,就容易出事,一翻身落在了院中,蹑足轻步欺近了窗下,屏着气息,侧耳细听屋中的动静,似乎靠屋山墙这边,若有两人在说着话。甘三娘不敢欺近了,往西把身形撤了撤,把指甲在口中浸湿了,把窗纸点了一个小月牙孔,瞄了一目往屋中察看。只见这屋中四壁萧然,没有什么陈设,看出是一个久已废置的屋子。只有靠东墙放着一架木床,床上也没有蚊帐,更没有寝具,窗前一张桌子,一支烛台,显见得屋中人是临时在这里落脚。木床上坐着一个年纪在四旬左右生得相貌十分凶恶,左额角有一块疤痕,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包裹上面插着一把翘尖刀。在桌子前正站着一个人,年纪也就在三旬左右,细眉鼠目,尖鼻子薄片嘴,一脸奸猾之气,穿着一身夜行衣,肋挎镖囊,背插单刀,头上青绢帕包着头,一望而知是个绿林人物。甘三娘知道方才所见的那黑影就是他了。此时他眉头紧皱,向床铺坐的那人道:“两夜的工夫,费了不少力,丝毫得不到这对头的踪迹,这件事真是离奇。我想咱们瓢把子这回不办出个眉目来,这一辈子的“万儿”就算是折在江湖道上,太以冤枉了。我就想小耳朵这件事究竟是什么道理?若是说我们同道中人要借着他的“万儿”要捞几水买卖,我想作案的人不会不摸摸他自己长了几个脑袋,他敢和九爷这么做对头,这不是他自己找死是什么?现在把这金陵城内搜索遍了,凡是上三门、下一门的同道全是指天为誓地,不承认有这种事。据我看,这绝不是我们同道中所为。可是我们两夜连搜寻没得着实际的情形,说不定他今夜就许赶到金陵,咱们非得找了个难堪不可。四哥,你我在江湖道中还没有遇上这种缠手的事吧!”床铺上这人哼了一声道:“我看这件事里面定有文章,老五你别忙!我说且搁着,只要瓢把子一露面,真相自明,我认为这里面有极大的阴谋。咱们瓢把子已经决意不到江南来了,他在两广一带稳稳当当地待下去享老来的福,偏偏出了这种事,挤得他不能不再到江湖道中走走,我看是有人在等着他。”桌子前站着的这人说道:“那么瓢把子只要到了,是否准到这里,还不敢定,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床上那人道:“那么些事你不用多问,你想见他那是妄想。他若想见你,随时全可以前来。我们今夜又算是白费了力,在天明前我想到北极阁看一看,我们的韩头,曾吩咐过临时要到那里听候首领的命令。”桌前站的那个说道:“现在我们形式上也得谨慎一些,地面上因为有些悬案“鹰爪孙”们也全想着早早地把案情破获,对于地面上十分严谨,凡是这一带稍有“万儿”的同道,差不多全被人家暗中监视。我们对于落脚的地方,也要常常地移动着,不要弄成事情没办出眉目来,反倒失脚落在人家手内,那可太有些丢人现眼了。咱们什么时候到北极阁去?”床上坐的那人道:“现在连四更还不到,天亮前赶到了绝不会误事的,韩头那种脾气,尤其是叫人看着头疼,老五你看看墙角那个瓶子里还有半瓶子酒,咱们哥两个先歇息歇息不好么?”
    甘三娘听出这两个匪徒虽是黑煞手陆九峰的部下弟兄,但是陆九峰依然行踪那么诡秘,连他手下弟兄也轻易见不到他的踪迹,此人或者就在今夜已经来到金陵城内,也未可知。从这两人身上探不出什么信息,还是以不惊动他们为是,遂赶紧撤身离开窗下,腾身一纵,蹿上西面的房头,向阿霆、阿震一挥手,蹿房越脊,离开这小跨院,毫不停留翻出这座庙外,来到清静的所在,阿震在低声问:“此处窝藏着究竟是何如人?可得着什么信息?”甘三娘把下面所听到的情形说与了阿霆、阿震,两人听了倒十分高兴,总算是有了希望,黑煞手陆九峰定能前来。甘三娘的意思现在要到那北极阁去探查一番,万一再得着些什么信息,或是准知道陆九峰已到,也好早做准备。阿霆、阿震更是愿意到北极阁一遭。
    北极阁是一个极大的道观,在北横街离着此西门差不多有四五里路,这娘儿三个仍施展开夜行的功夫,赶奔这北极阁。到了北极阁附近,听得已经交过四更,这座大庙场庄严异常,观门口一排古老苍松,全是数百年的树木,前后有四五层大殿,并且这还是一个香火极盛的道院,北极阁是这庙中的一部分,供奉北极星君之所在,第四层大殿后。这座道院中前后百余间房屋,此时正在深夜中,道士们全入了睡乡,因为这种地方极易辨认,不用费什么事,就可以找到。匪徒以这种地方作为落脚之地,也并非是不把道观放在眼中,因为这北极阁除了白天上香之时,永远是封锁着,除非是有香客到观中烧香还愿,临时地把北极阁开了,有道士陪着,香客上去烧香参拜,香客走了,仍然锁闭,到了深夜间,这一带寂静异常,离着道士的丹房也远,所以匪徒们在此潜踪隐迹,反可以避开官家的耳目。
    甘三娘、阿霆、阿震,进了这北极阁寺院之后,翻过了三层大殿,远远地已经望到了阁楼,可是上面仍然是黑沉沉的一片,格扇紧闭着。阿霆向甘三娘道:“匪徒们既在这里匿迹潜踪,我们一直地扑上去,倘若匪党从里面出来,可就不易闪避。阿娘和阿震弟在这下面稍待片刻,我先翻上阁楼看看,匪党们是否真个在这里?”甘三娘低声说道:“你先看一看也很好,不过要谨慎些,可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恶魔手底下绝不会用那种平常的绿林道。”阿霆答应了声:“晓得!”他立刻扑奔北极阁下面,扶梯是在下面格扇门内,阿霆转奔了东边,往下一矮身,再一纵身,腾身而起,拔起两丈五六来,轻飘飘落在了栏杆上,一耸身落在栏杆内,赶到一贴近了里边的格扇前,阿霆十分欣幸,敢情里面果然有人,在低声悄语。自己贴近格扇前上面原有些破洞,正好往里面窥视,赶到往里略一看时,这才明白匪党,在里面照样地点着灯儿,他们把油灯放在了格扇下,上面更用一个木叶子遮盖着,阁楼内只有近地一带现着灯光,靠上面就照不着了,从外面看着哪会看出一些形迹来。只见在迎面北极星君的神案前,正有两人指手画脚地低声讲着话。一个年纪有六旬左右浓髯绕颊,两道重眉,一双豹子眼,威猛异常。他对面站着这个年约三旬左右,细条身材,白净面皮,脸上带着精明强干的神气,神案上放着一个黄色包裹,这个年岁轻的却是一身疾装劲服,肋挎鹿皮囊,身上可没看他佩带兵刃。那个浓髯绕颊的带着十分急躁的神色,向对面这人道:“我们也不是一年半载在他麾下效力,无论遇上什么事没有不肯卖命的,怎么现在竟招出他这种话来,事情是怎么回事,连他全猜测不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各处按下桩,只要再有一些风吹草动的事,我们不会不知道。现在把所有这趟线上各门户中的弟兄们全查明,对于以瓢把子的“万儿”来撂案的事,丝毫没有牵连。这种事为我们入江湖以来没曾经过的情形,只有等他亲自到来,伸手办理,这种现成的话,谁也会讲,这几天来我把所有的弟兄竟全派出去,只是探查不出一些迹儿来,又有什么法子?孔二弟你不用替我韩老大担心,只要他到了,我亲自去见他,我有话和他交代。他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于家塘,你可以告诉我么?”那个年岁轻的匪徒却答道:“韩头,咱们全是很好的弟兄,事情要他那么交派下来,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到,我哪能够说得准?这落脚的地方除非是和你一人说,我就没有那个胆子随便地对别人讲,大致他今夜已经到了,你应该相信,连我们回去不奉他传唤全见不着他,我哪能告诉你确实的信息?所说他已经得着弟兄们的报告,现在已经摸出来一点线索,江南道上发现了他二十年前的对头,他把川边带来的几个能手全打发了去,非把此人先收拾了去不可,所以这一带,前站所下来的人,全是手底下跑腿的。绝没有一个得力的能手。既然是你这里没有信息,我也只好这么回去,原封原样地报告了。”里面站着的那个匪徒答道:“好吧,孔老师你这么去报告一下,我们还是尽力地踩探,倘若摸出一些底细来,立刻前去报告。”先前发话的这人,立刻转身向外走。阿霆赶紧飘身退了下来,隐蔽在暗影中。
    这人从北极阁中施展轻功提纵术,身手上轻灵巧快,不带一些声息。阿霆暗暗惊惶,这黑煞手陆九峰明面虽是独行大盗,可是他手底下依然有这么一般厉害的党羽,他哪会不在绿林道中横行不羁?
    自己容得这匪徒翻出北极阁,赶紧招呼着甘三娘、阿震,也退出北极阁外略微地在暗影中停了一停,甘三娘向两人商量道:“今夜总算是得着了黑煞手陆九峰一些踪迹,哪好轻轻放过?现在天色不早,大约已经到了五更左右,论理我们不能再跟缀下去。可是机会一错过,再搜寻他们踪迹可不容易了。依我看,还是不要把这人的踪迹放走了,我们索性跟他一程。这于家塘所在,似乎听人说过,不是很远的地方,大约就是离开金陵城也在城厢附近。好在是天亮了,我们母子身上的打扮,在白天也能够见人,倒没有什么可虑之处,你们以为怎么样?”阿霆、阿震是巴不得地这么办,遂立刻缀着甘三娘立刻跟踪追赶下去。
    这时那匪徒离开北极阁之后,他不再往南翻,竟斜奔西北。这一带地方十分清静,是金陵城内最荒凉的地方,金陵城方圆四十里,城里边有许多地方形如村庄,这是别的城市中所没有的。这母子三人因为前面所走的这匪徒是个江湖能手,不敢轻视他,所以虽是跟踪蹑迹,可不能过于贴近了,相隔着总在十几丈外。出来又有三里多地,这一带可贴近了西北城根附近,眼中所见到的完全像是农村一般,一片片的竹林麦田,跟些竹篱茅舍,没有一处整齐的房屋。见这匪徒贴着一段竹林过去,转进一条小道,远远地黑沉沉城墙高耸,这正是贴近西北城角的一段荒凉之处,耳中听得鸡声喔喔,更夹杂着野犬的吠声,见那匪徒竟自扑奔了一片小村落。这时已经月落星沉,行将破晓,赶到甘三娘和阿霆、阿震追近了小村时,那匪徒的踪迹已失。甘三娘在这小村前桑林边,把身形停住,向阿霆、阿震说道:“匪徒到这里失踪,他一定是隐匿在这小村内无疑了,这也就是他所说的于家塘无疑。可天快亮了,我们在这短短时间内,要搜寻到他的踪迹才好。我看离开这一带,顺着城墙往南,一两箭地外,那边是一片大竹塘,在天亮之后,我们无论能否得到匪徒巢穴,全要往大竹塘那里集合,你们弟兄两人可不要贸然动手,我们不遇到黑煞手陆九峰,和他手下的匪党们犯不上动手。”阿霆、阿震齐答应着:“阿娘只管放心,我们千辛万苦为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他,焉能打草惊蛇,把他惊走?”甘三娘道:“好吧!我从这小村口走进去,你们哥两个从左右往里搜寻,此人刚刚地进了小村,他的巢穴无论怎么严密,也不会没有一些形迹。不要耽搁,别忘了天明到大竹塘集合。”阿霆、阿震齐声应了声,母子三人分开了,都向小村内走进来。
    甘三娘扑奔村口这里,身形尽力地隐蔽着,时时找着匿迹潜形之所,更提防着村边的野犬。赶到贴近了看出这里没有多少人家,至多不过四五十户居民,在这小村前尚有一道河沟子,是从城外引进来的河,用以灌溉田地,为金陵城内特殊的情形,就因为能够自给自足,所以发捻之乱,盘踞了十二年,全仗城内所耕种的田地收获食粮,作为全城军民的食用,这些闲文不在话下。甘三娘从一段木桥下,越过来贴近河边,也是种着浓密的桑林,飞身纵入桑林下,略一观察形势,从这小村的偏北面的一片民房上,轻蹬巧纵往里搜寻。这段小村落,看情形全是乡农人家,竹篱茅舍倒是十分整齐。从北面转过来,眼前已经望到了城根,就在城根下孤零零地突起一片高大的房舍,在这种小小的农村中,有这种建筑,是特别地扎眼,围着这片瓦窑似的房子,遍种着古老松柏,可是这树木明显出不整齐,零零落落似乎已经被人采伐过。甘三娘把身躯矮下去,踏着一片草房的屋面,紧纵身形,飞扑过来,所经过的这些处农民人家,全是黑沉沉没有一些灯光。甘三娘飞纵到这片巨宅前,往一株合围的松树下一飘身,停身在树干旁。这里黑暗异常,仔细一打量,这片宅子依稀看出大概情形来,不是祠堂,就是一座废置的别墅,因为停身处,是一段大墙下,可是这片墙头有好几处已经全将坍塌,墙头上面灰土剥落,更有两处从半腰倒下来,地上堆着些碎瓦破砖,这么座大宅子,倘若有人在,绝不会成这样的情形。甘三娘略一察看之下,往起一耸身,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双臂按住墙头,不敢贸然长身,轻身提气拔上一尺,探头向里察看,虽然在月暗星稀下,也可以看出,果然是一片荒凉的废宅,里面的房屋,也是荒草丛生,屋顶上的灰瓦零乱,这情形总有二三十年没有人住,才会有这样破败的情形,认定了这种地方,实是绿林道匿迹潜踪之所。甘三娘一纵身,从墙头翻了上来,腾身一纵,蹿上贴近土墙的一片屋顶。这片巨宅,是紧贴在城根下建筑起来,它是坐西向东的方向。甘三娘是从北墙翻进来,正是这片宅子的前半部,房屋十分高大。越过这所房坡,翻到一片宽阔的院落中,飘身落到下面,见这里是一所三合房,院中灰积尘封,砖缝中长出来的荒草,经年累月没有人扫除,已然看不出原有的地面,这所院内的房屋门窗,全朽败得不堪,多半倒塌下来,黑沉沉凄凉凉,显得这院内鬼气森森。前面有一座角门,通着往当中的院落,甘三娘遂穿着这道门,往当中这道院转进来。这道院落很大,不过院子越大越显得空庭寂寂,死气沉沉。迎面上是一座高大的厅房,看这种建筑的形势,实是一个富厚之家所住的消夏别墅。甘三娘转过这道大院落,才往后面的角门一转,赶紧把脚步缩住,因为隐约地已经看见紧靠正面一排正房的旁边,小夹道内,闪出了灯光。甘三娘先仔细打量这灯光所发的地方,大约正是这道空宅子正房的后面,自己不敢一直地从这里走出去,赶紧飞身一纵,蹿上了厢房的前坡,隐住了身躯,慢慢地长身向后面望去,果然从正房旁夹道子内有几间坐东向西的耳房,破纸窗上透露出灯光,所以这所夹道内显得比别处亮。甘三娘轻着身躯,由厢房的房坡上飞纵上了正房,伏身在房脊前面往房脊后看去。这五间高大的正房后面,却是一片花园子,在这深夜中望着园中的形势,虽则看不十分真切,隐约地看到一处处亭台花榭,假山水阁,样样俱全,小小的花园子颇具形势,花园子前半边也是一片黑暗。可是从一片树隙中望到了偏着东北似有灯光,甘三娘知道这里确实有人潜伏隐匿,利用这种没有人注意的废宅,作为绿林人临时的巢穴,花园中也望不到有夜行人来往,遂先扑奔正房这道夹道,要先看看这几间耳房中究竟有什么人。
    甘三娘先翻到了这大院子的厢房上面,一纵身跃向后坡,到了后檐口翻身而下,仗着这种院落中砖地的砖缝中,遍生野草,就是平地上积存的沙尘,经年累月也是万草丛生,微风过处,地上的芳草一阵阵发出响,自己脚底下总然带出些声息,也不容易被这里潜伏的人发觉,蹑足轻步贴近了夹道子内的耳房窗前。这门上的纸,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纸全破碎,随意可以找到窗门上的孔洞,向里面察看,不用多费手脚,赶到一贴近了这耳房,竟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讲着话,里面人嗓音放得极低,似乎也在提防着被人听去。甘三娘从这耳房的风门上破纸孔向里望去,眼中所看到的是一统连的两间小房子,屋中也显出是多年没有人来住,满眼全是一片破败之气。迎着门是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已经看不出桌椅本来的颜色,偏着里面靠北墙有一架床铺,上面还有蚊帐,只是这蚊帐不知经过若干时没有动过,完全成了黑色,上面到处全是孔洞。靠床前这边也有一张方桌,上面放着一盏瓦灯,灯焰燃得极大,照得屋中很亮。在桌两旁坐定两人,全是一身短小衣裳。靠里边那个头上的青绢包头,尚没摘去,背上背着兵刃,肋挎腰囊,甘三娘已然认出正是北极阁所跟下来的那个匪徒,在北极阁已经听到他的名字叫孔芳,甘三娘暗中欣幸,他这分明是才到这里,和这里原有的人正在说话。甘三娘屏神静气,侧着身子仔细听他们讲话。只听外面背着身子这人,却向那孔芳说道:“孔师傅你来得很好,他老人家才到。一到这儿立刻就先问到你,我们报告孔师傅到北极阁去探查,在都督府卧底的情形,前两站派下来的人,有什么信息好报告首领。老头子倒是没有什么恼怒的样子,看那个神色,许是有些把握,大约从那个被擒的点儿身上,追究出一切来,也未可知,现在正和侯师傅说着话。我看孔师傅你赶紧进去,别等碰上阁下来了。”那孔芳立刻站起来,说道:“他来得好快,要叫我推测他总得在中午左右才能赶到,所以他的事得十分留神,不要太放大意了。这要是在他来时我们依然一些正事不去办,恐怕非找了个难堪不可。我进去看看,听听他有什么吩咐?”甘三娘听这孔芳立刻是要出来,赶紧撤身闪在一旁,果见这孔芳从耳房出来,顺着这夹道往后边走去。甘三娘也赶紧拧身蹿上耳房,先向后张望了一下,见那孔芳已经转进后面花园子内外,甘三娘是跟踪而进。
    后面花园子和这里相隔不过十几丈远近,甘三娘紧纵身形从东边翻进了花园子内。这里到处有掩蔽身形的地方,只要略微谨慎一些,倒还不容易被贼党发觉。顺着花园子内一片花棚前,甘三娘隐蔽着身形仔细看那孔芳所走的路径,见他贴着迎面一所假山旁,往东转过去,绕着一座草亭子,往北转,从一片果木林下穿过去,甘三娘是在后面紧紧缀着他。过这片果木林,只见在这花园子西北角一带,有一片水榭地方,虽然不大,也有三四十亩的一片池塘,在池塘的当中,建筑着一座很精致的水阁,水阁内却有极亮的灯光。那孔芳到了那水榭边上,腾身蹿上一只小船,自己亲自动手,把小船荡到对岸,他登岸之后,直扑那水阁而去。甘三娘一打量这水面,不过四丈宽,这种地方还挡不住自己。甘三娘来到水榭边上,略一张望,回身来到了柳荫下,伸手把柳条折了一把,随意地缠到一处,纵身到水榭边,把这束柳条轻轻抛入水中,这束柳条子浮在水面的当中。甘三娘脚点岸边腾身而起,往水面一落,用右脚尖轻轻向那柳条上一点,柳倏往下一沉,甘三娘已经借着脚下轻点之力,腾身而起,飞渡对岸,身形落在水榭里岸,先找隐蔽身形之处,幸而这一段始终没有埋伏暗桩把手,这无形中给自己许多便利,可是始终也没见阿霆、阿震走进来。甘三娘越发地轻身提气,脚底下丝毫不带声音,直奔水阁里面。
    这水阁是四面全有窗户,是一个消夏极好的地方。身形离近了,贴近水阁的窗下时,背转身来,往四下察看了一下,先测度好了哪里容易有人进来,自己应该如何闪避,先作个打算,以免临时慌张,形迹败露,易于误事。甘三娘把形势全看好,这才把身形转过来,侧耳听水阁里面只是声息寂然,好像里面没有人。甘三娘不敢贸然地来穴窗偷听,知道黑煞手陆九峰若果然在这里,他是一个绿林怪杰,本领出众,极精明极干练的老江湖,在他面前更要多留神多小心。稍沉了一刻,竟自听到水阁里面叭的一声,有人在拍着桌案,带着很关键的口吻说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现在我用着他们,就敢在我手下敷衍了事,别是全活腻了吧。我自己不动手,就没有人能替我把这件事料理下来,真叫我灰心。”跟着听到是那孔芳答话,听他答道:“首领你不要误会,弟兄们谁敢那么不尽心尽力地来为首领效力。北极阁铁胳膊韩四,他那里已经把所有手下弟兄,竟全派出去,一两天内,必有可靠的信息。昨天听说他手底下的弟兄已经缀上一人,这是才从江北过来,弟兄们从下关那里缀着他,因为是在夜间,此人十分扎手,恍惚地看到这人是一个残废,可是身手颇有功夫,后来因为跟得太紧,这人有些警觉,终于被他脱身逃开。弟兄们跟缀之下,可是准知道他已入了金陵城,此人的形迹上,显得诡秘异常,既非我们绿林道中人,也不像六扇门里的鹰爪孙,所以对于这人,不肯轻轻放过。韩老四分派出五拨弟兄,定要搜寻着他的踪迹。”那黑煞手陆九峰带着惊慌的口吻问道:“怎么韩老四手下弟兄所见到的也是个残废人?”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他,这件事真相已明,老儿真敢不要命,这把老骨头他要埋在江南。陆九爷本想饶过他,他倒要送上门来,这倒很好,我们这笔账到现在可以从头至尾地算清了。好吧,孔芳你赶紧传我的命令,所有这金陵城内下五门的弟兄们,要完全替我效这回力。从天明时起,我限他们三日内,把这个断臂老儿搜寻着,除非是他已然退出金陵城,陆九爷自会去找他。在城中潜伏弟兄,不能把他的底摸清了,叫他们不必在金陵地面丢人现眼,即日起全得给我让出金陵。”那个孔芳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向外走来。
   
第四回 金钩铁索闯重围
   
    甘三娘忙着闪避,身形略撤得慌了些,背后背的一对紫金钩在一转身时,钩柄竟碰在墙上,虽则响声不大,甘三娘知道事情要糟,自己就没敢延迟,腾身一纵,往东南角暗影中蹿过来。果然里面的人已自警觉,那黑煞手陆九峰在一声狂笑中,从里面蹿出来。这恶魔眼光锐利,甘三娘闪避得这么快,依然被他瞄着一点后影,竟自飞扑过来。甘三娘知道劲敌当前,实不能轻视,身形已然疾纵出去。可是陆九峰身形已经扑到东南墙角,他往下一矮身,刚要施展“巧燕穿林”的功夫,要扑击甘三娘。他身形才往下一矮,从左侧唰地一股子暗器,风声到,这陆九峰左脚蹋着地面,往后一滑,上半身几乎擦到地面,往左一晃,再一长身,暗器已然从他面前打过去,竟是两粒连珠弹,叭叭地全打中墙角。陆九峰怒斥了声:“好大胆的小辈,敢暗算陆老子!”左掌往外一穿,肩头一抖,身形纵起,往正东这边房山的转角处猛扑过来。随他同时从屋中闯出来的手下亲信弟兄玉面狐孔芳,他从西边转过来。这时两下往一处一挤,东房山转角这里一条黑影用“鹞子钻云”的轻身术,猛向上拔起来,落到房上的转角上。这陆九峰一个“旱地拔葱”,双臂向上一抖,身形飞纵起,他竟向房山这里猛扑。可是那条黑影才轻轻往房山转角的瓦垄上一沾,又复腾身而起,已经蹿向东房后面一片矮屋上面。陆九峰身形到了屋顶,狂笑着招呼道:“小辈今夜叫你逃出陆老子手内,我就枉在江湖道上闯了!”一斜身飞纵出来,也向东房后这片矮屋上纵去。这次他却是随着身形往前纵之势,手一扬,竟打出了三枚铁莲子,向那条黑影的背后打去。可是铁莲子发出,竟望到前面,那条矮小的黑影,往起一仰身,他身形并没转过来,倒翻着身躯,双手向后一甩,两粒弹丸,竟把陆九峰所打出下面这两粒铁莲子迎击个正着,一声轻响,全落到房坡上,奔上面这粒铁莲子,从那人头上打过去。陆九峰越发怒不可遏,身形跟着往起一纵,向那矮房上扑去,玉面狐孔芳也随着扑了过来。可是前面这人身形巧快地连黑煞手陆九峰那么厉害的绿林,全有些惊异,暗器还击的手法高明,身形逃得快,眼看一连两个纵身,已然翻上东面大墙。陆九峰认为真个要叫此人逃出手去,自己就算栽在于家塘,立刻往前连着施展开草上飞行的轻身法,用脚尖轻点瓦棱,身躯平着,往前赶,嗖嗖地一连两个纵身,相隔东墙,只有三丈左右,陆九峰竟自喊了个“打”字,这次他却一掌扣了六七粒铁莲子,要用满天星的打法,把这人从墙头上打下来。腕子才往起一扬,手掌没张开,突然身右侧黑影中有人呵斥了声:“接这个!”陆九峰就觉得右侧里这股子暗器,风声劲疾有力,猛然把身形向左一扑,向前打的铁莲子可没撒手,一翻腕子,这一掌铁莲子完全向右甩出去。可是一支梭子镖,同时从他头顶上穿过去,他身形若不往左倾,腕子不往下沉,这支梭子镖正穿他的右腕。可是他这一掌,铁莲子打出去,也够厉害的,满天星的打法,左右上下全不容易避开,暗器出去,能够照顾到四面八方。铁莲子发出去,哗啦的一片爆响之声,全打到北边的房坡上面,屋瓦粉碎,依然没伤着暗影中人,墙头上那人已然翻出墙外。陆九峰在急怒之下,猛然一提丹田之气,脚尖一点房坡,用潜龙升天之势,身形竟自扑上墙头,向墙外看时,隐约地似乎那黑影奔了南边一带民房上,向城根那方逃去。黑煞手陆九峰认为不把此人追上,自己来到金陵就算是先栽在敌人的手内,他焉肯就这么轻轻放过,把轻功提纵术尽量施展出来。他这身形似箭方离弦,连翻过三四处民房,那条黑影,竟自往南一转,直扑那片柳林逃去。黑煞手陆九峰此时是不得着敌人不肯甘心,紧追了过来,前面的黑影,堪堪地已经到了树林前,陆九峰脚底下用足了力,竟施展轻功绝技,蜻蜓三点水的身法,倏起倏落,已经离着树林只有四五丈远,可是那黑影竟自一闪身,转入树后。陆九峰身形扑近林前,他可要不守江湖的禁忌,偏要入林搜寻,不过身形才一落稳,竟从偏着左边二三丈外,树顶子上面,喊出一个“打”字,一点银星,竟向他右太阳上打到。陆九峰身躯往下一扑,这粒银丸从头顶上打过去,可是陆九峰的身形,已然飞纵起,竟向这株树顶子上猛扑过来,身躯腾起往下一落。陆九峰这种地方,是冒着奇险,可是树上隐身这人,并没再发暗器,他一扑过来,此人已经向树林中逃去。
    甘三娘这时竟得乘机把身躯隐向树林的北面,贴近城墙这边,可是于家塘这一带,呼哨连呜,一递一声地四下响起来,渐渐地全往柳林这一带围过来。甘三娘一看这种情形,黑煞手陆九峰在这一带,党羽不少,分明已经觉察出暗探于家塘的敌人,尚没逃出他手去,匪党四下形成包围之势,只要一圈近了,一齐下手排搜,自己和阿霆、阿震,不动手是不行了。此番甘三娘率二子寻仇,既然已找到对头人,难道就怕死贪生不敢动手,那又何必到江南现这种眼呢?可是甘三娘是早已知道黑煞手陆九峰的武功精湛,本领过人,尤其他那种掌力,母子三人全不是他敌手。可是仇必得报,甘三娘是打算暗中查明了他一切的行动,以暗算为主,要等好了机会,母子三人合力下手,所以不敢冒昧,徒自取败,遗憾无穷,所以处处取慎重。不知道甘三娘苦心的,定要疑心她终属女流,没有勇往直前的勇气。此时甘三娘虽则两番被暗中这人暗地帮忙,阻挡陆九峰,自己才能逃出废宅来到柳林,可是阿霆、阿震这两个孩子,始终还没见着他们的踪迹,甘三娘是尤其不放心。此时听到四下呼哨连鸣,并且东方已将破晓,这陆九峰是个江湖积盗,泯不畏法之徒,就是天亮之后,于家塘这里他也一样地动手,这般人就是弄出凶杀惨剧,出事之后逃出城去,一样地逍遥法外,甘三娘到此时不得不破死命一拼了。等到黑煞手陆九峰从柳林的东边转过去,甘三娘把一对紫金钩撮到掌中,贴近城墙这里,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荒草,甘三娘所以形迹隐匿得十分严密。此时腾身纵起,从深草中蹿出来,扑奔柳林前,正是追到黑煞手陆九峰的背后,甘三娘一起一落,离着陆九峰不到两丈,自己猛然往起一耸身,一个旱地拔葱,腾身纵起,打算是向陆九峰背后猛袭过来,双钩齐下。身躯纵起,黑煞手陆九峰已经觉察,立刻从左往后一转身。可是身形才半转,突然在东边柳林中有人猛喝了声:“猴崽子,你接家伙!”一阵暗器破空之声,一点寒星直奔陆九峰的面门打到,这支暗器手劲十足,一支亮银钉到了陆九峰的面门前,陆九峰只得把往后转的力量,猛往下一扑,将将地把这支亮银钉闪过。可是从后面袭到的甘三娘,本是用一对紫金钩猛往下劈之势,这支亮银钉从陆九峰的头顶上打过来,甘三娘见这亮银钉正奔自己的胸腹打到,右脚一点地左手钩往上一提,把这支亮银钉给磕出去,右手的钩可劈下来。这一来黑煞手陆九峰已经往左滑出半步,把这一支紫金钩也让开,在暗影中,他依然看不清背后袭击的是何人,口中在喝问:“什么人敢暗算陆老子?”他身形一转过来,双掌一穿,竟自猱身进掌,猛扑过来。可是柳林边那个人,却步步逼紧,跟着又喝了声:“打”,又是一亮银钉打到,陆九峰身形已经奔甘三娘扑击,这支亮银钉却是迎着他横截,奔他左肋上打来,这黑煞手陆九峰,果然本领惊人,他在这种身形已经扑过来,柳林中暗器发得劲疾有力,他此时,竟自脚尖一用力,把已然扑出去的身形愣缩回来,凹腹吸胸,这支亮银钉,将将擦着他胸前的衣服打过去,真是间不容发。在他身形这一停,甘三娘仍然不愿意在此和他正式地动手一拼,暗中既有人这么接应解救,分明是叫自己撤身退走。甘三娘猛然往右一晃身,掌中的紫金钩,也随着往右一带,借着双钩往外展之力,身形已轻纵出去,穿着柳林,隐入暗影中。身形林中一落,身旁有人低声招呼:“阿娘,从这里走。”甘三娘听出是次子阿震的语声,遂紧随着他的后影,绕着柳林,反扑北城根下,这是往于家塘这边反圈了来。阿震身形巧快,甘三娘也是纵跃疾驰,转眼间竟绕过于家塘屋房的东北,直扑到城根下。甘三娘低声招呼:“阿震,你哥哥在哪里?”阿震身形略停,答道:“我阿霆哥被人引领,先行绕着于家塘后退出来的,在城边等候。”甘三娘急忙问道,“那么屡次发暗器的又是何人,救应我母子?”阿震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细说一切。”这时阿震引领着甘三娘贴近城墙下,从一堆堆的乱草间,纵跃疾驰,果然出来不远,阿霆已在那里等候,这母子三人,聚合一处。
    阿霆向甘三娘道:“阿娘,我们恐怕不易报仇雪恨,想不到这老贼手下还有这么多厉害党羽,我们只对付陆九峰一人已觉扎手,现在看来,老贼的党羽遍地,我虽有母子三人,仍显得人单势孤了。”甘三娘带怒说道:“阿霆,血海深仇还管什么老贼势力如何,不能报仇也不过全断送到他手中而已,为娘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阿霆,你要有怕死贪生之心就不是我邱家后代了。”阿霆慌忙说道:“阿娘不要误会了儿的心意,儿绝不贪生怕死,我愿意亲手把恶贼砸死在十二连环索下,我怕他依然逃出手去,枉叫阿娘吃了二十年苦。”甘三娘道:“事在人为,好孩子鼓起勇气来,我们要用百折不回之心,誓除恶魔死而后已。天可这就亮了,我们形迹已露,不能再回店房,好在我们是时时预备着走,包裹全在身上,不要再回店中。趁城门一开,城门口出入的人多,我们不要聚在一处,留神着身边可疑的人,不要被老贼的党羽再跟缀上,我还有话到城外和你两个商量。”
    这母子三人遂从凤仪门出了城,在城外找到一个小镇甸上,在一个小酒馆中进了饮食。甘三娘遂向酒馆中打听附近大小庙宇,堂倌遂把附近一带的庙宇全说与甘三娘,甘三娘默记在心中,离开酒馆,尽拣那荒僻小径走。路上十分清静,甘三娘低声向这哥儿两个说道:“我们此番探察于家塘,虽是十分不利,可是从贼党口中提到你祖父的踪迹。你们说是你祖父寄身在五圣祠,方才堂倌曾说这一带倒有两座五圣祠,一座在杨家山场,一座就在离此三里多地山根下,我想匪党们说的情形,分明就是狮子山下无疑了,贼党们似乎就要在这里下手,我所以把你们哥儿两个带到这里来,我们白昼不便去,我们耗到夜间赶到五圣祠和你祖父会面要紧。”阿霆、阿震全十分高兴,愿意早找到了老祖父,遂向甘三娘在野外树林中待了半日。
    直到太阳下去有一个多时辰,娘儿三个收拾紧趁利落,按着白天酒馆堂倌所说的所在直奔这五圣祠,相离没有多远的道路,果然找到这座五圣祠建筑在山根底下,周围树木很多,到处可以隐蔽身形,甘三娘和阿霆、阿震不敢贸昧地愣往这小庙里闯,先叫阿霆往前察看是否就是公爹铁琵琶邱杰暂时栖身在这里。阿霆领命,腾身一跃扑向庙前,到了庙门左近,先把身形往旁闪了闪,跟着蹑足轻步到了庙门旁。这种五圣祠形如北方的土地庙一样,只不过一间小庙,既没有香火,也没有僧道,阿霆在门缝往里偷窥,只是里面只有一盏菜油灯微弱的灯焰,闪着昏黄一点微光,看不到祖父在哪里。阿霆正要大着胆子把两扇板门再推开些往里看时,突然伏身在对面的甘三娘以土块打过来示警,叫他赶紧往后退。阿霆知道定是有外人到了,赶紧一个鹞子翻身,身形一转已反纵回来。事情好险,若是再慢着一步,非得形迹败露不可。
    阿霆才一落到树下,只见从西往东嗖嗖地连纵过两个夜行人,全是一身疾装劲服,各背着兵刃直奔庙前。这两个夜行人似乎有计划而来,到了庙门前并没有向里张望,内中一个竟自伸手向门板上连拍了两下,竟向里招呼道:“姓邱的,你出来吧,还要相好的费事么?”这人却跟着把身形往后一退,和他伙伴分守在左右。这时忽听得五圣祠内突发一声狂笑道:“二十年来朝思暮想的好朋友到了么?”跟着两扇板门往左右倏然一分,一条黑影从里面出来,真是一身是胆,丝毫不惧外面人的暗算。甘三娘阿霆全是惊喜交集,现身的正是老英雄铁琵琶邱杰。这时邱杰看到来人,怒斥道:“我指望着是那陆九峰老贼,原来是你们这种鼠蚁狗偷之辈,哪值得惊动老夫,还不与我滚开!”靠左边那个匪徒却猛往上一扑,饿虎扑食竟向邱老英雄进击。邱老英雄把右臂往外一挥,一个“青云手”把这名匪徒震得踉跄倒退。这匪徒往外一纵身,向邱杰道:“老儿不要张狂,你要敢去见陆老当家的随老子们来。”这两个匪徒竟不约而同地齐往西逃下去。邱杰哈哈一笑道:“任凭你虎穴龙潭,老夫也要见识见识!”纵身竟自追赶了下去。甘三娘和阿霆、阿震本要现身和邱老英雄相见,只是时机迫促,哪容得打招呼,这母子三人只好跟踪追赶。
    前面两个匪徒脚底下十分快,身形似箭,并且时隐时现忽东忽西,大约走出是有三里之遥,前面两个匪徒,竟扑向了一道小山口往狮子山上逃去。甘三娘母子虽是紧缀着赶下来,可是一连两次失了前面公爹和两个匪徒的踪迹,并且这段山道崎岖难行,并不是通行的山道,往上闯了有半里地左右,突然听得前面时起叱咤之声,这母子三人才翻上了一段略平坦的山头,突然从山边林木间嗖嗖地连发出两支冷箭,甘三娘一面招呼阿霆、阿震留神,躲避暗器,把一对紫金钩已掣到掌中向林木中扑去。可是匪党们似乎不欲正式动手,他们一边闪避一边呵斥:“来人赶紧报出“万儿”来,是姓邱的一党,趁早退下去免得送死。”甘三娘哪肯在这时报出“万儿”来,不声不响地仍然往前闯,翻过了一段山埂子,只听得四周时有呼哨之声,竟不见老公爹的踪迹,眼前是往下矮下去的山道。这母子三人时时隐蔽着身形往前追赶,哪知下了这段山坡,眼前竟是一条山沟,略辨了辨呼哨的声音,以这条山沟的前面声音最急促。此时是只有前进绝不能后退,阿霆却向甘三娘招呼道:“阿娘,这种地势可十分不利,阿娘和二弟慢往前闯,我先往前面蹚一下。”说时阿霆竟纵跃如飞向前扑去,甘三娘和阿震也觉得这种地方容易被困,赶紧再往回下翻,哪知这条山沟入口处噼啪一阵乱响,竟被匪党抛下来许多木石把退路隔断,甘三娘在愤怒之下又翻回来。
    这时两边山壁上有匪党呵斥:“要想活命赶紧扔兵刃吧!”甘三娘和阿震凭着来声往上扑时,上面乱箭如雨地射下来。甘三娘和阿震闪避着山沟外的乱箭,知道外面有匪党把守住,不容自己往外闯,甘三娘和阿震也惦着老祖父,往山沟的北口扑过去,并没老祖父回来。甘三娘遂也赶紧和阿震往北扑过来,赶扑到山沟的北头,甘三娘和阿震就知道中了陆九峰诱敌之计。山口这边已被乱草枯树把路口遮断,前面别无出路,所进来的山口,不问可知也被他遮断。甘三娘向阿霆、阿震招呼:“阿霆、阿震,现在我们已经中了贼子的埋伏,我们娘儿三个,不拼命地闯一下,这里要做了我们葬身之地,太不甘心,亮家伙往上闯!”阿霆、阿震全把十二连环索掣下来,甘三娘一摆掌中一对紫金钩,头一个往乱石树木堆积的山口那里闯去。这里上面忽然有人发着喊声道:“你们这三个不知死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和陆九峰为仇作对,你们还不扔兵刃,认罪服输,九爷可要动手了!”甘三娘听着发话的声音,在这夹沟山口的左面山头上,这分明是对头人黑煞手陆九峰。甘三娘怒斥一声道:“我母子正是找你,二十年不解之仇,正要找你来清算!”
    甘三娘一边发着话,一边用紫金钩护着身,往左边山头上猛闯上来。阿霆、阿震也把掌中十二连环索舞动了一左一右往上猛扑。阿霆、阿震这两人这次知道祖父也到了,这里更和黑煞手陆九峰作了对手,现在被他诱进山来,他老人家已不知去向,有我们这两个孙儿,不能对付敌人,保护老祖父,何以为人?所以这两个少年现在全是把死生置之度外,猛扑上来。甘三娘尤其是知道形迹已露,不和陆九峰正式拼一下子,是不成了,所以也奋力往上冲来。这段夹沟两旁的山壁,没有多高,往上轻蹬巧纵,可是上面已经连番有巨石打下来,这母子三人纵跃闪避。甘三娘已经头一个闯上了山头,脚底下方一往山顶子上面落时,从斜刺里猛扑过一人来,一口鬼头刀向甘三娘猛劈。甘三娘左脚往外一滑,身形往左一闪,让过刀头,掌中这对紫金钩从左往右“倒卷帘”式,往这使鬼头刀的匪徒拦腰横截,这使鬼头刀的身形猛往地上一扑,刀也剁在山头上,火星四溅,他一个“铁牛耕地”式,这口刀展出来,向甘三娘双足上便剁,甘三娘双钩挡空,身形往起一提,蹿起五六尺来,更往左侧一落,双钩一分,身形旋转,泼风般这两口紫金钩一翻,连环进击,向这匪徒的肩头颈项砍来。这匪徒一刀剁空之下,身躯随着往左一长身,这口鬼头刀也倒带着往身后猛砍过来。甘三娘的紫金钩已到,呛的一声,两下兵刃碰在一处,甘三娘右手紫金钩险些出手,仗着左手钩跟得疾,向这匪徒的右臂头锁来,这匪徒赶紧抽招换式。甘三娘见所动手的人,并不是黑煞手陆九峰。阿霆、阿震冲上山头之后,竟也被两个绿林道中人拦截住,一个使一口单刀,一个舞动一对竹节鞭,和这小弟兄两人缠战在一处。这小弟兄两人掌中这种奇形兵器,为大江南北已去世的铁索金钩甘大业家传武学,这种兵器,运用开真叫难对付,如两条乌龙一般,上下盘旋飞舞。尤其是阿霆天生来又具有神力,比阿震强得多,他对付的匪徒虽则也是个劲敌,竹节鞭更是重兵器,可是对上手走了十余招,阿霆这条十二连环索使了个“老树盘根”,倒卷回来,“乌龙倒卷尾”,哗啷一声,竟把竹节鞭的鞭梢捋住。两下里一较力,可是阿霆绝不想夺取他的兵刃,在猛力往这边一夺之下,又猝然地往外一抖,这使竹节鞭的匪徒,身形往左一晃,阿霆这条十二连环索竟自反卷来,十二连环索的索头正打在了这匪徒的后膀上,匪徒的身形踉跄往前撞出去,用竹节钢鞭点地,算是没摔躺下。可是这时甘三娘一对紫金钩对付这口鬼头刀,两下里不过打个平手。
   
第五回 柳飞狐拔刀相助
   
    在甘三娘紫金钩使了个“倒剪梅花”,双钩翻起来,往这匪徒的右肩头一锁,可是猝然变招,左手钩头往他肩头上递,右手钩翻回来,反伤他的右胯。这匪徒横架金钩,鬼头刀带着刀柄,往左一提,往外一封,猝然一拧身,身躯左一斜,把刀猛往下一沉,往外荡甘三娘左手这柄紫金钩。这匪徒手底不算不快,他这口刀,刀法也是真受过高人传授,哪知道在这时竟自有人喝了声:“打!”这一下任凭他身形刀法怎样快,也再难闪避,暗器是从他背后来的。甘三娘的紫金钩已被他封出去,他身躯往地上一扑,可是这背后的暗器正打在他左肩头。并不是什么暗器,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块,虽是石块,他也有些禁受不住了,肩头后完全被打伤。他猛力往起一纵身,蹿出去,这时偏着夹沟西北一带,呼哨连喝,他趁势猛往外一纵身,向甘三娘喝骂道:“大爷暂时遵从着首领之命,先叫你多活几时,不怕死可不要离开金陵地面,自有收拾你们的人!”他更喝了一声:“并肩子退!”阿霆也正舞动十二连环索,想去助阿震弟对付那匪徒,可是那匪徒已经虚砍一刀,一直地蹿入前面一丛乱草间。这一来匪徒丝毫不肯恋战,疾于退走。
    甘三娘母子三人虽则侥幸获胜,黑煞手陆九峰却始终没露面,可是老爷子铁琵琶邱杰也不知去向,母子三人焉能这么罢手,更不知暗中的石块相助的又是何人。小弟兄两人提着十二连环索,向甘三娘面前凑过来,阿霆道:“阿娘我祖父恐怕要遭匪徒的毒手,我们不管情形如何也要继续搜寻,老人家若是落到他们手中,可就凶多吉少了!”甘三娘哼了一声,向阿霆、阿震道:“现在的事也只好我母子三人舍死一拼,别无他策。我想那黑煞手陆九峰十分狂妄,他遽然这么撤退,定有所谋,恐怕你祖父非落到他手中不可了!他既然在于家塘做临时的垛子窑,我们不如还是翻进城去搜寻一下。”阿霆、阿震答了声:“好!”
    这母子三人才要转身奔下山的道路,突然在两三丈外树顶子上唰啦一声,有人招呼了声:“三娘慢走。”捷如飞鸟地从树顶子上飞纵下一人来,离着这母子三人还有二三尺远,往地上一落,阿霆、阿震惊呼道:“柳老师你老人家也来了么?这真是我们救星到了!”
    现身的正是飞狐柳云亭,这位江湖怪杰虽然年纪已大,仍然不减当年那种风范,只不过唇上的胡须长了,精神百倍,一身短小衣裳,斜背着一个包裹,走向前来向甘三娘抱拳拱手道:“三娘久违了!人生何处不相逢,铁狮幢一别转瞬十年,何曾想到江南道上故人们重聚,你们娘儿三个打算往哪里去?”甘三娘一阵伤心,流着泪说道:“柳老师,我母子怀仇二十余年,先夫含冤而死,尸骨尚埋在秋水荡,避祸铁狮幢迫非得已。先夫阴灵护佑,侥幸巴结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并且连家父死的阴魂也护佑着我们能够重访仇家,再到江南。柳老师,我们母子三人来到江南地面,别无他途,只有和这恶魔黑煞手陆九峰一决最后的生死,我们母子三人绝不愿苟且偷生隐忍下去了!可是事情太以地令人痛心,我公爹假托出门访友,竟自先行出门只身下江南,他要亲手为儿子复仇。柳老师我们全是道义之交,你应当晓得我们家庭状况,他老人家没得着儿子丝毫孝顺,反为先夫所累断去一臂,作了一生残废人,铁狮幢避祸。我这做儿媳的菇苦含辛,处处地遮拦着,不叫他老人家急于办这件事,我就因为雁南还留下这两个冤家,我母子得报杀夫、杀父之仇,焉能叫他老人家把这条老命再断送在恶魔手内?哪知道他老人家离开铁狮幢之后,一去不回。我在铁狮幢亲自传授了这两个冤家十二连环索,一来因为这是我娘家的绝技,并且我爸爸甘大业虽则没为陆九峰亲手所杀,也是为他所死,我要这两个孩子以两条十二连环索,为他父亲,为他祖父,为他外祖父报仇雪恨,这是我一点痴心,一点奢望。并且他们配戴两条连环索,也正叫他们这两个冤家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可是我母子来到江南之后,受尽千辛万苦,数月光景,到今日才算是访到了这恶魔的踪迹。可是事情恐怕未必能够如愿,这恶魔比较二十年前更加厉害了,江湖上传言,说是他已经洗手江湖,脱离绿林道,哪知道不过是一片传言,他手底下大有人在。昨夜间才访得我老公爹的踪迹,现在大约又落到恶魔的手内,这真是天绝我母子等。柳老师,现在我们杀夫杀父之仇不报,也得把他老人家先救出来,不怕柳老师你见怪,复仇的事绝不愿求助于人,只是事情由不得人。柳老师既然来到江南,只得请你念在二十年道义之交,以为援手,妾身生死感恩!”甘三娘说到这儿,止不住眼泪向柳飞狐万福一拜。
    飞狐柳云亭听到这位甘三娘说到痛心处,也觉得悲愤异常,忙地还礼道:“嫂嫂,不要这样多礼。我们这些年本着道义之交,互相援助,为萧御史萧制军的事情,承蒙你们爷几个仗义相助,这种侠肝义胆实在叫人敬服得五体投地。萧文杰和璞瑛姑娘大仇得报,冤愤得伸,更了结了一段超脱世俗的良缘。总算是把铁臂金轮韩震宇等一般仇敌,收服在苦行庵主铁拂尘下,我随同朱一叟等全归到滇边大侠洪五范那里,我们算是作了世外的逸民。只是一叟等,对于老英雄邱杰岂能忘怀,所以很惦着把你全家也迎接入滇边,随着洪老前辈一同归隐。他们全得了道家修炼之术,虽不能羽化飞升,倒还能够延年益寿,在那一带不啻是陆地神仙。我这次正是奉一叟之命到铁狮幢流云岩接你全家同入滇边,想不到我再到甘凉路上,竟自叫我徒劳往返,铁狮幢流云岩你全家出走,虽则在邱老英雄那门下口中得到些信息,知道你们翁媳祖孙全奔了江南,为了清算二十年前的旧仇,要和那黑煞手陆九峰一决雌雄。我得到这种信息,寝食难安,因为我们投到了大侠洪五范那里,他是边荒一带侠义道的盟主,所有久走边荒的绿林道门,没有一个对这位洪大侠稍存轻视之心。黑煞手陆九峰他也曾想在川滇两广一带闯“万儿”,只是惧着洪大侠不敢妄逞雄心。可是他这些年的形迹,洪大侠那里知道得清清楚楚。此人正为的邱氏全家尚在,将来总有一场不了之局,所以黑煞手陆九峰这些年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他在边荒一带这些年,竟又锻炼了几种功夫,论此人的造就,比起当年在两江一带闯“万儿”的时候,可就厉害得多了。此次你们爷儿几个找他复仇,一个应付不当,就许反遭毒手。我们二十余年道义之交,岂忍坐视成败?所以我自铁狮幢流云岩得信之后,丝毫不敢耽搁,跟踪赶到江南地面,访寻你们爷几个的下落。可是我柳飞狐这些年来对于江南地面,也是生疏得厉害,我到了江南,耽搁了许多日子,竟找不到你一家人踪迹。我在十分绝望之下,已经打算着连夜赶奔滇边,只好把这件事禀明了洪大侠,求他相助。因为他为侠义道盟主,只要他发出一道命令来,长江上下游到处有人援手。并且苦行庵主已经归隐到滇边,她师徒全在乌蒙山青莲庵修先天反本还原之道,虽然已经与红尘隔绝,封剑闭门,我想邱老英雄的事,庵主不会不契合地一为援手。请这般人出来,只要你全家未遭毒手,足可以把这件事给你们做个了断。我打定这种主意,正要离开江南地面时,竟自无意中从一个绿林道的小卒口中得到了信息,就是他们正在跟踪追蹑邱老英雄奔金陵,我这才算得着邱老英雄的踪迹,我暗中跟踪,还不知道这黑煞手陆九峰是否从边荒一带也重返江南。可是我看到这黑煞手陆九峰在江湖道上的势力越发惊心,他这些年来,明着匿迹销声,分明已经不在江湖上作绿林道,哪又知道他暗地里依然拥有着极大的势力,长江上下游所有的绿林道,差不多还是受他的指挥,屈服在他武功势力之下。这一来,无论明着暗着分明不是他的敌手,若不设法集合我们侠义道的力量来对付他,恐怕你们仍不止于报仇不了,只要这黑煞手陆九峰知道你们全家已经来到江南,对他一齐动手,他也定要以狠心辣手来对付你翁媳祖孙了。我暗中侦察到这些情形,可是还没有访寻到你母子三人,直到金陵城北极阁才得着你母子的踪迹。可是老英雄已是岌岌可危,这黑煞手陆九峰十分厉害,他本人没到江南,已经早早地布置下一切,邱老英雄已经算是被他手下一般党羽暗中跟缀上。我柳飞狐虽然还不至于就不敢和黑煞手陆九峰作对手,可是我终嫌孤掌难鸣,直到你母子踩探着黑煞手陆九峰临时安窑立垛的地方。看到你母子不顾一切的情形,分明是要舍死一拼,和陆九峰作最后的拼斗。这种情形可不是万全之策,孤注一掷,倘遭挫败,遗恨无穷,我不得已,在暗中相助。我认为现在以我一人之力,只有暗中下手对付这个恶魔,就是不能制服了他,好歹也叫他放不开手脚,我这才一连花了两夜的工夫,查明了邱老英雄落脚之地。不想陆九峰也是把他金陵一带所有的力量完全用上,出乎意料,他不在狮子山下五圣祠下毒手,他竟取诱敌之法,把老英雄引到狮子山上。他虽然发现你母子三人暗地和他为仇作对,这个恶魔心也是自恃过深,绝没想到邱雁南的妻子,二十年后也来找他,在未判明你们母子来历之下,他只着重到邱老英雄一人的身上,在这里埋伏下伏兵,把邱老英雄困入网罗。我柳飞狐因为若是被他一网打尽,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未必能够保全到你一家人,才暗中动手,任凭他们把老英雄擒去,战退了这几个党羽。你母子三人不要落在他手中,在这里赶紧逃出他这般党羽们监视之下。邱老英雄虽然被擒,还不至于立时就遭毒手,我们计议个万全之策,以便和这个恶魔一拼。匪党们因为他们所认为是冤家对头的人,已落到他们手中,现在已然全行退下狮子山,我们现在赶紧先脱身离开此处,赶紧随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便从长计议。嫂嫂你只管放心,我柳飞狐跟邱老英雄这种交情,他的祸福就是我柳飞狐的祸福,只要我力所能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甘三娘惨然说道:“我们翁媳母子含恨这些年来,所盼望的只有今日。想不到真个下手时,不止于不能如愿,只怕我这一家人全要断送在恶魔神之手,作了宿世的冤家。柳老师现在我公爹落在他手中,不至于立遭毒手的话,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吧!黑煞手陆九峰手黑心狠,我公爹性命恐怕难保了!他老人家有个好歹,我们母子焉能再活下去,落个同归于尽倒也甘心。柳老英雄你还是帮助我母子赶紧搭救出他老人家来,往后的事倒好讲了。”柳飞狐忙答道:“嫂嫂你不必固执,这不是你尽孝的时候,你应该以大局为重,总然成全了你的孝道,你一家人真个毁在他手中么?二十年来复仇的愿望,完全付与东流,岂不可惜。事尚可圆,还是先随我走为是。”阿霆一旁说道:“阿娘,柳老师既然这么慷慨相助,不顾自身的危险来成全我母子,我们不要叫柳老师为难。咱们娘儿三个好在是一样的心意,我祖父只要有个好歹,我们绝不要这条命,作那苟且偷生遭万人唾骂。柳老师,现在我祖父被他们掳走,是否他们仍回于家塘?”柳飞狐道:“现在还不敢断定,好在他离不开金陵城附近,陆九峰手下几个得力的党羽垛子窑所在,我倒还踩探明白。只要现在我们先逃开他手下党羽监视之下,还容易找寻老英雄,被他们囚禁的所在。”这时甘三娘也是万分无奈,只好是随着柳飞狐一同顺着狮子山这趟乱山道往山下走来。
    到了山下,顺着山根底下,往南走了过来,走出有半里之遥,即将奔西北穿着一片庄稼地,这一带本是极荒僻的地方,除了青田就是竹林丛树,柳飞狐带着这母子三人一路穿行,前面竟自扑奔一个大镇甸,并且隐隐听得江流之声。柳飞狐用手向前面一指道:“我找到这么个好安身的所在,前面这座镇甸名叫连江驿,这是往镇江去的一个要路口。出镇甸外,有一座三仙庵,已经废置得没有人管了。这座庙地方还很大,不要说夜晚,这种荒凉废庙,就是白昼也没有人敢进来。我们在这里暂时安身,倒是个极好的所在。”
    说话间,已经到了这三仙庵的附近,离开镇甸有一两箭地远,围着一片丛林,树木阴森异常,把这座古庙围起来,因为这里长久没有人来,树的空隙间也被那很深的荒草堵塞住。柳飞狐、甘三娘、阿霆、阿震,穿着树隙间到了庙前,果然墙垣一半全塌坏,庙门用一只大铁锁锁着。柳飞狐带着这母子三人,从破墙头翻进里面,在冷月疏星之下,看到这庙里荒废的情形,真是鬼气森森,靠庙门内,迎面的大殿,屋顶全塌下一片来,院里和台阶上,全长满了荆棘荒草,土蔽尘封,柳飞狐在头里往后绕过来。第二道院内,也是一排佛殿,格扇门已经没有了,里面的偶像,也全缺胳膊短腿。再在后转过来,后面是三间北房,却依然存留着完整的面貌,不过窗户上所糊的纸,全被雀鸟啄得仅剩一点残余的痕迹,黑沉沉,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一扇竹子风门,下半截已经穿了一个大洞。柳飞狐头一个走进屋中,从囊中把千里火取出放着了,把蜡烛点着,这娘儿三个一看,屋里面也是土蔽尘封,那蛛丝到处全有,往里走着不住地抬起手来拂拭着。这三间屋子,是两明一暗,靠里边用一段隔扇隔断开,门帘已经没有了,可是床榻尚在,上面倒是把尘土打扫干净了,想必柳飞狐在这里已经住过。柳飞狐招呼着阿霆、阿震,一齐动手收拾着,把那屋中原有的几件桌椅尘土全打扫了一下。柳飞狐向甘三娘道:“嫂夫人,你可以在里面暂时歇息一下,这里绝不会被那黑煞手陆九峰的党羽侦知。我们有了这种安身之处,倒可从容下去,对付这恶魔。”柳飞狐更把墙上挂的一只布袋取下来,放在桌上,里面满盛着食物和水果,可以解渴充饥。甘三娘向柳飞狐道:“柳老师,我们不能把老人家的陷身之所查出,寝食难安。柳老师还是不要迟延,他老人家那种刚强的性情,落在恶魔手内,两下里语言不合,就许断送在他手内。”柳飞狐道:“嫂嫂不要担心,你母子三人先在这里暂时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阿霆忙说道:“柳老师你若是访寻我祖父的下落,我们哥两个跟去不好么?”柳飞狐摇头说:“你们哥两个不用忙,动手的时候,也就在目前,现在两下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岂能放手?现在我要去先探一下这恶魔究竟落在什么地方,因为现在离着天亮已经很近了,你们弟兄两个在这一带,过于扎眼,现在危机一发,不要因小失大才是,好好地陪着你母亲,我去去便来。”柳飞狐更不等阿霆、阿震答话,一纵身蹿出屋去。阿霆、阿震跟出屋中,转眼间,柳飞狐已然飞纵上东墙,竟自翻出庙去。阿霆、阿震也跟踪翻上墙头,可是再看不到柳飞狐的踪迹。
    这小哥两个又把庙四周看了一遍,看好了出入之处,在这种地方不能不时时提防,阿霆、阿震仍然回来。进屋之后,甘三娘那里,正在低头在屋中来回走着,看到阿霆、阿震进来,甘三娘慨然说道:“柳老师真是肝胆照人,热肠侠骨,那竟能够顾念着和你祖父道义之交,不顾自身的危险,和黑煞手陆九峰这个恶魔作对手。我们母子三人,能够遇到了柳老师,也真是不幸中之幸。现在我只盼早早地先把你祖父救出虎口。复仇的事,晚个一时半时没有什么要紧。你祖父如有个好歹,我们娘儿三个怎样活下去?”甘三娘跟阿霆、阿震到此时也真是束手无策,只有等待柳飞狐的信息了。远远的鸡声报晓,阿霆、阿震不见柳飞狐回来,急得全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出走进。转瞬天光大亮,这娘儿三个越发担心,现在真不能往好处想了,想到柳老师若是失陷到恶魔的手内,娘儿三个也就是最末的日子到了。
    这哥两个在庙里边转了一周,刚走进屋来,阿震觉得背后一股子风扑来,一回头见正是柳飞狐,身上已经多了一件长衫。阿霆也转身招呼道:“柳老师,你可回来了,我们娘儿三个几乎急死。”柳飞狐道:“幸不辱命。”甘三娘、阿霆、阿震,赶紧闪向一旁,柳飞狐走进里面。落座之后,甘三娘向柳飞狐道:“柳老师,怎的耽搁到这时才回来?白天野地里已有农人们,倘被他们看见,我们的形迹,岂不要败露。”柳飞狐忙答道:“嫂嫂只管放心,我还不至于就那么拙笨,在这种地方败露形迹,事情扎手,不容我早早回来,这也是无可如何。”甘三娘道:“我们的事过分缠手,柳老师也不得不跟着着些急了。我公爹的下落,柳老师已经探听到了么?”柳飞狐道:“黑煞手陆九峰此番因为阿霆、阿震用这种栽赃嫁祸诱敌之法,把他诱回江南。他始终还不知道你们母子三人前来找他寻仇报复,他只认定了铁琵琶邱杰不肯忘旧仇,下手对付他,所以他只在老英雄一人身上打算。至于你母子三人形迹已露,他也只认为是老英雄的同党,倘若他真知道清楚了,这就是当时死在他手中邱雁南的妻子,他也就不急于收拾老英雄,只恐怕先要来对付你母子三人。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于家塘,临时安窑立垛,已被外人查出,现在他已经把垛子窑移挪。这个恶魔他手下很有一般绿林道中的能手,并且他威震江南,绿林道的朋友们谁敢惹他。现在所最不好对付的,不是他个人,却是他手下一般党羽们,现在江南北只要打个招呼,立时潜伏在两江一带下五门的绿林道,全要俯首听命,所以我们就要处处吃着他的亏了。这个恶魔在这一带这么便利,当地吃江湖饭的,可在说点手立至,招呼谁,谁得给他卖命。于家塘那里,在昨晚前半夜他还没有移挪之意,直到后半夜,他突然变计,把垛子窑挪出于家塘,离开金陵城,就在狮子山下,从这里出去十五六里地,靠着山环里面,一个小小的山村中,安窑立寨。这种地方十分严密,那里所住的一般猎户和农民,原来全是绿林道中人,平时作为窝贼销赃的所在。这次竟由一个专吃外滩这条路线的一个绿林朋友,名叫穿云燕佟志强,此人在两江一带下五门中,是个很好的能手。他可不是硬摘硬拿的朋友,出身就是吃黑钱的,他在这个小山村中,作了地主,在两江一带下五门的绿林道,只要风声一紧,立刻投奔他那里,他就能保护你。这一带官家捕快们虽然是知道他在那里盘踞,但是他个人在本地面上没有案,不能伸手动他。何况他手段也高,能够拿出一个面貌来,结交官府,六扇门里的哥儿们,差不多全有个来往。此次被黑煞手陆九峰看中了他,在狮子山上把老英雄收拾下来,立刻把于家塘垛子窑自己挑了,移垛到这个严密的地方。这一来我们下手动他颇费一番手脚。现在沿着狮子山下,处处有他的人,安卡放哨,只要形迹上稍一疏忽,就要落在他的眼内。老英雄已经被他囚禁在那里,可是准在什么地方,一时还未摸清。总算是你们母子三人孝心感动的,事情还算凑巧,我发现了他沿途所布置的伏桩暗卡,被我摸着了这个临时的垛子窑。我临回来,反往西多走出二十余里才翻回来,所以耽搁到天亮之后,才能赶回来。”甘三娘道:“从这小山村匪巢盗窟,可有名称?”柳飞狐道:“我设法探听,离开数里外的乡下人,从他们口中探听得那里叫青狼谷,那里总共不过三十多户人家,外人是进不去。当地附近一带的山田,也被这姓佟的绿林匪首收买了去,附近一带,全知道他是一个养山田的富农,全称他作佟五爷,这是我探听的大致情形。事情虽然很扎手,我们总算是摸出底细来,不至于大海捞针,现在我认为要想对付黑煞手陆九峰,唯有暗中下手,若是明着想挑他青狼谷的垛子窑,恐怕不易得手,弄不好还许全毁在他手内。”甘三娘恨声说道:“柳老师,我们娘儿三个,含辛茹苦,二十年来,所想的就是为邱雁南报仇雪恨。想不到如今,仇没报成,反倒自投虎口,先把我公爹断送到恶魔手内,我们不能把陆九峰碎尸万段,此仇此恨宿世难消。虽然他手底下厉害,党羽众多,我的心意已决,只有带着这两个冤家和恶魔拼一个死活,杀不了他,我们一家同归于尽,全断送在他手中,我们这一般老少屈死冤魂,化作厉鬼,也要取恶魔陆九峰之命。今夜我母子三人决意前去青狼谷,能够把我老公爹救出来,那算老天爷可怜我们,救不出来他老人家,我们娘儿三个绝不回来了。不过我含辛茹苦,守节这一辈子,倘若我死在陆九峰之手,柳老师,你无论如何,担惊冒险,把我这苦命的未亡人尸骨收敛一下。我不敢说玉洁冰清,我干干净净的人,不能把尸骨落在匪徒手内,到不得已时,我绝不叫匪徒动手,我自己准能了结我自己。柳老师,我这就是最后相托,请你念在二十年道义之交,答应这件事才好。”
   
第六回 夜闯青狼谷
   
    飞狐柳云亭愤然站起,厉声说道:“嫂嫂,你先不要顾虑到这些事,黑煞手陆九峰虽然扎手,我柳云亭,不过为的是计出万全,既安心想除掉他,就不能冒昧地动手,难道我们就真个地怕了他不成?嫂嫂你只管放心,我柳飞狐在侠义道中,也鬼混了一生,现在就算作我的收场,为了你邱氏一家,我柳飞狐就是断送在金陵地面,也很值得了。何况成全你们一门孝义,我柳飞狐在武林中,脸上有光。你只要冷静着观察恶魔的举动,凭我们这四个人,破死命地来对付他,终归叫他逃不出手去。嫂嫂不要灰心,我们今夜,青狼谷倒要显显手段,就是黑煞手陆九峰武功本领真比我们高,我们最后还愿意和他落个同归于尽,也不会叫他独自活下去。”甘三娘和阿霆、阿震对于柳飞狐这种热肠侠骨,感激涕零。
    飞狐柳云亭一路引领着,躲避着明桩暗卡,顺着狮子山下,一处处农田旷野,疾走如飞。有的时候,故意地往南绕出很远来再奔正西。有的时候柳飞狐示意甘三娘母子三人全把身形隐蔽住,他却仗着轻灵的身手,故意地往黑煞手陆九峰所布置的伏桩暗卡蹚去,他把那伏桩暗卡惊动出来,自己反倒撤身隐避,把匪党们尽情戏耍一番。有的地方,因为惊动了一处伏桩,反倒连续把前面散开的暗卡子,全查出来埋伏所在。虽则道路不甚远,离着青狼谷不足二十里,不过他们这种走法颇费手脚,走到三更过后,飞狐柳云亭向甘三娘、阿霆、阿震招呼,这一带可要竭力留神了,因为青狼谷就在近前。甘三娘、阿霆、阿震,从那林木较多之处,潜踪隐迹,脚底下全放得极轻。柳云亭穿着一片老松林前,往前蹚过去。刚要出林子,他忽然往起一耸身,身形蹿起来,双手竟抱住了一根树杈子,悬在上面。甘三娘、阿霆、阿震和他相隔有丈余远,见柳飞狐这种动作,更没向娘儿三个打招呼,知道情形十分的紧急,不发声,娘三个也各自把身形往树后一隐。往前察看时,敢情这回真险,这树林中就有埋伏的暗桩,两个匪徒一声不响,他们从树林边,也是借着树木挡着身躯,林外道路上有人经过绝看不见他们,所以这次没被匪党发觉,真叫万幸。说真了,也还真仗着飞狐柳云亭的身手轻灵。这时甘三娘、阿霆、阿震,先不敢向前移动,要看柳飞狐的动作。飞狐柳云亭这时身形往上一翻,如同一头猴子,轻轻地蹲到了树杈上。那两个匪徒正从道边头一排树里由西往东穿行着,两也不说话,前面后面相隔三四步,每人提着一口单刀,只有刀身上不时闪着青光,他们从柳飞狐停身的树下走过去。那柳飞狐却一扬手,一段树枝向前面那人的脑后打去,这两个匪徒是笨家子,直到打出来的树枝到了他脑后,才觉出来。他赶紧低头,哪里来得及,叭地一下,这段树枝算便宜他,横打在后脑上,他若是不低头,就许要了他的命,哎哟一声一翻身。后面那个同党招呼道:“阿发你是怎么?”前面那匪徒带着怒说道:“这是哪里掉下来的树枝,正打在我后脑上,真丧气。”后面那个匪徒冷笑道:“瞧你这种大惊小怪,瓢把子吩咐得多么严厉,已经嘱咐过,今夜必然有事,咱们若是这么随便地噪嚷,倘被瓢把子巡查至此,阿发,留神点吃饭的家伙。一个树枝你全受不了,吃饭的家伙要是搬了家,只剩下到阎王爷那里告冤状去吧!”那个叫阿发的匪徒,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老陈,你这种话说的多轻松,要不把我砸厉害了,我至于出声么?”说着话他已经停身站住,一伏身把砸他后脑的树枝拾起,自言自语道:“什么稀奇事全有,怎么这么点树枝儿,砸在脑袋上,竟和石块一样,这简直是闹鬼。”后面匪徒道:“阿发,咱赶紧住口,别为这种闲事又惹出祸来。方才谷口那里已经放出第二拨弟兄来,每一个卡子上,全要多派人,咱们把这一带守住了,别弄出事来。这个主儿你没见过,你也该听说过,真不是容人的人。”这两人,正在念叨着,离开他们丈余远的树顶上,届时连起了声响。这两个匪徒,全把刀换在右手,直向前而扑去。飞狐柳云亭这时从树上,一飘身又落到了甘三娘身旁,低声说道:“我在上面隐约地看见道边子上,似有一条黑影,很快地往前如飞地蹿过去。我们没工夫从这两个小辈口中取口供了,赶紧往谷口这边闯。”甘三娘才明白柳飞狐不是故意地跟两个匪徒作耍,安心要收拾他们。阿霆、阿震这时在旁边,也纵身蹿过来。柳飞狐往西北那边一指道:“出了树林,往西北那边斜坡上,就是入谷口之地。那里可得小心一些,入口的地方定有人把守埋伏,不要冒昧现身,咱们可要先问着路走。”阿霆、阿震答应了声,这哥两个一矮身,穿着树林奔东西。甘三娘、柳飞狐也全把身形展动,纵跃如飞,穿出这片老松林,偏着西北,就是贴近了山根下,果然半箭地外正是那青狼谷的谷口了,黑沉沉静悄悄,没有一些动静。
    甘三娘贴着山根这边,借着蓬蒿乱草隐蔽身形,离着谷口还有五六丈远,甘三娘俯身拣了一块小石块,一振腕子向谷口打去。这块石块落在了谷口东一排桑树前,石块落下去了,从谷口旁竟自发出一支钢镖,一块飞蝗石,手底下还是真快,石块才见声响,两般暗器全打到。甘三娘看到这种情形,真是心惊,黑煞手陆九峰手下有这么多人相助,他哪会不猖狂。可是飞狐柳云亭在这时已经绕着大弯子,反绕到青狼谷口以西,他竟自施展轻功绝技,用鹞子钻天的身形,拔起三丈高来,猛往谷口前一落,脚一点地,腾身再纵起。可是从谷口两旁,嗖嗖地三件暗器一齐打出,柳飞狐竟自一转身,耸身一纵,退向谷口西一片树林下,跟着谷口那边嗖嗖地连蹿出四人来。甘三娘、阿霆、阿震知道柳飞狐是故意诱敌,这时不往里闯等什么,向阿霆、阿震一挥手,这娘三个全从谷口东十几丈高的山壁上,轻蹬巧纵,一连三四个腾身,竟自先后地扑上岭头。谷口的匪徒们一路搜寻之下,哪里还有柳飞狐的踪迹。柳飞狐也是一样的打算,他也从西边的山壁上猱升上去,这里可不敢停留,彼此不用打招呼,各自找稳身之处直扑谷内。这里可不是开山立寨的地方,谷口内完全是一处处的民房,在白天凡是经过这里的人,一些也看不出异样来,又哪知这里边一个好人没有,完全是江湖道上下五门的匪党们在这里隐匿,只有一少半是农人,也是以领青狼谷谷主的山地替他耕种。
    这时甘三娘、阿霆、阿震、柳飞狐全翻上一片民屋上。往前面仔细看时,这座青狼谷地势没有多大,可是形势十分险恶,到处里全有密扎扎的丛林和高低起伏的石岗子,里面的屋子不成行列,散漫地建筑在高矮不等的地方。有的时候十几间屋子从远处一些也看不到,那屋子竟隐藏在丛林和石岗子后面,有的孤零零建筑在高岗上,四无遮拦。这道青狼谷在谷的最后面,仍然是通着狮子山的西南边。甘三娘、阿霆、阿震、柳飞狐仔细察看之下,竟找不到较大的屋子。这青狼谷的谷主佟志强,他身为一谷之主,并且拥有多少顷山田,在这一带是一个富翁,何况他暗含着窝贼销赃,坐地分赃的匪首,焉能够没有一片较大的庄院。正在察看之间,飞狐柳云亭突然间见左边一排高岗上有一条黑影一晃,眨眼间竟飞纵入一排树林中。柳飞狐低声问阿霆、阿震说了声:“你们要小心往里蹚,我要追赶这人,从他身上搜索这垛子窑的所在。”阿霆、阿震也看到了那条黑影,可是不愿离开母亲身旁。这时柳飞狐脚下一点腾身而起,一连三次轻蹬巧纵已经纵到高岗上那排树林前。柳云亭一伏身抓起一块石来,抖手向林中打去,石块落处唰啦地枝叶响了一下,跟着声息寂然,只有树上的宿鸟惊飞起来,树顶子上盘旋,柳飞狐竟自不顾一切地闯入树林中。这片树林并不大,后面空空洞洞一些迹象没有,柳云亭好生诧异,这是什么人故意现身引逗我,我倒要搜寻看看,你究竟是何如人。柳飞狐一转念间,眼中已经望到从树林后面直奔西南,似乎有许多屋子,柳飞狐腾身飞纵直扑过来,才飞纵上一片屋顶,在柳飞狐停身的这所屋顶上面是一座草屋,这种屋面上夜行人在上面行动十分便利,脚下连一点声息没有。柳飞狐刚要往对面的屋上纵身时,突然觉得在肩头上有人轻轻一拍,柳飞狐愕然惊觉,右脚连忙向前一上步,“鹞子翻身”,“拨云见日”,身形是斜着往后转,左掌往上翻,反腕子是正捋来人的脉门。这是一种拿法,柳飞狐的身形巧快,手底下更有真功夫,哪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是能人”。柳飞狐临机应变,手底下不算不快了,哪知道人家比他快得多,他才一翻身,左掌还没翻上去,眼中望到一条黑影犹如一缕青烟,竟自往对面的屋顶坡后落去。柳飞狐若不是久走江湖中的武林能手,足可以疑心眼前所见的非妖即怪,平常没有这么快身形的。可是柳飞狐却知道这是一个江湖能手,自己身形翻过来一提丹田气,腾身纵起,也向对面屋顶上扑过来,赶到他身形蹿了过来,往屋下察看,后面是一片较矮的石坡,并没有屋子,这人踪迹不见,竟猜不出他隐向哪里。柳飞狐心想若是黑煞手陆九峰有这般身手,我柳飞狐算栽到家了,我绝不是他的敌手。就在迟疑思索间,柳飞狐突然听得背后相隔不远有人在发着冷笑,柳飞狐不禁凛然,赶忙一转身,眼中又望见一条黑影,已经出去六七丈,直奔这青狼谷的后面。这次柳飞狐下了决心,不追上他绝不罢手。柳飞狐这次把一身本领尽量施展出来,倏起倏落。要论柳飞狐的轻身术来,实不算弱,可是前面那条黑影始终是相隔着六七丈,无论如何追不上他。所经过之处,是顺着青狼谷的边上,由西北往正北那面转过来,只见靠这青狼谷的最后面现出一大片屋子。原来这个地方较比谷当中矮着一丈多,所以入谷口往里蹚进一箭多地来,哪会看得到这片屋子?这时那条黑影已经迹踪全无,柳飞狐赶紧把身形隐起,仔细察看,只见这片屋子有二十多间,分成三个院落,圈着这片屋子一片矮墙,只有七八尺高,这片院子内似乎各屋中全有灯光。柳飞狐暗自盘算,这大约是那青狼谷穿云燕佟志强垛子窑所在了。
    柳飞狐才要往起纵身,由东墙而入,可是他身形还没纵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起了一块石块,叭地一下打在了墙头上,声音才落下去,突然从前面大门里一带嗖嗖地一连纵起两个夜行人,飞登墙头往东墙这边搜寻过来。柳飞狐倘若贸然往墙头上纵去,必然被里面伏守的匪徒发觉无疑,这人两次暗地里助我又是何人,只是这人身手过快,以飞狐柳云亭这么精明强悍,竟自察看不出来人的形迹。此时心中也在担心着劲敌当前,无暇顾及别的事,赶紧伏身隐蔽,容那两个人在东墙头转了一周,内中一个却带着怒声说道:“这可真有点儿活见鬼。”说话间,两人身形移动,嗖嗖地从后面转去。柳飞狐腾身纵起蹿上墙头,阿霆、阿震却也从两边墙头转角处翻上来。柳飞狐赶紧凑到阿霆近前,附耳低声道:“这大约是那穿云燕佟志强居住的所在,三娘现在哪里?”阿霆向两边墙外一指,柳飞狐点点头道:“你们母子三人替我巡风瞭望,千万地不要往里欺近了,我要看看那个恶魔是否已到青狼谷内。”阿霆点头答应着,赶紧招呼阿震、甘三娘。飞狐柳云亭施展开轻身术,连跃过两条院落,翻到后面一座三合房的大院内。院中全有灯火,正房内像是客厅的式样,可不够格局。柳云亭见这种情形,下面不断有人出入,只能隐身在东厢房的屋脊后,伏身那里。恰好正房门口竹帘高挂,在迎面八仙桌旁坐定一人,年纪约有五旬左右,中等身材,长得凶眉恶目,一脸奸猾之气,穿着一身蓝绸子短衫裤,白袜青鞋,正有一名短衣壮汉站在他面前,口中不住地说:“五爷吩咐的是。”柳飞狐知道这就是佟志强无疑了。只听他向面前这名弟兄吩咐道:“我们首领这可就要到了,你们可要小心防守各处,怎么方才谷口竟有警哨连鸣?”这名弟兄似乎很怕这佟志强不敢答话,又听佟志强说道:“要紧的可是注意到后面桃花洞,倘若被这老儿走脱了,咱们就全拿脑袋去见九爷吧。”这名弟兄连声答应着道:“五爷,只管放心,桃花洞那里,每一个更头中,至少巡查两遍。”那佟志强道:“你们自己忖度着,首领可是轻易不到金陵,这个邱老儿是他的冤家对头,在我们手中出一点差错,谁也担不起。”这名弟兄答应着道:“我这就到后面去盘查巡视。”说话间,这名弟兄退出正房门口。飞狐柳云亭暗中惊喜,竟自得到邱老英雄的下落。容这名弟兄走出这道院内,飞狐柳云亭招呼着阿霆、阿震和甘三娘,暗中跟缀下来。
    这名弟兄到了前面一道院内,从一排矮房中,招呼出三名弟兄,执着两支灯笼,连穿过两道院落,从前面一道院落的东夹道,反转向后面。这段夹道很长,直通到这片住宅的后面。他从这片宅子后面一道小门出去,宅子后正是这青狼谷的奔后谷的道路。这一带林木很多,并且道路也是高低起伏,荒凉异常。往后直走出有两箭多地远来,前面竟现出大片的桃林。柳飞狐、甘三娘母子三人暗中跟缀,可是时时地各自找隐蔽的所在,因为现在入青狼谷只有谷口一条出路,只要形迹一败露,就不易脱身退出青狼谷。以柳飞狐三四十年的老江湖,依然是十分谨慎。远远地已经看到迎面环抱谷口的高岭,越过一片桃花林,相隔迎面山壁只有六七丈远,靠山壁前是一人高的苇草,把山壁前一带全长遍了,并无道路。这四个壮汉才走过桃林,对面的苇草唰地一响,跟着有人喝声:“什么人站住,再往前闯,可用箭射你了。”这时巡查后面的这名头目向对面高声招呼道:“说话的可是石老四么?五爷传下话来,我们首领陆九爷今晚可准到,你们可不要贪杯误事,提防着脑袋搬家,今夜可不像平常一样,连佟五爷全提心吊胆地恐怕出了差误。怎么样,那个邱老儿可是顺情顺理地听凭管束么?”这时对面苇草一分,现出一人,也是短衣壮汉,却高声答道:“李头,用不着吩咐,难道我们就那么废物么。整整的两个大活人,看守着这糟老头子,难道还会把他看飞了么?有什么差错,石老四一面承当。”这名巡查头目却哼了一声道:“石老四,少说大话,你也没少碰过钉子,我是看在同伙弟兄面上这么嘱咐你,若不然公事公办,我何必多跟你费话呢。既然是这里安然无事,我也不进去看了,回头见。”这名头目带着手下弟兄转身穿着大片桃林返回去。
    柳飞狐看到这般匪党的情形,并没有什么扎手的人物,自己倒放了心,跟着对面苇草又是一响,又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壮汉,说道:“四哥,老李又来这里发威。他近来在佟五爷面前得了脸,简直不把咱弟兄放在眼内,他忘了他是干什么的了,像方才这样说话的情形,我全没那么大工夫搭理他,这正是小人得志。”这时柳飞狐撤身凑到甘三娘伏身处,低声说道:“邱老师大约被囚禁在这洞中,前面的情形分明是黑煞手陆九峰还没到,我无论如何得闯入洞中察看一下,得手时先把老英雄救出来。”甘三娘忙答说:“柳老师可要谨慎。”这时,那两个壮汉在低声说着话,内中一个还不住地骂着,他们似乎对来人十分愤怒。甘三娘俯身拾起一块石块,抖手打出去,这石块是平着出去,打出去有三丈多远,顺着一片苇草的草梢,唰的一声,带着一丈多远的草梢全晃动。这两个匪徒哟了一声,那个声音粗暴的道:“这是什么东西,野狼不会蹿这么高,咱们倒是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作怪?”那个高大个伸手从腿蓬上,抽出一把手叉子,猛蹿过去,他还是真怔,用手叉向苇草上乱砍。柳飞狐差点没笑出来,心说好蠢笨的东西。柳飞狐趁这时,施展开轻灵的身法,一起一落之间,已到了山壁下那片苇草前,自己也得轻轻地分拨着苇草,往里走来。方走进三四步,突然身旁四五尺外唰的一声,苇草一分一合。柳飞狐也吓得一惊,赶紧把身形矮下去,仔细察看时,任什么也没看到。柳飞狐心说怪哉,这是什么邪魔外道,柳飞狐方在笑那两个匪徒愚蠢,自己此时竟也和他们一样,更不敢向前移动搜寻,只好不去管他,仍然轻轻地分拨着苇草,向前蹚进去。往山壁前只有两丈多的面积,把苇草去尽,离开丈余远,正是山壁下石洞口。柳飞狐看石洞前,并没有人,四名匪党完全到里面去了,自己纵身到石洞前先往旁边隐住身躯。一察看形势,这石洞也建筑成门户,并且还有一扇厚大的木门,此时在敞着,近洞口这一带黑沉沉,看不见什么。摆住目光,仔细探身往里看,这才隐约地看出来,这石洞是用人工开凿。由洞口往里两丈深,颇为平整,好像一个箭道,不过顶子不高,将将地能走进一个人去,宽下倒有六七尺。在两丈多深的地方,现出微光来,看出这灯光是在石洞迎面转弯内,并且这时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柳飞狐仗着一身轻身本领,虽看出石洞内没有隐蔽身形的地方,也得要一查里面的究竟,才可放心。脚下用力一点地,腾身纵进洞口,蹑足轻步向里面探身,里面说话的声音越发听得清楚了。这个洞穴不知是由人工,是由天生成,越往里走越宽大。这段洞道走过一多半来,头顶上也渐渐地高起。阴一个转弯的地方,原来往里斜着开展出去,靠后段半两边的石壁凸凹不平,好像一排树木似的,探出来的石柱子好像树干阻住了路,有的地方缩进去,也有一二尺深,也有三四尺深的,到处全是这样,没有灯光阴森黑暗中,看着好像人站在那里一样。这石洞鬼气森森,虽然听见说话的声音,可是相隔很远,因为石洞里面特别得能够把声音传远了,可是这个石洞看着也没有露天光的地方,不过走入里面并没有多大霉湿之气。柳飞狐时时留神着,隐蔽身躯之地,为是提防着里边的人,遽然闯出来无法闪避。眼前渐渐地看到了灯光,柳飞狐借着地面上的孤立石笋,隐蔽住身形,探着半边脸往里看时,里面竟有三丈多长一丈多宽的一间洞室。这里边并且还架起来一个石案,石案上面放着一个灯台,灯焰着得寸许长,石洞中略辨形迹,不过四壁全是黑沉沉的,只这一点灯光,越显得阴森可怕。柳飞狐一眼望到断臂叟铁琵琶邱杰正坐在迎面靠石壁下一块巨石上,他那一条胳臂也被绳索倒绑着,老英雄依然是气静神凝,没有丝毫惊惧张皇之态。这时,才进来那名匪徒却在向这位老英雄问着话,这位老英雄仍然是低着头不作声,那匪徒却在冷笑着说道:“老朋友,我们虽然不认得你这个人,可是你这一条断臂却掩饰不住你本来面目吧。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这么不肯开口,岂不失去你英雄本色?”
    这时铁琵琶邱杰一抬头,眉头一皱,瞪着眼向这匪徒呵斥道:“你也敢藐视老夫么?老爷子不是怕死贪生之辈,不露真名实姓,为的好逃这条性命,那你是想错了。老夫正是当年在武林中也曾威震一时的邱老镖头,现在重到江南,我是专为的找我那冤家对头,你们又何必多言多语?黑煞手陆九峰那猴崽子,既有手段把老夫擒入他掌握,他不早早地把老爷子打发了,等什么?我们这种仇,今生今世不能报了,姓邱的做鬼也找他。你们告诉他,不用痴心妄想,还想在老爷子身上取口供,我是头可断身不可辱,他若真够得个江湖上好朋友,应该爽爽快快地把老爷子打发了。他若妄想在我邱杰身上还得到什么信息,他那算妄想了。”这匪徒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邱杰,你不用在我们面前卖狂,你既知道你的冤家对头非要对付你不可,你自己忖量着他能轻轻放过你么?我念在老朋友你当年在大江南北称得起是一条汉子,现在青狼谷的谷主佟五爷,打发我们来巡查桃花洞,我安心要成全老朋友你,所以多事地来到洞中向你问两句话。你若痛痛快快地说给我,我转送佟五爷,等到总瓢把子陆九爷驾到,佟五爷早早地把话垫过去,老朋友你先少吃个眼前亏。我是一番好意,老朋友你反向我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可有些不识好歹了。”邱杰厉声呵斥道:“我老头子不领这种人情,请你少和我卖这个账,我老头子到江南来早打算好了,没想再活着回去。黑煞手陆九峰就让他手段再利厉,他又能把姓邱的怎样了,我不过一死而已,他还能让我死个两回么?”那匪徒刚要答话间,忽然听得洞外响起呼哨之声,隐身在石笋后面的柳飞狐也不觉蓦地一惊,耳中更听到洞门外有脚步之声。柳飞狐急切间找寻隐身之处,一纵身蹿起来,双手抓住石洞顶上凹凸不平的石乳,施展轻身术全身拔起,用两脚尖也挂在一个石乳上,全身绷在洞顶子上。跟着很急促的一阵脚步声,有人从外面闯进来,口中在招呼道:“何老四,现在总瓢把子到了,问到这老儿有口供没有?若是仍然没口供,赶紧把他推出去,总瓢把子要亲自问他。”里面这匪徒立刻答道:“我好言语问了半天,他一句实话不肯说,瓢把子到了很好,咱们犯不上多管这种闲事了。”这时外面闯进来的人已经转进石洞后面,只听才进来这匪徒说道:“老朋友,你的冤家对头到了,有什么事你们当面去说,老朋友别含糊了!”他们说话间立刻把老英雄邱杰从里面推出来往石洞外走。柳飞狐听到匪徒们说话的情形,分明是黑煞手陆九峰已到,自己十分担心,甘三娘、阿霆、阿震怕他们母子三人露了形迹。这两名匪徒推着老英雄走向石洞外,柳飞狐从洞顶子上飘身落在地上,蹑足轻步仍然扑奔洞门口,在洞门口里身形略停,往外看了一下,只见匪徒们推着老英雄出了石洞之后,穿过眼前这片芦苇,竟向外面走去。
   
第七回 单臂断索力斗黑煞
   
    柳飞狐去了石洞之后,半伏着身躯,往对面桃林一带察看,恐怕甘三娘母子三人冒昧动手。这种地方,这个恶对头已到,不早早布置好了,就是把邱老英雄救出匪党之手,黑煞手陆九峰焉能善罢甘休,不只复仇无望,恐怕还未必能逃出青狼谷。可是一般匪党监视着邱老英雄往前走,甘三娘母子三人竟没发动,柳飞狐略微把心放下,容他们走远,这才从苇草中纵身蹿出来。甘三娘和阿霆、阿震,也从桃林中相继现身出来,和柳飞狐集在一处,甘三娘语带悲声向柳飞狐道:“柳老师,怎么样此时动手可好么?”柳飞狐忙说道:“三娘,棋错一步,可要满盘全输,现在动手固然能把邱老师夺出来,并且解捆绑邱老师的绳索。据我看,邱老师何尝挣脱不开,他这么低头忍受,恐怕也另有用意。此处隔着他垛子窑不远,可是从谷口逃,很有一段路,我们何不先看看这黑煞手究竟要怎样对付邱老师,随机应变,看事做事。倘着邱老师没有性命之忧,我们还是计划万全,对付这种劲敌不能不十分谨慎了。”甘三娘点点头,因为也想到以公爹铁琵琶的精纯功夫,稍细一点铁锁,全制不住他,被囚禁桃花洞,只有那一条绑绳,两个蠢货,公爹哪会不能脱身,还是听柳老师的话看了究竟为是,遂说了声:“现在一切事我母子三人全听凭柳老师的指示了。”
    这时邱老英雄被匪党押解着已经穿过桃树林,飞狐柳云亭,更向甘三娘母子三人打着招呼:“闯入穿云燕佟志强的住宅时要十分小心,黑煞手陆九峰,已到青狼谷,这般党羽们,必要加倍地巴结他,我们可要提防着,不要形迹败露。”甘三娘答道:“柳老师,不要嘱咐,我们一家人性命攸关,哪好不谨慎从事?”
    说话间各自把身形移动穿入桃树林,这四人的脚底下快,现在不用跟缀,因为准知道,他们是一定奔内院后面上房前。柳飞狐等各自散开,避开了匪党们,蹿在头里,从后面小门旁短墙,翻入宅内,因为从屋面上进来,不用转进前面头道那道路了,只越了一片矮房,就到了正房境内。柳飞狐、阿霆从东面翻上来,甘三娘和阿震从西边翻进来,先把四周察看了一下,幸而屋面上并没有伏守的匪党。这也正因为黑煞手陆九峰镇长江上下游,他这种身份未免有些骄狂自恃,因为寄身绿林的就没有像他三四十年跑顺风的,所以在他手的一般党羽们,也未免狂妄了,这一般青狼谷的弟兄们,认为威镇绿林的首领来到这里,有谁敢不怕死,妄入青狼谷一步。这一来倒给了柳飞狐甘三娘等的便利,各自分开伏身房坡后面,探着头往院中和正房察看。
    此时院中已经多了十几名党羽,一个个全是疾装劲服,各佩兵刃。在上房两旁边靠厢房的转角处,各有一株桂树,枝干很粗,看情形已经有百八十年了,可是在西边这棵树下,堆着一堆干柴,和枯干的树枝等,这是方才柳飞狐到时所没有的。正房门口也多了两名弟兄,侍立着,听得里面有人说着话,可是说话的声音不高,柳飞狐高在房头听不真切。可是从高挂的竹帘看到屋中,迎面八仙桌的左边此时多了一人,看这人年岁在六旬左右,面色微黑,身材是短小精悍,两道细眉,一双三角眼,两眼神光十足,唇上留着短须,穿着件二蓝绸子的长衫,不过这长衫很短,下面将才过膝,露着下面白底高腰袜子,双脸云字鞋。柳飞狐等察看之间,这时屏门那里灯光闪动,那般匪党,已经押解着铁琵琶邱杰走进院来。到了院中时,在院中守护着的十几名匪党,各自抽刀,两旁监视。这位铁琵琶邱杰连正眼也不看他们,如入无人之境,昂然地往前走,到了上房前,相隔着还有四五尺远,那名押解的头目却说了声:“老朋友,你就在这里站会儿吧,等着我给你问九爷回话。”铁琵琶邱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并没答话,往左右看了一下,方带着冷笑。这时那名头目走进正房内,他似乎向那佟志强、陆九峰报告,跟着见这两个匪徒全站起,黑煞手陆九峰在前,穿云燕佟志强在后,相继走出屋门。在屋门两旁站的两个壮汉,却各把一口鬼头刀掣下来,随在这两个匪徒左右。黑煞手陆九峰和佟志强,到了台阶口,全停身止步站在那里。黑煞手陆九峰却向铁琵琶邱杰招呼道:“老朋友,咱们可算久违了,想不到竟会在江南地面我们旧友重逢,这也是很难得的事了。我陆九峰也早想到不愿意欠来世债,二十年来老朋友你这件事,一天也没有放下,如今老朋友你居然找到江南来,这是我陆九峰的心愿,正该这么办。不过老朋友你这些年来,竟和当年差不了许多,叫我陆九峰十分失望,我陆九峰认为临死前还能在老朋友,你这一只铁臂下学几手高招,老朋友你不过还是当年一样。”谈话间他把笑容一敛,面色一沉,脸上立刻摆起一片杀机,向铁琵琶邱杰道:“老朋友,你已落在陆九峰手中,现在还有什么说的?不过还有一点小事要请教你,你也是江湖上的好汉,要说痛快话,免得取辱。”这时铁琵琶邱杰,却哈哈一笑,向黑煞手陆九峰道:“我邱杰如今最称心快意的事,居然朋友你还活在人间,这也太难得了。二十年来我躲避到铁狮幢流云岩,正和朋友你是一样,对于你陆九峰何尝一日忘怀?如今咱们在江南地面又会到一处,这正是咱们结算这笔旧账之时。朋友,我邱杰又落在你手中,你绝不肯这么小家器,太不大方了,应该高摆上酒筵庆贺,你黑煞手陆九峰占了最后的胜场,你也应该敬我邱杰三杯。我等待你二十年,如今把这条老命送在你手,这是多么可喜可贺,还用你陆九峰问些什么?”黑煞手陆九峰厉声斥道:“邱杰,我早预备敬你,你看桂树底下那堆干柴干草,就是为你预备的。此次你们到江南来共有几人?这两日来连番发现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后生晚辈,可是你儿媳和两个孙男?你要趁早实说。老朋友你应该知道陆九爷说得到做得到,你只要敢虚言搪塞,我把你火炼金身。”这时邱杰把左肩头一摆,那条断臂的衣袖往前一晃,邱杰却厉声说道:“陆九峰,老夫这条左臂,完全断送在你手中,我没想到我这条老命还能活到今日。姓邱的认为父报子仇,更有我断臂切身之痛,我单人独骑下江南,寻访你这个魔鬼,姓邱的虽落到是个残废人,我始终没把你陆九峰看在眼内,我焉能要我儿媳和孙儿们多管这场事。陆九峰,你还有什么话,我盼你不用这种闲言闲语和老夫麻烦,漫说是干柴烈火,就是刀山油锅,我何尝皱过眉头,你用这种手段来吓唬谁!”陆九峰恨声说道:“邱杰!放着敬酒不吃,我明知道邱雁南尚有后人,我可是非从你这老鬼口中取供不可。佟五弟,叫他们动手!”这时那穿云燕佟志强竟向手下弟兄呵斥道:“你们把干柴堆赶紧点着。”这时有一名匪徒取了一支火把,把火把烧得火苗子蹿起一尺多高,把桂树下干柴堆从西而燃起,立刻间火势熊熊,可是这种火一点起,烟气也随着散开。更有一名匪徒,从树杈子旁,扯过一条长铁链,握着铁链的两头等待。此时伏身在东面屋面的飞狐柳云亭、甘三娘、阿霆、阿震,看到黑煞手陆九峰要对邱老英雄下毒手,各自手按兵器,因为真要是把铁琵琶邱杰用铁链挂起,烈火燃烧,逼问口供,甘三娘等焉能忍心看着,到了这种地步,就是明知道敌不过黑煞手陆九峰也顾不得了,一家人情愿同归于尽,全死在陆九峰手中,也倒甘心。那飞狐柳云亭,也认为到此时候只有舍命一拼,一伸手把蛇骨鞭已经悄悄撤下来,全预备动手,跟黑煞手陆九峰以死相拼。这时,干柴堆已然燃烧起,黑煞手陆九峰向铁琵琶邱杰厉声说道:“老朋友,眼前的生死两途,不过你想活是不容易,你若想免去临死前这种火炼之苦,趁早告诉我,下江南的究竟全是什么人,你只要敢跟陆九爷再说一个不字,我要下绝情!”铁琵琶邱杰绝没有畏惧之意,反倒纵声狂笑,可是在笑声中这位老英雄须眉皆动,瞪着两只虎目向陆九峰呵斥道:“陆九峰,你是脂油蒙了心,世界上就没有这么逞凶作恶到底没有循环报应的事,陆九峰你必到了最后的一时,你反要下这种毒手折磨老夫。我一家人已经毁到一败涂地,二十年后,找到你面前,尚没有丝毫愧悔之心,你也太狂了,你要把老夫火炼金身,我看你怎样下手?难道姓邱的就会叫你任意摆布么,你也有上当之时!”说到这儿,穿云燕佟志强正吩咐手下党羽,要动手把邱杰吊起,可是这位老英雄铁琵琶邱杰,猛然地左肩头向后一甩,左脚往后错半步,右肩头往前一闪,只听得,叭叭的连声响,这一条被绑的右臂,已经把绳索震断。老英雄铁琵琶邱杰,身形本是斜往右倾,此时猛然地肩头往右一晃,炸断那绳的右臂,在这时往前一探,甩他这已经下了二三十年纯功夫的铁琵琶手向黑煞手陆九峰华盖穴打去。这种动作如同电光石火不过刹那之间,铁琵琶邱杰,为了报二十年来毁家杀子之仇,定掌把真力完全运到右臂上,掌打出来。在平常的武师们,漫说被他掌风正式打中,就是掌递不到,被他这种的力震上,也得受重伤倒地。黑煞手陆九峰猝然间见铁琵琶邱杰完全崩断绑绳,猛下毒手,他猛然身形也是右肩头向后一甩,上半身先斜过去,避掌力的正风。这陆九峰也练的掌力上最厉害的功夫,他的黑煞掌在江湖上也是成名数十年的独到功夫,在铁琵琶邱杰这一掌发动之下,他已觉出手法十分厉害。在狮子山诱敌这位老英雄,陆九峰就是用暗袭的手法,以黑煞手的掌力,从暗影中把老英雄打下那夹沟的峭壁,把老英雄摔入预先布置的陷坑内。那邱老英雄中计之下,索性是将计就计,暂忍羞辱,就预备是和陆九峰对了面时,自己再猛下毒手对付他,果然盼到今夜。这一掌打出来,陆九峰他赶紧甩肩头躲正面,跟着嘿的一声,他双掌随着晃臂闪身之力,向左一挥,以黑煞手的掌法,向铁琵琶邱杰的掌上迎击来,两下掌力竟迎个正着。铁琵琶邱杰虽则是一条单臂,他这单掌往外打时,是立掌平推,黑煞手陆九峰虽则是双掌之力,可是双掌也略有先后,左掌略快一些,两下的力量已经会在一处,身形各自一晃,脚底下全见了响声,地上的砖全被踩裂。可是黑煞手陆九峰,因为不赶紧撤右掌,腕骨就容易被震折,铁琵琶邱杰,也和他是一样,竟自往后微一撤身。可是黑煞手陆九峰是著了名的手黑心狠,他趋势右脚往前一提,身形原先是面向东,此时是往前一提右足,身形转过来,斜向西边,右臂随着又往外一抖“乌龙探爪”,这右掌竟向铁琵琶邱杰的右脚下打来。并且在同时穿云燕佟志强,和那守在着的两名头目,齐往上一扑,佟志强是“黑鬼伸腰”,那两名头目两口鬼头刀,齐往邱老英雄身上劈,这四个人同时进攻。
    就在他们往上一扑之间,方由两边的房上,齐声喝了个“打”字,三四件暗器同时打到,飞狐柳云亭跟甘三娘、阿霆、阿震,本就全是蓄势待发,可是邱老英雄竟挣断绑索,猝然以铁琵琶手,反伤黑煞手陆九峰,所以伏身东面房上的这四个人,全暂时停手。可是刹那之间,情势又急,铁琵琶邱杰竟被匪党们环攻,甘三娘和飞狐柳云亭等全不约而同地替老英雄担着心,任凭本领多大,终归是一个人,并且是一条右臂,这种时候再不动手恐怕邱老英雄再落到他们手中,性命可难保了。飞狐柳云亭是一亮银梭奔黑煞手陆九峰,甘三娘和两个儿子阿霆、阿震,全是燕尾镖,这种暗器也是一年来方传给这小弟兄二人,是当年成名江湖的铁索金钩甘大业成名的暗器,这燕尾镖虽则用的很多,可是铁索金钩甘大业另有不同的手法,这位老镖头把一身所学尽量地传给了女儿,阿霆、阿震本已经跟祖父学会了打暗器,所以这燕尾镖只短短一年的工夫,运用起来手法劲疾,打出去准确。甘三娘的燕尾镖,直奔穿云燕佟志强,阿霆、阿震却照顾那两个使鬼头刀的头目。房上的四人发暗器虽则守着江湖道的规矩发声示警,可是“打”字喊出来,暗器已经到了他们身边。那黑煞手陆九峰,听得身左侧暗器同声到,暗器的风声劲疾异常,不比平常的手法,他赶紧往下一缩身,这支亮银梭经他头顶打过去,虽则是未受伤,可是他掌力卸了。那穿云燕佟志强,虽则武功本领也不弱,可是甘三娘在这种暗器上下过二三十年的功夫,他晃臂拧身,往外纵着闪避,依然没躲开,竟穿着他右臂头的衣服打过去,肩头上被燕尾划伤,伤势虽则不重,可是从衣服里已经透出血来。这佟志强得黑煞手陆九峰的重视,就因为佟志强他一身轻功小巧之技,比一般江湖道有独到之处。此时他在愤怒之下,已经看出这支燕尾镖正是后面厢房屋顶上打下来,他从台阶前往前一上步,脚底下一用力,脚尖一点腾身而起,用燕子穿云的轻身法,飞扑上西厢房,任凭他功夫多好,身形多么轻灵,也不敢猛往房后坡落。在前坡一着脚,阿震已经从后坡往前一纵身,把掌中十二连环索往起一抖,向他搂头盖顶砸下来。这穿云燕佟志强也是一个猛劲儿,院中有灯火,可是屋面上依然黑沉沉的,他这一扑上来,阿震猛然越过后坡用掌中索猛砸。甘三娘独传的这种绝技,就是这十二连环索用招数时,十二个铁环绝不带一点响声。佟志强就没看出是什么兵器来,房坡是往下倾斜着,来势过疾,无法闪避,只有用力封架。他用掌中刀往上一横,猛往上一崩,阿震这条十二连环索正搭在他刀刃子上,这一来连环索可发了响声,哗啰一声,把刀身卷住。甘三娘同时也从后坡蹿过来,右手紫金钩往外一展,向穿云燕佟志强的项上锁来。他的刀已经被缠住,赶紧一斜身往回坐腕子,奋身夺刀,紫金钩又到。阿震在他用力往回一带刀之间,猛然把十二连环索向前一抖,连环索从他刀身上可撤下来,佟志强用力夺刀,更连上半身也是用力往后闪,躲避甘三娘的紫金钩。这一来身形哪里收得住势?噔噔地踉跄倒退,屋瓦全踩碎,已经是到房檐口,穿云燕佟志强知道就是收住了势,敌人的兵刃又到,也难躲闪,他趁势左脚猛往房坡上一踹,为是先翻下房去避开来势,可是阿震哪还容他走开,十二连环索一退下来,右脚往后一撤,猛然右臂又向前一抖,这条十二连环索抖得笔直,如同桅杆一般,直奔穿云燕佟志强的左肋后点去。佟志强是正往下翻身,背后是完全露了空,身形已经纵起,被这十二连环索点中后腰,阿震这种手法,也是十分厉害,虽然是他往外纵,力量卸了许多,依然把他肋骨后戳伤。佟志强气一个提不住,砰的一声竟摔至房檐下,哎哟的一声惨号,双腿已折。这也是他占据青狼谷,明着霸据这一方,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地主,暗中更和一般江洋巨盗往来,更做了黑煞手陆九峰心腹的党羽,十几年来,在金陵一带就没有人敢动他,想不到今夜竟自毁在一个初入江湖少年之手。此时,飞狐柳云亭、阿霆、阿震纵下房去,那两名持鬼头刀暗算邱杰的头目,一个被燕尾镖打伤,一个被飞狐柳云亭一个飞身跺子脚,把他踹得直撞到东房山前桂树上面,此时直挺挺躺在那里,已经疼得死过去。飞狐柳云亭,要按着他过去在江湖行道的行为,黑煞手陆九峰完全是以掌力和铁琵琶邱杰较量动手,并没亮兵刃,可是铁琵琶邱杰背后虽背着刀,也安心和他较量,倒要以铁琵琶手和他黑煞手一较强弱,柳云亭本不用兵器动手,但是他在屋面上早已看到这黑煞手陆九峰果然是成名之下无虚士,往外一掣掌力,就看出他实比铁琵琶邱杰厉害,自己此番来到江南地面,完全是为铁琵琶邱杰而来,从此把这件事办完之后也就永远地洗手江湖,跟朱一叟等归隐哀牢山青云山庄。此时再不顾及这种小过节儿,所以猛扑上来,以掌中这条蛇骨鞭向黑煞手陆九峰就下毒手,阿霆也扑上来,暗中竟招呼着:“祖父,请你老人家后退,我们爷两个收拾这个恶魔。”铁琵琶邱杰,看到自己的孙儿到,已自惊心,更看到十几年不见的老友飞狐柳云亭竟自在这里现身相助,铁琵琶邱杰真是又惊又喜,又羞又愧。跟着阿震甘三娘也扑下来,一齐摆掌中兵器往上围攻。
    此时四下的呼哨连鸣,已经有守卫院墙外的匪党发觉有人攻进佟五爷的内宅,立刻用紧急的信号召集青狼谷所有的党羽们,往这庄院集合。黑煞手陆九峰,他真是艺高人胆大,他竟把一身绝技施展出来,对付这一般强敌,口中还不住地哈哈大笑道:“陆老子早就看出你邱氏全家全到了江南,这是你陆老子求之不得的事,我要叫你们再逃出一人去,四十年的江湖我就白闯了。”他这双掌挥动,竟施展开南派的截手法。
    这种武功,只要练到了家,和少林派武当派的擒拿法,有同样的威力,这种功夫可完全仗着一要身形轻,二要火候到,三要精气神,手眼身,六合归一,能够在枪林剑雨中,空手抵御多人。这黑煞手陆九峰也莫怪他那么狂妄,自从镇江府劫镖结怨,邱雁南死在他手中后,老镖头邱杰全家隐匿,他就知是未了之局,虽则后来被他访出,这个断臂叟隐居在铁狮幢流云岩,他曾赶到甘凉路上,想斩草除根,不幸被铁笔峰的苦行庵主拔刀相助,他落个铩羽而归。自知是未了之局,所以他明着散布流言说是洗手江湖,可是他匿迹边荒一带,竟自上下功夫,精究了几种绝技,就预备一旦仇人找上头来,他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所以这二十余年来,黑煞手陆九峰比当年在江湖道上,越发地手底下厉害了。
    他这一施展开截手法,这种功夫讲究削、砍、拦、切、封、闭、擒、拿、抓、拉、撕、扯、括、挑、打、剥、压。这种功夫他运用得真是矫若游龙,猛如狮虎,蹿纵闪避,吞吐散放,在这一双铁掌,四般兵刃下,身形似猿猴,捷如电闪,这么合力攒攻之下,这黑煞手陆九峰依然是攻守自如。刹那间动手已经就是二十余个回合,这工夫青狼谷伏守各处的匪党已经全集合到庄院,竟有二十余名从外面翻上房头,呐喊助威别放去了奸细。这黑煞手陆九峰猛然向阿霆往前一扑,把十二连环索的索头让开,“樵夫问路”式,左掌扑出,向阿霆的右臂三里穴便点。后面,飞狐柳云亭一条蛇骨鞭已经跟踪赶到乌龙出洞,把蛇骨鞭抖得笔直,向他脊上点来。黑煞手陆九峰在阿霆往后一闪身掣十二连环索,几招为翻身盘打,可是技术还没有换过来,黑煞手陆九峰一个玉蟒倒翻身,蛇骨鞭的鞭头已到,竟贴着他左肋旁点空。他在一翻身之间,已经耸身而起,身形已经到了正房屋顶的檐口。这种功夫也真个惊人,他翻上檐口,完全用一鹤冲天之法,身形是平拔起来,往房上一落,他反向房上所有的党羽们呵斥了声:“用不着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九爷的事用不着你们多管!”说话间他已经到了屋脊上,断臂叟铁琵琶邱杰跟踪而起。甘三娘也恐怕有失闪,遭了恶魔的暗算,一个旱地拔葱,跟踪而上,离着铁琵琶邱杰五六尺远,也落在檐口。飞狐柳云亭,这种地方总是仔细,因为五个人一齐地往正房上面扑,敌人陡发暗器,不易躲闪,忙向阿霆、阿震招呼声:“我们从厢房往上翻。”在身形没纵起,向房头上厉声呵斥:“贼子们,避我者生,阻我者死,不要命的只管上前!”飞狐柳云亭喊声中,一个“鹞子钻天”式已经蹿上了东房檐口。可是房上所伏守的匪党,哪肯那么善罢甘休,内中竟有两个能打暗器的,一个是一支钢镖,一个是一块飞蝗石,齐向飞狐柳云亭打到。柳云亭右脚点着房檐头,迎面两件暗器到,微往左一晃肩头,双手握蛇骨鞭,当当的两声,把钢镖飞蝗石全磕向半天,怒斥声:“鼠辈们找死!”右脚往前一上步,可没蹿出去,掌中这条蛇骨鞭猛然抖开向外一甩,擦着房坡往上一撂,狂风卷落叶,把屋瓦带起十几片来,全向房脊后打去,一阵“哎哟扑通”之声,匪党们已经伤了四五名。飞狐柳云亭哈哈一笑,已经纵到正房的东山墙头。阿霆、阿震也从西厢房翻上来。西厢的匪党们却听陆九峰的命令,不肯去动手了。阿霆、阿震又往正房上扑来。这时陆九峰已然发话,向邱杰呵斥道:“邱杰老儿,今夜既安心和陆九峰清算二十年旧债,院中地势狭小,你可敢随陆九峰找个清静地方,把你那二十年来锻炼的铁琵琶手尽量施展一下,陆九峰也再以你多开开眼,叫你多学一年功夫不好么?”铁琵琶邱杰冷笑一声道:“陆九峰,任凭你有千条毒计,我老头子今夜不跟拼个到底,绝不甘休!我不报了杀子之仇,情愿把老命送在你手中,你就头前引路。”陆九峰哈哈一笑道:“陆九峰从来使用什么手段,只有一遭,虽则你们来的人多,你陆九爷绝不使用阴谋手段暗算你们,随我来!”说罢,陆九峰翻身纵跃,往后房坡直扑后面一排矮房,轻蹬巧纵,他已翻过后面一排石墙。铁琵琶邱杰此时真是把死生置之度外,绝不惧怕他用暗器暗算,紧随在他身后,跟踪紧赶下来。飞狐柳云亭、甘三娘、阿霆、阿震,全认为陆九峰不除,青狼谷绝难再逃出去,别无他念,只有以死相拼。
   
第八回 同挥义剑恩怨一笔勾
   
    看到陆九峰所去的方向,认为他定是要奔囚禁老英雄的桃花洞。可是,往前走出一箭多地,离着前面那片桃树林还很远,黑煞手陆九峰竟斜往左边一条横道逃下去。这种地方只要顾虑到危险就不敢紧追了,当中一条三四尺宽的道路,靠北边是一片树林,树木有高有矮,有的那矮树枝干探出来,把道路全遮断,道南边完全是一人多高的芦苇,并且地上也是尺许深的荒草。这位邱老英雄此时如同疯狂一般,黑煞手陆九峰在头里身形忽伏忽起,依然是纵跃如飞,可是铁琵琶邱杰,遇到有人阻挡前进时,竟自把铁臂一挥,喀嚓嚓一阵爆响,把树杈子完全击断,身形纵过去。铁琵琶邱杰一连砍断了四五处横树杈子,前面地势忽然开展,见十几丈外,已经到了青狼谷西边的一带悬崖峭壁,靠北边完全是一片松柏树,靠南边完全是苇草,当中却有一大片空地,方圆足有二十余丈,偶然地有一两株老树。可是这种地方,若是动上手,倒是展得开手脚了。
    更只可怪的是,这种地方怎会有这么一片空旷的地方,那所有的树木又不是三二十年所能长起的,当时在争生死的关头,也无暇细辨别。黑煞手陆九峰果然竟自停身止步,转过身来向邱杰招呼道:“邱杰老儿,这个地方岂不是比较佟宅那里爽快?陆九爷够个朋友吧,我的事当初是我个人办的,现在是我个人承当,我绝不愿用那些吃饭的家伙在我身旁,反觉麻烦。”这时飞狐柳云亭、甘三娘、阿霆、阿震也跟踪赶到。铁琵琶邱杰作伤势要向前摸时,陆九峰却哼了一声道:“邱老儿你先等一等,我来问你那个使蛇骨鞭的究竟是你什么人,我觉得此人十分眼熟,既然敢到青狼谷参与这场事,你不爽快些亮个万儿?”铁琵琶邱杰厉声说道:“老夫此番下江南,是单人独骑而来,连我这小孙孙和我儿媳,全不是和我一路。你要知道他们债主,向你讨债,情理该当。这位朋友在,却是我们想不到的人,老夫英雄一世,栽在你手中,我没有脸去约请朋友来替姓邱的报仇。提起这位朋友,谅你了有个耳闻,在甘凉路上,也曾办过惊天动地的事,这就是江湖所称道的飞狐柳云亭。陆九峰,你可放明白些,绝不是姓邱的请出来。”陆九峰一声狂笑道:“在一露面,我觉得可疑,敢情竟是这位朋友,柳朋友,我陆九峰和姓邱的事,你何必多管,难道你就不怕黑煞手陆九峰的厉害么?”飞狐柳云亭道:“陆九峰不用卖狂,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柳老师来照顾你,是自己甘心情愿,绝不是朋友约请。你就认命吧!”黑煞手陆九峰厉声说道:“你们这群不知死的东西,陆九峰一再相让,你们还敢这么步步逼迫,这可怨不得陆九爷手下绝情,相好的亮兵刃,动手吧!”说话间,他猛然将手伸向衣衫的后面,听得他背后微响,是金铁相碰之声,跟着双臂往前一抖,当的一声,两手中各现一支铁圈。他这对铁圈互震,声音响得特别,这对兵器,所在场的人,全没见过,因为五行轮、乾坤圈,尺寸全大。
    陆九峰掌中所持的这对铁圈,圈口也就是六寸的直径,圈身可有胡桃粗,两手把握的地方,是个五寸长的如意式,这对铁圈通身漆黑。像邱杰柳云亭全是武林中很有经验的人物,竟不知陆九峰使用的这对铁圈以什么名目。陆九峰此时把这一对铁圈胸前交错,向邱杰等招呼道:“谅你们这般井底之蛙,绝不会见过多大的世面,叫你们死也死个明白,你九爷掌中这对兵器,名叫乾元子母圈,这对铁圈上面还有几手不俗的功夫。邱老儿,你就亮金背刀,尝尝陆九爷这对兵器的滋味吧!”铁琵琶邱杰跟飞狐柳云亭等在这种情势下,就算是栽在陆九峰面前,只有各摆掌中兵器往上一围。这黑煞手陆九峰,他把这种奇形的兵器施展开,越发地如虎添翼了。铁琵琶邱杰,掌中这一口金背刀,也曾在江湖上闯荡了有不少省,飞狐柳云亭一条蛇骨鞭,是成名的兵器,甘三娘掌中一对紫金钩,为甘大业一手亲传,小弟兄两人这两条十二连环索,也是独家的兵器,一个个手底下功夫各有独到之处。可是这恶魔黑煞手陆九峰他把这对乾元子母圈招数一施展开,再加上他身形巧快,这对铁圈,还是专向这帮人的兵器上找,他双臂把这对乾元子母圈挥动,上下翻飞。走到十几招,因为这种动手的法子,这边的人虽多,可是内中竟有三条软兵刃,自己的人反倒有许多顾忌闪避处,这一来铁琵琶邱杰这口金背刀,在运用到臂闪单刀第十九手倒卷珠帘,翻身反臂刀,因为险些和阿震的十二连环索碰在一处。
    那黑煞手陆九峰竟以莲台拜佛摘星换斗的招数,来破铁琵琶邱杰的刀法。铁琵琶邱杰为的略一闪避阿震的连环索,变招换式,手底下稍一慢,竟被陆九峰的右手乾元子母圈,崩在刀身上,邱杰几乎把刀出了手。邱杰愤怒十分,把一身所学完全施展出来。这娘三个,更是报仇心切,因为陆九峰手底下,这对兵器实在是难担,那甘三娘咬牙切齿向两个儿子招呼:“咱们姓邱的,索性落个同归于尽吧!”这一来,甘三娘、阿霆、阿震全以死相拼,完全用的险招,就是失招不利,也要和陆九峰同归于尽。这一来,可有一些应了俗语那句话,一人拼命,万夫难挡。甘三娘母子三人,两条铁索,一对金钩,竟全是用了险招,有时候黑煞手陆九峰明明地乾元子母圈已经把招数递进来,甘三娘等反倒同时以厉害的手法进攻,这种拼死的法子,陆九峰反倒不敢这么舍命相拼,他反倒得掣招救护自己。何况还有铁琵琶邱杰一口金背刀,刀法惊人,飞狐柳云亭一条蛇骨鞭也是虚实莫测变化无方。刹那间动手已经二十余招,这娘三个一拼死进攻陆九峰,反倒形势有些十分不利了。在这时他忽然恶念陡生,厉声呵斥道:“你们这般找死的东西,陆九峰本不愿下毒手,现在你们步步相逼不肯罢手,我也得看开了,情愿和你冤仇相结,宿世难消,我只好打发你们上路了!”他掌中的乾元子母圈招数一紧,猛力反倒进攻,崩、砸、点、打、剪、锁、耘、拿,铁琵琶邱杰等全各自以掌中兵刃尽力躲避之下,那黑煞手陆九峰猛然喝声:“你陆老子失陪了!”他一个“鹞子钻天”式,身形耸起,拔起半空,斜着往下一落时,已经到了西边的山壁下,一片苇草中。甘三娘和阿霆、阿震,齐喝声:“你哪里去?”一扬手,燕尾镖打出去,暗器发的是真快,三点寒星,向黑煞手陆九峰落身处打去。可是这三支镖打出去,飞狐柳云亭双足一顿,身躯往前一耸,一个燕子穿帘式,也猛扑过去,人和蛇骨鞭,同时往苇草中落,叭的一声,这条蛇骨鞭砸下去,断臂叟铁琵琶邱杰也跟踪扑过来。这真是拼死的动手,手底下全是丝毫不肯留情,无奈黑煞手陆九峰二十年来所锻炼的几种功夫,全够了火候,何况并不是真个退败,这般人哪会伤得着他?暗器兵刃往下落,黑煞手陆九峰竟自如一缕黑烟,腾身而起,他竟往这段悬崖峭壁上纵去。
    就在同时,穿云燕佟志强手下所有的党羽,他们因为在陆九峰积威之下,今夜一动手先把自己的头目伤了,准知道这场事不论结果如何,弟兄们只要有不卖命的情形,黑煞手陆九峰绝不肯轻饶弟兄们。所以手下一般头目们暗自一商量,因为首领陆九峰把一般人全诱到桃花洞一带,他们竟自把谷口一带所有下卡子放哨的能手全调进来,一齐地扑向后谷桃花洞。他们所预备的完全是暗器弓箭,要把桃花洞一带的出口遮断。其中有两名头目,也是在江南一带闯过“万儿”的绿林,在佟志强手底下,横行不法,为害一方,这一带的农民百姓,只要看见他们巡查青狼谷所有的水旱田地,农民百姓的头全不敢抬。这两个恶党羽,一个叫黑心狼胡玉,一个叫九头鸟石开山,他另外调集了二十名精壮的弟兄,各带着引火之物,干柴干草。黑心狼胡玉、九头鸟石开山的打算,只要是看到了这般敌人完全在桃花洞一带,他们知这首领黑煞手陆九峰自有出路,只要形势稍微不利,立刻从后谷靠前一带放火焚烧。这桃花洞一带除了树木就是苇草荒草,堵着出口放火焚烧,再用暗器和弓箭,把出口完全隔断,定可把这一般敌人化为灰烬,青狼谷后谷把它烧成一片焦土。这黑心狼胡玉、九头鸟石开山,计划恶毒。黑煞手陆九峰一到了悬崖峭壁上面,这两个恶魔,已经带着恶党把路口封锁,桃花洞前的出路完全隔断,一般所有能打暗器,擅于使用弓箭弩箭的全相率分散开,三个一拨,两个一伙,从树林内和茅草间隐蔽身形,向这边扑过来。
    这时黑煞手陆九峰,分明是仗着轻身绝技要从悬崖上腾身。飞狐柳云亭一蛇骨鞭没砸上他,身形微一停,蛇骨鞭暗交左手,掌中已扣了一对亮银梭。他们可全落在茅草中,飞狐柳云亭,往前一纵身已到了悬崖峭壁下,抬头向上面喝骂道:“陆九峰,有本领拼个到底,你想逃走,我看你往哪儿逃?打!”打字出口一扬手,哧哧的破空之声,两支亮银梭已经向悬崖峭壁上打去。阿霆、阿震也因和母亲甘三娘,从甘凉路上来到江南费尽了心力,好容易和这恶魔会上,倘若再被他脱身逃出青狼谷,远去边荒,试问如何再去找这恶魔?这种血海深仇,恐怕不易报了。虽然知道这种地方于追赶的人十分不利,可是小弟兄们全是复仇心切,顾不得什么叫危险,各自一纵身,一左一右,从两旁飞纵出去,已经扑到这段峭壁悬崖下。铁琵琶邱杰和甘三娘同时也在怒吼一声腾身而起,他们各自距离着四五尺远,先后往上面扑来。黑煞手陆九峰此时已然翻上去五六丈高,眼看着他的形迹就要消逝,黑沉沉的一片满布着荆棘藤萝的山壁极容易把形迹隐去,所以这般人到此时不能不拼着干了。黑煞手陆九峰在上面一声狂笑道:“不要命的东西只管上来,这也正是你们葬身之地!”这时这位断臂叟邱杰,虽则是只剩下一条右臂,抬头一打量这段悬崖峭壁有二十丈高,自己要想在半腰截住他动手可不成,因为自己只剩一条右臂,身形不能任意停住。这位老英雄要凭丹田一口气往南边偏一两丈远,施展开轻身术,要一口气闯到悬崖峭壁上面,反截住这黑煞手陆九峰的去路。柳飞狐等再扑上去用暗器打他,无论如何也不致再叫他脱身逃去。这位老英雄此时真也算把死生置之度外,身形往下一矮,嗖嗖地一连就是两个纵身,并且眼看两个小孙儿也翻上悬崖峭壁,老人家虽认为阿霆、阿震过于冒险,只是此时自己不能开口阻止。
    就在这时,从后谷入口处扑进来的一般匪党已经全到了。这一片小树叶和茅草地内,唰唰地乱响,他们这一到,全是暗地进攻,立刻有飞蝗石、钢镖、弩箭、袖箭,嗖嗖地带着风声,向这边打来。飞狐柳云亭身形也纵起来,匪党中无意中一袖箭,险些个把飞狐柳云亭打下悬崖。柳飞狐双足往山壁上一踹,猛翻下来,竟自怒吼一声,把掌中这条蛇骨鞭舞动反扑回来,向暗地进攻的一般匪党们扑到。这条蛇骨鞭挥动,把伏身茅草暗地进攻的亡命徒们打倒了三四名,那黑心狼胡玉、九头鸟石开山,这两人一个是飞蝗石,一个是钢镖,他们隐身在茅草中,见柳飞狐的身手厉害,弟兄受伤,这两人一声不响,悄悄地从茅草中抖手打出一支钢镖,一块飞蝗石,相隔不到丈余远,柳飞狐不是身形轻灵巧快,几乎为他们暗器所伤。柳飞狐看出那左边的茅草晃动,把掌中蛇骨鞭往起一抖,饿虎扑食,猛往这片一纵身,蛇骨鞭往苇草晃动处砸去,可是一明一暗,那黑心狼胡玉在暗中易于躲闪,唰啦地苇草往南边一倒,这黑心狼胡玉竟自纵身避开。飞狐柳云亭恨透了他,不敢正式地现身动手,却用这种暗箭伤人的法子。在他身形往外一纵,飞狐柳云亭把这蛇骨鞭向右一抖,唰啦地从自己身后盘旋过来,蛇骨鞭从自己身左甩过来往前翻,右脚更同时往前一滑,把阻挡面前的一片苇草扑倒,身躯已经抢过四五尺来,这条蛇骨鞭竟自用乌龙倒卷尾,飞狐柳云亭掌中也用足了力,口中并恨声说道:“猴崽子哪儿去?”这条蛇骨鞭唰啦地猛卷下去。那黑心狼胡玉还想往前纵身退走时,哪还走得开,只是他占了这片茅草的花,柳飞狐这条蛇骨鞭卷到,竟连着一丛茅草,把这恶行的双腿锁住。柳飞狐大怒极之下,竟把全身的力量完全交到右臂上,口中更嘿了一声,一抖腕子,竟自连人带茅草全拔起,竟给摔出丈余远,砰地摔在一片茅草间。虽然这一蛇骨鞭用上,那黑心狼胡玉不过是右臂戳伤,头面上受了些轻微的擦伤,同时更有他们一般匪党往前救应,三四支弩箭同时打到,柳飞狐把蛇骨鞭拨到弩箭,那黑心狼胡玉竟自纵身蹿起,逃向一片乱林中。
    这边动手之间,哪知道悬崖峭壁那边已经有人遭到了黑煞手陆九峰的暗算。这种动手,两下里不过全在刹那间,阿霆、阿震是不顾命地猛往山壁上扑去。邱杰是安心要连用近二十年来所练的内功真气,要飞身闯山峭壁的上面堵截陆九峰。甘三娘是身形稍落后,她正因为陆九峰逃走的情形可疑,这种誓难两立的对头,还有毒手恶计对付自己这般人,所以略一迟疑,遍查山壁上面左右的情形,怕他早有埋伏。
    哪知道陆九峰他正是要以用暗器,把这般人了结了。他翻上悬崖峭壁间,亦不是想逃走,正是要凭这险峻的地方,把身形停住,他好使用这种厉害的手段。敢情黑煞手陆九峰所亮出这对乾元子母圈,不止于招数各别,独创一家,这对奇形的兵器内,竟自暗藏着极厉害的暗器。乾元子母圈所把握的那五寸长的如意形,每支内中全有三根子母问心钉,他这种暗器并不像今夜这种情形才使用,平时在动着手,随时地可以把所握的如意头内巧制的弹簧微一拨动,里面的子母问心钉,在和敌人动着手一样发出,并且这三根子母问心钉,可以在刹那间一齐打出。左右手两支乾元子母圈,这六根子母问心钉,不用像打别的暗器,需要把兵刃换到了左手撤身亮式,探手取暗器,他练就了这种奇形的兵器,奇形的暗器。黑煞手陆九峰绝没在人前使用过,他匿迹边荒打造了这对厉害的兵器,他就专为的对付这个不两立的仇家铁琵琶邱杰一家人。他试验手法时,却故意地寻到那种深山野谷,奇禽恶兽出入的地方,他以这对奇形兵器,和最凶猛的野兽恶斗,他在最危急时才使用子母问心钉,任凭多么凶猛的恶兽和巨鸟,身形多么快,力量多么大,只要他把这六支子母问心钉发动,凶禽恶兽,没有逃得活命的。他平时把这对乾元子母圈或是藏在腰间,或是藏在两臂上,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没有人知道。到今日冤家对面,他认为自己手下一般党羽虽多,没有什么用,这才突然把这对奇形兵器亮出,对付邱杰等。果然虽是有这般能手拼死地要他的命,依然能叫这般人得手,可是黑煞手陆九峰因寡不敌众,尚不敢断定邱杰杰是否还邀了别人,尤其是甘三娘母子一对紫金钩,两条十二连环索,拼死进攻,不惧危险,黑煞手陆九峰这才咬牙要使用子母问心钉。他翻身先退下去,是打着极恶的念头,因为在众人环攻动手之下,敌人也全是打暗器的好手,只要有了提防,恐怕只能伤一二人,他安心是斩草除根求绝后患,所以他退到悬崖峭壁上面,正为的是取得有利的形势,把这冤家对头一网打尽。
    他逃出悬崖峭壁,只上去六七丈,他就不急着再往上盘了。这时邱家这两条后代阿霆、阿震,一左一右齐往上扑,这小弟兄二人仗着身形轻眼神足,又是常在高山峻岭间长起来的,所以身形十分轻快,脚底下摸着上危岩峭壁的突起石域,左手更随时地抓山壁上多年的藤萝茅草,铁琵琶邱杰更仗着内家所练的一股子真气,身形猛往上翻来。黑煞手陆九峰一看到这种情形,心说这是天助我陆九峰成功。这时也正是飞狐柳云亭反扑匪党的时候,陆九峰此时故意诱敌,身形显得迟缓地往上纵跃,阿霆、阿震一左一右相隔着还有一丈五六远,这位老英雄铁琵琶邱杰,却是从阿霆的左边已经轻如猿猴地往上翻去。
    就在这时,飞狐柳云亭已经打伤了黑心狼胡玉,那九头鸟石开山已经看见了首领黑煞手陆九峰翻上悬崖峭壁,他立刻手指往嘴唇上一按,吱吱地连响起几声呼哨,呼应手下弟兄,各自把预备好的火折子燃烧着。二十名背干柴干草的弟兄,一齐把所背来的引火之物,抛掷到后谷的出路口,丛林茅草间,十几名一同下手,火立刻被点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十几处同时火光一起,烟雾迷漫。可是黑煞手陆九峰也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已照看到是下手的时候,身形往一段微往里凹的山壁上一贴,口中喝叫了声:“邱杰,这是你祖孙自己来送死,怨不得你陆九爷手黑心狠,老儿去吧!”他说话间,竟把他那对乾元子母圈分到左右手中,他用右手的乾元圈,指到了铁琵琶邱杰,握着着如意头,食指的指尖在如意下轻轻地两次拨动,叭叭的两声响,两支子母问心钉,已经打出来,一支奔铁琵琶邱杰的胸前,阿霆离着他尤其近,只有丈余远,这支问心钉竟奔阿霆的小腹打来。更在同时用右手的往右边打,长簧拨动叭的一声响,一支问心钉向阿震的咽喉上打去。虽是发动是左右先后打,可是子母问心钉发出不过是刹那间而已,这三支雪亮的暗器发出,前面的火光已起,相隔全不出两丈,这点银星般,已经全打到。
    最危险的就是铁琵琶邱杰,他是仅剩了一条右臂,没有一点凭借,尽着一气往上翻,猝遭袭击,这支问心钉已经到了他胸前,眼见得这支问心钉已照打上。铁琵琶邱杰在势急之下,用掌中的金背刀,猛然地往山壁上一穿,呛的一声,这刀头竟扎在藤萝茅草内,身形是单足点着一点危石,身形一闪,可是借着手中刀插入藤萝万草之力,往外一振腕子,身躯却从山壁上一贴,肩头一闪,也是老英雄命不该绝,这支问心钉竟自打到了邱杰这条断臂的衣袖上,嘶地一下穿着衣袖打过去。可是那阿霆因为离着太近了,问心钉更是向小腹上打来,阿霆手已抓到一条百八十年的藤萝,赶忙把身躯往后一翻,要借着这一根藤萝之力,把身躯甩出去,好避开这支没法躲的问心钉。可是这种暗器力量大,只要卡簧一响,暗器就算到了,还仗着阿霆的身轻,这么一闪间,这支问心钉竟打在腿的外侧,穿着皮肉打过去。阿霆哎哟一声,可是始终左手没敢撒手,只是情急之下,他竟然始终地不肯把右手的十二连环索抛掉,脚底下已经离开危石,身躯挂在山壁间摇摇欲坠。阿震也是突然被子母问心钉打到,他竟自在右手抓住了山壁上一块突起的石笋,身躯是正想往上翻,幸而向他打的子母问心钉是后发出来的,稍慢了须臾,他竟自把掌中十二连环索猛然一抖,竟把这支问心钉磕飞。
    黑煞手陆九峰,见暗器发连之下只打伤了阿霆一人,尚悬在那里,这时,飞狐柳云亭也反扑过来。甘三娘也看到了这祖孙三人遭到暗算,竟自不顾死活地把双钩交到左手,倒压在左臂下,甘三娘一耸身,头一个扑上山壁,用左手倒提着紫金钩月牙护手,往山壁上面藤萝蔓草上一搭,月牙尖子一捋上,身躯立刻定住,右手已经扣好了一支燕尾镖,一扬手向上面打去,相隔着还有三四丈远,甘三娘明知道不容易打伤他,也为的用暗器开路,身形好往上扑。就在这时,那飞狐柳云亭看到了阿霆受伤,身躯悬着,六七丈高摔下来,不死也得受重伤,柳云亭竟自一提气身形如飞地往山壁上扑来,救应阿霆。那黑煞手陆九峰,他见不能完全得手,铁琵琶邱杰虽仗着金背刀挂住藤蔓之力,没被问心钉打上,可是身形这一停,邱杰的情势可越发险了,他得把身形换过式来,或是往上翻,或是往下退。那陆九峰说道:“老儿,你还不给我下去!”他喝声中,左手的乾元子母圈,突然又往前一指,食指刚在拨机簧往外发,这支问心钉打出来,邱杰是准得送命。就在这刹那之间,甘三娘的燕尾铁镖到。陆九峰竟用右手的乾元子母圈轻轻往外一拂,当地一下把燕尾镖磕飞,甘三娘正落在他脚底下两三丈处。前面的火光已起,这边尤其看得分明,向邱杰打的问心钉没发,他却说声:“不知好歹的妇人,你先下去吧!”他用掌中的乾元子母圈,往甘三娘的面上一指,手指已经按到了机簧上。就在这刹那间,突听得头顶上有人暴斥了声:“好大胆的恶贼!”黑煞手陆九峰觉到头顶上风声时,他再想应付闪避全来不及了,两口白如霜雪冷森森的利剑,已到了头顶上,他右手食指可也拨动了子母问心钉的卡簧,哧的一声,子母问心钉打出去,亏得右边这口剑按在了他右臂的腕子上,问心钉发出去竟从甘三娘的左耳旁打过去,甘三娘真是死里逃生。
    这时黑煞手陆九峰猝遭袭击,这两口剑已把他制住,他此时也是只有舍命一拼,稍一迟疑非得当场取辱不可,他猛然把双臂一抖,掌中的乾元子母圈往起一提,往外一崩,当地竟自把两口剑震得往左右一分。他此时自知,只要一用力往上蹿,非遭毒手不可,此时只有往悬崖峭壁下退,嗖地往下一纵身。好个手底下厉害的陆九峰,他竟在往下一蹿之间,右臂往后一甩,一支子母问心钉是向甘三娘后心打来。这么发暗器任凭谁也不会提防到,这支问心钉眼看就要把甘三娘送了命。上面有人怒斥了声:“好恶魔!”跟着铮的一声,竟有三粒铁莲子打出来,头一粒把黑煞手陆九峰的子母问心钉打斜出去,只是他这种奇形暗器力量分外大,若换在稍弱的武师,用这样形体小的暗器硬截问心钉,休想截住,来人乃风尘奇士,剑术暗器全有惊人造诣,就这样应付得快,竟没把问心钉打落,斜着出去,依然把左肋衣服穿破,皮肉被问心钉划伤。可是上面的人铁莲子第二粒、第三粒同时打下来,追着黑煞手陆九峰下落的势力,任凭陆九峰武功本领多么高,也难再闪避了,一颗打在了陆九峰的脊骨上,一颗打在了腿腕子上。甘三娘险遭毒手,愤不欲生,一个玉蟒翻身,右足用力一踹危石,猛扑下来。可是上面的两人竟比甘三娘还快,甘三娘身形往下翻,只觉得身两侧微风扑面,两个执剑的人已是落在了陆九峰的落脚五尺外。()
    此时阿震也翻下来,铁琵琶邱杰在惊惧之间已然望到了仗剑的人,不由精神一振,丹田气一提,由左往后一拧身,也从峭壁上猛扑下来。飞狐柳云亭也飞纵到了阿霆悬身处,伸手把阿霆的衣服抓住,阿霆借着柳飞狐之力,算是没掉下悬崖。阿霆也看到来人相貌竟是当年甘凉路上结识下的风尘异人朱一叟,那一位却不认识,自己把伤痛竟忘掉,向柳飞狐招呼:“柳老师,恶魔已经受伤,这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快助我下去。”柳飞狐说声:“猴儿崽子还会走得脱么?”口中答着话,已竟架着阿霆从山壁一旁扑下来。这几方面的动作全是不差先后,那黑煞手陆九峰身上一中了铁莲子,他自知再难脱身,他脚下站地踉跄往前蹿出两步去才拿稳站定,一转身,那两位持利剑的已跟踪而下。陆九峰厉声呵斥:“陆某与你们素昧平生,竟来妄行干涉我两家的事,陆某要领教你们是何如人?”这所来的一个是须发苍苍的老者,一个是五旬左右文质彬彬,骨格清奇的剑客。这两人却同时放声笑道:“陆九峰,你数来曾在滇黔一带放狂言,要把哀牢山侠义道盟主洪五范驱除,我们已恭候多时。不料你反又来到江南,我们正是洪老前辈派来请你到哀牢山走走,可惜你冤家对头已到,哀牢山只好来世再去吧。我们全是无名小卒,一个是在江湖鬼混四十余年的朱一叟,一个是云蒙剑客柳涵清,这种人你陆九峰不会理会吧?”
    这时甘三娘、铁琵琶邱杰、阿震、柳飞狐、阿霆相继往上一围。四面倒有三面已被青狼谷党羽们把道路烧断,只有悬崖峭壁这边没被火连上,不过工夫一大也就保不住了。陆九峰一看这种情势,自己不设法逃走,只怕稍一耽延,就要走不脱了。在朱一叟答话之间,那陆九峰没等对面的话声完全收住,他竟自猛然把两手中的乾元子母圈一举,要恃子母问心钉的威力来逃出青狼谷,只是到现在只有右手中乾元子母圈内尚有一支,左手圈内业已打空,他双手一扬一声呵斥:“原来是亡命边荒的朱一叟、柳涵清,陆九峰有地方找你们去,九爷不陪了!”他口中说着,双手的乾元子母圈分向朱一叟、柳涵清一指,哪知这般人已完全早预备下手了,头一个是那阿震往前微一纵身,手中的十二连环索已然抖开,说了声:“你还想走么?”同时断臂叟邱杰也扑到,掌中金背刀照着陆九峰左肩头砍到,甘三娘咬牙切齿地一对紫金钩向陆九峰的两肋上一合,飞狐柳云亭的一条蛇骨鞭照着陆九峰后脑点来,那业已带伤的阿震,此时他竟咬牙忍受着那么重的伤,把掌中的一条十二连环索用足了力扑过来。那陆九峰双手乾元圈一举之间,只有右手的吧的一声发出一支子母问心钉,向云蒙剑客柳涵清打去,左手却是虚势虚发了。本想柳涵清一闪之间闯过去,哪知柳涵清、朱一叟是安心为江湖道上除此恶人,哪还再容他逃出手去?
    柳涵清掌中利剑一挡之下,把子母问心钉已给磕出去,不止没闪身,这口剑反倒趁势一个“太公钓鱼”“倒点梅花”,这口剑铁腕一吐一翻向陆九峰咽喉递到,这一招是刺咽喉,挂两肩。朱一叟持屠龙剑往他面前一截,竟把陆九峰的去路阻住。这一来身旁身后的兵器全递到,任凭陆九峰有多大本领,也再难兼顾。他再想用旱地拔葱往上腾身纵起,闯出重围,他不蹿起还好,这一蹿起可更糟了。他左腿骨已受伤,此时伤势正发作起来,脚底下一用力,立刻不成了,哪还能像平时那么运用自如,才拔起四尺多高,竟被阿震十二连环索抖上,飞狐柳云亭的蛇骨鞭也点中他脊骨尾,老英雄铁琵琶邱杰金背刀虽被他闪开,此时倏然变招为盘肘刺孔,刀头一转向他肋上猛戳。可是陆九峰身形往下一落,已竟磕膝盖点地,陆九峰大喊一声:“姓陆的算栽了,咱们来世见!”他把右手的乾元子母圈往上一扬,向他自己头上猛砸,那甘三娘一对紫金钩没锁上他两肋,此时右手紫金钩猛往外一翻,竟把陆九峰的右腕捋住,怒斥声:“冤债没偿,你想走么?”左手的紫金钩已到了他项上。甘三娘大喊着:“邱雁南,我母子给你报仇了!”左手钩往回一带,钩头已捋住了陆九峰的项上,哧的一声,鲜血蹿出,同时阿霆的一条十二连环索也砸在了他脑后,噗地脑骨全被砸碎,邱杰一刀把陆九峰的头砍掉,阿震、阿霆一连又把十二连环索乱砸。可叹陆九峰横行一生,只为结下这种不解之仇,终落个惨死在邱杰翁媳祖孙之手,血肉模糊,连尸骨全没落完整。
    甘三娘报仇之下,痛哭失声,邱杰却招呼着:“好儿媳,大仇已报,二十年冤愤全消,尚还哭什么?”可是老英雄虽是这么劝着儿媳,自己两眼中也落下泪来。朱一叟、柳涵清忙说道:“火热太大,不能再停留,西面正有一条秘境,随我们退出青狼谷吧。”邱杰等各自把兵器上的血迹拭净。朱一叟和柳飞狐一左一右挽架着阿霆飞登这段悬崖峭壁,众人相继猱升。回头再看青狼谷,连前面全被火连上,就成一片火海。至于那青狼谷一般党羽已知道黑煞手陆九峰全没逃出去,他们全各自逃命。朱一叟等也不愿多造杀孽,任凭他们逃走。
    天光大亮后,朱一叟和柳涵清坚约断臂叟邱杰同赴哀牢山,邱杰也愿意一瞻大侠洪五范的风采,甘三娘遂携二子先赴镇江秋水荡祭奠亡夫,然后回铁狮幢,从此邱杰也就在哀牢山归隐了。
    (本书完)

    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群  未来OCR,一校,2025年02月11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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