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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朱羽《堂口》现代台北系列之一【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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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21 18: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5-2-23 08:48 编辑

锦冠出版社
第一版第一印:1988.09


Tang-Kou-cover-small.jpg



写在前面



作家有反映现实社会的责任。这是我写「现代台北系列」的动机。
在现实社会中,普通存在著「报喜不报忧」的现象。「隐恶扬善」本来就是中国传统的一项美德。你提到好的,必定有人附和鼓掌;一旦你提到坏的,必定有人大皱眉头,甚至引起大声呵责。
举世知名的大文豪迭更斯就曾説过:这是一个光明的时代,也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他这两句名言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适用。白昼与黑夜永远在交替进行,光明与黑暗也永远是并存的。一个人站在高处看黑暗,必定是一无所见;如果站在暗处看明处则是一眼通明。而黑暗的景象也定然清晰入目:不能见光的爬蟲、横行的鼠辈绝逃不过你的眼底。
社会的阴暗面是早就形成的,而且永远不消失;尤其在政府宣佈解严後更形凸显。最近一项民意调查中显示令人心悸的数据:对未来社会治安表示「乐观」或「尚乐观」的竟然仅有叁分之一。如果这种倾向不是杞人忧天,我们未来将匿身於一个多麽可怕的社会?
帮派横行、重大刑案之发生、地下金融风起云湧,大家乐不但破坏了经济,更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人民好逸恶劳、不事生产、财富分配不均、贫富之间的差距愈来愈大……种种不正常的现象丛生蔓延,不可收拾。有些人认爲这是经济繁荣的副产品;有人认爲这是公权力未得伸张;有人认爲这是敎育制度彻底失败,以致道德沦丧……如果你去问十个人,必然会得到十种不同的説法。
一提到治安问题,大家都将矛头对準警察。的确,警誉不彰一直是个严重问题。重大刑案堆积如山,至今未撤消而毫无作用的专案小组不知道有多少。然而,洋菸、酒走私的侦破却是佳绩频传,奖金一领就是数百万。民衆打警察自是『铁證如山、不容狡辩』,警察打民衆则是『经查绝无此事』。警界的作爲令人非议之处是很多,但是并没有人去认眞探讨:警察人员的待遇过低、勤务繁重、升迁管道狭窄,因此士气低落。警政建设永远追赶不上社会变迁的速度,科技设备也远远落在日新月异的犯罪伎俩之後,甚至整个警政制度都有了问题。
至於地下金融问题,表面上听不到厮杀声,也见不到血流五步的残酷场面,实际上它的存在对社会具有更可怕的戕害。以期货公司来説,目前仍是『私生子』,无法取得国际期货市场的会员席位,所以目前都是进行类似赌博的数字交易。然而政府又找不出任何法令限制人民设立期货公司,於是业者就在这种夹缝间生存。爲什麽没有人去认眞探讨,是否期货交易的高度投机性能爲经济带来正面的效益呢?
省主席一句话就停止了发行数十年的爱国奖券,大家乐是寿终正寝了,然而替代而起的六合彩却更加来势汹汹。由大家乐一月二次演变到现在六合彩一个月八次之多。据非正式的统计,一个月单是被神棍,以及所谓出售明牌的骗徒所诈歛的会钱就在台币十亿元以上,这是多麽可怕!自大家乐而储蓄乐,到现在风吹扫落叶般的六合彩,非法业者一步也未曾停过,而省政府研讨一个爱国奖券的替代方案却迟迟未见下文。由此可见政府的牛步化实在比不上社会变迁的电光火石,因而社会结构整个扭曲了。
作者此次以帮派活动、重大刑案、地下金融、六合彩等等社会怪现象作爲写作题材,推出「现代台北系列」并非有意醜化我们所置身的社会。一幢大厦可能被一小群白蚁蛀蚀,这种浅显的道理每个人都明白。作者无意指责某一个人,某一种行业或某一个阶层。这些不正常的现象实际上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问题,我们都有责任。
但愿这些不正常的现象只是社会转型期中的阵痛,在我们忍受其负面的伤害之後,还能爲我们的新社会带来正面的代谢作用。

Zhu Yu signature from Tang Kou.JPG

於民国七十七年八月
写於本书出版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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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1 18: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
在通往兰阳平原的公路旁,停著一辆茶色的BMW进口轿车,车尾两边的方向灯同时闪亮著;在距离车尾五十公尺的道路上竖立著反光标示牌。它在警吿来车,避免疏忽的碰撞。
车前的引擎盖掀起,有人在检查引擎;其实,他只是作状在检査引擎,他的目光机警地在检査路上来往车辆的情况。
顺著公路边一条小径往西北方向行去,约莫四、五百公尺处是一座灌木林。林中正有四个人动作俐落地掘著一个深坑;当那个土坑掘到深约两公尺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这时,一支手电筒的的光炬照到坑边的一具裸体男屍。
『他』的身材修长、肌肉结实,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叁十不到的年纪。『他』的眉心有一个血洞,因此年龄对『他』已毫无意义,『他』只是一具屍体。
屍体被丢下了土坑,由於土坑的长度不够,『他』只能呈U字型窝在坑底。埋屍人当然不会去设想死者是否安适,好几把铁锹飞快地剷动著砂土。掘坑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掩盖只不过几分钟就完成了。
杀人灭屍是罪大恶极的行爲,照说他们应该心慌意乱才对。然而他们却非常鎭静,尤其是当土坑塡平之後的僞装工作特别仔细。野狗不可能将屍体刨出来;即使有谁冒冒失失地跑到这里来,也不可能发现有一具被点叁八口径子弹穿过前额的屍体埋在他的脚下。
春末夏初的北宜公路上正飘著霏霏细雨。凌晨一点多钟,这条道路上少有车辆来往。他们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任务』。
凌晨叁点不到,这几个年轻力壮、办事俐落的『五虎上将』已经回到台北向他们的老大——『靑龙堂』堂主唐鎭覆命了。
提起唐鎭,他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在他接掌靑龙堂堂主之前,金手帮的人谁也没有见过他;他就好像一直被金手帮的帮主金树海藏在口袋里,在需要他的时候才掏了出来。
金手帮在北部地区已经有将近二十二年的历史,近几年来才逐渐组织化、企管化。它分设四堂:靑龙、白虎、彩凤、麒麟。
白虎、靑龙是金手帮的文武场。白虎堂的成员在社会上几乎全是经理级人物,诸如酒店、舞场、期货公司之类的。他们都受过很好的敎育,有专门知识。他们衣冠楚楚,举止斯文,当然也都没有不良素行。而靑龙堂则是金手帮的突击部队,他们以武力维护金手帮的地盘和权益,可以说全是些杀胚。至於彩凤堂,成员都是帮中的女门徒,她们散佈在各风月场合中。麒麟堂则是爲了专司吸收新血、培育幹部而设立的。
四堂虽然各有所司,但靑龙堂的强弱则关係著金手帮的存亡绝续;靑龙堂的实力也就代表了金手帮的实力。旣然如此重要,靑龙堂堂主的威信爲什麽会落在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无名小卒之手呢?这个答案也许只有金树海和唐鎭才能回答了。
唐鎭接掌靑龙堂是前任堂主石勇被华联帮狙杀,金手帮情况最危急的时刻,从黑白两道分头来的压力几乎时时刻刻都会使金手帮冰消瓦解,但是唐鎭以卓越的手腕使金手帮渡过危急。他以低姿态向多路强敌乞和,然後再施以各个击破的策略,终於使金手帮重振雄风。只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在帮中,除了帮主金老爷子之外,已奠定不可动摇的绝对权威。
唐鎭大槪叁十靠边的年纪,但是沉稳达鍊,即使年过五旬的金老爷子也自叹弗如。他的私生活更是严谨,不涉及赌场,更不沾酒色。平时除了帮中几个重要人物之外,即使是同帮兄弟想见他一面都不可能。
现在,他正将五个装满了千元大钞的信封分给他的『五虎上将』,其中有厚有薄,但总数并没有超过二十万元。那具躺在潮湿泥土中的屍体,生前在整个台湾也呈字号响叮噹的人物,而他的一条性命竟然不値台币二十万,倘若他九泉有知,一定会抱恨叫屈的。
「现在,你们分头回家睡个蒙头觉,」唐鎭在任何时候说话都是不缓不疾的。「在没有得到我的电话前,谁也不许出门。足球场上有一句名言——得分之後的五分钟是最危险的时刻,明白吗?」
靑龙堂有将近一百二、叁十个人手,这五虎上将如同粗大的五根支柱。他们的称谓分别是『总执法』、『副总执法』,以及『总护法』、『左右二护法』,任何一个都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有些小事他们不必请示唐鎭即可裁决而行。今天晚上,爲了翦除一个劲敌,唐鎭竟然派出了他的五虎上将,可见他没有掉以轻心。
身爲总执法的谭中南有天生剽悍的野性,在唐鎭刚来之初,他对这个骑在自己脖子上的人眞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气。然而现在他对唐鎭已是五体投地了。儘管如此,他还是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不会把话憋在心里;当然,敎他整天『憋』在屋子里,他更受不了。
「唐大哥,」谭中南理直气壮地说:「你也未免太看重『竹埔』的人了。就拿这个『阿布拉』来说好了,整天嘴巴上掛著杀五个、宰六个的,到了我们手上就像宰一只小鸡。大哥,『竹埔』的货色已经被我们修理得差不多了,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受够了,也该让我们松散、松散啦!」
「再憋几天吧!」唐鎭伸手拍著谭中南宽阔的肩膀,「我喜欢看多种球类运动的比赛,所以我也喜欢拿球场上的情况来比喩。棒球场上意外的失分都是在二出局之後——兄弟,最近半年来我够嚣张了,就是不在乎那些狗杂碎的反击、报复,也要小心条子啊!——苦了,闪吧!明天中午以前我会打电话给你们。」
五虎上将没有再说什麽,纷纷以帮中的规矩行礼吿别。
唐鎭看看錶,凌晨二点叁十七分,老爷子一定还没有睡,他得拨个电话过去。
电话铃一响就有人接,是金老爷子的爱女丽娟。
「喂,那位?」
「唐鎭。」
半年来,唐鎭只见过金丽娟两次。这位千金大小姐对他似乎深具好感。然而唐鎭对她都是冷冰冰的。并非他心存排斥,而是在他二十九年的生命过程中,只有一位女性进入他的心扉;那就是他的母亲。
二十叁岁的金丽娟有艳丽的外表,也有精密的头脑,还拿到了某私立大学文学士的学位。由於老爸是黑道上有名的大流氓,使她将自己的生活圈子缩得很小、很紧,也没有几个够胆的男人敢接近她,在爱情的篇章上她是交了白卷。
然而自从她第一次见过唐鎭之後,她感受到唐鎭已经干扰自己的宁静生活。几年来,她见过太多帮中的『兄弟』,他们也有外表很帅、极富特殊气质的;儘管那种特殊气质流露著剽悍、侵略性的意味,却更加增添了男性魅力,却都没有吸引她。
唐鎭倒是深深吸引了她。
倒不是因爲唐鎭具有英俊的外表,也不是因爲唐鎭的功勳彪炳在帮中具有特殊、崇高的地位;而是唐鎭那几分神秘、几分忧鬱的冷漠,深深引起了她的好奇,她试著要去了解他。
两次见面,唐鎭所说的话没有超过十句;她向父亲打探,老头子总是一挥手,不会回答她一个字。她心中燃起的炽热之火也不由得冷却下来。
电话筒在她手心里停留了不过两、叁秒钟,她就交给了早已站在身边準备接听的老爸了。
「是我。」老爷子接过话筒,往安乐椅上一坐,同时向他女儿挥挥手。
金丽娟虽然是个独生女,却没有娇纵的习性。她很懂规矩,立刻退了出去。
「海伯!」在私底下,唐鎭总是用这样的称呼。「您可以安心上床了。」
「阿鎭!」金树海对他的称呼也是极爲亲暱的。「自从你来到我身边之後,我每天晚上都能安心睡觉,……我等这通电话,是关心你——」。
「海伯!时候不早了,再见!」唐鎭在电话中从不谈论任何事情,这是他的谨愼处。
「慢点,阿鎭。」
「海伯!还有事吗?」
「明天是阿娟的生日,晚上我爲她请了几桌客人,……」
「海伯!可以取消吗?」唐鎭在电话中的语气仍然是冷冷的。
「取消?爲什麽?」
「我认爲最近一段时间,您老人家不合适举行任何性质的宴会。」
金树海的个性一向独断独行,正因爲这个缘故,他才有了一次长达两年的离岛管训纪录,和一次伤害案件的九个月牢狱之灾,身上还留下了四道刀疤。但是,自从唐鎭来到他身边之後,他的作法改变了;他总是听从唐鎭的建议。
「阿鎭!」金树海用的是妥协、商议的口气。「你是知道的,我只有阿娟这个宝贝女儿,凭良心说,她的要求不多——再说,一些客人都已经邀请了,临时取消,这恐怕——」
「海伯!旣然这样,那就不便取消了。这样吧!宴会在家里举行,只限一桌,您再将客人斟酌一下,酒菜我去订,算我送给丽娟小姐的生日礼物好了。」
「好!好!好!」金树海欣然答应。「就这麽决定。不过,有一点,你一定要来。」
「海伯!照道理说,我应该向丽娟小姐当面道贺的,……明天中午我叫小谭过去拿客人的名单,如果其中有不便照面的,我就不过去了。」
「阿鎭!没关係,你一定要来,若有不便照面的客人你儘管删掉……」
「不!海伯!您斟酌客人名单的时候千万不要受我影响……好了!明天中午我叫小谭过去拿名单,再见!」这一次,唐鎭很快就掛断了电话。
金树海放下电话後大约过了叁分钟,金丽娟才走了进来。母亲在她父亲第一次送离岛管训时下堂求去,那时她才进入国小。之後,在成长的过程中,她养成了独立的精神,也学会了从不去过问父亲的『事业』。
「爸!要睡了吗?」她只关心父亲的生活起居。
金树海摇摇头。他实际的年龄应该是五十叁岁,但他的外表只像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在成熟健美的女儿面前,他是个年轻的父亲。
「要我替您冲杯咖啡吗?」
「不用了——阿娟!妳现在还不睡,明天怎麽上班?」
「明天星期天啊!要不然我怎麽能陪您到现在?」
「啊!妳看我老糊塗了。那……我们聊聊吧!」
金丽娟在她父亲经营的一家期货公司管理财务。她本来的志趣是要去一家综合性的杂誌充任编辑,但她不愿让父亲失望;她总觉得做子女的应该顺应父母一些。
「阿娟!还没有男朋友吗?」
「爸!」金丽娟爱娇地说:「您耽心我嫁不出去吗?」
「暧!」金树海也许算得上是一个凶神恶煞,但是在女儿面前,他却是一个慈父。
「女孩子迟早都要嫁人的。说实话,我身边的一些人都是些牛鬼蛇神,妳也看不上眼;我也不愿我未来的女婿是个『兄弟』。不过,在这些人当中,可能也有例外!……譬如说唐鎭!……」
「他有什麽不同?」金丽娟故意淡然地说。其实,这是她的激将法,好让她父亲说出一些有关唐鎭的事。
「妳也许不相信,他来我身边之前,连一天也没有混过;他根本就不是『兄弟』。」
半年来,只要提到唐鎭,金树海总是沉默以对。现在他竟然主动地谈到了金丽娟心目中的人物,她当然很小心地掩饰内心的好奇与兴奋,好让父亲在没有警觉的情况下将话题尽量发挥下去。
「早年,唐鎭的父亲也是个道上人物,很够义气,也很衝动毛躁,当时得罪了不少人。有天晚上,仇家带了一大票人去唐家寻仇。他刚好不在,来的人就要杀唐鎭洩愤,那时他还在唸国中的样子。他母亲尽全力保护儿子,结果在乱刀下丧生。她的喊叫惊动了邻居,兇手逃走,唐鎭才算保住了性命。」
金丽娟暗暗心悸,而她却老练地没有流露在神色之间。这种事她听过、见过太多,黑道人物逞强鬥狠,而他们的家属却经常成爲无辜的牺牲者。
「事後,唐鎭的父亲誓言爲爱妻复仇。那个时候黑道上还没有鎗,他带了一把武士刀去找仇家。一个对四个,对方是一死叁伤,他自己也掛了彩。警方据报赶到,结果他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妳老爸犯了伤害罪,在监狱里认识他。说实在的,我很欣赏他是个血性汉子,就和他交上了朋友。我只关了九个月,他还有漫长的刑期。我出狱後,就负起了照顾唐鎭的责任。这孩子生活很俭樸,读书更是用功,只是,我从来没见他笑过。」
笑?怎麽笑得出来?金丽娟心里想著:母亲惨死,父亲繫狱,对一个尙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还有什麽比这更惨痛的事呢?
金树海接著说下去:「老唐的运气不错,减刑、假释,他只关了六年就出来了。我要他到台北来,跟我一起混,他拒绝了。六年的铁窗消磨,不但磨掉了他满腹的怨气,连衝动毛躁的脾气也改了。他只肯接受我提供的一笔小资本,到山上种凤梨,一直到唐鎭大学毕业……」
「哦?」金丽娟颇感意外。「他也是大学生?」
「是呀!他还是预备军官哩,他在特种部队受过严格的训练,要不然,他怎麽能把靑龙堂那批兄弟统御得那麽好?」
「爸,」金丽娟壮胆地说:「我从来没去过问你们帮中的事,可是我不得不埋怨你,唐鎭的父亲旣然下了那麽大的决心脱离黑道,在他死後,您爲什麽还要把他的儿子拉进火坑呢?」
「阿娟!是他自愿跳进来的。」
「我不相信。」
「妳不信?当初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去年九月,老唐因爲肝病去世,虽然那个时候我身边尽是纰漏,但我这个老朋友也非得去爲他料理後事不可。这使我有机会和唐鎭长谈了一整夜。结果,他主动要求爲我对付四週的强敌,重振金手帮的声威。」
「爸!您应当拒绝的,这样做,您对得起故世的老难友吗?」金丽娟的言辞有些激动了。
「阿娟!我可以发誓,当时我不但严辞拒绝,还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可是,唐鎭说:他父亲临终时要他报恩,我正遭到危难,他不能不管。同时他又表示:他要藉此机会见识一下黑道的险恶究竟到什麽程度,……」
「您就这样轻易答应了?」
「不瞒妳说,阿娟!当时我也有一点私心。」
「牺牲一个有爲靑年的前途来挽救你的厄运?」
「不!妳老爸还不至於那样卑鄙龌龊,……这些年来,我把唐鎭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原先打算将妳托付给他,让你们先到国外去,我单枪匹马地放手一搏。进了监狱,那是我罪有应得;死在乱鎗之下,我也认了。眞的,我绝对不愿意让唐鎭一脚再踩进汚水里。没想到他一到台北後,很快就进入情况,一切都不由我控制了。」
「爸!」金丽娟语重心长地说:「我从来就没有劝过你什麽金盆洗手、急流勇退之类的话,我在电影、小说中也看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想:您现在什麽都有了,最少吃穿不愁,您还要陷在汚泥里,一定有您不得已的苦衷。不过,唐鎭还陷得不深,您应该……」
「唉!来不及了!」金树海喟叹地揉著头。
「我去找他谈,……」
「好!妳去找他谈,敎他带妳到国外去,……」
「爸!爲什麽一定要扯上我。好!就算作女儿的不忍违背您的心意,可是人家呢?」
「这是唯一的条件。」
「气死人了!」金丽娟跺著脚说:「我又不醜,又不老,还怕找不到男人吗?」
「乖女儿!妳误会了。老爸这一辈子恐怕再也离不开这个臭水潭了,唐鎭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只要答应,就会尽全力保护妳。阿娟!不瞒妳说,如果没有唐鎭,老爸可能保护不了妳。」
「那我们爲什麽不一起离开这里呢?」
「唉!」金树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容易,实际情况可没有那麽简单。……对了!明天……不!应该说是今天了,妳的生日宴会改在家里举行,唐鎭可能会来,妳找机会探探他的口气吧!」
口 口 口
在道上混混的人绝不会把『窟口』让外人摸淸楚。金树海户籍设在安东街,而他从来就没有在那里住过。他住在安和路一座大厦的七楼,大厦有四个管理员,其中有两个就是他帮中的兄弟。七楼一共有大小九户,在他住处的对面就住了好几个靑龙堂的兄弟,廿四小时每一分钟都有人在监视电梯口出入的人,安全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唐鎭原先要求金老爷子只请一桌客人,也是有安全上的顾虑,结果却非要叁桌酒菜才能摆平今天的场面。其中有将近两桌都是金手帮自己人,他们要凑凑热闹,也是情理中事;儘管老爷子事事都听他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便坚持了。
在来客的名单中,几乎全是只听其名,未见其面的,都是金树海的旧友,虽不乏昔日道上角头,但都早已收山退隐了。而且这些人在过去十多年中和老爷子都是相处不恶的,唐鎭当然也就没有什麽顾忌了。
各堂都有代表赴会,靑龙堂是唐鎭和他的五虎上将,当然还有负责安全警戒的任务。白虎堂则是堂主文棋和总执法魏元开。彩凤堂堂主徐香则带了她的四大金钗。因爲金丽娟打算在饭後举行一个小型的派对,女性舞伴是不可缺少的。至於麒麟堂全是新人小鬼,这种场面他们是不够格露面的,只有堂主于飞鹏只身赴会。
金老爷子的居停之所约莫八十坪左右,够大,也够气派,但是今天晚上要宴请叁桌宾客却稍嫌拥挤了一点,临时也来不及更改,只有将就点了。
老爷子的话使得金丽娟上床以後一直睡不著,直到下午去美容院做头髮时,她依然是心緖不宁,最後她终於下了决心,今晚一定要抓住机会和唐鎭敞开来谈一谈。
金丽娟纯洁、善良,虽然出身於枭雄世家,但一点也没有染上恶劣的习气;她虽也知道黑道是个多是非的圈子,却不知道其中险恶的程度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方;当然她更不知道她轻松地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由美髮师爲她梳理头髮时,这家美容院里里外外竟然有六个人全神贯注地警戒著。
彩凤堂的堂主徐香来得最早,她带来了丰厚的礼物:法国名牌香水、瑞士巧克力糖,还有一条镶碎钻的法国玫瑰金项鍊。现在是下午四点多一点,寿星在美容院还没有回来。但她并不失望;她的目标不是寿星千金大小姐,而是唐鎭。
徐香这个名字有些俗气,人却不俗气:面貌姣好、身材健美,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成熟、冶艳、却又极富品味。她不管投身那一行,都可能出人头地,而她偏偏跳进了风尘圈,还在二十叁岁那年投身金老爷子的门下。现在,她主持了叁家规模不小的酒廊及一家地下酒家,手下有好几十个迷魂娘子,是金手帮一条稳定的财源。因此,她在老爷子面前很有份量。帮中的兄弟及各堂堂主对她更是毕恭毕敬。唯独这个死唐鎭,两颗眼珠子长在脑门顶上,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除了在唐鎭入帮举行开香堂的仪式中见过一面外,徐香再也没有见过他。几次藉故打电话找唐鎭协助处理一些事务,他都只是派几个人过去而已,敎徐香很难消受。
徐香若是要男人,眞犹如在海边抓沙,一抓一大把。但她就是不服输,暗中发誓,一定要唐鎭在她裙下称臣。
「哎呀!唐大哥!」徐香叱叱呼呼的,像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其实,她的心思极爲细密。
「想看你比起古时候老百姓见皇帝还要难,今天总算是见到你了。」
「徐小姐!妳好!」唐鎭的声音很温和,脸上仍是不见笑容。
「哟!这种称呼不太见外吗?」徐香斜眼看著坐在一边的金树海。
「阿香!今天要不是我一再地坚持,妳唐大哥还不肯来哩!」金树海笑著说:「不是他故意摆架子,其实他这样做是对的。自从石勇被『掛』了之後,我们对外宣传靑龙堂由总执法谭中南暂代堂主,所以,我们帮里并没有阿鎭这个人,这样对我们有利,妳明白吗?」
「老爷子!我知道,唐大哥是您的心腹大将,看您!都帮著他说话。」徐香挨著金树海坐了下来,一只手开始在他的肩头按摩起来了。她似乎有好几百种征服男人的方法,这不过是其中一丁点儿小技巧而已。
「阿香!不许妳这麽说,」金树海板起了面孔:「你们每一个人在我心目中都是一样的,绝对没有轻重之分。」
「好嘛!好嘛!」徐香自然懂得见风收帆,「今天是好日子,可不许生气。我说错了话,待会儿我自动罚酒叁杯。」
「阿鎭!」金树海大槪不愿意在唐鎭面前和徐香那麽亲近,连忙站了起来:「阿香叱叱呼呼的,爱撒个娇,其实,她是个温驯的好女孩。我该去换换衣服了,你们俩聊聊吧!」
金树海离开客厅後,唐鎭似乎也想溜,却被徐香拦住了。
「唐大哥!要懂礼貌啊!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像话吗?」
唐鎭刚离开座位一半,连忙又坐了回去,但是脸上依然没有什麽表情。
「唐大哥!你对女性一向都是这样冷冰冰的吗?」
「徐小姐!」唐鎭的声音很平静:「我想这是妳的误会。有人满脸笑容,有人天生一副撲克牌的面孔。这当然与个性有关,也许是脸部的神经组织有问题。眞的,我连照相都是死死板板的。」
「其实,表情严肃的男性也是挺有魅力的。」徐香的话中显然有强烈的暗示。但她并不等待唐鎭有什麽反应,就将话题转开了:「对了!今天难得有机会见到你,有些状况应该吿诉你。」
「请讲!」
「在外面跑的兄弟有两样东西几乎是每天都离不开的,一个是酒,一个是色。在台北地区活动的几个帮派,他们都有固定的去处。彩凤堂的姐妹在声色场合中分佈得很广,据她们的观察,最近一个月来,各帮派兄弟的活动几乎完全停止了。」
「这又表示什麽呢?」唐鎭的语气仍然很平静。
「表面上看,他们好像受不了金手帮的反击压力,一个个龟缩起来暂避风头;其实,并不是这麽回事。」
「嗯?」唐鎭向她索取最後的答案。
「唐大哥!这不是好现象,我看他们可能是联合起来了,等我们松懈的时候来一个大反攻。」
唐鎭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突然闪现了晶亮的光芒,但是语气还是非常平静:「徐小姐,难怪老爷子时常誇妳,妳不但精於世故,而且绝顶聪明。据说,聪明的人比笨人总要活得久一些。」
一直都在打听有关唐鎭的点点滴滴,徐香当然知道他不会随便去誇奖别人,因此,她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就在这个时候,金丽娟回来了。徐香赶忙上去寒喧,几乎同时,外烩餐厅的服务人员也载运桌椅、餐具来了。他们一段短短的谈话就此打住。
由於唐鎭在金手帮中的身份目前还不宜曝光,因此金树海将他安排在爱女丽娟的身边。一方面是要遮人耳目,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想促成两人亲近的机会。
唐鎭自然明白金老爷子的用心,他表现得很好,让别人看起来他眞像是金丽娟最亲密的男友。饭後派对开始,唐鎭和她跳第一支舞。
金丽娟立即把握机会,开门见山地说:「唐大哥!明天请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你的时间太宝贵,那就半个小时好了。」
「非得明天吗?」
「今晚也行,待会儿你留下,……」
「看起来好像有紧急事情的样子。」
「我不想吓唬你,是有关生死存亡的事。」
「小姐!妳已经吓倒我了。明天一大早我打电话给妳。」
「一言爲定。」金丽娟言语简短,她不希望被对方看成是个会缠人的女孩。
第二支舞徐香老实不客气地把唐鎭抢到了。
唐老大!」她的嘴唇贴近唐鎭的耳朶,「我知道那是作戏,你可千万不要假戏眞作。老爷子不会把他的小天鹅嫁给一个兄弟的。」
「阿香!妳到底想要什麽?」
「要你。」徐香大胆地咬了他一下耳根。
「要多久?一个晚上?一个星期?……」
「一辈子。」徐香好像醉了。
「徐堂主!」唐鎭将她火热的胴体推开了一下。「妳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我也不是一身乳臭的小毛头,还需要玩这种遊戏吗?」
「好!快人快语。那麽,不妨直爽地吿诉我,对我的印象如何?」
「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印象来说,好得不得了。」
「眞的?」
「没有必要对妳说假话,是不是?」
「那麽,想不想要我?」
「想要,但是不能要。」
「爲什麽?」
「因爲我们是战友,不是捉对儿廝杀的敌人。」
刚好一曲终了,唐鎭送徐香回座,她狠狠地瞪了唐鎭一眼;那是一个包含了愤怒和怨尤的眼光。
晩间气氛一直很好,这当然要归功徐香和她的四大金钗发挥了极度的调和作用。
主人当然要让客人尽兴,而客人也都懂得礼貌,在凌晨一时左右,也都先後吿别,只剩下了最後一个客人,丝毫没有表现出吿辞的意思。
这个客人名叫林天寿,和金树海也有十几二十年的交情,早在七、八年前就远离了黑道,目前以放利息过日子。利息也不算很苛,少有纷争,没有什麽地方需要麻烦金树海的。两人可说是淡如淸水般的君子之交。
「树海兄!我们可以谈谈吗?」他的声音很低,目光还看著其他的人。
金树海感到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问道:「就在这里谈,可以吗?」
「最好到你房里去,就我们两个人,也许,只耽搁你几分钟的时间。」
「好吧!」金树海站了起来。同时,他给了唐鎭一个暗示。
在金树海的房中有一套隐密的传声装置,若是有外客来找他密谈,唐鎭不便在场,而又有必要了解内情的话,他可以到对面那间屋子去戴上耳机。金树海这边揿动开关,他在那边就可以字字入耳了。
这和窃听装置不同,开关控制在金树海的手里。
唐鎭刚戴上耳机,就听到了林天寿的声音。
「树海兄!今天是侄女丽娟的生日,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让你不愉快,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所以先打个招呼,你老兄千万不要生气。」
只听金树海很客气地说:「天寿!老兄弟了!我不会怪你的,有话直说吧!」
「树海兄,你是知道的,那一次火烧岛的两年管训,敎我寒透了心,所以这几年来我都是规规矩矩的,绝对不揷手江湖事。……可是,有许多情况是我自己无法控制的……『竹埔』的阿坤我欠他一笔情,没想到过了十几年,他才来讨这笔人情债,他要我问你一句话。」
金树海沈默了一阵,才缓缓地说:「我和阿坤没有什麽来往啊!……」
「树海兄!我只问一句话,也只要一个回答,其他的话我们都不谈。」
「老兄弟了!不要那麽紧张,有问题就问吧!」
「阿坤要我问你,他的外甥『阿布拉』是不是已经被你『做』掉了没?」
戴著耳机的唐鎭像是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
显然,江湖老到的金树海对这个问题也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语气听来有些迟疑。
「天寿!不要以爲我是在开屠宰场,轻轻松松地就可以宰人。『阿布拉』是他们『竹埔』最『跳』的大将,那有这麽简单。」
「树梅兄,阿坤知道我们的交情,找上了我,我是不能推,也不能躱。我要先表明立场,我不是代表阿坤来追究,更不敢居中调解,我只是老老实实地把那边的话带到,你这边有回话,我也一五一十地带过去。将来不管你们有任何纷争,千万不要怪到我头上来。」林天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泣。
「天寿!我不会那麽差劲,我想:阿坤也不是个老糊塗。」
「对!」林天寿的胆子似乎壮了一点,声音也提高了:「阿坤老哥绝不是一个老糊塗,他不但通情知理,也很讲道义。他知道他的外甥有些过份;『吃』到台北来已经有些过份,还要『吃』到金手帮的头上来,也实在太自不量力了。你是知道的,自从『一淸』之後,老一辈的不敢再问事,久而久之,他们说话也就不管用了。也就是说,他虽然明知『阿布拉』的行爲不当,却无力约束。现在他摆明了立场——如果他的外甥眞的已经被『做』掉了,他只要求领回屍首,好对他姊姊有个交代。」
听到这里,唐鎭点上了一支菸,站在一边的谭中南知道情况有点严重;他的唐老大吸菸就是明显的徵兆。
耳机中又传来金老爷子的声音,只听他慢条斯理地反问:「阿坤怎麽知道他的外甥已经被『做』掉了?又怎麽能肯定一定是我们『做』的呢?」
「树海兄,道上的事是没有什麽祕密可言的。前一阵子,『阿布拉』带著兄弟一连『翦』了金手帮好几个场子,弄走了好几百大块。最近金手帮的反撲,也惊动了黑道。昨天『阿布拉』北上,就是来向金手帮乞和求饶的。但他没有按预定的时间回去,也没有按预定的时间联络,这不表示他已经出事了吗?」
「天寿,我们是老朋友了,而且你退出江湖已久,我也不必在你面前说假话。」金树海不愧是老江湖,明明是假话,说来却像眞话一样。「你说得不错,『一淸』之後,侥倖还留在外面的老一辈人物都不敢探头露脸,我也是其中一个;尤其是在我的得力助手石勇被『掛』之後,我们金手帮已经变成『无』手帮了,要不然,凭『阿布拉』还能『翦』我们的场子吗?天寿!麻烦你带一句话给阿坤老哥,如果他的外甥眞的遭到意外,跟我们是毫无关係的。」
「树海兄,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这其中恐怕还是有一点虚假。」
「是吗?」
「你说金手帮变成了『无』手帮,那实在太客气。石勇是你的大将,也是你的一只『金』手臂。他死了之後,现在又来了一条『钻石』手臂,道上的兄弟谁不知道啊?」
「你是说……?」
「唐鎭,就是那个文质彬的年轻人。」
「他只是我那宝贝女儿的男朋友啊!」
「他是云林台西唐阿叁的儿子,阿叁在道上的名气也是不小的,认识他儿子的人还不少哩!」
「天寿!」在耳机中听来,金树海显然愠怒了。「谁说流氓的儿子就一定会是流氓?阿叁退出江湖那麽多年了,黑白两道谁不知道?人家唐鎭是个大学生,从无不良纪录。他只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一个老朋友的遗孤,他跟我金手帮没有任何关係。」
「对不起!树海兄!惹你生气了。我也是一番好意,站在一个老朋友的立场,我应当把我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吿诉你。」
「天寿,我不怪你。」
「那……我现在应该如何向阿坤回话?」
「他外甥的死活与我金手帮无关,就这一句话。」
「好!好!那我吿辞了!」
那一边,唐鎭摘下了耳机,低声向身边的谭中南交代:「派人盯牢林天寿,看看他跟什麽人联络,再把那些人一个个给我盯住。」
口 口 口
天色渐暗。
金老爷子父女俩和唐鎭已经长谈了近叁个小时。其间唐鎭很少说话,即使开口,也多半是『不』或『是』的单字,而且说『不』的时候居多。
金树海二十年江湖,不但双手血腥,且也是一身罪孽;人性经过长久的腐蚀,早已麻木不仁。而他对待唐鎭可说是天下无双的『仁至义尽』。当然,我们可以说他是『爱屋及乌』使然。爲了爱女丽娟的将来,他不得不对唐鎭如此。
但是,唐鎭最後只剩下了一句话——除非金老爷子将他逐出门墙,否则他绝不会离开金手帮。
这时,靑龙堂的总执法谭中南来了电话,唐鎭匆匆离去。金树海已经感到疲倦了,而金丽娟却毫无睡意。
「爸,您看阿鎭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宝贝女儿!先把这个问题搁下以後再谈。眼前,唐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爸,以後也许就来不及了。」
「暧!丽娟!妳就那麽爱他吗?我眞不敢相信,当妳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会爱得那麽疯狂。」
金丽娟毫不靦覥,也没感到羞怯,正色地说:「爸!这与爱情无关,我只是想救他。」
「救他?我不明白。」
「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太可惜了。」
「丽娟!我虽然五十出头了,却没有到达老眼昏花的地步。唐鎭在他父亲死後投入我的门下,绝不是因爲他所说的报恩,也不是一时衝动,当然更不因他是个天生的英雄主义者。我想,他是另有目的。」
「什麽目的呢?」
「他要替亡母报仇,当初杀害他母亲的四个兇手,还有叁个活在世界上。」
「爸!不太可能吧?您想想看,事隔多久了?唐鎭成年之後又有多少年了?要报仇爲什麽不早些行动?还要拖到现在?」
「唐阿叁在世的时候,唐鎭不敢贸然行动,那样会伤他父亲的心。因爲阿叁出狱之後,一直抱著以德报怨的心意,对方要以金钱补偿的方式表达歉意,都被他谢绝了。唐鎭当然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去做。如今他父亲过世,他再也没有顾忌了。」
「爸!难道他需要金手帮的力量来报仇?」
「可能。」
「难道他没有想过,这可能拖累您,这算报什麽恩?」
「丽娟,话不能这麽说。唐阿叁过世的时候,正是我们金手帮最危急的时刻,没有唐鎭,现在我也许躺进了棺材里,或者进了监狱,最好的情况是老命还在,但是人却躺在医院里,说不定少了条手臂、缺了条腿。不能说他拖累我。如今他爲了挽救金手帮的危机,而成了帮中的门徒,即使他现在脱离本帮,以私人的立场去报他的私仇,人家照样会说这不过是我们的障眼法。丽娟,这件事情暂时不提。还有,不管做什麽事、讲什麽话,都要看情况,不要自找难堪。」
「爸!您放心,我不会有事没事一天到晚缠住他的。爸!我向您从实招认了吧!说我已经爱上了他,未免言之过早。不过,我很关心他,不是现在,而是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後就开始了——晚安!」金丽娟匆匆吿别,走出了金树海的房间。
金树海目光盯著爱女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移动,关心与爱情有什麽分别?那只是当事人所用的字眼不同而已。他知道,爱女已经深深爱上唐鎭了。
当金树海躺上床,後脑靠上枕头的时候,窗外早已曙色明亮。此刻唐鎭正坐在南京西路赤峰街口一辆福特千里马黑色轿车里,谭中南坐在驾驶座上。
「林天寿那儿也没有去,也没有人来找他。他和『竹埔』方面一定是用电话联络的。」谭中南看著身旁唐鎭的反应,才又接著说下去:「如果还要守下去,由我来守,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用了,撤兵吧!」唐鎭声音很轻。
「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我坐计程车。」唐鎭打开了车门,「小谭,中午十二点联络,同时传令所有靑龙堂的兄弟停止各种活动,等待命令。」
「我知道。」
唐鎭横过马路,上了一辆计程车,直驶复兴南路,在东丰街口下了车,距离他住的那幢大楼还有两、叁百公尺。此刻,街上已有不少早起的人。他在街口买了一包菸,抽出一支啣在唇间,却没有点燃。
他信步走著,在将要到达所住的那座大厦门口时,与他同一方向停在路旁的一辆进口轿车的前门突然打开,一个年轻男人从驾驶座走下车来。
那人穿著短袖衬衫,下襬还紮在裤腰里,两双空手也放置在明显的位置,唐鎭并没有过度反应。
「唐老大,」没想到对方却拦住了他:「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对面早点店门口坐著的两个年轻人立刻有了反应,唐鎭知道那是谭中南派来全天候保护他的小兄弟。他连忙向他们打出了制止的暗号。靑龙堂是帮中的武场,随时都有行动,因此他们之间必须运用多种暗号,希望能保持良好的默契。这大槪是唐鎭从棒球运动场上学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对方取下了脸上的茶色眼镜。
唐鎭和对方绝对没有见过面,但他几乎已经肯定对方是谁;他听过有关对方的描述;也见过对方的照片。
但他只是停了下来,未作出任何反应。
『竹埔』是草地帮。但是由於鄕间小鎭的生存空间有限,这些草地人凭藉著『打赤脚不怕穿鞋的』原始理论,一批一批逐渐向纸醉金迷、到处有银子的台北找出路。他们一个个都抱著亡命的精神,台北那些养尊处优的角头心里抱著『犯不上』的念头,原以爲弄点剩菜残餚就可以打发,也就养成了这些草地人的气候。
这个人本名叫做章国顺,道上人称『小顺子』,是『竹埔』少壮派的第二把交椅,以心机诡诈、擅长谈判而闻名黑道。唐鎭对他早就有所了解。
从昨晩听到林天寿那番话之後,唐鎭心头就不曾宁静过,现在小顺子的露面,更使他受到震撼。他原以爲经过他精心策划的『行动』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这帮傢伙竟然比鬼神还要厉害。
「我们认识吗?」除了这句话之外,唐鎭似乎再也找不到更妥切的答辞了。
「我们现在不是认识了吗?」对方很有诚意地张开双臂,「我保證毫无恶意,一个人,身上也没有带『货』,地点由你唐老大指定。」
「好吧!」唐鎭当然不能再拒绝。其实,他也想和对方谈谈。「来,我请你吃早点。」
章国顺关上了车门,很懂规矩地走在前面。
这时,豆浆店里的客人还不算多,两人在最靠里面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下来,要了两份早点。
「最近两叁个月来,你唐老大眞是威震黑道。」章国顺一落座开了口:「也许你老大早知道我的来路了,不过我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
「不必了,说正题吧!」唐鎭好整以暇地点燃了早已啣在唇间的菸。
「唐老大,男人不作兴娘娘腔,乾乾脆脆一句话——『阿布拉』如今是死是活?」
唐鎭早有心理準备,所以回答起来语气相当稳定:「你已经晚了一步,昨天午夜,你们的阿坤老爷就已经托人找我们老爷子査问过了。」
「我査问和他査问的动机不同。」
「是吗?」
「阿坤已经老了,早就过气了,如今是属於你我这种少壮派的时代。唐老大,你说是不是?『阿布拉」是带我出来的,我们又是同帮的兄弟,照说我不该说他的坏话。他人很四海,对兄弟也不错。只怪他的舅舅太宠他,使他变得蛮横无理,贪得无厌,他的行爲会给『竹埔』带来灾祸。可是阿坤老大却一昧地放纵他,……」章国顺说到这里,稍稍停歇了一下,才接著说下去:「唐老大!如果不便明说,给我一个暗示就行了,……这对我是很重要的。」
唐鎭没有开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吸著菸。
「如果『阿布拉』还在,我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如果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就要立刻著手整顿『竹埔』。首先就要阿坤老大退休,台北方面我保證『竹埔』的任何一个兄弟都不会再打扰金手帮的『事业』,如果在别的方面有收穫的话,我们也会提出一部份来请你唐老大吃红。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关於章国顺和『阿布拉』暗中不合的事,唐鎭早已有所听闻。现在,他也判断章国顺说的全是眞话。的确对他非常重要,他想掌握『竹埔』就必须及时行动;由於他对『阿布拉』心有顾忌,他必须了解『阿布拉』是死是活。
唐鎭暗暗吁了一口气,几个小时以来他一直在衡量『竹埔』将采取何种行动,自己又将如何因应。现在这些烦恼都由章国顺替他解决了。阿坤被逼迫退休,他还有什麽力量来爲外甥复仇呢?
唐鎭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缓缓地说:「我现在可以说的只有两个字!—恭喜。」
章国顺先是睁著眼睛凝视著他,经过了冗长的好几十秒,笑意才逐渐从他的眼角慢慢化开。
「我要说的也只有两个字——谢!」章国顺站了起来。「谢谢你请我吃早点。」
「能拜託你一件事吗?」
「唐老大儘管吩咐好了。」章国顺表现得非常恭敬。
唐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章国顺的手上。
「这是一张六十万现领的即期支票,本来是要跟『阿布拉』和解的一个小红包。现在——麻烦你交给『阿布拉』的家属吧!」
「这——?」章国顺面有难色。
「用你的名义好了。」
章国顺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将信封收了起来。
当对街那辆进口轿车开走之後,唐鎭开始吃他的早点,一副胃口很不错的样子。
以往,他根据各方面的描述,章国顺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还不轻,少说也有八十分以上。而他现在对章国顺的评价却是『不及格』。
唐鎭只不过用了一点雕蟲小技,就把章国顺给套进去了。因此,他的食慾大开。
回到住处,唐鎭冲了个淋浴。虽然连日爲『翦除』劲敌的事耗费了不少精力,昨夜又是通宵未眠,但他仍然精神焕发。首先他打呼叫器与五虎上将之首的谭中南取得联络,下达了新命令——所有靑龙堂的成员在七十二小时内不许有任何活动;甚至包括私人活动。然後他将闹钟拨到一点钟,放松心情,倒头便睡。
闹钟準时地将唐鎭叫醒。两点正,他打电话找金丽娟。对方一接电话就说:「我以爲你不会打电话来了。」
「爲什麽会有这种想法呢?」
「因爲我们今天淸晨已经算是『谈』过了。」
「那很抱歉,打扰妳了。」
「不!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单独一『谈』的必要;有许多话在我父亲面前,我是不便出口的。」
於是他们约好叁点见面,地点是花旗银行後面巷道内一家很宁静的西餐厅。唐鎭的身份已经曝光,他考虑是否要作一番安全佈置,最後决完作罢。他不认爲此刻有什麽仇敌会对他采取行动。
唐鎭和金丽娟见面时气氛并不融洽。金丽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会摆出矜持的姿态,而唐鎭也无意将这位千金大小姐高高捧起,因此,在见面的前十分钟几乎是无言相对的局面。
「你决心跳到黑道上『混』,是不是爲了钱?」金丽娟先打破沉默,语气很犀利。
「不完全是。」唐鎭还是那样淡漠。
「那麽,眞正的理由呢?」
「当一个人决定作一件事的时候,并不一定绝对需要理由。」
「据我了解,当年杀害你母亲的兇手,除了其中一个被令尊杀掉之外,还有叁个活著。我猜,你是想利用金手帮的力量来完成复仇计划。」
「金小姐!我很不喜欢妳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不过我还是有必要对妳的指责提出反驳。如果我要报复杀母之仇,不需要藉别人的力量,我一个就足够了。」
「唐——大哥!」金丽娟的口气缓和下来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因爲矜持而将局面弄僵了,她不是前来兴师问罪的。「我不是指责,是——关心你们,爸爸、你、还有那些兄弟们,你们不要整天打打杀杀,也能活下去,还可以生活得很好。你说你投身金手帮是爲了报恩,但是像你目前这样蛮幹下去,无异是害了我父亲。就算他运气好,没有死在黑道人物的乱枪下,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说不定他的晚年都要在铁窗中渡过——唐大哥!你知道我有多耽心吗?」
「金小姐!妳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妳的关心也令人感激,只可惜一切都太晩了。至於妳说我这样作不是报恩,而是害了妳父亲,那也是妳天眞的想法。有些话我实在不愿意说,可是爲了使妳了解眞相,我又非说不可。金小姐!如果没有我,也就没有今天的金手帮,至於金老爷子早就不存在了。」
「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太猖狂了吗?」
「所以我刚才就表明了,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因爲说出来对老爷子不好。不过,实情的确如此。我想:老爷子也会同意我的说法。」
「那——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要到那天才能了结?」
「金小姐!我不故意吓唬妳,黑道是没有尽头的。你挥舞著刀鎗,全力向前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退後、回头、趁机收摊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我看你言过其实了。」
「金小姐!这是因爲妳平日不去过问老爷子的事,才对黑道上的情况完全陌生。试问:老爷子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富翁了,去年年尾金手帮四面楚敌、危在旦夕的时候,他爲什麽不一走了之,还要硬挺著?那是因爲只要你一转身,无情的鎗弹就从背後射来了。」
金丽娟嘴唇发白,喝了一口咖啡,神情显得很沮丧。
「金小姐——」
「奇怪?你不能叫我名字吗?」
「妳是帮主的千金大小姐,我应当尊重妳,——妳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如果有利的时机到来,我会爲老爷子的退处著想。至於我,和我那票亡命的弟兄,妳就犯不著操心了。我们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値得同情的。」
「旣然这样,」金丽娟突地精神振作起来。「我可以替我父亲作决定,从今天起,金手帮交给你,不过你要保證我父亲全身而退,……」
「金小姐!」唐鎭声色倶厉地说:「听妳说这番话,可见妳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老爷子不会同意,最少此刻他不会同意,那样不但会爲我带来杀身之祸,也会爲金手帮所有的弟兄带来大灾大难,——金小姐!拜託!从今以後不要跟我谈论帮中的事,也不要胡乱作决定,拜託!千万拜託!」
金丽娟楞住了,她不明白唐鎭何以把话说得那麽严重,但是从他那种严肃的神态看来,彷彿又不是虚张声势。她悔恨自己爲什麽把情况弄得这麽糟,看起来,想要和唐鎭搭建一座友谊的桥樑,进而达到互信的地步似乎是不可能了。
「唐大哥!」她试图挽回:「好了!不要谈这些令人心烦的话题,我们谈点别的吧!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总有一些轻松话题可以谈的。」
「不!金小姐,我们不是一男一女在约会,我是奉召前来听妳的指示和敎训的。」
这话严重伤害了金丽娟的自尊心,不过,她还是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强笑著问:「如果我不是帮主的女儿呢?」
「我也许根本就不会理妳。」
「对!我是个不成熟的黄毛丫头,你刚才就说过了。如果我是徐香呢?」金丽娟已摆明挑釁的姿态了。
唐鎭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对,他本来可以轻易化解金丽娟炽热的怒火,而他却偏不。
他以近似邪恶的口气说:「徐香的确够成熟,浑身散发著女人味,不过,我也没有兴趣和她玩什麽约会的遊戏。如果我眞有生理上需要的话,我可能直截了当地去找她!」
「唐鎭!」金丽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緖了,她铁靑著脸,低吼著:「你太可恶了!你狂傲、自大,对女性轻鄙。你以爲徐香出身风尘,就可以随意任你玩弄吗?如果你眞有什麽需要,可以来找我。我不比徐香成熟,但是鲜嫩。问题是——你没有那种胆子!」
她拂袖而去,连头都没有回。
唐鎭没有挽留她,也没有说道歉的话。金丽娟的反应如此激烈倒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也不觉得意外,甚至也不觉得遗憾。他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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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2 12: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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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上的消息传佈得非常快,星期一上午,『竹埔』老大阿坤宣佈退休,由小顺子接掌龙头的消息已传到了全省每一个角头的耳中。
『竹埔』只不过是一个草地帮派,爲什定会受到全省各大角头的重视呢?这是有缘故的。『竹埔』的成员全是台西一带草莽靑年;台西民风强悍,都有不服输的性格。鄕鎭生存空间狭窄,逼使他们向都市发展,他们只有凭藉亡命精神才有出路。『不要命』乃是他们的金字招牌,这就是道上所谓的『气魄』。表面上各路角头似乎以欣赏的态度礼让叁分,其实说穿了,还是因爲有点胆寒所致。尤其在『一淸』之後,大城市的各大帮派;都遭到了瓦解冰消的厄运,正好给予他们大好机会,『阿布拉』就是那个时候在台北地区窜起来的。
任何遊戏都有一套规则,但是在黑道上闯荡却没有一定的规则;要有也只不过是道上兄弟所谓的『道义』二字。其实,这两个字早就荡然无存了。『阿布拉』落得埋屍荒郊,连一副薄皮棺材都没有混上。在唐鎭这一方面,当然是以『阿布拉』不讲道义而『宣判』了他的死刑;眞正的肇因还是『阿布拉』得寸进尺,不知收歛,严重威胁金手帮的旣得利益和损害了金手帮的威严。
做掉他!这才眞正是黑道上万古不移铁律。
本来,唐鎭还在等待『竹埔』的反撲,现在他放松了。『阿布拉』的死亡对章国顺有利,他当然不会追究;章国顺刚坐上『竹埔』的龙头宝座,内部派系之争不是短时间可以平息下来。『阿布拉』生前的死党对『阿布拉』的失踪固然觉得可疑,也只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窜位』的章国顺,不会找到金手帮头上来的。
这天傍晚,金老爷子打了一个电话约唐鎭到外双溪一家土鸡城吃烧酒鸡。座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暗中却有十几个兄弟在戒护著。
「下午你和阿娟见面了,是吗?」金树海轻描淡写地像是随口提及的样子。
「是的。」
「是不是在言语上冒犯了千金大小姐啦?」金树海的语气带有开玩笑的味道。
「老爷子!您是很爱小姐的,对吗?请您听我一个劝吿。不要小姐再去期货公司上班,更不许她和帮中任何一个人接触,……」
「阿鎭!我了解你的心急,虽然阿娟没有吿诉我,你说了些什麽话使她生气,我也知道你是故意刺激她、是爲了她好,……」说到这里,金树海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阿鎭!你眞以爲你现在的所作所爲对你将来有好处吗?」
唐鎭一时没有回答,藉著喝酒的动作拖延了一阵,才缓慢地说:「老爷子!您是老江湖了,应该知道答案的。江湖路是条不归路,说幹就幹,那太容易了;说收就收,那就太因难了。……」
「阿鎭!你的话没有错,这就是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在这里的原因。阿娟早晚要嫁人的,可是她眼界太高,一直都没有男朋友。我让她到期货公司上班,也是希望她能和外界多接触,增加她结交男朋友的机会。说句心里话,即使她有了要好的男朋友,想要通过我这一关也不容易,……没想到阿娟对你相当有好感」
「老爷子」
「不要打岔,听我把话说完,……本来这种事我无权作主,可是,阿鎭,我请求你总可以吧!爲了阿娟的将来,你立刻带她离开台湾,……」
「不!不行。」唐鎭很用力地说。
「爲什麽?你心中另有对象吗?」
「不是这个缘故。……老爷子,这半年来、我已经将金手帮带上了一个高峰,越高的地方立足越不容易,四处都是悬崖绝壁,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我现在不能一走了之,让您独撑大局。」
「也许我撑不住,但是我不怪你,……」
「可是!这半年来,那些爲金手帮卖命的弟兄呢?我也置他们不顾吗?……老爷子,局面也许会慢慢稳定的,到那个时候再商议吧!有一句话我要先声明,对丽娟小姐,我自惭不配。」
「阿鎭:我也没有说一定要你娶她;我只是拜託你保护她、照顾她,使她不要受到伤害。……好了!现在不谈这些,——阿鎭,我知道我对你要求太多对了!听说你把钱存在期货公司里,是吗?」
「老爷子,公司是自己人经营的,利息也比银行高,难道不对吗?」
「阿鎭,这一方还要我来敎敎你。钱不乱用是对的,但是一定要放在身边,你随时随地都会用到它。」
「老爷子,我不太明白,……」
「在黑道上想要活下去,只有两种东西对你最有用——武力和金钱。阿鎭,这是金玉良言,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头。」
烧酒鸡剩下大半锅,两瓶啤酒也只喝了一瓶,谈不上酒醉饭饱。但是这一次晤谈,两个人都有收穫。在金树海的心目中,唐鎭己成爲他忠心不二之臣;而唐鎭也发现金老爷子待他如同己出。
这一晩,唐鎭躺在床上,久久未入眠。如果他是另一个男人,他会爱上金丽娟,也会娶她。但是他不能,绝对不能。
唐鎭给予手下七十二小时行动限制终於满了,他开放了对他们的限制,好让他们松散一下。星期叁这一天,从银行方面得知,他交给章国顺那张六十万元的支票被人领走了。透过特殊的管道,他进一步得知领款人是章国顺本人,而非『阿布拉』的家属。唐鎭暗暗好笑,自以爲工於心计的章国顺也会一头钻进他佈置的圈套。
这天晚上,唐鎭準备前往金手帮所经营的『事业』据点作一番例行巡视,包括了大小酒廊五间、两座地下舞厅以及好几家观光级理髮厅。这种例行巡视也是威力展示,好让那些想打歪主意、揷上一脚的其它帮派知难而退。他和五虎上将爲首的堂中总执法谭中南商定了巡视路线和时间:这一趟例行巡视约需叁个小时,预定晩间十时开始,凌晨一点结束。
唐鎭不酗酒,菸瘾也不大,但对飮食的品味却很讲究。在『作战』时期中,一个便当、一块叁明治也可以凑合,如果稍有闲暇,他就不肯马马虎虎了。这天晚上他决定,去享受一份滋味特殊的烤美国小牛排。就在这个时候,白虎堂堂主文棋来了电话,邀他共进晚餐。
在堂口与堂口之间很少有横的联繫,一方面是怕堂主与堂主声息相通、暗中勾结,使得帮主的大权旁落,在财务面也容易发生弊端。另一方面则是怕情治单位从点的监控中串连成线,而後掌握到全面。私人性的交往更是竭力避免;尤其是在文、武两堂口之间。文棋的邀约一定是与『业务』有关,而且是不必惊动帮主,由堂主就可解决的『业务』。
於是顺理成章地,唐鎭也就邀请文棋共享一顿烤美国小牛排。
文棋有经济学士的学位,家世也不错。起先是受僱於金手帮的某家期货公司,担任市场分析师。後来经过无数次考验,在叁年前向金老爷子磕了头,进入金手帮。由於表现不恶,在去年年底帮中大改组时,被金树海提拔升任白虎堂的堂主。他的同学散佈警界、法界、金融界,因此他在帮中分量并不逊於靠打杀建功的唐鎭。
在年资上,文棋在帮中的资格老,年龄也比唐鎭大一岁,因此唐鎭对他非常尊敬。
餐厅位於东区某五星级观光饭店的顶楼,由於走的是高品味、高价位,生意不是很好。宁静、适於静坐、淸谈,这是唐鎭喜欢这裏的另一个原因。
两人见面之後很少说话,直到正餐用完,侍者送上茶点,文棋才缓慢揭开话题。
「今天老爷子召见我,要我找一个适当的藉口免除金丽娟小姐的职务。老爷子暗示我,这是你的意思,我能问爲什麽吗?」
「文大哥,如果老爷子没有向你提到爲什麽,我想我也不便透露。」
「那我就不再追问,……」文棋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这边可能有实际上的因难。」
「是人?还是事?」
「两方面都有。」
「我倒想听听其中原委。」
「说起来这些『事业』都是帮中的事业,属於大家的,其实都是老爷子一个人的,我想,这种说法谁也不敢反对……」
唐鎭适时地点点头。
文棋又接著说下去:「旣然如此,由老爷子的千金大小姐管理财务是最恰当不过了。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会产生疑虑。」
「你是说,白虎堂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足以信任吗?」
「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听不出来还有什麽别的意思。」儘管唐鎭对文棋个人非常尊敬,但在以事论事的时候,他的语气则是咄咄逼人。
「至少目前我就找不到一个接替金小姐的适当人选。」
「那就由你文大哥暂时兼管好了,你不也是学财经的吗?」这就是唐鎭的一点小毛病,他忽略了彼此平等的地位,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下达命令。
文棋也许没有察觉、或者由於他的涵养不错,并没有表现出来。
「另一方面,我也觉得不妥。」
「愿闻其详。」
「从去年夏天开始,帮中的情緖就一直不稳定。唐兄也应该明白,帮中的弟兄并不是每个都像你我受过高深的敎育,有深厚的判断力和理解力。现在的弟兄们由於钱来得容易,都过著养尊处优的生活。平定的时候,一个个踌躇志满;一到紧张的时刻,又是人人自危。去年,帮中就有帮主要抽身而退、远走高飞的风声。最近我们算是逐渐安定下来了。如果没有绝对令人信服的理由而免除金小姐职务的话,那种可怕的传言可能又将再起。」
唐鎭沉然最少一分钟以上,才缓慢地开了口:「文大哥,虽然我俩都唸过大学,而您才眞正是个读书人,所以您的想法跟我不同。你用正常手法在经营公司,也用常情在统御手下。但是你是一个帮派中人,这一点你绝对不能忘掉。获取利益要以非常的手段,统御手下也要有非常的手段。老实说,自从帮中改组後,确实比以前好多了。组织很精简、更严密,但是纪律还是没有树立威望。我们应该藉此机会加以整顿,如果有谣言、有耳语,全力追査来源。外来的,交到靑龙堂来处理;如果是自己弟兄造谣生事,我们可以请老爷子开香堂按帮规处置,我靑龙堂会不顾情面彻底执行。」
文棋头上在冒汗,他感到坐在面前的年轻人给予他极大的压力。他有许多反驳的话,而关於靑龙堂最近的作爲,他也有许多建言。但他面对唐鎭的时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大哥,您可以对外宣佈:金小姐短期内出国进修,……」
「不行,『出国』这个字眼太敏感了。」
「那就说她身体不好,需要休养,……理由随你的意思编造,但是有一点要强调:是她父亲意思。」
这一顿晚餐对文棋来说并不愉快,鲜嫩的烤美国小牛排在他腹内一定难以消化。
同时,在金树海的寓所中,金家父女俩的晚餐场面也同样不愉快。菜是厨娘赖嫂做的,几款淸淡的台湾料理都是父女俩爱吃的,但是今天晚上这些佳餚似乎全都变了味道。
「爸!我不明白你爲什麽要突然撞我走。」
「阿娟,你的话太重了。妳应该到国外多唸一点书,爸爸就是书唸少了,才没有出息。」
「算了!爸,」金丽娟似乎拿定了主意,要和她的父亲大闹一场,「是唐鎭要你这麽做的,他讨厌我、嫌我碍事,所以要你撵我走,对不对?」
「阿娟,妳说到那里去了?阿鎭是个好孩子,不要错怪了他。」
「我知道,他目前是你的大将,你什麽都依他。可是我是你的女儿啊!你难道就不能听我的吗?」
「好!我先听听妳的。」
「你应该立刻压制唐鎭,他最近的行爲太过份了。这样下去,会将金手帮带上毁灭之路,也会把你送进监牢。爸!你还没有嗅到危险的味道吗?」金丽娟此刻的心急并不是报复唐鎭的不识抬举,她还是在替他的未来设想。
「阿娟,帮中的事妳不能过问。」
「爲什麽?」
「我说不能过问就不能过问,不要问爲什麽。」
「好吧!我不过问。可是我这个作女儿的要跟在父亲身边,与你共生死、共存亡,你总不能反对吧?」
「我坚决反对。」金树海板起了面孔,以往他对爱女说话,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明天就赶紧办出国手续,离开台湾,去那里都行。唸不唸书也由妳自己决定,反正我有钱供养妳就行了。」
在金丽娟的记忆中,父亲对她瞪眼睛彷彿才是第二次。前一次是因爲她考高中的时候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她深深明白父亲的性格,瞥扭起来,是不好玩的。聪明慧黠的她连忙改变了态度。
「好了!爸!」她笑了,笑得很甜:「不要在吃饭的时候抬槓子,那样对肠胃不好。旣然要出去,当然要找个学校上一上,这是不能急的,我会自己去办。」
「阿娟,妳答应老爸了?」
「您的命令谁敢违抗啊!」
「阿娟!妳眞是老爸的乖女儿。」金树海也流露了欣喜之色。「明天妳就辞去期货公司的职务,专心办理出国进修的事。……好,就这样决定了。」
金丽娟明白要将她逐出金手帮圈子之外的计划是早就决定了的。争辩、抗议,只不过徒令父亲生气而已。她并不稀罕那个圈子,更不会留恋。问题是!—她父亲还牢牢地被套在那个圈子里,她不能置之不顾。
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表露出来。
十点十五分,唐鎭来到了『红唇』。这是金手帮所有『事业』最辉煌的一个据点,也是大台北最具规模的酒廊式俱乐部。这里服务小姐没有一个超过二十五岁,徐香亲自坐鎭。这里的设备豪华,单是装潢费用就在八位数以上。半年前,『阿布拉』曾经带人将这裏砸得惨不忍睹,到最後他以生命作了赔偿。
唐鎭一到,徐香就迎了上去。她的热情笑语不见了,而是耳边细语,还有点紧张的意味。
「陶熔在VIP,他刚才交代我,说你来的时候,请你进去坐坐。」
唐鎭眉尖微微挑了一下,回头看了身侧的谭中南一眼;那似乎是质问——人家怎会知道我们的行动?
陶熔是『五福帮』的新角头,在『一淸』之後窜起。不过他和金手帮之间并没有什麽摩擦。
「徐姊!」谭中南轻声发问:「他们有多少人?」
唐鎭冷声斥责:「问他们有多少人幹什麽?这又不是打仗——徐小姐,借妳的办公室用一下——中南,去请陶熔过来。」
唐鎭说完後,就迳自向徐香的办公室走去。
陶熔是客,来到此地,就是捧场的贵宾。照理,唐鎭应该过去打声招呼。但他并未如此做,一方面是由於他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他显然有意表示金手帮高於其它帮派。
唐鎭刚坐上徐香的宝座,谭中南就陪著陶熔进来了,并爲他们介绍。在此之前,两人还不曾见过面。
陶熔大槪不到叁十岁,肩膀很宽,个子不高,看上去他还没有什麽酒意。
「唐老大,今天总算见到你了。」陶熔的口气很不错,还热诚地伸出了手。
唐鎭和对方握手,也很礼貌地说:「多谢捧场,本当我该过去向你敬酒。抱歉我不会应酬,怕冷落了你的贵宾,请不要见怪。」
「太客气了。——」陶熔坐下,回头看了谭中南一眼。
唐鎭一挥手,谭中南立刻退了下去。
「本来,这几天要找机会去拜访你老大的,凑巧今晚碰上了,有一件事要向你唐老大报个备。」
「客气。」
「有一个姓陈的朋友,这几年专门往日本走私安非他命,发了点小财。最近正在弄南美洲国家的护照,弄好了就要远走高飞。没想到,南部有几个角头要揩他的油。本来他也想花点钱,但看情势,花钱非但安不了心,可能还会找上更大的麻烦。所以他找上了我,要我保护他,他愿意付出一千块保护费。」
唐鎭没有答话,他不明白陶熔何以要将这件事情吿诉他。
陶熔又接下去说:「唐老大,我这个人最喜欢交朋友了,所以我把这个『克司』公开出来。这一千块很好赚,只要放句话出去,说我们五福、金手在保护陈某人,就不会有人动他。至於这一千块,按照道上的规矩,我六你四——如果要五五对分也可以,只要你唐老大点个头,钱明天就送过来。」
话听到一半,唐鎭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陶熔满嘴漂亮话,其实是因爲五福吃不住南部那些角头,所以才又拉上金手帮以壮声势。到最後一听,还要六四分帐,唐鎭更加不高兴了。
「你眞是太客气了!」心中儘管不悦,唐鎭的语气还是十分温和有礼。「本来像这一类的事要经过金老爷子批准才行,不过这件事我就可以作主,感谢你的好意,我们只能心领。」
「什麽意思?」陶熔似乎大感意外。原先在他的算计中,唐鎭不可能见钱不收。
「你应该淸楚,金手帮自从开帮以来,什麽行道都玩过,就是不沾毒,……」
「老大!谁也没要你去搞毒品,只是——」
「姓陈的不是一个毒贩吗?我们不交这种朋友,也不收这种人的钱。」
唐鎭这几句话相当重,脾气不好的人甚至会动粗。唐鎭也许料定了陶熔没那个胆子;也许他是想藉这个机会掂掂对方的份量。
陶熔脖子上的动脉都凸了出来,眞所谓到了面红筋胀的地步,但他还是克制住了。
「那就算了吧!凭我五福的实力,这件小事还是摆得平的,要不要一起过去喝一杯?」这个小角头也是不简单的,此刻还照样能谈笑自如。
「不用了。爲了向你表示歉意,我立刻请徐小姐开一瓶XO送过去,请代我谢谢你的朋友。」
「你太客气了!」陶熔笑著离去。
谭中南立刻闪了进来。
「大哥!这种钱爲什麽不要?」
「六四分,我当然不要。」
「你要五五,小陶也会肯的。」
「五五我也不幹。」
「大哥放句话,我立刻去找小陶谈,……」
「我要整个一千块,或者更多,明白吗?而且,金手帮和小小五福联手只爲了保护一个人,那不是天大的笑话?」
凌晨一时半,谭中南开车送唐鎭回到东丰街的住处,车停妥,他并不立即打开电动车门;他要等待在这附近『揷旗』的小鬼打出『安全』的信号。
信号没有过来,两根『旗桿』之一的小鬼倒跑了过来。
谭中南立刻摇下车窗,疾声问道:「幹什麽?」
「有人在前面那辆车里等唐老大,——」
「什麽人?」
「好像是金小姐。」
谭中南转头看了唐鎭一眼。
唐鎭说:「中南!你跟我一起上去坐一下。」
两人下车走过大厦,还没有走到电梯门口,果然发现金丽娟跟了进来。
她的人没有到,声音先到:「小谭!你请回吧!」
谭中南以目光向唐鎭请示。
金丽娟已经快步来到面前,满脸笑容地说:「回去睡觉吧!人家谈情说爱,你幹嘛要当电灯砲。」
谭中南当然知道不是那麽回事,但他还是不敢自作主张,仍然等待著唐鎭的指示。
「中南!待在车子里,等一下你要护送金小姐回家。」唐鎭按钮打开了电梯门。
「金小姐!请!」
进入唐鎭的住处後,他等待著一场暴风雨的来临,然而金丽娟却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
唐鎭就不得不打破僵局了。
「我并无恶意,……」
「唐大哥!」金丽娟打断对方的话;从称呼上听来,似乎不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我不是鬥不过你,而是鬥不过我的父亲。今晩我来,是有些冒失。不过,我很想了解一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我没有个人的目的。说得更明确一点,我做任何事,都不是爲了私利。」
「那麽,你考虑过後果吗?」
「坦白说,黑道上混混的人没有一个会考虑後果。」
「最少我要求你爲我父亲的将来想一想。」
唐鎭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视著金丽娟,似乎在衡量应该如何去回答对方的话。考虑许久,他才缓缓开了口。
「金小姐!这可能是你最关切的问题,我不能用叁言两语来回答。我父亲当年从监狱回来後,一直到死,过了很长一段凄风苦雨的日子。别人也许认爲他老人家不必活得那麽卑贱,而我却知道他老人家过得很平静。他没有向我解说过他的心理,但我却非常明白。母亲的死,父亲认爲是他当年的胡作非爲所引起。唯一的儿子因爲母亲的捨身庇护才得以倖免,所以他希望他的儿子活得有尊严。他以辛劝作苦工的收入来爲儿子缴学费,……」
「那就对了!」金丽娟迫不及待地揷口说:「可是你今天的作爲却违背了亡父的心愿,反而投身黑道,大开杀戒!」
「因爲我心中充满了怨恨。」
「恨?你恨谁?」
「恨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当年父亲在黑道中廝混,有财富、有名声;等他改过向善之後,却过著贫困、卑贱的生活。我拼命读书,想出人头地,使父亲能过一个安乐的晚年。然而我第一次领到的薪水不是爲他买一件暖和的衣服,也不是一盒他最喜欢的蜂蜜蛋糕,而是爲他老人家付医药费。这以後他老人家一直都在病床上,……」
「你要恨,也只能恨命运之神太会捉弄人,不能恨整个世界。」
「我并没有恨整个世界。我只恨一种人,那就是黑道中人,……」
「可是你自己却投进来了。」
「我不跟他们在一起,又怎能杀尽他们?」
唐鎭的口气并不十分激动,他似乎将自己看成一个替天行道者,然而听在金丽娟的耳中,却令她大吃一惊。
「唐——大哥!我父亲也是黑道中的角头。」
「是的。可是他有差别。他没有看不起我父亲,尊敬他、关怀他,——小姐,我并不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痛恨那些不讲道义的混球。当年那些傢伙如果杀了我的父亲,我只会悲伤,不会怀恨,而他们却杀了我母亲,我永远也忘不了。」
「果然,你是要藉助金手帮的实力爲亡母报仇。」
「错了!如果我单纯爲亡母报仇,那是很简单的事,我有更大的目的。」
「我倒想听听。」
唐鎭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连忙将话题岔开:「金小姐!我们离题太远了。——刚才妳要我爲令尊的将来想一想,……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将来,令尊和妳可以安全地到国外去,但不是现在。」
「那还需要多久?」
「很难说,也许叁月、五月,也许一年、两年。目前老爷子离位而去的话,可能会引起帮中弟兄的猜忌和不满。……金小姐,黑道中风云难测,我也不敢说大话。总之,我可以向妳保證几点:拼杀难免,但对象都是黑道中人,绝不会拿任何一个善良的老百姓当目标,帮中所经营的『事业』大半都是非法的,我们经营法则是——愿者上鈎,绝不勉强。最後一点保證是妳最关切的:只要我活著,绝不让老爷子受到任何伤害。」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的保證,可是,你做得到吗?」
「尽力而爲。」
「唐大哥!你也许只想到来自黑道方向的反撲,但还有另一方面的压力,那就是治安单位。金手帮闹事太多,白道方面要找的人是帮主金树海,而不是你。」
「白道方面要讲法治、要有證据,这一方面我自信做得很好。万一他们眞要找上了老爷子,我会出面担当的。」
「好!记住你刚才所有的每一句话。还有,——」金丽娟站了起来,打算吿辞。「一点点私人请求。把我当女人看待;一个平凡的小女人,不要把我看成祸水或妖精。」
「金小姐!在我眼中,妳不是女人、不是祸水、也不是妖精。妳是帮主金老爷子的千金大小姐。」
「随你!」她一甩头髮,走了出去。
唐鎭很有礼貌地送金丽娟到楼下,当面交待谭中南护送大小姐回家,谭中南敎他打电话给徐香。
回到屋内,唐鎭立刻拨电话到『红唇』,那边也正要打洋了。
「唐大哥!」徐香在电话中一本正经地说:「交査的事我已经査过了。……我曾经吿诉小姐们,说你今晩会过来巡视,小姐在陶熔面前无意漏了出来,……有什麽严重的後果吗?」
「徐小姐!我只希望以後这种情况最好尽量避免。」
「我会留意。」
「陶熔常来吗?」
「一个月叁、五次,他和我这里一个叫『美娜』的小姐很要好。每次来都很规矩,从来没有签过单子。」
「好!辛苦了!」
「唐老大!」徐香在办完正事後,语气变得轻佻起来:「我就要下班了,要不要到我的地方喝一杯?」
「我想早晚会有那麽一天的,——再见!」唐鎭先放下了电话。
他不耽心徐香会再打电话过来打扰,这里的电话号码只有老爷子和谭中南知道。
五分钟後,电话铃声响起。唐鎭看看錶,已是凌晨叁时左右,这通电话应该是金老爷子打来的。
因此,他接得很快,而且『喂』的声音也很莊重、恭敬。然而从他的神色上看来,电话线另一端的人显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他除了开始『喂』了一声之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却足足听了有两、叁分钟之久。
放下电话後,唐鎭就立刻锁门外出。他先找到暗中『揷旗』保护他的两个小兄弟,敎他们不要跟。然後向前越过四维路,来到敦化南路上,跳上了一辆计程车。
四点一刻,计程车将他载到了树林鎭上。打电话约他的人显然已经来了很久,他刚下车,一座民房的大门就打开了。
这个人约莫五十出头,粗壮身材,穿著很不讲究,不像是个道上人物。虽然两人见面没说什麽,却可以看得出唐鎭对这个人相当恭敬。
这是一座旧式的砖造平房,陈设著简单的木工机器,似乎是一个小型的木匠工厂。稍有经验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除了他俩之外,再也没有第叁者。
「阿鎭!」年长的人先开了口:「本来这个时候我们不该见面的,可是有些情况使我很不安,所以,……」
「我完全按照我们约定的原则在行事。」唐鎭虽然对这位年长者很恭敬,态度并不十分亲切。「应该没有什麽情况令你不安。」
「你和金小姐好像有了感情方面的进展,……」
「那不可能。」唐鎭斩钉截铁地说。
「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只要有接触,就可能产生感情,……」
「我说不可能就绝对不可能。」
「希望如此。阿鎭!不要嫌我囉嗦,我要再说一遍:你和金树海的女儿绝不可以发生任何亲密关係。」
「你可以放心。」
「好!你回去吧!」
「我想再问一次;我现在的所作所爲,眞的都是爲了亡故的母亲吗?」
「当然是。」对方的语气也很肯定。
「可是,——」
「不要产生任何疑问,不久的将来,我会拿出眞凭实据向你交代的我不会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但愿如此。」
「阿鎭!到目前爲止,你幹得很好。」
「你拿了一辈子的刨刀、锯子,黑道上的情况你一点也不淸楚,怎麽知道我幹得很好?」
「阿鎭!我毕竟在这个世界活了五十多年,而且在你父亲那里也听了不少,……阿鎭!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目前你还是闷著头幹好了。」
「母亲在我心中占据了全部地位,我愿意爲她老人家付出任何代价。因爲若不是她老人家,我早就不在人间了。若是有人利用亡母来驱使我,後果是很可怕的。」
「阿鎭!我不怪你说这种话。……老实说,我并不希望见到你眼前的转变,可是,这是你母亲生前的託付,我不能去违背一个死者的意愿。」
「我明白。我们各自按照约定去做就行了。」
唐鎭吿辞出来时东方已经露出了曙色。他仍然乘计程车赶回台北,老远他就看到了谭中南的车子。他下了计程车,坐上了谭中南的车。
「中南!没睡吗?」
「哎呀!老大!」谭中南见到唐鎭似乎松了一口气。「你上那儿去了呀?也不敎小兄弟防著。」
「我睡不著,随便逛了一下,……有事吗?」
「那个姓陈的我接上头了。」
「他反正津备花钱求平安,这笔钱给谁都一样。金手帮替他撑腰,他连磕头都来不及哩!」
「他的外国护照什麽时候可以办妥?」
「他说四个星期左右。」
「我们给他一个半月的时间,这四十五天之内敎他尽量大大方方地待在台北。」
「老大!我有责任提醒你,本来我们就可以拿一半的,现在只是爲了多拿另一半,就要担上许多风险,合算吗?」
「风险?什麽意思?」唐鎭的脸色沉了下来。
以谭中南的世故来说,他本可以见风转舵了。然而这半年下来,他心悦诚服地把唐鎭当老大看待,在老大的面前岂能玩弄世故?
「老大!金钱是最令人眼红的东西。」
「中南!我这样做不是爲了钱,是爲了面子。陶熔算老几?爲了保护一个毒贩,区区几百块钱,竟然要『金手』替『五福』跨刀,他也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南部的角头我一句话就可以摆平,你相信吗?」
「当然,当然。」
「至於陶熔,我量他也不敢放半个屁。如果他活得不耐烦,就叫他和『阿布拉』作伴去。」
谭中南只得把要说的话闷住,再往下说,就是自找难堪了。
「那笔钱什麽时候可以收到?」
「随时。」
「好。一切照规矩,我五十,你叁十,副执法和叁位护法每人十块,靑龙堂的弟兄每人一块,剩下的全部交公帐。——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老大!」
「打个电话给陶熔,说我晚上请他吃饭,地点临时再决定。」
「好的。我会遵照您的吩咐去办。」
上楼,进了房间,唐鎭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到台北找『竹埔』的新角头章国顺。电话连续打了将近一个钟头,转弯抹角,总算把章国顺找到了。
「老大!恭喜了!」这是唐鎭的开场白。
「谢谢!」
接下来,唐鎭提起了那位陈姓毒贩的事。
「没有问题。」章国顺一口答应,而他却留下了一个尾巴。「唐兄!这是没有条件的。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可要记住。」
放下电话後,唐鎭只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似乎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以使他兴奋。
这天早上,金丽娟一到公司,就向身爲总经理的文棋提出辞呈,理由是『将要出国进修』。一切都在事先有过沟通,文总经理当然是不便慰留。当天中午,文棋就在『顺利园』订了叁桌酒席爲金丽娟饯行。『金文期货公司』及另外两家子公司的重要幹部全都到了。文棋还很有心地请到了徐香和于飞鹏作陪。席间没有靑龙堂的人,那不足爲怪;幹『武场』、搞『行动』的人是不宜在公开场合露面的。
这顿饭吃得还算痛快。饭後,文棋则邀请徐香和于飞鹏这两位堂主到敦化南路一家气氛讲究的西餐厅,要了一间VIP,做小小的茶敍。
「最近,金手帮的声誉如日中天,这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文棋以东主的身份,先揭开了话题。「可是,我却感到有些不安,很想听听两位堂主的意见。」
在帮派的内部组织上,多半都分成文、武两大系列。文场负责谋略、策划;武场则负责执行。文场以正面的形象在社会上露脸;武场则戴著面具在暗中活动,原则上是由文场导引武场。当然,武场并不一定要听文场的调度和指挥,却要受到文场的规划与节制。然而现实情况中的帮派活动却非如此,武场永远是实力派,他们往往用一个『幹』字就解决了一切。文场那些策士反而被讥笑是些『耍嘴皮子』的毛毛蟲。
一个有睿智的帮派掌门人,他应该严格抓紧文、武两场的制衡功能。但帮主多半都会偏向武场,因爲他们的强弱关係到帮派的存亡绝续;就因爲这个缘故,目前黑道上的打杀活动才会这样激烈。也因爲如此,任何一个帮派中的文、武两场都有相互倾轧,甚至仇视的现象。
徐香是精於世故的,她看看身旁的于飞鹏,自己并不想先发言;而于飞鹏也是老江湖。他出身於国军的特战部队,技击功夫很不错,专门训练新进人员的撲、打、扭、杀、幹的死活儿,拿的也是死钱。他当然更不愿意说东道西惹来是非了。
文棋一看两人沉默,连忙又说:「两位堂主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背後指责靑龙堂,我的意思是,……我们有责任默察情势,必要时给予靑龙堂唐堂主一些建议。他太忙,太辛劳,有些小小不週全的地方他未必就能及时想到,……」
「文大哥刚才提到『不安心』的字眼。」徐香缓缓地开了口:「我不明白这个字眼的眞正意义何在?」
「人怕出名猪怕肥。」文棋笑著说,故意要将严肃的话变得轻松一些。「目前金手帮的情况正好像是如此。」
「话是不错。」徐香却不以爲然。「但总不能老是被人家揑著脖子过日子吧!」
「那是当然。不过,最好还是揑拿得相当有分寸才行。现在,金手帮一手遮天,过去的好朋友都可能变成敌人。还有,治安单位也一定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最近外面的风声很不好。……我的意思是,靑龙堂的行动最近应该收歛一下,唐堂主和他手下的弟兄们也应该喘喘气、歇歇脚。」
到了此刻,于飞鹏才开了口:「我认爲这是小问题,文堂主和唐堂主当面谈谈不就行了吗?」
「不不不!」文棋连连地摇著手。「过去我和他没有相处过,这半年来也没见过几次面,不很了解他的个性,怕他误会,……」
「文大哥!」徐香接过了文棋的话头:「文场本来就有节制武场的责任。如果您认爲目前的情势不妙,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吿诉唐堂主,……」
「不不不!」文棋又是连连摇手。「从历史上一些故事可以看出一个情况:在太平盛世的时候,文官一个个大权在握;一旦征战连年,就是武将当道,文官连个屁都不敢放了。……唉!在这个时候,我这个负责文场的人就爲难了。只有……只有,……」
「文堂主有什麽话儘管直说好了!」于飞鹏所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我想,我们应该一齐去见帮主,直陈利害,请他老人家下令靑龙堂暂停任何行动。」
「文大哥,」徐香在这个时候是一本正经的。「听说金小姐将财务大权交出来也是唐堂主的意见,是吗?」
「是的。」
「不管他爲什麽有这个建议,老头子答应了,金小姐也接受了,由此可见他是多麽够份量。」
徐香喝了一口咖啡,才接著说下去:「如今靑龙堂幹得正有劲,我们到老爷子面前去浇冷水,老爷子听得进去吗?」
徐香不愧心细如髮,她的话相当有道理。
于飞鹏是不支持文棋那种论调的,靑龙堂幹得轰轰烈烈,他所训练的『战士』才有出路;也因此才显得出麒麟堂不是虚设。现在,听到徐香提出反调,他才藉机不著痕迹地附和。
「文堂主是读书人,看得远,看得深,爲金手帮的前途就忧,眞是令我这个老朽敬佩。不过,徐堂主的话也是相当有道理。」于飞鹏先给两人戴上一顶高帽子。「据我看,今天的江湖道已经变质了,谁不表现武力谁就别想混下去,甚至别想活下去。我和唐堂主倒有过几次接触,他也唸过大学,也相当有头脑,应该懂得适可而止。我们目前最好不要去关注这个问题,也许,实际情况并没有文堂主想像中那样严重。」
「于老哥!」文棋眼见独木难撑,连忙藉机下台。「您早就该给我一些敎导了,您在部队上带过兵,带的兵还是些最难对付的『水鬼』,退伍之後又在道上混了这麽多年,每句话都是金玉良言。……好好好!方才那些话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好了。……嗯!唐堂主应该具有控制局面的本领。……徐堂主!看那一天,我们四个人应该聚一聚,妳出面邀请一下,好吗?」
徐香笑著说:「你以爲我有那麽大的面子吗?」
「妳也算是台北圈子里的几大名女人之一,这麽说就太客气了。」
「好!我试试。」徐香欣然答应。
这一次小小的茶敍就这样散了。文棋是眞的爲金手帮的前途著想,还是另有图谋?也只有他心里才明白,反正他的想法并没有实现。
徐香的动作够快,下午四点不到,她就和靑龙堂的总执法谭中南碰了头。
「小谭!我阿香对你怎麽样?」徐香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
其实,谭中南要比她大上一、两岁,称一声『徐姐』是对她尊敬。
「徐姐!幹嘛呀?我那儿又得罪妳了嘛?」
「没有做亏心事,何必发毛?」
「是不是有什麽差遣?」
「小谭!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见你们唐老大,就在今晚。」
「徐姐!我看妳蛮认眞的。死掉这条心吧!吿诉妳!唐老大是石头人,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的。」
「小谭!你可能想歪了。是别的事,可以说是很正经的事。」
「我可以请他打电话给妳。」
「电话不必打了。时间,地点由他决定,然後由你打个电话通知我就好了。」
「这,……」谭中南面有难色地说:「我不太有把握。」
「你是说……唐老大会端架子?」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我最讨厌囉吓,……小谭!明明白白吿诉你们大哥,……金手帮有四个堂口,他如果想在帮中站稳,单是抱著老爷子的大腿是不够的,最少还需要一个堂主的全力支持,我阿香就可以做他忠诚的朋友。」
「徐姐!听妳的口气好像——?」
「不要胡乱瞎猜,任何一个帮派内部都免不了派系的倾轧、鬥争,以你目前的地位最好不要沾边。」
「好!我会把话传到。」
「小谭!如果我只是要你传句话,那未免太瞧不起你;你自己也太小看自己了。」
「那?」
「今晚的约会一定要安排妥当,以你的能力,你应该办得到。」
「我会尽力而爲。」
谭中南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从徐香的话中,他已感觉到帮中显然有人在反对唐鎭了。他当然不希望唐鎭有此困扰,身爲金手帮一份子更不希望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和徐香分手之後,不到二十分钟就和唐鎭见了面。他不敢加油添醋,只把徐香的话原原本本地忠实报吿。
「中南!你认爲我应该和徐香见面谈谈吗?」
「有何不可?」
「这样岂不是在搞小派系?」唐鎭淡淡地说:「我知道,文棋对我的作法有些不满,不过,他也没有什麽恶意。任何一个帮派中的文场都是对武场有所不满。」
「唐大哥!你有你的见解,我本来不该说什麽。不过,……」谭中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吧!不要呑呑吐吐的。」
「我认爲你应该和另外叁位堂主多多接触,这样也可以使他们对你的做人处事有些了解,才不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好吧!」唐鎭欣然答应了。「时间、地点你去安排。今晚反正也没有事。」
把它看成是男女两性间的约会也好,看成是两个堂口的堂主爲了帮中大计要相互商议也好,这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约会。但是唐鎭绝没有想到就因爲这一次约会,竟然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谭中南再次和徐香联繫,见面的地点决定在北投的一家温泉旅馆。并没有特殊的用意,只因爲旅馆的主人是徐香一个结拜的老大姐,她老早就答应要去捧场了。她邀约谭中南和他的副手作陪,她则準备带著她旗下的四大金钗,好好热闹一下。当然,她会找机会和唐鎭谈些『重要』的话题。
时间是晩上九点。据说,阴曹地府的阎王爷都是在戍、亥之交的时刻打开鬼门关。
自『一淸』之後,全省各地的大小帮派都受到相当程度的打击。不过,黑社会组织复甦的能力实在太惊人:几乎不到一年,各种新角头纷纷出现。五福帮的陶熔就是其中之一。
在『一淸』实施前後的那一段日子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囉喽,在道上并没有什麽惊人的作爲;正因爲如此,他在治安单位列管的档案中也就没有什麽『资料』,所以才没有被扫到离岛去扛石头。
才过了不久意气风发日子,没想到面临崩溃的金手帮突然奇蹟般『败部复活』,成了北部黑道上的大阿哥。陶熔衡量了一下,若是凭五福帮的实力,要和金手帮『大车拼』的话,无异是以卵击石。於是他决定『仰人鼻息』,采取低姿势。所以,那个姓陈的毒贩一千大块的保护费,他还要心甘情愿地拿一半出来孝敬金手帮。没想到唐鎭竟然赶尽杀绝,一口独呑,连一滴汤汁都不留下。
陶熔有个表弟,当然也是帮中的兄弟,才十九岁,是个不惧虎狼的初生之犊,他认爲这件事绝不能再容忍下去。
「熔哥!」小表弟忿忿不平地说:「钱是小事,面子丢不起,这件事一传开来,恐怕连我们现在仅仅有的一点小场面都会被人家抄掉,那就混不下去了。」
「那该怎麽办?」
「做掉『唐老鸭』!」
『唐老鸭』是道上人物爲唐鎭所起的绰号。
「小弟!你太自不量力了。」陶熔寒著脸加以斥责。
「熔哥!『唐老鸭』也不是天兵神将,他和我们一样,也只有一条命。」
「小弟!不要有这种念头!」
「熔哥!你不用烦心,我可以替你幹这件事,——」
「胡说!」
「眞的,只要我一个人。金手帮的人恐怕连我的来路都摸不淸楚,他们也绝对想不到一个小鬼竟然是阎罗王派来的催命判官。」这条初生之犊竟然狠中带稳,还很有点头脑。「时间要快,不是今晚,就是明天,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姓陈的傢伙不能便宜他,反正他现在已经被我们钉牢。我一动手幹掉『唐老鸭』,你这边就押人逼钱。姓陈的再拿一千块出来也不成问题。熔哥,我拿两百块立刻走人,……」
「你走到那里去?」
「我有路线,能够在拿到钱之後几个钟头,就乘渔船离开台湾。」
「眞的吗?」
「熔哥!我会拿自已的性命开玩笑吗?只要幹掉『唐老鸭』,天下就太平了。现在这种局面,那一个帮派也不敢『大车拼』,惊动了条子,那是自找倒楣。」
陶熔皱著眉头沉吟不语,显然,他认眞地在考虑这个建议了。
说巧也眞巧,就在这个时候,陶熔相好的美娜打电话来了。
「喂!小陶!我们今晩到『音乐城』跳舞去。」
「跳舞?妳不上班了吗?」
「今天晚上我们大姐头要在北投请唐老大,场面好像还不小,四大金钗也去了。这个时候不溜号还要等到什麽时候呀?」
陶熔心头一动。
那边的人又在说:「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去洗头,七点多再打电话给你,别走开啊!」
电话切断之後,陶熔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久。
「怎麽了?熔哥!」
「姓唐的今晩要去北投。」陶熔的声音很轻。
「那可好,就让他命丧温柔鄕好了,有确实的地点吗?」
「是徐香请客,那不会有第二个地方,……小表弟!你眞的要幹吗?」
「当然啦!熔哥!我们的关係不同,还能说话不算数吗?」
「好!我会到场子里先调两百块现款在这里等你,事情一办妥,立刻到我这里来拿钱。」
「那太好了。」
「小表弟!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能派任何人支援你,你是单打独鬥,完全要靠自己。」
「我本来就不需要别人帮我,熔哥!只向你借一件东西,——那支心爱的长管右轮。」
「没有问题。」陶熔走过去抓紧小表弟的手,神色严肃地说:「小表弟!这是你自吿奋勇要去幹的,如果有什麽差错的话,千万不要怨我。」
「有什麽好怨的?不过,……熔哥!你也不要怪我,爲你办点事,还要一大笔钱,爲了事後不连累五福帮,我非得跑路不可?」
「这是应该的。好了!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还得出去掌握一些情况,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口 口 口
死亡之神最喜欢当不速之客。虽然有些被死神眷顾的人事先会有预感;而那种预感在当时并不被确认。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徐香、唐鎭、谭中南这叁巨头在酒酣耳热之际,绝不会想到死神会突然降临在他们面前。
徐香知道唐鎭一向滴酒不沾,因此她特别带来一瓶上好香槟;那根本不算是酒,所以唐鎭也没有坚持拒绝。徐香和她的四大金钗使出浑身解数,使这场要会不要显得太冷落。唐鎭当然不愿扫兴,而且他的两大副手谭中南和贾平在经过好长一段时期的紧张日子後,也需要适度地放松,因此他也尽量去配合他们,这个关起门来的小宴会倒也显得十分热络。
北投不算是金手帮的地盘,不过当地的角头和金老爷子是多年的老交情,何况这座温泉旅馆又是徐香相好的老大姐所开设,他们就好像是坐在自己家里吃喝一样。儘管如此,身爲副执法的贾平并不能开怀畅飮,一个小时离席好几次。外面佈置了几批小兄弟,他得随时去察看一下。
唐鎭并不想把飮宴的时间拖得太长,当贾平再度离席外出,谭中南也去了洗手间的时候,他抓住这个机会。
「徐小姐!谈正事吧!」
徐香一直坐在他的身边,半开玩笑地回道:「不谈正事就不能和你见面吗?」
「当然可以呀!不过,妳事先已经向中南提过了,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谈。」
「唐大哥!也许你认爲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而我却觉得很重要。」
「那就说来听听吧!」
「这半年来你很忙,那是事实;而这段时间里,你和另外叁个堂口太疏远了,那也是事实。」徐香说话很有技巧。
「嗯?」唐鎭轻应了一声,静待下文。
「我们四个人应该定期聚一聚,一方面联络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也可以交换一下意见。你看那天方便,我作东,去吃海鲜。」
「是文棋的意思吗?」唐鎭的脸色冷了下来。
「是的。不过,我也赞成。」徐香想缓和情势,故意娇笑著说:「唐老大!我们四个人可是平起平坐,一样的身份,你不要故意高高在上,好不好?」
「徐小姐!别人对我的看法如何我不去关心。有一点不知道你们想到没有?四个堂主聚集在一起,如果治安机关早就盯上我们的话,正好一网打尽;如果道上那一位仇家端著一挺『乌兹』进来,哒哒哒哒,……台北的花车就不够用了!」
「呸呸呸!」徐香笑著打著唐鎭的肩头。「乌鸦嘴,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侍端来了甜汤。他的动作有些生硬,似乎是个新手。
但他掏鎗的动作却不生硬,那支右轮的鎗管实在太长了点,鎗管上的準星掛上了制服上的釦眼,使他拔鎗射击的动作不够顺畅。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唐鎭飞快地跳开——,砰砰两响,震耳欲聋。
谭中南正好从洗手间出来,距离狙击手约莫五步,他飞身前撲,双手用力抓住那只执鎗的右手,往上一拗,——砰!第叁鎗射上了天花板。
狙击手使尽全力扭转身子,以那支沉重的长管右轮向谭中南的头部敲去,谭中南低头一闪,敲中了他的颈背处,用力太猛,那支长管右轮突然脱手飞开。
狙击手像箭镟般向屋外衝去。
这些响叮噹的人物在公衆场合出现时,爲了预防意外遇上警方临检,身上绝不带『货」,傢伙都在那些埋伏暗中的小鬼身上,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整个过程只不过几秒钟,当狙击手衝出去之後,才发现徐香中了两鎗,乳黄色丝质上衣已经变成深红色了。
彩凤堂和另外叁个堂口的组织稍有不同,徐香手下的四大金钗就是彩凤堂的四大护法,分别以梅、兰、菊、竹作爲代号,叫做红梅的爲首护法连连挥著手说:「唐大哥和小谭先闪,外面的兄弟也快闪,条子很快就到,这里由我们来应付。」
唐鎭不放心地问:「应付得了吗?」
「快闪!」红梅疾声说:「有你们在场,事情反而不好。快闪!」
谭中南颈背处受到重击,步履间有些摇幌,但他还是抢先走了出去,万一外面还有埋伏,挨黑鎗的先是他,不会是他的老大唐鎭。
这时,贾平正好带了两个小鬼衝进来。
谭中南疾声道:「贾平!见到了吗?」
「是一个穿白制服的服务生叫我们赶快进来,……」
「活见鬼!他就是剌客,……徐姐中了两鎗,条子马上就会到,我们快闪。」
「那——要不要留人下来暗中照应?」
唐鎭冷冷说:「用不著!目标是我,徐香倒楣做了替死鬼!」
他们快速地离去。叁分钟之後,救护车以及好几辆警车就驶到了。徐香中了两鎗,一鎗在肩胛骨,另一鎗在右乳下侧,伤势不轻。但她并没有昏迷,在救护车来到之前,红梅就在她耳边把将要交代警方的说辞『套』好了。
她们的说辞很简单:叁个不知底细的南部客人,昨晚来了『红唇』,出手大方,因此今天邀请她们来北投飮宴,她们当然不会拒绝。突然跑出来一个杀手,一进门就开鎗,目标当然是那叁位男士,然而徐香却不幸中鎗。本来警方还不会轻信,而他们却在距离温泉旅馆不到五十公尺的草丛间发现了那位『小表弟』,头上一个鎗洞。经比对长管右轮上的指纹,确定他就是衝进来开鎗的兇手。进一步的判断则是——他是被那叁个追出去的男人所杀。
凌晨一时,唐鎭和他的两大副手在金老爷子的公馆中得到了消息:第一个消息令人宽心……徐香经过手术後已无大碍;另一个消息则令唐鎭迷惑——狙击手陈屍草丛;杀他的是谁呢?难道在暗中还有一个替天行道的隐形侠客吗?
「阿鎭!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金树海倒很沉得住气。「条子馆我有内线,明天等我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後,我们再作商议。」
「不!老爷子!」唐鎭神色凝重地说:「我认爲这件事很严重,等到明天,我们反应的行动也许就慢了一步。首先我们要作内部淸理,彩凤堂有人洩漏了消息,这个人必须査出来。」
「唐大哥!」谭中南揷嘴说:「彩凤堂并不像其它堂口一样组织严密,也许是无意间洩漏。」
「中南!我已经叫你转吿过徐堂主,对我们的行踪要严格保密,她竟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唐鎭又转向金树海:「老爷子!徐堂主受了伤,此刻我不应该说她的不是,彩凤堂的纪律废弛却是事实,需要大力整顿。还有,这个剌客显然是被他们自己人灭口的。这有两个用意:一是怕他说出主使人;一是想嫁祸给我们。鎗击案治安单位一定会追査到底,绝不放松的。」
金树海很注意在听唐鎭的分析,等唐鎭的话吿一段落後,他才问道:「那——你认爲应该怎麽办?」
「请老爷子利用您的关係,漏夜査出死者的身份;我们也要连夜淸查彩凤堂。愈快找出对手,情势就愈对我们有利。」
「阿鎭!我同意你的看法。」金树海很谨愼地问:「不过我很想知道,查出对方是谁之後,你又打算怎麽办?」
「老爷子!从这个事件看出来,金手帮并没有『一战定江山』,必须将对方一举歼灭。」
「我不同意。」金树海这四个字说得很有力。最近半年来,他对唐鎭言听计从,因此,在场的叁个人莫不大感惊讶。他吸了一口气,神色稍见缓和。「不要以爲我老了,这件事由我亲自去查。阿鎭!你从此刻起休息一个月,靑龙堂的事务暂时交给中南代管。阿鎭!明天你就去赶办出国观光的手续。下个月初,我有一个侨居在泰国的老兄弟过六十大寿,我要你和阿娟代表我去贺寿。」
「老爷子!……」
「阿鎭!不要再说了。」金树海锐利的目光向谭中南和贾平一扫。「你们俩也给我听著:我这样决定不是惩罚唐鎭,是犒赏他。他爲我们辛苦了半年,现在,却变成了仇家的鎗靶。」
「老爷子!」谭中南壮胆地反驳:「我们只要査出对方是谁,不出二十四小时就可以将对方消灭。」
「我知道。但我不同意这样做。今天晚上徐香被鎗击,不管她的说法多巧妙,想骗过一些老练的条子恐怕还办不到。中南!你特别给我听淸楚:从今天开始,你们靑龙堂的行动要特别当心。收账的工作也要小心处理,不管是赌账、还是酒账,如果欠账的人眞有困难,尽量方便;即使是存心赖账的,暂时也不要反应。明白吗?尽量避免和别人发生摩擦。」
「我明白。」谭中南毕恭毕敬地说。
「你们也许会笑我『江湖愈老、胆子愈小』,老江湖的鼻子格外灵光,我已经嗅到危险的味道了。」
金树海自诩爲老江湖绝不是誇口,他当机立断,所做的断然处置也是正确的;他可算得上是一个爲非作歹的首恶份子,但他并没有完全忽视治安单位的威力;他就很明白自己适合匿身阴暗的角落,不能曝光的。
缉捕鎗击要犯,检肃鎗弹、刀械,一向被治安单位列爲重点工作。鎗击案一发生,除了辖区的刑警人员立刻成立专案小组外,刑警局和市刑大队也都立刻派人支援。
死者康木良,嘉义县布袋鄕人,由於他身上有一张过了期的渔船船员證,很快就査出了他的身份。然而在电脑终端机的萤光幕上,他的犯罪纪录却是一片空白,这样一个淸白纯洁的渔村少年,却手持一支制式长管右轮开鎗杀人?问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是被一颗点叁八口径的子弹所射杀,刑事警察局的鑑识人员初步判定那粒子弹可能是从一支袖珍型白朗宁手鎗射出。距离很近,死者头部的子弹射入处有火药反应。第二个判断又出现了——死者是被自己人所射杀;杀人动机更简单了——灭口。
线索已经出现了,专案小组立刻急电嘉义警方支援,火速査明死者的背景资料。这个时候,除了必须夜间工作,或者少数习惯夜生活的人之外,全台湾绝大多数的人都已进入梦鄕,而专案小组的成员却忙得不可开交。
凌晨二时左右,嘉义方面所蒐集的资料传送到台北——木良国中毕业後,曾上渔船工作了年馀,後来就以打零工过日,今年春节过後前往台北投靠表兄陶熔。
陶熔!这不是一般通俗的名字,同名的应该不多。果然,口卡调出来之後,全省只有两个『陶熔』,一个在台东,现年六十一岁,是江西人,立刻被排除;另一个『陶熔』籍设台北市饶河街,籍贯嘉义布袋——对了!对了!
在『一淸』的时候,传出许多有关『黑白掛鈎』、互通声息的谣言,因此警政最高当局叁令五申,严禁所属员警与黑道份子有任何性质的来往。正因爲这个缘故,警方对『一淸』之後的黑道情况完全陌生。要不然,嘉义方面的资料一到,用不著调口卡,专案小组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再进一步査陶熔的资料:叁年前有过一次酒後伤人的案件,後经和解结案;除此之外,没有什麽不良素行。
好!漏夜拜访陶熔,以康木良被杀爲理由将他列爲关係人,警方的立场站得住脚。
约莫凌晨二时半左右,专案小组的成员按了陶家的门铃,陶熔前来开门。他没有结婚,但是屋内却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她就是美娜。
「对不起!」专案小组的人员很礼貌地先出示證件。「这麽晚还来打扰你,是有关你表弟康木良的事,他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吗?」
「阿良?哦!他过年之後来台北找我,我也没办法帮他找到理想的工作,给了他一点钱,叫他去考船员训练班。——他怎麽样了?」
「他今晚十点多钟在北投被人鎗杀了。」
陶熔张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表现了无限的惊愕。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备,应付得恰到好处。
「很对不起!陶先生,我们很想知道你今天晚上的行踪,能不能详细吿诉我们?」
「当然可以。」陶熔指著他的女伴。「我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到曼都东门店去接我的女朋友,然後到南京东路音乐城吃晩饭,饭後就在那里跳舞,一直到凌晨一点左右才离开。」
「是的。」美娜在一旁接腔。「我可以作證?」
「陶先去!还有别人可以證明吗?」办案人员很有耐性地诱导。「比方说,餐厅的服务人员,或者在那里你也可能遇到朋友,……」
「哦!事情也眞巧。」陶熔笑了:「我今晚忘了带钱包,又开了一瓶洋酒,最後我女朋友带的钱也不够,那边也不是很熟,我把手錶押在那边了。」
「嗯!陶先生在从事何种行业?」
「跟几个朋友在德惠街开了一家『铁板烧』,也做几件进出口的生意。」
「好了!这位小姐的身分證能借看一下吗?」
美娜一言不发地从皮包内取出了身分證。她的本名叫林美娥。
「林小姐也住在这里吗?」
「我住在安和路。」她说出了详细地址。
「如果有必要,可能还要麻烦妳。」办案人员留下她的地址和连联的电话号码,然後转向陶熔。「陶先生!还要麻烦你去看看死者,确认一下。」
「我应该去看看的,他母亲是我母亲的堂妹。唉!这一下我对姨妈可不好交代了。」
其实,凭藉那张船员證早就已经确认死者的身分了。现在,办案人员要陶熔去看看死者,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攻势。然而,陶熔早就有了心理上的準备;不过由於警方这麽快就找到他的头上,也著实令他暗暗揑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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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3 05: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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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树林那家木製家具工厂还没有开工,门口突然驶来一辆黑色的宾士二八。名贵轿车。这里,除了搬运家具的卡车经常出现外,突然出现这种名牌进口轿车倒是罕见,因此吸引了不少好奇者引头探看。
这辆名贵轿车除了司机外,还有叁个乘客,两个服装整齐的年轻人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这老者就是金手帮老大金树海。不过,这里并没有人认识他。
一个年轻人下了车,向一个正在打扫工厂的小弟探问:工厂的老闆林富旺在不在?
林富旺穿著拖鞋从後面卧室中赶出来,看样子他刚起床,还没有梳洗。
「有什麽事吗?」林富旺以紧戒性的目光探望这个年轻人;显然,他并不认识。
「你就是林老闆吗?」年轻人很有礼貌。
「没错。」
「我们老闆要见你。」
这时,金树海已经走了进来。林富旺的目光很明显地闪动了一下,其中充满了迷惑与惊讶。
「头家!」金树海微笑著,目光左右一掠,打量著环境。「要跟你谈生意,有淸静的地方吗?」
林富旺作了一个手势,两人进了一间稍嫌狭小的会客室。
一进门,还没有坐下,金树海就开了口。
「林先生,你一定知道我是什麽人了,你也一定爲我突然来临感到惊讶。其实,这也没什麽,幹我们这一行幹久了,总是会随时保持警觉性;对手下弟兄的行爲也多多少少有些控制的。」
林富旺保持了缄然,当然他知道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但他并没有过份吃惊或慌乱的表现。
「首先,我要请敎林先生一个问题:你和阿鎭是什麽关係?」
「阿鎭是我姊姊的孩子。」
「哦!原来林先生是阿鎭的舅舅。以前从来没有听他父亲提起过——,只是,我还是有点想不透,旣是舅舅与外甥的关係,爲什麽不公开来往,——」
「金老大认爲我们是偷偷摸摸来往吗?」
「至少在我的感觉上是如此。他每次来见你,都是深更半夜,也都是一个人,很容易引起误会,……不!不!不!」金树海连连摇头。「阿鎭是个好孩子,我绝不会误会他。只因爲……嘿嘿……说出来请不要见笑,我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我很想把女儿的终身託付给他,所以才想对他多了解,……对不起!打扰你,不要把我来访的事情吿诉阿鎭。」
「金老大!有一件事我要吿诉你,阿鎭和你之间不管发展任何情况,我都不会反对,可是,他不能做你的女婿。」
「爲什麽?」
「这是我姊姊的交代。」
「阿鎭的母亲在临终前交代你的吗。」
「在她死前,我没有机会见到她,也可以说来不及见到她。她在还没有送到医院之前就过世了。不过,有一个日日在刀口舔血的丈夫,她当然会想到自己的处境,所以,有许多事,她早就有了交代和安排。」
「林先生,」金树海笑了起来。「你这个谎言说得并不高明,我和令姊并不相识,当然也不可能有什麽仇恨可言,——她遇害,唐老叁爲她复仇才犯了杀人罪进入牢狱,我跟他在那个时候才认识。林先生:你明白了吗?在她死後,我才和唐家有来往,她不能事先就交代你,不许她的儿子娶我的女儿。」,
「金老大,有许多情况你并不完全了解。」
「你何不吿诉我呢?」
「还不到时候。」
「林先生,不要故弄玄虚了,这很容易造成误会,对大家都不好,有什麽话最好明讲。」
「你认识我姊姊的,——」
「不可能。」金树海说得斩钉截铁。
「金老大,不要把话说得太绝。我们姊姊名叫林静枝,有印象吗?」
金树海很认眞地想了一想,然後摇摇头。
「叁十多年前,你在虎尾认识一个叫『阿静』的女人吗?」
金树海蓦地浑身一震,尘封的往事显然又浮上了他的脑海。
「阿静?!她那个时候是在……是在……对不起!如果我问错了,请不要见怪。她那个时候是在——?」
「那个时候阿静在虎尾金灯酒家上班,你们是在酒家中认识的。」
在这一瞬间,容光焕发、不显老态的金树海似乎突然衰老了十岁,两道浓眉紧紧地缠在一起去了。
那时,他才二十出头,刚刚服完了国民兵役?一事无成。到虎尾去看军中好友,就这样认识了阿静。之後,他断断续续地去了好几次,有过海誓山盟,後来也不知道是什麽缘故断了缘份,年代太久,金树海己经想不起来了。
「哦!」金树海喃喃自语地:「就因爲这个缘故,阿静恨我,所以不许她的儿子和我们金家有任何牵连,——不对啊!阿静过世都快二十年了。在她生前,我还是个无名小卒,她不可能,——」
「金老大,我说得已经够多了。你是道上的角头,如果你日後发现我说了假话,对我不会有好处的。」
「不对!不对!」金树海目光盯著林富旺,一字一字缓慢地说:「如果眞是这样,你不可能允许阿鎭投身金手帮,爲我打天下,——告诉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这也是我姊姊的意思——阿鎭的父亲一过世,就将阿鎭送到你身边去。人在黑道上混,时时会遭不测,她也许没想到唐阿叁改邪归正,活了这麽久。」
「把阿鎭送到我身边来,这是阿静的意思?爲什麽?要阿鎭找机会爲她报仇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鎭有太多的机会可以下手了。林先生,吿诉我,到底是爲了什麽?」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什麽也不知道。」林富旺依然咬紧了牙关。
「你一定知道什麽。我当年负了阿静,如今我要把女儿许配给阿鎭,等於是补偿她,你爲什麽反对?」
「我这个做舅舅的有权决定外甥的婚事。」
金树海突然地一把揪住了林富旺的汗衫,将对方从座位上提起来,声色俱厉地说:「吿诉我,眞正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金老大,这是一个秘密,本来早晚要吿诉你的。现在吿诉你也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对阿鎭、对你女儿,对任何人都不可以洩漏。金老大,你是角头,有武力、有保缥,而我却不怕。如果你违反了约定,我想尽了法子都要杀你。」
「好!」金树海放开了林富旺。「现在说吧!」
「阿鎭是你的骨肉——听淸楚了吗?阿鎭是你的孩子。也许你早就忘了,你答应阿静要娶她,可是你一去叁个月没消息。你不要以爲在那种地方上班的女人都是天生的贱种,她不愿拿掉肚子里的小生命,也不愿意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迫不得已就嫁了唐阿叁。」
「阿叁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吗?」
「阿静没有骗她,阿叁当然知道,可是他对阿鎭好得不得了。金老大,我用尽了方法要阿鎭到你身边,却想不到他一脚踏进了泥坑,恐怕再也拔不出来了。」
「放心!如果他眞是我的亲骨肉,——」
「你还在怀疑?不是你逼我,我根本不会说。你可以暗中去验血,你可以證实。」
「我会想办法去證实。记住,这个天大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你千万给记住。」
当天下午,金树海就和陶熔订了约会。
原先,陶熔是绝对不敢赴约的。後来,有好几个北部的角头出面保證,而且约会地点不是在金手帮的地盘之内,陶熔才壮著胆子去和金树海见面。
只有他俩面对面,金树海单刀直入地问:「小陶,爲什麽要派人杀唐鎭?」
陶熔早编好了说辞,他从容不迫地回道:「老爷子!这件事我也是事後才知道。首先我要声明,阿良是我的表弟,却不是我的弟兄。最近,他找到了一个『克司』——保获一个姓陈的毒贩,价码一千块。阿良吃不下来。他大槪也信不过我,就去找唐老大。没想到唐老大不顾江湖道义,把那一千块独吞了。可能因此使得阿良发了狠,……」
「那麽,阿良是被谁『做』掉的?」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唐老大的手下。」
「小陶,我是老一辈的,今天亲自出面来找你谈,就表示我有相当的诚意。如果你不实话实说,那是自找麻烦。」
「老爷子!我当然明白。可是,实情就是如此。」
「小陶!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出面,你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我知道。」陶熔表现得非常驯服。「凭我小陶,还敢去惹金手帮靑龙堂堂主吗?」
「你在条子面前说了些什麽?」
「在条子面前除了撇淸我自己之外,我那敢多话啊!」
「小陶!这件事由我亲自来处理,我保證我的人不会乱动,你也要多多约束你的手下。你弄淸楚,我不是怕事,是怕事情闹得太大,引起治安单位的注意,对大家都不好。」
「老爷子!我完全听你的就是。」
事实上,陶熔那里还敢乱动,他连躱都还嫌来不及哩!
金树海从早上一直忙到傍晚才回到家,彩凤堂的梅、兰、菊、竹四护法已经在等他了。
「有什麽事吗?」
爲首的梅护法说:「是『红唇』的小姐美娜把我们的行踪洩漏给陶熔,我们已査出来了。」
「她是我们帮中的人吗?」
「不是。但她可能是陶熔派到酒廊来卧底的。」
「妳们打算怎麽样?」
「制裁她。」四个娘子军异口同声地说。
「胡来,美娜不是我们帮中的一份子,妳们凭什麽制裁她,就算她是陶熔派来卧底的,也只能怪妳自己太大意。现在谁也不许轻举妄动,敎美娜辞职,把该给人家的工钱算淸楚。阿香的伤势怎麽样?」
「好多了。」
「叫她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内妳们好好把『公司』照顾好,不许再惹是生非,听淸楚了吗?」
这四个娘子军虽然都极爲剽悍,但是在金老爷子的面前,她们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
马不停蹄地处理了这麽多的事情,金树海感觉有点疲累,他也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事实不然,当林富旺提到『阿静』这个女人的名字之後,他的心緖就像翻江倒海般再也无法平息。遣去了那四个娘子军,他立刻打电叫唐鎭到他的住处一晤。
「阿鎭,我对你的言行从不怀疑、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你受过很好的敎育,有稳定的职业,爲什麽突然决定投身黑道?爲什麽幹得这麽凶?你难道不怕将来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怕受到仇家的报复吗?」
「海伯!」没有别人在场时,唐鎭又使用了较爲亲密的称呼。「我从来没有去想这些问题。」
「你应该要再思再想的,你并不是个糊塗蟲啊!」
「海伯!是我做错了什麽事情,引起你的怀疑吗?」
「我问你,林富旺和你是什麽关係?」
唐鎭微微一愣,最後他还是坦然回答:「他是我的舅舅。」
「甥舅关係应该可以公开来往,爲什麽要偷偷摸摸地见面呢?」
「海伯!在帮中,我毕意是一个新人,我不想引起别人的猜忌。我不认爲是在偷偷摸摸和舅舅见面,只是较爲小心谨愼而已。我知道,仇家会一天比一天多,我不愿牵扯到我的亲人。」
「是你舅敎你投身金手帮的吗?」
「是的。」
「他没有吿诉你什麽吗?」
「他说,是爲了我逝去的母亲。」
「我不明白。」金树海故意一脸迷惑。
「当初我也追问过舅舅,他没有明说,只说将来有一天我也许会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了;这也正是我多年的心愿,海伯,现在法律对爲非作歹的人惩治不够严厉。所以我要以个人的力量补法律的不足,杀尽那些该杀的人,……」
「你打算替天行道?」
「也可以那麽说。」唐鎭语气平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阿鎭:亏你还是受过大学敎育的知识份子怎麽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谁该死、谁不该死,要由法律来决定,不是由你决定」
「错了,……海伯,我母亲的死就不是由法律来决定。再拿『阿布拉』来说好了,他罪恶滔天,死有馀辜,如果将他送上法庭,法官不会判他死刑,关上十年、八年,出狱後照样爲害人间。所以,我就宣判他的死刑,也可以说是以『天道』、『正义』判了他死刑。」
「你就以这种作法爲你死去的母亲复仇吗?」
「是的,而且也是爲许多遭受黑道迫害的人复仇。」
「阿鎭,你这种想法太偏激,作法也太危险。所幸你还陷得不深。现在,我有一个想法,我要解散金手帮。」
「海伯,我认爲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海伯,你有好几百个弟兄,他们未必都有改邪归正的决心,也未必有谋生的本领。现在,他们在金手帮帮规的控制之下,还不至於过份爲非作歹。一旦失去控制,各自流窜,後果就太可怕了。」
「我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可以做个小本生意。如果有人不想学好,那是他自己的事。你,必须听我的安排,立刻到国外去,我要阿娟跟你去。爲了使我放心,我要你和阿娟结爲异姓兄妹,在神前起誓,尽你最大力量保护她,使她终身幸福。」
「海伯,你要如何处理金手帮,我没有意见。至於我个人,恐怕不能接受你的安排。」
「莫非你还另有打算?」
「是的。我要自立门户,继续幹我想幹的事。」
「荒唐!」
「海伯!你要解散金手帮,也许是爲了令嫒阿娟,也可能是爲了我。父过了十多年淸苦的日子,就是爲了他的儿子;如今故友的儿子成爲你的健将,终日爲你砍杀,你觉得愧对故友,是不是?如果你有这种想法,你就错了。你没有敎我幹什麽,事实上我也不是轻易受人摆佈的。我的所作所爲完全出於自愿,而且我认爲我应该这麽做,你不必引以爲咎。还有,你将靑龙堂堂主的职务由小谭暂代,我不敢抗命;因爲我处理陈姓毒贩请求保护的事可能失当,我应该受到帮规的制裁。你叫我出国散心,我拒绝,——伯!我非常尊敬你,更无意顶撞你,希望你体谅我的心情,——我——可以回去了吗?」
金树海无言地挥了挥手。现在他根本就不必去求得證实了;他从唐鎭身上看到了自已年轻时的影子:倔强、任性、自负、……没错!阿鎭就是他的儿子,可是、造化也太会捉弄人了,如果半年前让他知道这个秘密,情况就完全改观了。
现在,该怎麽办呢?
不管唐鎭是不是自己的骨肉,有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他是阿静的孩子。当年自己负了阿静,如今自己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拯救这个孩子,不能让他再沉沦下去。
这时,金丽娟走了进来。
「老爸!我们应该去看看徐姊吧!」
「我今天太累了!」金树海长长地呼了一气。「阿娟!替我打个电话到医院去,说我明天会去看她。」
「那倒不必了!我想,徐姊也不敢指望你去探望她。老爸!我只是提醒你,不能太过偏袒唐鎭。大家都是帮中子弟。」
「阿娟,妳认爲我特别爱护唐鎭吗?」
「谁都看得出来。连我这作女儿的都有点嫉妬。」
「阿娟!我承认对唐鎭有些特别。不过,他是値得我特别去爱护他的。他忠诚,傑出,……。」
「但他也爲你惹来了大麻烦。」
「哦?妳刚才偷听我们的谈话了?」金树海脸上有了怒色。
「老爸!这一点规矩我还懂得。他替你惹麻烦,是谁都知道的事。爲了几个臭钱,差一点惹来杀身之祸。徐姊才眞倒楣,眞是无妄之灾。」
「阿娟!妳们女人的心变得可眞快呀!前一阵子还对唐鎭相当有好感,怎麽突然……?」
「老爸,不瞒你说,我是很气他。」
「那是妳的误会。实际上,唐鎭处处都在爲妳设想。」
「好了!我们不谈他,行吗?」金丽娟有心地将话题拉开:「老爸!期货公司方面的财务我已经交代淸楚了。有一件事,我可没有移交,……老爸!别看我,还是挺有心机的。」
「哦?」金树海显然不明白女儿在说些什麽。
「就是那一笔『神秘拨款』,每个月定期拨到台南一家银行户头里去的十五万块钱。我想,那一定是个秘密,我并不希望别人也知道这个秘密。」
「阿娟!我差点忘掉了件事了——对!对!这是私事,不让人家知道最好。这件事还是由妳替我办,妳每个月按期从我的帐户拨过去。」
「老爸!我有点好奇,那笔钱是拨给一个昔日相好的老情人吗?」
「瞎说!」
「那麽,是昔日一个好兄弟?或者是一个手中有你把柄的勒索者?要不,就是一个在『条子馆』供应你消息的内线?……」
「阿娟!」金树海突然生气了。「我不许妳再用这种口气跟妳老爸说话,从今以後也不许再提这件事。阿娟,做一个乖女儿,好吗?」
「老爸,你要的不是一个乖女儿,你要的是一个哑吧、一个聋子、一个不思不想的白痴!」金丽娟狠狠回顶了几句,然後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口 口 口
陶熔原先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利用少不更事的康木良将唐鎭幹掉,然後狠下心肠再杀阿良灭口。一方面副除掉唐鎭这眼中钉、肉中刺;另一方面治安单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金手帮身上。在这种情况下,五福帮藉机坐大,席捲台北肥沃的地盘,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但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阿良开鎗失手,徐香成了挡箭牌。派出去狙杀阿良的心腹大将奉命行事,听鎗响之後就执行『死刑』的命令。阿良此行不管事成事败,反正是死定了。而陶熔却万万想不到条子的行动快,找到了头上,金手帮也同样快速地找到了头上。
找来的人不是唐鎭,也不是专门负责『砍杀』的小鬼,而是金手帮帮主金老爷子。老爷子御驾亲征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替挨鎗的徐香讨回公道,却以『理亏』的态度『息事宁人』。这种情况绝对不符合黑道上处理这类事件的原则。陶熔相当精明,他知道,一定是金手帮内部出了问题,金老爷子不得不暂时将事态控制下来,这种『暂时性』的稳定局面并没有使陶熔松了一口气,反而使他更加紧张。任何一个黑道帮派若是内部出了状况,一定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处理妥当。到那个时候,他陶熔就要被别人执行『死刑』了。
当天下午,陶熔的『马子』美娜接到了通知,不必再去『红唇』上班了。这一切都摆明对方对他陶熔的所作所爲一目了然。陶熔更是背脊直冒冷汗;他有一个极大的特性——伸缩的弹性特别大。他了解,此时此刻若想活下去,就必在地下当孙子,绝对不是耍爷爷的时候。
晚饭後,陶熔透过美娜用电话和谭中南联络上了。
「小谭,我想和你们唐老大见个面,无论如何请你安排一下。」
「唐老大要陪金小姐出国散心,他暂时不管任何事,靑龙堂由我代管,——」
「那更好了,我们哥儿俩见个面好吗?地点由你选,节目由你排,我作东。」陶熔知道谭中南喜爱声色犬马於是投下了饵。
「陶哥!」这是谭中南对陶熔的称呼。「难得你这麽慷慨,可惜我无福消受。本帮从今天起整理门户,暂时不与外界接触。陶哥,以後再说吧!」
「那——谭!咱们哥儿俩私人性质地碰碰头,也不行吗?」
「陶哥!拜託!你心里有数,此时此刻咱俩要碰头、那太敏感了。……以後再说吧!我掛电话啦!」说到这里,谭中南立刻就将电话切断了。
陶熔犹如坠入了一团迷雾中:唐鎭要陪小姐出国散心?金手帮要整顿门户,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陶熔并不想和金手帮鬥,他知道自己实力和火候,造成今天这种情势,一方面是爲了求生存,另一方面则是对方逼人太甚。
南松山一带没有任何色情行业,以前五福帮还靠著饶河街的小私娼馆拿几文保护费。後来由於警方的大力取缔,连这笔收入也消失了。当金手帮靑龙堂堂主石勇被『掛』之後,一时阵脚大乱,陶熔逮住了机会,一脚踏进了金手帮的地盘,没想到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一个『唐老鸭』,使金手帮主重振声威,也使得陶熔的梦想成空。
这一次好不容易与陈姓毒贩搭上了线,不料却又被『唐老鸭』的大嘴巴一口咬了过去。陶熔倒不是爲了五百块钜款落空而想狙杀唐鎭洩愤,其实还另有原因。
赌场、色情行业,五福帮都挿不上手;当陈姓毒贩和陶熔接头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如果他能揷足『毒』圈的话,那就是『日进斗金』的场面了。近年来,毒品泛滥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据统计,海洛因、大麻、速赐康、白板、红中之类,一年市场的销售额约在台币六十亿元左右。乖乖!这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陶熔只要抓到百分之一的销售额,那就是六千万台币,其中一半是利润,台币叁千万的年收入,那还得了?
这并不是陶熔的妄想,一些大帮派都与这个『毒』字撇淸界限。而且贩毒组织比起任何一个特务国家的特务组织还要严密,想渗透进去更不容易。如果凭著这个陈姓毒贩的牵引,那就不困难了。没想到被『唐老鸭』的大嘴一咬,这条线又断了。敎陶熔怎不痛恨唐鎭?现在,反而惹祸上身了,陶熔运用了最大的智慧思考著如何解救自身的危机,并如何挽回颓势。
当陶熔正在殚精竭虑思索时,唐鎭和那个陈姓毒贩在一个极爲隐密的地方首次面对面地晤谈。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毒贩的眞名实姓,大家都以日语称他『陈样』而不直呼其名。
他的年龄约莫在叁十多至四十之间,身材并不高挺,但外型还不赖,颇有绅士气派,服装也很讲究。他如今面对新近崛起江湖『狠』字级的人物,显得有点紧张。
「陈先生!」唐鎭不管在任何情况下,语气都使人听来极爲温和。「刚才我已经将整个情况向你报吿过了。这是我和小陶之间的事,当然不干你的事。但是,我收了你的钱,要尽到保护你的责任,所以,有些情况我必须做进一步的了解。有些问题,还要请你尽量据实回答我。」
「唐老大!我眞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唐鎭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陈先生,你怎麽会想到找五福帮保护你?」
「啊!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小陶是在『文山』的场子里认识的,以後才和他有联络。他搞五福底的『十叁支』,我也去捧过场。不瞒你说,五福帮的实力绝对没法子和南部那些角头争,我只是找小陶商量,他说可以找金手帮出面。唐老大!正因爲有了『金手帮』的招牌,我才肯花一千块的保护费。」
「南部的那些角头提出的数目难道超过一千块吗?陈先生,这样说来,你岂不是有上亿的身价?」
「唐老大,不瞒你说,南部那些角头要的并不是钱。钱,只要我拿得出,是好商量的。」
「那……他们要什麽?」
「他们要市场。」
「哦?他们自己想搞吗?」
「不!他们只是想了解市场,加以控制,他们就有更多的勒索对象。唐老大,不瞒你说,今天我要跑路,并不是条子在『削』我,说句大话,本地的治安单位对『毒』的圈子一点门儿都没有,每天登在报上那些被『削』进笼子里去的只是些小儿科,……唐老大,今天我要跑路,是因爲我的身份曝光了。你们在道上混,是打著名号混;我们却是要偷偷摸摸地混。一旦身份曝光,那就没得混了。这个圈子里有时也有闪失,丢一票货小则几千万,大则上亿,但是我们不在乎;最在乎的就是身份曝光。唐老大!你想想,我怎麽可以轻易洩漏『市场』?如果我洩漏一点点这个圈子的秘密,不管有多麽严密的保护,我都是活不成的。」
「我明白了,关於你们圈子的内幕,我是不会多问的,……你的国外护照大槪还需要多久才可以拿到?」
「照算计应该是叁个星期左右。」
「我给了你四十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绝对没有人动你一根汗毛。……陈先生,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你的生命一天値二十五万台币,每个小时一万元。在台湾,也许再没有别人比你行情更高了。」
刚刚离开这位『陈样』的藏匿之所,唐鎭身上的无线电呼叫器响了,打电话到中心一问,原来是他舅舅在找他;一通电话立刻和他舅舅林富旺取得了联络。
「阿鎭,你立刻来一趟。」林富旺在电话中只说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四十分钟後,甥舅两人就见面了。
「阿鎭,今天一大早金树海就来过了。」
「哦!?」唐鎭显得有些讶异。
「你不必吃惊。」林富旺很平静地说:「身爲一个帮主,要了解帮中每一个弟兄的言行举止是很正常的事;他当然要知道我们之间的关係。他没有恶意,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相当信任。」
「不见得。」
「阿鎭,你不要多疑。」林富旺安抚唐鎭。「金老爷子都是爲了你好,他不愿意见到故友的儿子陷得太深,……阿鎭,我问你一个最重要问题,这半年来,你亲手杀过人吗?」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相当重要,……」
「舅舅!沙鹿劫钞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首谋苏某只是幕後策划,他根本没有参与抢劫,最後他还是照样横屍刑场。」
「阿鎭!结夥抢劫和帮派之间的火併杀人是有区别的。快吿诉我,你亲手杀过人吗?」
「没有。我连刀鎗都没有碰过。身爲一堂口的堂主,手下又是兵多将广,根本就不需要我亲自上阵。」
「那我就放心了。」林富旺似乎松了一口气。「万一……唉!我就对不起你过世的母亲了。」
「舅舅!我一直很尊敬你,也很相信你。可是,你的言行处处显露出矛盾。你要我投身金手帮,又怕我将来没有好的下场。这就好像要我去屠宰场学手艺,又不让我杀生一样,……舅舅!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些事我目前还不能吿诉你。金老爷子说,要你陪他女儿到国外去旅遊、散心,也是想叫你避避风头,免得引起黑白两道对你的注意,你可不要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我拒绝了。」
「阿鎭!不要耍性格,……」
「舅舅!自我投身金手帮,成了黑道上的『兄弟』之後,我也曾仔细想过。我并不是糊裏糊塗地过日子,我也有我的抱负和理想。金老爷子这种决定,等於是婉转地剥夺了我的实权。如果他认爲我做错了什麽,那就要按江湖规矩开香堂,公开指出我的错处,给我应得的惩罚。如此不明不白,倒不如请他开门逐徒,我也可以自立门户。」
「阿鎭!不要胡闹。」
「舅舅!你叫我投靠金树海,那才眞是胡闹。当我成爲金手帮中一份子之後,我的所作所爲一点也没有胡闹。你将来会明白的。」
林富旺深深皱紧了眉头,姊姊当初交代他,姊夫过世之後,要安排唐鎭回到他亲生父亲的身边,但又不能洩漏其中的秘密。一方面是怕唐鎭心理上受到伤害,另一方面则是对抚养唐鎭长大成人与亲生父亲无异的唐老叁太不公平。林富旺遵照姊姊的遗命行事,现在他眞不知道如何是好?
口 口 口
金树海七点不到就上了床,午夜时候就醒了过来。老年人的睡眠不需要太多,五、六个小时已经足够了。他彷彿听见客厅有人说话,起身来到客厅一看,发现是金丽娟和唐鎭。
「唐大哥来了两个多小时了。」金丽娟不待父亲发问,就站起来说:「他说,那怕等到天亮都要见到你。你们聊吧!我要睡觉去了。对了!你们要吃消夜吗?」
「妳去睡吧!」金树海挥挥手。
待金丽娟离去後,金树海在唐鎭的面前坐了下来,仔细地端详著对方。这就是我亲生的儿子吗?他想尽力找出与自己相似的部位,看了许久,年轻时阿静的形象竟然逐渐在唐鎭的脸上浮现了。
「老爷子!我知道你很爱护我。」唐鎭先开了口。「这件事你放低了姿态,抱著息事宁人的原则,也是怕我在衝突中受到伤害。这是爲什麽呢?因爲我是你故友唐老叁的儿子?或者诚如你说,你需要我负起保护令嫒阿娟之责?老爷子!恕我说句不尊敬的话,所谓江湖愈老、胆子愈小,这句话看来是不错的。年岁一到,你的豪气、霸气都没有了。……老爷子,我不是不领情,只是我认爲你这样做,反倒是害了我。」
「阿鎭!在江湖道上只有两条路;不是退,就是攻,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
「阿鎭!别以这是一件小事,现在,全省的角头都在等著看发展。」
「对!他们在等著看,只要陶熔还安安稳稳地活著,只要我唐鎭一出国,金手帮就被他们看扁了;也许一夜之间金手帮就冰消瓦解了。老爷子!这有多危险,你明白吗?」
「阿鎭!不要你提醒我,我愿意试一试运气。」
「闯荡黑道不是玩大家乐,不能全凭碰运气的。老爷子!你想到没有?万一到了那种地步,我岂不是『有家归不得了』吗?」
「那你要怎麽个『攻』法?」
「二十四小时之内解决陶熔。」
「不行。阿鎭!这就是我要谭中南代你行使靑龙堂堂主职务的原因。你身爲堂主,必须讨回公道。可是条子馆正全力注意这件案子,陶熔一死,恐怕不只是金手帮,整个黑道都将是一场大灾难。」
「不管後果如何,这一步棋非走不可。不过,老爷子你也将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全国条子大约五万人,眞正执行外勤的不到一万人,其中负责侦办刑案的大约五分之一,也就是两千人,这两千人当中又有一半是在混日子的。剩下一千人,有伤、有病、有休假的,还剩下多少?每天这里打个小架、出个车祸、那边倒了会、红杏出了墙、丈夫有外遇,都要劳动他们,……老爷子!他们忙不过来的。而且,我也另有巧计安排,……」
「说来听听!」
「老爷子!你身爲一帮之主,不需要劳神知道那麽多细节,说句不好听的话,眞有什麽麻烦,也不至於扯到你头上来。」
「那……还需要我在弟兄们面前再收回成命吗?」
「不必!不必!」唐鎭连连摇著手。「没有经过老爷子点头,我是不会蛮幹的。靑龙堂暂时交给小谭,让他磨练、磨练也好。我还是照样办我的出国手续,而且——『做』掉陶熔并不是金手帮的弟兄。」
「哦?」金树海大感意外。
「老爷子!我可没有私人部队。我是利用那些『跑路』的『死刑杀手』。」
「嗯!我明白了,……需要钱吗?」
「那是需要的,请老爷子向文堂主交代一下就行了。」
「旣然要秘密就秘密到底吧!阿鎭!不管你需要多少钱,只要跟阿娟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会交代她的。」
「谢谢老爷子!」
儘管事出突然,也没有铁定不移的證据,但是金树海仍然确信唐鎭是他的亲骨肉;因爲他在唐鎭的脸部轮廓间,看到了昔日年轻时阿静的形象,也在唐鎭身上找到自己年轻的影子。爲此,他置金手帮的前途不顾,要将唐鎭赶出是非圈外。没想到,他的一番决心却被唐鎭叁言两语就推翻了。
唐鎭走了之後,金树海暗暗思忖:嗯!他铁定是我的孩子,不然,他怎麽会对我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呢?
金丽娟并没有睡,她等待唐鎭离去後,又来到了客厅。
「老爸!我们可以谈谈吗?」
「当然可以。我也睡不著了。乖女儿,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不谈帮里的事,妳是一个局外人。」
「那……我们谈谈唐大哥,好吗?」
「好啊!」
「老爸!你不要否认,你对他特别好,爲什麽?」
「这……一方面他是故友唐老叁的遗孤;再一方面,他的表现非常傑出,对我更是忠心耿耿;另外一个原因恐怕是我没有儿子的关係吧?」
「就这麽单纯吗?」
「乖女儿!不要老是把一件事看得複杂。妳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以前我是对他很有好感,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我突然发现他太冷酷,冷酷得令人可怕。」
「他必须冷酷才能活下去,不要怪他。」
「最近香港出品的一部电影,名叫『边缘人』,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暧!乖女儿!老爸那有时间看电影啊!」
「那部影片是描述一位警探到黑社会组织卧底的故事,……老爸!不是太敏感,你不觉得……?」
金树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金丽娟却是一本正经地说:「老爸:你不该取笑我的,……唐鎭他有好学历,在社会上也做了好几年的事,已经有了基础,他没有理由投身黑道,自毁前程。而且,他不好赌、不好色,对金钱也没有慾望。他爲什麽要如此?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可疑吗?」
「阿娟,难得妳有这种警觉性,……唐鎭绝不是那种人。不过,他自认是一个替天行道的侠客。他要藉著金手帮的实力,对那些见利忘义的道上卑鄙小人施以致命的打击。阿娟,电影故事是人编出来的。有一点,我倒要提醒妳:不要对唐鎭存有任何幻想,他不是妳理想的对象。」
「老爸!我倒觉得奇怪,以前你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确实,以前,我甚至希望唐鎭有一天成爲我的女婿。阿娟!现在我发现:他会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忠诚的手下,但绝不是一个好丈夫。」
「爲什麽?」
「因爲他不够温柔、体贴,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不是要命的大缺点吗?」
金丽娟没有再追问什麽,她发现,老爸对唐鎭的看法和态度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很大的改变。那一方面的改变?是什麽原因所造成?她说不上来。
「对了!阿娟,这一、两天阿鎭要用钱,不管是多大的数目,只要他向妳开口,妳就要爲他準备妥当,在我的私人帐户中提拨,知道吗?」
金丽娟点了头,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飘浮著。
口 口 口
虽然警政当局在『一淸』之後下令所属严禁与黑道掛鈎,使得大部份警务人员对『一淸』之後的黑道近况不太熟悉。但是,当个案发生後,他们的动作仍然相当快。在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之内,专案小组的侦办人员已经将一些关係摸淸楚了。
时间已是凌晨,当大台北地区绝大多数市民都已进入了甜蜜梦鄕之际,他们还在一间具有隔音设备的小会议室里彙报所得的资料。
「徐香是金手帮老头子金树海的乾女儿,她手下有好几家酒廊和色情理髮厅,这件鎗击案可能和金手帮有关。」
「暧!老兄!金树海在自首期限内曾经来办过自首,金手帮也宣佈解散了。所以,『一淸』才没有他的份。现在金手帮还存在吗?」
「当然存在呀!解散只不过是个幌子,骗骗我们这些笨条子而已。想想看:如果没有金手帮存在,徐香那些色情行业还开得了门吗?」
「那……导火线是爲了什麽呢?争地盘吗?」
「不可能。以陶熔的份量来说,他不配。」
「现在,只要另外两件事查明,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第一件:当时在场的叁个男人是谁?第二件:康木良究竟是被什麽人所杀?」
「这第二件应该已很明确,康木良是近距离被射杀,可能是自己人。」
「那倒不一定。他当时已经丢掉了鎗,没有抗拒的能力,……」
「对了!那支射击徐香的制式左轮还有叁发子弹。那叁个男人旣然有能力夺下杀手的鎗,爲什麽不用那支鎗进行追击?……还有,徐香说是叁个酒客,显然不可靠,一般的酒客那有可能夺下杀手手中的鎗啊!」
「那些骚娘子说的当然是满口假话。现在,我们的行动计划是这样的。各位靠过来一点,我们把任务来分配一下,……」
这个秘密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这些条子倒是很认眞地在执行勤务。是谁说条子整天只知道拿红包?
五福帮当初建帮时雄心也不小,按五行设下了金、木、水、火、土五堂。可惜由於幅地太窄,难以伸展,週边又有『松联』『北联』强帮压境,五福帮也只得自求多『福』。五堂形同虚设,只有金堂算是有几个弟兄撑场面,两处四色牌的小赌局供养著他们。陶熔想了一天一夜,也想不出个良方来。别说反击,连自卫的力量都没有。如果对方眞要动手的话,结果只有叁个字——死定了。
陶熔此时才後悔当初小表弟向他献策时,他太衝动了一点。记得有位老前辈曾经说过:黑道人物最大的败因就是衝动,自己竟然犯了大忌。
陶熔不会自我陶醉地相信金树海那一套;那只是缓兵之计。以唐鎭的剽悍作风来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等死吗?陶熔当然不幹;任何人也不愿意坐以待毙。那又该怎麽办呢?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闪离台北再说。
跑路还得跑路费,动辄上百块,得赶紧想法子凑钱。防身的左轮鎗被小表弟那个死鬼弄丢了,非得再买一支,少说又是十几大块。
想著想著,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陶熔看看錶,已是凌晨叁时半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美娜和他争了几句,彼此闹得不愉快,今晩没宿在这里,这通电话陶熔非得亲自接听不可。
「喂!」他提心吊胆地问:「是那一位?」
「小陶,是我,林天寿林大哥。」
林天寿?大金主,陶熔去年作过几次『梭哈场』,都是林天寿提供『内场』,平时要打电话找他可眞不容易,怎麽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喂!小陶,把我忘记了吗?」
「哎呀!我的大财主,我差点要把您当祖宗牌位供起来了,那会忘掉呀!只是……只是,这个时候您会打电话来,使我这个小老弟太感意外了。」
「过来一下好吗?」
「现在?」
「睡不著,想跟你聊聊。」
那可好!陶熔心里一动:正在要凑跑路费,就说要搞场子,先『噱』林天寿一笔钱再说。
嗯!看来我陶熔命不该绝。
「林大哥!您的吩咐我还敢不从吗?立刻就到。」
二十分钟之後,陶熔就和林天寿见面了。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是『竹埔』的掌门人阿坤,陶熔不配和他有交情,却有过数面之缘。
「小陶!我是地主,客来了我不能不接待。」林天寿神色严肃地说:「阿坤老哥要跟你谈谈,谈什麽事我不过问,以後有任何麻烦,也和我无关。好了!我不奉陪,茶泡好了,酒在柜子里,请自便。」
说完之後,林天寿就走出了客房。
「小陶!坐呀!」五十多岁的阿坤丝毫看不出老态,声音低沈而有力。
「老哥!我听说了,你把棒子交给了小顺子,……:看开一点,你也应该享享淸福了。」
「小陶!你去南部的时候,我没有好好招待你,不是我摆『竹埔』老大的架子,实在是太忙,你不怪我吧?」
「老哥!这是那里话?」
「小陶!你在台北的情况我了解,老实说,现在的江湖路也眞的不好走,……我的外甥『阿布拉』脾气太坏,又不会做人,所以得罪了不少道上的『兄弟』。小陶!最近你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
「我有一、两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
「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眞的吗?」陶熔显得非常吃惊。
「小陶,你还在老哥哥面前作戏?」
「阿坤老哥!我是眞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唉!我在台北是眞的混不下去了。」
「你应该知道小顺子对『阿布拉』是相当在意的,他如果没有确定『阿布拉』已死,绝不敢逼我把『竹埔』掌门人的位子交出来。人是绝对已经死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死在何人手里。是金手帮?还是小顺子?」
「老哥,若说小顺子敢动『阿布拉』,那未免抬举他了;至於金手帮,当然有可能。不过,前两个星期听说双方已达成了协议,『竹埔』从今以後不再揷手金手帮的『事业』,金手帮每年付给『竹埔』叁百大块,应该不会再有衝突了啊!」
「小陶!你得到的消息不假,而且金手帮已经付了上半年的一百五十大块。不过,我的外甥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不见踪影也是事实。小陶,替我探探消息,好吗?」
陶熔面有难色。
「小兄弟!我不会让你白幹活的。」
若是林天寿要拿出一笔钱来叫他作场子,陶熔会丝毫不犹豫地先拿下来再说。但是阿坤的钱他却不敢乱拿。
「老哥,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话怎麽说?」
「我一个小表弟,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麽,朝金手帮靑龙堂堂主唐老鸭开了两鎗,姓唐的闪开了,旁边的人受了伤,……」
「我在报上见过这则新闻,小表弟不是也死了吗?」
「死无对證才是眞正的麻烦,这件事我眞是一点也不知情,可是黑白两道都认爲阿良行刺唐老大是我指使的。……老哥!我就要跑路了。」
「如果情况眞有那麽严重,我还可以在南部找个地方,让你安安静静地住上一阵子。」
「老哥,那我就先谢啦!」
「小老弟!我要拜託你一件小事。」
「老哥!只要在我能力範围之内,……」
「你一定办得到,如果你推辞,那就不够意思了。而且,我还有点小小的心意。」阿坤提起身边的旅行袋,打开取出一綑五百元的大票。「你找人手需要钱,跑路更需要钱,不要客气。」
「老哥,你先说说,到底要我幹什麽?」
「帮我押一个人,放心,我不会对他怎麽样,只不过要问他几个小问题。」
「押谁呢?」
「金手帮的谭中南。」
陶熔没有立即推辞,也没有立刻答应。他在衡量利弊得失以及自己的能力。他最後决定冒险试一试;他需要这笔钱,更需要阿坤这个朋友。
「老哥!我可以试试,万一办硬了,……」
「小老弟!如果一办硬了,那就表示你这几年眞是白混了。区区一个谭中南,算不上什麽角色,不需要费什麽大劲的。」
陶熔再也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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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3 06:29:52 | 显示全部楼层
4



徐香的运气很好,肩胛首那一鎗没有伤到骨头;右乳下侧那一鎗穿过胸腔,只伤到右肺叶一点儿肺尖。经过手术之後,她只需等待伤口拆线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她的四大金钗每两人一班轮流护守著她;靑龙堂也派了『小鬼』日夜埋伏在暗中加以保护。她倒是有几分豪气,几十个小时以来没有呻吟一声;只不过对唐鎭没有来看她有些抱怨。
「徐姊!」红梅在一旁安慰她。「妳不要以爲条子问过笔录之後就算了,他们一定还派了人在暗中监视,唐大哥此时此刻是不宜出面的。」
「打个电话总应该呀!我这两鎗是爲他挨的啊!」
「徐姊!电话也不见得安全呀!」
「哼!我看妳也一定被他迷住了,才帮他说话。」
「这眞是天大的寃枉。……对了!阿娟小姐来过电话。她说:老爷子要她表示问候之意,他不方便来看妳。」
「老爷子不方便来,我是没有话说的;我也不敢劳动他的大驾。唐鎭说什麽也该来看看我。哼!条子也不知道他是谁。怎麽?我徐香还不配有这麽样一个男朋友吗?……小梅!现在几点了?」
「四点四十五,」红梅看看腕錶。「是淸晨,天就快亮了。」
「打电话给小谭,就说我立刻要见唐鎭。」徐香本来就有些情緖化,现在身受鎗伤,心里感到委屈,情緖化也就更厉害了。
「徐姐!这不妥当吧?」
「什麽?妳是说我不够资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安全的。……小梅!照我的吩咐去做。只要小谭把话传到,我敢打包票,唐大哥一定会来看我。」
「好!我去,我去。」
红梅和白兰是一班,她连忙将靠在沙发上小睡的白兰叫醒,说她要出去打电话。
「床头不就有电话吗?」徐香神智倒是淸明的。
「人家总机休息了,我去走廊上打公用电话。」其实,红梅只是托辞。她料想谭中南会拒绝,他不愿因此引起徐香的激怒。
果然,谭中南在电话中就拒绝了。
「小梅!这眞是开玩笑!跟我们那位姑奶奶说一声,不要在这个时候撒娇好不好?」
「谭大哥!她在闹情緖,我说有什麽用?麻烦你来一趟,安慰她几句好不好?」
电话那端沉默不语。
「谭大哥!眞对不起,在这个时候吵醒你,……」
「那倒无所谓,……好!我立刻过来一趟。」
红梅回到病房,并没有说她和谭中南交涉的经祸,只说谭中南答应联络看看。
「鬼话!还联络看看!他可以在十秒钟之内找到他的唐老大,……小梅!我的皮包呢?」
「徐姐!妳要幹什麽?」
「我要找化粧品,……」
「徐姐!拜託!妳够漂亮了!妳不要让人家唐大哥笑妳好不好?妳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不是毛丫头,是怎麽啦?」
「唉!」徐香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怕妳们笑我,什麽样的男人我没见过,偏偏这个死『唐老鸭』就让我七荤八素的,也许是我命中注定的一次桃花劫吧!」
红梅和白兰相互打了一个眼色,没有接话。她们眼看徐香如此认眞,也觉得没有什麽恰当的言辞好说。
徐香一见谭中南进来就火冒叁丈。
「怎麽?唐老大派你作代表吗?他把我看成什麽东西了?」
「徐大姐!」谭中南陪著笑脸说:「慢点发脾气,听我把话说淸楚呀!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後,老爷子恐怕事情闹大,引起条子馆的注意,立刻下令叫大哥赶办出国手续,陪小姐出国散心,靑龙堂暂时由我代掌。妳叫我上那儿去找唐老大呀!」
「什麽?他要陪小姐出国散心?」徐香委屈地哭了起来。「这太不公平了,我平白无故地挨鎗,躺在这里受活罪,他带著千金大小姐出国作逍遥遊。……老天爷!这太不公平了!」
「徐大姐!妳这门子醋眞是吃到一千万公里之外了。说是这麽说,还不是一个幌子,只是要唐老大出国避避风头而已。徐大姐!老实吿诉妳,唐老大对我们阿娟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
「好了!我不要听这些,你给我请吧!」
「好好养伤,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谭中南一向对这位帮中的『大姐头』就畏之如虎,连忙溜之大吉了。
在医院门口,他和埋伏在暗中保护徐香的『小鬼』们打了个照面,道了声辛苦。
对任何一种行业的人来说,充份休息都是相当重要的;如果黑道也算是一种行业的话,休息对他们更爲重要。连日来,谭中南得到睡眠时间的总和,还不足一天最起码的睡眠时间。他一直依靠中枢神经兴奋剂之类的提神药来支持体力。他自信机智、反应、体能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实际上他已经有了疏忽。他忘了给座车加油。在离开医院後还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车就停住了。
谭中南离开了车厢,想找一辆计程车,打商量借买少许汽油,以便能开到加油站去餵饱油箱。这个时候太早,尤其在东区,在他视线内几乎没有发现一辆计程车。
突然,他发现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向他驶过来,在对方还没有停下来之前,谭中南已经认出来这辆爱快罗密欧是五福帮陶熔的座车。
车子停下,小陶从车窗内探出头来。
「喂!小谭!抛锚了吗?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若在往日,谭中南会有所警觉,但是最近一连串的得心应手,使他目中无人;何况对方又是不够斤两的陶熔?
因此,谭中南靠在车身上,纹风不动,冷冷地说:「我坐不惯那种娘儿们开的车,抽两公升汽油过来吧!」
爱快罗密欧的後车门打开,下来两个满脸靑春痘的年轻小伙子。他们不是帮谭中南抽油,而是一个站在BMW的车头,一个站在车尾,把谭中南『堵』住了。
这是两张生面孔,谭中南肯定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但他仍然不肯相信,区区一个陶熔竟然胆敢『动』他。
陶熔坐在车里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谭!上车吧!给个面子,让我送你一程吧!」
「小陶!你要『押』人?」
「不要说得那麽难听,好吗?」陶熔似乎很不愿意撕破脸。
「没有什麽难听不难听的。」虽然情势对谭中南极爲不利,他的口气依然很硬朗。「人在江湖,『押』人或被『押』是常有的事。不过,我希望你想想後果。」
「有位老哥们要见你,我倒楣被他找上了。小谭,走一趟,不要叫我爲难,行吗?」
谭中南身上没有『货』,偏偏这个时候又是孤军无援。看看那两个年轻小伙子,仲夏的早晨,气温也并不算低,他们都身披夹克,毫无疑问,身上必定有『硬货』。如果想硬拼,亏就吃定了。
「请!小谭!那位老哥们也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爲难你的。」
「好!」谭中南一咬牙。「我跟你们走。」
这晩,唐鎭睡得格外好,到了上午十一点,他还在呼呼大睡,接二连叁的门铃声才将他吵醒过来。门铃揿得很急促、很兇猛,却是有规律的;从门铃声的信号中,唐鎭知道是谭中南。
唐鎭开了门,谭中南如狂风般的进来,脸色灰白。
「怎麽了?小谭!」唐鎭故意轻描淡写地问。
「陶熔那个王八蛋,竟然敢『押』我,……」
「你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是『竹埔』阿坤敎他来『押』我的,人已经丢了,我自己会找回来。……唐大哥!有一件事我非得立即向你报吿不可,怎麽会有一张我们期货公司的支票由『竹埔』的章国顺轧进了他的户头?」
「怎麽?跳票了?」唐鎭当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却相当沉得住气。
「通过了。阿坤问我,这笔钱是不是我们叫章国顺做掉『阿布拉』的代价?」
「你怎麽回答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以我当时的处境,我又不能当哑吧。我一看阿坤怀疑到章国顺头上,就乐得顺水推舟,……」
「怎麽?你点头了吗?」
「大哥!我当然不会那麽笨。我对阿坤说:老大!现在不管对你说了什麽,我都违反了金手帮的帮规,重则断头,轻则断舌。你是老前辈,不要爲难我这个後进小辈。」
唐鎭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大哥!你笑什麽呀?」
「小谭!这半年来你实在进步多多,答得好、答得妙。阿坤并没有再追问你,立刻放你走,是不是?」
「是呀!大哥!那张支票……?」
「你旣然事先不知道,事後又何必去了解呢?」
「阿坤叫我不要追究陶熔,当时我答应了。可是,要不找回来,那我以後怎麽混?」
「阿坤这位老哥儿们很上道,并没有爲难你;你也应该守信,不许去找陶熔,听见了吗?你的脸色很坏,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就去洗个叁温暖,指压一番,好好睡一觉,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轻松轻松。」
谭中南做了个深呼吸,然後徐徐吐出;似乎想把那股子怨气全都吐尽。
「没有事了吧?」
「大哥!还有一件事,七早八早,天还没亮,徐姐就敎红梅打电话给我,说要见你,——当时我没敢惊动你。她受了伤,一肚子委屈,我认爲你是应该去看看她。」
「我知道了,你赶快去休息吧!」
「对了!旅行社的人来过没有?」
「出国的事我自己会办,你不要替我操心了!」
谭中南刚走,电话铃就响了,唐鎭知道一定是老爷子打来的。果然是他。
「阿娟出门旅行去了。」在电话中,金树海气急败坏地说:「也不跟我说一声,还硬逼著文棋陪她去。刚才文棋在高速公路休息站偷偷打电话来,我才知道。」
「她不是小孩子,应该出去走走的。」
「阿鎭!连你也这麽说,万一,……」
「老爷子!不会有问题的,有文棋陪著……」
「文棋又有什麽用?……阿鎭!我要你去追他们回来。」
「老爷子!我认爲你不必如此紧张,而且,我今天离不开台北。」
「什麽天大的事也没有阿娟重要,……阿鎭!我要文棋每到一处就打电话给我,……」
「老爷子!最近我和阿娟小姐已经闹得不愉快了,这岂不是又要叫我做恶人?再说,小姐如果坚持不回来,我又能把她怎麽样呢?」
金树海那边沉吟了许久,最後说了句「再说吧!」,就将电话掛断了。
唐鎭穿衣出门,买了鲜花、水果,以及好多好多营养食品去医院探望徐香。谭中南事後如果知道,一定会大感迷惑:他的唐老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邪中有正,冷酷中又似有无限柔情。
病房中,红梅与白兰已回家去休息,现在是黄菊和叶竹在侍候著。此刻,黄菊正端著一碗稀饭,一匙一匙地餵到徐香的口中。
徐香见到唐鎭进来,张大了嘴,满眼透现著不敢置信的神情。唐鎭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黄菊和叶竹,接过那碗稀饭,学著黄菊的样子,一匙一匙地餵著。一会儿工夫,徐香就将那碗稀饭吃完了。
「还要吗?」他轻轻地问。
徐香摇摇头,缓缓滑下身子,躺回原位,闭上了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迸流出来。
「是伤口痛吗?」
也许是喜极而泣吧?这个时候徐香内心的感受一定是相当複杂的。
「我知道,妳气我、恨我,因爲,妳替我挨鎗、替我受罪,……」
徐香的手轻轻搭上唐鎭的手背,轻轻按了一下;彷彿示意他此时此刻什麽都不要说。
唐鎭当然了解,闭上了嘴,静静地坐著。直到徐香渐渐平静,慢慢入睡,他都没有抽回被徐香按住的手。显然,他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
这天晚上,唐鎭请谭中南吃了美味的烤美国小牛排,然後又去一家情调幽静的钢琴酒廊,他似乎在尽情享受每一分钟。
「大哥!听说你下午去看过徐姐了。」
「嗯!我应该去看看她的。」
「徐姐人蛮四海的,可是你千万不要被她缠上。」
「那有什麽不好?她蛮可爱的。」
谭中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朶,错愕良久才开了口:「大哥!你在说笑话吧?」
「不!我说的是眞话。只可惜,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谈恋爱。」
「大哥!你太认眞了。如果你眞的喜欢徐姐,还需要谈恋爱吗?」
「小谭!你的意思是说『玩玩』?」
「是啊!徐姐也不会认眞的。」
「小谭!你不了解我,我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眞,那怕是当一个『兄弟』,我从来没有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小谭!谈谈你吧!幹了流氓,後悔吗?」
谭中南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耸耸肩,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表情。
「对将来有打算吗?」
「每一个『兄弟』似乎都有他的自己美梦,事实上,到头来美梦都会成空,所以,我索性不去想它。」
「错了!那怕是一场空想,也要去想。人总要有个目标,即使是错误的目标,也要爲自己订一个,否则,你这样拚命就毫无价値了。」
「那……大哥!我冒昧地问一声:你的目标又是什麽呢?」
「很疯狂。」
「大哥!我很想听一听。」
「我希望将来这个社会上没有一个『兄弟』,并不是希望所有的『兄弟』都改邪归正,我是希望来一场大火拼,连我在内全都死掉。小谭!你说,我的目标是不是很疯狂呢?」
谭中南目瞪口呆,而且还莫名奇妙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们在钢琴酒廊消磨到十点多钟,谭中南提议送唐鎭回家。跟那天一样,金丽娟坐在她的车子里等唐鎭。
「咦?不是去旅行了吗?」
「没有遊兴,所以又连夜赶回来了。……可以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请!」唐鎭打了个眼色,示意谭中南先回去。
进入屋内,金丽娟自己在冰箱中取了一罐飮料,一边喝著,一边冷冷地盯著唐鎭。
「金小姐!我知道妳对我很不谅解。」
「我对你也相当不了解。」
「日久见人心。」显然,这是唐鎭的敷衍之辞。
「我不是出门旅行,是去蒐集了一些有关你的资料,好使我对你了解深刻些。你曾经考过警官学校,而且上了榜,那眞是不容易考上的。可是,你放弃了那个宝贵的机会,竟然没有去註册报到。」
唐鎭目光中透现了愠怒之色,金丽娟暗中调査他的隐私,显然使他相当不满。
「後来,你又报名投考调査人员训练班,结果你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唐鎭保持沉默,也保持了他的风度。
「我想,这与令堂当年遗书有关,你厌恶恶势力,想做一个锄暴安良的执法者。」
唐鎭仍然没有说话。
「可是,你又放弃了大好机会,我想是因爲你无法通过严格的身家调査,你有一个流氓父亲。」
「这一点,我们倒是相同的,妳也有一个流氓父亲。」唐鎭的涵养工夫毕竟不够,忍不住开始反击,而且还相当凌厉。
金丽娟的涵养工夫就很好了,针对唐鎭凌厉的攻击只是淡淡一笑,又接著说下去:「从这些迹象看来,你一定痛恨恶势力、痛恨暴力和帮派,但是你却一脚跳了进来,大玩暴力遊戏,而且还玩得很过瘾,不是令人觉得奇怪吗?」
唐鎭再度保持了缄默。
「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因爲你家世有汚点,使你无法成爲一个执法者,所以你自暴自弃。……唐大哥!我也修过心理学。大凡有这种心理倾向的人都是缺乏理性,没受过什麽敎育的,你不应该自暴自弃。那麽,就可能是第二个原因了,你想以暴止暴,以黑制黑,利用金手帮的实力来达成你的理想,对不对?」
唐鎭没有吭声,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唐大哥!我体谅你的心情,可是,对金手帮的每一个人、对我的父亲就太不公平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葬送在你的手里。」
「金小姐!说完了吗?」唐鎭的声音竟然很平静。
「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你立刻离开金手帮。凭你的本领,单打独鬥也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金小姐!我知道妳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不过,从妳这看法听来,妳显然只是具有成熟妇人的躯体、却有婴儿的头脑。我、令尊,还有金手帮的弟兄们,玩的是成人遊戏,像妳这种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是不应该揷手的。」
「你儘管嘴里不承认,可是你心里,……」
「金小姐!如果换了别人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恐怕要见血光才能算完。但是我原谅妳,并不是因爲你是帮主的女儿,而是由於妳只是一个尙未成熟的小女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
「哼!你这是违心之论,你的心机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你也知道——」
「金丽娟小姐!是我送妳回去?或妳自己回去?还是我打电话请老爷子来接妳回去?」唐鎭站了起来,他的言辞虽然还算平和,但是神态却兇猛极了。
「用不著撞我,我正要回去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即使他不信我这一套,也不会就此结束,至少,我不会让我父亲毁在你的手里。」
凌晨叁点,金树海又在树林和林富旺碰头;当他听完女儿的那番话之後,并没有像唐鎭那样说她心智不够成熟,反而是惊心动魄、坐立不安。他没有见到林富旺,今晚绝对无法上床闭眼。
「有什麽可信的證据可以證明唐鎭是我亲骨肉,比方说,阿静留下的信,或者,……」
「信不信是你的事。」林富旺光火了。「如果不是你逼我,如果不是我担心阿鎭和阿娟之间发生兄妹乱伦的感情,我根本就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阿旺兄!你误会了,不是我不信,我是要想办法让阿鎭相信,……」
「不!绝对不可以,根本就不可以让他知道实情。」
「爲什麽呢?」
「如果他知道了,岂不是把阿静当年的一切都抖出来了吗?在阿鎭的心目中,父母是最可敬的人物,当他知道实情之後,他对母亲的看法是不是会改变呢?这对阿鎭又有什麽好处?」
「阿旺兄!你应该知道,黑道几乎是一条不归路,再这样下去,阿鎭会被毁掉。」
「你应该想法子呀!」
「我控制不了他,也约束不了他。也许,说出我们之间的关係,……」
「绝对不可以!」林富旺猛地抓起工作檯上的电锯。「你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如果你在阿鎭的面前洩漏了这个秘密,我要用这个玩意儿锯下你的头。」
金树海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他似乎感觉到那把电锯已经搁在他的颈项间了。
第二天,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上出现了一则命案新闻:靑年男子陶熔在一家地下舞厅门前被鎗杀,兇手与死者曾发生争执,似乎有赌债之类的财务纠葛。据目击者的描述,兇手疑似被警方专案査缉的鎗击要犯某某人,警方正全力侦办中。
金丽娟将报纸放到父亲面前,等他看完了这则新闻,她才问:「老爸!是我们『做』的吗?」
「阿娟!妳是怎麽啦?报上明明写著兇手是谁,起因是赌债纠纷,这与我们有什麽关係?」
「哼!才不是那麽回事。」
「阿娟!大槪是我平日太宠妳了,以後绝对不许妳过问帮里的事,明白了吗?」
「我关心我的老爸,还有什麽不对吗?」
「我自己会关心自己,……对了!昨天的事,文棋知道多少?」
「他也许一点也不知道。」
「妳太自作聪明了,文棋会不知道妳在幹什麽?」
「我对某一个男人有兴趣,所以暗中调查他过去的一切,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阿娟!昨晚对老爸说的那些话以後千万不要再提了,那会惹祸的。」
「昨天你不是去找唐鎭了吗?结果如何?」
其实,金树海是去会晤林富旺,他不愿女儿了解太多,所以说是去找唐鎭谈谈。
「阿鎭早就向我表露过了,他认爲如今道上的『兄弟』太缺乏道义,他要整顿整顿,如此而已—……阿娟!不要想得太多,妳的想法太可怕了。」
「老爸!你怎麽不说是唐鎭的作法太可怕呢?」
「好了!是妳在胡思乱想。」
「我倒希望是我在胡思乱想。」
「对了!昨天阿鎭向妳要求提款吗?」
「没有啊!昨天我一整天都不在台北。是不是要付那位创子手的跑路费?」
「阿娟!」金树海铁靑了脸,字字有力地说:「妳要是再这样胡说八道,我要打烂妳的嘴!」
从小到大,父亲对她还不曾这样兇过,因此,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老爸!你对唐鎭太好了,我知道是什麽缘故,因爲你觉得对他有亏欠。」
「阿娟!这话什麽意思?」
「你每个月按时拨一笔款子给叁个人,不要以爲我不知道那叁个人与你是什麽关係。她们都是兇手,都是当年杀害唐鎭母亲的兇手。我不明白那件事怎麽会和你有关係?可是我知道你用金钱封住了他们的嘴!」
啪!金丽娟挨了重重一个耳光,鲜血从她嘴角处流了出来。
「爸爸……」金丽娟抚面痛哭。
金树海颓然坐著,彷彿一瞬间苍老许多。
口 口 口
唐鎭和那位『陈样』又碰了面。
「早上我已经看过报了。」他尽量保持著平静的声调;他绝对不想让唐鎭看出他内心眞正的感受。
「陈样!这件事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实在出人意料之外,你认爲陶熔被杀与我有关係吗?」
「唐老大!我不想去猜测这件事。」
「事实上你心里明白,小陶是我派人去『做』掉的。他不算一个人物,死了就像死一条狗。眞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南部几大角头,看来一场大战是免不掉。」
那位『陈样』暗暗吃了一惊,谨愼地没有开口。
「我在你这里得到了一千块的好处,如今可能会花掉好几千块的战费,说不定还得赔上好几条好兄弟的性命,眞是一次蚀本的买卖!」
「唐老大,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追加,只是不能太多,……」
「笑话,笑话!」唐鎭连连地摇著手。「我了解你的情况,并没有多少『血』,跑路跑到国外去,处处都要花钱。就算你有、肯花,我也不能拿,金手帮的名头栽不起。……不过,陈样,你也要了解,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堂主,如今要打糊塗仗,又做了赔本生意,我对帮主实在不好交代。」
「唐老大有什麽吩咐,请只管明示好了,小弟尽力而爲就是。」
「想请你指引一条财路,稍作贴补。」
「财路?」他两手一摊。「你说笑,我那里会有?」
「老高。」唐鎭轻而有力地说:「我要他。」
那位『陈样』浑身一震,就像一个响雷突然在他头顶炸开似的。
「陈样!你该不会说你从没听过这个人吧?」
老高!赫赫有名的老高!他怎麽可能说不认识这个人呢?全省有名的毒王,从他手里经过的海洛因都是以公斤计算的,全省的毒品市场有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控制在老高的手里。
他愣了良久,才伸出舌头来舔舔乾焦的嘴唇,然後以迟疑的语气说:「唐老大!你眞把我搞糊塗了。不管那一个角头,都不愿和我们这一行沾上边,提到老高,就好像提到阎王爷一样,谁也不想认识他。……唐老大!金手帮赫赫有名,不可能……」
「对!你说得对!金手帮不可能搞『毒』,事实上,我们也没有那种能耐。不过,金手帮很会搞『钱』。老高手里有『毒品』,他手里也有钞票;太多太多的钞票,我只不过想揩揩他的油,好向帮主交个差。」
「唐老大!我……我……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是,我不说又不行,请……请你千万不要见怪,……唐老大!也许是因为你在道上混的时间太短,有许多情况不太了解,……阎王老子、玉皇大帝你都可以惹,唯独这个老高你不能惹。说句誇张一点的话:你脑子里刚刚想转他的念头,他派出来的杀手就已经到了你的背後了。」
唐鎭戏剧性地回身一转,摊摊手说:「没有啊!他派来的杀手在那里?」
「唐老大!开不得玩笑,眞的开不得玩笑!」
「好!我们不开玩笑,说正经的。」唐鎭又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陈样!在黑道上混混的『兄弟』都有一个美妙的想法,混几年、混一点钞票,然後再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做一点正当的事业。其实,这都是空想。就拿我们老爷子来说吧!一、二十年了,没有赚到钱吗?赚得实在太多、太多,却都是这只手进来,那只手出去。一个兄弟进去了,他在里面要用钱,他的妻儿要生活费;一个兄弟被『掛』了,他的後事要风光,他的家人需要抚养一辈子。永远也改不了邪、归不了正。只有一个行业可以攒钱,那就是搞『毒』。赚得多,也赚得快,风险却不见得比我们现在整天打打杀杀来得大。金手帮组织严密,地盘也占得大,我们已具备了有利的条件,」
「唐老大!我今天已不够资格爲你引见老高,……你知道吗?老高怕我洩漏圈子里的秘密,甚至想把我『做』掉,後来有一个朋友说情,……」
「我知道,陈样,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像你现在的情况一天比一年还长,随时都可能有变化。唯有我和老高搭上了线,和他做了朋友,你的生命才最有保障。」
「唐老大!我有困难,……」
「我知道你有困难,你现在根本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和老高取得联络。陈样,我只需要你提供我一些方法和线索,其它由我自己摸索。陈样,我可以对天发誓,将来不管情况发展到什麽地步,我都不会扯上你。」
气温逐渐升高,那位『陈样』的心情也太紧张,因此他已浑身汗湿淋漓。
唐鎭站起来,去打开了冷气。
「陈样!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是的。我一定要仔细考虑一下,唐老大!你也要仔细考虑一下。老高这个人非常多疑;这也是幹我们这一行的特性。万一他对你起疑,你就死定了。」
唐鎭微微一笑,似乎死亡对他丝毫没有威胁作用。
金树海父女间那一场战争并没有结束,只是停顿了几个小时而已。金丽娟挨了父亲一个耳光之後,衝进卧室,关门痛哭。金树海让她尽情发洩,没有去打扰她。
直到中午,金丽娟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的双眼红肿,这一记耳光显然严重伤害了他们父女间的感情。
金丽娟的个性并不十分倔强,她听从了父亲的命令。
「阿娟!希望听听我的解释吗?」
金丽娟坐了下来,显然她很希望了解眞相。
「在那件不幸的事件发生时,我和唐老叁还不认识。他杀了人坐牢,我们是在狱中结识的难友。我先出狱,爲了使他唯一的孩子——阿鎭不再受到伤害,我找到那叁个人谈判。他们也无心伤害孩子,当初只是想挟持孩子逼使唐老叁低头就範,结果却误杀了孩子的母亲。之後,唐老叁又杀了他们的老大。他们只等著唐老叁出狱,杀唐老叁爲他们的老大复仇。黑道中的恩怨似乎永远都是以打杀来解决。我希望他们化解这些不必要再延续的仇恨,那笔定期拨出去的款子就是交换条件。阿娟!事情就是这麽简单,而妳却将事情看得那麽複杂,也把妳父亲看得太卑鄙了。」
「但愿事情眞是那样单纯。」
「阿娟!我绝不会骗我的女儿!」
「这麽说,那一记耳光我是罪有应得了?」
「阿娟!老爸道歉。」
「我不会记在心上,……老爸!原先我对唐鎭的确很有好感,可是现在我开始恨他了。」
「爲什麽呢?」
「他把我们的生活秩序搅乱了,也破坏了我们父女的感情。」
「阿娟!这麽说对阿鎭是不公平的,……对了!妳不考虑一下到国外去走走,或者去唸唸书吗?」
「老爸!我非得离开你不可吗?」
「我不是要撞妳去,阿娟!妳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我也捨不得离开妳。不过,以眼前的情况来说,妳还是离开一阵子比较好。」
「不!我要守在你身边。女孩子一向很敏感;我感到最近一定会有什麽事情发生。」
金树海没有说什麽,他将爱女紧紧搂进了怀里。
女孩子的确是很敏感的;徐香预知唐鎭还会来看她,时间也拿揑得很準,她靠在床栏上,还塗了闪亮的护唇膏,看起来精神焕发。
「照顾妳的人呢?」唐鎭看著空洞洞的病房。「她们都上那儿去啦?」
「我叫她们待在走廊上。」
「哦!妳要一个人淸静吗?那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不!我是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徐香的话中有强烈的暗示。
唐鎭笑了笑,在床边坐下。
「嗯!妳康复得很快,已经会说笑话了。」
「不!我不是在说笑话。」徐香本来就有率直的个性,她似乎又认爲此刻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将永无机会。「唐……鎭!对不起!我很不愿意叫大哥,……我……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一个人会对我如此重要,……自从你来看过我之後,我的心情开朗,伤口复元也很快,大夫说,再叁天就可以拆线,你相信吗?」
「我有点受宠若惊。」唐鎭的话始终不著边际。
「唐鎭!请坦白吿诉我,你来看我的动机是什麽?是出於道义,或者,……」
「阿香!」唐鎭也亲切地叫著她的名字。「当一个人做一件事的时候当然会有动机,不过有时候,连他本人也摸不淸自己的动机是什麽。」
「唉!有人说我是神秘的女人,我看,这个封号应该给你,你才是一个神秘的男人。」
「阿香!妳在这个五花八门的社会中已经廝混很久,也许有人认爲像妳这种女人不可能再有眞挚的感情,其实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像妳,只是把眞挚的感情封闭起来,一旦奔放,就没有半点虚假,……」
「哦!唐鎭!」徐香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你太了解我了,……唐鎭!爱我,那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我也满足了。」
「阿香!一个成熟的女人永远不要对男人期望过高,也不要轻信某一个男人在口头上的许诺,那是毫无意义的。……快点复元,快点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那才是最重要。」
笃笃笃!有人敲门。
唐鎭起身去应门,是一位陌生的男士,唐鎭没有见过;但他却能一眼看出对方是个条子。
果然,访客亮出了證件,唐鎭一瞥之下,依稀看到了『除暴组』的字样。
「请问是专案小组的吗?」
「我在侦办另一件命案——有几个问题想请敎徐小姐。」
「请进!如果不是冗长的讯问,徐小姐是乐於回答任何问题的。」
「您是——?」
「敝姓唐,是阿香的男朋友。」
「哦!那太好了!就请你也留在一边好了。唐先生!这不是正式的讯问,所以不做笔录,我们只是想蒐集一点参考资料而己。」
这位警探趋步床前,先自我介绍一番,又问了些有关伤势方面的客套话,然後才转入正题。
「徐小姐认识陶熔吗?」
「认识的,他常来『红唇』喝酒。不过并不十分了解,听说他是个『兄弟』。」
「陶熔被杀的消息妳听说了吗?」
徐香当然已经知道了,但她应付这个问题却相当高明。她没有回答,却以困惑的目光看著唐鎭。
「刑警先生!」唐鎭揷上了嘴。「以徐小姐的情况来说,当然不宜知道这些刺激性的消息,她馀悸犹存,我认爲你不应该提到这件事。」
「对不起!」这位条子相当有涵养。「我们并不愿意打扰徐小姐,只因爲在北投行兇,鎗伤徐小姐的唐木良和陶熔有亲戚关係,因此使我们想到两起鎗击兇杀案是否有连带关係。」
「没关係!」徐香大方地说:「你继续问吧!」
条子取出了一张照片,是警方的档案照片,唐鎭一瞥之下,就认出了照片中人是那个鎗杀陶熔的『死刑兇手』。
「徐小姐认识这个人吗?」
徐香很认眞地看了看,然後摇摇头。
「我是说,他有没有去过妳经营的酒廊?」
「那就很难认了,上门的贵宾和警方通缉的的鎗击要犯在穿著、打扮上,有显著的不同,不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
「唐先生在那方面得意?」那位条子的问题突然转到唐鎭身上来了。
「离开旧工作不久,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新工作,我很想自己做生意。」
「哦!唐先生以前从事那一门行业?」
「我在一家外商的电子公司当管理师,一幹就幹了六年,我在大学唸的就是企管。」
「哦!那是热门的科系,未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那位条子立刻投射出『肃然起敬』的目光。当然,一个受过高等敎育的年轻人和黑社会是应该扯不上关係的。
「徐小姐,祝妳早日康复。」条子吿别走了。
「唐鎭!是你下达陶熔的『死刑令』吗?」
「阿香!我是有过这种打算,不是爲妳、爲我,更不是爲金手帮,而是爲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康木良;那小子是被他表哥灭口的。」
「倒看不出陶熔这麽狠!」
「我还来不及动手,倒有人抢先了。」
「哦!这麽说,陶熔被鎗杀与我们无关?」
「当然无关。不过发生的时间太不巧了,黑道上的『耳语』一定传送著陶熔是被金手帮『做』掉的。这件事我正在査。」唐鎭突地语气一转。「对了!妳计算大槪多久可以出院?」
「大夫说,拆线之後,再照一次X光,如果没有什麽问题,立刻就可以出院。」
「那——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工作呢?」
「工作?我这几年来那里算是在工作?」
「我是说,需要多久的休养才能恢复妳的体力,可以喝酒、跳舞,可以发脾气、骂人什麽的?」
徐香开心地笑了:「这些应该是一出院就可以了——不过,有些人一定不许我这麽疯的。我想:一个星期,或者最多两个星期就行了。」
「一个星期太少,两个星期太长——十天,怎麽样?」
「唐鎭!你要幹什麽呀?」
「我要将妳调到靑龙堂来,协助我办一件事。放心!妳仍然是彩凤堂的堂主,只是那边的事暂时交给别人去管。」
「眞的?」
「妳想,我会开这种玩笑吗?」
「唐鎭!我要提醒你,这样做很犯忌讳,首先,老爷子那边就不会答应。」
「由我去说,那不干妳的事。」
「还有我们那位金大小姐,她对你挺有意思的,当心打翻醋嶂子!」
「阿香!千万注意,以後不许在我面前提金丽娟,并不是她不値一提,是因爲她不属於我,们的圈子、我们的型态。——打个比方好了,她就像是我们想像中的外星人,以我们目前地球上的科技文明,旣不适合和外星人谈恋爱,也不适合和他们共同生活。」
「好嘛!不提就不提,你以爲我高兴提呀!那——你要叫我帮你做什麽呢?」
「你不明白吗?」
「瞧你!又在故作神秘了!」
「好!我坦白吿诉妳吧!那是爲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徐香没有乐,也没有笑,她凝视著唐鎭,良久之後才轻轻地说:「後面还应该再加两个字—!才怪!」
口 口 口
金树海对著唐鎭凝望很久,他似乎要对这个一向视爲忠诚的心腹重新评估似的。
「你是说,陶熔那件事与我们完全无关?」
「是的。那位『死刑兇手』目前的行情大约在两百块以上。老爷子!我没有请款,那有钱来进行这件交易;再说,我也没有路子搭上他这条线。」
「那就奇怪了!」
「不过,要说与我们完全无关倒也不尽然。因爲发生的时间太不凑巧,道上的朋友一定会认爲是我们幹的。『耳语』往往是条子馆线索的来源。所以,我正在查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找一个机会做适当的澄淸。」
「我想那都不必要了。阿鎭!今天我找你来,是要向你解释另一件事情。」
唐鎭没有接腔,很有耐性地静待下文。
「当初杀害你母亲的一共有四个人,爲首的人被你父亲『幹』掉了。但是你父亲在法庭受审的时候,却没有说出另外叁个人。那叁个人心想,很可能是你父亲要等到出狱之後再杀他们,达到亲手报仇的心愿。这样一来,他们就很不安了。先下手爲强是黑道上常用的手段。那时在牢中,我和你的父亲交上朋友,知道你父亲没有那种用心。於是,我在出狱後,一方面安排你的生活、学业。一方面也找到了那叁个人,希望化解双方的怨恨和猜忌。当然,有些条件,以後我按月拨给他们一笔可以维持生活的款子,十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
唐鎭仍然沉默不语。
「阿鎭!我觉得这件事有向你说明的必要,万一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件事,可能会发生误会。」
「海伯!事实上我叁年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哦?」
「当然,我也了解你方才所说的全部过程。——海伯!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我心中有些疑问,倒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
「好啊!有什麽疑问就尽量提出来吧!」
「海伯!你说你是在牢中和先父认识的,那是在先母遇害之後,对吗?」
「是的。」
「也就是说,在先母遇害之前,海伯您这个人在我们唐家是不存在的。」
「是的。」金树海的声音很轻,这个答案一半是诚实的,另一半又说了谎。
「可是,在先母过世之前,她就交代舅舅一件事:如果她不幸早逝,在我父亲过世之後,而海伯你还活著的话,要我舅舅把我送到你身边来,这是爲什麽呢?」
金树海很紧张,几乎喘不过气来。
「海伯!现在我们不要去追究爲什麽,至少,在那个时候,先母心中已经有你这个人了,——伯!我知道你已经见过我舅舅了,他难道没有给你一个合理的答覆吗?」
「我是见过你舅舅阿旺了,他也说过,这是你母亲生前交代的,但他并不知道爲什麽。阿鎭!我想,这并不重要。我跟你父亲如同手足,你就是我的侄子。现在,我们的关係更亲密了。按照道上的规矩,我们是师徒。在私底下我们如同兄弟、如同朋友、如同父子,——阿鎭,你觉得那些疑问还有必要追究吗?」
「海伯!那就不要再去谈论那些问题了。我有一个请求,等徐香伤势痊癒之後,把她暂时调到靑龙堂来协助我办一些业务。」
「那是违反常规的。」
「海伯!只是要她暂时放下那边的事,临时协助我办点事而已。」
「我答应你,用何种方式我还要考虑一下。」金树海会立即答应这件事,当然也有他的用意:让徐香和唐鎭接近,将可使阿娟对唐鎭死心断念,因爲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但他绝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决定,非但爲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灾祸,还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五天後,徐香顺利出院。
条子馆方面的压力也在这个时候展开。徐香名下所属的叁家大型酒廊!|红唇、新怡、以及百老汇,遭到了密集临检,少则每日一次,多则每日五次,红唇就有过这样的纪录。显然,侦办康木良鎗击事件的专案小组并不相信徐香等人供述——有叁名不知身份酒客在座的说法。压迫她说出眞相。甚至有仲介人士明白地吿诉她,只要透露部份眞相,使他们能够结案,临检的压力就可以停止。
爲此,金老爷子特地召集了一次大型会议,各堂堂主及护法、执法之类都到齐了,名义上是替乾女儿徐香压惊。老爷子很有心地没有让唐鎭参加;他是防範条子馆很可能在暗中观察与会者的身份。
「这件事难不倒我们。」金树海生气地说:「酒廊可以做正规的生意、卖咖啡、卖酒,把价钱压低,一天卖叁千、两千都无所谓。小姐们愿意留下的,每人每个月发一万块的生活费,实在有个人需要的,暂时到别家上班也可以。条子要跟我们较劲,我们就比比看谁有耐力。文棋!我想把期货公司也结束掉。」
「老爷子!那件案子跟期货公司扯不上关係呀!」
「期货公司不是违法的吗?我不想被条子馆抓到我们的任何把柄。」
「老爷子!期货公司只是不合法,并不是违法。」
「那——在『一淸』的时候,爲什麽有『兄弟』因爲经营期货公司被送去管训?」
「那是因爲他们的经营手段带上了『兄弟』的习气。赚了耍硬,赔了耍赖。我们现在的经营完全是规规矩矩的,客户下了单子,有时候我们看準了市场行情,自己吃下来,形成和客户对赌。可是一旦看走了眼,或者市场波动有了意外,吃了赔账,我们还是照赔。并不因爲我们是『兄弟』就耍赖。老爷子!这只是以帮中的资本去经营,事实上别人并不知道公司资本的来源呀!」
「你确定不会被条子馆抓到把柄?」
「绝对不会!」文棋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公司目前有好几百个客户,财务上的纷争难免,但是我们绝对不用『武场』的势力来解决;还有一点,以後帮中的财务支出一定要和期货公司划淸界线。」
「好!我会留意。」金树海又转过头来问谭中南:「靑龙堂方面有问题吗?」
「有关『场子』方面的事,请老爷子指示。」
「我们一共有几个场子?」
「经常维持著叁到五个『场子』在开动,平均每天的进账大槪是十万上下。老爷子!进账的数目虽然不大,却可以养活一百多个弟兄。」
「场子目前仍然维持,如果风声紧了就暂收。大家千万要记住一点,我们绝对不跟条子馆正面衝突,衝突的结果还是我们吃亏。小谭!靑龙堂堂口的弟兄最容易出问题,在这段时间内,你要好好约束他们,少在声色场所活动。万一出了漏子,进了条子馆,我们的法律顾问立刻就到,但是绝不能吐露他是金手帮的门徒。如果有谁敢违反这项规定,他就是关进『苦窰』里,也会叫他难受。好了!如果临时发生什麽事故,随时向我报吿。」
饭後,所有的人都走了,金树海留下了徐香。
「阿香!唐鎭已经跟妳谈过了吧?」
「是的。」徐香当然知道金树海话中所指何事。
「妳认爲这件事该怎麽办?」
「老爷子!我认爲这很简单。酒廊受到条子的骚扰,目前处在半停顿的状态。而我也正在休养中。老爷子不必公开宣佈,只要默许就行了。」
「阿香,老实吿诉我,妳对唐鎭的印象如何?」
「很好。」徐香很率直地回答。
「嗯!彼此能相处才最重要。——好!妳暂时帮著唐鎭办事吧!不过,也要当心身体,不能太操劳。另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妳要把每天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向我做完整的报吿。」
「老爷子!您不信任唐鎭吗?」徐香显得十分惊讶。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他太年轻,不够稳定,我要约束他。」
「老爷子!这——我就爲难了。」
「爲什麽?」
「唐鎭可能会误以爲我是爲了讨好您,才打他的小报吿,也许不到叁天我就被他撞走了。」
金树海想了很久,才缓缓地说:「这样吧!由妳自己去判断,如果你认爲某一件事严重损害金手帮的利益,或者可能爲唐鎭本人带来危险,妳就赶紧吿诉我,好吗?」
「老爷子!我保證可以做到这一点。」
徐香吿别了金树海之後,赶紧回家,因爲唐鎭还在她的香闺等候著。
「我发现老爷子对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徐香一进门就说:「你们俩是不是还有什麽特殊关係?」
「妳爲什麽不亲自问老爷子本人?」唐鎭不答反问。
「我才懒得去追根究底,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多半要靠缘份,就像我对你一样。」
「小姐!慢点谈论私人感情的事,关於我要妳帮我办事,老爷子批准了吗?」
「老爷子默许了,但不对外宣佈。」
「徐香!妳可惨了,从现在起,妳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都属於我一个人的了。」
「要眞是这样,你一个星期就要被人抬进殡仪馆了。」
唐鎭放声大笑起来。
「咦?你会笑?而且还是大笑?」
「我当然会笑,只是我难得笑而已。」
「希望你不要笑得太早。」
「什麽意思?」
「唐鎭!」她走过去,双臂勾著他的脖子,软绵绵的胴体贴著他。「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小人後君子。不管你叫我帮你做什麽,我都会做;不过,你的所作所爲可能损害金手帮的利益,或者爲你本身带来危险的话,我会向老爷子报吿。」
「老天!」唐鎭轻轻推开了她。「原来妳是个长舌妇。」
「我并不喜欢嚼舌根,可是我入帮的时候宣誓过,我必须对金手帮、对老爷子忠诚。而且我也关心你。」
「来!坐下来!」唐鎭拉著她,二人并排在沙发上坐下。「我这次要妳来帮我办事,有叁个原因:一是因爲妳机智、反应都是一流的,可以帮我不少忙;另一个原因是,我太正经了,简直就不像个『兄弟』,甚至有人还以爲我是条子派来卧底的。那有黑道兄弟不爱女色的?有妳在我身边,是个很好的掩护,……」
「我不幹!原来你是在利用我。」
「谁说我是在利用妳?」唐鎭很正经地说:「有一天,我很可能会娶妳。」
徐香屛息凝神地看著唐鎭,她的双颊泛著兴奋的红潮,胸脯也在急促地起伏著,她显然非常激动。但片刻之後,她又冷静下来;她毕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唐鎭!你吿诫过我,不要轻信男人的许诺。甚实,我也并不期望有那麽一天。能够和你『扰和』一段时间,我已心满意足了。说不定我还不愿嫁你这样神秘兮兮的男人哩!——好!现在说出第叁个原因吧!」
「第叁个原因是——我现在要进行的事是爲了金手帮,也可以说是爲了金手帮每一个人的将来,不是爲了我自己,所以要妳做个见證人;在老爷子面前,或者在帮中每一个弟兄面前,妳应该是一个可信的见證人。」
「别捧我了!现在该吿诉我是什麽事了吧?」
「阿香!每一个在道上混的人都有一个美梦,混一段日子,攒一笔钱,然後改邪归正,再去创一番事业。实际上这种美梦永远都成不了眞。混得不好的,一辈子在黑道上打滚,外岛大学进进出出;混得好的,不是被乱鎗射杀,就是亡命异国,或者上死刑场,要不就是在牢里渡过馀生。爲什麽会这样?只因爲黑道上的黑钱赚来并不容易,一块钱却要付出叁块、五块、十块以上的代价。所以我们必须赚大钱、赚快钱,只要一年半载,金手帮每一个人都会分到一大笔钱,那可不是叁十、五十,——阿香!那时候我们可以到太平洋去买一个小岛,然後妳爲我生一大堆孩子。」
「唐鎭!不是我在泼你的冷水,莫非你想开印钞厂,大量印製各国的大钞吗?」
「妳想我会那麽幼稚吗?」
「唐鎭!如果眞是一条可行的路,你应该先向老爷子报备。」
「在没有成熟之前,不能先透露。」
「我迟早总会知道的。」
「妳立刻就会知道。但是在我吿诉妳之前,妳必须宣誓,在事成之前不可以洩漏。当然妳有一项权利,如果妳发现我是爲私利,妳随时可以对我加以严厉的制裁。」
「唐鎭!你太疯狂了!」
「如果我不够疯狂,妳还会喜欢我吗?」
「唐鎭,你吓倒我了。」
「我不相信妳会是一个怯弱的小女子,如果眞是如此,妳现在还来得及打退堂鼓,我并不勉强妳。」
「不要用激将法。唐鎭!我已经感觉到你的想法可能比抢银行还要危险,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了。难道只因爲我喜欢你,我就必须背负这种沉重的压力吗?」
「眞有那麽严重吗?好!我们暂且不谈,看看我们能做点什麽纡解心情的消遣,妳刚出院,跳舞不宜,喝酒不宜,做爱也不宜,——」
「哎呀!我也没那种心情,一颗心都被你搅乱了。」
「那我们出去散散步?」
「不!我是个急性子,我要立刻知道详情。」
「但是,妳要先发誓。」
「哎呀!你太逼人了。」
「阿香!看著我。」唐鎭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盯著她的眼睛。「这是一条独木舟,要渡过急流,彼岸也许是一处世外桃源,也许是一座死亡岛。妳现在和我同舟,如果我们不是心连心,那是不行的。」
徐香呼吸急促,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阿香!不要急在一时,妳可以再用叁、五天的时间来观察我这个人,然後再下决定。」
「是应该这样,可是,我的性情忍不住。——好!」徐香举起了右手。「我宣誓,要怎麽宣誓?」
「在事机尙未成熟之前,妳不能洩漏机密,也不能阻挠、破坏我所进行的事。如果违反了誓言,必遭天谴,而且任由我处置。」
「你说的,如果我发现你是爲私利,或者有什麽阴谋的话,我就制裁你。」
「没错。」
「好!我发誓。」徐香举起了右手,闭上了眼睛,很认眞地宣读了她的誓言。
在她眼睛没有张开之前,唐鎭在她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吻。
「你眞坏!人家心都快炸开了,你还乘机占人家便宜。」
「阿香!这不是占妳便宜,是盟约之吻,我们刚刚结下了生死盟约。」
徐香像虚脱似地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眞没想到爱上你这种男人,要受这麽大的罪。」
唐鎭去倒了两杯酒,徐香伤势初癒,他爲她倒了一杯淸淡的薄荷酒。
「来!乾杯!」
「一点气氛也没有,就好像死囚要上刑场前,典狱长递上的一杯酒似的。」
「如果眞的糟到那种地步,妳也不会孤单,我会在妳的身边。」
他们碰杯,乾掉了杯中的酒。
「我累了!」徐香软弱地靠进唐鎭的怀里。「先前我急著想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现在,我反倒有些怕知道内情了。——阿鎭!我现在身子还很虚,不能跟你恣狂地缠绵,你是睡客房,还是——?」
「我们现在不睡觉,来!坐好!」
「不!现在我不要听。」
「阿香!妳非听不可,因爲时间并不充裕,妳必须儘快进入情况。——就这几天,我要和老高接触。」
「老高?谁是老高?」
「台湾的毒王,妳没有听说过吗?」
「哦?」徐香的脸色大变。「你想动他的歪脑筋?阿鎭!台湾比你兇悍的角头也不少,他们谁敢在老高的头上打主意?你疯了!」
「阿香!原来妳也是一个紧张大师,谁说我要打他的歪主意?那又能弄多少?一千、两千、叁千、五千,搬钞票就搬死人了。我是要分享他的市场。」
徐香像中了邪魔似地浑身发起抖来。
「唐鎭!你知道吗?你不但像个疯子,更像一个白痴。谁都知道搞『毒』赚钱,不是那样简单呀!唐鎭,这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没见到海洛因像什麽样子,你的小命就已经没有了。」
「老天!妳能说点吉利话吗?」
「还有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老爷子最反对这玩意儿了。帮中弟兄有谁『扳燻』,立刻就逐出门墙;帮规有规矩,帮中弟兄绝对不准贩毒,违者万刀临身。阿鎭!你不知道吗?」
唐鎭冷冷地说:「我当然知道。」
「那你?」
「阿香!我有我的想法,也有我的作法。虽然妳已经发过誓,我还是给你退出的机会,妳只要不洩漏我的秘密就行了。妳很累,早点休息,等精神好的时候再好好想一想。」唐鎭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说:「我走了,在妳的电话机下有我的电话和住址,妳可以随时随地找到我。」
「唐鎭,我问你,如果我退出,你仍然要幹这件疯狂的事吗?」
「是的。」
「唉!那就让我随著你一起死吧!」徐香激动地撲进了唐鎭的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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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3 07:06: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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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鎭和徐香的恋情飞快地传开,他们出双入对、毫无顾忌。靑龙堂暗中保护唐鎭的『小鬼』爲了防範条子的临检也已撤除,因此谁也不了解他们的『行踪』,帮中的人都把他们之间的接触看成私生活,只有金树海知道唐鎭是在办一件『正事』;至於办什麽事,他不愿过问;加上他一向视爲心腹的徐香没有向他提出任何报吿,使他更爲放心。
在黑道上,男女关係并不被十分看重。一开始,帮中的弟兄当作一件新鲜事儿传诵著;因爲在他们的印象中,唐鎭是个不近女色的鲁男子。过了两叁天,大伙儿就见怪不怪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似乎是千古不变的铁律。
唯一关心唐鎭和徐香亲近的人只有金丽娟。这其中当然有几分出於天性的嫉妒;令她关心的最主要原因则是:以她对唐鎭的了解——唐鎭不可能喜欢上像徐香这种类型的女人。即使喜欢,他的行爲也不可能如此放肆招摇。
她很认眞地和她父亲谈起这个问题。
然而金树海的答覆却是一语带过。这使得金丽娟产生了一种误解:一定是父亲故意撮合二人的亲近,目的在使自己对唐鎭断却念头。
她觉得好笑,也令她气愤,一股不服输的心理也油然而生。她作了二十叁年的乖女儿,如今她决定要给她老爸一个不轻不重的反击。
唐鎭突然在徐香的身边出现,使两件命案专案小组的条子都产生了兴趣。但经过一番追根究底之後却又令他们非常失望。唐鎭的素行一向不错,有敎养,有过好职业,在警方犯罪的档案上是一片空白。不管从那个角度去观察,都无法将唐鎭和『黑』字扯在一起。
唐鎭在台北踌躇志满、得意忘形地在进行他的伟大计画,却没有想到一个重大的危机已经在台西地区形成了。
『竹埔』的新角头章国顺这一天起身很早,因爲他的弟弟国隆当天要和西螺的一位简小姐文订。他的父母早逝,他要以家长的身份前去参与这项文订之礼。
章国顺的得力副手,也是他从国中时就建立了生死交情的心腹大将,绰号『苦瓜』的曾丁急急忙忙来找他。
「老大!」曾丁神色焦虑地说:「你今天不能去西螺,一定要留在台西。」
「爲什麽?」
「老大!只要你一离开,再回来就有死亡陷阱等著你了。」
「苦瓜!有话明说,到底是怎麽回事嘛!」
「老大!是有关『阿布拉』的事……」
「奇怪?『阿布拉』与我有什麽相干?」
「老大!我们有十年的交情了,有什麽事不应该瞒我……你是不是收了台北金手帮一张支票?」
事实上,章国顺已经将这件事忘掉了。他并没有存心想呑下这笔钱,而是一时不便由他手里交给『阿布拉』的家人。他当初收下这张支票,也是想抓住一些『阿布拉』被金手帮杀害的證据而已。
「苦瓜!是有这回事,怎麽样呢?」
「阿坤从金手帮那边得到消息,那笔钱就是你除去『阿布拉』的代价……」
「没有这回事!」章国顺并不紧张,因爲他并没有杀害『阿布拉』。
「老大!阿坤当然相信,『阿布拉』生前也有几个死党,他们也都相信。现在他们已经决定要爲『阿布拉』报仇。準备了长短叁支『货』,等你今天从西螺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轰你。」
章国顺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他夜郞自大、目空一切,却也爲自己的处境耽忧了。前不久,他逼阿坤退位,弟兄们有一半感到不满,南部的角头也颇有微词。如今再背上谋杀『阿布拉』的恶名,那眞是百口莫辩了。
「曾丁!你可知道阿坤在什麽地方?」
「现在……」曾丁看看錶。「九点还不到,他一定在喝老人茶。」
「走!我们去找他谈谈。」
「老大!谈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跟我去吧!我已经有主意了。」
十五分钟後,他们就在茶室里找到了阿坤。
阿坤可眞是老江湖,一见章国顺他就先开口打招呼。
「小顺子!听说你弟弟今天大喜,不要忘记送我喜饼啊!」
章国顺在阿坤的身边坐下来,冷冷地说:「也许我没有法子将喜饼送到你的手上,听说你已定了我的死罪。」
阿坤多少有些意外,章国顺的消息倒是很灵通的。他那老练的目光看了看章国顺和曾丁,他们的来意是什麽?先下手爲强吗?看来不像,而且他们也不敢。
「小顺子!说明你的来意吧!」
「上诉。」
「哦?」
「我没有杀『阿布拉』,如果『阿布拉』眞的已经遇害,那一定是被金手帮幹掉的。」
「那张支票作何解释?」
「是金手帮託人交到我手里,要我转交给『阿布拉』的家属……」
「小顺子!你交换支票的日期,是在你逼我退休的头一天,你应该向我报吿……而且,这笔钱一直在你的手里头……」
「当时,我是怕引起误会,所以没有说出来;到现在爲止,我都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那一笔钱……」
「小顺子!误会已经形成了。我老了,已经不想再逞勇鬥狠,可是『阿布拉』还有几个死党,你去向他们解释吧!」
「这件事已经无法解释了!」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我才想到,这张支票是金手帮的栽赃嫁祸之计,我当然要去找回来;『阿布拉』是『竹埔』的弟兄,我今天身爲『竹埔』的老大,也应该爲他报仇。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解释了。」
「嗯!小顺子!你眞的具有当『竹埔』老大的资格,你逼我退休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要问问,金手帮人多势衆,你要找谁?」
「找他们的靑龙堂堂主唐老鸭。」
「哦?」阿坤喝口茶,笑了笑。「你可知道那位唐堂主如今的份量?」
「不管他有几斤重,我也是势在必得。他不死,我就得死,道理很简单。」
「时间呢?」
「十天。」
「好!小顺子!你若是眞的这麽作,我保證今後『竹埔』的每一个弟兄都会对你効忠……苦瓜!这件事你可以作个见證。到了第十一天,你如果没有交代的话,那就很难堪了。」
离开茶室之後,曾丁紧张地问道:「老大!十天,幹掉金手帮的唐老鸭,办得到吗?」
「苦瓜!老实说,要幹掉唐老鸭是早晚的事,只是情势逼得我提早行动而已。」章国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苦瓜!晚上那里也不要去,等我从西螺回来,我还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几乎同时,唐鎭正在阳明山的某处和那位『陈样』约晤密谈。
「唐老大!老高那边我连络得还算顺利,到目前爲止,我还没有透露这边的人就是你……你实在应该想想淸楚,一脚跨进去,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陈样!你说得太严重了吧?」
「事实的确如此,幹这门行业,几乎全是世家。也许你不信,我从十一岁,还在唸国小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送货了,算算我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历史。到目前爲止还保全了性命,算是很幸运了。」
「我的主意已经确定了,几时见面?」
「随时。一切都要由对方决定。只要跟他们一接触,你就永远得不到主动;你会像一只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的。」
「隔行如隔山,我会试著去习惯。」
「唐老大!到底是什麽吸引到了你,会如此冒险地要踏入一个陌生而又危险的圈子呢?」
「刺激、过瘾,以及大把大把的钞票。」
「也许你会成功……对了!我的护照已经到手了。」他竟然很大方地将护照拿出来给唐鎭过目。
那是一张玻利维亚的护照,上面还有我国海关的入境签章,时间是叁天前,这当然是别人持有的护照,经过变造,换上了『陈样』的照片。技术相当高明,唐鎭很仔细地看,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恭喜你了!你打算什麽时候走呢?」
「就在这个星期……唐老大!你看我能顺利出境吗?」
唐鎭突然明白了,难怪对方会将护照给他看,这显然是在於毒王老高的授意,用以测验唐鎭的眞实身份。如果唐鎭和警方有关係的话,一通电话,这位『陈样』就走不掉了。
「据说这种證照不容易出毛病,尤其又是新入境,除非有人密报……还有谁知道?」
「唐老大!除你之外,就是这张护照的原持有人,是他亲手变造的。我想他不会密报,如果我出境不成,他一分钱也拿不到。」
「放心,我也不会密报。你远走高飞,我的任务就算达成,钱也赚到手了。我没有理由自找麻烦,是不是?」
「当然,所以我才放心拿给你看。」
叁天之後,唐鎭在床上接到那位『陈样』在机场打来的电话,向他吿辞。
「陈样!一路顺风啊!」
「谢谢!」
「我的事呢?」
「高先生很想跟你见面谈谈。」
「什麽时候?」
「随时。」电话就掛断了。
唐鎭放下电话,再也睡不著了,他双手枕在脑後,陷入了沉思。他的面部没有特殊的表情,别人休想从他的脸色去猜测他究竟在想什麽。
笃笃笃!有人敲门。
不可能是徐香,他们凌晨才分手;也不可能是谭中南,他的敲门声应该有暗号。
「那一位?」
「是我,金丽娟。」
唐鎭连忙套上长裤、上衣,慌慌张张地去打开房门。
「大小姐!妳可眞早啊!」
「除了这个时候,休想找到你。」
「有何差遣?」
「唐大哥!」金丽娟是有所图谋而来,虽然唐鎭冷言冷语,她还是满脸娇笑。「不要这麽说嘛!吿诉你,我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也玩『期货』,和高雄几家大公司都有往来。现在我已经不在公司上班了,我想把户头结掉,陪我到高雄去一趟,好吗?」
「不行……」
「不会太久,叁、五天就回来了。」
唐鎭摇头。
「今天去,明天回,行不行?」
「金小姐!我敎小谭陪妳去,好不好?」
金丽娟再也耐不住性子了,她寒著脸说:「敎小谭陪我去,还用你下命令吗?你一分钟也捨不得离开你那亲亲爱爱的徐香是不是?」
「金小姐!说话请注意妳的身份。」
「什麽身份?在你面前我早就没有什麽身份了,尊严被你踩在脚底下,你喜欢这样是不是?好!索性我就满足你的大男人主义吧!唐鎭!眼睛瞪大一点,看仔细,徐香有的,我都有,而且我比她乾净,比她鲜嫩。昨天晚上我连连看了好几卷X级的欧美录影带,徐香会的那些肮髒把戏我也会。」
她相当激动,而且下了决心,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衬衫上的钮釦。
「金小姐!妳不可以……」唐鎭转过身去。
「什麽不可以?等我剥光了衣服你可能连气都喘不过来……」
唐鎭突地回身,一个重重的耳光掴上了金丽娟的面颊。他用力很重,使她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唐鎭再度转过身去,语气温和地说:「金小姐!妳犯不著如此,眞的犯不著。我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下流胚,也只有配徐香那种人……你何须如此呢?」
他听到了金丽娟哭泣的声音,他没有去劝慰她。他似乎毫无感情;他身上的每一滴血似乎早就封冻起来了。
金丽娟开门衝了出去,唐鎭始终没有回头。
过了许久,他才去拨电话。接电话的是金树海。
「老爷子!这麽早就吵醒你。」
「我早就起床了,有事吗?」
「金小姐刚才来过了。」
「她又去烦你了吗?」
「老爷子!在当初入帮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两件事:一是永远不背叛你;一是不和金小姐发生男女之间的感情。」
「我了解……」
「请老爷子帮我的忙。」
「放心,我会约束她。」
「谢谢!」
放下电话後,唐鎭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心头有无限压力。
这时,电话响了,是谭中南。
「大哥!『陈样』顺利出境。」
「那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安……不派人在暗中保护你,妥当吗?」
「现在我们并没有劲敌啊!」
「阿坤追问『阿布拉』下落的事一直让我在心里头嘀咕,你眞的认爲没有问题吗?」
「不会有问题的。」
「大哥!我要提醒你,阿坤素有老狐狸之称,他不会轻易上当的。」
「小谭!仇恨会使人两眼昏花,小顺子逼他退休,他恨在心头,此时此刻他是难分靑红皀白的。」
「那就好……对了!大哥!有件事本来不该问,可是心里实在憋不住……你和徐姊是在玩眞的吗?」
「你说呢?」
「我才不相信大哥会喜欢她。」
「小谭!有一个事实你一定要弄淸楚:我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而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事情就这麽简单!……好了!我要掛电话了!」
「好啦!大哥还是要小心点。」
一连五天过去,没有任何动静。唐鎭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那位『陈样』爲了自己能安全偷渡而摆了他一道?这是有可能的。但是,唐鎭似乎对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深具信心;那位『陈样』不至於用这种拙劣的手段。而且,经过他了解,『毒』圈子的成员固然一直保持著『世家承接』的习惯,但也有许多毒贩不愿自己的子弟再从事这门行业;甚至还有人早就将自己的亲人送往国外。这个圈子的『人才』愈来愈缺,非常需要新血轮,唐鎭自己颇有信心获得毒王的靑睐。
这天晚上,唐鎭本来约好了徐香要去一家新开的烧烤店吃『铁板烧』。下午一点钟徐香却来了电话,一个姓何的姊妹淘要她去凑格子,摸八圈。她要唐鎭在六、七点之间去接她,并留下电话和地址。
於是,在晩间六点半左右,唐鎭拨了这通电话。
「喂!」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是何公馆吗?」
「是的。」
「请找一位客人徐香小姐听电话好吗?」
「请问贵姓?」
「哦!敝姓唐。」
「唐鎭!」那个低沉的声音在电话中说:「徐小姐的牌局还要继续下去。现在你立刻出门,乘计程车到美丽华饭店门口下车,再换另一辆计程车,上高速公路,向北行,从汐止交流道下来,有一辆绿色BMW接你,它车尾两边的方向灯同时都在闪亮著,希望我们在四十分钟以後见面,当然,也请你一个人来。」
「请问你是那一位?」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是老高吗?当然唐鎭不会在电话中提出这个问题。如果对方对他评估的分数是一百,这一问最少要被扣掉二十分了。
这个在心中期待已久的约会来得太突然,使他兴奋,也使他紧张。在电话放下後,他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一动也没有动。
然後,他打开了柜子,取出了一本精装厚重的圣经,如果他在行前要手按圣经祈祷一番,祈求上帝庇佑他的话,那未免就太可笑了。
他当然不是要祈祷,他打开圣经,原来内部已经挖空,在空隙间藏著一把新型的点叁七五口径的袖珍白朗宁手鎗。
它的体积不比一支手鎗型打火机大多少,因此俗称『掌心雷』,是黑道上的新宠。唐鎭似乎想带在身边以备防卫之用。半年来,经过无数次的火併、衝杀,唐鎭都没有携带过武器。现在他要携鎗而行,显然,他已评估过此行危险性颇高。
不过,到最後他还是将那支鎗放回了原处,并没有携鎗同行。对於一个严密的贩毒组织来说,那支鎗形同玩具,发挥不了什麽作用。
这时,正是台北交通最壅塞的时刻,他不希望就误太久而使对方认爲他不够效率。儘管他很想赶,但他还是按照对方交代的程序乘车、转车。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看过錶……六点叁十二分,当他坐上那辆BMW的时候是七点四十分,整整慢了二十八分钟。
车上只有一个驾车者,那人约莫叁十出头,上唇有一撮小鬍髭,最近这种小鬍髭很流行,大槪是受了某电视台一位很有名气主持人的影响。
BMW以约莫四十公里的时速驶向伯爵山莊的小径小道,驾车者不时投注於後视镜。显然,他在注视後面是否有跟踪者。
「我们要去那里?」唐鎭发问。
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专心开车。
唐鎭轻微地耸了一下肩头,似乎发现自己作了一件愚蠢的事。
事实上是那里也不去,车子竟然在一条小径上停了下来,週边都是树林。
「唐先生!你带武器了吗?」
「当然没有。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夏天,穿著简单,要藏武器并不容易。
「带录音机了吗?」
「有那种必要吗?」
「对不起!」对方先打招呼,然後伸手检査了唐鎭两腿的内侧。
「我也许不懂什麽规矩,却懂得礼貌。」唐鎭讽刺了对方一下。
这位仁兄根本就不理会唐鎭的讽刺,他的手又放回方向盘上,身子往柔软的皮质椅背上一靠。
「唐先生!透过『陈样』的中介,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请问你是……?」
「那无关紧要。」
「怎麽可以说无关紧要?显然你并不是我想要见的人。」
「你想要见的人是谁?」
「毒王老高。」唐鎭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你以爲『老高』是怎样一个人?一位姓高的男士,他的年纪老、资格老,所以被称爲『老高』,对吗?」
「难道不是?」
「我就是老高。」
「你不是。」
「唐先生!不要自作聪明,『老高』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代号,在全省各地,也许会有十几个,或者无数个『老高』同时出现。如果你以『老高』爲对手,现在我就是他。」
唐鎭的心头突然有挫败的感觉,他的嘴唇也变得很乾燥,不得不以舌尖去润舐。
「你用什麽来證明你是『老高』?」
「唐先生!当你和『老高』作朋友时,你永远不会觉得『老高』有什麽特殊之处。他提供上等货品、优厚报酬、安全的输送网路,就和你的家人一样,甚至像是你的挛生兄弟一般。当你要背叛他时,你就会发现爲什麽『老高』会被称爲毒王了。事实上你永远没有机会背叛他,当你念头刚起时,你就已经死掉了。」
「听来有些惊人。」唐鎭语气淡淡地说。
「好了!唐先生!说正题吧!你是个人想加入,还是贵帮想加入?」
「有差别吗?」
「差别很大。如果是你个人,坦白说,你不够格。」
「我承认。金手帮在台北地区占据了最好、最多的地盘,组织严密、人手衆多,我们有信心接下台北地区的市场,『业务』可以增加你们以往的一倍。」
「我们评估过,尤其你们有很好的效率,否则我们今天不会见面。问题是:你只是靑龙堂的小小堂主,你不能代表整个金手帮。」
「事实上金老爷子已是半退休状态,一切都由我在当家。」
「唐先生进入金手帮多久了?」
「大约半年左右。」
「难怪有一件最具关键性的问题你不淸楚了,金老爷子曾经扬言过,金手帮的门徒绝不沾『毒』,大麻进不了你们的酒廊,有毒瘾的风尘女子不能在你们的店里上班,贵帮这麽多年来一直和我们把界线划得十分淸楚。」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我们能合作,我就著手请金老爷子退休,以後金手帮的决定,由我说了就算。」
「唐先生!江湖人物的一句话是要终身负责的,不是他退休就可以解决的……唐先生!我们对你,下了近十天的工夫,我们认爲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材。所以我们决定将整个台湾区从新竹以北的大市场全部交给你去经营。你想知道每个月的利益是多少吗?最保守的估计也在一亿二千万以上。但是有一个不容打折扣的条件,那就是——金树海必须死。」
唐鎭大吃一惊。
「唐先生!你方才所说的『金老爷子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那句话,在我们的解释则是——老爷子进了棺材,他的时代才算过去,他再也不必爲他所说的话负责了。我们并不怕谁,说句话你不要生气,如果我们想要摧毁金手帮,绝对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因爲我们财大气粗,财力是世界上最犀利的武器。但是我们却不愿故意去惹谁,更不愿意因此惹来麻烦。」
唐鎭仍然保持著缄默。
「唐先生!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们对你的一种考验,幹这一行必须心狠手辣,到必要的时候,对自己的父母、妻儿都能下得了狠手……唐先生!我们不勉强,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不能随随便便听一个陌生人敎我怎麽样,我就怎麽样,最少你该表现一下你的确是代表『老高』……」
「好!你要我如何表现。」
「我最近和『竹埔』之间有点小误会……」
「不是小误会,而是大仇恨,你杀了『阿布拉』,实在不简单,『阿布拉』是本岛四大杀将之一啊!」
「最近『竹埔』的新角头小顺子好像要找我们,我们当然不在乎只是怕分神耽误了正事」
「好!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当是一件见面礼好了,……」他看看驾驶座间的石英钟。
「唐先生!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十五分,请记住,『老高』对付任何一个帮派都永远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九点半左右,唐鎭才和徐香见了面。
,「怎麽回事?」徐香用力损上车门,气呼呼地说:「到现在你才来,害得我六神无主地老放炮,人家也没有準备晩饭,眞没有面子。」
「暧!」唐鎭陪著笑脸。「我临时有点事。」
「那也该打个电话来呀!」
「我总以爲下一分钟会将事情办妥,谁知道拖到现在?好了!我们先去塡肚子吧!我也同样没有吃饭。」
他们就近去『梅子』,晚餐早过,宵夜还没有开始,显得很淸静。
「妳跟那些人打牌?有英俊的男士吧?」
「见鬼!都是女的,那有男人呀!」
「看牌的也没有男人吗?」
「哼!你倒调查起我来了,就我们四个人打牌,那有看牌的?要有,我们还会饿肚子吗?」
唐鎭记得电话一过去,那人就接了电话;显然,他是等在女主人的卧房里接电话,而且事先知道唐鎭会在那个时候打电话去。这绝不是偶然,所谓『牌局』是经过安排的,女主人和他之间的关係当然也不单纯。
「阿香!那位何小姐是那种朋友,以前怎麽没有听妳说过?」
「你呀!到底想调査什麽呀?她有个外号叫『小何阿姨』,做的是『期货市场』,比起我应该是低了一级,在台北还很有名气哩!」
唐鎭笑了一笑。
「笑什麽?吿诉你,别想打她的歪主意。」
「哎呀!有妳我那会再去想别的女人?妳们常在一起打牌吗?」
「以前常有,後来我忙,那有时间打牌,倒是疏远了一阵子。最近她知道我閒著,才打电话找我,她们还问起你哩!」
「哦?」
「别以爲人家会对你有兴趣,她们呀!只谈钱,除了金钱什麽也没兴趣。人家是关心我,怕我上你的当。」
「妳上当了吗?」
「我甘於上当,可是……」徐香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唐鎭!你在外表上看起来热情如火,内心却是冷冰冰的。我们经常单独在一起,你还曾在我那里过夜,而你却有心和我保持距离。唐鎭!不要以爲我是个天生的骚货,喜欢那码子事。可是,我眞不知道没有那码子事又怎能算是亲密?……」
「阿香!我尊敬妳,如果我随随便便,就等於是把妳看成是随随便便的女人……阿香!我说过,有一天我可能会娶妳……也许,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兑现,但是,我这一生中还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这句话。」
徐香伸出手,抚著唐鎭的手背,温柔地说:「唐鎭!我不计较,也不期望,只希望明白眞相。不是爲我,而是爲你,你心中隐藏了秘密,希望你说出来,让我爲你分担。」
唐鎭感受到一种女性特有的温柔与体贴,这种感受来自徐香尤其珍贵,但他却无法表达谢意。
饭後,唐鎭突然问道:「阿香!打牌输钱了吗?」
「那是小事。」
「输,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明天找她挑战,再赢回来。」
徐香凝视著他,良久才开口:「唐鎭!你眞想认识她吗?」
「阿香!我们是好朋友,也是併肩作战的战友,有一件事我想不应该瞒妳,我六点半的时候打电话去妳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男的,之後我就去和『老高』见面了。」
「哦?」
唐鎭将大致情形略加敍述,要他『做』掉金树海的事他则只字不提。也许,到目前爲止他还没有这种打算。
「这麽说,你认爲何瀛子和老高有相当的亲密关係?」徐香的反应也相当快。
「何瀛子?很有点东洋风味。」
「她和当年享誉风月圈子的何阿姨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所以大家都称她『小何阿姨』。不过,她的年龄并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所见到的『老高』年龄也不大,叁十出头的样子,和她应该很相配。」
「是眞的『老高』吗?」
「阿香!『老高』并不一定很『老』,也不一定姓『高』,它只是一个组织的代号而已。」
「唐鎭!我认爲你暂时不应该跟何瀛子见面。」
「理由呢?」
「这表示你在踩那位『老高』的尾巴,在他们的圈子里是犯忌的。」
「如果我毫无反应,岂不表示我一点警觉性也没有吗?我认爲我立刻接触何瀛子才是正常的。」
「你仔细考虑一下再说吧!你们谈得怎麽样?」
「初步的接触而已。」
「以他们的惯性来说,跟你接触就表示已经接受你了,……有了下一次聚会的约定吗?」
「随时。」
「唐鎭!不管你眞正的动机是什麽,我都要提醒你,你碰上了一个眞正实力超强的对手。玩遊戏要遵守遊戏规则,不然对你就太危险了。」
「阿香!妳不但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也具备了一个角头的资格。我请妳作我的副手是绝对正确的。」
「唐鎭!我很紧张!」她趁势倚在对方的怀里。
「没有什麽好怕的,」唐鎭紧紧地搂著她。「唐诗上有这麽两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敎胡马渡阴山。」
「哎呀!不要跟我谈诗了,我是一窍不通……暧!有一首打油诗我倒是很熟的。」
「唸来听听。」
「嗯!你听著:大爷来到花柳间,就要慷慨充大方,不然回家抱老婆,睡到天亮不要钱。」
二个人不禁同声大笑起来。徐香倚偎在唐鎭怀里,是眞的忘情纵声大笑;唐鎭却是附合性质的,他心头有一股巨大的压力,那里还容他纵声大笑啊?
隔天的早上,唐鎭在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上看到了一则惊人消息。
大意是:台西海岸一个走私大集团运进一大批大陆菸、酒、高贵药材,总値达台币五千万左右。某黑道帮派想黑吃黑,警方闻讯赶到,黑道份子开鎗拒捕。经过一场激烈的鎗战後,歹徒及私枭悉数被捕,黑道份子一遭格毙,二受鎗伤。章国顺的名字也在其中,他的双脚都中弹。唐鎭从名单中可以想见『竹埔』几乎被瓦解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老高』打电话打到他的住处来了。
「唐先生!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了吗?」
「刚刚看到」
「请注意事件发生的时间,是昨晚七点五十分左右。你应该记得我说的话,我们不管要对付谁,都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再见。」电话切断了。
唐鎭手持电话筒,陷入极度的震惊中。这一切都是『老高』安排的吗?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之内,『老高』竟然有这样大的魔力吗?
是巧合吗?唐鎭在大学主修企管,自然有逻辑观念,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以或然率来计算,那应该是微乎其微的亿万分之一的机率而已。
唐鎭放下电话,静静地坐在那里足足有一个小时之久。尤其是方才那通电话,他像是一个裸体的婴儿般暴露在对方的面前。
不过,在一个小时以後,唐鎭的沮丧心情已经逐渐消散了。不错,『老高』展现了威力,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他甚至控制了自已的行踪,包括那个一向视爲最高机密的电话号码。但是使得唐鎭再度恢复信心的是……对方并无法洞悉他心中的想法。
对!这是致胜的关键,永远不要让对方了解你心里在想什麽。『老高』说——当你念头刚起的一刹那,你就已经死了。这句话證明他是在说谎,这暴露了对方的缺点、弱点。他们并不能眞正地用实际的力量去控制别人的心智,其中还包括了虚声恫吓的手法;只要他有缺点和弱点,就可能被击败、被击倒。
他站起来,去拨了一通电话。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简短,即使近在咫尺的人也不可能听到他说了些什麽。
口 口 口
专案小组的负责人面对另一份有关唐鎭的新资料非常有兴趣,他对同是专案小组的一位同仁说:「你看,唐鎭曾经考取过警官学校,但他没有办理报到註册手续。」
「爲什麽?」
「因爲他的父亲是个流氓,被管训过,也因杀人罪在监狱里待了将近六年之久。」
「那……会不会因爲如此对警政单位有了妬恨,愤而爲非作歹跟警方作对呢?」
「对一个曾受高等敎育的人来说,应该是不会的。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多。他受完大学敎育,服完预官役,又在社会上作了好几年的事。一切都有了基础,如今才勾起旧恨,你想可能吗?」
「应该是不会的。」他的同仁说。
「一个优秀靑年怎麽会交上徐香那种女朋友呢?而且根据报吿,他和金树海的女儿也有来往。」
「哦?这就不单纯了。我们应该对他监控一段日子,也许……」
「省省吧!现在讲究民主,讲究人身保护权,上头不会批准我们任意采取监控的行动。看来我们只有继续『瞎子摸象』般摸下去,碰碰运气了。」
在这两位警官分析唐鎭的同时,另两位黑道人物也在谈论唐鎭,他们是谭中南和贾平。
谭中南脸红脖子粗,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小贾!你怎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谭哥!我们和唐老大相处半年了,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们衝『松北』、衝『万华』,修理『南都』、做『阿布拉』,都是硬仗,全是血淋淋的厮杀。哪一次我们唐老大动过手,沾过血?他甚至连刀、鎗都没有碰过一下。」
「这又怎麽样呢?他是我们靑龙堂的舵把子,发号施令就行了,还需要他亲自衝锋陷阵、涉难冒险吗?」
「谭哥!站在一个堂主的立场,他至少要表现出与弟兄们同生共死的精神,有时也该起一点带头的作用,但他一次都没有过。」
「贾平!你到底想说什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
「我认爲唐老大是爲自己预留退路。」
「贾平!背後批评堂主,会引来是非……」
「谭哥!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以往入帮的人通常帮主都会敎他去幹一件事,一方面是作爲表现;另一方面也是要抓住他的把柄。以防止条子,或者别的帮派派人进来卧底。可是,我们唐老大入帮并没有这种情况,是老爷子疏忽了?还是……?」
「你爲什麽不自己去问老爷子?」
「谭哥!我知道你对唐老大相当崇拜,我也是一样,不过,我想得比你多一点……」
「贾平!我老实吿诉你,老爷子和唐大哥有特别的关係,或许他会成爲老爷子的女婿。」
「谭哥!你是那里听来的马路新闻呀?如果有这回事,唐老大还敢和徐堂主那麽亲密地来往吗?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说唐老大和老爷子有特别关係那是可能的;老爷子对他眞是好到了家。」
「贾平!你可得多用点头脑,自从石堂主『掛点』之後,若是没有唐老大,我们早就不知道『死』到那里去了。对他,不可以有猜忌之心。」
「谭哥!我们在一起同生共死已经七年了,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说这些话……好啦!算我什麽也没有说。」
口 口 口
徐香是不过中午不起床的,这一天中午唐鎭硬把她拖了起来。
「求求你!再让我睡一个钟头,眞的,一个钟头,多一分钟我都不要……」
「不行!一秒钟也不行。阿香!我有重要的事跟妳商量,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大事,妳还能蒙头大睡吗?」
徐香立刻睡意全消,从床上翻身爬起。
「唐鎭!你可眞会作惊人之语。」
「吿诉妳,『老高』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已经答应将新竹以北地区的市场全部交给我,最保守的估计一个月的收益就有七、八千万元……」
「唐鎭!有一件事我们要先确定;钱眞的对你很重要吗?」
「妳忘记了吗?我们要在南太平洋买一个小岛……」
「唐鎭!不要开玩笑,正经一点……我在险恶的社会里打滚了好几年,已经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敎训,不管你想赚多少钱,你都要付出相等的代价,甚至更高。还有,你要如何说服老爷子呢?」
「对!你提到主题了。『老高』提出了一个令我头痛的先决条件:老爷子不能活著!」
「什麽?」徐香飞快地从唐鎭身边而起,两手叉腰,兇巴巴地瞪著唐鎭。「他们要你『做』掉老爷子?」
唐鎭点点头。
「唐鎭!你该不会认眞地在考虑吧?」
「所以,我才要跟妳商量……」
「谈到死!」徐香跺著脚,情緖相当激动。「你眞是该死一百次,我们不谈什麽狗屁不如的江湖道义,只谈後果好了,老爷子待人不薄,他有多少心腹死党,用不著打你的黑鎗,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你淹死了!」
「阿香!不要谈别人,妳的态度如何?」
「如果你做出伤害老爷子的事,我会幹掉你!」
「人是会见利忘义的,问题是那个『利』字还没有见到,我还不至於做这种蠢事……」
「唐鎭!你绝顶聪明,想想看,『老高』爲什麽要你这样做?他是想抓住你的把柄,要永远控制你。」
「我也明白……」
「唐鎭!立刻打消搞毒的念头,和『老高』不要再联繫了。」
「唉!」唐鎭有些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我对『老高』已有所亏欠了。」
「你拿了他的钱吗?」
「钱可以退还,甚至可以加倍退还;而是我欠了『老高』一份情。」
「那你是在考量『老高』所提的条件了?」
「不谈这个问题吧!阿香!我是绝对信任妳,才将这麽大的秘密在妳面前洩漏,妳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徐香目光逼视著唐鎭,什麽话也没有说。
唐鎭邀她出去共进午餐,她拒绝了,推辞还要继续上床睡觉。事实上,当唐鎭离去後,她变得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後她终於打了一通电话给金树海。
两点半,她来到了金树海的住处。
「阿香!最近妳和阿鎭走得很亲近,朝夕相处,难免生情,所以妳要想想淸楚,实在有必要让我知道的才吿诉我,我不希望伤害妳和阿鎭的感情。」
「老爷子!我很想知道你和唐鎭有没有什麽特殊的关係?」
「这……要我怎麽说呢?他父亲生前是我的好友……阿香!妳知道,我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当然就格外喜欢阿鎭了。特殊的关係谈不上,有点特殊的感情倒是事实。」
「老爷子!你不觉得太宠他了吗?」
「我倒不觉得,阿鎭的行爲也不太过份呀!」
「老爷子!唐鎭雄心万丈,说得难听一点,雄心也就是野心,对这种人不能太放松,应该多约束他,不然,就太危险了。」
「阿香!妳发现了什麽具体事实了吗?」
徐香不愿金树海受到伤害,也同样不愿唐鎭受到伤害,所以在来此之前就有了决定:只作警吿性的提示,不揭事实。
「老爷子!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哈哈!」金树海笑了起来。「阿香!妳是『爱之深』的关係吧?……敏感,一定是妳太敏感。不过,妳对我的忠心耿耿,我会放在心上的。阿香!妳记住一个原则,唐鎭的所作所爲只要是爲了金手帮的利益著想,即使爲我个人带来麻烦,我都不会在意。还有一点,我很不希望唐鎭去冒无谓的危险,妳常在他身边,倒要多多提醒他。」
徐香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在不伤害唐鎭的原则下,使金树海有所警戒,显然她办不到。
常徐香从金树海所居住的那幢大厦出来时,唐鎭正隐匿在马路对面一株路树後窥视。他的态度彷彿不是监视,而是观察。他可以想像此时此刻徐香去见老爷子会说些什麽,做些什麽,如果是监视的话,他大可以事先阻止。
眞不知道唐鎭的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口 口 口
在郊区一座别墅幽静的居室中,也正有一次重要的商谈正在展开。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和唐鎭见过面的『老高』,另一个则坐在一张高背的皮椅当中,他面向窗户,而深色的窗簾是垂下的;所以,那位年轻的『老高』是在对一张高背皮椅说话。
『老高』以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说著;「条子馆的缉毒组织是小儿科的,我们一向不看在眼里;可是法务部调査局的缉毒能力却是一年一年地在加强,我们不能不小心应对。但从开放观光政策之後,我们的货源比以前充裕多了,但是与市场的开发却不成比率。现在我们经手的货品比以前的数量多了一倍半,但是所赚的钱却只比以前多了五成左右。爲什麽呢?就是因爲我们谨愼小心,不敢大幅度开发市场,购买者并没有增加太多,因而把货品的价格压低了。」
「嗯!继续说下去。」椅背後响起低沈有力的声音。
「开发市场必须先扩展组织,以我们现有的组织型态,若是配合市场的需要,吸收人才,培养、训练、考验,等达到理想的型态,可能要七年到十年的时间,可以说缓不济急。」
「嗯!」那位没漏脸的人物又回应了一声。
「因此利用现有的帮会组织是可行的方法。过去,几乎所有的帮会组织都和我们划淸了界线,小盘也不敢进他们控制的地盘作生意,现在,姓唐的似乎改变了观念,最难得的是:他很有组织能力,因爲读过大学,观念很新。他的职位只是一个堂主,却具有帮主的权威。他只入帮半年,已使得金手帮成爲近年来最强大的帮派。」
「金手帮帮主本人改变了他以前的态度了吗?」
「这种人应该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你和唐某人提到这个问题了吗?」
「我开出了条件:要他先除去金某人。」
「他答应了吗?」
「我想他会考虑。」
「我现在只问一个问题:你认爲将北部市场交给姓唐的,他绝对可以掌握,也绝对对我们有利吗?」
「我的回答是绝对的。」
「那现在的障碍是什麽?」
「金树海。」
「那很简单,我们主动除去金树海,逼姓唐的走上一条不归路,……对了!你对唐鎭这个人调査淸楚没有?」
「从他出生後到现在每一件与他有关的事都査淸楚了。」
「结论呢?」
「有一个关键性的结论是可以肯定的,他和条子馆,或者任何情治单位是不会有任何牵连的,其它方面,是可以控制的。」
那张高背椅终於转动了,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出现了,他穿著一套雪白的西装,一头银髮,面色红润,一副深色的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
「好!」他双掌轻轻一拍。「就这麽决定了,立刻除去金树海,先让唐鎭走上不归路。」
那位年轻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他向唐鎭说,『老高』并无其人,只是一个组织的代号,显然是掩饰之词,这位白髮白衣的老者很可能就是眞正的毒王『老高』。
何瀛子居住的地方有四十多坪,有叁间套房,设备相当豪华,电话只有一个号门,却设了相当多的分机,而开关却设在卧房里,在卧房里的人可以迳自将电话拨进去。唐鎭送徐香过去打牌,女主人客套留他坐一会儿;唐鎭也就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几分钟的时间,他就了解了这些情况。但是有一则谜题他却无法解开,牌局设於客厅的一侧,那位『老高』在和他通过电话之後,是如何能不被打牌的人发现而走出去的,这里进出只有一道门。
何瀛子一个人没有必要住这样大的房子,毫无疑问是那位能够躱在她房里偷偷接电话的恩客所买。她和那位恩客的关係可能也不仅限於两性之间;她手底下有好几处高级应召站,有上百的应召女郞。据说,这些出卖色相的女人有过半之数喀药或吸毒,那麽,何瀛子也可能是一个行销据点了。
「唐大哥!』何瀛子一边打牌,一边笑著说:「什麽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何小姐!请喝喜酒要两个人请,还有一位是谁?」
「你眞会装糊塗,那当然是阿香了。」
「暧!小何阿姨!」徐香揷嘴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哩!妳不要乱放风声,将来新娘是别人,妳敎我跳淡水河呀!」
「阿香!如果新娘换了别人,不是妳跳淡水河,是唐大哥被妳丢到淡水河去了。」
另外两位牌友都笑出声来。
「好!妳们尽兴玩吧!我要去办点事,阿香!妳们大槪玩到什麽时候?」
「你不会随时打电话来吗?」
「何小姐!别忘了把电话摆在客厅里,要是摆在卧房里,你们就听不见铃声了。」
「奇怪?卧房里又没有人,我幹嘛将电话摆在卧房里?」何瀛子白了唐鎭一眼。
另一位牌友揷了嘴:「算了吧!有时候妳怕电话影响妳打牌,还不是会把电话摆进去。」
「那是没有要紧的电话,今天不会啦!」何瀛子解释著。「唐大哥!你放心去办事吧!」
在离开何家後,唐鎭已经有了一个肯定的结论:何瀛子和那位自称『老高』的人关係一定不单纯,首先她必须要提供『唐鎭六点半会打电话来』的情报,那位『老高』才能守在卧房里等电话。但他是如何出入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唐鎭。
当晩牌局散後,唐鎭整个心思还是围绕在何瀛子的身上打转,和徐香硏究不停。
「我们几个姊妹淘相交好几年了,都不知道瀛子有相好的男友。」徐香回忆说:「她也眞命苦,十六岁就到酒家上班了。前两叁年认识了一个退休的条子,才搞起高级应召站来……」
「那位退休条子也许就是她的男友……」
「错了。」徐香很快地打断了唐鎭的推想。「那是她的乾爹,六十多岁了,待她眞好。当然,应召站有她乾爹一半股东。所以,她才不需要找寻黑道靠山。从来也没有出过缝漏。」
唐鎭没有接口,他在暗暗思索:那位神秘的『老高』和那位退休的条子会不会有关係呢?
「阿香!妳知道她乾爹的名字吗?」
「幹什麽?」
「妳是不喜欢伤脑筋的,如有必要,我才会吿诉妳详细的情形。」
「见过一两次,只知道姓傅,我可以找机会问一下。」
「下午我离开何家後,那位小何阿姨可有什麽特殊的反应?」
徐香想了一想,摇摇头。但她又说;「好像比往日沉静一些,专心一意地打牌,到最後却是她一家输。」
这一夜,唐鎭很早上床,但是却辗转反侧,一直闭不上眼睛;一闭上眼,何瀛子以及那位神秘的『老高』就浮上了他的脑海。
到了凌晨叁点左右,唐鎭才迷迷糊糊入睡,但是又被一个可怕的恶梦惊醒了。
……他置身荒野,四顾茫茫。突然,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向他奔过来。到了面前,他认出那人是金树海。金树海张开嘴在喊著什麽,而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身後又奔过来一个人,是金丽娟,她手里拿著刀,嘴里喊著,你爲什麽要这样对待我的父亲?你爲什麽要……?
他突地惊醒,浑身是汗,室内也相当闷热,原来使用了定时器的冷气机已经停了。看看錶,四点还不到,他入睡还不到半个小时。
唐鎭当然是不迷信的,但他不了解自己何以会作这样一个梦。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去杀害金树海,连这种念头都不曾有过。
他在室内来回地走著,突然发现门缝下端的地毯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他捡拾起来,信封上没有字,拆开来,里面一张白色笺纸上密密麻麻佈满了电脑打字机的字体。顶端有两个大字——料。
『据所获资料显示:『老高』绝非某一贩毒组织之代号,而是确有其人。此人在台湾光复後不久即已踏入贩毒生涯,以此推算,应该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此人在社会上也可能是极富名望的成功企业家,或慈善家,有良好的社会关係。前所约晤之自称『老高』者很可能爲眞正『老高』的代表或亲信,应特别注意。再者,根据最近十年来所蒐集有关『老高』之资料显示,贵友金树海先生近日应避免在公共场合出现,更应格外注意自身安全。』
这篇资料的下端竟然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署名——特别事务电脑谘询顾问分析公司。
眞的有这样一家公司吗?唐鎭怎麽会找到这样一家神奇的顾问公司呢?
唐鎭再将资料看了一遍,然後取出打火机将资料烧成了灰烬。他再次看看手錶,四点过五分。他蹙眉思考了约莫十秒钟,匆匆离开了他的居室。
十五分钟後,唐鎭就来到了金树海所住的那幢大厦。
大厦有四个管理员,分叁班制,一人轮休。现在轮値的管理员正好是金手帮所安置的弟兄。唐鎭还没有走到门前,大门就爲他打开了。
唐鎭道了谢,就乘电梯上楼,他并不是来探候老爷子,而是前来察看弟兄们的警卫情形。那份『资料』的警吿和那个恶梦使他情緖有点儿紧张。
老爷子住处对面那一间是他们租下的,里面经常住了四个靑龙堂的弟兄。住在这里的人都经过挑选……骁勇善战、忠心不二,而且还都是『淸白』而没有案底的。唐鎭刚到门前,房门就打开,这證明他们的警戒毫不松懈。
四个人永远要保持两个人是淸醒的,而且唐鎭严格规定,必须有一个人随时以门上的电眼监视对面金公馆门前的一动一静。屋内还有「组彩色闪光灯泡,看上去是装饰品,其实与电梯的显示器连线,他们可以很淸楚地了解电梯昇降到哪一楼。近半年来,金手帮一直都在打仗;这是所谓的『战争警戒装置』。
「你们身边有『货』吗?」这个警戒小组平日由谭中南监控,唐鎭并不了解详细佈置。
「有两支短货,够了。」
「如果有条子临检怎麽办?」
「我们有密窝,条子査不到『货』。」
「通讯呢?」
「新装的热线电话,那一边有堂口的値日护法守著,有情况支援会在十到廿分之间赶到,看交通状况。」
「这几天要格外辛苦,我会交代总执法多加奖金。」
「谢谢大哥。」
在离开的时候,唐鎭觉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扰』。但是跑了这一趟,他的心情倒是安定了不少。
东方已经出现了晓色,天终於亮了。对一般人来说,又是一个辛勤的日子开始;对身在黑道的唐鎭来说,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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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3 08: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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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府实施『一淸专案』的时候,有一百多个帮派的角头及幹部约五千人被送进了『外岛大学』。那个时候,社会治安的确宁静了一段时间。可惜,只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时期,新的角头就出现了,眞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人说:近年来,帮派活动急遽升高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他们的经济能力超强,使得活动能力快速扩张。赌场、色情行业,都爲他们提供了大批的财源;另一个原因则是警力太过薄弱,这也可能是事实。但是,还有另一个不爲一些所谓『学者专家』注意,或者未被他们发现的原因,那就是……帮派份子的学历程度普遍提高,在暴力犯罪的型态中增加了智慧策划的主力;在组织方面也更见严密,而且还加上了现代化的企管。由传统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转变成整体型的功利主义,在他们眼中的所谓『条子馆』仍然以老套的打击犯罪方式,那当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是对手了。
就以金手帮靑龙堂的成员来说,他们不但组织严密,而且还反应快速。当唐鎭回到他住处时,谭中南就已经在门前等著他了。
「小谭!有事吗?」
「大哥!你说你刚才去巡视老爷子那边的警卫小组了?」
「只是顺便过去看看!……」
「哦!我以爲大哥得到什麽不妙的消息了!」
「小谭;『竹埔』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听说了,那与我们有关係吗?」
「当然没有关係,不过,别人怎麽想那就难说了,我们小心点总没有错。」
「哦!」谭中南松了一口气。「害得我紧张了一阵子……大哥!我认爲『竹埔』即使有什麽行动,也不会找老爷子,你倒是应该小心一点。」
「小谭!在道上混,要想躱过别人的黑鎗,那太难了,碰碰运气吧!」
「大哥!有一件事有机会还请你向老爷子反应一下,最近我们的一些措施好像太软弱了,别的帮派可能会趁机一脚伸进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再来打仗,又要大费手脚,最好还是……」
「本来这件事我还要过一阵子再跟你商量的,旣然你提起,我就跟你说了吧!我们正在找一条大的财路,比什麽开酒廊、开场子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眞的吗?」
「小谭!你去组织一下,六个到十个的『衝锋队』,由你亲自指挥,要能够在接到指示後叁分钟以内就出动。每个人都要忠心耿耿,事前不提问题,事後不说半句话,行吗?」
「大哥!那没有问题,我们五虎上将,再精选五个弟兄就行了。」
「小谭!有一点是最重要的:你只听我的命令,而另外九个人要听你的命令,不能打一点折扣。」
「大哥!那是绝对的。」
「小谭!你认爲需要多久可以组织起来?」
「今天中午以前。」
「那眞是高效率,……从今天起,你们就开始支零用金,你们五人每天叁千,另外五个弟兄每天二千。有行动的时候,另外再发奖金。等那笔横财到手,每个人都可以分红。」
「大哥!金钱固然有激励作用,可是我们五虎上将倒不全是爲钱……大哥!我们进了金手帮之後,风光过,也窝囊过,只要能扬眉吐气,就很过瘾了。」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关照一声,万一不幸掉进了『条子馆』,自己咬牙顶过去,安家的事我会负责,上杀场、进监牢,敎他们要挺直了脊樑骨。」
「这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我们的火力怎麽样?」
「绝对旺盛,最新的傢伙我们都有。」
送走了谭中南,唐鎭靠上了柔软的沙发点菸,他总是在烦恼时,或者轻松时才会点燃一支菸,欣赏著嬝嬝上升的轻烟。眞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心情。
对『老高』的接触他一直处在被动地位上,这不符合唐鎭的个性,更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到目前爲止,何瀛子算是一根线头;然而这根线头太细弱,稍一用力,就会断线。
当一根菸燃到尽头时,唐鎭似乎有了决定。
他先打了一通电话,依然是声音轻微,语气简短,但这一次我们可以依稀听到他说:『请将第叁程式输入电脑……』
然後,他打开橱柜,取出了一个旅行袋,出了门。
他要去旅行吗?当然不是。而是再一次来到了金老爷子的住处。
金树海正在客厅里看报,见到唐鎭事先未经电话连络就迳自前来感到有些讶异。
「老爷子!我有事报吿,请到你房里坐一下好吗?」
老爷子点点头,二人来到卧房,唐鎭还愼重地关了房门。
「老爷子!我有一个请求,最近,请你不要出门。」
「怎麽?又要打仗了吗?」金树海的声音鎭定、平淡,对唐鎭的要求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请老爷子不要追问,不要出门,也不要接待任何访客,连电话都不要接。如果有老朋友来电话,就推说你到外地旅行去了。」
「情况有那麽严重吗?」
唐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又说下去:「任何时刻,都不要站在窗口,我带来一件防弹衣,反正室内日夜开著冷气,最好请老爷子随时都穿上防弹衣。」
「要不要时时刻刻戴上防弹安全帽?」
唐鎭听出了金树海不悦的口气,他连忙说:「老爷子!你已经信任我半年了,何妨再多信任我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切就可以摆平了。」
「阿鎭!我永远都会信任你,但是我是金手帮的一帮之主,我不能自己穿著防弹衣坐在冷气房间里,却让你去浴血拚命,爲我打江山,阿鎭!我坐在家里,大门不出,还如此危险,你整天在外走动,岂不是比我要危险多少倍?老实说,徐香曾经暗示我,要我约束你的行爲,我都当作耳边风。现在,我不能不过问了。不是爲了金手帮的利害,也不是怕有什麽後果,我担当不起。我是爲了你的安全,我对你的……」金树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对你的父亲要有所负责……阿鎭!你明白吗?你必须将目前的情况向我提出完整的报吿。」
「没有什麽情况,也许只是我的敏感……」
「阿鎭!休想骗我,我也算是一头老狐狸了……在私底下你一直称呼我『海伯』,而你今天却一直称呼我『老爷子』,这并不是有什麽原因使你改口,是因爲你太紧张了。阿鎭!你脸色苍白、眼睛佈满红丝,这表示你睡眠不足、心情紧张,如果眞的要打一场硬仗,那结果一定会输得很惨。」
「不会的……」
「不要强辩!把事实说出来,不是以帮主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要求分担你的忧虑。」金树海伸出手搭在唐鎭的肩上抚慰著。「阿鎭!你要信任我,不管是非黑白,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唐鎭显得有些激动,但他很快就控制了情緖,不著痕迹地摆脱了肩头上那只手。
「海伯!感谢你的支持。但是,目前我没有什麽好向你报吿的。」
「好!我不逼你。阿鎭!只有一点小小的请求:多多保重。如果有了一点轻微的伤害,我不会饶你。」
「那我走了……海伯!除了我的电话之外,任何人的电话都不要接。」
「好!我都听你的。」
唐鎭出门之後,立刻乘计程车赶往树林,一路上一直敎司机开快点。
林富旺正忙著工作,一见唐鎭如狂风般捲进来,颇爲吃惊,他还来不及开口发问,唐鎭就将他拉到了一边。
「舅舅!我有几个问题,有些问题是以前问过的,不过,你此刻的回答对我却非常重要……母亲对你是怎麽说的?」
「她……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要我把你送到金树海的身边。」
「你没有问原因?」
「我问了,她没有说。」
「母亲难道没有想到,万一人家问起『爲什麽把这个孩子送到我.这里来』时,你应该如何解释?」
林富旺一时没有回答,他似乎在回忆往事,其实,他是在思考,该不该把最重要的事实说出来。
「时间太久,我己经忘掉了。」林富旺还是决定把重要的部份隐瞒到底。然而他又说出了一些新的事实。「另外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吿诉你……阿鎭!你母亲交代,只要她一有意外,就立刻将你送到金树海身边去。……」
「你当时并没有如此做。」
「是的。一方面因爲当时金树海也因案入狱;另一方面是你父亲一再请求我不要把你送走。……」
「哦?父亲也知道这件事?」
「是的。但我不知道他怎麽会知道的。」
「难道父亲不会质问你:阿鎭是我的儿子,爲什麽要送去给别人?」
「没有。」
「爲什麽没有?这岂不太违反常情了吗?」
「也许……也许因爲他自觉他太对不起你母亲。」
「那时母亲还很年轻,父亲难道不想追问母亲怎麽会认识金树海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富旺连连地摇著头。「後来,金树海出狱了,我本来还想依照你母亲的意思把你送到他身边去。可是,我一方面怕影响你父亲服刑的情緖;另一方面是金树海立刻就开始照顾你的生活了,你等於在他身边一样,所以就把这件事情拖下来了。」
「你和金树海见过几次面?」
「一两次,都是最近的事。」
「谈了些什麽?」
「他想了解我们之间的关係,当他知道我是你舅舅,就没有再追问什麽了。」林富旺说了谎言,这是他和金树海的约定。
「方才我们谈论的那些情况,你只字未提吗?」
「当然是一个字也没有提,」林富旺希望自己的表情没有什麽破绽。「阿鎭!你和金老爷子相处得还好吗?」
「很好。只是他待我好得过份,令我很不自在。」
「他待你好,你也应该……」
「舅舅!请你放心,我不会恩将仇报的!」唐鎭起身吿辞。「你忙吧!我走了!」
在回台北的途中,唐鎭的情緖似乎轻松了一些,他四肢舒展地靠在计程车椅背上,而且还闭上了眼睛。
几乎同时,一辆西德进口福特车正从冈山交流道驶进北上的高速公路,车上连驾驶在内有四名男子。他们的服装整齐、神态悠闲。车上有半打大型金门酒厂出品的纪念酒,其中有两个纸盒内装的不是酒瓶,而是两支摺叠式的乌兹衝锋枪。
价钱最高的杀手已经携带最新、最犀利的武器上路,几个小时後即将有人死亡,条子又得忙乱好一阵子。
他们的目的地是台北,刺杀的对象是谁,要等到关键的时刻才能得到指示。鎗弹有人提供,酬劳有人支付。他们和鎗口下的牺牲者无怨无仇,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是谁花钱僱他们去行兇?他们只是一组杀人机器。
十点左右,唐鎭回到了住所,上床睡一个回笼觉,爲了酣畅入睡,他拿下了电话听筒。
谭中南连续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未通,於十一时半左右紧急地敲响了唐鎭的房门。
「大哥!」谭中南将电话听筒放回座机上。「拜託拜託!以後千万不可以这样,电话一直不通,害我紧张了老半天。」
「我以爲今天上午不会有什麽重要的事……。」
「也许不重要,也许相当重要。我得到一个消息,南部来了一批杀手,带了两支『乌兹』。」
「小谭!消息来源是……?」
「大哥!这要抱歉了!这几年我也交了几个生死朋友,自从石大哥被『掛』了之後,我就特别注意这一类的消息……」
「好!我不追问……南部地区广濶,是从哪里出发的?」
「高雄。」
「我们在那边没有结樑子。」
「大哥!不要只想到帮派,这几年有很多没有帮派的杀手,他们是认钱不认人的!」
「人到了吗?」
「大约下午两叁点会到台北。」
「小谭!你的消息眞快呀!」
「大哥!耳目不灵通,就死得快。」
「你认爲目标是我们吗?」
「这不能确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台北地区很敏感,有人带『货』上来,就一定会『做事』,不会空跑一趟的。」
「你刚才说有一批人,那一定不少囉?」
「是的。大约叁、四个人,共乘一辆车。」
「车型、车号知道吗?」
「大哥!我还没有那样神通广大。」
「好吧!大家多加小心好了!」
「大哥!我耽心的是你,最近你在外面跑得太勤了。而且,最近台西方面的风声也不好,『竹埔』兄弟栽觔斗,甚至认爲是你摆的道。」
「我有那麽大的本领吗?」
「谣言和传说是很可怕的,许多人都认爲你和情治单位有交情。」
「那眞是过份抬举我了。」
「大哥!我们相交不到半年,可是我小谭跟你是心换心,从不虚假的。不过,帮中有许多弟兄说不定跟你面和心不和。有的人还怀念过世的石大哥,对你就心存排斥;有的人眼看老爷子对你十分信任、宠爱,也会私心嫉妒;还有的人因爲你要求严苛,对你也有口服心不服的情緖,说不定这种谣言还是我们自己人说出去的。」
「小谭!在你们五虎上将当中有人如此吗?」
「大哥!这我不能说,容易引起兄弟之间的误会。」
唐鎭语气温和地说:「小谭!我们是好兄弟;你今天提出这个问题来的用意是什麽呢?是要我改进做人、做事的态度和方法,以谋求帮内弟兄之间的和谐,这我相当了解。所以我就不会把你的话当成是非,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而对某一个人有成见。小谭!相信我。」
「副总执法贾平就在我面前提到过一些……」
「他说你从来没有碰过刀鎗,我们在制裁劲敌的时候,你从来也没有参与,他认爲你是爲自己留後路。」
「他有这种想法我不会怪他。」唐鎭心平气和地说:「事实上我是一个新手,不够老练,还在学习阶段;同时,事事抢先,我又怕弟兄们说我抢功。小谭!谢谢你提醒我,以後我倒要多多留意。」
「大哥千万不要对贾平……」
「放心好了,我不会那样没有涵养的。」
「那……从今天起我恢复派『小鬼』在暗中保护你。」
「不!暂时不要……我正在跟某一方面有所接触,万一被对方发现反而会产生误会……小谭!老爷子那边你可要多多加强戒备。」
「大哥!如果眞有人想动我们金手帮,我认爲要动的第一个就是你。」
「小谭!谢谢你的忠吿,你眞是我的好弟兄。」唐鎭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唐鎭好像有些言不由衷,他那只手并没有传达应有的热情和热诚。看来他的涵养火候还不够,谭中南方才那番话似乎引起了他的不快。什麽好兄弟,握握手,只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
唐鎭眞的是这样一个人吗?难道他具有多重性格、多种面貌?果眞如此,他眞算得上是一个神秘男人了。
谭中南离去後,唐鎭已毫无睡意,此刻,他又燃起了一支菸。
那份电脑资料给了他一个警吿,如今谭中南又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两者之间究竟有什麽关联?黑枪氾滥,连警政最高当局都承认事态严重,黑道上每天携鎗的行动也就不足爲奇了。也许是北上讨债、寻仇,或者展示威力,黑道上的人物也都见怪不怪。然而唐鎭的看法却不是如此,在此关键时刻,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愿忽略。
他拿起电话交代値日护法从此刻起特别留意保护老爷子的安全。
在金公馆,金树海认眞地穿上了防弹背心。他倒不完全是对唐鎭唯命是从,多半有点好奇成份。他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最犀利的武器是日製的武士刀,再不就是扁钻、钢环。如今却是最新鎗械的天下。砰地一声,一个名重一时的角头应声倒地,一个没没无名的小混混成爲新的角头,只因爲他有一支鎗。
就拿他的好弟子石勇来说吧!有一身紮实的功夫,叁、五个人休想撂倒他,待人也很四海。如果与人有争,总是先讲道理,再动拳头;即使动手,也是一对一单挑。结果呢?被人在背後放一记黑鎗就将他放倒了。
金树海试穿防弹背心时也兴起了无限的感慨,世道在变,黑道更是变得厉害,他似乎已不宜在这个道上廝混了。将金手帮交给唐鎭去经营吧!那也非他所愿,唐鎭是他的亲骨肉,他又何尝希望自己的孩子沦入黑道?
两天来,金丽娟都表现得很沈默。开始,她恨透了唐鎭,最後,她逐渐将恨意的予头转向自己。这不能责怪唐鎭,是她自己作了一件最愚蠢的事。
她没有见过防弹背心,还以爲金树海身体不舒服。
「老爸!你感冒了吗?」她关心地问。
「没有呀!」
「大热天,你幹嘛穿上太空背心?」
金树海在防弹背心外再加上一件棉布的格子衬衫,一边扣著钮釦,一边笑著说:「傻丫头!这是防弹背心,唐鎭敎我穿上的。」
金丽娟像是遭到电击般浑身一震:「老爸!你也要去参加什麽行动吗?」
「老爸那里也不去……」金树海活动著肢体,试试那件背心有没有带来不适「嗳!还蛮舒服的。」
「老爸!在家里还要穿防弹背心?那麽严重吗?」
「不但要穿防弹背心,还不能站立窗口,因爲有一个帮派从国外请了一个〇〇七级的杀手来刺杀我。」
「老爸不是在开玩笑吧?」
「看你紧张的样子!」金树海笑了。「也许有一天会有这种需要,所以唐鎭先要我试试……不过,这几天我不出门,也不会客。除了唐鎭之外,任何人来电话,都说我到中南部看朋友去了。」
「是有了什麽严重的情况吗?」
「这……」金树海可不随意让女儿紧张。「这是唐鎭的新作风……阿娟!这几天妳也尽量少出门,陪陪老爸好吗?」
「好!我陪你。」金丽娟在父亲的身边坐下,爱娇地倚偎在老父的怀中。「只是,你会嫌我烦吗?」
「只要妳不提到烦人的话题就好了。」
「譬如……?」
「譬如唐鎭,妳最好不要谈他。」
「老爸!这是最令我迷惑的一件事,你喜欢唐鎭、信任他、依赖他,甚至对他百依百顺,而你却将我和他隔开,爲什麽呢?」
「对金手帮来说,唐鎭是个好堂主,对我自己来说,是个……」金树海稍稍犹疑了一下。
「他是个好朋友,也是个好孩子。可是,他不适合妳。」
「我跟他根本就没有相处过,是否适合要等相处一段时间才能知道,也要由我自己决定,对不对?」
「不对!这件事一定要由我来决定。」
「我可以问明理由吧?」
「当然有理由,一个不能说明的理由。」
「因爲他是个流氓!母亲因爲你是流氓所以离你而去,所以你不容许你的女儿再嫁一个流氓。」
「阿娟!」金树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许妳再提『流氓』这个字眼,也不许妳再提妳母亲。」
「老爸!请不要逃避事实;你可以改变这个事实,只要你一句话,唐鎭就可以从一个流氓变成一个有爲的靑年。」
「不可能。」
「绝对可能。立刻解散金手帮,停止非法活动。你可以馀钱办一家工厂,要他们去做工,好好开创前途……」
「阿娟!妳还是一个小孩子,难怪妳满嘴孩子气的话,那是梦想,永远不可能。」
「老爸!你从来都没有尝试去做,怎麽知道不可能?」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做了一天流氓就是一辈子的流氓,在警方的纪录上,在自己的心中,在仇家的记忆里,永远都无法抹掉。」
金丽娟没有再说下去。在她成长之後,她也和这种类型的人物接触过,她深深了解:影响他们走向自新之路的因素并非外在的客观环境,而是他们那种自暴自弃的可怕心态。
她的老爸如此,唐鎭也是如此;他宁可去接近徐香那种女人不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吗?
口 口 口
徐香和唐鎭正在花旗银行後面巷子里那家华丽的西餐厅共进午餐;正常用餐的时间已过了很久,客人相当稀少。
「阿香!待会儿去找何瀛子打牌,尽量拖延牌局,最好拖到午夜才散。」
「幹什麽?」徐香不明就里,诧异地问。
「累死她。」
「你也想累死我。」
「照我的话去做好了。」
「唐鎭!谈一点私人的事,好吗?」
「好呀!」唐鎭欣然同意,认眞地望向她。
「到目前爲止,你有多少储蓄?」
「五十万不到,其中没有一分钱是在金手帮赚到的。」
「咦?老爷子待人不薄,这半年来……?」
「那些钱全都存在期货公司,我没去过问,也从来没有看成是我的储蓄。」
「爲什麽?」
「储蓄应该是血汗钱,一分一厘,省吃俭用攒积起来的。」
「你这种说法我不同意,现在你赚的是卖命钱,更要看重……唐鎭!我在民生社区有一栋公寓,在家鄕屛东一座养鳗鱼塭也有点小股东,在台北还投资了一家视听中心。另外还有一千块左右的存款……」
「妳吿诉我这些幹什麽?」
「我的意思是……把我们的储蓄合在一起,如果我们眞打算结婚,退出这个圈子的话,不管是重新创业也好,还是暂时休养一阵子,在经济方面应该是不用愁的。」
唐鎭低头切著牛排,没有答腔。
「当然,你说你要娶我如果是一句戏言的话,我们就不必再谈这个问题。」
「阿香!我是说将来可能会娶妳,儘管不是一句肯定的话,我却是很认眞的。我用上『可能』这个字眼,并不是对自己没有把握,而是对未来没有把握。」
「我……我不明白。」
「我是说,到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著。」
「唐鎭!你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久,只要你放弃那种发横财、成暴发户的念头。我们可以在婚後退出金手帮,老爷子从来没有强留过谁。」
「不到五十万的储蓄不够资格讨老婆。」
「唐鎭!我还有一点……」
「你希望我成爲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吗?」
「你错了!如果我们姑婚後,你仍然要我去主持酒廊,去招蜂引蝶,去钓老凯子,那才是吃软饭……」
「阿香!等我完成了计划,一年之後再谈。现在,我已经是双手血腥,没捞到什麽钱我是不会放手的。」
「唐鎭!我很害怕,怕得接连几个晩上都不能安眠。」
「妳怕什麽?」
「我怕失去你。」
「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对妳会那样重要吗?」
「你不同。唐鎭!你对我太重要了。」
「阿香!爲了感激妳这番知遇之恩,我会尽力好好地活著。去打电话,敎何瀛子安排牌局。」
下午叁点,徐香坐上了牌桌,唐鎭则回到住处。首先他打电话到那个什麽电脑谘询分析顾问公司,在电话中提到黑道人物携鎗北上的事。这眞有点怪,那家公司连黑道上的一些行爲也能分析吗?电脑未免也太神奇了。
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时睡时醒,不停地打电话找値日护法,査询金宅的警卫小组,回答的话始终是那四个字——平安无事。
他一直都没有出门,晩饭时,他烤了四片吐司,喝了两罐鲜奶,然後又是躺在床上。
七点半,十一点,他都準时收看电视台的新闻播报,看看有没有鎗击事件发生,当然没有。也许小谭得到的消息不正确;也许杀手还在观望、等待著;也许……有太多的也许。
还差几分钟就到午夜,徐香打来电话!—牌局已散。
「对不起!我很累,妳自己回去好吗?」
「好吧!」显然,徐香有些失望。
事实上唐鎭并不累,他冲了个淋浴,然後换上一条黑色的长裤,一件黑色的长袖运动衫,带了一支袖珍型的手电灯。他打开那本精装的圣经,以乎想带著那支袖珍白朗宁手枪。最後他还是决定不带,在皮夹中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放进口袋里,就走了出去。
对面那家豆浆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他吃得并不多,但吃得很慢,似乎在打发时间,看看錶,凌晨一点了。他离开豆浆店,坐上了计程车。
十分钟後,他就到了何瀛子的住处,原来他要夜访这位风月场中极富盛名的小何阿姨。
那是一座七层大厦,管理员在看录影带,正要询问唐鎭要找那一家、那一户,他已动作极快地塞了两张百元钞票在对方手里,拍拍管理员的肩头,又作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表情。
管理员连声道谢,唐鎭已快步走向电梯。
何瀛子的住处有两道门,一道铁门,再一道艺术浮雕琉化门,可谓门禁森严。两道门上一共有四道锁,唐鎭竟然像晩归的男主人般,从容地取出钥匙来一一打开,而且他所用的竟是同一把钥匙。
进入之後,唐鎭就不像是一个趾高气昂的男主人了,他嗫手蹑脚地轻轻移动。在进门摆放鞋子的地方他就发现今晚贝有女主人独宿;照常情推断,何瀛子终日进行牌局,直到午夜方散,那位一直隐藏在幕後的神秘男人也不会来骚扰她。
何瀛子的外衣散落在客厅的沙发上,冗长的牌局著实累坏了她,她是迫不及待地沐浴上床就寝的。
卧室门半掩著,唐鎭一眼就看淸楚女主人穿著睡袍早己沈沈进入梦鄕了。他舒了一口气,到目前爲止,此行还算顺利,多少有些幸运的成份。
他此行的目的是什麽呢?窃取财物吗?绝不可能;偷香吗?当然也不可能。那麽……?
他进入卧房,地上是长毛地毯,没有任何声响,是不可能惊醒女主人的。
这是一间套房,约十坪左右,算是相当大了,设备也相当豪华,有隐密的更衣间,一排六扇门的衣橱。唐鎭仔细地检査衣橱,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在衣橱中发现了一道暗门,通向隔壁的另一户。谜题终於解开了,那位神秘的『老高』原来是从这里进出的;从这道暗门的放置也可以肯定唐鎭的另一项推断……何瀛子也是贩毒集团中的一份子。
唐鎭爲什麽要如此大费心神对『老高』的一切都要有深入的了解呢?难道非得如此才能使他有安全感吗?
凌晨二时刚过,他来到了徐香的住处。
徐香还没有就寝,对於唐鎭的来临似乎有些讶异。
「怎麽?你来突击检査呀?」她以说笑迎入唐鎭。「放心!床上不会有别的男人。」
「阿香!妳和何瀛子一起洗过澡吗?」
「神经病!问这幹吗?」
「有没有?」唐鎭坚持地问下去。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们都是在叁温暖碰面的。」
「她的左大腿有一块深咖啡色的胎记,形状像是一只蝴蝶,对不对?」
「你看得可眞淸楚!」
「如果我说,我刚刚跟她上过床,妳相信吗?」
「不相信」
「爲什麽?」
「如果眞有那麽回事,你就不敢吿诉我,因爲你知道我会宰了你。」
「我进了她的房,幸好没有上她的床,……」唐鎭将刚才的经过略略地说了一遍。
「你怎麽会有钥匙?」
「那天在何家,妳有没有发现我一直不停地嚼著口香糖?」
「我以爲你置身在一个全是女人的地方,心情不安哩!」
「何瀛子的钥匙就放在茶几上,我用口香糖印下了所有钥匙的齿模,然後请高明的锁匠打了一把複合性的万能钥匙。」
徐香凝视著唐鎭,许久才说话:「唐鎭!你是情报员吗?」
「我不够格。」
「你太谦虚了,我看你比〇〇七还要高明。」
「眞的不够格,我的父亲是流氓,进情治单位身家调査就通不过。不过有点小聪明而已。」
「唐鎭!你爲什麽要花费这麽大的工夫?」
「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我吃亏,我可不幹。」
「唐鎭!我对金钱一向看得很重要,可是现在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比金钱更重的东西眞是太多太多了,……听我一次好吗?放弃你的妄想,那种事情是沾不得的。」
「阿香!你以爲『老高』是什麽角色?他已经跟我接触过了,我说放弃就放弃吗?这条路非得走下去不可了。」
「我和瀛子的私交不错,旣然他和瀛子有交情,我去找瀛子向他说情……」
「阿香!拜託你不要做这种愚蠢的事,那样会惹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到我……」
「眞是太可怕了!」徐香一把抱紧了唐鎭。
「阿香!亏你还是金手帮彩凤堂的堂主,怎麽会胆小到这种程度呢?」
「唉!我这个堂主只能算「半」个江湖人物,平时有你们靑龙堂的兄弟撑腰,谁敢惹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唐鎭!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即使是财迷心窍,也不应该迷糊到这种程度啊!莫非……?」
「莫非什麽?」
「唉!我眞是在胡思乱想……」徐香看看手錶。「都快叁点了,睡觉吧!我可不是想趁机套牢你,有客房,我们各睡各的。」
「你上床去睡,我要坐一会儿。」
「你白天睡够了是不是?」
「我要想许多事情。」
这个时候,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楼下管理员打上来的。
「唐鎭!有访客。」徐香捂著听筒,神情有些紧张。「叁个男的,指名找你。」
「请他们上来。」
「妥当吗?」
「如果他们要采取什麽激烈行动,不会用这种方式。」
「请他们上来吧!」徐香放下电话。「我到卧房里去,唐鎭!小心点。」
徐香进入了卧房,唐鎭打开了门等著,叁个人立刻乘电梯来到。唐鎭一个都不认识,以他的观察,这叁个人并不像是道上的『兄弟』。
果然他们很有礼貌地先亮身份,是市刑大的条子。
「首先想请问一下,你们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道理很简单,自从康木良及陶熔先後被杀後,我们就一直在监视徐小姐的行动,也可以说是在暗中保护她。我们看见你进来的。」
「警官先生!如果我涉及刑案,你要发出约谈通知;如果是临检,就要有检察官的搜索票……」
「唐先生太敏感了,」叁人中只有一人说话,另二人始终保持沉默。「纯粹是私人性的拜访,否则我们又何必先请管理员打电话上来徵求同意呢?如果唐先生下逐客令,我们立刻就走。」
「那倒不必了。徐小姐还没有睡,请她爲各位煮几杯咖啡怎麽样?」
「不会太麻烦吗?」
徐香已换了衣服从卧房走出来,笑著说:「反正我今晚也睡不著了,……如果你们谈话需要我迴避的话,请打声招呼。」
「徐小姐!没有这个必要……」
「贵姓呀?」
「这位是甘警官!」唐鎭刚才看过对方證件,一瞥之下就将叁个人的姓名记下了。
「唐先生眞是好记性,」姓甘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开始说话:「唐先生在最近的两件命案中隐隐约约地出现委实是一个异数,因爲以唐先生的学历、人品、谈吐,都让人觉得绝对是一位正派君子。可是当我们花了一段时间对唐先生多作了解之後,才发现我们的估计错了。原来唐先生也是『世家』出身。」
「何谓『世家』,我不明白。」
「唐先生的令尊当年在云嘉一带也是名号响叮噹的角头。」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先父是在狱中,後来他假释出狱,先父就没有再参与任何帮派活动。如今他已经过世,而你们还把他当成流氓看待,这不太公平吧?」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麽意思呢?难道说,一个流氓所生的儿子就注定了也要当流氓吗?」
「唐先生的反应实在太敏感了,我的意思是,由於令尊的缘故,唐先生如今和道上的一些角头有来往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比方说老一辈的角头金树海,他就是在狱中和令尊结爲金兰之交……」
「我倒没有听说过。」唐鎭发现了对方的图谋,立刻截断对方的话,使对方根本就没有提出问题的机会。
「唐先生!我们是抱著求敎的态度来的,只希望唐先生指点迷津,有关康木良和陶熔被杀……」
「你认爲我知道内情吗?」
「唐先生交遊广阔,应该有所听闻……」
「甘警官!我发现我们的谈话要停止了,而徐小姐的咖啡你们可能也无福享受了。如果你认爲我参加帮派活动,可以在蒐證之後提报治安法庭,如果……」
「唐先生!你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敏感的,我一再强调,是纯粹私人性的访谈,是抱著求敎的态度,……在最近两週中,你曾经去过金树海的寓所好几次,和一个列管份子谭中南也频频碰头……」
「你们如此严密的监控,都没有抓到我的小辫子吗?」
「唐先生!我们并没有指控你参加帮派活动,只是认爲,你旣然和这些有名的帮派人物有交往,就应该有所听闻。当然,我们也不能强求你出卖朋友,只请你稍稍给我们一点暗示,让我们有个摸索的方向。」
「甘警官!即使我眞的知道什麽,也没有非吿诉你不可的义务,是不是?」
此时徐香端上了咖啡。她没有揷嘴,也没有留下,只说了一声『失陪』,又回到卧房去了。
「当然,唐先生没有义务,这是……交换,我们有回报的。」
「交换?我更不明白了。」
「那我就明说吧!徐小姐被鎗击的那天晚上,并不是什麽南部来的叁个陌生酒客在座,全是金手帮的人,而且也有你唐先生在座。」
「如果不是指控,我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要求回答,开始,我们的确遭到了挫折,因爲总承旅馆的主人和徐小姐有深厚的交情;後来我们总算找到了秘密證人。如果认眞追究的话,徐小姐可能犯了僞證罪和僞造文书罪,这是相当严重的。」
「甘警官是在威胁吗?」
「当然不是。只是晓以利害。刚才我就说过了,如果认眞追究的话,那表示我们并不想认眞追究。对我们来说,这是办案的一种方法,对你们来说,却是一份情。你们也应该有所回报,……」甘警官可不是普通的条子,他是个老练的傢伙。「唐先生!爲了使你能够衡量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可以先透露我们已经知道了多少……命案是由於一个毒贩花钱请求保护所引起,而这个毒犯已经在最近利用假护照溜出国门了……我们也知道康木良是被陶熔派人杀害灭口的,当时他以爲康木良已经得手了。因爲他想鎗杀的对手党羽太多,害怕报复,所以才狠下心肠杀害他的表弟……好了!到目前爲止,我们就知道这麽多,当然还希望唐先生能證实一下。」
唐鎭在听这段话的时候心情如何,无法知道,但他的表情却相当鎭定,看不出有丝毫慌乱。
「甘警官旣然如此客气,我也不好意思拒人於千里之外。」唐鎭似乎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不过,我所能回报的,恐怕要令你感到失望。不错,当鎗击案发生时,我的确在座,还有谭中南,也有金手帮的兄弟。每个人都怕麻烦,这点你应当谅解。所以徐小姐事後才把我们撇开。我们不知道爲什麽康木良要对我们开鎗,也不知道他眞正的目标是谁。那天晚上在座的人不管过去的纪录如何,当晩却都是安份良民。否则,康木良根本闯不进来,更不可能活著离开,然後死在自己表哥的手里。请回忆案情,康木良的手鎗掉落现场,鎗内还有子弹,捡起来给他一鎗那是很自然的事,对吗?」
「唐先生太不够意思了。」
「对不起!我所知道的,我该说的,就只有这些。」
「唐先生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又何必高攀?」甘警官脸色一变,站了起来。「现在请唐先生跟我们到队上去一趟。」
「我可以拒绝。」
「最好不要拒绝。」
「我不是现行犯,你不可以迳行逮捕。」
「我没有说要逮捕,是说请……」
「要我去幹什麽?」
「唐先生旣然承认当时在现场,我们有必要製作一份笔录,你是本案的关係人之一。」
「请你发出正式通知,择定日期,我会準时报到。」
「唐先生旣然如此坚持,那我们就不麻烦唐先生了。我们就在此地製作笔录……」说到这里,他的同事立刻将预先备妥的纸笔拿了出来。「唐先生!我有义务提醒你,如果你说话不实在,可能会触犯僞證罪的。」
这位姓甘的条子绝非等閒,这份笔录竟然製作了两个多小时,他反覆地提出问题,几乎使得唐鎭招架不住。当叁个人淸晨六时离去时,唐鎭已经精疲力倦了。
徐香紧张地从卧室内衝出,疾声问道:「唐鎭!你看情况严重吗?」
「阿香!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唐鎭将身体抛进了柔软的长沙发。「记住!十二点以前一定要叫醒我。」
何瀛子住处隔壁是一家『伟鑫实业公司』,做的是进出口贸易。小到一颗螺丝钉,大到一辆八缸豪华型轿车,或者数十吨的遊艇,什麽都做。公司占地约八十坪,男女成员有二十人左右,看来这家公司的业务相当鼎盛。
从墙上悬掛的经济部所核发的公司执照上可以看出,公司的负责人是丁泉溪;从执照上所贴的照片更可以看出,这位丁泉溪就是那天和唐鎭在车上见面的『老高』。
九点整,公司负责人丁泉溪提著公事包来到了公司,男女职员起身向董事长道早安,他也很有礼貌地回礼问好,然後才走进他的『董事长室』。他架著一副金边眼镜、头髮梳理整齐、举止斯文。如果唐鎭此刻见到他,不一定立刻认得出他来。
他进入『董事长室』後立刻关门下键,然後又取出钥匙打开锁好的小型衣橱,脱下他的西装,掛好。的确,衣橱内层是一道暗门,他拉开横键,将暗门滑动,且跨了叁步,就到了何瀛子的卧房。
何瀛子还在酣睡,丁泉溪轻轻推醒了她。
她睡眼半睁,然後又闭上,挪动著身子,习惯性地腾出了男人要躺下去的位子。
然而,丁泉溪并没有躺下去。
「昨晚牌局打到什麽时候?」
「十二点吧!」何瀛子躺在那里没有动,眼睛仍然闭著。
「後来唐鎭来了吗?」
「没有。他让徐香自己回家,男人就是那麽回事,一弄到手,就没那麽殷勤了。」
「这姓唐的是个角色!」
「你从来没有服过谁,看来,你倒是蛮欣赏他的。」
「像他这种人才实在不可多得,他整天在黑道上拚命打杀未免太可惜了。现在,进货的管道多,方法也新,货源愈来愈充裕,市场没有开拓,市价就压低了。今年春节过後到现在四个月不到,市价下降了百分之四十。非得扩大市场不可,可是市场一扩大,风险也跟著大了。所以市场必须交到外人手里去经营。」
「旣然有这些因素,你还在犹豫什麽?」
「像唐鎭这种旣聪明、又精明的人,也很令人耽心,说不定他是条子派来卧底的线民……」
「我的大董事长,关於这一点我早就跟你分析过了,唐鎭在半年前就加入了金手帮,爲了巩固地盘、淸除劲敌,他已经幹下了不少案子。有了『陈样』的事件之後,他才有机会跟你搭上线,绝对不可能是条子的线民。」
「我想也不可能。不过,小心一点还是有利无害的。昨天我们已经进行了一项小小的测验,结果显示他在条子面前并没有特权,当条子找他麻烦的时候,他也没有打电话求援。安全检査是通过了,爲了使他能全力掌握金手帮,我们还要爲他淸除一些障碍……快了!宝贝!唐镇就快要成爲『老高』的得力手下了。」
「那……我们要不要来点庆祝的节目?」
「用什麽方式?」
何瀛子挑逗地向丁泉溪勾著食指;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直线,伸手开始解掉领带。
这时,隔壁的『伟鑫』公司来了一位访客,声言要见丁董事长。
「对不起,董事长要到十一点之後才会客。」
「他不是已经来了吗?」
「是的,十时以前是他深思的时间,然後的一个小时他要处理一些文件。在十一点钟之前,他非但不会客,连电话都不接。」
「那我等他好了。」
「预先约好的吗?」
「我是从南部来的,有急事……」
「能够给我一张名片吗?」秘书小姐礼貌地问;其实她并不期望眞能拿到对方的名片。对方是个叁十不到的年轻人,一身运动装、脚上也是运动鞋。携带了一个大大的方型提包,好像某一个地下工厂的外务员。
没想到,她竟然拿到了对方的名片。
头衔是——兄弟服务公司负责人。姓名是——吕九超。下方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只有一个无线电呼叫器的呼叫号码。
「请坐!」秘书小姐并不敢轻看这位客人。「是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好了。」
当秘书小姐将咖啡送到这位吕先生面前时,她发现吕先生双手紧紧地抱著那个大提包。她想:那里面一定装著不少的现款。
準十一时正,秘书小姐将名片送进董事长室。丁泉溪看到名片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他立刻发出指示,请客人进来。
见到吕九超,丁泉溪绝没有热诚欢迎的表情,他低声斥责:「你怎麽可以到这里来?」
「董事长!你吩咐过的,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就可以直接来找你的。」
「你遇到了什麽紧急情况?」
「姓金的老混蛋足不出户,那幢大楼又是警卫森严,我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那就慢慢地等。」
「可是我带来的人讲好了在台北只停留二十四小时,且约定今天下午四点半他们就要回南部。」
「这是什麽鬼约定?」
「现在人手难找,没有办法。」
「硬衝也衝不进去吗?」
「当然可以办到,那样一来我们这边可能要赔上人命……董事长!我带的人倒不在乎这些,只是,价码就不一样了。」
「哦?你要追加预算?」
「董事长!我阿超替你办事前後有五个年头了,那一次不是规规矩矩的,这一次实在是太困难,请董事长体谅。」
「好!要加多少?」
「不敢多要,请再加两百。如果有人当场送命,每人的安家费四百,乾乾净净,不会有任何问题。」
「阿超!已经先拿去了叁百,如果再死两条牛,我先後就要花费一千叁!这太离谱了吧?」
「董事长!实在是万不得已。如果暂停,等待有利的机会再进行,先拿的叁百可以退回一百五。来回的用费就由我来贴,这是小意思。」
「什麽暂停?绝对不可以……好!就照你的意思。记住!要办得漂亮、乾净,赶紧去吧!」
「董事长!那两百块……」
「到老地方去拿,你人一到,人家就已经将钞票準备好了。」
「谢谢董事长!」
吕九超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丁泉溪则立刻拿起了电话。
十一点稍过,唐鎭就醒过来了;他交代徐香叫醒他,而徐香还在呼呼大睡。彻夜未眠,也实在太累了。
唐鎭先打电话给谭中南,问他在报上有没有看到鎗击事件的新闻,回答是没有;愈是平静,愈使得唐鎭心头不安。
「金老爷子那边的警卫要特别注意。」
「大哥!你放心;也请你安心,我得来的消息也许是误传。北上也不一定是来台北。」
「还是小心一点好,大槪一点钟以前,我都会在徐小姐这边。小谭!我们原则上保持每个小时电话连络一次。」
「好的。」
掛断电话後,唐鎭到浴室冲了个澡,然後他又躺上了沙发,他不打算在一点钟之前吵醒酣睡的徐香。
这个时候金丽娟提著皮包打算出门。
「上那去呀?」金树海随意地问了一句,他从来都没有干涉过女儿的行动。
「我要去提一点钱……」
「回来吃午饭吗?」
「老爸!」金丽娟捉狭地说:「你目前正在坐关修炼,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用饭的。我会尽快赶回来。」
「乖女儿!」
女儿出门的时候,金树海还刻意地看了一下錶,十一点叁十五,他暗暗计算,去银行提钱,来去一个小时足够了,阿娟应该可以赶回来吃午饭。
他继续看报纸,磨到十二点,他打开了电视,收看第叁台的午间新闻,才看了一则新闻报吿,门铃突然响了。
是阿娟回来了吗?不会这麽快呀?於是,金树海叫著厨娘阿巴桑的名字,叫她去应门。阿巴桑正在油炸食物,加上排油烟机的声音,她一定没有听到。
在门边有一组叁色灯泡,是对面警卫小组用来通知这边的:绿色表示安全,也表示是自己人;黄色则表示来人不熟,要戒备;红色则是表示危险,多半表示有条子来临检;这半年来,红色灯泡从来就没有亮过。
金树海抬头望去,现在闪亮的是黄色灯泡。表示要戒备。不过,以往有人来收报费、电费,也是闪亮黄色灯泡。
金树海走到门边,透过电眼向外望去,是一个穿著制服的年轻人,从帽子上的标帜可以看出是电信局人员,身上斜掛著一个帆布袋,手里拿的东西看不太淸楚。
「找谁呀?」
「金树海先生的加急电报。」门外响起一个轻快、瞭亮的声音。
「请问是那里拍来的电报?」
「对不起!封套上并没有註明拍发的地点。」
这时,门边的指示灯变成绿色、黄色交互闪亮,这表示来人经观察应无危险,但是仍需小心。
金树海有许多老友分佈全省各地,加急电报,莫非是那一位老友遭到不测了吗?
「金先生不在,别人可以代收吗?」
「可以的。请金先生家人签个字就行了。」
金树海打开了门,那位送报员很有礼貌地递上电报、签收单、一支原子笔。
那支原子笔的油芯似乎乾了,金树海连划了几下,签收单上仍然没有痕迹。
「对不起!」年轻的送报员很有礼貌,他伸手进入帆布袋,似乎要取出另一支新的原子笔。
但是从帆布袋口出现的却是一段乌黑的鎗管。
金树海的反应也够快,左手一用力就要将门推上。但是鎗弹比他更快,哒哒哒!鎗口已经喷出了火焰。
强劲的子弹衝力将金树海的身体推挫好几公尺,砰然撞翻茶几,摔倒在地上。
这时,在对面那间屋子门後,利用电眼观察的靑龙堂弟兄立刻开门衝来。然而狙击手早有预见,回身又是一泼弹雨,然後飞快地向电梯口衝过去。
等那四个小鬼衝出来时,电梯已经下降到底楼了。其中一个领头的连忙叫道:「不要追!去看老爷子的情况!」
四发子弹都集中在金树海的胸口部位,防弹背心救了他的老命,但他的背部却受到了摔伤。
十五分钟以内,唐鎭、徐香、谭中南分别从不同的地方赶到。
唐鎭吩咐大家淸理现场,捡起弹壳、弹头,然後他去打电话,只听他对电话说了一句话:「第四情况出现。」
五分钟後来了一辆救护车,将金树海载走了。
「你们给我听淸楚,不管任何人问起,都否认有这件事,壁上、门上,如果有弹痕,立刻掩饰。」唐鎭一点也没有慌乱。「在帮内,也严禁谈论这件事。如果有人问起老爷子,就说他心脏病不适住院。」
金丽娟正巧回来,听到了唐鎭最後一句话,连忙问道:「老爸那里有过心脏病?……」
「金小姐!请妳也依照我的话去做就对了。」
当唐鎭匆匆离去後,金丽娟才知道方才家中发生了鎗击事件。
「哎呀!老爷子受伤了吗?」
「毫髮未损。」谭中南轻轻地说。
「他人在那里呢?」
「只有唐大哥才知道。」
光天化日,歹徒持衝锋鎗开了十几鎗,当然会惊动大厦的住户,稍後警方人员就赶到了,但是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晩叁家电视台的新闻时间都播报了这则消息。大意是:今天中午某大厦发生鎗击事件,某黑道名人遭到鎗击,胸部连中四弹,伤势严重,送医後不治。但家属并没有报案。由於死者所统领的帮派势力强大,咸信近日黑道中将有一场大火拚。警方已主动侦查,并全力防範这种非法行爲,以确保社会良好的治安。
金丽娟就在唐鎭的住处和他一起收看这则新闻,然後她问道:「我父亲究竟在那里?」
「老爷子已经死了。」
「你!?……」
「金小姐!你对警方的询问,对记者的采访,都要采取讳莫如深的态度,但是妳心理上的反应却要像是父亲已经过世的样子。金小姐!这很重要,有太多人在观察妳,注视妳的反应。」
「我懂,不用你敎。吿诉我,老爸到底怎麽样?」
「他好好的,背部摔伤也不严重,躺在床上一个星期就可出院了。」
「我要见他一面。」
「不行,妳难道想当『指标』,引领杀手再去开几鎗吗?」
「唐鎭!你怎麽可能事先得到风声的?」
「我有第六感。」
「我看你实在有点不简单。」金丽娟的话中分明有弦外之音。
唐鎭却没有作任何反应。他站起来,语气淡淡地说:「来!我送妳回家。」
「我实在应该回家去好好想一想,把你重新评估一番。」
当晩台北各帮派角头都从『耳语』的管道中得到讯息,要爲金手帮帮主準备花车。以交情深浅分别由一台到十台不等,据说总计要滙集叁百辆花车,打破有史以来的纪录。另外一个消息也在流传著:金树海是死於『竹埔』退休老将阿坤之手,他是爲了替外甥『阿布拉』报仇。隔不了多久,林天寿立刻代表阿坤向唐鎭澄淸,这件血案与他绝对无关……全省由北到南,黑道上引发了极大的不安,每一个帮派,每一个角头,都怕被这一场突发的风暴所波及,可说是人人自危。
当然,有两个人是心中雪亮,如同肚里点著一盏明灯。一个是丁泉溪,另一个则可能是唐鎭。
唐鎭送金丽娟回家之後返回住处时,发现那位姓甘的条子在楼下等他,就很从容地停下来向对方打招呼。
「甘警官!又是私人性质的拜访吗?」
「唐先生!想找你谈谈。」
「居住简陋、杂乱,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唐先生!你懂得法律,不需要我再向你灌输法律常识。这样大的刑案你隐匿不报,不知道是何居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麽。」唐鎭的态度强硬,声浪也很高。
「金树海被鎗击,这还不是重大刑案吗?」
「据我所知,海伯有轻微的心脏不适……」
「唐先生!不要自欺欺人了!」
「就算眞有那麽回事,也轮不到我报案。我不是金家的家属,也不是目击者……」
「可是,是你叫的救护车,是你送他去医院急救的。现在只希望你能吿诉我们,金树海人在何处?是死是活?」
「无可奉吿!」
「你!?」
「甘警官!你们是保护人民的,结果人民却在你们保护下遭到鎗击。如果已经伤重死亡,你问不出什麽来;如果侥倖还活著,一旦洩漏了他的藏身之所,岂不是又让兇手再回来补他一鎗?」
「唐先生!你对我们有成见。」
「你们对我何尝又没有成见?好了!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不想站在这里跟你鬼扯淡。」
「唐先生!如果你们想私下了结,那将是大错特错,法律是公正严明,不循私情的。」
「伟大的人民褓姆!你在高谈什麽法律?如果眞的发生了鎗击案,你现在应该屁滚尿流地追缉兇手,而你却站在这里逼问被害人的下落,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们是想了解情况,也希望当事人能提供线索。」
「狗屎!如果当事人死了呢?那如何对你们提供线索,而你们就永远无法破案了,是不是?」
「好了!唐先生!你情緖不好,我不跟你鬥嘴,只吿诉我一个字——金树海是死是活?」
「死了算他倒楣,活著算他走运!」唐鎭吼了两句然後扭头走进了大厦。气得那位姓甘的条子吹鬍子瞪眼,却拿唐鎭没有办法。
唐鎭一回到住处,门还没有关上,电话铃就响了。
竟然是那位『老高』,他在电话中笑呵呵地说:「精彩!精彩!眞是精彩极了!那些条子就得这样敎训他们。棒!棒极了!」
「你是谁?」
「老高啊!」
「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不!不要误会,我是在等你,凑巧……」
「少废话!我们该见见面了吧?」
「唐老大!你今天心情不好,我谅解。现在请你听淸楚……」
「老兄!我不要听你那一套,转弯抹角、故作神秘,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耍。老兄!我不是什麽『世家』出身,可是我比你们那些在毒缸里泡了几十年的老毒蟲还要高明。老兄!我早把你的祖宗八代都摸淸楚了。」
「眞的吗?」对方的语气很轻。
「要不要试试看,明天当你坐上你那张董事长宝座时,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很会唬人!」
「老兄!我不愿拆穿你,一直等著你主动连络,从不去找你,那是尊重你。老兄!没有叁两把刷子还敢向你讨北部的市场吗?」
「好!你说我们怎麽见面?」对方显然就竖了白旗。
「两个地方由你选:去我的女人那里,或者去你的女人那里。」
「我的女人?」
「在这个时候你还装迷糊,就显得你老兄太不面对现实了。那我就说明白一点吧!四十分钟以後见面,徐香那里,或者何瀛子那里,由你选。」
电话沉静了约莫十秒钟,那端才传来低沉的声音:「唐老大!这一回合算你占了上风,四十分钟後瀛子那里见。」
放下电话,唐鎭己是浑身汗湿淋漓二方面是来不及开冷气;另一方面则是心头太紧张了。
以攻易守的战略固然争取了主动,却也相当危险,如果对方因此而引起猜忌的话,接下来就是杀机重重了。不过,唐鎭也曾衡量过,当对方狙杀金树海的行动展开後,也和自己一样走上了不归路。
当唐鎭来到何家时,丁泉溪已稳稳地坐在那里,何瀛子则是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哎呀!是唐大哥,我来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丁董事长,你们俩先聊聊……」
「何小姐最好留下来。」唐鎭半开玩笑地说:「万一我们打架,也好有个人拉架呀!」
「会吗?」何瀛子有些尴尬。她想置身事外,而唐鎭却偏偏要拉住她。
「何小姐!我跟你的男朋友己经相识几十年了,什麽都要争,小时候争皮球,争糖果,争到最後总是以打架来分胜负输赢。现在,可能会爲了争妳这样漂亮的女朋友而打架。」
「唐大哥!你开玩笑……」
「一点也不是开玩笑。」
「阿香姊多漂亮呀!」
「男人对两样东西永远是不嫌多的,一是钞票,一是女人。」
何瀛子似乎下不了台,只得转身求助於丁泉溪,疑问道:「你们眞是老朋友吗?」
「瀛子!那无关重要。」丁泉溪语气平静地说:「旣然唐鎭兄要妳留下来,妳就留下来陪陪我们吧!拜託一下,替我们冲泡两杯咖啡来。」
「好啊!」
何瀛子一转身,丁泉溪又连忙轻声说:「唐老大!这个女人所知道的并不多,有些话还是要保留一点。」
唐鎭作了个不屑的神情。
「首先我要了解一个情况:金老爷子如今怎麽样了?」「他已经在今天下午一时五十九分过世了。」
「唐老大!你幹得乾净俐落。」
「我?我幹得乾净俐落?这不是你们主动帮忙的吗?我正要问:该如何谢谢你们呢?」
「错了!我们从不搞这种飞机,也缺乏这种人手。
「老兄!你们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还买不到杀手吗?」
「不!不!唐老大!这一点是务必要澄淸的,金老爷子遇刺与我们绝对没有关係。」
「老兄!你承不承认已无关紧要。事实上,这批杀手昨天从南部出发我就知道了,他们带了两把乌兹,对不对?」
「唐老大!现在我们不争论这个问题,我们谈生意好吗?」
「我们现在不谈生意。」唐鎭摆出了高姿态,在气势上他已经压倒了对方。
「你是什麽意思?」
「我要跟『老高』谈,不跟你这种低层次的人谈,你明白了吗?」
「我就是『老高』,这只是一个代号,不是一个人,你是怎麽一回事?」
「老兄!『老高」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你的老子,你不会不认识吧?丁盘高,这叁个字对吗?从台湾光复後就在这个圈子里混,一混就是四十年,以前他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叫『高盘』,後来年纪大了,头髮白了,圈子里的人就尊称他一声『老高』,对吗?」
「你还知道些什麽?」丁泉溪的语气非但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倨傲,甚至连自信心都没有了。
「我还知道你那家『伟鑫公司』贝不过是北区的发货场,也是对外汇出货款的管道。十年前,你父亲就已经隐身幕後,多半都由你作主。谈生意本来你也够格,但是你的花招太多了,我感觉太累。」
「唐老大!我口服心服,亠切都可听命,唯独这件事不能照办。我父亲身体不好,……」
「你老子壮得像条牛,十八、九岁相好的女人有好几个。老兄!你们现在北区市场一个月只有叁到五磅海洛因的出路,并不是市场太小,而是你们占有的市场太少。你也许在作梦,也许自以爲是什麽『世家』,实际上,北区市场的每月供应量是叁十五磅,你们只有九分之一到八分之一左右。不错,你们的货源比任何人都充足,也正因爲这个缘故,你们压货太多,快使你们喘不过气来了。如果北区交给我,我可以将整个北区市场拿回九成,你们的存货也可以在十週之内全部出淸。」
「唐老大!眞没想到你是一个大内行……一句话,我们不要你预付货款,儘管提货,每五磅一次,提第叁次货,结淸第一次的货款。利润的分成由你决定。从来没有过如此优厚的条件……」
「老兄!我们不谈——」
「唐老大!我父亲实在不愿再过问生意上的事。你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如果硬要逼我父亲出面,那我就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了。」
「老兄!不要给我乱扣帽子,我只是希望别人尊重我,如此而已。你们迳自对金老爷子下手,这就是不尊重我。由你老子出面跟我谈生意,彼此或者就可拉平了。」
丁泉溪没再开口,一双炯炯的目光盯在唐鎭的脸上,一动也不动。
「老兄!如果你恼羞成怒,我也不在乎。若是要砍砍杀杀,你们可能更不是对手。」
「好,我试试看。你也许不相信,要我去说服我父亲,实在不容易。」
「我等你二十四小时,超过这个时限,我会突然在你老子面前出现,不信可以试试看。」唐鎭站了起来。
「唐老大!喝了咖啡再走吧!」
「不用了,何小姐的咖啡是永远不会端出来的。」
丁泉溪只有苦笑的份儿,唐鎭的确猜对了。丁泉溪敎何瀛子去泡咖啡其实是暗示她迴避罢了。
唐鎭走了之後,何瀛子才出来,她根本就没有冲泡咖啡。
「这下子你可碰上对手了!」何瀛子在丁泉溪身边坐了下来。「他就好像是神仙,什麽事都瞒不了他,眞是太可怕了!」
「的确太可怕,反过来说,对我们也太有价値了。」他对唐鎭有迫切的需要;这个『需要』也正是他的弱点。
不管唐鎭的『居心』何在,他这一仗算是赢得很漂亮。当然,对毒圈子的情况『瞭若指掌』是他致胜的关键,也许又是那家什麽电脑顾问公司帮了他的大忙。
但是唐鎭并没有兴高釆烈、得意忘形,因爲对方下一步棋怎麽走还是未知数;未知数所涵的变数极高,这是他必须冷静思考的。
他决定到徐香那儿去,喝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後坐下来,对『未来』作一番深思熟虑。
他没有想到徐香那里竟会这般热闹,连地毯上都坐满了人。白虎堂堂主文棋,麒麟堂堂主于飞鹏也在座,似乎有一个大型的会议只等唐鎭一到就可立即召开。
唐鎭在进门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情况;徐香没有招呼他;谭中南想和他说什麽,却被文棋一个眼光制止住了。
唐鎭静静地坐下,静待情况的发展。
「唐哥!」举座无声,只有文棋开口说话:「帮中有一个规定,当帮主发生事故时,白虎堂堂主有权处理一些紧急事件,你知道吗?」
唐鎭点点头没有出声。
文棋又继续说下去:「帮主遭到鎗击,这是相当严重的事,幸好你事先请帮主穿上防弹背心,才倖免於难。也就因爲这个缘故,使帮中许多弟兄产生许多疑虑。显然,你在事先已预知此事,我们想请你交代淸楚,免得弟兄们纷纷猜忌,引起帮内的衝突。」
「那只是我的预感而已。」
「文堂主!我……」谭中南举手发言,显然想替唐鎭说几句话。
「谭执法!在这里没有你揷口说话的份。」文棋严厉地制止了谭中南,然後又转头对唐鎭说:「据一些弟兄说,你最近和外界有不寻常的接触,老爷子并不淸楚内情,你违犯了帮规;据徐堂主说,你与外界接触是想爲本帮开闢一条财源,动机是好的。但是,任何对外界接触的事都要经过四堂会商通过,而且交由本堂策划;再说,谋取财源也非靑龙堂的职责,这你又违犯了帮规。现在,你必须将你与外界接触的情况一一交代淸楚。」
「文堂主!我们绝对没有越权邀功的心理,只是想爲金手帮尽一分心……」
「我们绝对信得过,但是,任何一件独自进行的事都爲之『私』,而帮规的第一条就是要『大公无私』。」
「所以,我要求老爷子指派徐堂主协助,也就是请徐堂主从旁监督,以證明我不是爲了私利。」
「这一点我们也会相信,事实上唐堂主半年来对本帮的贡献有目共睹,金手帮的每一个人都很感激。帮规的第二条是『赏罚分明』,不能因爲你对本帮大有建树,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不受节制,也许老爷子的杀身之祸就是由此而来。」
「文哥!」唐鎭首次出现了惊愕表情,因爲对方一记重鎚正好敲击在他的心坎上。「你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我可消受不了。」
「我不敢说绝对是,你也不敢说绝对不是。是与不是,要大家了解事实情况後再加硏判才能作出决定。现在,请你交代事实眞相吧!」
「文哥!我想先和老爷子通个电话。」
「不行!」文棋文质彬彬的,在这个时候他的态度却相当强硬。「我按帮规行事,如果我错了,老爷子自然会处罚我,现在我不打算惊动他老人家。」
徐香打了个手势,要求发言。
「徐堂主请!」文棋表现得很有礼貌,堂主与堂主之间毕竟是平行的。
「唐大哥!」徐香缓而有力地说:「我想提醒你,你必须正视你是金手帮门徒的事实;更要了解金手帮门徒必须遵守帮规的事实;即使身爲帮主的老爷子,此刻恐怕也不能出面阻止文堂主行使他的职权。当初建立帮规的时候,大家唯恐门徒过份逞勇鬥狠,发生黑道树敌、白道侧目的不良後果,所以立下以文场节制武场的原则。儘管拚命、流血的是靑龙堂,却要受制於白虎堂。看起来似乎不公平,其实是很有好处的。所以,我要提醒你,面对文堂主的质询,你必须一一交代淸楚。」
唐鎭平静地说:「我所能交代的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
麒麟堂主于飞鹏在这种场合一向很少开口,这个时候他也要求发言了。得到文棋的许可後,他说;「唐老弟!这四个字不用你交代,我们也都淸楚,今天所发生的事,可说相当严重。你用了瞒天过海之计,那也只能安稳个叁、五日,不要多久必定穿帮。那时,对方必定捲土重来。
所以,我们必须找出病源,除掉病根,才是久安之策。文堂主的用心也在此,请你老弟一定要体谅。」
「文堂主!」唐鎭试著运用另一种方式化解眼前的困扰和危机。「如果我说,我在与某一方面的接触,曾得到老爷子的默许,你相信吗?」
「我深信不疑,可是我们不能接受,老爷子对帮中门徒应一视同仁,不应循私。即使老爷子在场,即使老爷子说是他准许的,我们仍然要唐哥作详细的交代。唐哥!我们不是在追究,而是要了解眞相,只要是金手帮的一分子,都有这个权利。」
「旣然如此,那我只有对大家作个交代了,不过,大家会失望的。一切一切都还在构想阶段,我与外界根本就没有接触。」
「有!」唐鎭的手下副执法贾平说话了。「唐大哥!有就是有,你不能否认。唐大哥!我贾平绝对可以爲你死,可是在今天这种场面我要求你说眞话,没有谁敢说要追究你的责任,我们只是想解除危机。」
「谢谢你,贾平!」
「唐大哥!另外还有一件事:幹掉陶熔的『死刑兇手』是你找的,代价是两百块,事先你已得到老爷子的批准,你可以用公款付帐。而你却动用你自己的存款,我们不明白你的用心何在。文堂主!我们要求唐大哥向大家解释一下。」贾平又放了一炮。
「贾平!」唐鎭心平气和地说:「你对这件事这麽淸楚,这證明你很细心,而且外面的耳目也很灵通,我一点都不怪你。我下决心幹掉陶熔,并不因爲他派人打我的黑鎗,而是因爲他狠心地杀他亲表弟灭口,可以说是爲他的小表弟复仇,这种钱当然不能用公款去支付,我无儿无女,若不幸死了,金手帮的好弟兄会替我办後事,钱对我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贾平,好兄弟!你对我的解释满意吗?」
「谢谢你,唐大哥!请你不要见怪。」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唐哥!」文棋举起手来示意大家肃静。「我们言归正传吧!」
「文哥!我实在没有什麽好交代的。」
「麒麟堂于堂主!」文棋突然叱呼了一声。
「靑龙堂堂主唐哥暂时交贵堂看管,生活起居要绝对礼遇,但是不准与任何人接触。从此刻起,靑龙堂自总执法谭中南以下,悉数由本堂指挥,全力缉兇。今天聚会,视同『开香堂』仪式,改日由本人向帮主报备。现在可以闪了。」
「文哥!请你再考虑一下,……」唐鎭试图转圜。
「唐哥!得罪之处,容後请罪。本堂照帮规行事,请不要再多说了。」
「老弟!」于飞鹏走过去,伸手勾搭著唐鎭的肩头。「到老哥哥那边去坐坐吧!」
唐鎭以求助的目光望向徐香,她却将目光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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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3 08: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7



在关渡一座豪华的别墅中,丁家父子也爲唐鎭的问题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阿溪!」白髮老人说:「四十年来,我的鼻子嗅过几十种不同成份、不同等级的麻醉性毒品。我可以在五公尺以外嗅得出你所吸的大麻是产自何地;我也可以在叁秒钟内以鼻尖分辨出海洛因四号或五号。我能够好端端活到现在,没有遭遇到一点风险,没有坐一天牢,也是因爲我的鼻子随时能分辨危险与安全。现在,我从唐鎭这个人身上己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阿溪!趁早收手,这个人不可合作,绝不可合作。」
「爸!你放心,我己经作过好几次安全测试了。」
「不可靠。」
「爸!你不能否认一个人的智慧与判断是会随著年龄增长而退化的;也许你的鼻子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灵敏了。尤其是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起了多大的变化,……」
「阿溪!我是老了,除了衝劲不比你们年轻人之外,其它绝不比你们差。想想看:这个唐鎭不但把你我的根底摸得这麽淸楚,还把毒品市场掌握得那麽切实,那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办得到的。他的背後有一个集团,有一个组织,对我们下过相当的工夫,……」
「就是因爲这个缘故,我才愿意压低条件跟他合作。我们所需要的不也是一个有组织、有力量的集团吗?」
「你不要弄错了,他背後的集团和组织和我们的性质并不相同,……。」
「没错,他所领导的是一个帮派,但是货品流入他们手中,再从他们手中行销出去,他们组织的性质就改变了,……」
「阿溪!我不是指金手帮,我说的是另一个隐身在唐鎭背後的集团,那可能是一个缉毒组织。」
「爸!你是说:唐鎭可能是条子的线民?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条子?」
「都可能。」
「都不可能。他高中毕业後考上了警官学校,但他没有註册入校,因爲在身家调査时,他们发现他的父亲曾经是个甲级流氓。因此,他恨透了条子。进入金手帮之後,他带领一票弟兄与别的角头火拚,这半年来,最少有六、七件命案有他的份。我们除去金树海,他虽然有些恼羞成怒,其实他是欣然接受了。这种高评分还不够吗?爸!你有毒王之称,其实这个称呼早在叁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进货我们是第一位,销货我们退居第二,还在继续滑落,这样下去,我们还有什麽好混的?」
「阿溪!听我的话,立刻终止和唐鎭的交易谈判。」
「那就等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由你亲自吿诉他你的决定吧!」
「不!立刻除去他!」
「爸!我们是生意人,不能一天到晩花钱买杀手,冒无谓的风险,作无谓的投资啊!」
「阿溪!这个唐鎭像炸弹,一碰就会爆……」
「你老人家究竟是在怕什麽?十年来,没有一公丝的海洛因经过你的手,没有一个国际性的人物见过你,中盘以下的人物连听到你名字的机会都没有。在法庭上要讲求證据,十年来,你没有进行过一根大麻烟的交易,你有什麽好怕的?你只要和唐鎭打个照面,从今以後,你『毒王』的美誉将会再延续十年、二十年,你仍然是毫无风险地坐在这里收银子……」
「阿溪!你不听我的话,将来会後悔……」
「爸!我一直都听你的敎导,而这一次……我也不是不听……爸!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太久了,对『人』己经有了疏离感,不能认同他们,只会排斥他们。你见见这个唐鎭,他充满了魅力;一种……一种令你又怕、又喜欢的魅力,他必然会成爲这个圈子里的翘楚。」
「你想让他取代你吗?」
「那是不可能的。货源在我手里,这就像是咽喉被我双手揑紧。不管他有多强壮,呼吸不到空气,一分钟到两分钟之间他就会窒息死亡。」
「好吧!明天上午你带他来见我。」
「谢谢你,老爸!你终於让我松了一口气。」
「阿溪!我只是答应见见他,还没有答应要跟他合作。」
「爸!你会答应的。他实在比你的宝贝儿子还要棒。」
丁泉溪奔出别墅,坐上他的豪华轿车,当他发动引擎时,身上的呼叫器响了。这个呼叫器是何瀛子专用的,他立刻驾车来到何瀛子的住处。他从不违规,仍然从他办公室的暗门进入她的卧房。
「唐鎭出事了。」她劈头就说。
「哦?」丁泉溪大吃一惊。「怎麽回事?」
她将金手帮淸査唐鎭的行动敍述了一遍,临了她还说:「我安排的内线也在现场,消息确实可靠。」
丁泉溪陷入沉思,一分钟後他嘴角处流露出笑意。
「你还在笑!」
「我当然要笑,因爲我看人从不走眼,这回我也看準了;唐鎭正是我们需要的好料子。」
「我可要提醒你,文棋虽然是『文场』,却是个难缠的人物。唐鎭若不交代淸楚,他就会一直被看管;如果他交代了细节,那你就要準备打仗了。」
「他不会说的,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说。」
「可是……」
「好了!」丁泉溪挥挥手。「请妳出去一下,我要打个电话。」
何瀛子驯服地走出了卧室,儘管是床头人,丁泉溪对她照样有警戒之心。
丁泉溪打电话找南部的吕九超,就是那位什麽兄弟服务公司的负责人,叁两句话电话就掛断了。
同一时间,金丽娟走进了徐香的家;这使得徐香有些错谔。而她却深深了解,大小姐前来必定是爲了唐鎭。
「作女儿的竟然不知道父亲在什麽地方。」一进门,金丽娟就紧绷著脸说。「妳能漏点消息吗?」
「我也不知道老爷子在什麽地方,但我知道他一切都很安好。」
「关於唐鎭的事,妳认爲文大哥这样处理,对吗?」
「我认爲很好,唐鎭需要加以约束。」
「这就太奇怪了!妳和唐鎭的关係那样亲密,突然之间倒向文棋,女人心眞是那样变幻莫测吗?」金丽娟的话,句句带刺、字字如刀。
「金小姐!」徐香却是心平气和地说:「我本来不想多作解释,看在妳如此关心唐鎭,那就让妳多了解一些实际的情况。我和唐鎭并没有什麽眞正的亲密关係,我想,你也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了。当然,我也没有出卖他。有关他最近的活动,我所知道的部份一直都藏在我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不过,我认爲对他是相当危险的。所以,我也认爲文大哥的处置是对唐鎭好……」
「好了!我不要听这些动听的言辞,吿诉我,那里能找到文棋。」
「他已回家,我们刚刚通过电话……」徐香拿起电话。「要我替你拨号吗?」
「谢了!」金丽娟扭头走了出去。
十分钟後,金丽娟就和文棋见了面。
「我刚才打电话到府上去,说妳刚出门,……来!坐!坐!我去看过老爷子,一切都很好,老爷子敎妳放心,最近你们还不宜见面……」
「文大哥!我来是爲了唐大哥的事。」
「怎麽样?」
「我认爲你处理唐大哥的事不很妥当。」
「小姐!我跟老爷子报吿过了,老爷子也同意我的作法。唐鎭像一匹野马,衝劲太大,不加上笼头,会闯祸的。」
「文大哥!以我看,唐鎭的理性恐怕还没有人能超过他。虽然他并非完美,但他在『有所爲,有所不爲』之间却很有分寸。他有私密性的对外接触,必有他的原因;他不愿当衆说明,也必有他的原因……」
「小姐!身爲金手帮的门徒,无权拥有个人的秘密;因爲个人的安危影响到大家的安危。」
「我不想听你什麽帮规,我不是你们门中的人。文大哥!你一向把我当小妹看待,现在我以小妹的立场请求你,立刻让唐鎭自由。」
「不行。」
「文大哥!我请求你不是基於私情。老爷子可能遇刺,唐鎭事先预知,这表示他控制了『敌人』的绝大部份行动。现在你将他看管起来,这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可能将失去控制,会带来更大的危机。」
文棋怔愣住了,显然,他发现金丽娟的话很有道理。
「文大哥!我绝不是危言耸听……」
「金小姐!妳的话很有道理。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请妳去和唐鎭谈谈……」
「逼他说出他此刻不想说出的话吗?」
「不是逼他,是劝他。」
「文大哥!唐鎭是个成年人,他知道该作什麽,该说什麽;他要对他的言行负责。你也是一样。我已经作了善意的提醒,如果再有危机出现,那是你活该!」
金丽娟气呼呼地扭头就走。文棋想留住她,但忍住了;他太了解这位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了。
文棋也出了门,他来到了麒麟堂的堂口。位於市郊,表面上是一家训练狗的场所,其实在暗中训练打手、杀手。
唐鎭在看电视,他似乎出奇地冷静。
文棋将他和金树海的谈话,以及和金丽娟的谈话一字不差地敍述了一遍。没想到唐鎭听後没有反应,更没有评论。
「唐哥!我认爲阿娟虽是个女孩子,她的话倒很有见地。」文棋的目光盯在唐鎭脸上。「万一『敌人』失去控制那是很可怕的。」
唐鎭依然无言。
文棋拿起遥控器来关闭了电视。
「唐哥!你必须将你所了解的情况全部说出来。」
唐鎭索性躺上了壁角的一张小床,闭上了眼睛。
「唐哥!开开金口啊!」
「我是有话要说,只怕你不想听。」
「唐哥!有话儘管说出来。」
「我看过很多书,」唐鎭仍然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要论组织严密,莫过苏联的K·G·B在那种共产制度下的国家级严密组织里仍然会有反间。在其它民主国家的情报组织中更是常见漏洞。所以,你不应该对金手帮的组织感到自满。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坐在这里说些无聊的话,应该去对老爷子的安全多作一些防範,如果我是你,除了自己之外,就不要去轻信别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改变平时的作息时间和型态……这些话你要听吗?」
说到这里,唐鎭才翻身坐了起来。
「唐哥!说下去,我要听。」
「在本帮中,有别的帮派安揷的内线,不过,有些内线进入不了高层,没有什麽大作用。文哥!这是我唯一能向你吐露的秘密:我的五虎上将除了谭中南之外,其中有一个是奸细,你要小心。」
「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
「再说啊!」
「再说就是重複金丽娟小姐说过的话了——『敌人』失去控制是相当可怕的。」
「请你吿诉我,『敌人』究竟是谁?」
唐鎭又躺上了小床,闭上眼睛。任凭文棋说得唇焦舌烂,他都不再开口了。
文棋离开麒麟堂堂口之後,他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了。就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向金树海请示。金树海的答覆却是——不!暂时不要让唐鎭自由活动。
金树海的决定是出於私情,他当然不愿他的亲骨肉遭到任何危险。
时近午夜,那家电脑公司发出了一份资料。资料上只有短短一行字——第七情况出现。资料上端有叁个『井』字型符号,那是『特急』的表示。但我们不知道这份资料将送到谁的手里。
当午夜钟声响起,这个凶险的日子已然远去;却又是另一个更凶险的日子到来。
人类在最远古的时代,是向环境鬥争。演变到科技文明发达的今天,人类却在向人类鬥争。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人类有两个敌人,一个来自外在,一个来自内心;内心中的敌人远比外在的凶险。
这句话相当深奥,人类若不克服来自内心的敌人,那人与人之间的鬥争将永无止境。
口 口 口
这一夜,唐鎭睡得格外好。于飞鹏这位老哥哥对他眞不错,唯一有冷气的房间让给他。第二天一大早,新的盥洗用具、换洗衣裤都爲他预备好了。
「老哥!我打个电话,行吗?」唐鎭提出请求。
「老弟!别让我爲难,这是不行的。」
「我只打个电话向老爷子请安。」
「老弟!不瞒你说,昨天深夜,文堂主曾经想撤销对你的处置,可是老爷子不同意。他说:让你趁此机会多休息几天。还有,老爷子今天一大早就换了地方,护卫人员是麒麟堂新进的『小鬼』,这对靑龙堂的弟兄面子上很不好看,可是……」
「文堂主这样做是对的,新进『小鬼』关係单纯,在这个时候反而比较可靠。」
「文棋说,靑龙堂可能有奸细,是眞的吗?」
「很可能。在本帮其它堂口里可能也有奸细,老哥手下都是新进人员,就比较单纯了。」
「唉!现在的『兄弟』愈来愈不像话了。我们找出奸细之後要好好修理他们。」
「好了!老哥!你去忙你该忙的事吧!放心,我不会替你找麻烦的。」
「老弟!我知道。」
于飞鹏拿来一大叠书报,唐鎭静静地阅报,时间飞快地流逝。约莫九点四十分左右,只见谭中南飞快地跑进来,于飞鹏紧紧随後。
「大哥!我来接你的,」谭中南气喘吁吁地说:「快!快!车子都没有熄火!」
「小谭!发生什麽事了?」
「上车再说!快!」
「小谭!不要爲我违犯帮规,文堂主准许了吗?」
于飞鹏抢著答道:「是老爷子电话交代的……老弟!电话还没有掛断,老爷子敎你接听。」
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唐鎭拿起了电话。
金树海在那一端以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阿鎭!听淸楚我的话:金手帮可以从此烟消云散,你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我不许你们再流血拚命!懂吗?不许你们再流血拚命。」
电话掛断了。
唐鎭没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麽大事,但他知道一定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了。
车子啓动後,谭中南才以凝重的口气说:「文堂主被『掛』了。」
唐鎭大吃一惊,那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每一根神经都感到了巨大的震撼。
——文棋在早上九点準时到期货公司上班。其实,期货公司的营业时间都在夜间至淸晨叁、四点钟。但是内部帐务人员却在白天上班,文棋对帐务督导非常严格,尤其在金丽娟交出财务之後。他刚下座车,突然有人向他射击,身中四鎗,鎗鎗命中要害,当场死亡。
唐鎭在震撼之馀,心中又是一阵悲恸。毫无疑问,又是『老高』幹的,是爲了替自己扫除障碍。他深深觉得文棋无异是死在自己手里。
在这一瞬间,他的信心动摇了。他怀疑自己的所作所爲究竟有什麽价値。
「大哥!」谭中南说:「老爷子立刻下令要你代理帮主。可是他又一再交代,不许有任何行动。而且立刻延聘会计师和律师,淸理期货公司与客户之间的财务来往,将公司结束掉。这……这不是在压力下低头了吗?」
「小谭!一切都要听老爷子的命令行事。」
「大哥!我们退一尺,人家进一丈,下一个是谁?」
「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现在那边的情况怎麽样?」
「还不知道。金小姐已经赶过去应付条子的査问了,文堂主被『掛』还暂时扯不到金手帮头上来。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对手是谁?他们究竟要什麽?」
「小谭!你接我去那里?」
「大哥!我也不知道你要采取什麽行动呀?」
「没有任何行动。你先送我回家,然後你们五虎上将聚集在一起待命。小谭!我给你一点暗示,五个人谁也不许离开谁的视线,明白吗?有一个人打电话,另外四个人必须听淸楚他在说些什麽。洗澡,大家脱光了衣服在一起。如果其中有人耐不住要找马子,另外四个人也得瞪大了眼睛看他们表演,懂吗?」
「我好像懂了……可是,你爲什麽相信我呢?」
「因爲我别无撰择,我最少要相信一个人。」
「大哥!你的选择没有错。」
上午十点四十分,唐鎭西装笔挺地进入了『伟鑫公司』,秘书小姐立刻迎上去:「请问你要找谁?」
「丁董事长!」
「请坐!丁董事长十一点之间不会客……」
「我不是客,我是朋友……」说著,唐鎭就向董事长室走过去。
两个身体结棍的年轻人想要拦住他。唐鎭没有动手,只用严厉的眼光就将他们逼退了。
还没等到唐鎭敲门,门倒先开了,丁泉溪站在门边笑脸相迎。
唐鎭紧紧握著右拳,冷冷地说:「董事长!你是要我揍你右脸?还是左脸?」
「老大!你他妈的也太过份了吧?」丁泉溪气呼呼地说:「我爲你和老爸争论得死去活来,我老爸认爲你是个危险人物,沾不得,我他妈的就是不信邪。有人跟你过不去,我就替你一脚踢掉挡路的石头。你不感谢也算了,还要揍我,你以爲你是谁?你眞以爲没有你我就生存不了,是不是?我只是他妈的欣赏你,想跟你共同辉煌一阵子,你他妈的不要想歪了。」
唐鎭的右拳松开了,他的神态像是在欣赏一个小丑在耍宝。
「说完了吗?」
「唉!说有什麽用?要看行动……」
「你他妈的最重要的话却没有说。」唐鎭学著对方的口气。「你老子敎你除掉我这个危险人物,你他妈的却在别人身上开了几个洞,你他妈的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知道就好……走吧!我老头子要见你!」
「在什麽地方?」
「跟我走就是了。」
唐鎭不再表示意见,但他心里一定在暗暗高兴,因爲他的目的己经逐渐达到了。
车抵关渡别墅,已时近中午。唐鎭心想,一进屋应该是一顿丰盛的午餐。殊不知一进入别墅之後,丁泉溪却不见了。一个中年妇人迎向他,要替他宽衣。
「这是幹什麽?」
「老先生在叁温暖见你,你总不能穿著衣服进去吧!」
唐鎭暗暗佩服这位『毒王』的高明,光著身子,他们的谈话就不怕被录音,也不怕他暗藏武器了。
他脱去了身上的内外衣,换上了浴袍,进入叁温暖。这种家庭式的叁温暖竟然比职业性的还要宽敞、豪华,浴池竟然是用进口的义大利大理石所砌成的。
在见面的一刹那,丁盘高给予唐鎭的印象相当深刻。他的目光似乎比X光更具有穿透力。唐鎭暗自庆幸一开始他没有直接和这位老『毒王』打交道,否则他绝难占到上风。
「唐先生?」丁盘高伸出手来。儘管此刻他只是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但还是具有绅仕风度。
唐鎭鞠躬行礼,全不是对付丁泉溪的那一套。
「要先烤一下?还是先到池子里泡泡?」
「丁老先生!我是来求敎的,不是来享受的。」
「唐先生!求敎的应该是我,以你这样的年纪,怎麽能将市场的情况调査得那麽淸楚?又如何能将我们的底细摸得这样透彻?」
「我必须回答吗?」
「必须。而且事关重大。」他的语气很温和,措辞却很严厉。
「我了解。这要分两部份来答覆:经过『陈样』的牵引,我才能和丁泉溪先生接触。如果没有『陈样』的仲介,也许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和你们见面。」
「眞是如此吗?」
「的确如此。令郞丁泉溪先生非常聪明,且又精明,如果硬要挑他的缺点,那就是他太喜欢卖弄,也就是他太有表现慾。所以他在和我首次接触的时候玩了一些手法;玩手法很能增添神秘感,在心理上先压制对方,却也容易留下破绽。我就是根据一些小破绽挖到了他的根。也许除我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解老先生的眞实身份。」
「眞是如此吗?」
「是的。这其中可能还包括了几分运气。」
「关於市场的情况呢?」
「联合国缉毒机构有这一方面的调査报吿,然後再到勒戒所之类的地方找一些数字。老先生!不瞒你说,所谓专家就是经常用一些数字在建立权威。我就套用了这种手法,令郞可能被我唬住了……」
「唐先生!而你的『数字』却有百分之九十的準确性,不是唬人的。」
「那是我侥倖而言中,也有运气成份。」
丁盘高目光盯著唐鎭,久久没有说话。
「老先生还有什麽问题?」
「如果北区市场交到你手里,你有什麽新的作法?」
「老先生!不瞒你说,我也多少花了一番心血去了解市场,并非完全在唬人。在整个市场结构中,以小盘的风险最高,中盘的风险相当低,一两年当中,缉毒单位偶尔逮到一个两叁公斤货品的次中盘他们就大吹大擂以爲逮到了多麽了不起的巨枭。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中盘的风险低,他们衝刺的劲道却不够。原因是他们获取的利润太高。几分钟完成一笔交易,可能有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利润。他们手上有了钱,不是去享乐,就是在别的行业上去投资,等到缺钱的时候,才又回到本行上来。」
「对!对极了!」丁盘高明显地流露了深获我心的表情。「那……你有什麽新作法呢?」
「我自己要建立一个行销网,所谓中盘全是自己的行销幹部,许以厚利,也辅以严惩,如果不幸掉入法网,我们有法律营救途径,也有安家的措施,使他们无後顾之忧……当然,还有很多细节,不是叁言两语谈得完的。」
「唐先生!行销网抓到手里是我多年的构想,但是实际上有困难。好的幹部难求,对本身的危险性也增高,你要仔细考虑。」
「老先生!如果一个小盘的风险是百分之五十的话,一个中盘的风险就只有百分之五,而我们的风险则减低到百分之零点五了。」
「也许我是太老了……唐先生!据你估计,当你接下北区市场後一个月大约需要多少货品?」
「刚接手,处在战国时期,有的要火拚,有的要呑併,呈不稳定状态,第一个月,以海洛因四号、五号来说,各需要五磅左右。」
「那一共需要十磅?」丁盘高瞪大了眼睛。
「然後逐月增加,我的希望是,到了第六个月,每个月我大槪需要货品二十五磅到叁十磅之间。」
「唐先生!我听到了一个吓人的数字。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證,货品绝对供应无缺。」丁盘高再度伸出手来。「今天见到你很高兴,我老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退休,生意方面的事,你和阿溪谈吧!我太胖,正在节食,中午就不和你共餐了。」
在精緻的餐厅里,有美味的小菜,有极品的佳酿。丁泉溪一面敬酒,一面问道:「和老爷子谈得怎麽样?」
「很愉快。」
「是他愉快?还是你愉快?」
「彼此都愉快。」
「那……我们晚上就举行签约仪式吧!」
「签约?」唐鎭颇感意外。「幹这一行还需要签约?而且还有仪式?」
「嘿嘿!」丁泉溪狡猾地笑著。「终於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了……饭後我还要去公司,顺便送你回台北,晩上九点我準时给你电话。」
「丁董事长!金手帮今天有人被宰了,我被指令代理帮主,你认爲我今天可能挪出时间来吗?」
「吿诉你,唐老大!没有任何事比今晚的签约仪式更重要,你非得挪出时间不可。」
「我尽量。」
「我準定九时正打电话给你。来!乾杯!」
唐鎭回到住处,已经是下午叁点左右。他先打了一个电话到那家什麽电脑顾问公司,然後他再打话与谭中南连络,询问有关警方调査文棋被杀的经过情形。谭中南作了简略的报吿。
「大哥!徐姊在找你。」
「我会跟她连络的。」
放下电话後,唐鎭并没有跟徐香连络。他先冲个淋浴,然後就是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点燃香菸。他只偶尔吸一口,多半听任燃烧,瞪著嬝嬝轻烟发愣。
约莫四点钟左右,门缝下端塞进一个白色信封。
又是电脑公司的资料。
『一、根据T君的行爲分析,所谓签约仪式,可能是防範新入夥者另有图谋,先留下入夥者犯罪的把柄。台端应小心应付。』
『二、毒王『老高』并未退休,海外货源有人均以『老高』爲交易对象,因他的安全性高信誉卓著。』
以上资料提供台端参考。
P·S·如果第八、第九情况出现时,请多利用热线电话。
唐鎭看了两遍,用打火机点燃,灰烬弃於马桶,哗啦一响,半点痕迹也没有了。
四点半左右,徐香气冲冲地跑来了。她第一句话竟然是:「唐鎭!吿诉我,我什麽时候挨鎗?我好準备後事。」
「阿香!不要无理取闹。」
「我是无理取闹吗?我再笨也想得出来是怎麽回事。因爲老爷子说过金手帮绝不涉毒,所以,就要将他除去。你以爲事先请老爷子穿上防弹背心就算尽到心意了吗?如果杀手开鎗对準头部呢?接下来,文棋要你交代眞相,你拒绝,将你看管起来,他也被杀了……康鎭!你究竟有没有人性?爲什麽不阻止无谓的杀戮?」
「阿香!妳旣然如此血口喷人,还用得著我解释吗?」
「你不用解释。你一心想把金手帮改变成一个庞大的贩毒集团,你就故意让他们替你处决反对贩毒的人。唐鎭!你太可怕了!」
「完了吗?」
「没有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人到该死的时候都会死,妳怕吗?」
「唐鎭!这到底是爲什麽?」徐香在唐鎭面前蹲下来,彷彿屈膝在他面前。「你的财富,你的太平洋某一个小岛,那全是你的梦想。是美梦倒也好,却是一个噩梦,眼前已是一片血腥。」
唐鎭将徐香拉起来,柔声问道:「妳知道金丽娟现在怎麽样吗?」
「她一直在期货公司里……」
「去陪陪她。」
「你休想就这样打发我走。」
「阿香!冷静点,听我说,即使妳方才所推想的都对,文棋的被杀我也无法阻止。我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九时四十分一直都没有自由。我只恳求妳相信我最後一次,去陪著金小姐,什麽都不要问。」
「你可以阻止我发问,你却无法阻止我的脑子去胡思乱想。」
「那就去想一些甜美的事……」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甜美的事。」
「那就想想未来…」
「未来?唐鎭!我曾经把未来寄託在你的身上。现在……现在我发现幼稚得像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徐香!」唐鎭勾著她的腋下,将她拉起来,二人的面孔贴近,呼吸都连结到一起去了。
「不要尽说一些孩子气的话,未来在妳自己手里,永远不在别人身上。立刻到金小姐身边去,陪著她。不要问,也不要想,就当自己是一个白痴好了。」
「可是我不是白痴。」
「徐香!事实上当妳进入金手帮的时候妳就已经变成白痴了。」
徐香猛地一震,身子挪後,以异样的目光凝视著唐鎭,片刻也没有离开;显然,唐鎭的话使她感到莫大的震撼。
「去吧!现在我们彼此的心情都不好。」
「什麽时候再跟我连络?」徐香一刹那之间,突然变得非常温柔。
「也许是深夜,也许是明天。」
「最好是今夜,不管多晚,也不管时间多麽短暂,我都要和你见个面。」
唐鎭点点头。
徐香突然死命地搂紧他,深而有力地吻他的唇,而他的唇却冰冷。然後她又突然松开,转身跑了出去。她是个久经风尘的成熟的女人,而她此刻的表现却像一个痴情、羞涩的少女。
唐鎭竟然无动於衷,莫非他眞如徐香所说,已全无血性了吗?
接著,谭中南来了电话。
「大哥!刚才贾平拨了个电话,很奇怪,他按了号码,不等电话接通就切断了,如此反覆了二次。我猜想他是说话不方便,利用铃声发出了暗号。」
「你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吗?」
「按键电话不是都有一组记忆装置吗?我随後就去按了记忆装置,电话接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一接听就报出了电话号码。然後我透过一个朋友査到了那具电话的使用人,名叫何瀛子……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大哥你有印象吗?」
「我知道了。」
「大哥!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继续保持你的敏感吧!」唐鎭放下了电话。
原来贾平是何瀛子所收买的内线,用金钱?还是用美色呢?他一时并没有去思索该如何去处置贾平。他认爲只要了解就好,并不一定要去处置。
口 口 口
还有五分钟就下班了,甘警官兴高釆烈地跑进办公室,扬著手里的牛皮纸公文袋,高声叫著:「拿到了!拿到了!检察官的搜票!眞是不简单!」
「几张?几张?」他的同仁异口同声地问。
「好几张哩!看!金树海的住宅一张,唐鎭的住宅,徐香……期货公司……大家提前吃饭,六点卅分勤前敎育。任务编组……」
这时,他的长官走了进来。
甘警官连忙行礼报吿:「报吿大队长!好不容易终於请到了检察官的搜索票。」
「老甘!你要搜索些什麽呢?」
「像刀械鎗弹、赌场的收支帐目等等诸如此类的犯罪證据。」
「你有把握吗?」
「大队长!原先你不是支持的吗?」
「一分钟以前我仍然支持你,可是现在我要命令你暂停搜索行动。」
「爲什麽?」
「不要问。」
「老天!我怎麽向检察官交代啊?」
「我会打电话向检察官解释的。」
「大队长!我又如何向同仁和部属解释,这样会影响士气啊!」
他的长官冷冷地说:「老甘!有人下了一张大网,不希望我们在这个时候向水面丢下一块石头。我所能说的也只有这麽多了。」
甘警官愣在那里。等他的长官离去之後,他才开始咆哮:「今晚任务取销!我们那里是人民的褓姆?我们是一个皮球,老是被人家在脚底下踢来踢去。」
五点四十分左右,徐香和金丽娟走出了公司。二人决定好好吃一顿晩饭,她们中午都是随意吃了一些点心。最主要的原因是,方才她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谈话的题目是唐鎭,而她们谈得相当愉快。
她们在附近一家小型川菜馆用餐,格局虽小,菜式却很讲究。她们吃得津津有味,也谈得津津有味。
「徐姊!不瞒妳说,我原先还猜测他可能是警方派来卧底的,後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但是到目前爲止,我还是确定他不是一个眞正的『兄弟』,他必定还有另外一番面貌。」
「金小姐!坦白说,妳喜欢他吗?」
「我承认这点,後来老爷子要我死心,说他不适合我。老爸的话没有错,他的确不适合我。」
「能够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他太成熟,使我在他面前像个刚出生的婴儿。思想、感情、生活体验,两人的差距太大,那不是一件好事情吧?」
「如果能嫁到这种成熟的男人,是女人的幸运。」
「可是对他说又如何呢?似乎太不公平了吧?」
「金小姐!从妳的口气听来,妳还是爱唐鎭的。」
「也许吧!?不过……这种爱多少已经提昇、净化了,不再侷限在两性之间……妳呢?徐姊!也该坦白一下啊!」
「他对我说:阿香!有一天我可能会娶妳……」
「眞的吗?」金丽娟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当时我也很兴奋,可是後来想想,觉得自己傻透了。小时候我们哭闹不休的时候,父母不也是哄骗我们说:宝贝!乖!将来等妳长大了,给妳买钢琴,送妳去美国留学……他的话不也就是如此吗?」
「徐姊!不谈这些私人感情,对於他,我们不能作个客观的评价吗?」
「对他,实在很难评估。如果帮中的弟兄有人向我问起这个问题,我会这样回答:唐鎭作你的朋友,或者作你的敌人,决定权在你,而不在他。」
金丽娟没有说话,她似乎在细细咀嚼徐香话中的滋味。
两人边吃边谈,一顿晩饭竟然吃了一个多小时。
徐香看看錶,已经七点一刻了。她问道:「金小姐!今晚还要加班吗?」
「是的。会计师打算加班到九点。然後我要和老爸通一次电话……然後……然後……」
「去吧!我会一直陪著妳的。」
「徐姊!不用了……」
「是唐鎭敎我陪妳的。他现在是代理帮主,我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金丽娟的车子停在川菜馆旁边的巷子里,徐香的座车放在期货公司的门口,两个人当然不必开两部车来吃饭。
车子行驶了约莫一百公尺,後座突然冒出来两个男人,而且手里还有鎗,这著实使得她们吃了一惊。尤其是徐香,她突然想起她问唐鎭的一句气话……我什麽时候挨鎗?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金小姐小心开车,」其中一个说了话:「一点小事,请妳过去谈谈,没什麽大不了的。」
「兄弟!是那条线上的?」徐香似乎认爲这两个不像是要命的杀手,胆子就大了一些。「报报你们角头的名号,也许我们还有交情哩!」
「小姐!我们没有角头,替人家跑跑腿而已。」
「小弟!」徐香胆子更壮了。「跑腿能拿多少钱?你们二位开个口,看看要多少,我想法子凑?」
「可惜我们没那个胆子……金小姐!车向淡水方向开,最好不要玩花样。」
「去淡水?」金丽娟开始动脑筋了。「油恐怕不够,要加油!」
「金小姐!这就不上道了,我们检査过,油箱满满的,淡水跑两个来回都足够了。」
「两位小弟!」徐香揷口说:「她是谁想必你们也知道了,金手帮可不是好惹的……」
「小姐!说这些话幹啥呀?我们只是跑腿的角色,就算是闯下了滔天大祸会有别人去顶著,不干我们的事。放心!我们奉到了命令:只要妳们听话,不玩花样,我们是不会向小姐们动粗的。」
金丽娟侧过头来,想在徐香的目光中得到一些暗示。後座的男人立刻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专心开车!我再说一遍,少耍花样!」
两个男人挟持两个女人,手里还有鎗,那是绝对无法反抗的。徐香想想自己过去征服过多少名号响叮噹的男人,如今对这两个无名小卒,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车子驶过淡水鎭,驶向淡海,在海边一座孤立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别墅内又出来好几个粗壮的男人,徐香和金丽娟立刻成爲两头驯服的羔羊。
一进入别墅,两个女人就被分开了。徐香这时竟然忘了自己的安危,一心想著:万一金丽娟有个叁长两短,不知道如何向唐鎭交代。
金丽娟被带进地下室,里面堆放了许多杂物。路上她还很鎭定,一进入地下室,她心里开始慌乱了。
有一个男人坐在一张籐椅在等著,带她进来的两个男人则站在她身後。等她来临的人是丁泉溪,当然她并不认识。
「金小姐!」丁泉溪神色冷峻地说:「我不必自我介绍了。现在,只请敎一个问题:令尊金丽娟心头一慌,表面上倒还能保持鎭定。她反问道:「你爲什麽要问?」
「因爲我想到令尊灵前献花致敬。」
「我不相信。你对待我像是对待故友女儿的态度吗?」
「金小姐!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妳争执……」
「坦白说!我到目前爲止还没有见到父亲的遗容。」
「很难使人相信。」
「这大槪就是黑道角头的下场,死了之後还在他的兄弟们保护之下。他老人家在何处,可能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唐老鸭。」
丁泉溪猛地一挥手,沉叱一声:「剥光她的衣服!」
身後那两个大汉立刻架住了金丽娟。
「你这是幹什麽?」
「对不起!金小姐!地下室没有装冷气,看妳浑身冒汗,要妳凉快、凉快!」
「慢著!」金丽娟大吼一声。
「那就请说吧!妳老子的屍体在那里?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死,在那一家医院疗伤?」
「我不想说狠话!」金丽娟试图作最後的斡旋。「我虽是一名黑道人物的女儿,却从来不想了解黑道中的事。唐老鸭的作风你应该听说过,你将要对你现在的行爲付出惨痛的代价!」
「臭娘们!妳想拿唐老鸭唬我?吿诉妳,唐老鸭快作我的乾儿子了……剥光她!快!」
徐香的遭遇在目前似乎比金丽娟要好得多,她坐在有冷气的起居间里,喝著冰凉的红茶。
有个男人开门看了一眼,徐香的眼睛眞尖,立刻叫了出来:「阿超!」
那个男人在一瞥之下立刻又拉上了门,经徐香这麽一叫,他不得不硬著头皮亮相了。
那个男人就是什麽兄弟服务公司的吕九超。
「阿超!果然是你!」
「大姊头!看起来我们两个的运气都不太好。」
「阿超!我了解你,讨生活,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就是在黄泉路上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是不想作个糊塗鬼,吿诉我,是那一路的瘟神。」
吕九超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阿超!吿诉我,我已经死定了吗?」
「大姊头!情况不会那麽糟吧?妳本来不是目标,妳倒楣刚好在车上。什麽大风天让妳正经过,沉著应付,放机灵一点,妳会过关的。」
「谢谢你安慰我……那金小姐呢?」
吕九超又是苦笑:「妳敎我怎麽说呢?」
「如果她有个叁长两短,我看还是请你帮个忙,成全我吧!我奉了新帮主之命陪著她,你说我将如何交代?」
「大姊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
「阿超!那些兄弟都是你的吗?」
「现在连我都是在听别人的摆佈……大姊头,多保重吧!」吕九超闪了出去。
徐香愣神了几秒钟,就端著红茶进了盥洗室。她将玻璃杯敲碎,选了一块犀利的碎玻璃,用卫生纸包好,藏放在乳罩中。
八点十分左右,唐鎭接到了谭中南的电话。
「大哥!徐姊和金小姐六点不到的样子一起出去吃晩饭,金小姐还约好了会计师七点加班帐务。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公司。她是开金小姐的车子出去的,徐姊的车还停在公司门口。你看她们会不会出了问题?」
唐鎭不禁头皮一麻,丁泉溪又玩花样了吗?爲什麽?或者他有玩花样的本性?
「大哥!」谭中南的口气很沉重。「我看情况不妙。徐姊够老练了,如果有别的缘故耽搁,她一定会掛电话和公司连络的。」
「手边有纸笔吗?」
「有。我人正在公司。」
「把下面的地址记下来。」唐鎭说出了何瀛子的地址。「记好了吗?」
「记好了,这是什麽地方?」
「等一下我再吿诉你……知道于堂主在什麽地方吗?」
「他带著麒麟堂的一批小鬼在附近咖啡馆待命。」
「敎贾平向于堂主报到;然後你再暗中通知于堂主,全力盯住贾平。先去办这件事,回头再打电话给我。」
唐鎭切断电话後,立刻拨电话给何瀛子。她单独在家,正符合唐鎭的推想。
「何小姐!等一下我的弟兄会去见妳,有件东西要转交丁董事长,请妳开门接待一下。」
「好的。」何瀛子显然并没有什麽警觉性。
「谢了!」
唐鎭切断电话後又拨了一组号码,只听他说:「电脑热线,将谈话录存。预拟第八、第九情况出现。本人将於本日二十一时正进入情况。二十一时後请随时给代号『二叁二』之来电人确切之指示。唐鎭,录於本日二十时十九分。代号『九〇九〇』。」
他这边刚将电话切断,谭中南的电话进来了。
「大哥!贾平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他眞是出卖本帮的奸细吗?」
「严格说,他只是出卖我个人而已。我不想惩罚他,只是将他看管,免得碍事。小谭!金小姐和徐堂主很可能是出事了。小谭!不是我责备你,警戒怎麽会如此松?」
「大哥!今天的情况实在有点混乱。期货公司那边进进出出的条子太多,我们只有闪远点。下午见到徐堂主一直陪著金小姐,我们就松懈了……」
「小谭!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前几天我敎你组织的『衝锋队』怎麽样了?」
「早就组织好了,十个人,全是好手……不,现在只有九个人,少了贾平。」
「小谭!你听著:刚才那个地址就是何瀛子的住处,她一个人在,放下电话後,你们『衝锋队』就行动,先『押』她,不要过分动粗……」
「我知道了,把她『押』到什麽地方去?」
「就将她『押』在你们身边,一直跟你们行动。现在我再给你一个电话号码,记下来……」唐鎭说的是电脑热线号码。「……记好了吗?……再複述一遍……对!没错。小谭!九点以後,你就无法和我连络了……你在九点一过就打这个电话,接电话的人会说『这是电脑热线』,然後你就说出你的代号,记住,你的代号是『二叁二』……『二叁二』,千万不能弄错。然後电脑就会给你指示,你按指示行事就对了!」
谭中南在电话里说二「眞新鲜!好像〇〇七电影一样。」
「小谭!要全神贯注,正经一点,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我知道。」
「小谭!还有一点,你们『衝锋队』的人谁也不许带武器,连一把小刀也不行。」
「大哥!那怎麽行?没有武器怎麽『衝锋』啊?」
「小谭!一切听我的,现在已经是电脑时代了,武器不比电脑有用。」
「大哥!电脑能打仗吗?」
「小谭!掛电话吧!保重!」
「大哥也要保重。」
掛断电话後,唐鎭看看錶,八点二十八分。他还要等待叁十二分钟。儘管他现在心急如焚,但他却必须等待。
也就在这个时候,徐香被带进了地下室;金丽娟已不知被带到什麽地方去了。
「徐小姐!能够跟妳见面眞是我的荣幸。」丁泉溪皮笑肉不笑地说。
徐香也听过唐鎭对丁泉溪的描述,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和唐鎭接触过的『老高』,谋刺金树海,刺杀文棋的幕後主使人。
「老大!我跟瀛子是手帕交,你对我可要客气一点!」
丁泉溪冷笑了一声:「嘿嘿!妳倒是知道得不少……那麽,看在瀛子的份上,给我一点消息,好吗?」
「当然可以,那一方面的?」
「金老爷子是死是活?」
「胸口被你派人开了四个鎗洞,那还活得成吗?」
「那……屍首放在那里?」
徐香这才发现她们被挟持的眞正原因了,对方想證实金树海是否已经死亡;也是在间接查證唐鎭的诚恳态度。她的应付就和金丽娟完全不同。
「老大!想必你已经先问过金小姐了,其实,你是在她那里问不到任何答案的,因爲唐老大一直把她当个小孩子看待,」徐香先不著痕迹将金丽娟开脱,然後再撒下了一个漫天大谎。「金老爷子的遗体停放在忠孝东路四段刑事大楼的化验室,因爲他明明中了四鎗,警方却只找到了叁枚弹壳。」
「徐小姐!不要把我看扁了,妳以爲我在条子馆就没有门路是不是?到现在爲止,条子也在四处找人……老实说,金老爷子是不是还活著?」
「老大!你在说梦话吧!我亲眼看见他断气的,心脏破了,肺也射穿了,那能活著?」
「剥光她!不给点颜色妳不知道厉害!」
徐香身後两个大汉立刻架住了她。
「老大!你该冷静一点,唐老大就快成爲你的合夥人了,我是他的未婚妻,你这样对待我,将来你们如何相处?……」
「徐小姐!姓唐的是否会成爲我的合夥人那得由我决定;如果因爲一个女人他就和我翻脸,那表示根本不够格当我的合夥人……动手呀!剥光她!」
「慢著!」徐香大吼一声。「在男人面前脱衣服是我的专长,我自己会动手。」
徐香拿定了主意,幹掉这个阴险的傢伙,她眞不明白唐鎭爲什麽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她嚼著泪、咬著牙,脱去衬衫、裙子、再脱去胸罩,当丁泉溪以贪婪的目光望著她丰满的胸脯时,她拿著那块碎破璃衝了上去。以锋利的玻璃边缘画向丁泉溪的咽喉。
丁泉溪连忙用手来挡,他的左臂立刻出现了一道血沟,大量鲜血立刻迸流出来。
徐香身在风尘,却有一颗刚烈的心。一见刺杀对方不成,立刻玻璃割向自己的左腕。
丁泉溪大吼一声:「阻止她!快阻止她!」
站在她身後的四个男人臂膀像铁钳似地将她的两臂夹住了。
丁泉溪气愤地吼著:「想死!没那麽简单!我会让你痛快个够!」
徐香这时反倒一点也不恐惧了,她吼叫著:「有种你儘管上!像你这种男人我一晚上可以对付一百个。」
口 口 口
二十分钟像是二十年,唐鎭发现今晩的时间过得格外慢,现在是八点四十八分,他还要等十二分钟。
电话铃没响,倒来了不速之客。——是彩凤堂的梅、兰、菊、竹四大护法。
「唐大哥!」爲首的红梅气势汹汹地质问:「老大!你还坐在这里,竟然没有采取行动?你是什麽意思?」
「你们是以朋友的态度,还是帮中门徒的态度质问我?」
「不是质问,」红梅的态度缓和了一些。「是……是……如果你老大不打算采取行动,我们自己会行动,徐姊有个叁长两短,我们也不想活。」
「红梅!我没想到妳会这麽衝动,妳说,妳要怎麽行动?朝那个方向?」
四个女人互相怔视,谁也说不出话来。
「红梅!现在让我吿诉妳们吧!从八点十分我知道情况发生後,我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那……我们要求分派任务。」
「不行。」
「爲什麽不行?」四个女人一齐开了口:「徐姊是我们的堂主,我们是她的护法,她有了难,我们却坐在那里等消息,算什麽护法?」
「不许妳们胡闹……」
电话铃响了。唐鎭看看錶,八点五十叁分,如果这通电话是丁泉溪打来的,他竟然提早了七分钟。
果然是丁泉溪,他在电话里说:「唐老大!不要跟我耍性格,你是客,我是主,最少在此刻我们还是这种立场,客随主便,你应该不会反对。」
「请往下说。」
「九点正,有一辆福特旅行车到你门口接你,车上的人要作身体检査,希望你不要见怪。」
「没有问题。」
「那……我就恭候大驾了。」
电话掛断後,唐鎭转过身来对红梅说:「现在我要去和一个道上的角头见面,他可能有消息吿诉我。妳们留在这里等消息,同时帮我接听电话。」
「唐大哥!」红梅说:「她们留下,我跟你去。」
「不行。对方只肯跟我见面。」
「唐大哥!难怪别人说你和外界有神秘的接触……」
「红梅!不要胡乱猜测,我保證,今夜可以将妳们的徐姊完完整整地交到妳们手里。」
「你保證,眞的吗?」
「我绝对保證。」
「好!这是你说的。」红梅的一根指头险些戳到了唐鎭的鼻尖。「如果徐姊有了叁长两短,我们姊妹就剁了你。」
唐鎭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九点四十五分,唐鎭进入了淡海那座孤立的别墅。
丁泉溪在豪华的客厅中接待他,桌上已摆好了一瓶上好的XO,两支酒杯,气氛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唐老大!在片刻之後我们就要成爲事业上的伙伴了,在此之前,我有义务提醒你,我们这门行业,是六亲不认的行业,也是铁石心肠的行业……」
「老兄!不要婆婆妈妈好吗?你宰了金老爷子,宰了我一个好兄弟,我皱了一下眉头了吗?」
「好!倒酒!」
丁泉溪一声令下,侧立一旁的人立刻啓瓶倒酒。
「慢!」唐鎭沉叱了一声。
「还有什麽指敎?」
「我要先请问一件事:金树海的女儿金丽娟,还有我的女友徐香,她们两个人自晚上六点钟以後就行方不明,她们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哈哈!」丁泉溪乾笑了一声。「我刚刚还提到『六亲不认』、『铁石心肠』,你现在竟然爲了两个不相干的女人分神,这……不太妥当吧!」
「她们不算是不相干的女人;徐香甚至可以算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是你老婆又怎麽样?是你母亲又怎麽样?六亲不认!这四个字的意义你不明白吗?吿诉你,何瀛子在半个多小时以前行踪不明了,我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唐鎭暗暗喊了一声:糟!他原先以爲可以拿何瀛子来反制,却没想到丁泉溪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不是和一个恶徒在打交道,而是一个魔鬼;一个比撒旦还要冷酷的魔鬼。现在他只有暗暗祷吿:希望电脑作业能发挥其效。
「唐老大!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我们乾杯吧!」
唐鎭拿起了酒杯,他发现自己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两支酒杯轻轻一碰,各自喝乾了杯中酒。此刻,唐鎭发现了丁泉溪左腕上的绷带。
「咦?你手腕怎麽了?」
「被一只疯狗咬了一口?」
「那可要当心狂犬症啊!」
「是的。等一下我要爲那头疯狗打一针的。」
此时,丁泉溪打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人提来一只箱子。他打开箱盖,唐鎭一瞥之下,就知道箱子里装的都是毒品之类的东西。
丁泉溪先取出两只小玻璃瓶子,里面都装著白色粉末,瓶子上分别标示著『4』、『5』的号码。他又拿出蒸馏水、橡皮管子、酒精、药棉、塑胶注射器之类的东西。
他像个指导老师似地向唐鎭讲解著:「这是海洛因四号,这是五号,它们的差别是:四号只能吸食,而五号可以溶於蒸馏水之後作静脉注射……」
「老兄!这些我都懂……」
「唐老大!稍安勿躁,好吗?」
丁泉溪取出一小撮五号粉末,溶於蒸馏水内,再吸入塑胶注射针筒。这时,旁边有一个人立刻伸出他的手臂来。丁泉溪先在那人的上臂紮上橡皮软管,使静脉凸显出来,再熟练地将针筒内的毒液注射入那人的静脉之中。
「唐老大!很简单,你已经学会了吧?」
「老兄!我没有必要爲每一个瘾者去注射啊!」
「那倒不一定,有时候也有这种需要的……」说到这里,丁泉溪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掌。
一道垂幕缓缓地升起,这时,唐鎭才发现那幅垂幕的存在。在幕布升起後,出现了两张小床,也可以说是两张手术枱。那个方位的灯光很暗,唐鎭依稀可以看出手术枱上躺著两个女人……实际上她们是被绑在上面的,嘴上还贴著大块的胶布。她们的躯体上覆盖著一块普通大小的浴巾,一看就知道浴巾覆盖下的躯体是赤裸的。
「来!」丁泉溪阴笑著说:「唐老大!你亲自来调配药液,爲她们作静脉注射。」
「老兄!摄影机在那里?」
「什麽摄影机?」丁泉溪在装迷糊。
「我知道,你是想留下一些我的犯罪纪录。」
「唐老大!你在乎吗?」
「我没什麽好在乎的,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什麽好选择的了。」
「那就来试试吧!」
唐鎭很认眞地调配药液,看起来他还不算是个生手。他问道:「她们都是瘾者吗?如果不是瘾者,这种剂量是可能会使她们送命的。」
「放心!她们罩得住的。」
两支针筒都已注满了药液。
「唐老大!你先爲她们注射,然後当她们飘飘欲仙的时候你再去享受她们的疯狂……」
「老兄!话先说淸楚:我是存心来搞『毒』的,你敎我爲她们注射海洛因,我幹;我可不是来表演活春宫的,以下的事我拒绝。」
「没关係!没关係!」丁泉溪乾笑著说:「我的一些手下正求之不得。我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这玩意儿的魔力罢了……现在爲她们注射吧!」
唐鎭拿著针筒及药棉等物向那两个女人走过去,那边的灯光也逐渐明亮了。
他突然发现那两个女人就是金丽娟和徐香。
他早就应该在她们出现时想到:并非他反应迟钝,是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丁泉溪似乎在作实验性的观察,见唐鎭停步,立刻问道:「唐老大!怎麽了?」
「她们不是瘾者,这种剂量注射下去,她们会送命的。」
「唐老大!难道你认爲她们还能活著离开这里吗?」
「老兄!我是来参加贩毒集团,而不是来作杀人的勾当……这是不折不扣的谋杀……」
「是谋杀,我承认。贩毒本来就是谋杀,一开始是谋杀吸毒者的尊严,再谋杀他的人性,最後是他的生命,你难道不明白吗?」
「可是……」
「唐老大!我要提醒你,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现在只剩下最後一步,如果你退却,我就要替你惋惜了。」
唐鎭用眼角馀光扫动了一下,他发现身後除了丁泉溪之外,最少有七、八个壮汉,他们一个个手抱胸前,似乎怀中还有武器。
就在唐鎭面临重大抉择的一刹那,客厅里的电话响了。丁泉溪连忙过去接听、唐鎭稍稍喘了一口气。
不到半分钟,丁泉溪就听完了电话来到了唐鎭的身边。只听他冷冷地说:「唐老大!这好比玩梭哈,前四张牌是淸一色的10JQA、9A两头顺的同花大顺资格,超级大牌,没想到最後发进来一张小8,变成了一文不値的大汚烂……他妈的!这又得重新洗牌再来一局了。」
「老兄!我听不懂你的话。」
「爱女失踪,金老爷子一发急,从坟墓里跑出来亮相了……」
糟!唐鎭心头暗喊一声。就在这一瞬间,他展开了疯狂的动作,一只强有力的左臂勾住了丁泉溪的脖子,右手中注射针头隔著衣服扎进了丁泉溪的上臂。
丁泉溪的手下有人拔出了鎗,但他们不敢发射,因爲唐鎭和他们的主人是缠在一起的。
几乎同时,门窗一阵撞击之声,一时人影闪动,现场突然多了十几个人,其中有唐鎭的衝锋队,也有霹雳小组的武装警探。
「丢鎗!不许动!」一阵阵吆喝之声从四面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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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3 08: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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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警政最高当局举行了一个不对外公开的颁奖仪式,受奖的人是金树海,而不是唐鎭;因爲他坚持这一次协助警方缉获毒枭是由金树海一手策划的。金树海了解唐鎭的一番苦心,也就默默接受了。他得了一张奖状,钜额的奖金则捐作『警察救难基金』。
之後,唐鎭介绍一位二线一星的警官和金树海见面。
「海伯!」那位警官也用和唐鎭同样的称呼。「我和阿鎭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我们一起报考警官学校,同时上榜,而他却没有註册报到。阿鎭一直没有埋怨过。当我调到缉毒组想捞到毒王『老高』时,阿鎭就决心冒险帮助我。他不爲名,也不爲利,只是想證明一件事:流氓的儿子不一定会作流氓。」
「我了解!我了解!」金树海热泪盈眶。
「海伯!阿鎭矇骗了你,那是不得已的,请你不要怪他。」
「我了解!我了解!」
那位警官又转过身去,握著唐鎭的手:「阿鎭!我知道你对结果并不满意。因爲丁盘高竟然交保了。这就是法律的公平处,不过在实质上我们己彻底瓦解了一个庞大的贩毒组织,而且还起出了大量的毒品,成果相当不错了。」
唐鎭低迴地说:「我眞不知道我该说什麽?」
金树海和唐鎭离开那里的时候,金丽娟和徐香开车来接他们。金丽娟衝过去,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哥哥!你眞了不起啊!」
金树海大大一怔,唐鎭却默默地没有出声。
「老爸!」金丽娟理直气壮地说:「我认爲应该把这个秘密吿诉他的……」
金树海老泪纵横地说:「阿鎭!你的确是我的孩子!我……我对不起你母亲……走!我们回家去慢慢再谈吧!」
「海伯!」唐鎭冷静地说:「其实我早已知道了,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偷偷留下了她的日记……海伯!对不起,我只能这样称呼你,生我爲父,养我也爲父,希望你能谅解!」
「好孩子!好孩子!」金树海紧紧地将唐鎭搂进怀里。「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那位警官站在二楼的窗口看见这种场面也不禁热泪盈眶,但他却要控制情緖、正视现实。站在法律的立场,还有许多善後工作待他去做,那将使他伤透脑筋。
各位读者一定关心这些人後来到底怎麽样了?他们对社会有贡献,也有危害,这可以相互抵销吗?
当然不可以。
由於他们主动地供出了『阿布拉』命案,算是自首。谭中南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其馀参与的人分别判刑四年、叁年不等。唐鎭则是以『帮助犯』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五年。
至於金手帮呢?
各位读者最近听说过这个帮派的名号吗?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是解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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