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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秦红《复仇之路》(即《明月照绿林》)【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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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24 07:46: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1037期,1979.05.14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Fuchou zhi Lu Qin Hong cover.JPG



第一章:五怪援小徒 只爲报夙仇



叁伏天的中午。
火伞下的大地,没有一点风,草木垂头丧气,树上的鸟儿都不知飞到哪裏去了,只有一只老乌鸦在张嘴喘气,牠那茫然无助的神情,使人不禁产生许多感慨,觉得各种生命都不能老,一老就束手无策,就无力抗拒或逃避各种各样的侵犯……这裏是一大片平广的荒野,看不见几棵大树,不论视綫投向哪一方向,都可看到几里远的景物,也都可看到地平綫。
一辆马车在地平綫上出现,正在由远而近。
那是一辆大型的马车,由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拖着;白马通体雪白,黑马全身乌黑,形成强烈的对比,但牠们都那麽神采飞扬,生气蓬勃,扬蹄奔驰的步调始终一致,分不出强弱,也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在某一方面,黑色代表邪恶,代表黑暗;白色代表正直,代表光明;这辆马车的主人使用一黑一白的两匹马,是他个人的嗜好?抑或代表着甚麽意义?
没有人知道!
「嘿喔——!」
驾车的汉子一声喊叫,手上的韁绳随之一扯,马车很快就停住了,停在一棵高大的老楡树下。
这棵老楡树的树龄可能已在两叁百年以上,像一把巨伞撑在荒野上,树上爬满了长春藤,密密麻麻的纠缠在树幹和枝桠间,有些从树梢倒掛下来,形如渴蚊飮涧的姿态。
马车一停,驾车的汉子便从车座上站起,手搭凉篷向四面八方眺望着。
就在这时,车厢中透出一个苍老而严峻的声音:「有没有人?」
驾车的汉子答道:「没有。」
「再仔细看看!」
「是。」
有句话说「明见秋毫而不见其薪」,还有一个笑话说:某人骑在牛上数他的牛只,再怎麽数都少了一只,因爲他忘了把自己乘坐的一只计算进去;现在这个驾车的汉子就犯了这个错误,他只看远方而不看近处,如果他抬头去看头上的老楡树,也许会发现树幹的分枝处躺着一个正在午睡的人!
「有没有?」
「没有。」
「确定?」
「是的!」
「好,下车!」
第一个从车厢中跳出的是个靑年,二十叁四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的英气,眼神坚定而凌厉,可以看出他是经过长期磨练的人!
第二个下车的是个断了一只右胳臂的老人,五十多岁,身材雄伟,国字脸型,满面麻子,看上去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第叁个下车的是个断了一只右腿的人,年近五旬,身材瘦长,相貌淸癯,有一对很粗的黑眉,腋下撑着一柺,给人的印像是精明强悍!
第四个下车的是个瞎子,双目深陷,看不见眼球,年纪约在四旬出头,手上拿着一支竹棒,要不是有眼无珠,看起来还相当英俊!
第五个下车的是个妇人,也是四十出头,身段还保持着年轻女人的美姿,可惜容貌奇醜无比,鼻子没有了,只剩两个鼻孔,加上长髮披肩,乍见之下,会使人以爲见了厉鬼!
第六个下车的是个矮胖健壮的老人,年约六十几,一脸横肉,缺陷是双手只剩下大姆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没有了,两只手就好像两把钳子!
除了最先下车的靑年之外,四男一女竟然都是残缺的人!
他们五人下车之後,就围立在靑年的四面,但没有一丝敌意,反而很亲切,断指的矮胖老人首先开口道:「海儿,咱们就送你到此爲止。」
靑年恭声道:「是的,大师父!」
那个断了右胳臂的老人接口道:「怕不怕?」
靑年人道:「不怕,二师父!」
那个断了右腿的老人第叁个开了腔,微微一笑道:「你是一只羽毛已丰的鹰,今天我们放你出去,从此你要单独一人面对一切,希望你谨记过去十年我们对你的敎导!」
靑年人以坚定的口吻道:「叁师父请放心,海儿不会令五位恩师失望的!」
没有鼻子的醜女人尖声笑道:「最重要是你一定要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使命!」
靑年道:「是,海儿一定办到!」
中年瞎子冷冷道:「我们等了十年,等的就是今天,所以你的使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要小心行事,谋定而後动,切忌急躁,因爲你有两个月的时间!」
靑年点点头道:「是的,十年养育之恩,海儿绝不会忘记,如不能完成五位恩师交付的使命,海儿愿以死谢罪!」
断指老人突然拾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向青年抛了过去,喝道:「再让爲师看看你的『无极风雷掌』!」
「拍!」
靑年一掌推出,迎上了打到的那颗石头,好像推出的不是肉掌,而是一块鉄板,石头应声碎裂迸飞!
中年瞎子紧接着大袖一挥,厉叱道:「再接这个试试!」
五枚铜钱,似一朶梅花撲向靑年,疾如流星攻向靑年的胸前五处穴道!
靑年身形快速的展动,只一瞬间,中年瞎子的五枚铜钱便全到了他的手中。
不,有一枚被他用牙齿咬住了!
断腿老人喝采一声,突然单足一顿,以奇快无比的身法欺近靑年,手中木柺以雷霆万钧之势「呼!」的扫向靑年的腰部,大喝道:「龙飞九重天!」
靑年身形往上纵起,右脚尖很準确的在扫到的木柺上一点,借力向上冲起叁丈多高,似一只巨鹰瓢落在老楡树的一枝细桠末端上!
那枝细极的末端根本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岂知靑年落到那上面时,那枝桠只下沉数寸,好像承受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只鹰!
断腿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们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下来吧!」
靑年随飘然而下,落地无声,点尘不扬!
断指老人沉声道:「海儿,以你目前的成就,放眼天下已是罕见的一流高手,不过比起那老傢伙却还差一大截,你可千万大意不得!」
靑年肃容道:「是的,大师父!」
没鼻子的醜女人突又尖声尖气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
靑年一怔,但随即拱手一揖,对答如流道:「不敢,敝姓仇,贱字如海。」
「爲甚麽叫仇如海?」
「爹娘取的名字,小子亦不知其中含意。」
「何方人氏?」
「小地方,蜀东南溪。」
「幹麽到南方来?」
「投亲不遇。」
「幹麽投亲?」
「爹娘亡故了。」
「你会幹甚麽活儿?」
「养马、打杂、跑腿、打猎样样也在行。」
「会武功麽?」
「不会。」
醜女人表示满意了,笑道:「好,措起你的包袱,上路去吧!」
仇如海从车厢裏取出一只长包袱,措在背上,却没有立刻上路。
断指老人道:「去呀!」
仇如海躬身说道:「海儿恭送五位恩师!」
断指老人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好,我们回去了,希望你达成使命,平安归来!」
於是,断指老人、断臂老人、断腿老人、中年瞎子,没鼻子的女人一一上了车,驾车的汉子随即开车回头,双方挥手而别。
马车渐渐地远去,最後消失在地平綫上。
仇如海一直站着没动,直到看不见马车,才开口冷冷道:「朋友,请下来!」
敢情他早已发现树上躱着人!
「嘻!」
一声轻笑,从树上跳下来一个老叫化子!
这老叫化头髮已白,可是满面红润,身手极之灵活,从树上飘下时,就像落下一片树叶!
他一袭百补鹑衣很髒,腰上掛着一只酒葫芦,手上拿着一支光溜溜的竹棍,样子蛮亲切的,一落到树下就笑嘻嘻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
「仇如海。」
「何方人氏?」
「蜀东南溪。」
「爲什麽名叫仇如海?」
「爹娘取的名字,小子亦不知其中含意。」
「到南方来幹麽?」
「投亲不遇。」
「爲何投亲?」
「爹娘死了。」
「你会幹甚麽活儿?」
「养马、打杂、跑腿、打猎样样也在行。」
「会武功麽?」
「不会!」
老叫化张口哈哈大笑起来。
仇如海冷森森地道:「你笑甚麽?」
老叫化笑道:「你知道老叫化在笑甚麽?」
仇如海满面敌意道:「你以爲这些都是揑造的?」
老叫化含笑道:「老叫化不管是眞是假,只是觉得很可笑!」
仇如海冷冷道:「尊姓大名?」
老叫化似乎很爱笑,又哈哈笑起来:「小兄弟,你身手的确不凡,可惜没有一点江湖见识!」
仇如海道:「怎麽说?」
老叫化笑道:「你不该向我们叫化子问姓名,凡是稍有一点见识的人都不会向叫化子请敎姓名!」
仇如海脸上有一些发红,这表示他还相当嫩,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但是他反应很快,立刻反驳道:「我请敎你的姓名并没有错,因爲你不是个普通的叫化子!」
老叫化道:「也对,有人叫我『醉鄕客』,你就叫我『醉鄕客』好了。」
仇如海觉得这个绰号相当有趣味,不禁莞尔道:「爲甚麽叫『醉鄕客』?」
醉鄕客笑道:「醉鄕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仇如海道:「如此说来,你是伤心人别有懐抱了?」
醉鄕客摇摇头道:「没甚麽,你小兄弟若问我爲甚麽当叫化子,一句话:当了叁天叫化子,连皇帝老子都不想幹了!」
仇如海神色一正道:「你很风趣,但我希望你正经的回答我的问题:你躱在这儿幹麽?」
「躱?」醉鄕客爲之失笑:「小兄弟,老叫化先问一句:你们可曾吿诉别人要在这儿停车?」
「没有。」
「那麽,你认爲我老叫化是神仙?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你的意思是……」
「老叫化路经此地,由於日头太毒,而且老叫化又有午睡的习惯,因此上树去打个瞌睡,就是这麽一回事!」
仇如海只凝视着他,再也想不出质问的理由了。
老叫化笑问道:「那五个人是你的师父?」
仇如海点点头。
老叫化道:「五个人敎一个徒弟,这一定有重大的目的!」
仇如海面容一沉道:「醉鄕客,我看得出你是武林前辈,所以我要郑重的劝吿你:忘了你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这样你才能多活几年!」
醉鄕客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拔去瓶盖喝了几口,这才惬意的笑了笑道:「小兄弟,你如果认爲这是一桩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刚才你那五位师父在塲时,你爲何不道破老叫化的形蔵?」
仇如海道:「因爲我判断这是巧合,我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醉鄕客笑道:「这麽说来,你是个明辨是非又有一副慈悲心肠的靑年了。」
仇如海道:「人应该恩怨分明。」
醉鄕客突然眉头一皱道:「怪事!」
仇如海道:「怎麽呢?」
醉鄕客道:「昔日名震江北的五怪所收的徒弟竟是个明辨是非而又有慈悲心肠的人,委实大出我老叫化意料之外!」
仇如海面色一变,问道:「你认得他们?」
醉鄕客表情严肃的盯着他:「小兄弟,老叫化今年七十二,在你出生的时候,老叫化已在江湖上混了好几年,风雷神寇树基、血剑谭天麟、花蝴蝶屈翎、千手怪恽寒星、浪女浦梦珠这五人当时名气不小,老叫化怎麽会不认识呢?」
仇如海沉默着,心情很複杂。
醉鄕客接着道:「所以,老叫化对他们江北五怪的了解可能比你还多,他们以前的所行所爲,老叫化可以如数家珍的说给你听……」
仇如海突然道:「不,我不要听!」
醉鄕客道:「爲甚麽?」
仇如海冷冷道:「不爲甚麽,我就是不要听!」
醉鄕客静静的打量他半晌,忽然微笑道:「小兄弟,你今年几岁?」
「二十叁。」
「你跟他们十年了?」
「嗯!」
「十年之前呢?」
「孤儿!」
「这麽说,老叫化明白了!」
「你明白了甚麽?」
「你刚才说得很对,人应该要恩怨分明。」
「怎样?」
「不管江北五怪要你去替他们办甚麽事情,你都该替他们去办,但是老叫化要奉劝一句:人活在仇恨中是痛苦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更可保百年身!」
老叫化说完这话,掉头就走了。
他已是古稀老人,再也没有多大精力去过问武林是非了,他已经彻底了解到武林中的是非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他现在只喜……
X X X
仇如海现在来到一个小鎭上,在鎭上一家酒馆裏打尖,吃着刀削麵。
这裏不是山西,这裏是滇北的一个小鎭,就因这裏不是山西却有刀削麵可吃,而以这家酒馆的生意特别好,还不到掌灯时分,已是座无虚席了。
仇如海默默的吃着刀削麵,从外表看,他很冷静沉着,但其实他内心很徬徨,十年来他一直活在一个受宠爱的笼子裏,现在他被放出来了,从此他要面对陌生的一切,因此他感到孤单与徬徨。
他的思潮在脑中澎湃,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形,淸楚的记得七岁那一年爹娘先後病死了,後来自己被安排在二叔家过日子,可是二婶的白眼使他受不了,终於有一天自己出走了,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那段日子好苦呀!乞讨、偸窃,每天挣扎在死亡边缘……唔,自己爲甚麽不杀死那个醉鄕客?五位恩师所交付给自己的使命是这麽重要,醉鄕客已知道自己是江北五怪的传人,他很可能已猜到自己要去幹甚麽,自己应该杀了他才对^不,自己不也当过小叫化麽?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又与自己无寃无仇……可是五位恩师对自己的十年养育,其恩惠犹如再生父母,自己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应该报答的啊!
唔,天快黑了,今夜投宿何处?
不,不要住店,继续赶路吧,等走到累了再说,夜间赶路较爲凉快……
他想到这裏,正要把剩下的几口麵扒入嘴裏,忽然发现自己的座头跟前站着一个女人的下半身——
好漂亮的一身淡黄綉花动衣,是个姑娘吧?
他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姑娘的容貌,他的一张脸突然发红了。
因爲,这姑娘好美,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标緻的姑娘,也从来不曾这样被一个姑娘看过,是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爲之脸红心跳起来。
这姑娘的年龄不会超过十八岁,一一身淡黄劲衣,头上也包着一方淡黄丝巾,背上斜措着一柄长剑,看来竟是一个行道江湖的侠女。
不过,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稚气未脱,尤其她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明显的吿诉人她还是个天眞无邪的小姑娘!
她歪头瞅着仇如海,当仇如海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一扭嘴唇,落落大方地道:「你要我等多久?」
仇如海愕然道:「甚麽事?」
小姑娘不高兴地道:「我在等你这个座位,你一碗麵要吃多久呀?」
仇如海一听,连忙站起道:「对不起,姑娘请坐,我不吃了。」
小姑娘道:「不成!」
仇如海一怔道:「怎麽啦?」
小姑娘一指他碗裏的麵道:「你要吃完!」
仇如海摇头道:「吃不下了。」
小姑娘道:「这裏的刀削麵很有名,你爲甚麽吃不下?」
仇如海道:「饱了。」
小姑娘道:「我看你不是来吃东西的,而是来出神的,幹麽神不守舍呀?」
仇如海笑而不答,提起包袱,走去付了账,随即出门上路。
此际,天已黑下来。
鎭上有栈房,但他不想去投宿,他觉得精神很好,决定继续上路。
出了小鎭,眼前又是一片荒野,他踽踽独行,虽然觉得有些孤单,却又觉得这样很好,过去的十个寒暑,天天有五位恩师陪着,但那是一段被支配的日子,现在虽然是孤身一人,反而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
走着走着,不觉夜已渐深,下弦月隐入云中,大地变得一片黑暗……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身後路上响了过来!
仇如海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脑中只想着去完成使命,以报答五位恩师的养育之恩,此外对一切事物都没兴趣。
马蹄声更近了,不久已响到他身後,他就靠路边走,要让来骑过去,但来骑却在他身边放慢下来,与他并肩而行!
抬头一看,原来就是刚才在酒馆裏见过面的那个小姑娘!
她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好神气!
「喂,你哪裏去?」
仇如海没回答。
小姑娘笑道:「怎麽不理人呀?」
仇如海淡淡地道:「我哪裏去,跟妳,有关係?」
小姑娘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是好心好意在问你呀!」
仇如海道:「我没法回答妳………」
小姑娘道:「爲甚麽?」
仇如海道:「因爲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我只能说我在走路,走到哪裏算哪裏。」
这话更引起小姑娘的好奇心,她目光一注道:「你没有家?」
「没有。」
「父母呢?」
「死了。」
「那麽,你是在流浪?」
「对了。」
「你叫甚麽?」
「……」
「不会连姓名也没有吧?」
「姑娘,妳走妳的路吧!」
「哼!」
小姑娘一赌气,手上的韁绳一抖,纵马向前疾驰而去,一转眼就已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中……
仇如海仍然踽踽独行,心情忽然很沉重很抑鬱,双眉好像扛着两座山。
又走了十几里路,看见路边山坡上有一座破庙,便转向山坡上走去,他本想走一个晚上的路,但现在情緖不知怎麽已转爲低落,故决定去那破庙过夜。
一脚跨入庙门,突然呆住了。
因爲,有一柄刀横在他面前!
明晃晃的一柄九环钢刀,像门闩一般横挡在庙门上,明显的是在阻止仇如海进去!
刀握在一个人的手上,那个人侧立在门边,由於庙殿上没有点灯,裏面一片漆黑,无法看淸那人的相貌,只看出他穿着一身黑衣。
仇如海呆了呆道:「怎麽回事?」
黑衣人冷冷道:「要过夜,请到别处去!」
仇如海道:「爲甚麽?」
黑衣人道:「这裏已经太挤了!」
仇如海目光一扫整个庙殿,并未发现其他人,不过他不想惹事,五位恩师曾经谆谆吿诫他不要惹是生非,说他的使命只有一项,除此而外天塌下来都不要去管,他决定遵从恩师的话,当下默默的掉头走去。
「喂!」
忽然,庙中有人叫了一声!
是个女的!很像是在酒馆和路上遇见的那个小姑娘!而且声音透着惊急,一声「喂!」之後,就好像被人蒙住嘴巴了!
仇如海心头微震,不觉刹住了脚步。
黑衣人却在庙内开了口,阴森森地道:「继续向前走,这样你的爹娘才能再见到你这个儿子!」
言下之意,当然是在警吿仇如海不要管閒事,否则会丢掉小命!
仇如海站着没动,理智与感情开始在脑中交战着,不知道该去救人或该听从恩师的话。
黑衣人见他站着不动,又发出严厉的恫吓道:「小老弟,你要是听不懂我的话,我再说一遍: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否则你就回不了家!」
仇如海慢慢转回身子,坚定的面向庙门站着。
黑衣人立即一闪出庙,手中九环刀一抖,匡瑯瑯一阵响,阴恻恻的悍笑道:「哼!你不怕你爹娘再见不到你?」
现在,仇如海看淸楚他的模样了,但看淸楚又等於没看见一样,因爲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对熠熠如星的眼睛!
仇如海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只知那个小姑娘落在他的手中,只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当下冷冷的问道:「那个姑娘怎麽了?」
黑衣蒙面人目中闪动着强烈的杀气,暴声道:「小子,你不怕你爹娘伤心!」
仇如海道:「我爹娘早已死了。」
黑衣蒙面人微微一怔,随即发出裂帛般的大笑道:「没爹没娘的孩子更该爱惜性命,否则你们家会断了香烟!」
仇如海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又冷冷问道:「那个姑娘怎麽了?」
黑衣蒙面人声调一沈道:「别问,你要是活得不耐烦就只管上来!」
仇如海走了上去。
黑衣蒙面人勃然大怒,九环刀蚕吐,刀光如虹抹向仇如海的颔子!
但刀招一出他就呆住了,因爲他突然发觉仇如海已消失无踪,好像会隐身术似的,这是怎麽事呀?
「砰!」
还弄不淸是怎麽回事时,他的腰已被仇如海的手肘撞中,是非常猛烈的一撃,他的身子登时破空飞去,一直飞出叁四丈远,落地之後,动都没再动一下!
仇如海擧步跨过庙门。
「呼!呼!」
一把吴鈎剑和一支狼牙棒同时由两边门後劈出,好像两道闪电从空而降!
仇如海缩回跨过门槛的那只脚,他的动作看来慢腾腾,却恰到好处的避过了吴鈎剑和狼牙棒的袭击,更妙的是当吴鈎剑和狼牙棒劈空而击落地面的一刹那,他缩回的那只脚又跨了过去,人就从那两件武器上跨过而进入到庙殿上!
一入庙殿,他猛可一跳而起,双腿在空中一张,分左右弹了出去——
「乒乓」二响,有两个人「喔!」的叫了一声,倒下去了!
是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们倒下之後,也没有再动一下,都昏死过去了。
仇如海目光如电一扫,发现在殿堂壁下坐着一个人,隐约看出是那个小姑娘,乃走过去问道:「姑娘,妳没事吧?」
那姑娘没答话。
仇如海趋近细加审视,见她双手被反梆着,双脚也被绳子紧紧细住,但人是淸醒的,一对大眼睛正在那裏眨呀眨的,不禁一怔道:「妳怎不说话?」
小姑娘是在又惊又喜的打量着他,直到看够了,才笑道:「喂,眞瞧不出你是武林高手呀!」
仇如海用那把吴鈎剑割断她手脚上的绳子,道:「好了,妳可以站起来了。」
小姑娘坐着没起身,她似乎已忘了那叁个蒙面人,整个兴趣完全集中在仇如海一人身上,瞧着仇如海笑嘻嘻道:「眞好玩,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仇如海道:「他们是谁?」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知道。」
仇如海道:「爲何擒拿妳?」
小姑娘又摇头道:「不知道。」
仇如海耸耸肩,他也没有追究的兴趣,扔下了吴鈎剑道:「他们叁人由妳善後吧。」
说毕,转身便要离去。
小姑娘跳起张臂拦住他,道:「喂,你别生气,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叁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爲何要擒下我,不是骗你的呀!」
仇如海微微一笑,说道:「我相信妳的话。」
小姑娘道:「那你就别急着走嘛。」
仇如海说道:「我没兴趣在此地过夜了。」
小姑娘道:「你哪裏去?」
仇如海道:「还是那一句话:跟妳无关。」
小姑娘道:「你叫甚麽名字?」
仇如海不答。
小姑娘不悦的一嘟嘴道:「你这个人怎麽搞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仇如海道:「我觉得没有通姓道名的必要……」
小姑娘道:「但你救了我,我总得请敎你的姓名,这是必要的礼貌!」
仇如海道:「不必,我并不期待妳的报答,请让我走好麽?」
小姑娘仍然张着双臂不让他走,俏皮的笑着道:「你不吿诉我,我一定不让你走!」
仇如海有些不高兴了,神色一沉道:「姑娘,你讲不讲理?」
小姑娘笑道:「不讲!」
仇如海怒道:「妳的礼貌到底哪裏去了?」
小姑娘道:「丢到九霄云外去啦!」
仇如海很生气,但没有发作,只沉容道:「那麽妳想把我怎样?」
小姑娘道:「你不吿诉我你的姓名,我就不放你走,一直把你困在这裏!」
仇如海凝视着她,不再开口。
小姑娘笑道:「对了,我应该先报姓名才对,我姓韩,名叫珍珍!」
仇如海仍然凝视着她不开口。
韩珍珍又道:「奉天人氏,今年十七岁,再说详细一些,我是百狮堡的人,百狮堡主韩天狮是我大伯!」
仇如海心头像挨了一掌,面色遽变道:「哦,妳是百狮堡主韩天狮的姪女?」
韩珍珍笑道:「不错,你也听过我大伯的大名?」
仇如海深深作了一次呼吸,藉以平息震盪的心弦,点点头说道:「当然,他是当今武林的第一豪雄,名满天下,无人不知。」
韩珍珍道:「现在你可以吿诉我你的姓名了吧?」
仇如海道:「姓仇,名如海。」
「仇如海?」
「嗯。」
「好奇怪的姓名,不是哄我的吧?」
「不是。」
「你身负血海深仇?」
「没有。」
「那爲甚麽叫仇如海?」
「爹娘取的名字,没有甚麽含意。」
「何方人氏?」
「蜀东南溪。」
「哪裏去?」
「流浪。」
「你的身手很高,令师是谁?」
「……」
仇如海感到自己铸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面临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心乱极了。
怎麽会有这种巧事?怎麽一踏上「征途」就碰上了百狮堡的人?现在还能否认自己不会武功麽?她旣已知道自己身懐绝技,那麽自己还能去进行那项使命麽?
有没有补救之策?
有,杀了她!
这个念头闪入他脑中之际,他的目中不禁流露出了一片杀气。
韩珍珍接触到他充满杀气的眼光,不禁打了个寒噤道:「喂,仇……仇如海,你的眼光好可怕啊!」
仇如海的理智与感情又在交战着,思忖一阵电转,心中已有了决定,慢慢推出笑容道:「韩姑娘,妳觉得我是怎样一个人?」
韩珍珍道:「莫测高深。」
仇如海道:「是好还是坏?」
韩珍珍道:「好坏都有,看外表是个好人,可是你刚才的眼光好可怕,好像要杀人似的。」
仇如海忽然一闪出了庙门,走去将那叁个受伤昏迷的黑衣蒙面人拖入庙中,道:「咱们先来看看这叁人是谁。」
他将叁个蒙面人的蒙面巾一一扯下,一看都是生相兇悍的中年人,便问道:「认得这叁人麽?」
韩珍珍仔细的看了一番,摇头道:「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们。」
仇如海问道:「妳和他们是怎麽遇上的?」
韩珍珍道:「我骑马奔驰,忽然遇上绊马索,我被摔出很远,跟着就出现了这叁个蒙面人,一时措手不及,就给他们抓住了。」
仇如海道:「他们没说理由?」
韩珍珍道:「没有,他们把我带到这破庙,叁人正在密商甚麽的时候,你就到了。」
仇如海道:「妳应该看得出他们擒拿妳的理由。」
韩珍珍道:「梆票!」
仇如海道:「是麽?」
韩珍珍道:「一定是企图绑票,因爲我是百狮堡主的侄女,他们可以勤索很多银子。」
仇如海笑了笑道:「百狮堡主韩天狮的武功盖世无敌,手下高手如云,他的势力是无人能敌的,宵小避之犹恐不及,他们吃了熊胆不成?」
韩珍珍道:「如果不是绑票,那就是寻仇洩恨,我大伯的仇家很多。」
仇如海道:「嗯……这叁人受伤很重,短时间内恐怕不会苏醒,妳打算怎麽处置他们?」
韩珍珍苦着脸道:「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碰到这种事,你说我该怎麽处置他们才好?」
仇如海一耸肩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妳的事,与我无关。」
韩珍珍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师承何人?」
仇如海道:「妳问这幹麽?」
韩珍珍道:「了解你呀!」
仇如海道:「爲甚麽要了解我?」
韩珍珍一怔道:「爲甚麽我不能了解你?」
仇如海冷漠地道:「我不要人家了解我!」
韩珍珍道:「爲甚麽?」
仇如海不答,一指那叁个蒙面人道:「妳要不要盘问他们?」
韩珍珍道:「算了,没意思。」
仇如海道:「那麽,我要走了,要是妳愿意,咱们就一道走。」
韩珍珍大喜,说道:「好吧,咱们一道走。」
仇如海道:「妳的马呢?」
韩珍珍道:「不知道,牠摔了一跤,要是没受伤,可能也走失了。」
仇如海道:「要不要去找一找?」
韩珍珍道:「算了,我跟你一起步行,我要回百狮堡,你呢?」
仇如海道:「流浪,哪裏有饭吃,就在那裏住下。」
韩珍珍诧异道:「你没有家?」
仇如海道:「没有,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孤家寡人一个。」
韩珍珍关心的问道:「那你怎麽过日子?」
仇如海道:「替人打杂跑腿,此外我会养马,也会打猎。」
韩珍珍惊讶道:「你身手这麽高强,怎麽还幹这些下人的活儿?」
仇如海说道:「身手高强能够当饭吃麽?」
韩珍珍由衷地道:「仇如海,你眞了不起!」
「怎麽呢?」
「一般人如有你这样的功夫,一定不甘寂寞,早就打家劫舍去了。」
「荒唐,妳大伯的武功擧世无双,他爲甚麽不去打家劫舍?」
「我大伯早年贩卖药材,後来又在各地经商,没几年就发了大财,现在他是大理第一富豪,有人说他富可敌国呢!」
「那是用正当手段赚来的,所以一个人练成武功并不一定要去打家劫舍才能发财。」
「仇如海,你跟我去我们百狮堡,好麽?」
「幹甚麽?」
「我请我大伯给你一份工作。」
「这个……」
「我大伯待人很宽厚,今天你又救了我,他一定乐意收留你的!」
「这个……」
「哎呀!不要这个那个了,走嘛!走嘛!」
於是,仇如海就这样与韩珍珍离开了破庙,踏着月色望北方行去……
X X X
就在他们离开破庙约莫一刻时後,一乘华丽的大红桥从夜色中出现,来到了破庙门口。
这乘大红轿由四个体形魁梧的大汉抬着,轿前轿後还有四个腰悬长剑的锦衣衞士前呼後拥,显然轿中人是个极之尊贵的人物!
大红桥在庙前歇下,旋闻轿中透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进去看看!」
语气冷竣无比!
两个锦衣衞士擧步入庙,发现那叁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躺在地上,他们面上并无多大惊色,略经察看过後,其中之一便出庙向轿中人禀报道:「老夫人,他们裁了。」
轿中的老妇人冷冷道:「死了?」
锦衣衞士道:「没有,肋骨断了几根,此刻尙昏未醒。」
轿中的老妇人一哼道:「怪了,那丫头竟有能力击伤他们叁人?」
锦衣衞士道:「庙中还有被割断的绳子,情况显示他们曾将那丫头绑住,後来不知发生了甚麽事……」
轿中的老妇人掀开簾子,从裏面抛出一个小磁瓶,说道:「每个人给他们服一颗!」
「是!」
锦衣衞士接住小磁瓶,随即返身入庙;看来小磁瓶裏的药灵如仙丹,不久叁个黑衣人已然苏醒,由那两个锦衣衞士扶了出来。
轿中的老妇人问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当中一个黑衣人呻吟着道:「我们本来已经得手了,谁知突然来了一个画小子……」
「叫甚麽?」
「不……不知道,他身上没带武器,看样子根本不像武林人物,他打算入庙过夜,小的不让他入庙,不料小的才一出手就……就挨了一下重的。」
「说详细一些一!」
「小的一刀劈过去,那小子的身法眞是神奇,一下就不见,又亠下就到了小的身边。」
「多大年纪?」
「二十多岁。」
「操那地方口音?」
「听不出来。」
「哼,眞是饭桶,後来呢?」
「後来……後来小的就甚麽都不知道了。」
轿中的老妇人又问另外两黑衣人的经过情形,一听他们也是一出手就反被击昏,气得破口大骂道:「笨蛋!都是饭桶!连一个无名小卒都对付不了,今後还能跟百狮堡的人作对麽!」
叁个黑衣人低头不敢吭一声,一个锦衣衞开口道:「老夫人请息怒,依小的看,那小子一定不是无名小卒,他们叁位一时大意才着了道儿的。」
轿中的老妇人冷冷一哼道:「你们四人立刻追上去,务必逮下那丫头!」
「是!」
四个锦衣衞士应了一声,就要动身赶去。
「慢着!」
四锦衞士躬身等待吩咐。
轿中的老妇人语气严厉地道:「记住,万一你们也栽在那小子手下,可不准你们洩露一点点秘密!」
「是!」
「死都不准洩露!」
「是!」
「快去!」
四锦衣衞腾身疾起,好像四朶彩云,飞快的向北方路上飘去。
X X X
下弦月在云中时隐时现,大地笼罩在黑暗中,给人一种沉闷的压迫感,但仇如海的心情却反而变得开朗了。
因爲,他已筹定了应付之策,不再爲韩珍珍发现自己身怀絶技而苦恼。
韩珍珍是个情实初开的小姑娘,儘管她对仇如海还没有产生爱的意识,但由於仇如海救她脱险,她已完全信任了他,认爲他是个正派的靑年,根本没想到他心怀叵测,当然更未料到将他带去百狮堡竟是一项「引狼入室」的行爲。
「仇如海,爲甚麽你不肯吿诉我你的师承?」
「我没有说不肯呀!」
「那麽现在就吿诉我。」
「我师父是个叫化子……」
「啊,是个叫化子?」
「许多人一听我师父是个叫化子就瞧不起我,所以我不大愿意提起。」
「我不会瞧不起你的,你说吧。」
「话得从八年前说起,有一天我在金陵郊外发现」个病倒在路旁的老叫化……
他救了那个老叫化,後来才知老叫化身怀绝技,他就拜老叫化爲师,而老叫化爲了答谢他救命之恩,也倾囊传授,直到去年老叫化死了,他便开始流浪——说得活龙活现!
韩珍珍一点都不怀疑这段故事的眞实性,只问道:「他是丐帮的人麽?」
仇如海道:「不,他虽是叫化子,却不属丐帮。」
韩珍珍又问道:「他在武林中的名气很大吧?」
仇如海道:「刚好相反,他没有一点名气,他不喜欢沽名钓霁,连个名号都没有,我与他相处了七年,也只知道他姓段,祖籍是宜昌。」
韩珍珍道:「你旣已练成了一身武功,应该爲自己的前途作个打算才是。」
仇如海道:「是的,不过我相信命运,命裏有时终须有,命裏无时莫强求。」
韩珍珍笑道:「这话我不同意,我大伯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虽无必成之理,却不可听天由命。」
仇如海道:「我现在只想四处去遊历,先增加一些儿知识再说。」
韩珍珍道:「这麽说,你无意在我们百狮堡久留了?」
仇如海道:「百狮堡名噪天下,是藏龙卧虎之地,我很愿意去见识见识,但是我当然不可能在那儿落籍,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妳说是不?」
这是很有志气的一句话,韩珍珍听了很高兴,连连点头道:「对!对!你只要有志气,将来的成就,说不定比我大伯还高!」
仇如海有些惭愧,暗付道:「小姑娘,如果妳知道我去百狮堡的目的,只怕妳会恨死我了。」
这思忖刚从脑中闪过,他有所警觉的刹住了脚步,掉头向後面路上望去,道:「有人来了!」
韩珍珍也掉头望去,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当然想到那叁个蒙面人可能有同党,因此立生警戒道:「不知是赶夜路的?还是衝着我来的?」
仇如海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道:「也许是赶夜路的,咱们走咱们的路吧。」
但他猜错了,走没几步,後面已传来一声喝叱:「站住!」
话落,四个锦衣蒙面人已跃落在他们身旁,四柄长剑一横,将他们困在核心!
韩珍珍一见又是蒙面人,心中甚是惊疑,弄不懂这些人所爲何来,当下玉脸一板,冷冷问道:「你们是刚才那叁个蒙面人的同党吧?」
一个锦衣衞士冷冷答道:「不错!」
韩珍珍说道:「我甚麽地方得罪了你们?」
那锦衣衞道:「没有。」
韩珍珍道:「那麽你们的目的是甚麽呢?」
那锦衣衞士说道:「我们的主人要见妳!」
韩珍珍道:「你们主人是谁?」
锦衣衞士道:「见到他,妳就会知道他是谁,愿意跟我们去麽?」
韩珍珍道:「他在哪裏?」
锦衣衞士道:「就在那破庙中。」
韩珍珍道:「他爲甚麽要见我?」
锦衣衞士道:「见到他时,他会亲口吿诉妳。」
韩珍珍冷笑道:「你们知道,我是谁麽?」
锦衣衞士道:「当然知道,妳是百狮堡主韩天狮的侄女韩珍珍。」
韩珍珍柳眉一扬道:「眞有趣,这是我头一次离开百狮堡,我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你们主人要见我,大槪与我个人无关吧?」
锦衣衞士道:「韩姑娘只回答我们一句:愿不愿意跟我们去?」
韩珍珍料定仇如海会帮着自己,故态度很坚强,冷冷一笑道:「我很想跟你们去,可惜有一人不答应!」
锦衣衞一瞥仇如海道:「他?」
韩珍珍拍拍自己的长剑道:「是这一个!」
锦衣衞士重视的却是仇如海,当下转对仇如海问道:「小子,我们那叁个同伴说你身手十分了得,亮个方儿怎样?」
仇如海摇摇头。
锦衣衞士道:「怎麽呢?」
仇如海道:「你们不配!」
锦衣衞士嘿嘿冷笑道:「小子,在江湖上混的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仇如海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客气了。」
锦衣衞士向叁个同伴一使眼色,四人於是抢步而上,推剑攻出!
四对二,自然是两个攻击韩珍珍,两个攻击仇如海,韩珍珍看出他们无意杀死自己,所以一开始就展开猛烈的反击,只攻不守,凶得像一只雌老虎。
仇如海可没有她那麽轻松,一来是他赤手空拳,二来是对方二人是抱着「可以杀死他」的心情动手的,所以他所遭受的压力非常之大,所幸他的身法十分神妙,叁师父「花蝴蝶屈翎」独步武林的轻功绝技他已尽得其神髓,他的身法一经展动,就如一只穿花蝴蝶飘闪莫定,在两柄利剑的攻击下尙能自保。
韩珍珍却是越战越勇,她的剑术得自百狮堡主韩天狮的亲传,而韩天狮的剑术在当今武林是无出其右的,这时她把「天狮剑法」施展出来,眞是光芒万道,气势磅礴,把两个锦衣衞士压制得无所施展其技……
仇如海本来有些担心她招架不住两个锦衣衞的围攻(他这种心情是很矛盾的,因爲他曾一度想杀死她),这时见她的剑法神奇绝伦,反将两个对手攻得手忙脚乱,心中没有了後顾之忧,再加上渐渐摸熟了对手二人的剑路,於是开始采取反击,他身兼五家之长,武功旣博且精,古怪的招式多得很,忽拳忽掌,腿法更是神奇莫测,未几招便已扳回劣势。
再战数十招,他抓到对方一个失误,立刻发动奇击,一个旋转侧踢,砰然一响,正中对方腰部,踢得那个锦衣衞士顚出七八步。
他再乘此机会向另一个锦衣衞发动全力抢攻,一口气施出几招令人眼花撩乱的巧手,终於一掌拍中对方的右腕!
这一掌,即是得自他大师父风雷神寇树基悉心传授的风雷掌,昨天他曾在风雷神寇树基的考验之下一掌拍碎了抛在空中的一颗石头!
人的骨头当然不会比石头硬,所以这一掌落到那锦衣衞士的手腕,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锦衣衞士的右手腕骨登时碎断垂下,手上的长剑叮噹落地!
被踢得顚出七八步的那一个一见大惊,立即御剑直衝过来,欲救同伴脱险,可惜迟了一步,仇如海早已将那锦衣衞士一脚踢翻,拾起了他的长剑。
一剑在手,更是如虎添翼,利那间爆起满天星斗,在一片金铁交鸣声中,那御剑衝到的锦衣衞士的一柄长剑已莫名其妙的被绞封出手,飞上了空中!
那锦衣衞士大惊失色,连忙顿足後退,大叫道:「点子扎手,扯活!」
倒在地上的那个锦衣衞士一个滚身跳起,好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没命也似的鼠窜逃去了。
仇如海无意杀人,故未追击。
围攻韩珍珍的两个锦衣衞士本就屈居下风,这时一见两个同伴落败,当然不敢再战,同时顿足纵起,疾速向後退去。
「留下一个!」
韩珍珍叫声中,如影随形的紧蹑而上,长剑吐处,快如飞枪,一剑刺中一个锦衣衞士的左大腿!
「哎呀!」
那锦衣衞士好像中了箭的鵰,登时跌落地上,摔得四脚朝天。
韩珍珍再赶上一步,一剑抵上对方的心窝,娇喝道:「躺着别动!」
那锦衣衞士腿上鲜血泉湧,想跑也跑不动了,他好像被判了死刑,双目流露出绝望之色。
另外叁个锦衣衞士已在这一瞬间逃得没了影子。
仇如海笑了笑道:「韩姑娘,今天我总算见识到『天狮剑法』的厉害了,果然是武林至高无上的绝学,佩服佩服!」
韩珍珍笑道:「不要恭维我,你的武功比我高明数倍,我看得出来。」
仇如海不希望她有这种观念,当即摇摇头道:「错了,我只会一些雕虫小技,那两个傢伙一时被我弄迷糊了,我只不过是行险取胜,妳却是以眞才实学击败他们的,不一样啊!」
韩珍珍又道:「来,你揭开他的蒙面巾看看,咱们好好来问他!」
仇如海揭去锦衣卫士的蒙面巾,见是个面貌英俊的靑年,很不像是爲非作歹的一类人物,不禁有些纳闷,暗忖道:「奇怪,那叁个黑衣蒙面人相貌兇悍,而这一个却生得端正,他们当眞是同路人麽?」
在他的观念中,凡是向「百狮堡」寻仇的人都不是太坏的人,所以这时发现锦衣衞士五官端正不类匪徒,心中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惭愧。
他觉得出手帮助韩珍珍退敌是一种「自私」的行爲,自己本来也是要去百狮堡报仇的,只因自己身怀武功的秘密已经洩露,所以才改变计划反过来争取韩珍珍的信任,爲了赢得她的信任而助她退敌,这岂非「助纣爲虐」?帮助坏人打好人?
所以他感到惭愧,觉得自己的行爲有些卑鄙,但他随即寻找理由原谅了自己:百狮堡主韩天狮是何等可怕的人物,自己若不如此,怎麽完成五位恩师交付的使命呢?
「认识麽?」
「陌生得很!」
「奇怪,这些人妳一个不识,他们却蒙面出现,甚麽道理呀?」
「我来问问他!」
韩珍珍的长剑微微向下一沉,作势要刺入锦衣衞士的心窝,喝道:「说!你们主人是谁?爲甚麽要袭击我?」
锦衣衞闭嘴不言。
韩珍珍怒道:「你不说,我一剑刺死你!」
锦衣衞士开口了,若无其事地道:「妳刺吧!」
韩珍珍一怔道:「你不怕死?」
锦衣衞士道:「不怕!」
韩珍珍两眼一瞪,声色倶厉的恫吓道:「快说,否则我眞要刺下去了!」
锦衣衞士冷笑一声道:「用不着虚张声势,妳动手就是了!」
韩珍珍没了辙,她没杀过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更下不了手,乃转对仇如海道:「仇如海,你给他吃些苦头,让他嚐嚐分筋错骨的滋味,我不信他撑得住,这种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的!」
仇如海微笑说道:「我看还是放了他吧。」
韩珍珍诧异道:「放了他?爲甚麽要放了他?他们一夜之间两度袭击我,我怎可不问明白就放了他?」
仇如海道:「他听命於其主人,也许他们也不知道——」
韩珍珍打断他的话道:「不,他一定知道,他只是不肯说!」
仇如海道:「就算如此,这表示他忠於主人,他爲了对主人尽忠,连死都不怕,这种人値得钦敬,不该杀死他。」
韩珍珍道:「可是,我总得要弄明白他们爲何要袭击我呀!」
仇如海道:「他的主人会吿诉妳的,如果妳愿意跟他去,马上就可见到他们的主人,如果妳不愿意,他们的主人总有一天会露面跟妳说明的。」
韩珍珍道:「你说我该跟他去见他的主人麽?」
仇如海道:「这倒不必,照今夜的情形看来,他们对妳很不友善,犯不着自投罗网。」
韩珍珍道;「你的意思是……」
仇如海道:「放了他,只当没这回事,等他的主人自动露面再说。」
韩珍珍道:「这岂非太便宜了他?」
仇如海道:「寃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说了这话後,想起昨天那个「醉鄕客」所说的话,心中不禁暗暗叫一声「惭愧!」
爲甚麽自己会拿这话来对人,而自己反要去百狮堡报仇?
寃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不!有些人是不能饶恕的!作恶多端的人应该受到处罚,否则就没有天理了。
韩珍珍被他说动了,当即收剑入鞘,向那锦衣衞士,冷冷道:「吿诉你们主人,他要报仇洩恨或要梆票勒索,叫他亲自来!」接着,回对仇如海嫣然一笑道:「咱们走吧!」於是,两人扬长上路,把锦衣衞士抛诸脑後了。
韩珍珍是个纯洁的少女,她生长於富裕的家庭,除了练武时吃过一些苦之外,可说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从来不知人世间的忧患悲苦,更不知人心的阴险狡诈;今夜的不寻常遭遇,换了别人一定会追究到底,但她却不放在心上,她完全信任仇如海,对仇如海的好感越来越深。
「仇如海。」
「嗯?」
「你的心地很善良!」
「哦?」
「我猜你一定没杀过人,对不?」
「当然没有杀过人,杀人了是犯法的呀!」
他这样回答後,面上有些发热,旣然杀人是犯法的行爲,那麽自己爲甚麽要去杀人?
不,有些人是该杀的,他们罪孽深重,死有馀辜,所以杀人有时候应解释爲除害……
「喂,你还没有问我这次爲甚麽离开百狮堡?」
「对呀,妳爲甚麽离开百狮堡?」
「我去探望我舅妈,她生病了,」
「唔……」
「我舅舅家住成雄,我在我舅舅家住了半个月,舅妈的病已有起色,所以我要回百狮堡去,没想到会遇上你……」
「妳爹娘放心让妳一个人出门?」
「放心的,在南方,我大伯的名气比谁都大,百狮堡的人没人敢得罪。」
「今夜不仅有人敢得罪,他们还想刻持妳呢!」
「是啊!这眞奇怪,幸好遇上你,要不然我可惨了——对了,我要把这件事吿诉我大伯,他是最疼我的人,当他明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後,一定会以上宾之礼待你的!」
「不,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因此而受到妳大伯的器重,我也还没决定跟妳一起去百狮堡。」
「咦,怎麽又变掛了?」
「不是变掛,是妳要我跟妳去百狮堡的,我心裏只同意送妳到百狮堡,并不打算在百狮堡住下。」
韩珍珍停步望着他,弄不懂他爲甚麽这样冷热无常,嗽嗽唇道:「你不是说要去我们百狮堡见识见识?」
仇如海道:「是的,我也许会在贵堡住上一两天,但不想长住。」
韩珍珍道:「如果我大伯欢迎你住下又愿意给你一份工作,你也不想接受?」
仇如海点头道:「是的。」
韩珍珍失望的问道:「爲甚麽?」
仇如海道:「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处世之道,如果我将来有成就的话,我希望那是凭我苦幹得来的,而不是因爲救了妳,受到妳大伯的器重与提拔而发迹的,妳明白我的意思麽?」
韩珍珍明白了,对他也更加钦佩,很感动地道:「仇如海,你的个性很强,你有这样的气节,将来一定会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仇如海一笑道:「谢谢。」
韩珍珍忽然脸泛红晕,低下蝶首道:「如果你不愿在我们百狮堡长住,我也不勉强你,但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仇如海心情一下沉重起来,点点头道:「好的,不过我倒希望你忘了我。」
韩珍珍脸上洋溢着少女的娇羞,以自柔而坚定的语气道:「不,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也不会。」
仇如海不愿在这方面多谈下去,移步向前道:「走吧,咱们走得太慢了。」

 楼主| 发表于 2025-2-24 07: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除险金媒婆 巧计擒人质



计算一下路程,如是步行,要走半个月才能到达百狮堡,所以韩珍珍提议员两匹马代步,她表示囊中尙有五片金叶,买两匹马之外,还有足够的金钱可以开销到百狮堡。
仇如海自然不反对。
但第二天他们途经两处鎭集,都没有买到好马,只好继续徒步上路。
这天黄昏,两人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地带时,忽然听见附近的一片树林裏有人在喊救命。
「救命哪,救命哪!」
韩珍珍吃了一惊,停步道:「你听,有人在叫救命呢?」
仇如海循声望去道:「好像是在那片树丛中?听声音好像是个老婆子。」
韩珍珍说道:「不错,咱们快过去瞧瞧。」
说着,就要拔步赶去。
仇如海拉住了她,神色凝重地道:「别急,慢慢来。」
韩珍珍睁大眼睛道:「你怎麽了?救人如救火,可以慢慢来麽?」
仇如海道:「提防中计。」
韩珍珍一怔道:「你是说……」
仇如海道:「昨夜那两起人袭击妳不果,他们可能会另出诡计,不能不防。」
韩珍珍立刻摇头道:「不,叫救命的是个老妇人,一个老妇人绝不可能是坏人,咱们快去瞧瞧吧!」
她反而拉着仇如海快步向树林奔去。
「救命哪,救命哪!」
求救之声,又不断的从树林裏传出来,声音虚弱沙哑,是个老妇人不错。
韩珍珍赶到林边,拔出长剑,这才仗剑入林,仇如海自然紧跟而入,他过去的十年是在一处深山之中渡过的,除了练就一身绝技之外,还被磨练成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所以一入树林,他的视力就变得锐利,感觉也变得灵敏起来。
已是黄昏,树林下已呈幽暗,他目光一扫林中各处,开口轻笑道:「妳对了,我错了,这林中没有任何埋伏。」
韩珍珍一边快步进入,一边问道:「你怎知有没有埋伏?」
仇如海道:「我会打猎,一看就知野兽藏在何处,这林中如藏着人,我也一看就能看出来。」
「救命哪!」
求救之声,已近在十丈外的树林中。
两人循声赶去,首先看见了一乘华丽的轿子,它已被人推翻在地上,却不见一个轿夫。
视綫越过轿子,便见一个老妇人被人継梆在一棵树身上,她满头白髮,不过年纪不会超过六十五岁,面上皱纹不多,衣着华贵,看样子是富贵人家的老夫人。
看情形,她是遇上了匪徒打劫,但匪徒在哪裏?那四个轿夫如已遇害,怎麽不见一具屍体?
仇如海一看就觉得情况有些反常,他拉住韩珍珍,不让她立刻过去,先仔细的把四下搜视一番,确定附近没有隐藏着人,这才上前问道:「这位大娘,妳是怎麽了?」
老妇人看见韩珍珍之手上握着一把剑,起初有些惊慌,待听了仇如海的问话,才释然道:「谢天谢地,你们快救救老身,……哎呀,那几个天杀的贼子,他们也不看老身这麽一把年纪……」
仇如海又问道:「大娘遇上打劫的贼子?」
老妇人道:「是呀,今早老身去郑家口提亲,刚才回来经过这儿,忽然跳出叁条大汉……哎呀,可把老身吓坏了,原来他们是翦径贼,手上都拿着刀……刚刚还在这儿呢!」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边说边左右张望,显然馀悸犹在,很怕那些贼子去而复返似的。
韩珍珍对她已无怀疑,便要上前爲她解绳,仇如海仍捉住她不放,再问道:「那四个轿夫呢?」
老妇人道:「他们看见贼子出现,丢下轿子撤腿就跑了。」
仇如海道:「妳是那地方人?」
老妇人道:「老身家住西河,离这儿只有十几里路……哎呀,那几个贼子眞是不长眼睛,老身虽然穿得体面,可不是有钱人家的老奶奶,他们抢走了老身一支金簪,眞是没良心的狗贼,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仇如海道:「妳是媒婆?」
老妇道:「是的呀!城中的吕员外要老身去郑家口向郑掌柜的提亲,郑家口这条路老身也走了几十趟,一向都是平安无事,谁想到今天却出现了翦径贼……」
仇如海道:「那叁个翦径贼怎麽又跑了?」
老妇人道:「他们把老身绑在这树上,老身叫救命,他们发了慌,就往後面跑了。」
仇如海问道:「妳家住西河的甚麽地方?」
老妇人道:「西大街上的一条小巷裏,城中的人都叫老身金媒婆,……哎呀,老身作了叁十年的媒婆,作成了一百多对姻缘,没想到好心没好报,今天竟叫老身遇了贼!」
仇如海这才向韩珍珍一使眼色,韩珍珍立刻上前爲金媒婆解开绳子,金媒婆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腰肢叫道:「哎呀!那几个天杀的贼子,老天爷要是有眼睛就该把他们劈了,不该留在世上害人……」
仇如海对韩珍珍说道:「你曾抬过轿吗?」
韩珍珍一耸肩道:「没有,我只坐过轿子,从来没有抬过轿子。」
仇如海微笑说道:「愿不愿意试一试看?」
韩珍珍一呆道:「你要我抬轿子?」
仇如海道:「妳看这位大娘缠得一双叁寸金莲,要她走几十里路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韩珍珍大感爲难道:「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姑娘家替人抬轿子的呀!」
仇如海道:「这可怎麽办?」
韩珍珍转对金媒婆问道:「大娘,妳眞的走不动麽?」
金媒婆道:「走个一里半里路是可以的,再远就不成啦!」
韩珍珍道:「那麽,我搀着妳走一程,到了走不动时,我措妳。」
金媒婆满口应允道:「好的,好的,谢谢,谢谢!妳这位小姑娘心肠好,将来一定能嫁个如意郞君。」
韩珍珍赧然道:「哎呀,妳这个媒婆眞是叁句不离本行,我才不想嫁人呢!」
仇如海道:「韩姑娘,我觉得还是让她坐轿子较爲妥当。」
韩珍珍道:「爲甚麽?」
仇如海道:「我只是这样想。」
韩珍珍道:「我不要,我宁愿措着她走。」
她将长剑纳入鞘中,交给仇如海拿着,便连忙去搀扶金媒婆,说道:「大娘,走呀!」
金媒婆就在她的搀扶下扭呀扭的往前走,谁知才走出树林,忽然就是一个蹭蹬,一脚跪了下去,叫道:「哎唷!这下惨了,这下惨了。」
韩珍珍一怔道:「扭伤了?」
金媒婆一面揉着脚踝一面叫道:「可不是,哎唷!好痛,老身要歇一歇了,现在老身才明白叁寸金莲中看不中用……」
韩珍珍歉然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把妳搀扶好,痛得很厉害麽?」
金媒婆道:「不打紧,不打紧,老身揉一揉就好1……唉,眞是祸不单行,怪不得老身今早眼皮直跳,敢情就应在这两档事上。」
韩珍珍道:「我替妳推拿一下吧。」
金媒婆道:「不!不!现在好些了,让老身站起来,走走看……」
她扶着韩珍珍的手站立起来,试着跨出一步,又差黒一头栽下,叫道:「不成,眞是扭伤了。」
韩珍珍道:「算了,我措着妳走,来吧!」
她弯下身子,双手往後一抱,就将金媒婆措起,拔步便走。
可是走没两步,忽见她浑身一震,好像被人使了定身法,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怎麽回事?
原来,金媒婆不是普通老妪,她扳在韩珍珍肩上的双手出了点子,忽然用力的抓下,抓住了韩珍珍的肩井穴!
人身穴道共有叁百六十有奇,在一般点穴手法中,是按照气血流行之途径,依时点抓,可使敌人气血闭塞,全身失去机能,但也有擒拿一法,则可不依时而行,现在金媒婆使的便是属於擒拿的一种,她双手用力一抓韩珍珍的肩井穴,韩珍珍登时全身绵软无力,四肢都不能转动了。
就在她即将往前仆倒之际,金媒婆已从背上跳下,但双手仍紧紧抓住她的肩井穴,不使她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韩珍珍大惊失色道:「大娘,原来妳是……」
金媒婆桀桀怪笑道:「韩姑娘,老身看中的人是不会让她跑掉的。」
韩珍珍怒道:「妳是谁?」
金媒婆笑道:「昨夜那七个蒙面的主人。」
韩珍珍道:「爲何计算我?」
金媒婆道:「以後妳会明白。」
韩珍珍大叫道:「仇如海,你快动手呀!」
仇如海呢?
仇如海不见了。
他刚刚还在她们身边,金媒婆动手制服韩珍珍的那一瞬间,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韩珍珍不禁一愕,道:「仇如海,你在哪裏?」
金媒婆早就在留意仇如海的行动,提防他出手抢救,她是在从韩珍珍背上跳下的那一眨眼工夫,视綫才离开仇如海的,却不料仇如海就在这一眨眼工夫突然杳如黄鹤,她是个见多识广老江湖,几十年来会过的武林高人不计其数,可从未见过身法如此神奇之人,不禁也神色一愕,摆头张望道:「小子,你——」
只说到这个「你」字,她已是脸色大变。
因爲,她突然感觉到背心被人用柄利剑抵着,那柄利剑只要向前一推,她就完了。
她绝不是个平凡的人物,她的武功是一流的,耳目也是一流的,从来没有人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欺近她的身後,这使她心头大震,刹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仇如海冷冷道:「金媒婆,快点放了她!」
金媒婆虽然震惊,但她的本性却是强悍的,她不肯立刻放开韩珍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後,心情已平静下来,冷笑道:「要是不呢?」
仇如海道:「妳知道我会怎样!」
金媒婆鼻孔喷气道:「小子,即使你的剑刺入老身的背部,老身也还有能力杀死这丫头。」
她突然把右掌移到韩珍珍的背心灵台穴。
準备一旦仇如海的长剑刺入自己的背心之际,便运用内家掌力震毙韩珍珍。
仇如海仍然冷冷道:「妳决定与她同归於尽?」
金媒婆道:「不错。」
仇如海道:「好,妳动手试试。」
金媒婆当然不打算与韩珍珍同归於尽,她现在只想着如何挽回劣势。
「小子,你眞叫仇如海?」
「我没有使用假名的必要。」
「你身手不错,令师是谁?」
「不管家师是谁,妳绝对与他攀不上关係。」
「你身法相当高明,就老身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花蝴蝶屈翎』有这样的轻功身法,你与他有关係麽?」
「我不认识甚麽『花蝴蝶屈翎』!」
「不能将令师的大名说给老身听?」
「没这个必要。」
「小子,老身捉这丫头可不是要梆票,而是爲了报仇洩恨!」
「妳与这位韩姑娘有仇?」
「老身与韩天狮有血海深仇。」
「她可不是韩天狮。」
「韩天狮势力强大,而且他日夜都有五虎将跟随护衞,老身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好拿他的侄女出气!」
「寃有头债有主,岂可罪及无辜。」
「韩天狮不是好东西,他的侄女也不会是好东西!」
「错了,就算韩天狮罪大恶极,他所,生的儿子也未必就是坏人,何况是他的侄女。」
「你决定涔这浑水?」
「我只想救这位韩姑娘。」
金媒婆紧绷着脸,静静的想了一会,才又说道:「如果老身放开她……」
仇如海接口道:「我也放开妳。」
金媒婆道:「说话算数。」
仇如海道:「绝对算数。」
金媒婆道:「老身将她推开的时候,你就得立刻收剑。」
仇如海道:「好。」
金媒婆突地用力将韩珍珍向前推去,她用了很大的力气,韩珍珍虽有準备,仍然被推得衝出八九步。
仇如海立即收剑後退。
金媒婆身形倏然一转面对仇如海厉声道:「小子,事情可不是就这麽了结!」
仇如海语气平和地道:「最好就此了结,免得造成无谓的伤亡!」
金媒婆暴声道:「昨夜你伤了老身四个部下,这笔账岂能不算?」
仇如海道:「算了,金媒婆,如果妳与韩天狮眞有血海深仇,留着老命去跟他拚一拚吧!」
金媒婆面上杀气腾腾,桀桀怪笑道:「凡是站在百狮堡一边的人,老身都将视他爲敌,杀无赦!」
仇如海微微一笑道:「对了,妳说与韩天狮有血海深仇,可愿将与他结仇的原因说给在下听听?」
他的确很想知道,因爲他心裏有个想法,要是这金媒婆是属於「正」的一方,必要的时候,自己可以与她联合行事。
金媒婆咬牙切齿,恨恨地道:「他杀死我的丈夫!」
「爲何杀了妳丈夫?」
「二十年前,我丈夫也是云南的大药商,那时我丈夫的生意做的比他还大,他爲了垄断生意,就把我丈夫杀了!」
「有證据?」
「铁案如山!」
仇如海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心中便相信她所言非假,盖因在此之前,五位恩师已对韩天狮的爲人有了很详尽的描述——五位恩师原是十五年前韩天狮手下的五虎将,他对待自己的手下都那麽残酷,对待生意上的敌人当然更不在话下了——所以他相信金媒婆说的是事赏。
可是韩珍珍的反应却很强烈,她愤怒的大叫道:「妳胡说,我大伯绝不是这样的人!仇如海,你别信她的鬼话!」
仇如海现在当然不能表示相信金媒婆的话,他只是打算将来在必要时与金媒婆联手行事,并不打算现在就与她联合起来,所以他向金媒婆道:「妳说的话是眞是假我不管,我现在只吿诉妳一句话,要报仇就去找韩天狮,不要找无罪之人!」
金媒婆冷哼道:「老身要捉这丫头也不是想杀她,只是想利用她爲人质而已。韩天狮武功盖世,麾下高手如云,老身只有使用这种手段才有杀死他的希望!」
仇如海道:「请听在下劝吿,放弃伤害这位韩姑娘,妳是长辈,妳必然也曾爲人之田,而这位韩姑娘也只不过是韩天狮的侄女而已!」
金媒婆诡然一笑道:「要老道放弃倒也可以,不过老身要掂掂你的份量!」
说到这裏,擧手打出一个暗号。
蓦地从树林裏飞出四条黑影,他们是两个锦衣衞士和两个黑衣武士,正是昨衣未曾受伤及受轻伤的四个,他们迅速的就将韩珍珍包围起来。
仇如海反应很快,立刻将手中的长剑抛给韩珍珍,叫道:「韩姑娘,接剑!」
韩珍珍纵身疾起,在空中接住了长剑,爲恐对方四人乘机攻击,身形还未落到地上就使了个环扫,她家学渊源,天狮剑法已有非凡成就,长剑扫处,势如撤出一片银网,使人无隙可乘。
可是,那四人并未动手攻击她,只是将她困住,不让她逃走而已。
这时候,金媒婆戟指仇如海厉笑一声道:「小子,老身攻你二十招,你接得住的话,老身便放弃捉拿那丫头!」
她原是以媒婆的身份出现,故未携带武器,话声一落,即向仇如海欺身过去,右掌一招「螳螂探臂」,快如闪电攫取仇如海的面部!
原来她是螳螂派的人物,顾名思义,螳螂派的武功一招一式均如螳螂,动作看虽简单,其实变化无穷,极之怪异诡谲,而且是「静如处子动似脱兔」,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仇如海撑身错开一大步。
他不敢再施展叁师父「花蝴蝶屈翎」的轻功身法了,怕一旦被对方识破师承之後,前往百狮堡的计划便吿幻灭,故以普通的动作让开对方的攻击。
虽是普通动作,但因他的身手已达到某种境界,攻拒之间已能得心应手,是以看来仍极巧妙。
金媒婆一招走空,二招跟着出手,只见她身形倏然半动,改以左掌攫出,疾抓仇如海左後腰的笑腰穴,出招不但神奇,而且快得令人不敢相信。
但仇如海还是避开了,且在闪避对方的袭击的同时,手起掌落,劈向对方的颈部。
这一掌非常凌厉,其力道足可将一个人的头颅活生生的砍断下来!
金媒婆识得厉害,连忙将身一蹲,但避招仍不忘攻敌,双掌齐扬,暴探而出,十指有如鹰爪,向仇如海的腹部攫去!
仇如海身如行云流水绕闪了两下,反欺到金媒婆身右,骈指疾指她右背凤尾穴去!
「好!」
金媒婆喝采一声,右臂疾抬,砰然震开其手指,接着顺势猛劈而出。
一劈,却劈了个空!
仇如海变换位置躱开了麽?
不是,他只是身形一蹲,让她的手掌由自己的头上劈过,乘机一掌推出,在她背下轻轻一按。
这个动作看虽简单,时间与部位却拿捏得恰到好处,非出类拔萃的高手不克臻此!不过这一掌他没有用力,的确是轻轻的一按,因爲他无意伤害她,只希望她知难而退,以便留下将来与她联手的馀地。
金媒婆虽知他手下留情,却似触电大大一震,她做梦也没料到仇如海身手如此高强,原以爲自己必可在二十招内击败他,不料十招未到自己反而落败了,其心中之震惊,当然是可想而知的。
她急忙跳开一大步,转身便待发掌,但看仇如海已收式静立,那姿态分明吿诉她胜负已决,不用再打了,她毕竟是老江湖,懂得进退,情知再动手,只有自取其辱罢了,不禁面红耳赤,恨恨地道:「小子,咱们这樑子是结定了!」
仇如海道:「悉听尊便。」
金媒婆道:「後会有期!」
仇如海微笑道:「好的,希望再见面时,是朋友而非敌人。」
金媒婆转向那四人一招手,随即纵身而起,似一只巨鸟破空飞去。
那四人自然不敢多停留,随着金媒婆急遁而去。
一塲本不可避免的大搏杀,就此急转直下,霎时烟消云散了。
韩珍珍对仇如海由衷的佩服,她向他露出一个甜笑道:「仇如海,你又救了我一次。」
仇如海说道:「没甚麽,妳别放在心上。」
韩珍珍走到他跟前,以崇拜英雄的眼光看着他,道:「你眞了不起,她看来是个罕见的武林高手,可是你竟轻轻的将她打败了。」
仇如海道:「我没有打败她啊!」
韩珍珍道:「我好像看见你打中了她一掌。」
仇如海道:「没有,没有打中她。」
韩珍珍诧异道:「那她爲甚麽不再动手?」
仇如海耸耸肩道:「大槪她自知不易取胜,因此知难而退吧。」
韩珍珍道:「能使一个武林高手知难而退,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仇如海一笑道:「别恭维我,侥倖罢了。」
韩珍珍忽然换上一副担忧之色道:「你……不会相信她的话吧?」
仇如海道:「当然不会相信。」
韩珍珍正色道:「我大伯绝不是像她说的那种人,他爲人热忱,急公好义,从来没有幹过一桩见不得人的事。」
仇如海道:「唔……」
韩珍珍道:「我爹曾经吿诉我,我大伯只是性子太烈,嫉恶如仇,不懂得随和,因此难免得罪一些人。」
仇如海道:「唔……」
韩珍珍道:「你不相信?」
仇如海笑了笑道:「不,我相信。」
韩珍珍表情立刻开朗起来,笑道:「我不会骗你的,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大伯是好人,而且是一位难得有的大好人!」
仇如海心中暗发冷笑,口中却漫应道:「是的,我也风闻妳大伯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武林伟人,我非常敬佩他。」
韩珍珍听了更高兴,说道:「我大伯没有儿女,所以他特别喜欢我,改天回到我们百狮堡时,我给你引见引见!」
仇如海不置可否,移步向路上走去,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聊……」
「天快黑了,今夜,咱们在哪裏投宿呢?」
「我不知道,这一带妳应该比我熟悉吧?」
「记得前面十几里外,好像有一个小鎭。」
「那麽就去那鎭上过夜。」
「你猜那金媒婆会不会再来生事?」
「难说,咱们小心提防就是了——对了,刚才金媒婆说妳大伯身边有『五虎将』日夜护衞,所谓『五虎将』……」
「哦,他们是我大伯的亲信,武功都很高强。」
「他们叫甚麽?」
「天虎符勇、地虎干雄风,人虎欧阳昌,这叁人在未投效我大伯之前就已名满武林,被人美称『武林叁虎』,此外还有『阴阳刀卢仲春』和『云龙叁现爪马步腾』两人,五人便合称『五虎将』。」
「以虎爲号,其人必然是勇猛无比的了。」
「是的,我大伯名叫天狮,狮爲百兽之王,比老虎还要威风,有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武艺八斗,一狮五虎独得其四』!」
「贵堡以『百狮』爲名,莫非妳大伯眞养了百只狮子?」
「你猜呢?」
「我想不可能,养一二只狮子是有的,养一百只狮子怎麽养啊!」
「吿诉你,是眞的!」
「哦,爲甚麽养那麽多狮子?」
「我大伯喜欢狮子,早年远从西域购回一雄一雌两只幼狮,後来长大生了小狮子,小狮子再长大又生了小小狮子,就这麽几十年繁殖下来现在已经超过一百只了。」
「养在堡中?」
「是的。」
「拿甚麽给牠们吃?」
「牛,一天要吃掉十条牛!」
「啊呀,那不被牠们吃垮了?」
「不会,我大伯还养了几千头牛,在山中闢了一大片牧塲,牠们吃草长大无需化费银子,而且牠们生殖也快,那些狮子怎麽吃也吃不完,反而还有牛肉可卖!」
「养那麽多狮子,好像没有甚麽意义吧?」
「我大伯不愿杀死牠们,又不敢放牠们入山去伤害人畜,只好一天一天看着牠们繁殖起来了。」
「爲甚麽不愿杀,哦,我明白了,妳大伯名叫天狮,因此不愿杀狮,对麽?」
「对了。」
「牠们有没有经过训练?」
「有少数几只受过训练,夜裏就放牠们出栏,在堡中四处巡逻,有一次有个胆大包天的贼子入堡行窃,结果就死在狮口之下。」
这件事,仇如海曾听五位恩师说过,如今由韩珍珍口中获得證实,心头不禁有些发毛,暗忖道:「这麽看来,我的使命眞如五位恩师所言是九死一生的了……」
韩珍珍接着道:「不过你放心,牠们已被训练得像狼狗一样,能够辨识敌友,我保證牠们不会攻击你。」
仇如海笑道:「妳以爲我害怕?」
韩珍珍笑道;「你武功高强,当然不怕牠们,不过猛兽毕竟不是人,被牠的利爪抓一下可受不了呢。」
仇如海忽然想起五位恩师当年被韩天狮杀成残废的事情,虽然此事五位恩师已经详细说过,但那一祗是一面之词,其中可能另有隐情,当下便将话题带回五虎将身上,问道:「那五虎将跟随妳大伯有多久了?」
韩珍珍道:「十多年了。」
仇如海道:「奇怪,我好像听说五虎将跟随妳大伯已有二十多年了,敢情才只有十多年……」
韩珍珍表情突呈严肃道:「不错,现在的五虎将不是以前的五虎将,以前的五虎将已经……」
说到这裏,忽然住口不说了。
「怎样?」
「……走了!」
「怎麽走的?」
「被……被我大伯撵走的。」
「爲甚麽?」
「他们幹了不可饶恕的壊事。」
「甚麽不可饶恕的坏事?」
「我不知道。」
「眞的不知道?」
「以前的五虎将离开百狮堡时,我才叁岁,甚麽都不知道,後来曾听堡中人约略提了一下,他们不敢详说,怕挨骂。」
「旧五虎将是在何种情况下离开百狮堡的?」
「听说我大伯给了他们一笔钱。」
「还有呢?」
「还有甚庆?」
「他们旣然幹了不可饶恕的壊事,妳大伯没有处爵他们麽?」
「我不知道,在我想,我大伯将他们撵出百狮堡就是一种处爵了。」
「没有伤害他们?」
「我不知道,你问这幹麽?」
「没甚麽,只是一时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X X X
次日,他们在小鎭上买得两匹驴子,即骑驴赶路,一路上也没再发生事故,晓行夜宿,走了十二天,终於回到了大理百狮堡。
大理,原爲南诏蒙氏所据,後改号大礼国,五代晋时段思平据之,更号大理国,最後灭於元宪宗,明朝改爲大理府。
传说元符二年段氏复兴时,其人武功极强,成爲武林一带武学大师,但时至今日,大家只知道一个百狮堡主韩天狮。
韩天狮的武功不仅冠绝天下,而且富可敌国,至少他在南方是家喩户晓的大人物!
百狮堡不是在大理府内,而是在府北七十里的龙首关内,此关爲南诏皮罗閤所築,地势险峻,两山壁立如门,爲兵家必争之地。
叁十年前,韩天狮白手起家,在靠山的地方建立了他的家,由於他武功出衆,再加上生财有道,不到十年便成爲全国首屈一指的大药材商,之後他的势力渐渐强大而创建了百狮堡,起初百狮堡也只是个「大户人家」,後来他的手下越来越多,一个个娶妻生子,房子不够住了,便在附近兴建住家,终於滙成一个村落,最後就变成一个规模不小的鎭甸了。
如今的百狮堡看来就像一座小城市,城中有四条街道,居高下望,街道成一个「井」字型,商店林立,非常热闹。
百狮堡就在「井」字的中间,占地之大,从南到北或从东到西,要走五百步才走得完,堡中的建築巍峨雄伟,亭台楼阁,苑园水池,以及武厅武塲,几乎样样倶全,要甚麽有甚麽!
这天,仇如海和韩珍珍骑驴回到了百狮堡,一入城中,街上的人个个都很客气的向韩珍珍打招呼,好像见到了一位公主似的。
仇如海看到这种情形,始知五位恩师所以要辛辛苦苦培养自己前来百狮堡复仇的原因,敢情所有城中居民都是韩天狮的部下,外人一入此城是无所遁形的,一擧一动都无法逃过城中居民的耳目,情况如此,五位恩师当然没有机会了。
发现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投以惊异的眼光,他感觉很不自在,便向韩珍珍低声道:「你们这地方从无外人进来麽?」
韩珍珍含笑说道:「有,而且很多,大都是各地的药商,此外就是来贩卖东西的。」
仇如海道:「我还以爲走入另一个世界,妳看他们都看着我。」
韩珍珍笑道:「这是因爲你跟我在一起,他们觉得很奇怪。」
仇如海道:「贵堡在甚麽地方?」
韩珍珍道:「就在前面,再进几百步就到了。」
仇如海道:「我看我就送妳到此爲止,妳自己回堡去吧。」
这当然是句「违心之言」,目的只是要透过韩珍珍使韩天狮对自己不生怀疑罢了。
韩珍珍却是个死心眼的少女,听了连忙道:「不,你一定要随我去看我大伯,不管你愿不愿意留在此地,你一定要随我入堡!」
仇如海道:「恐怕贵堡的人……」
韩珍珍忙道:「不要担心,有我在,谁也不敢对你无礼!」
仇如海道:「记住,我虽然四处流浪随寓而安,但我不愿被人懐疑,如果妳大伯对我不放心,赶快吿诉我,我会立刻离开的。」
韩珍珍娇嗔地说道:「仇如海,你爲甚麽会有这种心思?你救了我的命,我爹和大伯感激你都来不及,怎麽还会懐疑你呢?」
仇如海道:「咱们见面的地点是在滇北,那地方距此七百馀里路,也许妳大伯会想:我怎麽会这样热心护送妳七百馀里路来到这裏,此事大违常情……」
韩珍珍道:「我会吿诉他你原打算前来南方遊历,由於是顺路,所以才送我回来。」
仇如海点头道:「对,虽然我甚麽地方都可落籍,但我不希望因妳而获得妳大伯的赏识,夤缘攀附,非我所喜,我只想凭我个人的能力讨生活。」
韩珍珍道:「是啦!是啦!我知道你耿介个强,我会详详细细把你的爲人吿诉我大伯的。』
说话间,一座巍峨的大堡已呈现在眼前——百狮堡到了!
一眼望去,大门宽二丈,两边各踞一只大石狮,大门上是一座城楼,墙高丈馀,但由大门望入,仍可见到堡中规模宏大的建築物。
两人来到堡门口,早有一个堡丁出迎,笑眯眯的拱手说道:「韩姑娘,妳回来啦!」
韩珍珍点头「嗯」了一声,招呼仇如海一起骑驴进入堡内。
那堡丁跟上笑问道:「韩姑娘,这位贵客是……」
韩珍珍道:「我的救命恩人。」
那堡丁吃了一惊道:「救命恩人?这……这怎麽说呀?」
韩珍珍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怎麽,要我向你禀吿一番是不是?」
那堡丁忙道:「不!不!韩姑娘妳别生气,小的只是……只是想知道要不要去禀吿堡主,说妳和一位贵客回来了?」
韩珍珍道:「可以,我先去见我爹娘然後就去见我大伯,你先去禀报便了。」
那堡丁连声应是,拔步跑了进去。
一进堡门,眼前是一大片广塲,韩珍珍领着仇如海由塲边走到一排马廐前,两人下了驴子,将两匹驴子交给一个老人照料,韩珍珍随即领着仇如海走入楼阁林立的堡内。
仇如海长了这麽大,这还是首次见识到这麽大的人家,他恍如走入皇宫禁地,颇有美不胜收眼花撩乱之感,也忘记经过多少庭院,最後才到达一座高雅清幽的院子裏。
韩珍珍道:「这是我爹娘住的地方,我哥哥和我嫂子也住在这裏。」
她接着大声叫道:「爹!娘!我回来了!」
庭院僕从极多,早有人去通知她父母,未几就有一对老夫妇和一个靑年在厅上出现。
这对老夫妇不问便可知道是韩珍珍的父母,他们都有五十多岁了,看见女儿归来,自是欣喜万分,但一见女儿带着一个靑年回家,不免有些错愕。
韩珍珍拜见过父亲韩世傑,便投入母亲怀抱,撒娇道:「娘,女儿差点见不到您们二位老人家呢!」
韩世傑急想知道仇如海与女儿关係,当即轻咳一声道:「珍儿,妳把客人冷落了,这位老弟是谁呀?」
韩珍珍这才脱离母亲怀抱道:「爹,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叫仇如海。」
转对仇如海一笑道:「仇如海,这是我爹,这是我娘,还有,这是我哥哥韩志扬。」
仇如海一一拱手爲礼,
韩世傑一听「救命恩人」四个字,不敢怠慢,忙请仇如海坐下,他还不知详情,只跟仇如海客气的寒暄几句,便回头对女儿道:「珍儿,妳说这位仇老弟是妳的救命恩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韩珍珍便将经过情形详细说出,并对仇如海的武功大加恭维。
韩世傑显然很世故练达,他静静的腺完女儿的陈述之後,才向仇如海一拱手道:「小女遇险,多承援手,韩某人先此致谢!」
仇如海欠身道:「不敢,在下凑巧碰上,此事不足掛齿。」
韩世傑见他谈吐不俗,心中颇有好感,含笑道:「老弟何方人氏?」
仇如海恭声说道:「小地方,蜀东南溪。」
「请恕韩某人冒昧问一句话,老弟的姓名奇特,是否有某种含意?」
「爹娘取的名字,在下亦不知其含意,等到稍懂人事想知道时,爹娘已双双亡故了。」
「令师何人?」
「他是个老叫化……」
当下,他又将那天编造说给韩珍珍听的那一套说了出来。
韩世傑似乎未加怀疑,点了点头,沉思有顷,然後才说道:「那个叫『金媒婆』的老媪,根据小女所述,可能就是常叁娘……」
韩珍珍急急问道:「常叁娘?她是谁呀?」
韩世傑道:「这老婆子在南方武林颇有名气,绰号叫『夺命金莲』,她那双叁寸金莲相当厉害,有个名堂叫『陀螺十八踢』,伤在她脚下的武林人颇爲不少。」
说到此处,转对仇如海问道:「老弟那天与她动手,她可曾使出其成名绝技『陀螺十八踢』?」
韩珍珍接口道;「她根本没有机会,不到十招她就败了!」
韩世傑面容一动,转注仇如海道:「老弟在十招之内就打败了她?」
仇如海摇头道:「没有,她原说要在二十招内击败在下,可是交手不满十招忽然不再打了,带着她的手下匆匆离去。」
韩珍珍道:「我好像看见你打中了她一掌。」
仇如海笑道:「我若是打中了她一掌,她的身子怎麽幌都没幌一下?」
韩珍珍当时实在没看淸楚,听他这麽说,只好哑口无言了。
韩世傑皱了皱眉道:「奇怪,她旣企图劫持小女,怎麽中途罢手,是否当时另有武林高人在塲?」
仇如海道:「没有。」
韩珍珍又道:「爹,他身手十分了得,常叁娘明白再打下去必败无疑,所以知难而退了。」
韩世傑不禁对仇如海投以惊异的眼光,说道:「老弟年纪轻轻竟能击败『夺命金莲常叁娘』,将来必能成爲一代之雄,眞是可喜可贺。」
仇如海谦逊道:「韩爷誇奖了,在下并不打算凭武闯业,家师在世时,一再吿诫江湖险恶不宜轻涉,所以在下只想平平凡凡过日子。」
韩世傑听了更觉此子见识高超,心中更加高兴,笑道:「听老弟之言,倒叫韩某人感到惭愧了。」
说至此,忽然转对儿子韩志扬道:「志扬,你一向毛躁,自命不凡,今後可得多向这位老弟学学做人的道理,这位老弟说的话可都是眞知灼见啊!」
韩志扬唯唯诺诺,不过从眉宇间可以看出他是个很有衝劲的靑年,对仇如海虽无反感,却明显的不服气。
这时,韩母开口道:「珍儿,妳舅妈的病怎麽了?可有起色?」
韩珍珍道:「有,舅妈已经快好了,她的病只是劳累过度,静养一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韩母道:「见过妳大伯没有?」
韩珍珍道:「还没呢。」
韩母道:「快去见见他,这些天他一直在问妳的消息,还埋怨妳爹不该让妳单独出远门呢。」
韩珍珍道:「好,女儿这就去见大伯——仇如海,你跟我来!」
仇如海站起道:「我看不必了,又不是甚麽大事,请容在下就此吿辞如何?」
韩珍珍轻轻一跺足道:「不,你一定要去见见我大伯,在路上说好了的,怎麽你又」
说至此,一脸的情急嗔怒之色。
仇如海笑了笑道:「能有机会去拜谒韩堡主是在下莫大的荣幸,只是在下不希望……不希望被误会是去讨赏。」
韩珍珍道:「不会的,我会吿诉他老人家你不是那种人。」
仇如海仍然故作犹豫。
韩世傑笑道:「去吧,家兄很疼爱小女,如果你不去见他,他一定会怪我。」
仇如海拱手道:「旣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於是,他和韩珍珍一起来到了另一个庭院。
这个庭院雕樑画栋,美仑美奥,但更大的特色是戒备森严,到处可见到动装武士在走动,而且显然都是一流高手。
经过通报,韩、仇二人被领入一间精美的书房。
仇如海终於见到了百狮堡主韩天狮!
这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倒是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样,人很儒雅和气,虽已年近六旬,但看来像个饱学儒士,气派虽高贵却给予人亲切之感。
不过,仇如海心弦却在阵阵抽紧,因爲他从五位恩师口中得知这位韩天狮其实是个外貌忠厚而内藏奸诈之人,而且又是非常精明非常残酷的一代枭雄,当年他是在「怒不形於色」的擧态之中断去了大师父「风雷神寇树基」的六个手指、砍去了二师父「血剑谭天麟」的一条胳臂、斩断叁师父「花蝴蝶屈翎」的一只腿、挖下四师父「千手怪恽寒星」的双目、割下五师父「浪女浦梦珠」的鼻子,像这样一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人,怎不令他见了心怯呢?
万一自己来此的企图被他识破,不但自己万无生理,且将使五位恩师十年辛劳付诸东流,那就太对不起五位恩师了!
所以,他心中很紧张,於踏入韩天狮的书房之际,颇有踏入地狱之感。
百狮堡主韩天狮姿态悠閒的坐在书桌後,看见韩、仇二人进来,面上笑容可掬,只是没有起身相迎。
他是擧世无双的大豪雄,又是富可敌国的大富翁,一向受人尊如帝王,今天接见的是他的侄女和一个无名小卒,当然没有起身相迎的必要。
韩珍珍向他一福,欢声道:「大伯,珍儿回来啦!」
韩天狮笑道:「好,介绍客人!」
韩珍珍靠近仇如海身边站着,道:「他姓仇名叫如海,是珍儿的救命恩人!」
仇如海不亢不卑的向他行了一礼道:「小子仇如海,拜见韩堡主。」
韩天狮含笑道:「请坐。」
「谢谢。」
仇如海在一旁的紫檀椅上坐下来。
韩天狮道:「珍儿,妳说这位仇兄是妳的救命恩人,这表示妳在外面出了事,现在就说给大伯听听,慢慢的说,详详细细的说。」
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的成功都有其成功的条件,仇如海此刻对他的印象是:此老冷静而精明,绝不会爲感情所矇蔽,而且处事明快,有条不紊!
这样的人当然也是最富心机的人,也是最可怕最不容易欺骗之人!
韩珍珍是属於活泼任性的女孩子,但在这位大伯面前也不敢放肆,当下正正经经的将在路上所遭到的一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後强调了一句话:「大伯,他原不想来见您,是珍儿坚持他来的!」
韩天狮神色不动,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只微微一笑道:「爲甚麽?」
韩珍珍道:「他认爲这种事没甚麽不得了,不愿因此而受到您老人家的赏识,他一再吿诉珍儿簧缘攀附非其所喜。」
韩天狮转对仇如海打量着,目光炯炯,似乎能看透人心!
仇如海心甚忐忑,但他知道在对方面前,一定要表现出倔强的个性才能赢得信任,当下起身一拱手道:「韩堡主,在下本是个流浪汉,这回因想来南方遊历,才顺便护送令侄女回堡,确无别意,今天有幸见到韩堡主,当引爲毕生之荣耀,请容在下就此吿辞!」
韩天狮微笑道:「别急,你请坐下,听珍儿之言,老夫已知仇世兄是个有骨气的靑年,你可以不接受答谢,但作作敝堡的客人总可以吧?」
仇如海并非眞想吿辞,闻言便又坐了下来。
韩天狮道:「仇世兄能够击退常叁娘,足见身手非凡,可愿让老夫知道你的师承?」
仇如海再将编造的故事说了一遍。
韩天狮未再深究,只颔首遅嗯了两声,说道:「常叁娘说老夫杀了她丈夫,仇世兄相信麽?」
仇如海道:「存疑。」
韩天狮道:「那是眞的。」
仇如海道:「那麽,其错必不在韩堡主。」
韩天狮道:「不错,事实刚好相反,是她丈夫几次企图谋害老夫,以便独霸药市,老夫忍无可忍才杀了他的,而且是在公平决鬥下杀死他的。」
仇如海道:「旣是如此,韩堡主可无愧於心,不过常叁娘爲夫报仇却不遁正途,韩堡主最好提防一些。」
韩天狮道:「她根本进不了敝堡,因此才想劫持珍儿……」
韩珍珍道:「大伯,珍儿要向您老人家提出一个要求。」
韩天狮道:「说。」
韩珍珍一指仇如海道:「他父毋双亡,无家可归,这些年来一直在四处流浪,靠劳力讨生活,不知大伯可愿给他一份工作?」
仇如海连忙故作姿态道:「韩姑娘,在下早就吿诉妳了,怎麽妳又——」
韩珍珍制止他说下去,又向韩天狮道:「大伯,您答应不答应?」
韩天狮道:「要是大伯答应了,妳希望给他一份甚麽样的工作呢?」
韩珍珍道:「打杂,跑腿,或者派他养牛养马。」
韩天狮爲之失笑道:「荒唐!这位仇世兄允文允武,并非池中之物,他又是妳救命恩人,妳好意思叫人家幹这种事?」
韩珍珍道:「他只愿靠劳力讨生活,只有靠劳力讨生活,他才肯留下来!」
韩天狮描头笑道:「荒唐!大伯若派他去打杂跑腿,不被人指责才怪!」
他转对仇如海笑问道:「仇世兄若愿在敌堡定居,老夫无任欢迎,就委屈仇世兄爲敝堡金狮武士副统领如何?」
百狮堡除了有著名的「五虎将」之外,还有叁百个金狮武士,这叁百个金狮武士也都是当今武林的第一流高手,许多练武人都以能受聘入百狮堡爲金狮武士而视爲无上光荣,其价値就如考中进士一般,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现在韩天狮要礼聘仇如海爲金狮武士副统领,等於是一步登天,连韩珍珍听了都嘛了一大跳。
仇如海当然知道金狮武士副统领的地位很高,如果自己能眞成爲金狮武士的副统领,今後在进行复仇的使命上要方便得多,但他知道没有这麽便宜的事,这可能只是韩天狮的一种试探,故他一点不表动心,而淡淡一笑道:「韩堡主的盛意,小子心领了,刚才在下在韩二爷面前说了一句话,现在再在韩堡主面前说一次,家师在世时,曾一再吿诫江湖险恶不可轻涉,一旦惹上是非便永无宁日,證诸常叁娘二十年来不忘爲夫复仇一事,便知家师之言极爲正确,所以在下不打算成爲一个武林人物,虽然在下练了一些拳脚,但在下宁愿作个普通人……」
说到此处,起身一拱手道:「失礼,在下吿辞了。」
韩珍珍愕然道:「仇如海,你……」
韩天狮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你是老夫生平所见最有志气的靑年,一般习武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你却弃如敌屣,眞是了不起!」
仇如海微笑道:「错了,应该说在下是个最没志气的靑年,也许有一天,敝堡主会发现在下是个店小二,小贩商,或者是个轿夫。」
韩天狮笑道:「人各有志,老夫当然不便勉强,只是你救了老夫侄女,就算你不图报答,便在敌堡作客数日又何妨?」
仇如海答道:「这当然不妨,不过贵堡爲武林重地,我这个外人实不便多停留,要是韩堡主不反对的话,在下倒喜欢在城中找一家客栈住下,以便在贵地做数日之遊。」
韩天狮道:「敌堡并无任何机密,你可放心在此盘桓数日,不必去投宿客栈,再说此地除了载堡之外,也没有甚麽可看可说的。」
话声一顿,看了韩珍珍一眼,接着笑道:「这一点要求仇世兄若不答应,老夫就无法向这丫头交代了,她撒起娇来,可眞叫人受不了呢!」
仇如海道:「旣如此在下拜谢了。」
说毕,起身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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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4 07:4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作客百狮堡 权充养狮人



第一步行动终於成功了。
但「作客数日」之後又如何呢?
仇如海对此并不担心,他已看出韩珍珍对自己已生情苗,虽然他极不愿意伤害一个纯洁的姑娘,但情势发展至此,他已别无他途可循,只好利用这个姑娘掩护自,己——他知道韩珍珍一定捨不得自己离去,她一定想尽办法留下自己,当自己变成百狮堡的一员之後,就可开始进行爲五位恩师复仇的行动了。
这天晚上,韩世傑设宴欵待他,以答谢他救女之恩,但韩天狮没有参加,他身份极尊,对於像仇如海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靑年,他自然没有参加其宴会的必要。
晚宴之後,仇如海被安排住宿於百狮堡的一座宾馆,下人已得吩咐,故待他如上宾。他没有任何行动,规规矩矩的上床睡觉。
次晨,他刚吃过早膳,韩珍珍已来到宾馆,她今天换上一身新衣,看来更是僧丽动人!
「喂,仇如海,今天,我要陪你玩一天!」
仇如海呆呆望着她,心情十分複杂。
韩珍珍嫣然一笑道:「你怎麽啦?」
仇如海面色发红道:「没!……没甚麽。」
韩珍珍走到他跟前,俏皮的指着他的鼻尖笑道:「你脸红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在想着甚麽,快说出来!」
仇如海困窘一笑,道:「一定要我说吗?」
「非说不可!」
「妳很美。」
这下轮到韩珍珍脸红了,不过她羞中有喜,像一般少女听到情郞的讚美一样,芳心大悦。
「哼,你现在才发现啊?」
「不,妳今天特别标緻。」
韩珍珍东张西望一遍,才低声道:「吿诉你,我爹娘也很欣赏你!」
仇如海心头一跳,不知是喜是忧,乃左右而顾言他道:「妳说要陪我玩一天,哪裏去呀?」
韩珍珍道:「今天就在这堡中玩,我们百狮堡可以让你玩一整天。」
仇如海当然希望先摸淸百狮堡的整个环境,欣然道:「好,咱们先在堡中走走,然後同看狮子,我长了这麽大还没看过狮子呢。」
於是两人走出宾馆,开始遊覧堡中风光,韩天狮富甲天下,堡中设施自是非凡,光是一座花园就够人遊览老半天,但仇如海的兴趣并不在此,他现在就像一个贼在测探下手的对象,构想今後行动步骤。
这天上午,他已大略的了解百狮堡的情形,发现这座百狮堡共分叁进六庭院,韩天狮与韩世傑分居第二进的东西二庭院,五虎将和叁百个金狮武士分住第一进和第叁进的四座庭院,对第二进的东西二院形成一种围护之势,全堡大小房楼多达百憧,而堡後靠山之处另开有一大片养狮的地方,叁面围栏,山壁下有人工开凿的几个大山洞,供狮子栖息。
仇如海对那羣狮子特别注意,因爲韩珍珍曾说有少数狮子经过训练,他们每夜都被放出来巡逻,而自己将来的行动当以夜间居多,因此牠们对自己无疑会产生阻碍与威胁。
韩珍珍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老人,向仇如海介绍道:「这位是负责养狮的边叔叔,跟随我大伯已经有叁十年,他有一套驯指絶技,狮子到了他手下,乖得像猫一样。」
仇如海知道他叫「神鞭边无界」,不但是驯狮高手,而且武功也不弱,是値得注意的人物,连忙施礼表示久仰。
神鞭边无界已知他的来历,所以对他也很客气,便爲他说明狮子的习性及生长情形,然後又亲入狮栏中表演了几套驯狮遊戏,最後在韩、仇二人欲行离去之时,忽然意味深长的向仇如海道:「老弟在敝堡作客期间,夜裏请勿出来走动,以免危险!」
第二天,韩珍珍陪仇如海入山看牧塲,他们骑马奔驰於牧塲上,所看的牛比蚂蚁还多……
第叁天,韩珍珍陪他蹓躂堡外的街道,同时使他了解她大伯经营药材的情形,原来韩天狮是独一无二的大批发商,所有采药人把各种药材贡给韩天狮,再由韩天狮贩卖给城中的中批发商,再由中批发商卖给各地药商,一种药物到了病患那裏,要转手四、五道之多,因此韩天狮在仇如海的印象中已非「中间剥削」,而是「不劳而获」了,但韩珍珍却有一套合理的解释,她说若不如此,大批发商一多,大家爲了争夺药市,常会引发械鬥,而且她大伯由采药人手裏把药材转售给中批发商并未赚取暴利云云……
到了这天下午,仇如海觉得该是表示「吿辞」的时候了,因此他便向韩珍珍说道:「韩姑娘,在下已在贵堡住了叁天,明天该走了。」
韩珍珍神情爲之黯然道:「你眞不愿留下来?」
仇如海道:「老实说,我很喜欢此地,可是我总得去开创自己的前途,妳说是麽?」
韩珍珍道:「这裏难道不能开创你的前途?」
仇如海反问道:「妳要我幹甚麽?」
韩珍珍道:「你喜欢幹甚麽就可幹甚麽!」
仇如海笑道:「利用妳的关係?」
韩珍珍道:「如果你不愿如此,可以找一份工作,我大伯原说要聘请你爲金狮武士的副统领,那也是一份工作呀!」
仇如海摇头道:「不,那样一来,大家都知道那是因妳而获得的,那些金狮武士怎会心服?」
韩珍珍道:「那麽,你看金狮武士如何?」
仇如海沉吟不语。
韩珍珍忽然娇靥泛红,低首羞答答道:「仇如海,我……想问你一句话……」
仇如海差不多已知她要问甚麽,却装蒜道:「甚麽事?」
韩珍珍几次欲语还休,最後还是羞於啓口,而发嗔的一跺足道:「算了,算我白认识了你一塲,你要走就走吧!」
仇如海道:「那麽,陪我去向令尊及韩堡主辞行如何?」
韩珍珍道:「我不管!」
她发了小姐脾气,掉头奔了出去。
仇如海不料她会如此,顿觉自己弄巧成拙了,当下只得亲自向韩天狮辞行。
他多麽希望韩天狮会挽留他,谁知韩天狮只客气的说道:「仇世兄旣然坚意要走,老夫也不敢勉强,解救珍儿之情,老夫会记在心裏,异日有机会再到南方来,务请驾临舍下奉茶。」
「是,感谢韩堡主的隆重招待,在下就此吿辞。」
他施礼而退,心中沮丧已极,好不容易打入了百狮堡,却因自己的过份做作而功亏一篑,现在还有甚麽办法可施呢?
幸好当他步出韩天狮的书房之际,救兵来了,只见韩世傑匆匆而至,一见他便问道:「老弟,小女说你要走了?」
仇如海道:「是的,正想去向韩爷辞行呢。」
韩世傑道:「别忙,我去与家兄说几句话,你请稍待片刻。」
说毕,一脚跨入韩天狮的书房。
一会之後,一个僕人出来向仇如海拱手道:「仇少爷,敝堡主有请。」
仇如海心中大喜,便又跨入书房,趋至韩天狮和韩世傑面前道:「韩堡主有何赐敎?」
韩天狮表情有些箧尬,笑了笑道:「仇世兄,你在何种条件下才肯留下来?」
仇如海故作一怔,说道:「韩堡主这话……」
韩天狮笑道:「老夫无儿无女,舍弟也只得珍儿这个女儿,因此,我们兄弟一向娇纵她了些,刚刚舍弟吿诉老夫她哭得很伤心,所以现在请你开出条件,只要你肯留下来,甚麽条件老夫都接受,要是这样还不能留下你,对不起,老夫只好用强啦!」
仇如海假作沉吟,然後才说道:「韩堡主,韩二爷,在下出身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下人而已……」
韩天狮道:「你能够击退常叁娘,足见身手极强,要是不愿当金狮武士副统领,就幹个金狮武士如何?」
仇如海道:「在下不想当武士,当上武士就等於身入江湖了。」
韩天狮问道:「那麽,你愿意幹甚麽呢?」
仇如海道:「韩堡主和韩二爷一定要在下留下的话,在下就替那位边大叔做个帮手,帮他养养狮子。」
韩天狮立刻大声道:「来人!」
僕人应声而至。
「去叫边无界来见!」
「是!」
不久,神鞭边无界到了。
韩天狮道:「无界,这位仇兄你见过了吧?」
神鞭边无界答道:「见过了。」
韩天狮道:「从今天起,他是你的帮手!」
神鞭边无界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位仇世兄,……他懂得养狮子麽?」
韩天狮道:「不懂,你要敎他!」
神鞭边无界跟了他几十年,深知他的个性,当下不敢多问,点头道:「好的,属下也正需要一个帮手。」
韩天狮道:「吿诉管家每月给他一百两银子,并妥善安排他的食宿。」
「是!」
「还有他虽是你的帮手,日常行动却不受限制,更不得把他当作下人看待!」
「是!」
「好了,把他带走吧!」
X X X
一晃就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仇如海唯一的收获便是与十头经过训练的狮子混熟了,他们已视他如主人之一,乖乖的在他的长鞭下接受驱使。
当然,韩珍珍天天来与他厮混,全堡上下已知他将是韩二爷未来的乘龙快婿,因此对他非常客气有礼。
这天,神鞭边无界在他所住的东厢设下一桌酒席,请来了五虎将和金狮武士的统领「摘星手甘维武」吃寿酒,原来这天是边无界五十五岁的小生日,每年他们七人过生日都请客小聚一番,以示庆祝。
仇如海也在被邀之列,这是他进入百狮堡半个月来首次见到五虎将。
天虎符勇:五十来岁,方面大耳,有一对鹰眼,看人的时候,就好像要把那个人吃掉似的。
地虎干雄风:也是五十左右,身子矮矮胖胖的,有一只朝天鼻,两颗大门牙,样子就像一只老虎。
人虎欧阳昌:四十多岁,斯斯文文的,可惜一只鹰鈎鼻使他看起来不太有亲切感。
阴阳刀卢仲春:六十出头,相貌严峻,左边脸上有一大块白斑,据说他的兵器是一把「阳刀」和一把「阴刀」,但从无一人见过那把「阴刀」,因爲「阴刀」一出现时,对手就死了。
云龙叁现马歩腾:也是六十出头,身子瘦瘦细细的,十个指头留着又长又尖的指甲,看上去就像龙爪,令人心悸。
在边无界的介绍下,仇如海一一爲礼,态度十分谦恭有礼。
五虎将和「摘星手甘维武」当然知道他是韩珍珍的意中人,故也不敢对他无礼,虽然年齢悬殊,仍视他爲同僚,八人围着酒席觥筹交错,欢述痛飮。
他们七人都是海量,酒到杯空,但喝多了总是会醉,摘星手甘维武首先有了醉意,他一再的强迫仇如海喝酒,仇如海怕喝醉误事,推辞不喝,摘星手甘维武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老弟,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仇如海忙道:「甘统领言重了,在下实是量浅,再喝就要醉了。」
甘维武大笑道:「不打紧,咱们练武之人死都不怕,还怕醉啊?来!来!这一杯你非喝不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仇如海眼看推辞不掉了,只好喝了下去。
谁知甘维武还不放过他,又笑道:「好!老弟,我就看得出你能喝,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靑年,对不对?据说你打败了常叁娘,对不对?常叁娘可是响叮噹的角色,你能够打败她,足见技艺非凡……,对了,乘着今天大夥儿在一起,露一手给我们看看怎麽样?」
除了边无界之外,五虎将一齐鼓掌表示賛同,纷纷要他表演一手,仇如海推辞不迭道:「不,在下虽然学了一些拳脚,纯爲防身之用,在七位前辈面前,在下怎敢班门弄斧,诸位饶了在下吧。」
甘维武大叫道:「不成!我吿诉你,我们几人早就想看看你的身手,你若是看得起我,就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仇如海道:「甘统领请原谅,在下学的几手实在不登大雅之堂——」
甘维武不容他说完,就用力一拉他的手臂,欲将他拉离酒席,不料仇如海坐着的身子却稳如磐石,动都没动一下,甘维武不禁脸色一变!
仇如海知这下伤了他的尊严了,连忙起身道:「甘统领,请你饶了在下吧?在下不过是个下人,本不配与诸位平起平坐,在下……失陪了!」
说毕,拱手欲退。
甘维武因爲刚才一拉没拉动他,脸上掛不住,岂肯让他走,转对边无界冷笑道:「边兄,你这个副手架子好大啊!」
边无界笑道:「甘统领,你醉了。」
甘维武哈哈大笑道:「没有,我一点都没醉,我只要这位老弟露一手让我们见识见识,这难道过份了不成?」
边无界也想看看仇如海的能耐,便向仇如海说道:「如海,你身懐绝技是事实,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客气,就露一手给大家看看?又有何妨?」
仇如海并不是怕自己技艺拙劣贻笑大方,而是自己的武功承於江北五怪(韩天狮以前的五虎将),一旦被眼前的五虎将看出自己的师承,大祸立刻临头,复仇的计划也就立刻成爲泡影了。
这时听了边无界的劝说,觉得若再拒绝反会使他们生疑,只得点头道:「好吧,在下不揣鄙陋,就来一手雕虫小技就敎於诸位前辈之前,耍得不好请勿见笑。」
他抓起桌上的一双竹筷,随手一甩,只听一「笃!笃!」二响,那双竹筷已如飞刀钉在一支木柱上,深达两寸之多!
这绝不是雕虫小技,而是惊世骇俗的奇技,在塲的五虎将和甘维武虽然也有这份能耐,但由於仇如海年纪轻轻就有这份功力,他们都不禁相顾失色,爲之懔然心惊!
有一阵工夫,他们都似呆住了。
天虎符勇深深吸了口气,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道:「老弟果然身手不凡,难怪常叁娘败在你手下,佩服!佩服!」
仇如海有些後悔,忙道:「不敢,这是在下最得意的一手,别的就不行了。」
天虎一对鹰眼紧紧盯着他,又微笑道:「就凭这一手已足够震惊天下,看来令师绝非默默无名之人……」
地虎干雄风接口笑道:「是啊!老弟,令师究竟是哪一位?他眞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老叫化麽?」
仇如海道:「是的,家师确是个叫化子,只因在下救他於病危,他才传授在下武功,在下与他相处那麽多年,他除了说过他姓段之外,别的都不肯说。」
天虎忽然道:「老弟想不想知道令师出身於哪一门派?」
仇如海道:「符前辈莫非知道家师的出身?」
天虎符勇道:「你只要使出他敎你的武功,符某人大槪就可看出其渊源。」
仇如海摇头道:「在下不想知道家师的出身!」
天虎符勇道:「爲甚麽?」
仇如海道:「对家师的一种尊敬!」
天虎符勇表示不解地问道:「一种尊敬?」
仇如海正容道:「是的,家师旣不愿爲人所知,在下身爲弟子当顺从其意!」
他怕他们又要起鬨促自己表演武功,故以严肃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但甘维武已有了醉意,已不管事情的轻重,大声道:「不成理由!他是你的恩师,你要是不知他的姓名来历,就太对不起他了,对不对?来!你打一路拳掌给我们看看,保證一看就能看出令师出身的门派!」
仇如海心头一沉,思忖电转,神情微露不悦,再度站起道:「在下本不欲在此留下,只因韩堡主一再好意挽留,盛情难却才答应下来的,在下自知性情不合於武林,故一直不欲涉足,诸位一定要相强的话,在下只好捲舖盖了。」
甘维武一呆道:「你在威胁我?」
仇如海拱手道:「岂敢,在下不想得罪任何人,甘统领请多包涵。」
说毕,便欲辞出。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金狮武士匆匆入听道:「甘统领,有人找上门来了!」
甘维武眉毛一扬道:「谁?」
那位金狮武士答道:「无情杀手独孤寒!」
犹如平地一声雷,在塲七人陡地呆住了!
X X X
无情杀手独孤寒何许人?
只要是武林中人,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无情杀手独孤寒」,因爲他是黑道上的第一号杀手!
江湖上有许许多多的杀手,但只有这个「无情杀手独孤寒一」最可怕,他幹受僱杀人的买卖已经幹了十多年,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次,而且他只接大买卖,也就是说所要杀的对象必须是个武林中第一流人物,他才肯受僱,当然他所索取的酬劳也贵得嘛人,杀一人要十万两银子。
这个人来百狮堡幹甚麽呢?
他是来杀人的!
他平时杳如黄鹤,但一出现就一定要杀人!
现在,他就站在大门内的广塲上,像一枝旗桿插在那裏,整个人纹风不动!
他的脚下已躺着叁个金狮武士,地上有几滩血,毫无疑问,那是伤在他的剑下的。
他的身边围着八个金狮武士,但是这八个金狮武士都不敢再动手了,只是将他包围着,等待五虎将和甘统领驰援。
他是一个中年人,白面无鬚,身材顽长,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袍,腰上悬着一把长剑,剑眉星目,鼻端唇朱,相貌可说相当英俊,但他给人的印象是强烈的冷酷无情!
百狮堡的叁百金狮武士没有一个是叁脚猫的,可是刚才围攻他的叁个金狮武士一个照面就伤在他的剑下,他们甚至没有看见他拔剑就已经中剑倒下了。
因此,包围他的八个金狮武士都不敢再轻擧妄动,只等五虎将和甘维武快来处理。
甘维武,五虎将和仇如海赶到了!
仇如海本不想来,是五虎将要他来的,他不敢不听他们的话。
甘维武是叁百金狮武士的统领,但五虎将的地位却在他之上,而五虎将中,则以天虎符勇爲首,他走到广塲上,向那八个金狮武士一摆手,八个金狮武士立刻退下,远远站开。
天虎符勇一瞥卧倒血泊的叁个金狮武士,看出他们已经死了,所以目光施即移上无情杀手独孤寒的脸,冷冷问道:「无情杀手独孤寒?」
无情杀手独孤寒点了点头。
天虎符勇道:「所爲何来?」
无情杀手独孤寒道:「杀人。」
语气很平和,就好像他说的不是「杀人」两字,而是说「拜访」似的。
天虎符勇道:「杀谁?」
独孤寒道:「韩天狮。」
天虎符勇笑了,不屑地说道:「你配麽?」
独孤寒神色依然那麽平静,缓缓道:「这是我有生以来所接的一笔最大的买卖,我知道有些困难,但二十万两银子是个很诱人的数目,我要全力一试。」
天虎符勇道:「二十万两银子果眞不是个小数目,僱主是谁?」
独孤寒道:「常叁娘。」
天虎符勇脸色微沉道:「原来是她,她好像永远不死心。」
独孤寒缄默着,他是个不喜欢多说废话的人,杀手都没有感情,都不喜欢多说废话。
天虎符勇冷冷笑道:「她不死心还有一些道理,你接下这笔买卖却是大错特错!」
独孤寒道:「请韩天狮出来如何?」
天虎符勇摇摇头道:「敝堡主午睡方酣,他在午睡的时候,谁也不准去吵醒他的。」
独孤寒道:「杀死韩天狮是我来的目的,爲了达到这目的,我不惜杀一百人或一千人。」
语气仍然那麽平和,一点不带火气,明显表示他有充分把握达成目的,用不着发脾气。
天虎符勇冷笑道:「独孤寒,我知道你是个可怕的杀手,但是这次你错得太离谱,你在任何地方都可目空一切,都可卖狂卖妄,但要到百狮堡来滋事,那你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独孤寒目光一注,开始对他打量着,问道:「你是五虎将中的哪一个?」
天虎符勇道:「符勇。」
独孤寒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废话说得太多了,简直不像闻名天下的五虎将,要是你想阻止我杀人,爲甚麽不赶快行动呢?」
天虎符勇一躬身道:「抱歉,劳你久候了。」
身形挺起之际,手上已多了一对短剑,一对光芒夺目的金色短剑!
甘维武突然大声道:「符兄,这个人交给我!」
声落人到,纵落在天虎符勇的面前,天虎符勇微微一皱眉道:「甘统领,你今天喝多了酒,不宜与人动手,快退下吧!」
甘维武哈哈笑道:「别替我担心,我头脑淸醒得很,一点不碍事!」
天虎符勇道:「退下,让我来。」
甘维武一指死在独孤寒剑下的叁个金狮武士,情緖激动道:「他们是我的部下,我身爲统领,怎能看着他们白死!」
话到末了,一道长虹已自腰上冲起,并且像一道闪电投向无情杀手独孤寒!
这位金狮武士统领在宋投入百狮堡之前,就已是南方武林少数的剑术名家之一,他成名二十多年,身经数百阵仗,只败过一塲,败在韩天狮的手裏。
所以他一向很自负,一个自负的人如果再喝了酒,那麽在他眼中就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了。
一瞬间,剑已刺近独孤寒的咽喉!
就在此际,独孤寒的腰上也冲起一道剑光,快速的迎上甘维武的剑,刹那间势如雷电交作,闪动迸飞的剑光再加上震耳欲聋的锐响,震动了全塲之人!
「铮铮铮铮……」
一连几十声碰击,就像一串长炮竹在爆炸!
爆炸终於静止了,双方同时往後跃退,但甘维武双脚落地,脚步踉跄,摇摇欲倒!
天虎符勇面色一变,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见他胸口在冒血,心头一凉,立刻召来两个金狮武士喝道:「扶他进去!」
两名金狮武士扶着甘维武急急忙忙入堡而去。
天虎符勇神色严峻已极,移步向独孤寒走了过去,準备动手了。
仇如海冷眼旁观,断定天虎符勇的胜算不大,但他对此漠不关心,甚至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这塲打鬥,因爲他本是要来百狮堡报仇的,如今来了一个这麽可怕的人物,要是他能将五虎将一併除去,岂不等於帮了自己的大忙?
所以,他绝无下塲助战的打算。
这时,符勇与独孤寒已进入剑拔弓张的情况,他全神贯注的看着,以致没有发觉身後来了一人。
来的是韩珍珍,她轻轻一扯他的衣袖,他回头一看是她,便轻声问道:「甚麽事?」
韩珍珍在他耳畔轻轻说道:「甘统领死了!」
仇如海表示哀悼,轻叹一声道:「他喝了酒,不该与人动手……」
韩珍珍道:「这个无情杀手很厉害,是闻名天下的第一号杀手,五虎将只怕亦非其敌。」
仇如海道:「妳大伯呢?」
韩珍珍道:「他在午睡。」
仇如海道:「应该去通知他才对。」
韩珍珍道:「等一下看看……仇如海,如果你下塲,你有获胜的把握没有?」
仇如海摇头道:「没有。」
韩珍珍道:「那就别出手。」
仇如海道:「是的,有五虎将在上,我怎好僭越?再说我并非贵堡的武士,不便出手助战。」
韩珍珍道:「看,他们幹上了!」
天虎符勇与无情杀手独孤寒幹上了!
双方一动手,立刻就形成一团火球在滚动,中间毫不停顿,忽而绕塲飞转,忽而升空而起,剑击之声连续不断,较之刚才那一塲更爲剧烈!
双方互相抢攻,越鬥越快,没有人能够算得出他们打了多少招,仇如海也一样算不出,不过他却看出天虎符勇不会支持太久,无情杀手独孤寒的剑法实在太厉害了。
忽然,一只手掌搭上了仇如海的肩头,只听韩天狮的声音道:「仇如海,你肯下塲助符勇一臂之力麽?」
仇如海心头一震,回头看着已来到自己身後的百狮堡主韩天狮,愕然道:「堡主……」
韩天狮微微一笑道:「老夫知道你是个『无功不受禄』的人,但现在是个好机会,如果你能当衆击败独孤寒,你就可堂而皇之登上统领之位!」
仇如海心乱如麻,不知该不该接受。
韩珍珍道:「大伯,他绝不是无情杀手独孤寒之敌,您不能叫他下塲啊!」
这个小姑娘,她已经开始「女生外嚮」了,虽然她知道仇如海身懐绝技,却不相信他能击败名满天下的第一号杀手,因此不愿他去涉险。
仇如海看着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衝劲,脱口道:「我下去试试!」
一纵身,向塲上飞撲过去。
正当此时,符勇和独孤寒的搏鬥业已分出胜负,仍是独孤寒获胜,符勇左臂上中了一剑,幸亏他退得快,才没有丧命在独孤寒的剑下。
仇如海刚好迎上暴退的符勇,一把扶住他的身子,说道:「符前辈,您老的双剑借在下一用如何?」
不待符勇表示可否,他已从对方手上拿过双剑,随即向独孤寒走了过去,。
独孤寒满面杀气道:「小子,你是不是叫仇如海?」
仇如海点头道:「是。」
独孤寒冷冷一笑道:「常叁娘吿诉我,你小子有些邪门,她说我如能把你杀了,可多得五万两银子!」
仇如海道:「听说你杀一人索价十万两,怎麽杀我才得五万两?」
独孤寒道:「因爲你是个无名小卒,我本不愿杀无名小卒,所以减价一半。」
仇如海笑道:「你上当了。」
独孤寒道:「怎麽说?」
话声一落,一对金剑已如蟹螯倏然刺出,出手虽然不快,却诡奇无比,令人有捉摸不着之感!然而独孤寒却不当一回事,长剑一扬一拨,就已震开了他的双剑,他自己的长剑随即长驱直入,似电攻入仇如海的胸膛!
韩珍珍发出一声惊呼。
但是仇如海并未被击中,只见他後退一步,被震开的双剑迅速复合,由上往下交错一沉,刚好将独孤寒的长剑压制了下去。
独孤寒没有抽剑後退,乘机飞起一脚,砰然踢中仇如海的胸部,把他踢得仰身飞了出去。
韩珍珍又发出一声惊呼道:「大伯,他不行的,您快救他!」
仇如海一直飞出二叁丈才跌落地上,怪的是他似未受伤,立刻一跃而起,抱剑一拱手道:「承让!」
怎麽回事?
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双剑已少了一柄,另一柄哪裏去了呢?
原来另一柄短剑已在独孤寒的右腿上,短剑由他的右腿後部刺入,剑尖由前面穿出!
没有人看出仇如海是怎麽刺中他大腿的,但可以想像得出那是他在抬脚飞踢仇如海的一刹那中剑的,好快好神奇的一剑呀!
独孤寒面色一下苍白如纸,这是他自爲杀手以来首次的失利,使他又惊又怒的竟是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裏,他愤怒的瞪视着仇如海,面上扭曲得很厉害,过了一会才从牙缝裏迸出一句话:「小子,你眞行,咱们过几天再见!」
他一把拔出短剑,往地上一扔,竟然纵身飞起,拖着一蓬血雨往堡外飞去了!
塲上衆人还在发呆的时候,韩天狮首先开了腔,大声道:「仇统领你过来!」
仇统领?
仇如海陡地一震,回头以吃惊的表情道:「韩堡主,您在叫我?」
韩天狮含笑说道:「不错,是在叫你呀!」
仇如海走了过去,先把双剑交还给天虎符勇,然後才向韩天狮拱手道:「堡主,在下只对养狮有兴趣,再说……」
韩天狮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又大声道:「传令集合叁百金狮武士!」
集合叁百金狮武士斡甚麽?这是不想可知的事了,仇如海连忙又道:「堡主请听在下一言,在下」
「仇如海!」韩天狮以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听着,仔仔细细的听着:江湖上固然险恶,但你可以善予因应,爲人之道,但求心安;如果你认爲不涉足武林便可一辈子平安无事,那你就错了,刀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语声一顿,继之微笑道:「所以,你不必害怕惹是非,更不必害怕投入江湖,事实上你早已投入江湖,早已经惹上是非了!」
仇如海以挣扎的表情道:「就算堡主说得对,但在下也无能力领导叁百金狮武士啊!」
韩天狮笑道:「你有!刚才你虽是行险求胜,但能够骗过无情杀手独孤寒的人,你的智慧就已足够担任本堡的武士统领了!」
仇如海没有再说甚麽,因爲他心中已另有一番打算,故未再婉拒。
不久,叁百金狮武士齐集广塲,韩天狮当衆宣佈甘维武已死,统领一职由仇如海继任;由於大家已知他击败了天下第一号杀手,故人人心悦诚服。
韩珍珍好高兴,兴奋得脸都红了。
韩天狮道:「仇统领,向你的部下说几句话吧?」
仇如海向衆武土拱手,道:「诸位,在下承蒙堡主错爱,自觉受之有愧,希望诸位今後多多给在下指敎,我们大家彼此肝胆相照,一起爲堡主效命。」
他目光一扫衆武士,接着以郑重的口气道:「无情杀手独孤寒不是泛泛之辈,他绝不肯就此罢休,诸位今後宜多小心防患!」
简单的几句话後,随即下令解散……
X X X
韩天狮在第二天做了一件事:下令厚葬被杀死的叁个金狮武士,由於叁个武士都是有家室之人,故每一个家属又发给五千两银子的抚邮金。
这一件事,给了仇如海相当深刻的印象……
X X X
上任第叁天,仇如海一大早就独自走出百狮堡,巡视堡外的街道,并打听无情杀手独孤寒的形踪。
所得到的是:独孤寒当天负伤遁出百狮堡後,并未在「城」中停留,当时就不知去向了。
仇如海继续在街上走着,想着……
他想着甚麽呢?
他想着很多事,想着韩天狮的爲人,想着五位恩师当年的遭遇,想着自己已计划好的复仇步骤……韩天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以他处理被杀死的叁个武士的後事来看,分明是个很厚道的人,可是他当年爲甚麽以那样残酷的手段对待五位恩师?还有他当年杀死常叁娘的丈夫,如说其错不是在他,常叁娘爲何不惜化费钜金聘请天下第一号杀手来要他的命?
五位恩师当年被他杀成残废,莫非另有隐情,其错也不在韩天狮?
不!不!不管其错在谁,五位恩师对自己的十年养育之恩,比天还高比海还深,自己纵然粉身碎骨,也得爲他们报仇雪恨!
唔,这城中居民看来家家户户都过得很安乐,他们好像都赚了大钱……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停在一家中药批发商的门口,因爲门口的地上摆着两个筐箩,裏面盛着几百只已晒乾的类似蜥蜴的东西,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时好奇,不觉停步而观。
一个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看见仇如海对那两筐箩的东西投以惊奇的眼光,便含笑搭讪道:「没见过这东西麽?」
仇如海点点头道:「嗯,这是不是蜥蜴?」
老人道:「不是,这叫蛤蚧。」
仇如海道:「也是药的一种?」
老人道:「对,以一雄一雌来合药,通常只用牠的尾巴,因牠的尾巴最补。」
仇如海拿起一对蛤蚧来看,道:「捕捉这东西很难吧?」
老人道:「也不太难,牠们常常雌雄在一起,这是老汉上个月入山的收穫,捉了两百多只,卖了二十两银子哩!」
仇如海道:「卖给谁?」
老人道:「卖给这裏的批发商呀!」
仇如海道:「你老不是这裏的人?」
老人道:「不是,老汉住在城外,今天入城来玩的,你老弟不是本地人?」
仇如海道:「在下是外地来的,听说你们这裏的采药人都要把药材卖给韩堡主,再由韩堡主卖给中批发商,是有这回事麽?」
老人道:「有,不过那是指大宗的药材,像老汉捉的这种蛤验就不必经韩堡主转手,可以直接卖给这裏的中批发商。」
仇如海道:「这样好不好?」
老人道:「当然好啦,韩堡主爲人厚道,要是换了当年那个吸血鬼尤盛,那就大不相同了,他是最可怕的中间剥削,甚麽东西都要先卖给他,他总是低价收入,高价买出,可恶透啦!」
仇如海道:「吸血鬼尤盛是谁?」
老人道:「他是常叁娘的丈夫,後来被堡主杀死了,他被杀的那天,老汉正好在塲,眞是杀得好,人人称快哩!」
仇如海心头一动道:「老丈今天贵庚几何?」
老人道:「老汉七十二了。」
仇如海笑道:「好健康,在下请你喝两杯如何?」
老人呆了呆,敲掉烟桿上的烟灰,注目打量着他,说道:「怎麽?你要请老汉喝酒?」
仇如海露出和气的笑容道:「赏不赏光?」
老人笑眯眯道:「你怎麽知道老汉爱喝酒?」
仇如海道:「看出来的。」
老人站了起来,笑道:「哈,老汉正愁找不到喝酒的对手——走,到对面的金满楼去!」
老少两人进入对面街上的金满楼,在二楼拣了个座头坐下,金满楼的伙计已知仇如海如今是百狮堡的武士统领,故对他非常客气殷勤,仇如海点了酒菜,不消片刻就送到了。
老人发现伙计对仇如海很客气有礼,有些奇怪,问道:「老弟,这家金满楼的伙计好像认识你,对你好客气,你不会是韩堡主的手下吧?」
仇如海摇头说道:「不是,在下是来做买卖的——对了,还没请敎老丈贵姓大名?」
老人道:「酒鬼李!」
仇如海一怔道:「酒鬼李?」
老人笑道:「老汉姓李,因爲嗜酒如命,他们就叫老汉酒鬼李。」
如仇海一哦,当即斟酒与他对飮了起来。
「老弟贵姓?」
「仇。」
「仇老弟,老汉借花献佛,敬你一杯,乾了!」
几杯酒下肚,酒鬼李更是健谈,不断地说他入山捕捉蛤蚧的趣事。
仇如海忽然问道:「老丈,听说这裏的韩堡主是个大好人,你见过他没有?」
酒鬼李道:「见过好多次了,他的的碓确是个大好人,本地居民能有今天,可说都是他给的,把他和吸血鬼尤盛相比,他是菩萨,尤盛是魔鬼!」
「听说他麾下有五虎将和叁百金狮武士?」
「不错。」
「爲甚麽要弄这麽多武士?」
「防贼呀!」
「防贼?」
「韩堡主很富有,本地居民也个个丰衣足食,好多年前就常有强盗来打劫,韩堡主爲了保护鄕里,就养了五虎将和叁百金狮武士,自从百狮堡有了五虎将和叁百金狮武士後,强盗就不敢再来打劫了。」
「听说现在的五虎将不是以前的五虎将?」
「对,以前的五虎将後来吃裏扒外,竟与外人勾结企图谋夺韩堡主的财产,韩堡主一怒之下,就把他们杀伤攒走了。」
「怎麽杀伤的?」
「听说那五虎将事败的那天晚上,五人联手打韩堡主一个,还好韩堡主武功盖世,最後砍断『风雷神寇树基』的六个手指,斩断『血剑潭天麟』和『花蝴蝶屈翎』的一手和一足,又『千手怪恽寒星』的双日打瞎,再割去『浪女浦梦珠』的鼻子……哼,若论他们的行爲,韩堡主杀死他们都不过份,但韩堡主宅心仁厚,还是网开一面……咦,仇老弟你问这些幹麽?」
「没甚麽,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来,再乾一杯!」
X X X
现在仇如海躺在他自己的床上,眼晴灯着屋樑,心中沮丧到了极点……
爲甚麽酒鬼李的说法和五位恩师不一样?五位恩师说当年发现韩天狮在山中姦杀一个姑娘,由於不齿其行径而与之闹翻,五人於搏鬥中被韩天狮一一杀成残废的,但酒鬼李却说是五位恩师吃裏扒外企图谋夺韩天狮的财产而被杀伤的,究竟哪一说法才是眞实的?
五位恩师会是那种阴险小人麽?
韩天狮会是那种人面兽心的人麽?
我该相信哪一种说法呢?
不对!我不该想这麽多,五位恩师当年救我於饑饿边缘,十年来对我的养育呵护更是恩重如山,不管当年他们被杀成残废是甚麽原因,我都该替他们报仇,大丈夫应该恩怨分明呀!
明天!明天就开始行动吧!照五位恩师的吩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砍断天虎符勇的六个手指,再斩断地虎干雄风的一条胳臂……
「笃笃笃!」
蓦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谁?」
「是我!」
是韩珍珍!
仇如海皱了皱眉,他并不厌恶这个小姑娘,也许就因不厌恶她,所以才怕和她见面,他不愿爲情束缚了复仇的计划,但如继续与她厮混下去,他很担心自己是不是下得了手。
他起身去开门,看见韩珍珍巧笑倩兮的站在门口,这个小姑娘不论甚麽时候看来都那麽天眞无邪,美丽大方,他实在不忍伤她的心,当下笑问道:「有事麽?」
韩珍珍发现他面有酒红,微惊道:「你喝了酒?」
仇如海若无其事道:「刚才在堡外碰上酒鬼李,跟他喝了几杯……」
韩珍珍道:「怪不得我刚才找不到你,快把衣服穿好,五虎将快回来了。」
五虎将前夜突然一起离堡外出,据说是韩天狮交付他们某项任务,他不知道那是一项甚麽任务,现在听了韩珍珍之言,他才注意起来。
「他们去了何处?」
「我不知道。」
「那麽,妳怎知他们快回来了。」
「是我大伯说的,他要我来叫你去一下。」
「在哪裏?」
「武厅。」
仇如海暗吃一惊,猜不透韩天狮叫自已去武厅见面的目的,更猜不透此事与五虎将的即将回堡有何关係?乃问道:「有甚麽事?」
韩珍珍道:「我不知道,我大伯只说五虎将和一位贵宾等下就要到了,要我来叫你去。」
仇如海穿好衣服,便与她往「武厅」行来。
武厅,是堡中金狮武士平时练武之处,是一间金碧辉煌高大无比的大厅,厅中的两边各设一个兵器架,上面有十八般武器。
仇海如和韩珍珍走入武厅时,只见韩天狮全副武装坐在正中的厅上,仇如海连忙趋前施礼,韩天狮含笑道:「仇统领,你有没有仇家?」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仇如海呆道:「仇家?没有呀!」
韩天狮道:「没有仇家最好,一个人如果与人结下深仇大恨,那日子是不好过的,大槪你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不大喜欢进入江湖,对麽?」
仇如海疑惑的望着他道:「堡主,等下有个仇家要来是不是?」
韩天狮喟然道:「希望他是个贵宾而非仇家……」
仇如海问道:「他是谁?」
韩天狮不答,忽然微微一笑道:「仇统领,假如有个人要找你报仇,而你自认没有甚麽不对,你打算如何对付那个仇家呢?」
仇如海道:「寃家宜解不宜结,能够化解最好,不能则只好起而应战。」
韩天狮点点头道:「要是对方不以正当途径找你报仇,而使用一些卑鄙下流的手段,你又将如何?」
仇如海心头一震,感到这句话是针对自己而发的,不由得全身紧张起来。
韩天狮一眼不瞬的凝视着他,追问他道:「你说,你又将如何?」
仇如海暗暗吸了一口气,答道:「只有一个办法:给予对方强烈的反击!」
韩天狮忽又笑道:「老夫采取的却是另一种办法:请他入堡一敍!」
仇如海一听,始知他不是暗指自己,一颗抽紧的心才松弛下来:「他是谁?」
韩天狮一指厅外道:「他来了!」
仇如海回头一看,只见五虎将已「押」着一乘华丽的大红轿来到武厅外面,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常叁娘的轿子,心中颇爲吃惊,暗忖道:「原来他们五虎将离堡外出,爲的就是这件事……」
大红轿在厅外歇下,轿夫打开了轿门,常叁娘就从裏面钻出来了。
天虎符勇沉容道:「请!」
常叁娘倒也表现得很顽强,她一脚跨入武厅,对着韩天狮悻悻的冷笑道:「姓韩的,老娘来了,你待怎麽样?」
韩天狮含笑说道:「尤大嫂请坐下说话。」
常叁娘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韩天狮笑道:「十多年不见,尤大嫂还相当硬朗啊!」
常叁娘冷冷道:「夫仇未报,老娘死不瞑目,怎能不硬撑下来!」
韩天狮道:「韩某人今天请大嫂来,就是爲了这件事,既然大嫂看不开,那麽咱们今天就来个澈底解决。」
常叁娘道:「到了这地步,老娘也不想活了,你划下道儿来便是!」
韩天狮道:「当年韩某人杀死你丈夫,你认爲韩某人哪一点不对?妳丈夫几次派人暗杀我,妳承不承认?」
常叁娘板着险不回头。
韩天狮道:「後来我公开找妳丈夫决鬥,是否曾以多取胜或使出甚麽不正当的手段?」
常叁娘仍然闭口不言。
韩天狮道:「当时情形妳看得淸淸楚楚,妳丈夫死了後,本地居民纷纷鸣炮庆祝,那是甚麽原因妳总该明白吧?」
常叁娘开口冷冷道:「老娘只知我丈夫被人杀了,此仇非报不可!」
韩天狮道:「好!妳要报仇谁也阻止不了妳,现在韩某人再请敎一事:妳化了二十万两银子僱『无情杀手独孤寒』来要我的命,对不对?」
常叁娘道:「对!」
韩天狮道:「结果独孤寒杀死了本堡叁个金狮武士,这件事妳知道吧?」
常叁娘又不说话。
韩天狮一招手,便见叁个妇人带着七个小孩鱼贯入厅,他们披麻带孝,眼睛都已哭肿了。
韩天狮道:「她们叁人的丈夫被杀死了,情况比你还惨,因爲他们年纪还轻,儿女还小,妳说她们该怎麽办呢?」
常叁娘脸色变了变,悍笑说道:「她们的丈夫都是你的武士,他们是爲你而死的!」
韩天狮道:「不错,他们爲保护我而被杀,但如妳不找独孤寒来杀人,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是不是呢?」
常叁娘蛮狠地道:「要是你不杀死我丈夫,也就不会有这许多不幸!」
韩天狮道:「妳的意思是:我不该杀死妳丈夫,而该让妳丈夫来杀死我?」
常叁娘冷哼一声道:「你武功比他强得多,他怎麽有能力杀死你?」
韩天狮道:「他自己虽无能爲力,可是他一再派人暗杀我,誓必除我而後快,只因爲他认爲杀了我才能独霸药市,才能随心所欲的剥削那许多采药人,妳说说看,妳丈夫的行爲对麽?」
常叁娘突然站起来叫道:「姓韩的,你用不着敎训老娘,吿春,老娘早就豁出去了,你要怎样,只管划下道儿!」
韩天狮忽然长叹一声道:「韩某人请妳到此,只想劝劝妳,要是妳肯打消心中的怨恨,今後不再无理取闹,妳可以就此离去,韩某人绝不伤妳一根汗毛,要是妳非要报仇不可,那麽,韩某人现在就给妳一个报仇机会,咱们就在这武厅上解决好了!」
常叁娘冷笑道:「公平决鬥?」
韩天狮点头道:「对,妳我二人决个生死,要是妳有能力杀死韩某人,妳可以从容离去,我的手下绝不爲难妳!」
常叁娘一哼道:「看来好像很公平,可是你占了天利与人和……」
韩天狮道:「如果妳不愿在此进行,另觅一个地点亦可。」
常叁娘道:「只你一个?」
韩天狮道:「不错!」
常叁娘道:「好,後天日出之时,咱们二人在老君坪上见面!」
韩天狮道:「準时到!」
常叁娘道:「吿辞!」
她大步走出武厅,钻入轿子,就由那四个轿夫抬着走了。
五虎将不料结果竟是如此,他们心中都有些不以爲然,阴阳刀虑仲春忍不住开口道:「堡主,这常叁娘是个不可理喩的婆子,您这样做,正给她施展鬼蜮技俩的机会。」
韩天狮笑道:「不,要是老夫猜得不错,後天她不会去老君坪赴约!」
阴阳刀虑仲春一怔道:「爲甚麽?」
韩天狮道:「她气馁了。」
天虎符勇接口道:「不错,如果她还有勇气报仇,刚才就动手了,绝不会以地利人和爲藉口而另约地点再战,堡主义正词严的这席话已使她气馁。」
韩天狮又道:「她自知不是老夫的对手,因此企图劫持珍儿,再後把希望寄託『无情杀手独孤寒』身上,这两个办法都失败了,再加上被你们五人强押入堡,她应该已明白报仇无望了。」
话声微顿,继之转对仇如海微笑道:「有句话说『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一个人要报仇一定要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常叁娘因爲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她只敢偸偸摸摸的幹,一旦失败了,她就只有抱头鼠窜了,仇统领,你说是不是?」
仇如海觉得好像挨了一记耳光,不禁面上一热道:「堡主说得是,不过後天之约常叁娘可能会去,她可能会邀帮手助战,或者在老君坪置伏兵陷阱。」
韩天狮一一笑道:「除了『无情杀手独孤寒』之外,她不可能找到好帮手,而独孤寒腿上中了你一剑,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的,至於伏兵陷阱,那是没用的,老君坪附近的居民对老夫都不错,他们如发现可疑人物,一定会通知老夫。」
仇如海道:「那麽,後天之约,堡主不想去了?」
韩天狮道:「要去,而且是老夫一个人去,虽然她去的可能性不大,但老夫总得给她一个机会;任何人要找老夫报仇,老夫都会给他机会,只希望她不要偸偸摸摸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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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24 07:4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剑下释对手 缘非我仇人



老君坪是个平坦的山谷,距百狮堡约十里路,位在深山之中。
这天日出之时,韩天狮準时到达,而且的确是单刀赴会,」个人来的。
晨雾氤氲,他静静的站在老君坪上,下半身爲晨雾所淹,看上去彷彿立在云端上!他是空着手来的,因爲十多年来,武林中已无一人配与他动剑,即使对手是「无情杀手独孤寒」,他仍有徒手制胜的把握。
白濛濛的雾渐渐爲朝阳所驱散,四周的视界变得淸楚多了。时候已到,常叁娘却仍不见踪影,看来韩天狮所料不差,她已没有报仇的勇气了。
韩天狮一直负手静立,没有动一下,不论甚麽时候看来,他都有一股决决气度,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武林巨者。
不知不觉,阳光已充满整个山谷,常叁娘与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常叁娘仍不见人影,也不见其他人出现——
不,有个人来了!
那个人从南面山谷现身,疾若流星向韩天狮撲来,一贬眼工夫就已赶到韩天狮跟前。
来的是常叁娘麽?
不,来的是仇如海。
韩天狮在离开百狮堡时,曾严嘱五虎将和他不得跟来老君坪,但现在他看见仇如海到达,竟无一丝不悦之色,也似乎不觉奇怪,只微微一笑道:「仇如海,你来了?」
仇如海道:「是的,我来了!」
他来了,而且带着一把长剑来了!
韩天狮问道:「堡中出事了麽?」
仇如海点头道:「是的,出了大事,那一百多头狮子被人毒死了!」
韩天狮轻轻透了口气道:「幸好不是人被毒死,只要不是人的死伤,那就不妨了,可知下毒者是谁?」
仇如海道:「知道。」
韩天狮道:「谁?」
仇如海道:「我!」
韩天狮面色一变道:「你?」
仇如海点点头道:「不错,是我!」
韩天狮惊诧道:「你爲甚麽要毒死那些狮子?」
仇如海冷冷答道:「我如果不毒死那些狮子,就要杀伤五虎将!」
韩天狮脸色一沉道:「爲甚麽?」
仇如海道:「你自己说的,你说任何人要找你报仇,你都会给他机会,只希望他不要偸偸摸摸的来,是麽?」
韩天狮道:「不错,但是——」
仇如海截口道:「我原想将五虎将一一杀成残废,然後再找你,後来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因此我改变了计划,只毒杀那些狮子,便直接来找你。」
韩天狮吃惊道:「找老夫报仇?」
仇如海道:「正是!」
韩天狮笑问道:「令师何人?」
仇如海道:「你当年的五虎将!」
韩天狮突然纵声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这麽说你之进入百狮堡是经过一番精心设计的了?常叁娘之企图劫持珍儿也是你的一步棋?」
仇如海道:「不,我与常叁娘没有一点关係,那是两码子的事!」
韩天狮注目问道:「那麽,爲何肯救珍儿?」
仇如海道:「起初不知她是你的姪女,後来我改变了计划,所以常叁娘再度出现时,我就击退了她,我觉得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进入百狮堡,比我当初的计划更爲佳妙!」
韩天狮道:「有没有想到这样会伤了一个小姑娘的心?」
仇如海道:「我一直对她很冷淡,我想她不会很伤心的。」
韩天狮道:「好,你没有乘机欺负珍儿,足见你爲人还算正直,现在老夫把当年杀伤他们五人的内情说给你听听……」
仇如海摇头道:「不必!」
韩天狮道:「你听到的必非实情,老夫要把实情吿诉你。」
仇如海道:「不必!」
韩天狮道:「你不相信老夫的话?」
仇如海道:「我相信!我相信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那五位恩师。」
韩天师困惑了,问道:「旣然如此,你爲甚麽还要替他们报仇?」
仇如海道:「十年的养育之恩!」
韩天狮凝视有顷,才恍然道:「你爲师报仇,只爲了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仇如海点头道:「对!」
韩天狮道:「不管是非曲直?」
仇如海道:「不管!」
韩天狮以略带惊异的眼光注视他好半晌,才点点头道:「好吧,但你有获胜的把握麽?」
仇如海道:「坦白的说,我本有杀死你的把握,可是现在没有了。」
韩天狮道:「此言怎讲?」
仇如海道:「我如偸偸摸摸的幹,换句话说我如在你全无防备之下猝然动手,你就非死不可。」
韩天狮道:「而你却放弃了这个最容易成功的途径……仇如海,你是个正直的好靑年,老夫很欣赏你的爲人,所以希望你接受老夫的劝吿——」
仇如海不爲所动,立刻打断他的话,断然道:「不!十年养育之恩不能不报,现在咱们就来解决吧!」
一声龙吟,剑已出鞘,準备动手了。
韩天狮又对他注视着,好像不相信这个正直的靑年会有如此「偏激」的行爲,不禁深深一叹道:「仇如海,老夫实在不忍心杀死你……」
仇如海冷冷道:「如果你存着这种心意,那你就错了,我要爲师复仇,那怕杀死你是一件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事,我也要杀死你,所以你出手不用客气,假如我死在你手裏,我也绝不怨恨!」
韩天狮听了这一席话,爲之懔然心惊,缓缓吸了一口气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报答他们对你的十年养育之恩?」
仇如海道:「不错!」
韩天狮道:「眞的死都不後悔?」
仇如海道:「绝不!」
韩天狮面容渐渐严肃起来:「眞可惜,这眞是造化弄人,爲甚麽像你这样的靑年会碰上他们,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仇如海长剑一圈,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沉声道:「请亮兵器,我要出招了!」
韩天狮忽然仰脸望天,叹道:「好,老夫成全你的孝心,也接受你的忠告,咱们谁都不必手下留情——请!」
「请」字出口後,他的眼睛仍然望着天空,神情一片茫然,毫无準备动作。
仇如海道:「你不使用兵器?」
韩天狮道:「老夫已整整十年不使用兵器了。」
仇如海道:「甚麽原因?」
韩天狮道:「这些年来,老夫梧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如不练武,他就不大会与人动武,一个人手上如果没有兵器,他就不大会杀人,也就不大会发生不幸。」
仇如海道:「今天情况不同,而且你刚刚说过接受了我的忠吿,不打算手下留情。」
韩天狮道:「不错……」
仇如海道:「那麽,你最好找一件兵器来跟我动手,你的『天狮剑法』出神入化,当世无匹,随便一截树枝到了你手裏就是一柄能够杀人的剑。」
韩天狮微微颔首道:「是的,老夫曾经使用一条绳子打死一头发狂的牛,即使是一片纸到了老夫手裏也能变成杀人利器,不过今天老夫如果使用兵器与你动手,对你是不公平的。」
仇如海剑眉一扬道:「你认爲我不配与你比剑?」
韩天狮道:「不错,就算你一出娘胎就已经开始练武,你现在也还差老夫一大截。」
仇如海冷笑道:「韩天狮,你太目中无人了,要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十年苦练,只针对你一人,虽说我没有把握杀死你,但并不一定不能!」
韩天狮目光投注到他面上,神情突呈冷竣道:「你的目的是要杀死老夫呢?或是要与老夫比剑较技?」
仇如海道:「只要杀死你!」
韩天狮道:「旣然如此,你又何必计较老夫手上有无武器,老夫手上有了武器,对你岂非加添困难?」
仇如海道:「你我没有过节,我不想占你便宜,我虽然想杀死你,也愿意给你一个杀死我的机会。」
韩天狮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仇如海,你错了,你以爲老夫不用兵器就杀不了你麽?老实吿诉一你,像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再来十个老夫也不放在眼裏……」
声调一沉,又道:「十招之内,老夫若不能击败你,任凭处置!」
仇如海听了这话,不禁动起肝火道:「这话当眞?」
「不错!」
「好,接招!」
他出手了,一出手就是极之古怪的招式,剑如逆流而上的鱼,以波浪方式快速的向韩天狮的胸口钻去。
十年苦练,针对的就是韩天狮这个人,这话一点都不假,在此之前,他曾经与常叁娘和无情杀手独孤寒等人动过手,但那几次他都保留了实力,没敢使出师门最得意的绝技,只有现在,他才首次毫不保留的施展出来。
当年,江北五怪的武功虽然逊於韩天狮,却也是罕见的武,林高手,他们再经十年的潜硏苦练,确已创出尅制韩天狮的办法,然後他们再将「精华」灌输给仇如海,其结果任何人都可想像得到,眼前的仇如海实已不是个可以等閒视之的毛头小子,而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
韩天狮没有想到这些一,等到发现仇如海出剑不凡,其招式之诡奇爲生平仅见,这才吃了一惊,连忙撑身移形换位,躱避其来剑。
他是当今武林至高无上的人物,一旦动手,当然不会只躱不攻,身形一动之後,右掌已同时拍出,反击仇如海的左肩膀,几乎是仇如海的剑递出不过一瞬间,他的手掌已然拍到。
换了一般武林人物,他只这一掌即可获胜,但是这一回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了,他的手掌眼看快要拍中仇如海的左肩膀之际,忽然肩膀不见了,迎着他手掌的竟变成寒光闪闪的利剑!
好快的身法。
好快的剑招。
韩天狮右掌急撤,暴退寻丈,面上一片惊愕,那表情就好像突然发现了极之可怕的怪事,心弦受到了很大的衝击。
不错,他是发现了两项极之可怕的事情,一是他发现仇如海对自己的武功非常熟悉,一是发现仇如海的剑法非常可怕,其剑法之诡奇轻灵,简直就是自己的「天狮剑法」的尅星。
武技一道,仰之弥高钻之弥深,他手创的「天狮剑法」数十年来无敌於天下,但这并不是说他的「天狮剑法」已到了武技之极致,天地事物常有相尅的现象,毒蛇能够一口将靑蛙吞下,却敌不过体型比牠小得多的蜈蚣,蜈蚣虽然吃定毒蛇,却又不敌靑蛙,此之谓一物尅一物。
现在韩天狮的感觉就是如此,他感觉仇如海的剑法正是自己「天狮剑法」的尅星,这怎不令他震骇欲绝,惊慌失措?
而仇如海呢?仇如海面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豪雄原本没有一照把握,可是一经交手之後,他才确定师门武功的确已能尅制对方,因之信心大增,当即绝招连施,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他一口气攻出了九剑,剑剑制敌先机,逼得韩天狮只有後退,毫无还手之力。
韩天狮爲之汗流夹背,满面通红,他一生身经千仗,打败过无数的武林高手,却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受制於一个无名小卒的手裏。
仇如海忽然停止了进击,冷冷一笑道:「你爲何不还手?」
这话并非在讽刺韩天狮,他还没看出自己的剑法已逼得韩天狮无还手之力,而以爲韩天狮还不忍心出手攻击自己呢!
韩天狮听在耳裏却有不同的感受,不过他毕竟是涵养极深的武林长者,并不因此而老羞成怒,只苦笑一声道:「老夫看走眼了,仇如海,你那五位师父的确对你下了一番功夫……」
仇如海道:「少废话,你说要在十招之内击败我,到现在爲止,我才接了你一招。」
韩天狮摇头道:「不用再打了。」
仇如海道:「爲甚麽?」
韩天狮道:「老夫输了!」
仇如海道:「不,我不接受!」
韩天狮怒道:「甚麽意思?」
仇如海道:「刚才说得明明白白的,我不接受你的『手下留情』!」
韩天狮察言辨色,终於明白他误会了,以爲自己不忍心杀死他,不禁又苦笑一声道:「仇如海,你难道看不出……唉!好吧,你接招!」
身形如电一闪,快速的欺近,发动了快速的攻击!
刚才,他在仇如海的一阵猛攻之下无所施展其技,主要原因是失去先机,所以他了解到要想击败仇如海只有一个办法!快攻!
只有快速的攻击,逼使仇如海无暇出剑,才有获胜的希望。
他虽然手无寸铁,但两只手掌就等於两把剑,此刻突然发动快攻,其势可谓锐不可当,果然逼得仇如海手忙脚乱,无暇运剑出击。
掌风如刀,着着进逼,一招未老,二招已出,竟在一刹那间攻出了九招之多。
这九招,都是他毕生修爲之精华,换了旁人,可能一招都抵挡不住,仇如海顿如处在狂颷之中,被攻得有些晕头转向,亦幸他叁师父「花蝴蝶屈翎」的轻功身法爲当世一绝,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勉强强躱过了韩天狮的九招快攻,其过程在他来说是惊心动魄的。
但更吃惊的是韩天狮,他一见没能伤着仇如海,不禁面色大变。
仇如海见他的攻势一顿,立即运剑反攻。
韩天狮纵身後退,叫道:「仇如海,你胜了!」
仇如海一怔道:「我胜了?」
他被韩天狮的一擒快攻攻得糊裏糊塗,根本没算出韩天狮已攻出几招。
韩天狮神情一片颓丧,长叹一声道:「是的,老夫不能在十招内击败你……」
仇如海道:「不妨,咱们再打下去看看。」
韩天狮苦笑道:「不,老夫一言不二,旣然不能在十招之内击败你,现在只有任凭处置!」
仇如海擧剑指着他的心口,冷然道:「那麽,我要杀死你了!」
韩天狮道:「老夫有个请求……」
仇如海道:「说。」
韩天狮道:「请不要罪及无辜。」
仇如海道:「好。」
韩天狮表示感激的点了点头,然後慢慢的垂下眼皮,道:「那麽,你可以动手了。」
仇如海逼上几步,长剑几乎已抵上韩天狮的心口,可是却迟迟没有刺入。
此际他忽然感到不安,感到惶恐,握着剑的手不觉发抖了起来。
这个老人不该杀麽?
不,不管这个老人是怎麽样的一个人,自己都无评判他的资格,自己此来的目的只有一项:杀死他!爲五位恩师报仇!
那麽,刺呀!刺呀!快些把剑刺入他的心窝呀!
仇如海在心中叫着,喊着,鼓励着自己赶快把韩天狮刺死,可是另一方面却似有一股力量阻止他行动,以致仍然呆立不动。
韩天狮久等不见动静,便又慢慢的张开眼皮,道:「你还在等甚麽?」
仇如海忽然收回长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再鬥一鬥吧。」
韩天狮微笑道:「爲什麽?」
仇如海道:「老实说,我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之下杀人……」
韩天狮哈哈一笑道:「仇如海,老夫再问你一句:你到此的目的是甚麽?」
仇如海道:「杀死你,爲师复仇。」
韩天狮道:不是来送死的?」
仇如海道:「不是。」
韩天狮道,「既然如此,你一剑将老夫刺死不结一,麽?」
仇如海道:「我要在打鬥中杀你。」
韩天狮又纵声大笑起来:「这不是理由!你是爲了要报答养育之恩而前来百狮堡爲师一仅仇的,换句话说你只是他们的一件杀人工具,你除了杀人之外,不该有一点私人的主张!」
仇如海听到「杀人工具」四个字,竟觉面上热辣辣的,颇有受侮辱之感。
韩天狮又笑道:「你那五位恩师正在等着你回去覆命,要是你不能完成他们的託付,你有何面目回去见他们?」
仇如海不答,因爲他不知怎样回答。
韩天狮忽然笑歎一声道:「有时候杀人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你只要把心一横,暂时不管是非黑白,闭着眼睛动手就是了。」
仇如海还是不言不动,此时他竟有一种可笑的想法,心想要是能把彼此变换一下,让自己变成韩天狮,让韩天狮变成自己,那该多好!
「快动手吧!仇如海,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义务,你爲师复仇杀了老夫,不会受到良心的责爵的!」
「……」
「仇如海,你难道害怕杀人了?」
「……」
「不要紧,就算你认爲老夫不该杀,以後不要再错杀第二个人就是了。」
「……」
「快呀!」
仇如海一直不答也不动,指着韩天狮的那柄长剑抖得更厉害,他听着一句一句刺耳的话,怒火一阵一阵往上冒,好几次眞想把心一横,运剑刺入,可是仍然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制着他;他心中好恨好恨,一再的问自己爲甚麽不动手?甚麽理由使自己不敢下手杀死这个人?
韩天狮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眼不瞬的打量着他,等着他。
时间,在一片死静中慢慢的流逝。
仇如海一直在挣扎着,希望从那股看不见的力量的牵制中脱困而出,然而越到後来,越觉提不起「气」了,他终於颓然扔下长剑,转头疾奔而去。
韩天狮神情有些激动,他目送着仇如海远去不见,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他是个本性善良的好靑年,只可惜碰上了他们五人……你说是麽?」
他在对谁说话?
还有第叁者在老君坪上麽?
有,有一个!
这个人就在韩天狮的「你说是麽?」之後从附近的树林裏走出来,口中答道:「是的,对他来说,这太不幸了。」
这人是个老叫化,满头白髮,一身破衣,腰上繫个酒葫芦,手上拄着一支光溜溜的竹棒。他,正是仇如海在大楡树下见过一面的醉鄕客!
韩天狮笑了笑道:「醉鄕客,你输了一次东道了。」
醉鄕客笑嘻嘻道:「不错,倒被你料着了,你怎敢断定他不会杀你?」
韩天狮道:「老夫看人绝对不会看错,他是个懂得是非曲直的正直靑年,这样的靑年即使一时走火入魔,他的良知也不会泯灭的。」
醉郷客笑道:「不过,有一点你却看走眼了。」
韩天狮道:「哪一点?」
醉鄕客道:「你没有想到他竟有击败你的能力。」
韩天狮道:「不,老天只未料到他竟能接满十招以上,如果不限制招数,老夫还是可以收拾他的。」
醉鄕客道:「长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以後碰到年轻人可眞不能太轻敌呀!」
韩天狮神色忽然严肃起来,道:「说真的,老夫有点担心……」
醉鄕客问道:「担心他?」
韩天狮颔首道:「是的,他没能完成他五个恩师的託付,对他们必有歉疚之心,只怕会在他们五人面前以死谢罪。」
醉鄕客眉头一皱道:「会麽?」
韩天狮道:「以此子的个性看来,很可能会如此。」
醉鄕客摸摸下巴道:「嗯,他本来以爲所要杀的人是个该死的人,後来发现不是而下不了手,这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因爲他自感愧对五位恩师……不过,要是我老叫化,我就叁不管他奶奶的浪迹天涯去了。」
韩天狮道:「你是你,他是他,各人想法不同啊。」
醉郷客搔搔腮道:「那麽,你说该怎麽办?」
韩天狮想了想,忽然微笑道:「有了!珍珍那丫头很喜欢他,就叫她去感化他,劝他不要回去见他的五位恩师!」
醉鄕客拍手道:「对!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成绕指柔,叫那丫头去缠住他的确是个好办法!」
X X X
仇如海当然没有再返回百狮堡,他离开老君坪後,就一路北返。
他很沮丧麽?
并不,他现在的心情反而很轻松,虽然谈不上愉快两字,但确实很轻松。
因爲,他已有了一项决定,决定回去见五位恩师,向他们请罪,任凭他们去发落。
他知道结果一定不会太好,但他一点不忧惧,要是五位恩师在盛怒之下杀了自己,那也好,反正自己在十年前就该死了——十年前要不是遇上他们五人,自己不是早已饿死在路旁了麽?
旣然不能爲他们报仇,就把十年养育之恩用自己的一条命偿还给他们就是了!
心裏有了这种打算,有了这种不要命的打算之後,便等於拨云见日,一切看开,他的心情当然很快就轻松起来了。
他快步的向前走,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去见五位恩师,把「债务」淸偿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其他,更未想到韩珍珍,以致当身後的路上传来一片马蹄声和一片少女的呼声时,他的心弦突地震盪了起来。
「仇如海!仇如海!」
是韩珍珍!她怎麽赶来了?
对於韩珍珍这个小姑娘,他的心情是很矛盾的,他一方面很想见见她,另一方面又不想见她,这种矛盾的心情就跟今早的老君坪上面对韩天狮而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杀他一样,使他深受困扰。
就在他略一犹豫之间,韩珍珍已赶到他身边,从马鞍上一掠而下,大叫道:「仇如海!」
她的神情也十分複杂,说不出是惊是喜。
仇如海只好停下脚步,冷冷望着她道:「你赶来幹麽?找我算帐麽?」
韩珍珍激动地道:「不!不是的,我……我只想跟你谈谈。」
仇如海道:「我看不必要。」
韩珍珍加重语气道:「要!我一定要跟你谈谈!」
一仇如海对她漠然而视道:「有甚麽好谈的?」
韩珍珍四下望望,发现前面不远的路边山腰上有一座破庙,便一指那破庙道:「咱们去那破庙谈谈好麽?」
仇如海面无表情道:「我实在看不出妳还有甚麽好谈的。」
韩珍珍带着幽怨的表情看着他,道:「仇如海,你是不是把我当作仇人?」
仇如海道:「不是。」
韩珍珍道:「那麽,咱们爲甚麽不可以谈一谈?」
仇如海耸耸肩道:「好吧,不过妳最好心中有个準备,不要伤心不要失望。」
韩珍珍牵着坐骑与他一起进入破庙,两人在庙殿上各自坐下,相对默然有顷,韩珍珍才先开口道:「我大伯已经把一切吿诉我了。」
仇如海道:「我很抱歉。」
韩珍珍道:「不,你没有错,咱们初识那一天,你并不知道我是韩天狮的侄女,所以我不认爲你是在利用我。」
仇如海道:「後来却利用上了。」
韩珍珍道:「那是形势所趋,怪不得你。」
仇如海道:「妳要吿诉我的就是这些吗?」
韩珍珍道:「不,我要吿诉你两件事,头一件事是向你致谢,感谢你没有杀我大伯。」
仇如海道:「另一件呢?」
韩珍珍道:「另一件事是:江北五怪当年之所以被我大伯杀成残废,是因爲他们心太壌,我大伯对他们很好,可是他们却想杀死我大伯,夺取我大伯的财产。」
仇如海道:「可是他们吿诉我的却不是这样,他们说妳大伯姦杀一个姑娘。」
韩珍珍道:「你相信麽?」
仇如海不作声。
韩珍珍道:「如果我大伯眞幹了那种事,那是瞒不了人的,你不妨去打听打听,看十多年前有哪家姑娘被人姦杀了。」
仇如海又不作声,其实他已知道那是五位恩师编造的故事。
韩珍珍道:「我大伯从小练武,练的是童子功,他今天有此身手,就是因爲……因爲……暧,我这样说你明白了麽?」
仇如海点点头道:「明白了,我已看出妳大伯是个仁慈而正直之士,他的确使百狮堡的居民享受到安康的生活。可是,他对我那五位恩师所下的重手,也未免太残酷了一点吧?」
韩珍珍道:「不,一点不残酷,我说你别生气,你那五位师父爲人兇暴阴毒,当初我大伯因不知他们的爲人而收爲五虎将,後来发现他们品行太壊,经常瞒着我大伯对居民欺压勒索,我大伯发现之後,便予严厉斥责,他们自知无法久留了,便计划杀我大伯,此事又被我大伯看穿了,他们便联手攻击我大伯……你知道,风雷神寇树基的『风雷掌』相当厉害,武林中少有人能制,因此爲了不使他在江湖上爲恶,我大伯才断去他六个手指,而血剑谭天麟的剑法也是很可怕的,所以我大伯砍去他一只胳臂,花蝴蝶屈翎的轻身法更是擧人无双,我大伯便砍去他一腿,千手怪恽寒星的暗器狠毒无比,因此毁其双目,浪女浦梦珠以其美色作爲武器,行爲浪荡,爲免其丧风败俗,便毁其容貌……我大一伯这样做,是希望他们痛改前非,其实若论他们五人的作爲,杀了都不爲过。」
仇如海一扳脸道:「不要恶言批评我师父!」
韩珍珍道:「不是恶言批评,这是事实!」
她很勇敢的逼视着仇如海,又道:「其实,你那五位师父爲人如何,你应该看得出来,你与他们相处了十年,他们平日的言语行径是正是邪,你是应当看得出来的!」
仇如海当然心裏有数,这也就是当他发现韩天狮的一些优良品行之後,便完全相信他是个好人的原因,也因此没有勇气杀死他的原因。
不过,他的看法是:不论五位恩师的爲人如何,他们辛辛苦苦的养育自己长大,对自己爱护备至总是事实,因此对他们有着一份孝敬之心,当下冷冷道:「我已放弃杀妳大伯之念,妳还想怎样?」
韩珍珍道:「你是不是要回去见他们呢?」
仇如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韩珍珍道:「不要回去。」
仇如海有些恼怒了,道:「回你们百狮堡去麽?」
韩珍珍道:「如果我提出这个要求,那就太不合理了,反过来说,你如愿意回百狮堡,我也会看不起你。」
仇如海不禁惊奇的看着她,继而微微一笑道:「韩姑娘,妳好像在一日之间忽然长大了。」
韩珍珍道:「一个受到打击的人总是容易趋於成熟的。」
仇如海摇摇头道:「我非回去不可,他们花了十年的工夫培养我,目的就是要我爲他们报仇,如今报仇不成,我得回去向他们请罪。」
韩珍珍道:「他们会杀死你的。」
仇如海道:「不错,我大师父『风雷神』脾气暴躁,当他知道我放弃杀妳大伯时,八成会要我的命。」
韩珍珍说道:「那你爲甚麽还要回去呢?」
仇如海说道:「在我的心目中,他们就像是我的父母,我心甘情愿受他们的惩罚。」
韩珍珍道:「这是愚蠢的行爲!」
仇如海道:「是的,我知道,可是我若不如此,心便难安。」
韩珍珍忽然问道:「仇如海,你的眞实姓名叫甚麽?」
仇如海道:「姓石,石头的石,没有名字,我的亲生父母叫我小叁。」
韩珍珍道:「石小叁。」
仇如海苦笑道:「这个姓名实在不像样,是麽?」
韩珍珍笑道:「此比仇如海好得太多太多了!」
仇如海做势欲起道:「好了,如果妳没有别的话要说,我要走了。」
韩珍珍道:「别忙,我的话还多得很呢!」
仇如海道:「那就快说。」
韩珍珍道:「你喜不喜欢我?」
这句话她说得落落大方,竟无一丝害羞之色,但却很正经诚恳。
仇如海呆了呆道:「我……我不知道,妳应该明白,我只是利用妳进入百狮堡的,虽然这种『利用』是形势所趋,但是……但是……」
韩珍珍凝望着他,充满感情的凝望着他,道:「你好好的自问一下,你喜欢我麽?」
仇如海低下了头,叹道:「我那五位师父敎我读了一些诗书,现在我想起一首诗……」
韩珍珍道:「唸出来我听听。」
仇如海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繫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光明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韩珍珍一怔道:「我也读过这首诗,这是说有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女人因已嫁人,所以拒绝了那男人的情意,可是你是男人,你难道已娶妻了?」
仇如海道:「没有。」
韩珍珍道:「那麽,你唸这首诗是不通的。」
仇如海道:「这首诗写的不是男女之情,作者写出这首诗,是在表达他对君主的忠贞之心,作者学识很高,可惜不得意於当时的朝廷,後来一位外国的君主来聘请他去辅政,他就写了这首诗表心意。」
韩珍珍道:「诗中的『妾』是指他自己,『良人』是指他自己国家的帝王?」
仇如海点头道:「对了,我旣然拜他们五人爲师,不管他们爲人如何,我总是他们的徒儿,他们总是我的师父。」
韩珍珍不禁有些感伤道:「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石小叁,你太傻了,他们的收你爲徒,把你养大成人,目的只希望你替他们报仇,说得难听一些,他们只在利用你!他们只把你当作杀人的工具!如果他们眞爱你的话,就该考虑你的安危,你说,他们有没有想到你可能会死在我大伯的手裏?」
仇如海神情木然道:「我不想背叛他们……」
韩珍珍道:「你已经背叛他们了。」
仇如海道:「妳要我怎样?」
韩珍珍道:「不要回去见他们!」
「然後呢?」
「如果你喜欢我,我愿意嫁给你。」
「这是不可能的。」
「我爹娘和我大伯都同意了,只要你愿意,我陪着你远走高飞!」
「……」
仇如海心潮在汹湧澎湃,他对这个小姑娘并非全然无情,他只是一直在克制压抑着自己,因爲他认爲这是不可能之事,但是这种不可能之事,由於自己没有杀死韩天狮而变成有可能了。
可是,自己能接受麽?
没有杀死韩天狮已是背叛了五位恩师,如果再娶韩天狮的侄女爲妻,自己岂非变成了忘恩负义的趋炎附势之徒?
韩珍珍忽然目现泪光道:「石小叁,我今天不顾羞耻说出了一个姑娘不该开口的话,只因我知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不要你死在他们手裏,而且……我眞的喜欢你,那天在酒楼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仇如海静默着,表面看来很冷静,其实心弦在猛烈的震盪着,血液在沸腾着。
韩珍珍见他久久不语,不禁叫喊起来道:「石小叁,你说话呀!」
仇如海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站起道:「还是那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
说毕,擧步向外走去。
韩珍珍伤心已极,尖叫道:「石小叁,你不是人!你是毛坑裏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恨死你了!」
仇如海一脚跨出了破庙,但突然呆住了,因爲庙外站着五个人!
那五人一排静立着,是四男一女,一个断指,一个断臂,一个断腿,一个瞎子,一个没有鼻子——不是江湖五怪是谁!
仇如海一见到他们,就像受到雷殛,顿时爲之呆如木鷄。
江北五怪——风雷神寇树基,血剑谭天麟,花蝴蝶屈翎,千手怪恽寒星,浪女浦梦珠——神色冷峻得好像在面上结了一层冰霜,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仇如海没有达到使命,心中愤怒已极!
仇如海虽已準备好了承受他们最厉害的处罚,但骤然在此相见,心中不免惶恐不安,有一种「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感,当下倒身下拜,惶声道:「海儿拜见五位恩师……」
风雷神寇树基冷冷一笑道:「任务完成了没有?」
仇如海不敢接触他们五人的眼光,低着头答道:「没有。」
风雷神寇树基道:「爲甚麽?」
仇如海期期艾艾地道:「因爲……因爲……」
风雷神寇树基冷冷道:「把头抬起来,眼睛看着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没有能力?或是没有机会?再或是不愿意?」
仇如海抬起头,眼睛看着他,鼓起勇气答道:「不愿意!」
风雷神寇树基面上浮起一片浓烈的狞笑,问道:「爲甚麽?」
仇如海道:「海儿下不了手。」
风雷神寇树基一对精眸所迸射出的光芒,好像要把仇如海烧死似的,厉声道:「爲甚麽下不了手?」
仇如海道:「因爲韩天狮爲人正直仁慈,百狮堡一地的居民在他治理之下家家户户过得富裕安康,而且他并未——」
「住口!」风雷神寇树基戳指他怒叱如雷:「好小子,你原来竟是这麽个忘恩负义之徒,韩天狮只不过给了你一些甜头,你就整个倒过去了,他妈的,你有没有想到这十年来我们五人是怎麽对待你的?你居然见异思迁,乐不思蜀,你还是个人麽?」
仇如海经他这一阵叱骂,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道:「大师父,海儿没有见异思迁,没有乐不思蜀,海儿正想回去见你们五位老人家呢。」
风雷神怒冲冲道:「你不杀韩天狮,还有何面目与我们相见!」
仇如海道:「海儿有负你们五位老人家的託付,自知罪不可赦,情愿接受最严厉的处罚,你们可以杀了海儿出气。」
血剑谭天麟开口道:「你情愿以死赎罪?」
仇如海道:「是的。」
血剑谭天麟冷笑道:「哼,这倒怪了,韩天狮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竟使你变得这麽多?」
仇如海道:「如果说韩天狮给了海儿好处,那就是他敎导海儿如何宽恕待人,以及如何分辨是非黑白。」
浪女浦梦珠忽然吃吃笑了起来,道:「仇如海,你可记得那天对我们说过的一句话?你说爲了替我们报仇雪恨,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是不是呢?」
仇如海道:「是的,可是海儿发现韩天狮并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他待人宽厚,是非分明,而且他也不曾如你所说姦杀过一个姑娘。」
浪女浦梦珠道:「因此你就把我们十年的养育之恩一股脑儿丢掉了?」
仇如海道:「不敢,海儿旣不能爲师报仇,愿以一死谢罪。」
花蝴蝶屈翎气得顿足道:「他妈的,独孤寒和常叁娘说的不错,这小子是变心了。」
风雷神寇树基仰天狂笑一声道:「好!算咱们瞎了眼,不过老夫十年辛苦可不能白白浪费!」
他移步向仇如海走过去,杀气腾腾地道:「仇如海,你当眞决心以死谢罪?」
仇如海道:「是的,海儿任凭大师父处置。」
说毕,跪了下去。
风雷神寇树基狞笑道:「哼,看不出你倒这麽有骨气,旣然如此,老夫成全你便了!」
右掌一扬,便要一掌劈下。
「住手!」
韩珍珍一阵风似的从破庙裏衝出,拉着仇如海往後退,大叫道:「石小叁!你不必死,你这样死太不値得了,他们根本没有把你当作传人看待,他们只是在利用你呀!」
仇如海摔开她的拉扯,叱道:「走开!韩珍珍,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妳管!」
韩珍珍叫道:「我非管不可!」
说着,又要拉他後退。
仇如海大怒道:「醜丫头,妳以爲我喜欢妳麽?呸!我吿诉妳,妳不害臊,妳使我噁心透了!」
韩珍珍一呆道:「你这样骂我?」
仇如海道:「不错,妳我八桿子打不上,妳要是识趣的话就赶快滚别烦我!」
韩珍珍长了这麽大从没有被人这样叱骂奚落过,尤其对方是自己锺情的靑年,叫她如何吃得消?她的一张玉脸胀得通红,羞愤伤心极了,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悲愤的瞪视仇如海好半晌,忽然「哇!」的失声痛哭,转身掩脸便走。
仇如海暗暗透了口气,在心中叫道:「快走吧!快走吧!乘着他们还没想到要挟持妳的时候,赶快逃回百狮堡去吧!」
不料刚在心中这样叫着,就听千手怪恽寒星冷冷说道:「五妹,拦了她!」
浪女浦梦珠纵身过去,拦住了韩珍珍的去路,格格脆脆笑道:「韩姑娘,请留下!」
韩珍珍一脚踢出,娇叱道:「给我滚开!」
浪女浦梦珠闪身避开,同时探掌抓出,笑道:「啊哟!妳还想跟老娘鬥呀!」
也不知是韩珍珍因在悲愤中反应较爲迟钝,或是她的身手比韩珍珍高得多,她抓出的一掌竟轻轻易易的就将韩珍珍的右手脉门扣个正着!
韩珍珍还想挣扎反抗时,一条右臂已被扭转到背後,跟着後脑勺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昏厥过去了。
浪女浦梦珠笑道:「这丫头是韩夭狮的姪女,咱们杀了她出一口气如何?」
千手怪恽寒星微微一笑道:「好呀!不过……她是不是长得很标緻?」
浪女浦梦珠道:「不错,细皮白肉,我见犹怜。」
千手怪恽寒星邪气的笑道:「那麽,就这麽杀了她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浦梦珠笑道:「四哥若是喜欢,就把她拖入庙裏去受用吧!」
千手怪恽寒星当眞走了过去,伸出双手道:「给我!」
浦梦珠就将昏厥中的韩珍珍抱到他手上,笑道:「四哥,你往前走五步就是庙阶,要不要小妹牵你进去呀?」
千手怪恽寒星嘿嘿恶笑道:「不必了,我这个人摸黑惯了。绝不怕不得其门而入!」
说话间,已抱着韩珍珍走上庙阶。
在这一刹,仇如海眞的心如刀割,全身的血液沸腾着,忍不住大声道:「四师父!」
千手怪恽寒星在庙门口转回身子,眨动着那对没有眼睛的眼皮,怪声怪气的笑道:「怎麽呢?」
仇如海以激动的口气道:「你不能做这种事,请你放了她吧!」
千手怪恽寒星道:「我爲甚麽不能做这种事?」
仇如海道:「寃有头债有主,你们与韩天狮有仇,岂可罪及其侄女!」
千手怪恽寒星哈哈大笑道:「海儿,爲师刚刚好像听到你说甚麽与这韩姑娘八桿子打不上,又说你对她噁心透了,旣然如此,你又嚷个甚麽劲儿呀?」
仇如海道:「她是无辜的,她是个纯洁的姑娘,你不能毁了她的淸白!」
千手怪恽寒星又哈哈大笑道:「海儿,你把爲师弄糊塗了,你对这丫头旣无好感,管她甚麽淸白不淸白——你好好跟你四位师父聊聊,爲师进去了。」
说完这话,转身便要入庙。
仇如海急了,大喝道:「四师父!」
恽寒星再度转身,神色一片冷峻道:「你又有甚麽话说?」
仇如海愤慨已极,沉声道:「你有没有想到你是我的师父?你身爲人师,怎可幹这卑鄙无耻之事?」
恽寒星冷冷一笑道:「哼,看来我猜得不错,你是爱上了这个姑娘,所以才不肯杀死韩天狮。」
仇如海道:「不,绝不是!」
恽寒星道:「你要阻止我麽?」
仇如海道:「海儿求你放了她!」
恽寒星道:「凭甚麽?」
仇如海道:「海儿不能爲你们报仇,情愿自杀谢罪,但请不要罪及无辜!」
恽寒星冷冷道:「要我释放了这丫头,只有一个办法,你去把韩天狮的人头带来!」
仇如海楞住了。
把韩天狮的人头带来?
杀韩天狮而救其侄女?
就算自己有此能力,杀一个人来救一个人,这算甚麽名堂?
但是,如果自己不答应,眼前的韩珍珍就要遭受到汚辱,断送一生淸白……
浦梦珠看在眼裏,知道他招架不住了,格格脆笑道:「海儿,你四师父这主意不错,你去把韩天狮的首级带来,然後你如喜欢她,可以将她留下,不喜欢她,可以放她回去!」
花蝴蝶屈翎接口道:「在此期间,爲师保證你四师父不会去伤害她。」
仇如海好像被人推入千丈深的冰谷中,全身阵阵寒慄,以无比激动的神情看着他们五人,不觉潜然泪下道:「你们……五位恩师听着!海儿早就发现我拜你们爲师是个错误,可是我对你们一直还是尊敬的,爲甚麽你们要撕下假面具?爲甚麽你们不好好维护做师父的尊严?我不能爲你们报仇固然不好,但你们可以把我碎屍万段,可以把我凌迟处死,爲甚麽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来逼迫我?你们的仇人到底是韩天狮还是我?」
恽寒星冷冷道:「我们花了十年的工夫辛辛苦苦的培养你,所得到的代价又是甚麽?」
仇如海忿然地道:「你们现在可以杀了我呀!」
恽寒星道:「这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你去杀死韩天狮!」
仇如海道:「我是人,我不是禽兽!我凭甚麽要去杀害一个好人?」
恽寒星阴森森的笑了几声,道:「好小子,越说越不像话了,爲师不放这丫头,你又打算怎样呢?」
仇如海再度跪下,泪流满面道:「四师父,请你不要这样,你只要放了她,弟子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恽寒星充耳不闻,抱着韩珍珍走入破庙去了。
「四师父!」
仇如海厉叫一声,纵身撲去。
浪女浦梦珠正要拦下他,蓦听得恽寒星闷哼一声,突然从庙中踉跄顚出,在门槛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手上的韩珍珍却不见了!
风雷神寇树基,血剑谭天麟,花蝴蝶屈翎,浪女浦梦球大吃一惊,齐声道:「老四,你怎麽了?」
就在这时,只见从破庙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醉鄕客,一个正是百狮堡主韩天狮!
醉鄕客手上抱着韩珍珍。
他们是怎麽进入破庙的呢?
原来,破庙的後部有一堵墙壁已倒坍,他们是从庙後进入的。
寇树基四人面色大变,呆住了。
十多年前,他们原是韩天狮麾下的五虎将,只因贪图韩天狮的财产,阴谋欲加杀害,结果反被韩天狮杀成残废;他们认爲这是奇耻大辱,因此发誓要报仇雪恨,但因五人已成残废,自知无力杀死韩天狮,是以造就仇如海来替他们报仇,不料仇如海本性善良,终於使他们的希望落空,现在突见到韩天狮出现,他们的心情又怎样呢?
自古以来,邪不能胜正,他们并不像一般人那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反而像老鼠见着猫,一下矮了半截,个个面色发白了。
恽寒星在庙中拚了一掌,在门上跌了个跟斗,他还不知来了甚麽人,急问道:「老大来人是谁?」
寇树基道:「是……是他!」
恽寒星变色道:「姓韩的?」
寇树基道:「嗯……」
恽寒星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滚下庙阶,叫道:「那你们快动手呀!」
寇树基、谭天麟、屈翎和浦梦珠四人互望一眼,随即摆开阵式,準备搏杀了。
韩天狮缓步走下庙阶,神情严峻已极!他在对方四人面前站住,目光如刀的扫视他们四人一眼,开口冷冷道:「别怕,也别急着动手,老伕今天绝不伤害你们一根汗毛,今天老夫只是想问你们几句话,然後老夫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的目光钉上寇树基,接着道:「树基,你来回答,当年老夫对你们有那一点不好?」
寇树基没答话,只是紧绷着面孔。
韩天狮沉声道:「说吧!不要客气,今天有这位『醉鄕客』在塲,他是丐帮的长老,人很正直,也很客观,你可以把以前老夫对你们不好的事实一一擧出,让他来评评理。」
寇树基仍不开口。
韩天狮冷笑道:「怎麽不说话?是不是老夫对待你们太刻薄?每月给你们五百两银子不够你们化费?或者如你们所说老夫是个衣冠禽兽,把一个姑娘姦杀了?那个姑娘是谁?她父母住在何处?你们可以不客气的指出来呀!」
寇树基终於开口了,愤恨地道:「姓韩的,说这些都没用,我们只恨你下手太无情,毁了我们的一生!」
韩天狮哈哈笑道:「对!老夫砍断了你们的手脚,挖掉了恽寒星的眼睛,说起来是太无情了些,那天你们向老夫围攻时,老夫该让你们杀死才对!」
他说到这裏,回对站在庙门上的醉鄕客笑道:「醉鄕客,你说老夫是不是太无情了?」
醉鄕客笑道:「不,你比老叫化还厚道了些,有一年老叫化发现我们丐帮出了几个败类,老叫化看出他们凶暴狠毒,已无可救药,盘算若不将他们除去必将爲害江湖,因此老叫化就把他们幹掉了。」
他轻咳一声,又道:「而你,你不但没杀死他们,反而每人送他们几千两银子,苦口婆心的劝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太厚道啦!」
韩天狮收歛了笑容,重又凝视寇树基道:「寇树基,你们都不是孩子,你们该知道报仇要有充足的理由,你们有麽?」
寇树基冷冷道:「你看错了人,我们五人是喷沬成仇,睚眥必报!」
韩天狮说道:「好,旣然这是你们做人的态度,只好由你们了,但是你们爲什麽不直接来找老夫报仇,却要逼着这个靑年……」
他指着仇如海道:「他是你们的徒弟,难得他心地善良,你们如不满意他的违抗,大可毁去他一身武功或甚至杀了他都可以,爲甚麽一定要强迫他爲你们杀人?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行爲还像个人麽?」
寇树基道:「他是我们五人辛苦敎出的徒弟,我们要他怎样就得怎样,旁人无权干涉!」
韩天狮道:「好,现在你回答老夫一句话,你们的目的是要老夫死对不对?」
寇树基点头道:「不错!」
韩天狮道:「那麽,就以老夫这条命来交换他的自由怎麽样?」
寇树基道:「我听不懂。」
韩天狮道:「从现在起,你们与他脱离师徒关係,今後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这样老夫的一条命就交你们处置。」
寇树基不禁一怔道:「爲甚麽?」
韩天狮道:「老夫老了,死不足惜,而他还年轻,前程似锦。」
寇树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朶,又问道:「我们宣佈与他脱离师徒关係之後,你便任凭我们处置?绝不反抗?」
韩天狮颔首道:「对!」
寇树基与谭天麟、屈翎、浦梦珠叁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後,忽然哈哈大笑道:「醉鄕客,你能做个见證人?」
醉鄕客摇摇头,随向韩天狮道:「韩堡主,你这个算盘是怎麽打的?你姪女已救回,那个後生小子好好站在那裏,老叫化可弄不懂你葫芦裏卖的甚麽药?」
韩天狮道:「老夫已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他们愿与仇如海脱离师徒关係,老夫这条命任由他们处置。」
醉鄕客讶然道:「爲甚麽呢?」
韩天狮道:「救一个好靑年。」
仇如海忍不住了,开口道:「韩堡主,盛意心领,小可倒不想与他们五位老人家脱离师徒关係。」
韩天狮眉头皱道:「理由是甚麽?」
仇如海道:「小可有小的做人处世之道。」
韩天狮道:「你如不与他们脱离师徒关係,会痛苦一蜚子的。」
仇如海道:「那也无妨。」
韩天狮道:「他们会继续命令你去幹坏事,你肯听命麽?」
仇如海道:「小可自有主张。」
韩天狮不禁苦笑一声道:「如果你不愿与他们脱离师徒关係,老夫就没有赔上这条老命的必要,这样的话,他们又将逼你动手杀死老夫,你打算动手杀死老夫不成?」
仇如海道:「不……令姪女旣已无事,小可已无後顾之忧……」
言下之意,是说他可以放心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韩天狮当然了解他的心意,长叹一声道:「仇如海,有句话你一定听说过:死有重於泰山,轻於鸿毛!」
仇如海道:「是的,但小可例外,小可只怨自己投错了胎。」
韩天狮道:「这麽说,你是打定主意决不与他们脱离师徒关係了?」
仇如海点头道:「是的!」
寇树基嘿嘿冷笑道:「仇如海,这件事应该由我们做师父的来决定!」
仇如海愕然道:「大师父……」
寇树基神色一沉道:「现在老夫正式宣佈:从今天开始,我们已经不是你的师父!」
仇如海惶急道:「不,大师父——」
寇树基厉声道:「别再叫我大师父,这件事就这麽决定了!」
仇如海又跪下道:「大师父,过去十年你们对弟子爱护备至,海儿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忘了这份恩情,虽然海儿不能爲你们报仇,但是海儿可以奉养你们一辈子,像儿子孝顺父母一样的孝顺你们啊!」
寇树基好像已经没有听见他的话,转对韩天狮冷冷笑道:「姓韩的,这样够了吧?」
韩天狮点点头道:「够了,等老夫交代一下,就让你们处置。」
他转对醉鄕客道:「醉鄕客,老夫一生庸碌,未曾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今天难得有机会,爲了救一个好靑年,老夫情愿付出这条老命,现在请你将珍珍带回敝堡,并吿诉老夫麾下的五虎将,不得找他们五人寻仇报复,除非他们不履行诺言,继续纠缠仇如海;如果他们继续纠缠仇如海他们才可采取报复行动,他们五虎将绝对有此能力!」
醉鄕客眉头直打结,大不以爲然的摇头道:「韩堡主,老叫化走了几十年江湖,从来没碰到这种事,你明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杀了正可爲江湖除害,爲甚麽还要把命送给他们?」
他越说越激动,一指仇如海道:「你说要救他脱离痛苦,不错,他是个好靑年,但是他自有他的主张,如果他眞要一死以谢师门,把宝贵的生命送在五个心黑手拣的武林败类身上,那就證明他没有出息,这样救他又有甚麽用处?」
韩天狮沉默有顷,才缓缓说道:「醉鄕客,你本是最不爱管閒事的人,此事我希望你置身事外,现在我只希望你帮个忙,立刻将珍珍送回百狮堡,并将我的遣言转吿舍弟及五虎将,好麽?」
醉鄕客迷惑的看着他,又摇头道:「老叫化眞想不通……」
韩天狮微笑道:「也许以後你会想通的,现在就请离去如何?」
醉鄕客叹了口气,抱着韩珍珍拔步便走,口中喃喃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裏浮生,醉鄕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他妈的,老叫化早就发誓不管人间是非了,怎麽老毛病又犯啦!」
这句话话完,人已在数十丈外,再一转眼工夫,就已远去不见了。
韩天狮向江北五怪走上叁步,以一种从容就义的态度含笑道:「好了,现在老夫就这麽站着,任由你们动手,你们以前跟随老夫好多年,了解老夫的爲人,所以你们只管放心动手,老夫絶不会反抗。」
寇树基悍笑道:「好,你的确很爽快,所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你面朝地卧下来!」
韩天狮依言卧倒在地。
仇如海能看着韩天狮爲自己而死麽?
当然不能!
他情緖激动到了极点,一个箭步跳过去,在韩天狮身前一站,悲声道:「大师父,海儿求求你们,请你们高抬贵手,你们杀了韩堡主对你们又有甚麽好处?」
寇树基大怒道:「滚开,没有你的事了!」
仇如海激动得面上扭曲起来,道:「你们杀了我吧!如果你们非要杀人不可,就请杀了我吧!」
寇树基恶声恶气的狞笑道:「我如杀了你後,也还要杀他,因爲我们与他有仇恨,与你没有!」
仇如海回对韩天狮,衝动地道:「韩堡主,你凭甚麽要爲我而死?你别以爲我会娶令姪女爲妻,我吿诉你,我死也不会娶她!」
韩天狮语气很平静,道:「你错了,老夫其实不是爲你而死,主要原因是他们若不杀死老夫就绝不善罢甘休,所以……你站开吧!」
仇如海坚决地道:「不!」
寇树基杀气大盛,冷冷说道:「仇如海,你听着,我们之间的师徒关係已没有了,如你要横加阻拦,老夫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说到这裏,从怀中取出了一柄匕首。
仇如海坚强的站着,道:「海儿也绝不还手,如你要杀韩堡主,就得先杀了海儿!」
韩天狮抬头一笑道:「不对,寇树基,你如伤了他,老夫就不愿束手待毙!」
寇树基知他言出不二,要杀他就不能伤害仇如海,伤了仇如海就绝不可能再杀他,而现在情况却是仇如海死也不肯让步,这可眞使他爲难了。
血剑谭天麟气得顿足道:「小子,念在十年师徒之情,我们已经放了你一马,你不肯替我们报仇,凭甚麽来阻止我们报仇!」
仇如海道:「韩堡主是爲了解决海儿的困难才决心引颈就戮,这份人情海儿担当不起!」
「哈哈哈哈……」
蓦地,破庙右方的一个角落裏响起一片大笑,在大笑声中,走出一个人来!
他,竟是无情杀手独孤寒!
仍是一身洁白的长袍,手上握着一剑,看他走路的步履稳健如常,分明伤腿目癒。
浦梦珠一见是他,格格脆笑道:「独孤寒,你来幹麽呀?」
无情杀手独孤寒态度仍然那麽高傲,好像已忘记了前几天被仇如海击败的事,笑道:「我来杀人!」
浦梦珠道:「杀谁?」
独孤寒一指韩天狮道:「他。」
浦梦珠笑道:「休想,他是我们要杀的人,我们绝不会让给你!」
独孤寒哈哈笑道:「浦姑娘,妳这话就不对了,你们原来的目的只要他死,因此才敎出一个徒弟来找他报仇,而现在的情形是:他虽愿引颈就戮,仇如海那小子却不肯,你们若杀了他,姓韩的一定不肯甘休,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我来。」
寇树基听了微微一笑道:「这麽说,你是要帮助我们了?」
独孤寒道:「是的,另一半原因是我要赚二十万两银子,我答应常叁娘一定要做成这笔买卖。」
寇树基眼睛转了又转,点点头道:「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不过由你来动手,只怕他不肯束手待毙吧?」
韩天狮从地上站了起来,含笑接口道:「这个当然,由他来动手,老夫不能不还手。」
他转对仇如海道:「珍儿的那柄剑还留在庙内,去取来给我。」
仇如海立刻入庙拿出长剑,交到他手上,然後退到一旁站着;他知道韩天狮的剑术不逊於独孤寒,也知道韩天狮在多年不使用兵器而今天突然要用剑,必已下定了剪除独孤寒的决心,这是他乐於见到的事。
韩天狮一剑在手,一代剑术大家的气派立刻表露无遗,那股气定神閒,以及从目光中透出的浩然正气,给人一种「力拔山河兮气盖世」的印象。
他慢慢拔剑出鞘,将剑鞘扔去一边,然後目光投注到无情杀手独孤寒的面上,微微一笑道:「独孤寒,对於你,老夫可一杂都不会客气,你如想赚二十万两银子,可得尽力而爲啊!」
独孤寒点了点头,也把长剑拔出,以无比冷傲的语气道:「那天在贵堡,我一时大意轻敌,以致阴沟裏翻了船,今天再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了,等一会我还要跟他鬥一餐。」
韩天狮含笑道:「如果你杀了老夫,自然有机会再跟他较量一番,现在请发招吧!」
他的长剑并没有摆出任何姿式,只是很自然的斜垂於地,表情也不像要与人进行一塲惊天动地的大决鬥,非常的心平气和。
独孤寒慢慢的擧剑,摆出平刺的姿式,左手揑剑诀於顶上,面上的杀气随之渐渐旺盛,极之凌厉凶悍,但也不急不躁,另有一股慑人的威力。
此刻,烈日在天,阳光照射在他们两人的长剑之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如电迸飞,使得气氛突呈紧张,予人以窒息之感!
最初,双方静静的对崎着,然後才开始移动身形和脚步,独孤寒向右慢移,韩天狮向左轻动,彼此四目相对,动作一致,宛如两只即将进行殊死战的鬥鷄。
江北五怪当然看得出此战非同小可,因此,不敢站得太近,连忙往後退开了数丈。
仇如海退到庙阶上,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已有非凡的成就,故韩天狮和独孤寒虽然尙未交兵,他已看得如醉如癡了。
忽然,独孤寒停止了游步,他的目中射出如刀似火的锐芒,看样子快要发动攻势了。
韩天狮也已站着不动,横剑在胸,严阵以待。
独孤寒身形慢慢曲蹲,左阴右阳合握剑柄,剑锋遥对韩天狮,似将衝刺而出。
其实,这只是一种试探敌人反应的动作,因爲直到此刻,他还找不出可以出击的机会。
韩天狮仍然纹风不动,长剑也横在胸前不动,这种姿态很简单,可是却使人不知如何出手。
独孤寒对於今天这一战是志在必得,故不敢轻率动手,看见韩天狮稳若泰山,他只好再改变攻击姿式继绩试探,可是一连变换好几种攻击姿态,韩天狮却依然不动如山,这使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突然欺前一大步,长剑连续闪动了几下,进行试探性的撩拨。
韩天狮还是不动,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要不是面上掛着一丝微笑,眞像个木头人呢!
「杀!」
「杀呀!」
江北五怪忍不住鼓噪起来了。
就在此际,突见剑光一闪。
独孤寒终於发动攻势了!
但没有一人看出甚麽招式,因爲他的剑已化爲一片耀眼的光芒!
於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剑击之声响起来,好像点燃起一串长鞭炮,一直持续不绝!
剑光如匹练迸飞,蔽天盖地,凌厉已极!
当剑击之声连续响了约莫五十下之後,忽见独孤寒身形一窜而起,拔高二叁丈,空中一个急翻,手上长剑顿如骤雨倾盆而下。
韩天狮一声长笑,擧剑迎上,一阵扰动之後,忽听独孤寒狂叫一声,身子又在空中翻了一转,随之「蓬!」的坠地,身子缩成了一团。
他只抖动了几下,就寂然不动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的胸口一片殷红,也才知道他爲甚麽死得那样快的原因,任何人一旦心房被人刺中一剑,都会死得很快。
仇如海面上绽开了释然的笑容。
江北五怪中的寇、谭、屈、浦四人面色却在发白,他们早就知道韩天狮的剑法天下罕有敌手,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无情杀手独孤寒会败得这样快,因此不免爲之心胆俱寒。
千手怪恽寒星是个瞎子,他只听到有人坠地,却不知是谁败了,急问道:「谁胜了?」
花蝴蝶屈翎叹道:「眞笨,要是他不往上跳的话,一定不会这麽糟……」
恽寒星面色一变,说道:「是独孤寒败了?」
届翎道:「岂只如此,从今以後,天下第一杀手将被人一笔勾消了!」
恽寒星吸了一口冷气,嘿然道:「听说他出道以来战无不胜,怎的今天竟如此差劲?」
韩天狮笑了笑道:「没有人能够一辈子保持不败,今天早上老夫就曾经败了一塲……」
他把长剑扔给仇如海,接着道:「能在死亡之前翦除一个可怕的杀手,总算不错,现在咱们再来进行交易吧!」
他又面朝地卧了下去,笑道:「来吧!寇树基,你可以上来动手了。」
「不行!」
仇如海扔下长剑,飞撲过去,又横身挡在韩天狮身前,坚决地道:「要杀,就先杀我!」
寇树基沉容不语,也没有动,只是一眼不瞬的凝视着他。
血剑谭天麟,花蝴蝶屈翎,浪女浦梦珠也没有动,他们面上的表情很複杂。
恽寒星道:「老大,你动手呀!」
寇树基没动。
恽寒星诧异道:「咦,怎麽啦?怎麽都不说话?有甚麽不对麽?」
浦梦珠忽然轻叹一声道:「那小子不让咱们杀人……」
恽寒星大怒道:「这还不简单,把他制服就是了——老大,难道你还制服不了他?」
寇树基还是不言不动。
韩天狮忽然出手抓住仇如海的左脚,像扔草包一样的将他扔出去,大叫道:「好了,寇树基,快动手!」
仇如海不防有此,顿时被扔出数丈开外。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寇树基只要一个箭步赶过去,只要手起掌落,就可杀死韩天狮了。
但他没有抓住这个好机会,他好像被冰雪冻僵了似的,木立未动。
血剑谭天麟倒是动了,他飞步跳到韩天狮身前,扬起左掌便待劈下——
「不!」
仇如海眼看抢救不及,不禁发出一声悽厉的悲呼!
血剑谭天麟一怔,扬起的左掌就那样停留在空中,没有劈下去。
花蝴蝶屈翎叫道:「动手呀!」
血剑谭天麟犹豫了一下,忽然转身走回去,道:「老大,还是让你来吧!」
寇树基默然转身走去。
屈翎愕然道:「咦,怎麽回事?」
寇树基头都没回一下,只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放弃,你们谁要报仇,就上前动手好了!」
谭天麟跟在他後面走去。
屈翎和浦梦珠面面相觑,发呆了片刻,好像怕跟不上寇、谭二人,立刻拔步追上去。
恽寒星慌了,叫道:「喂!喂!喂!你们搅甚麽鬼?怎麽都走了?这算是甚麽名堂?」
他一面叫嚷,一面不知不觉的迈步跟上去,口中还不停的嚷着「这算是甚麽名堂?」
五人终於都走远了。
仇如海忽然大叫道:「大师父,二师父!叁师父!等我一等!」
他也拔步追了上去。
韩天狮慢慢的爬起身子,目送着他们师徒逐渐远去的身形,神色一片莊严!
精诚所至,金石爲开,他又一次领略到了,此刻他的心情是感动的,愉快的。
「大伯!大伯!」
忽然,韩珍珍的喊声又远处传来!
转瞬间,韩珍珍和醉鄕客已奔到他身前,韩珍珍一把抱住他,欢呼道:「大伯,他们没杀你?」
韩天狮笑道:「没有。」
韩珍珍惊喜的问道:「爲甚麽?」
韩天狮缓缓答道:「因爲……因爲他们杀人的勇气没有了。」
韩珍珍抬头张望道:「他呢?」
韩天狮说道:「跟着他的五位师父走了。」
韩珍珍呆了呆道:「他……跟着他五位师父走了?难道他还不肯弃暗投明?」
韩天狮答道:「不,他早已弃暗投明了。」
韩珍珍忽然流露出一片失望之色,喃喃说道:「我不懂,我实在弄不懂……」
韩天狮微笑道:「珍儿,妳如果还想见他,现在追去还来得及。」
韩珍珍一怔道:「可以麽?」
韩天狮道:「可以。」
韩珍珍道:「江北五怪不会……」
韩天狮道:「绝对不会!」
韩珍珍拔步追去,一路大叫道:「石小叁!石小叁!你等一等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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